《小园春来早》 第一章 初至 这是一个秋日的夜半时分,月光清淡如水,晚风欢快流过,已经预见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昆虫们,拼劲所有力气在唱歌,唱尽对死亡的无奈,也期盼着下一次生命轮回更加精彩。 老南沟里,家家户户都沉浸在酣睡里,不管白日里是劳苦奔波还是富贵安乐,到了周公面前都是一视同仁,下起同样的棋局,做起同样的美梦。 沟外不远的东山坡上,两棵枯树中间,用茅草和树枝,胡乱搭着一座小窝棚,夜色里也看不清哪里是门哪里是窗,唯有那幽幽咽咽的啜泣之声隐隐透了出来,时断时续,扰人清梦。 村头趴着的老黄狗耳朵偶尔支楞起来听听,然后又继续把头埋在双腿间打起了盹。 不怪老黄狗没有同情心,连多抬抬眼皮都不肯,因为这哭声已经持续了几日夜了,它没跳起来愤怒的吼上两声已经算是很给颜面了。 可惜,老狗不知道,村人不知道,这一夜是他们最后听到这哭声,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之音,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弯月依旧挂在天边,看尽人世悲苦般,清清淡淡的勾唇笑着… 董婉手里端着一只大号陶碗蹲在石头上,滋溜溜喝着苞谷粥,不时抬头瞄上几眼山脚下的小村子,那里,老人们正提着篮子给黄牛上了新草料,母鸡咕咕叫着,跟随在妇人身后讨要吃食,村口趴着的老黄狗汪汪大叫两声,抖抖皮毛跑回自家宅院,四处屋舍上空炊烟袅袅,衬着晨间的薄雾,山坡的翠绿苍黄,好一派悠然世外的田园风光。 当然,若是三日以前看到这样的好风光,她一定这般赞叹,但是如今,她只想跳脚大骂,“你个瞎了眼的老天爷,我董婉,一不偷二不抢,我就是攒钱买了个小QQ,开回家得瑟一圈儿,怎么就遭你嫉妒了,一卡车把我撞倒这鸟不拉屎地方来了?那么多作恶多端的,你不惩罚,你偏偏欺负我,你等着…” 她叉腰骂得正是爽快,不想老天爷却是怒了,晴空一个霹雳砸下来,震得她身后那座本就半榻得窝棚彻底罢了工。 董婉吓得猛然蹲下抱了脑袋,小声嘀咕求饶,“行,行,老天爷,是我好心当做驴肝肺,重活一世要感谢你的大恩,是我恩将仇报,是我不识好歹…”说着说着,看着面前那碗清水般的包谷粥里映出的容颜,面黄肌瘦,头发稀疏,她顿时又怒了,小心翼翼的偷眼瞧了瞧天上,到底还是抱怨了两句,“但是您老人家择选的时候能不能有点儿品味,这模样比我原来,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啊…” “扑哧,”旁边两个同样捧碗喝粥的孩子,瞧得她这般上蹿下跳,又是大骂又是嘀咕的,很是古怪,忍不住偷笑出声。 董婉扭头见了,立时瞪眼骂道,“笑什么笑,吃老娘的喝老娘的,如今还敢笑话老娘,信不信我明日就断了你们的粥,饿死你们!” 两个孩子立时都噤了声,低着小脑袋,委委屈屈的抱着碗小口喝着粥,那模样儿极是可怜,看得董婉又心软起来,暗自唾弃自己,有气往孩子头上撒算什么本事啊。 于是,转而又夹了两块萝卜咸菜扔到他们碗里,恶声恶气说道,“吃吧,粥都喝了也不差这几根咸菜了。” 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小女孩也不过七八岁,小男孩才五六岁,破布衣衫都有些赃污了,却难掩唇红齿白、可爱清秀。 他们仿似听出了董婉恶言恶语背后的善意,又或者习惯了她这般模样,齐齐羞涩一笑,小声道谢,“谢谢嫂子。”然后,低下头慢慢喝粥吃咸菜,仿似那碗里的不是苞谷粥,而是鲍鱼海参一般珍贵。 董婉难得叹气连连,几口喝干自己碗里的粥,又拿了两个孩子的碗,三下五除二在旁边的木桶里洗刷干净,就继续坐在上石头上发呆。 那日早晨,她听得耳边有鸡叫,还以为是家里那只,专门以蹲在她窗前高歌为乐事的公鸡又在闹,习惯性的想摸起床下的拖鞋扔出去,结果一睁眼才发现世界彻底变了模样。 她从一个农业技校的英语老师,变成了这个世界里受尽虐待的童养媳,从一个三十未嫁的冰山大美人变成了用搓衣板和苦菜花都不足以形容的蒲草,这天地之间的落差简直让她崩溃! 那一日,她从老天爷骂无良司机,又骂到那经过层层领导“照顾”的一车半宽公路,总之全体骂了个遍,可惜,还是锤破脑袋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 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从三米高的公路上被大卡车撞飞,她那辆不过三万块的小QQ还没有神奇到保证她毫发无伤的地步,也就是说,那个世界的董婉定然是一命呜呼了,甚至是血肉模糊。 可怜她的老娘再也不用唠叨她嫁人,可怜她的小外甥女再也不能喊着大姨买娃娃,可怜她这董家长女终究与家人相隔两世… 哭也哭过,骂也骂过,撒娇耍赖各种方法用尽,她依旧在别人的躯壳里,依旧没有半点儿穿越回去的希望,于是也就沉默了。 好再,她是个乐观的性子,先往好的一面想想,相比去阴曹地府排队喝汤,如今重活一世,也算幸运了。只不过,接收了这一世的记忆她实在笑不出来。 这个叫蒲草的女孩子的一生,用悲哀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年方五岁被卖到张家做童养媳,忍受婆婆打骂,挨饿受冻,千般辛苦,万般磨难,好不容易同游手好闲的张富成婚,本以为好日子到了,不想张富居然走了狗屎运得了一笔意外之财,立刻就找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把她休弃出门,任凭她受人指点唾弃,流落在村边搭窝棚苟且度日。 幸好这一时空的老天爷眼睛雪亮降下了天罚,那美貌女子是个骗子,拐了张家的所有财物,抵押了张家的宅院就潇洒跑路了,她那人高马大的正牌夫君,见得闻讯追去的张富母子,顺手又送了他们去黄泉做客,张家失了两大顶梁柱,一日之间家破人亡。 一般女子听得这事儿,怕是要拍手称快,可惜,蒲草自小被婆婆洗了脑,从一而终,夫唱妇随这想法根深蒂固,于是,刚给张富母子发丧不足七日,她就系根儿藤蔓上吊了。 不得不说,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蒲草这短暂的人生是可怜,但是也懦弱的实在可恨,若是放在以前董婉听说这事儿,一定要大骂几句,恨不得拉着蒲草的魂魄好好给她讲讲女子要自立自强的道理,可是,如今她是蒲草,蒲草是她,她只有哭死的心,哪里还记得什么道理? 低头仔细瞧瞧手上的疤痕裂纹,摸摸胸前的飞机场,掐掐芦柴棒一般的大腿,董婉哀怨得恨不得立时天降大雪以示冤屈。 但是没有办法,总要活下去,有命在,一切才能好起来。 蒲草低头仔细盘算着以后的生计,两个孩子蹲在不远处也在小声嘀咕,小男孩儿偷偷问着小女孩,“桃花姐,你嫂子是不是疯了?” 小女孩皱了眉头,装作大人模样的拍拍他的背,“山子,我嫂子才没疯,就是…嗯,变厉害了。” “那她今日还会贴饼子吗,我还没吃饱。”小男孩瘪了嘴巴按揉着小肚子,显见是没有吃饱,说完,仿似生怕小女孩恼怒又小声加了一句,“你二哥怕是也饿肚子呢?” 小女孩秀气的小眉头皱得更深,回身扫了一眼山下的某栋院子,想象着二哥定然又在饿着肚子做活儿,眼圈儿就泛了红,哽咽说道,“我也不知道,二哥不肯来喝粥。” “不来喝粥就饿死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读书人的体面,让你那二婶娘好好刻薄他几日,也让他知道知道人间疾苦。”董婉被两个孩子的说话声吵得回过神来,听得小女孩的话,忍不住嘲讽道。 这小女孩叫桃花,是休弃蒲草出门的张家小女儿,她上头儿还有个十二岁的二哥叫张贵,九岁进私塾读书学了几句诗文,就养成了一身读书人的臭脾气。 当初张富母子还活着的时候自然万事无忧,如今家破人亡,他们兄妹寄住在远房二叔家,那二婶子又是个刻薄刁钻的,怎么会厚待他们,他居然还硬顶着臭脾气不肯服软,那他不吃亏挨饿,简直就是奇迹了。 小女孩眼眶更红,眼泪马上就要淌了出来,张着小嘴儿好似想替自己哥哥辩驳几句,但是一瞧见山脚下慢慢走来的年轻小媳妇儿,立刻拉着小男孩躲去了倒塌的窝棚后。 董婉疑惑不解,扭头一瞧却是笑开了脸。 那年轻小媳妇儿身形略矮偏胖,穿了一身青色衣裙,蓝色帕子包了头发,一瞧就是个干净利落的模样,此时她左手端了一只大陶碗,右手筷子上串了两个金灿灿的苞谷饼子,正费力的弯腰往山坡上爬来。 董婉继承了蒲草的记忆,对这小媳妇儿很是熟悉亲近,在她十几年人生里,难得的几段欢乐时光全都有这个小媳妇儿的身影,她是蒲草唯一的好友闺蜜,春妮。 早晨她们做粥用的那苞谷面儿就是春妮前晚偷偷送来的,今日这一大早又跑来了,可见对蒲草是真心惦记。 第二章 盘算 董婉迎到半山坡,一边咧嘴笑着一边去接春妮手里的大碗,“妮子,你怎么又来了?还拿吃食,你婆婆看见又该骂你吃里扒外了。” 春妮大大喘了两口气,狠狠瞪了蒲草一眼,半是感慨半是心疼的嗔怪道,“你这一吊房梁没吊死,反倒把脑袋摔得开窍了,居然还懂人情世故了,若是你早几年有这眼色也省得吃这么多辛苦。” 董婉摸摸脖子上那过了三日还未曾消下去的青紫勒痕,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嘿嘿傻笑,原本就枯瘦的小脸儿更显得丑了三分。 春妮坐在大石上,忍了又忍还是大骂出声,“该死的老张家,作践了你十几年,临到要死了还把你休出门了,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你留,你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蒲草找了个干净陶碗,给她舀了大半下水,反倒笑着劝道,“妮子,你就别惦记我了,我有手有脚总能活下去就是了。” 春妮瞧得她神色果真不像愁苦模样,倒真松了口气,不管蒲草如何胆小,如何懦弱,如何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到底是相识七八年的姐妹,照顾她都已经成了习惯了,若是她真有个好歹自己如何舍得?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以后别再给我干傻事,若是被我知道你再寻死,我就…我就先掐死你。” 蒲草赶紧拍着胸脯保证,“不会,不会,我以后会好好过日子,赚好多银子,做新衣裙咱俩分着穿。” 春妮显然不信但却善良的不肯打击她,于是把手里的那只大陶碗递上前,说道,“给,我把家里一只不下蛋的鸡宰了,足足炖了一个时辰给你补补身体,这儿还有两个饼子,一起都吃了吧。” 蒲草大喜,刚才那碗薄粥下肚连半饱都算不上,正是空的慌呢,她赶忙捡起一块鸡腿就啃了起来,吃到一半突然想起春妮那婆婆可是把母鸡当眼珠子的,于是赶忙把鸡肉吐出来,惊问道,“你不怕你婆婆杀了你,你居然宰了母鸡?” 春妮眼眸色一黯,鼻子里哼了一声,极是不屑的说道,“杀我?她巴不得把我和生子撵出刘家呢,然后家业就都留给她的心肝小儿子了,我心里明镜儿似的。” “那你还给她找这分家借口?” “早晚都是分,如今分家我和生子还合适些,”春妮也不是傻子,掰着手指头给董婉算账,“这时候分家,我和生子能分到一亩肥田,还有村西头那栋小土房,就是挨着张家老宅那座,虽然破旧些,但是修葺一下,我就是自己挑门过日子了,收了一亩地的包谷回来,我养鸡养猪,生子上山套兔子打野鸡,都是自家的进项,不像原来都要交到老太太手里,攥得死死的,我娘过寿,我要买块尺头儿都要冲老太太要钱,惹她白眼跟打发乞丐似的。” 董婉点头,自己过日子到底要自由些,“你想好了就行,以后别后悔。” 春妮伸出指头狠狠戳了戳董婉的脑门儿,笑道,“你就偷着笑去吧,我自己挑门过日子了,你就不用住这破窝棚了,搬我家去,只要你能受得住村里那些长舌妇的闲话儿,尽管住到老。” 董婉呼痛,伸手揉着脑门儿,心里却着实为这来到异世之后收到的第一份无私关爱而倍觉温暖,忍不住伸手拥住春妮的肩膀,轻轻说道,“妮子,你以后一定会很有福气。” 春妮有些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微微红了脸,挣脱开来嗔怒道,“我是好人有好报,当然会有福气了。快吃鸡肉吧,一会儿要凉了。” 董婉想了想,却回身冲着窝棚后面喊道,“桃花、山子,你们出来吧。” 桃花和山子挤在一处正是小声听着动静,听得董婉召唤就牵着手小心翼翼走了出来,瞄了一眼春妮黑透的脸孔,都是低了头不敢说话。 春妮是真恼了,原本她以为蒲草这次险死还生算是开了窍了,不再同张家绞缠在一起,以后不管是再嫁还是进城找份活计,都比原来的日子要好多少倍,不曾想她居然还藏着张家的孩子在自己的破窝棚里? “你,你这个傻子,你要把我气死啊,你在张家还没吃够苦啊,如今自己都吃不饱肚子没地方住,居然还替那死鬼母子照料小崽子,你真是傻透气了!还有,还有,这小孩子不是村头儿蹲着那个吗,怎么也跑你这里来了,你还打算开救济院子啊?” 董婉给桃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拿了鸡肉躲去别处吃,然后伸手扯了气恼欲走的春妮小声劝解着,“妮子,你听我说,我有我的打算。” 春妮狠狠捶了捶胸口,总算平过一口气,恼怒说道,“好,你说,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儿来。” 董婉无奈,仔细整理了一下早晨琢磨出的结果,说道,“妮子,你说我以后要是跟着你和生子过日子肯定不行,倒不是我怕流言蜚语,我是怕到时候连累你娘家都跟着没脸,而且我一个弃妇之身就是出去找活计做,肯定也没人愿意收留。我想来想去,还是留在村子里妥当。” 春妮皱眉,“留在村里你还不去我家,那你要怎么活?咱们这冬天有多冷,住窝棚根本熬不过去,前年你就差点儿冻死,你忘了?” “没忘,没忘,”董婉赶忙摇头,“张家那房子的契纸虽说被那女骗子抵押给了城里的当铺,但是咱们这小山沟里,也不见得有人愿意来住,许是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我琢磨着张家不是还有二亩苞谷没收吗,若是把苞谷收回来卖了银钱,就能把那房子赎回来了。” 春妮咧了咧嘴,瞧着董婉仿似在瞧傻子一般,叹气说道,“原本以为你开窍了,没想到还是这般傻啊,张家那院子是新修葺的,怎么也值个五两银子。二亩地的包谷去了交税的,全都卖了也就顶多三两银子,人家当铺能让你赎回地契?” 这个问题董婉早就想好对策了,左右瞧瞧四周无人,于是神秘一笑,“这就要靠我的聪明才智了。”说完,她就扯了春妮到身前,趴在她耳朵边上小声嘀咕了好半晌。 春妮那双本就很大的眼睛越睁越圆,最后连嘴巴都张开了,忍不住夸赞道,“这法子真是太好了,蒲草,这是你想出来的吗?” 董婉得了夸赞很是得意,点头笑道,“当然!有了房子过冬就不愁了,况且我还有个好办法,也许冬日里还能赚些银钱回来。” 有了刚才那个好法子做铺垫,春妮对于蒲草变聪明的事实已经是深信不疑,哪里还会多问,连连说道,“一会儿我就让生子上山去,晚上我陪你一起进那院子。” 她说着话儿,突然想起一事,顿时又泄了气,“蒲草,你这办法好是好,但你忘了,张家那二亩苞谷地已经被张老二一家要去了,他们一家人天上飞过一只家雀,都要扯根毛下来,吞到肚子里的苞谷棒子还能舍得吐出来?” 董婉拿起串着两只包谷饼子的筷子慢悠悠转了转,好似半点儿都不担心,“拿了好处,自然要付出代价,要不然这世道岂不是乱套了。 张老二占了苞谷地,就要供张贵读书,要给桃花准备嫁妆,你觉得那二亩苞谷地要种多少年才够这些银钱啊,他们也不是傻子啊,自然分得清轻重。” “那你…要回那二亩苞谷地,还打算送张贵儿读书,给桃花置办嫁妆?你真是舍得!”春妮实在弄不懂蒲草到底如何打算。 董婉扫了一眼正给山子剥鸡皮的桃花,叹气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自然是不会亏待自己。但是,孩子们若是好的,我自然要待他们都好,若是有一日事情有变,嗯…就再说吧。” 春妮见得她好似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劝了,“那行,你下午去里正那里吧,我到时候把前街那几个看张二家不顺眼的婶子都喊着,也有人给你帮帮腔。” “好啊,就这么办,事情成了我请你吃红烧肉。”董婉起身替春妮拍去沾在她裙摆上的树叶,春妮好笑,“你就是有房子住了,苞谷粥还喝不上溜儿呢,指望吃你的大块肉我要馋掉牙了。” 两人说笑几句就各自分开了,春妮顺着小路麻利的小跑下山去了,董婉看着她微胖的身影儿消失在墙角,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远望四周青山、村庄、头顶日阳,终是对自己说道,“董婉,你以后就是蒲草了,活出个好样子吧。” 桃花和山子端了半碗鸡肉从窝棚后跑出来,眼见蒲草站在那处发呆,犹豫着不敢上前,小声唤道,“嫂嫂,你也吃鸡肉啊。” 蒲草回身明媚一笑,应道,“嫂嫂不吃,你们吃饱就去喊张贵儿过来一趟,告诉他以后若想继续读书,若想吃饱肚子,就赶紧过来。” 第三章 长辈做主 秋日的午后,宁静又安详,眼见丰收在即,农人们脸上都带着笑,不时翻找出镰刀,扁担,挑筐,这个磨两下那个修修补补,只等着秋风一冷下来,苞谷棒子彻底变黄了,就开始枪收了。 南沟村的里正姓陈,不过三十几岁年纪,但从老爹手里接了这里正的位置已经五年了,平日没有什么坏心,做事也算公平,所以在六姓掺杂,总共四十几户的村子里很有威信。 午饭吃得饱足,人就容易犯困,陈里正与娘子说了几句家里大儿的学业,就依靠在高背椅上昏昏欲睡。 这时,院门外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头扎方巾,身穿青布袍,虽有些破旧脏污,但比之普通村童可是整齐许多,里正娘子做着针线的空隙偶尔抬头瞧见了,就赶紧放了手里的活计,迎上前笑道,“贵哥儿,今日怎么空闲,可是找我家胜子温书?” 那少年原本还算清秀的眉目,听得温书两字显见就蒙了一层暗色,很是尴尬的摆手说道,“陈婶子,我…我不是找胜子温书,我是来找里正大叔,有些事请他替我做主。” 里正娘子愣了愣,抻头往院外一看,少年身后还跟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是蒲草和桃花,她眼里闪过一抹了然之色,继而笑道,“哦,那快进来吧,你大叔正好在家。” 张贵点头道谢,带着蒲草和妹妹进了院子,里正听得动静也醒来了,见得是他们一行三人进来,倒是让了张贵儿坐下,张罗着倒茶,不管有没有功名,不管年纪大小,农人对于读书人天生都有种敬畏之心。 张贵的脸色这才好过许多,里正笑眯眯拉着他说了几句闲话,就问道,“贵哥儿,打算什么时候再回学堂去啊,我家胜子说,吴先生这几日还问起你呢。” 张贵眼眸彻底暗了下来,扫了一眼旁边低眉顺眼的蒲草,再想想二叔一家,到底还是下定决心,说道,“里正大叔,当日在我母亲和兄长灵前,大叔同几位长辈做主决定那事,嗯…能否更改一下?我…我们兄妹,想同蒲草嫂子一起过日子。” 里正夫妻都是一愣,他们原本猜测三人上门是想要村里各家帮扶一把,助些吃食铜钱,没想到居然是这兄妹俩要拉着已经被休弃出门的蒲草,一起挑门儿过日子? 这就有些难办了,毕竟当日灵堂前众人商议,是由张老二一家收养他们兄妹,他家的两亩苞谷地自然也归到张老二名下,至于蒲草,一个弃妇,众人虽说同情,但是也都没理会过啊。 如今突然要推翻这决定,不说别人,就是张老二一家也不能同意啊。 里正沉吟片刻,扯着颚下稀疏的几根胡须,就问道,“贵哥儿这话是从何说起,蒲草已经被你兄长休弃出门了,况且你们兄妹随着叔叔过日子不好吗?” 张贵儿吭哧了两声,想着到底不好说长辈的坏话,于是看向蒲草,蒲草恨得在心里大骂百无一用是书生,然后悄悄扯了扯桃花的袖子,桃花得了暗号就跑上前去跪了,抱着里正娘子的大腿小声哭了起来,“陈婶婶,我不要跟着二婶过活儿,呜呜,二婶打人,还不给苞谷粥喝,我饿…” 里正娘子平生就喜欢粉嫩嫩的小女孩,可惜肚子不争气,一溜生了三个小子,始终未能如愿,此时见得桃花哭得大眼睛通红,小辫子也散了,白皙的小脸蛋也变成了花猫儿,就忍不住一腔慈母心思都倾到了她身上,拉扯了她起来一迭声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没苞谷粥喝,好好一个闺女,怎么就饿到了?” 里正想起张老二一家的名声,也是皱眉,问道,“可是,张老二一家苛待你们了?” 张贵儿还是勾着头不出声,桃花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蒲草无奈,只得上前小声说道,“回里正大叔的话,自从家里出了事,桃花就一直跟着我喝粥,有时候拿个饼子回去给贵哥儿垫垫肚子。” 里正娘子更是恼怒了,“跟着你吃?你一个被休弃出门的,自己住着窝棚吃上顿没下顿呢,怎么还要管两个孩子?他张老二一家也太缺德了,不会是这些天连碗粥都没舍出来吧。” 里正也是脸色不好,毕竟当初他和一众长辈当着全村人的面儿,把这两个孩子交给张老二家的,他们夫妻也拍着胸脯答应了,这如今把两个孩子撵去同一个比乞丐强不哪去的弃妇混吃食,这是什么道理?这不是把他的话当狗屁放了吗? 蒲草两只眼睛下死力的盯着张贵儿,这时候不趁着火候正好赶紧浇油,还等什么呢,可是这书呆子就是不开口,她只得又出言牵个话头儿,“吃食倒是小事儿,只是二叔一家这般行事,怕是不能再供贵哥儿读书了,可怜婆婆生前还说贵哥儿是考状元的料儿…” 张贵儿想着这些时日,日日挑担干活儿,晚上不过一碗稀粥果腹,别说摸摸书本就是歇息一会儿都难得,以后还考什么状元,怕是就要一辈子担粪种田了,他越想越绝望,捂着脸也是呜呜哭出声来。 里正夫妻对视一眼,都是同情又无奈,这张家总共在村里就这两户,说实话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张贵儿一家好在还知道省吃俭用供个孩子读书,那张老二一家可是吝啬鬼托生,人见人憎。 如今,这孩子求到头上了,倒也不好不帮忙,于是,里正喊了院外玩耍的几个孩子,去请了另外四个当日在场的长辈来商议。 小孩子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一有点儿什么事就嚷嚷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于是,随着四个老爷子上门的,还有各家的婆子媳妇儿、老少爷们儿。 里正也是个爽快性子,噼里啪啦把这事情一说,几位老爷子都是皱了眉头,原本以为就算张老二一家再苛刻,毕竟也是同族,往上数三代祖辈还是兄弟呢,又得了张家的苞谷地,怎么也会对两个孩子好些,没想到别说读书,连顿饱饭都没吃上,这可是太过缺德了。 村民也都是议论纷纷,这个说,“张老二一家,那是老狗见到都要绕道的,二亩苞谷,两个孩子吃撑肚皮一年也吃不完,他们居然连碗粥都舍不出,真是比铁公鸡还铁公鸡。” 那个说,“就是,这是同族的孩子都这样苛待,若是别人家的孩子还不被她们祸害死啊。” “就是,就是,有闺女也别嫁张老二家,简直就是掉火坑里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谴责张老二一家败德,里正和几个老爷子听在耳里都是点头,末了,那年纪最长的李四爷开口了,“贵哥儿,你们兄妹如今没了房子,只有那二亩薄田,若是真从张老二家出来,你们也是无处容身啊。” 这事儿蒲草可是提前教过的,又不涉及规矩礼法,张贵儿行了一礼,就说道,“四爷爷,我们兄妹如今只求吃饱肚子,待得收了苞谷卖上一些银钱,再托各位叔伯帮忙搭把手,盖个木房子,怎么也熬过一冬了。” 桃花在一旁也帮腔道,“还有我嫂子,我嫂子什么都能干,嫂子会煮粥。” 众人听得这话都看向蒲草,猜测着怎么这事儿还同她扯上关系了。 蒲草狠狠心,一咬牙上前跪在里正和几位族老跟前,小声说道,“蒲草虽然是张家弃妇,但是自小在张家长大,深受张家大恩,如今婆婆和当家的都去了,只剩下小姑小叔,蒲草看不得他们吃苦,就想照料他们长大成人。” 她的话音落下,村人们面面相觑良久,心下惊疑,都说张家这童养媳十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平日瞧着也多是被张富母子呼喝怒骂,今日突然听得她开口说话,仔细品品,还挺有条理的。 难道,前几日刘家媳妇儿说的那事儿是真的,这人没死成,还开窍了? 里正清咳了两声压下众人的议论,问道,“蒲草,你已是张家弃妇,按理不该再进张家门儿,但是贵哥儿和桃花还小需要人照料,你也身无所依,若是真能用心照料他们兄妹成人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说完,看向几位老爷子,“长辈们说,这事儿…” 话才说到一半,院子外面就吵吵嚷嚷跑来老老小小一家子,当先的正是张老二夫妻,后面跟着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有的手里还抓这筷子,显见是刚从饭桌儿上赶过来的。 张老二不等站稳,就开口问道,“谁要抢我们家的苞谷地?” 张二婶也帮腔道,“就是,我看谁敢动手,我们老张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脸色都是不好看,但也不愿意直接就撕破脸,于是打了个圆场,应道,“你们这是刚吃午饭,就急匆匆跑来了?” 张二婶瞪了一眼站在里正身旁的张贵儿和桃花,稍稍有些心虚,若不是为了省下两碗包谷粥,他们一家至于饿到大晌午才开饭吗,跟做贼似的。 第四章 二亩苞谷地 张老二尴尬的咳了咳,把手里的筷子塞给媳妇儿,说道,“里正和各位叔伯都在啊,我们也是忙了一上午了,刚摆上饭桌,还奇怪贵哥儿和桃花跑哪里玩儿去了,哪曾想原来在这里。” 四位老爷子里有位姓孔的是个暴脾气,最见不得这样虚伪小人模样,于是,冷声嘲讽道,“他们怕是不只错过这一顿饭了吧,你们一家是不是盼着他们顿顿都错过了才好呢。” 不等张老二说话,张二婶已是蹦了起来,“孔五叔,我们敬你是个长辈,你可不能乱说话,我们一家待贵哥儿和桃花可是比眼珠儿都宝贝,谁盼着他们错过饭口了,谁还差他们两碗粥啊?” 张老二也道,“就是,孔五叔,这话从哪里说起,那是我侄子侄女,同自己儿女一般,怎么能舍得他们饿着?” 孔五爷也不辩驳,指了指张贵儿和桃花身上已经脏污破烂的看不清原本模样的衣衫,那意思显而易见,你们若是照料的好,他们能是这副乞儿模样? 张老二脸色一红,还要再说话,里正已是不耐烦了,说道,“事已至此都不必多说了,张家二兄弟,贵哥儿和桃花,今日上门求我和几位长辈做主,以后要自己挑门儿过日子,不住你们家里了,那西山坡的二亩苞谷地自然就要交还他们兄妹,以后是吃是卖都随他们,你们就不要理会了。” 张二婶一听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心疼的脸上那两坨儿肥肉都在乱颤,立时喊道,“他们两个黄毛孩子,怎么挑门儿过日子?烧水做饭都不会,他们就是有苞谷也吃不到嘴里去…” 里正娘子厌烦她这般唾沫横飞的泼妇模样,开口打断她的话,指了一旁毫不起眼的蒲草说道,“他二婶,这你就不用费心了,有蒲草在呢,张家这些年的活计大半都是蒲草在做,有她在,两个孩子饿不到就是了。” 她这一提醒,张二婶才瞧见蒲草在一旁,满腔怒火顿时都找到了发泄之处,哪里还有顾忌,破口大骂,“好你个丧门星,破落户,我还当你死在哪个山沟了,居然跑到这里来兴风作浪,你是见不得老张家有一点儿好事,专门来挑拨来了…” 她嘴里骂着,就要上前去抓住蒲草胖揍一顿,却不想春妮早就领了几个小媳妇儿迎上来,把她拦在几步外,高声说道,“张二婶,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平日为人啥样大伙都清楚,明明是你想要苞谷还不想养孩子,天下好事儿都被你占去了,你不也不怕丧了良心。” “就是,就是。”几个小媳妇附和着春妮,春妮嘴巴更快,“蒲草这些年给张家做牛做马,对张家人啥样大伙都看在眼睛里,就是前几日还想上吊要随着张富去阴曹地府呢,如今侥幸活过来了,想着照料好两个孩子也算替张家尽尽心力,你居然还这般糟践她,这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众人听她骂得痛快,又瞧着蒲草可怜巴巴的模样和脖子上的青紫勒痕,当真是对张家死心塌地,扭头再一看那张牙舞爪、唾沫横飞的张二婶,谁能照料好两个孩子,简直就是一目了然了。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互相对了对眼色,用力一拍桌子,喊道,“好了,都给我住手。” 张二婶累得是气喘吁吁,被两个儿子拉扯着退了回去,无处撒气,只好伸手在张二叔身上捶了两下,骂道,“你个窝囊废!” 张二叔想发火,又不好当着村人面前同婆娘打架,只好忍了下去,脸色却也更见铁青之色。 里正皱眉扫了众人一眼,说道,“如今,事情争讲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就好好说说吧。贵哥儿和桃花想要回家里的苞谷地,同蒲草一起挑门过日子,张二兄弟一家不愿意放人,担心蒲草照料不好两个孩子… 那不如这么办吧,看看贵哥儿和桃花有什么条件,若是张二兄弟一家能做到,他们就依旧归到张家,若是做不到,张二兄弟也别生拉硬扯,坏了同族情谊。” 众人都是点头,毕竟这是决定张家兄妹的归属,他们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张老二夫妻对视一眼也点了头,但是张二婶多了个心眼儿,当先装了一脸疼爱模样去拉桃花的小手,哄劝道,“桃花啊,跟二婶回家好不好,二婶给你烙饼子吃,还有城里买回的点心又香又甜,二婶都给你留着呢。” 可惜,桃花已经八岁了,又聪明乖巧,这几日受够冷眼呵斥,她怎么还会相信张二婶的话,小身子往里正娘子身后缩了缩,任凭张二婶怎么哄骗,死活就是不肯出来。 张二婶恼怒,还要伸手去拉扯,里正娘子却是心疼了,拦阻道,“行了,她二婶,孩子不愿意应话就算了,桃花一个小女娃能有啥要求,顶多吃饱肚子,将来出嫁时再有一副差不多的嫁妆就是了。” 张二婶脸皮猛然一紧,嘴唇哆嗦道,“嫁…嫁妆?” 里正娘子点头,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对啊,就是嫁妆,桃花虽然是咱们农户出身,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好闺女,备个十两银子的小份儿嫁妆也不为过啊。” 十两银?张二婶犹如被人挖了心肝一般,两只眼睛都想变成白花花的小银锭子了,他们一家子省吃俭用,十年间也不过才攒了二十两银子,难道要分一半给这赔钱货备嫁妆? 仿似觉得这打击还不够重,张贵儿终是不负蒲草所望,出声又加了一句,“我除了吃饱,我还要去学堂读书。” 这年头什么金贵?人才啊。人才怎么来的?培养的。靠啥培养的?嘿嘿,银子啊。 家里若是有个孩子读书,一年纸墨笔砚这些消耗最少就要二两银,私塾的束脩还要二两,就算以后不去考秀才举人,只这一年四两银子,也没几家消耗得起啊。 整个南沟儿,除了里正家的胜子,也就张贵儿这一个读书的孩子,这还是张富在外偷鸡摸狗没少踅摸银钱回来,才供得起啊,换一家早放赖了。 张老二夫妻是彻底傻眼了,这一个嫁妆一个读书,把他们那点儿占便宜的心思砸的细碎,两人都不是傻子,肚子里的算盘拨的飞快。 二亩苞谷,一年顶多能出三两银,扣去两个孩子吃穿,剩下的也就二两,若是供张贵读书,他们反倒还要再搭进去二两,甚至过个几年桃花长大了,更是要直接拿出十两银子办嫁妆,这事谁同意?谁就是傻子啊! 夫妻俩齐齐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迭声的说道,“这俩孩子的要求太高了,我们家小门小户,喝粥都喝不饱,怎么能供得起啊。” “就是,就是,当那二亩地是产金子呢。”张二婶子扫了一眼面露笑意的蒲草和春妮,眼珠一转儿又道,“我们家供养不起,难道他们跟蒲草一起过活儿,蒲草就能供养得了?还不是一样,与其跟着个外人还不如自家叔婶更可靠。” 里正和长辈们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这张家两孩子确实有些不好养啊,蒲草那小身板儿,自己说不准哪天就一命呜呼了,还怎么照料别人啊。 蒲草这时挤开了人群走到场地中间,抬头高声说道,“我会拼命赚银钱,给小姑备嫁妆,供小叔读书。” 院子里静了半晌,猛然又吵闹起来,有嘲笑蒲草自不量力的,有担心蒲草脑子烧坏了的,更有说蒲草住在坡上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的,里正瞧着蒲草的神色不像玩笑,就示意众人静下来,说道,“蒲草,你年纪还小,又出了张家门儿,若是进城找个活计或者另嫁他人,都是条出路,但是你要照料这两个孩子,这担子可是不轻啊,你得想好了。” 蒲草心里还是很感激这里正处事公正的,但她也不好说,她要立足本土发家致富,不愿意去大户人家当奴婢,不愿意嫁人当婆娘,只得装了一脸坚定模样,说道,“张家毕竟养了我十几年,如今落得这地步,我就是拼死也要把小叔小姑照料好。” “好,好,就冲这份心气儿,蒲草就是难得的好女子。”孔五叔第一个站起来夸赞道,“以后蒲草就是张老大家的当家人了,谁也别再说弃妇之类难听话,因为有些人连弃妇都赶不上。” 李四爷和另外两个老爷子也是点头,“这样的女子当真难得,以后张家的苞谷地就归蒲草打理了,若是再有什么难处,尽管跟乡亲们说,大伙儿能帮的都搭把手儿。” 里正也道,“不管蒲草今日说的话能不能做到,这份心气儿确实值得夸赞,不过,贵哥儿将来必定要娶媳妇儿,桃花也要出嫁,倒不好一直留她在张家操劳,还是要想个法子啊。” 陈四爷捋捋胡子说道,“不如就以五年为限吧,五年后贵哥儿十六成人了,桃花也十三定亲了,那时候蒲草若想改嫁就尽管出门,可着张家的能力给她凑副嫁妆就是。若是没有合意的,就一直在张家养老,贵哥儿也不许撵。” “这话说的对,蒲草为了他们兄妹留下,若是长大成人再撵了蒲草出门,可是丧良心了。” 众人都是高声附和,惹得张老二夫妻几次想插嘴挑拨都没找到机会,只得恨恨的闭了嘴巴。 第五章 夜半有“客” (新书还没改状态,不能定时,花期每天早晨爬起来就来更新,估计都在八点半左右,每天单更,谢谢朋友们支持!) 蒲草带着张贵儿和桃花儿上前行礼,想起还有山子一事儿,就又道,“几位长辈,我想把村里游荡的那孩子收到家里,不过是一日两碗粥的事儿,等将来贵哥儿去县学读书也有个跟班儿。” 既然张家由蒲草说了算,这样的事儿她自己做主就是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儿请示族老们,自然是敬着长辈,但是也有请村里人以后多照料的意思。 里正族老们虽然觉得张家连房子都没有,实在不宜再收养个孩子添张吃饭的嘴,但是却也不好多说,简单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众人小声议论着纷纷散去,蒲草带着孩子们给长辈们行了礼,也告辞了。 一出院子不远,就瞧得山子躲在草垛后探头探脑的望过来,她就忍不住笑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山子立时露了笑脸,屁颠颠跑了过来,蒲草伸手摘去他头上粘的几根草棍儿,笑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们过日子吧。” 山子用力点着小脑袋,小手抓着蒲草的袖子,大声保证着,“嫂嫂,我一定听话。” 桃花跟在一旁笑嘻嘻拍手,张贵儿却是皱眉一副厌恶模样,蒲草不喜他那嘴脸,心思一转就道,“刚才为了让族老们同意才扯了个借口,但是以后山子在咱们家可不是书童奴仆,我要认他做义子!” 蒲草这般说完全是出于好心,想着她已经年过三十,认个五六岁的孩子做义子也算正常,可是她忘了,三十岁的是董婉,蒲草尚且不足十八岁,这可就有些奇怪了。 桃花惊得小嘴儿微张,张贵也是皱眉,山子怯生生说道,“嫂子,我不想叫桃花姑姑…” 蒲草愣了愣,很快就转过了心思,干笑两声,“口误,口误,我是说认山子做义弟,以后就是我娘家人了。” 山子立刻眉开眼笑的开口喊姐姐,桃花也跟着欢喜,张贵儿却是冷哼一声,迈步往张家去了。 蒲草给桃花抻了抻衣裙,嘱咐了两句,也撵了她去追哥哥,然后牵着山子回了山坡上的窝棚。 新鲜出炉的姐弟俩爬上了东山坡,一边说话一边从倒塌的窝棚里往外清理用物,正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张贵儿却是怒气冲冲的扯着一脸泪痕的桃花回来了。 蒲草见得他们两手空空,就猜到了大半,上前替桃花擦了眼泪哄了几句,就回身问张贵儿,“可是那一家子把行李贪下不给了?” 张贵脸色铁青,显见是气得狠了,重重点头怒道,“二婶说,刚才去里正家的时候,家里无人遭了贼,把我和桃花的衣物都偷走了,她…她明明在撒谎,怎么就那么巧,有贼单偷了我们的衣物去?” 蒲草半点儿安慰的意愿都没有,撇嘴嘲讽道,“然后呢,她说遭了贼,你就这么空着手回来了?” 张贵张了张嘴,想反驳两句不可忤逆长辈之类的言辞,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蒲草冷哼,示意桃花去和山子玩耍,然后直起腰身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肚子里读了几本圣贤书,就把自己也当个圣贤了?难道圣贤随便说几句之乎者也,肚子就不饿了,冬天就不冷了,那我真是要佩服你了。 可惜,桃花却不懂圣贤之言,你要为了一个知礼敬老的名头挨冻受饿,可别拉着桃花啊,十一岁的大小伙子了,这点儿小事儿都处理不好,以后还怎么安身立命!” 张贵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双拳握得青筋暴起,心里这一刻,比之张老二一家更是恨极这突然变得口舌如剑般锋利恶毒的嫂子,他想如同以往母亲和大哥那般对她呵斥大骂,但不知为何就是哽在喉咙没敢出口,狠狠喘了几口气,到底一甩袖子直奔山下去了。 蒲草挑挑眉,回身招呼小脸儿上满是忐忑的桃花和山子,继续拾掇行礼,一大两小刚刚把几件破衣服包在烂得露了棉花的被褥里,几只陶碗和少半袋包谷面儿也装进了小铁锅,张贵儿终于再次爬了上来,原本就脏污的衣衫已经瞧不出模样了,绑着的发髻也散了,右脸上甚至还有一只明晃晃的巴掌印儿。 桃花儿愣了愣,立刻哭着扑了上去,张贵儿抱着妹妹,把手里的两个布包扔到地上,怒瞪着蒲草,就等着她夸赞两句或是赔情道歉,可惜蒲草连眼皮儿都没撩,笑嘻嘻把窝棚上的油毡扯了下来扔到布包上,说道,“一起扛着,咱们走。” 说完,拎着行礼和锅碗瓢盆,领着山子下山了,张贵儿气得重重跺脚,但也只得抱了布包和油毡,带着妹妹跟上去。 一家人大包小裹儿找到自家二亩苞谷地的地头儿上时,日头已经到了头顶,山子和桃花都是饿得肚子咕噜噜响,蒲草就撵了张贵儿去河边打水,然后带了他们去挖野菜。 虽然日子已是秋初,但田间地头儿的野菜却还算鲜嫩,很快,荠菜、猪耳朵等等就凑了一大捧,不等蒲草发话,桃花就懂事的动手洗了起来,蒲草夸赞了她两句,四处望了望,瞧得旁边那片地里居然套种了几垄土豆,立时大喜过望,顺着自家包谷地摸过去,偷偷挖了几个大土豆出来,又把土豆秧原样插回去,然后就乐颠颠跑了回来。 张贵儿眼珠子瞪得溜圆,未等骂出那个贼字就被蒲草堵了一句,“你若是不吃,就尽管骂!”他立时就红着脸扭过了头,权当眼不见为净了。 蒲草把小铁锅座在垄沟上,用石头堵了后面儿,下边烧了枯树枝,就成了个简易土灶,锅里倒上半锅水,把土豆切块扔进去,煮得熟透之后,就抓了包谷面,一边往里撒一边搅着,待得开了锅,最后才放野菜,加上一点儿盐巴,一锅香浓的土豆粥就熬好了。 金黄的苞谷面儿,碧绿的野菜,配上软糯的土豆块,馋的山子和桃花蹲在一旁直吞口水,自然,他们两个先得了一碗,抱去一旁坐着小口小口喝起来。 张贵儿有心不吃,但是到底扛不住饿,呼噜噜吃得也极香甜,蒲草笑眯眯顺着碗边儿吸溜一口,嘴唇上就沾了一圈儿苞谷粥,好似长了一层金黄的胡须,惹得山子和桃花笑得咯咯有声… 春妮夫妻赶过来的时候,见得他们一家人,非但没有想象中那般悲惨可怜,反倒如此开怀,都是满眼的疑惑不解,但也放心许多。 蒲草跳起来,请他们夫妻一同喝粥,两人都道吃完了,春妮甚至从怀里又摸了两个饼子出来,蒲草想问几句,但是瞧得刘厚生在一旁,就忍了下来,转而道谢。 待得简单拾掇了碗筷,众人一起动手在田边不远处简单支了一大一小两个窝棚,大的留着蒲草和两个孩子住,小的就给了张贵儿,虽是树枝等物遍地都是,但是众人忙完也已经是太阳搭在西山头了,蒲草也没客套留饭,同春妮嘀咕商量了两句就送了他们回去。 中午的剩粥热了,两块饼子掰成四半,一家人分吃完了,张贵儿就摸了本书出来,极小心的就着火光儿如饥似渴的读了起来。 蒲草嘱咐桃花和山子好好看家,就摸黑回了村子,春妮早等在村口,扯了她一起避了人眼拐进张家老宅,一个往房顶泼污,一个就进屋去捣鼓了一番,然后悄悄又退走了。 事情安排妥当,蒲草心情大好,甚至都不觉得黑漆漆的庄稼地恐怖,欢喜的哼着小曲磕磕绊绊往回走,但是刚到窝棚附近,就听得田里好似有咔嚓嚓的声音传来,于是立时挑了眉头,拐去张贵儿的窝棚。 张贵儿刚刚睡下,听得有人进来猛然惊醒,刚要喝问,蒲草已是捂了他的嘴巴,小声说道,“有贼偷苞谷,赶紧起来随我一起过去抓个正着。” 若是以前,张贵儿肯定要先斥责蒲草没规矩,但是今时今日,尝过挨饿的滋味,粮食在他心里已经胜于规矩礼法了,于是麻利的爬起来,就随着蒲草悄悄钻进了苞谷地。 两人借着月光,影影焯焯见得有一人手下不停的掰着苞谷,都是气恨之极,仔细听听别处没有动静,就一前一后包围上去,大喊道,“哪里来的恶贼!” 说着,就猛然一个纵身扑倒了那人,那人受惊,拼命挣扎欲跑,却也撕扯不过蒲草和张贵儿两人,到底被扯出了苞谷地。 山子和桃花惊醒也跑了出来,听得嫂子和哥哥怒骂,就赶忙点了火堆,那人死命用袖子遮了脸孔,可惜,火光照耀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张贵儿脸色铁青,愤然甩开手,怒道,“二婶,你…你…”原本蒲草提议住到地头儿,防备张二一家来偷苞谷的时候,他还觉得多此一举,虽然堂叔一家不成器,但也不至于做贼,没想到一晚都没多过,二婶就上门了,这无异于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张二婶见躲不过去,只得讪讪的放下袖子,干笑道,“我听说,你们搬到这里住,心里惦记,就过来看看。” 蒲草嗤笑,“呦,那倒是要多谢二婶惦记了,不过,二婶上门不带些吃食用物,怎么反倒半夜里带着篮子掰我们家的苞谷啊,难道二婶是做好事不留名,帮我们提前收地来了?” 第六章 误认 张二婶子此时也是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本来他们一家打算趁着夜里无人,把张家的苞谷先掰回去,这样好赖也占些便宜,哪曾想一到地头儿发现人家住过来了,张二叔就带了孩子往回走,她却怎么想也不甘心,瞧着窝棚外边的火堆熄了,就摸回来打算偷偷掰一篮子,结果正好被晚归的蒲草逮个正着。 “嗯,蒲草说的太对了,我就是想帮着收收地,没想到一片好心还被你们误会了,我…我这就回了,你们也歇着吧。”她说着就扔下篮子要走,张贵儿被她这厚脸皮气得直哆嗦,想要上前拦着却被蒲草扯了一把,笑道,“二婶这般照顾我们一家,我们这心里真是热乎啊,村里人还常说二婶不好,可见他们是误会了,正好我明日要回村,就跟大伙都说说,二婶半夜还来帮忙收地实在是心肠太好了。” 张二婶正着急忙慌往回跑,听得这话差点儿没绊个大跟头,这事儿若是传回村里,他们一家这脸面可丢大了,于是赶紧说道,“这点儿小事儿就别到处传扬了,让人家以为我这人多爱名声不好,再说要秋收了,山上容易下来野兽糟蹋粮食,你们还是多在这里守着点儿吧。” 蒲草笑道,“苞谷地是要守着,但是我们没吃食了,我打算回村借些苞谷面儿下锅呢。” 张二婶瞧着蒲草抱着肩膀,笑得那般得意,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到底还是说道,“我家里还有几斤,我明日给你们送些过来,你就不要回去了。” “那可太好了,”蒲草轻飘飘道谢,“谢谢二婶惦记,我们原本想借十斤的,二婶既然要给送来我也省得回去了。” 张二婶的心疼得仿似滴血一般,十斤苞谷面儿够他们一家吃上几日了,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生怕再呆下去,蒲草又想起要回村“借”什么物件儿,立刻含糊应着,跌跌撞撞跑得没了影子。 蒲草拍拍手,拎着那篮子放在窝棚门边儿,然后熄了火堆儿笑道,“都睡吧,估计后半夜不会再来人‘帮忙收地’了。” 说完这话,她就牵着山子和桃花钻进了窝棚,一左一右揽着他们躺在破棉被上睡着了。 张贵儿在夜色站了好半晌,恨恨跺脚,也回了窝棚,却是气得睡不着,早起顶了两个黑眼圈儿,被山子和桃花笑得更是恼怒。 晌午时,一脸不情愿的张二婶到底送了一小布袋包谷面儿来,蒲草掂了掂,不过七八斤沉,但她也没多说,瞧着张二婶下死眼的盯着昨夜扔下的那藤条篮子,就笑眯眯又说过几日秋收要请人来帮忙,张二婶立刻就道家里忙,一溜烟儿的没影了。 蒲草嗤笑,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可惜,她这里是封了口,除了春妮还真没同别人说起过。 但是张老二家吃了这样的大亏,夫妻两个心疼不已,难免就吵了起来,被左邻右舍听到了,到底传得整个村子皆知,人人见了他们一家都是指指点点,气得夫妻俩差点没吐血,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好再,新的流言又起,及时的解了他们的尴尬。 要说新的流言,倒与他们一家也有些牵连,那就是张家老宅不知为何突然闹鬼了,那院子里白日里总有些乌鸦在房顶盘旋惊叫,进了院子瞧瞧,入耳皆是鬼哭狼嚎般的呜咽之声,偶尔晚上有人路过,还见过有白影儿在四处飘来飘去,人人都说张家母子不甘心被杀,留恋故土,回来守着宅院来了。 世人从来对于鬼神之事都是颇为忌惮,越是害怕越想说上几句,于是流言越传越甚,原本有两家瞧着那院子新修葺没多久,很是齐整,打算买下给儿子成婚,听了这事儿也打了退堂鼓。 春妮日日跑来报告新消息,蒲草听了就与她凑在一处,笑得叽叽咕咕,然后也就扔到脑后了,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那就是学写字。 说起来真是悲哀,她虽然不是清华北大那类的高等学府毕业,好赖不济也是师范大学出来的,平日在农校里教英语,自认才学不错,可惜前几日一时兴起,抓了一本张贵儿的宝贝书,没翻上几页就头疼不已。 原来这里通用的居然是小篆字,弯弯曲曲复杂之极,硬是把她变成了文盲,想着以后无论是经商开铺子,还是种菜卖菜,都要能写会算,只好硬着头皮,每日逼着张贵儿教授两个时辰。 张贵儿一听要做先生,学生还是这些时日把他完全压在下风的嫂子,那腰板儿拔得简直比杨树还直,鼻孔差点儿都晒到太阳了,把学堂里先生的做派完全搬了过来。 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嫂子行拜师礼,跪地磕头,结果被蒲草一巴掌就招呼到了他的脑门上。只得恨恨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蒲草简单行了个礼就算完事儿了。 张贵儿气得脸色通红,到底也没敢多话,转而挑了最难写的五个字出来,捡了树枝做笔,划在黑土地上,想要看蒲草的笑话。 可惜,蒲草原本有简体字的底子,再学起篆字,容易许多,不过盏茶功夫就学会了,惊得张贵儿嘴巴大张,好半晌都没合上。 要知道,当初就因为学不会这几个字,他的手心被先生打出两寸高的红肿,没想到原本又懦弱又木讷的嫂子居然学得飞快,这让一直自诩聪明的他情何以堪,于是争胜之心更加厉害,麻利的又祭出十个复杂的篆字,结果蒲草又是飞快学完了,气得他直想扒开嫂子的脑子看看,到底开了多少孔窍儿? 叔嫂两个人就这般,一个教一个学,不过半月,居然就把一本千字文学得差不多了,张贵儿苦思一夜,到底不甘心,又开始摩拳擦掌教起了算学。 但是,这一次他甚至想直接投进旁边的河里把自己淹死,因为蒲草不过学了两日就开始反过来做他的先生了。 桃花和山子不知就里,整日跟在一旁凑热闹,瞧着哥哥脸色青青红红,嫂子得意洋洋,就笑得极开心。 日子就在一家人的学习欢笑中,在村人的闲谈惊恐中,很快过了半月。 秋收终于来了,村外的田地里,因为老天爷一年的关照,风调雨顺,大穗的苞谷棒子穿着金黄色的外衣,在秋风里招摇,炫耀着它的饱满和实成,农人们见得这般,各个笑开了脸,这就是明年饱腹的希望,过年时孩子的新棉袄,老人的烟叶,媳妇儿的新木簪… 家家户户都拿出了准备好的篮子筐子,镰刀镐头,预备抢收了苞谷回来,就上山去采人参药材,打猎卖毛皮,然后就能美美的猫冬了。 蒲草这一晚也破例烙了几个苞谷饼子,煮了野菜粥,带着孩子们吃了个饱足,想着明日一早起来就开始收地,于是吃过饭,一家人早早熄了火就睡下了。 不想睡到半夜之时,她突然就听得一阵悉悉索索之声,间或还有清脆的咔嚓声,明显是有人踩折了苞谷秸秆发出的声响,她的第一想法就是张二一家又来“帮忙收地”了。 这片苞谷可是蒲草发家致富里很关键的一环,谁动了这苞谷就是动了她未来的美好生活,她怎么能不恼怒,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 山子和桃花原本蜷缩在她身边,也被带动得醒了过来,山子揉揉眼睛,小声问道,“姐,怎么了?” 蒲草竖了食指到唇边示意他噤声,然后低声说道,“怕是二叔一家又来偷苞谷了,我和贵哥儿过去看看,等我抓到人了,你们就点火堆。” 两个孩子应了,小心翼翼的随着她摸出了窝棚,张贵儿正好也系着衣带走出来,黑夜里两人也不必对什么眼神,左右也不是第一次捉贼了,极有默契的转身就往苞谷地里摸去。 蒲草到底气不过,顺手摸了窝棚边的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子,想着一会儿抽冷子打几下,好歹要出出气。张贵儿隐约瞧见了,却是扭了头装作没看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苞谷地,张贵儿照旧包抄到后面去,蒲草就拎了棍子蹑手蹑脚摸到那黑影儿不远处,刚要动手扑上去就打,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似那黑影儿太壮硕了一些,而且动作极是笨拙,隐隐还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难道… 蒲草惊恐的脸色煞白,全身僵硬,心里拼命喊着不能害怕,要赶紧去扯了张贵儿逃跑,可是她的双腿就是控制不住的打哆嗦,双脚仿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好不容易勉强能挪动两步,尚未来得及去找张贵儿,就听得那黑影的背后,突然有人大喊,“恶贼,哪里走?” 那黑影猛然嚎叫了一声,就直起了身子… 张贵儿一手掐着另一块没有扔出的石头,惊恐的瞧得那黑影突然变得高大无比,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在银白色的月光映照下凶光闪烁,直直得盯着自己,他瞬时就软了腿,噗通跪倒在地上,嘴唇哆嗦着,“熊…熊!” (新书开头总是特别难写,花期头发累掉一大把,朋友们别嫌瘦,先收藏,给张票吧,很快就肥起来了。) 第七章 醒与誓 大黑熊本来抱着一穗苞谷吃得欢喜,盘算着吃饱了就再掰些回家,哪曾想后背突然挨了一石头,进餐的好心情被破坏,很是恼怒,瞧得又是个小小的人类更是不屑,扔了掌中的苞谷,就打算上前撕咬一番出出气。 蒲草此时,一颗心简直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烤一般,本能的恐惧告诉她要赶紧逃跑,但是胸腔里的良心又劝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张贵儿丧命,良心与本能挣扎之间,到底还是良心占了上风,她死死抓着手里的棍子,上前狠狠砸在了黑熊的背上,大喊,“快跑,回村去喊人来!” 张贵儿原本眼见着那黑熊越来越近,甚至鼻子里已经嗅到它口腔里喷出的腥臭气息,脑子一片空白,只觉活命无望了。 但是突然之间那黑熊又掉头大吼,轰隆隆奔跑着追向了跌跌撞撞在苞谷地里乱窜的蒲草,他呆愣了好半晌,立刻跳起来拼命往村里的方向跑去… 蒲草脑子里过火车一般轰隆隆响着,没头苍蝇一般在田里跑来跑去,一心想引着黑熊远离窝棚的位置,因为那里还有两个更小的孩子。 这一刻她心里混乱之极,前世种种,还有车祸、重生,让她笃定告诉自己,她不会就这样轻易丧生熊口,但是那身后不时传来的腥臭气息和愤怒的吼叫依旧让她寒毛倒竖,时间仿似凝固了一般,等待的每一秒都过得艰难之极。 她胸腔里要炸裂了一般,双腿灌铅般沉重,也不知跑出多远,不知要跑到哪里,不知要如何才能逃出升天… 终于,苞谷地到了尽头,入眼的小山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矮松,在月光下投射着一朵朵小巧的黑影,有种斑驳明暗的美感。可惜,蒲草却没心思欣赏,甚至只想大骂出口,因为这里没有她躲藏之处,也没有能爬上避难的大树,真是让她绝望的想哭,还要再往山上跑去,双腿却不争气的没了力气,绊到树根上彻底歇了下来。 那黑熊也瞧出这猴子一般乱窜的猎物无处可逃了,跟着停在了几步外呼哧哧喘着气,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万般得意。 蒲草死死瞪着双眼与它对视,破口大骂,“你这…这败家畜生,偷我的苞谷,还要吃我,你也不怕天打雷劈!你等着,你要是敢吃了我,我做鬼也要拉着你!” 黑熊哪里能懂人言,疑惑了那么一瞬,照旧一步步上前,呲起了锋利的牙齿,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了下去,蒲草吓得猛然闭上了眼睛,暗道,“这下可真要完蛋了!” 可是,预期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她的小身板猛然被个热乎乎、毛烘烘的东西压住了,耳畔也吵杂了起来,好似有无数人在高喊、在欢呼,很快,她就被扯了出去。 十几支火把在噼啪燃烧着,照得四周亮如白昼,里正带着几十个后生围在一旁,其中四五个人正拉扯着那只黑熊。 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庞然大物,此时胸口那撮白毛上正插了一只羽箭,再也不能威胁她半分,蒲草长长吐了一口气,再也撑不住,一翻白眼彻底晕了过去… 恍惚间,蒲草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一时好似到了三亚热得要死,一时又去了北极旅行,冷得想哭,无数个面孔、无数段往事,纷杂涌来又迅速闪过,最后剩下的只是那血盆大口,她拼命想要躲开想要逃走,却如何也动不了,最后急得猛然睁开了眼睛,瞧得眼前有些破旧发黄的帐幔、脱落了漆色的床柱,都极是陌生,于是怔愣得开口就道,“这是哪里?” 趴在床头打盹的春妮听得动静,惊喜的跳了过来一把搂住蒲草就大哭了起来,“蒲草,你这死丫头,你终于挺过来了,我以为你这次真要没命了…” 蒲草被她搂的呼吸困难,艰难的推开她,苦笑道,“我就是死,也是被你憋死的!” 春妮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骂道,“刚在阎王殿又绕了一圈儿,怎么还是嘴上不饶人,看这样子你真死不了了。” 蒲草轻轻活动一下酸疼的肩膀和脖子,四处望了望问道,“这是哪里,几个孩子呢?” 春妮给她倒了一碗温水喂她喝了,就道,“这当然是我家,你那窝棚平日住着还行,这时候正病着,怎么能再住在那儿。” “几个孩子呢?都没事儿吧?”蒲草听得春妮闭口不答几个孩子之事,还以为孩子们出了事,赶忙又问。 春妮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瞟了瞟门口,才小声埋怨道,“我还以为你死过一次,脑袋开窍变聪明了,知道为自己打算了,哪成想还是那般傻气,见到狗熊怎么不知道逃命?贵哥儿也不小了,应该他引开狗熊你回来求救才是…” 蒲草明白春妮是心疼她,又不好说自己前世是做老师的,最看不得孩子吃苦受伤,只得憨憨一笑说道,“几个孩子还在窝棚住吗,那我也回去了,省得他们惦记。” 她说着就要起身,春妮哪肯答应,死死压着她不愿让她起来,说道,“你赶紧给我躺着,薛三姑说了你这次惊吓太重,就算高烧退了魂魄也还没全都收回来呢,怎么也要静养几日才行,你惦记那几个孩子,我给你去叫来就是了。” 蒲草身上确实酸疼的厉害,这一番折腾头上也发晕,只得听从了春妮的话,老实躺好,春妮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出了门,很快就领了山子和桃花进来,两个孩子一见蒲草看着他们微笑,立时就扑了上来,死死抱了蒲草的胳膊和大腿不肯撒手,闭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哭。 蒲草心里酸涩,眼圈儿也红了,虽然相处不过一月,但是两个孩子待她真心,又乖巧听话,她无依无靠又何尝不是把他们当了个活下去的希望,没想到一只黑熊,差点儿就让他们阴阳相隔了。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轻轻拍着两个孩子的后背,小声哄着,“山子、桃花不怕啊,我这不是还活着吗,那狗熊可没咬到我,没事儿,咱家地里的苞谷还没收呢吧,等我好了咱们就回去收苞谷啊…” 两个孩子哭了一阵,心里的惊恐发泄完了,就抬起小脸儿眨着红肿的大眼睛,瞧着蒲草脸上笑眯眯的,确实不像要死的模样,这才都止了眼泪,抽泣着凑到跟前问道,“嫂…嫂子,桃花想你,想跟你在一起。” “山子也是,山子也不走。”山子赶忙也说道,小手用力抓着蒲草的衣袖。 蒲草有些不解,望向春妮,春妮脸色有些尴尬正不知道如何解释,就听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母鸡的挣扎嘶鸣,继而一个老妇人高声骂道,“叫什么叫,等哪日就宰了你,整日吃家里的粮食还跑外面下蛋,吃里扒外的东西…” 听得这些话,桃花的身子缩了缩,小脸儿上满是惶恐的趴在蒲草耳边说道,“嫂子,刘大娘骂人好凶,不让我们进来看嫂子…” 蒲草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再说,然后扭头去看脸色不好的春妮,叹气道,“又为我受委屈了吧?我不过是吓昏了,住在窝棚也没事儿的,到底惹她叫骂干什么?” 春妮恨恨的倒了碗水咕咚咚喝下去,低声恼怒道,“她这几日就张罗着要把我和生子分出去呢,我就是不把你接过来,她也日日借由头骂上几句,不必理会她。” 蒲草想了想就下了地,慢慢活动一下手脚,觉得还能勉强走几步,就道,“还是别惹她生气了,我这就带着孩子回去了,田里苞谷还没收呢。” “你着什么急,”春妮赶紧上前拦她,“再住一日,吃些好的补补身子,你这样子怕是走不到村边就倒下了。” 蒲草却是不愿她跟着挨骂,坚持要走,春妮无法只得扶了她出去,推了墙角的独轮车要她坐上。 蒲草冲着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刘婆子行了个礼,也就坐着车,带着两个孩子出院奔向自家窝棚了。 春妮是个存不住话的,边走就边把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那晚张贵儿跑回村里,敲响村头儿的铜钟示警,里正就带了村里的打猎好手们出来救人,也是蒲草命大,那黑熊未等咬下去就被刘厚生一箭射中心口,将将把她救了下来。 但是大伙儿都是大老爷们见得蒲草晕了,也没人敢动手,到底还是春妮担心随后赶去,才解了围,把蒲草背了回来。 蒲草扭头见得春妮生怕摔了她,眼睛仔细瞧着土路,累得脸色通红,汗珠子顺着脸颊滴下,在正午的日阳下闪着晶莹的光,她突然就觉心里烫得发疼,眼泪止不住噼啪就掉了下来。 春妮愣了愣,还以为她对于差点儿丧生熊口之事起了后怕之心,赶紧停了车,学着老人的样子拉着她的手,冲着四周喊道,“蒲草不怕啊,蒲草回魂了,蒲草回家了…” 蒲草听得她一声声喊,哭得更是厉害,伸手用力抱了她哽咽道,“春妮,以后但凡有我的,就有你的,你一定要记住了!” 第八章 进城 “好,好,我记住了,咱们买肉一起吃啊…”春妮也没放在心里,只想把蒲草哄好了才是,见得她终是止了眼泪就赶紧岔开话头儿,笑道,“那黑熊是我家生子射死的,里正把熊肉给村里老少分了,熊皮和熊胆都在我家呢,等生子把熊皮整治好了就给你拿回来铺床,那东西隔凉,熊胆也能卖一两银子,到时候你往回赎房子就更容易些了。” “我不要,你家生子救我一命我还没道谢呢,那熊皮和熊胆都该是你们家的才对。” 蒲草摇头不肯,春妮却是推起独轮车一边走着一边笑道,“你就别推让了,赶紧把房子赎回来,我们两口子过几日兴许就搬到隔壁去了,咱们两家做邻居多好啊。再说,我家苞谷收完了,生子箭术好,上了山什么好东西都能猎回来!” 蒲草转念想了想也就不再推辞,日子长着呢,有些恩德要用一辈子慢慢回报… 秋末的太阳已经褪去了夏日的炽烈,亮晃晃照在田野里,有些包谷杆儿已经被放倒,有些还齐刷刷的竖在原地,远远望去仿似一副高低不平、斑驳萧索的画作。 家家户户都有人在田里忙碌,见得春妮推着蒲草一路走来,那离得地头儿近的就高声打着招呼,蒲草感激当晚众人出动相救,就坐在车上一一行礼,惹得众人笑着摆手。 张家地头儿的窝棚里已是堆满了包谷棒子,张贵儿只穿了一件破汗衫,正从田里挎了满满一篮子苞谷回来,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见得蒲草等人过来就放下了篮子。 蒲草下了独轮车,扫了一眼那些苞谷棒子,又瞧瞧杵在一旁不吭声的张贵儿,笑道,“怎么,贵哥儿,救命恩人回来了,都不行礼道谢吗?” 张贵儿脸色有些尴尬,犹豫了那么一瞬,还是上前行了一礼说道,“谢谢嫂嫂。” 蒲草摆摆手,指了那些苞谷棒子问道,“这都是你掰回来的?那可要好好夸赞几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多做些农活你也长些力气和胆量,再碰见黑熊也不至于吓得腿软,还要我这弱女子相救!” 张贵儿听得这话,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噼里啪啦把篮子里的包谷棒子倒了出来,又转身钻进了地里,春妮用胳膊肘碰了碰蒲草,不无担心的说道,“贵哥儿好赖不济是个读书人,你说话也要客气些。” 蒲草耸肩,“这小子读书读傻了,死板又清高,我是怕他以后犯大错才不时敲打两句。放心,我还治得住他。” “那好,你先歇着,下午我给你送吃的来,明日我和生子一起来帮着收地。”春妮嘱咐两句,就推车回去了。 桃花和山子忙着把窝棚拾掇出来一块地方让蒲草躺了,又对付着熬了点苞谷粥,蒲草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很快就睡着了。 待得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一早了,山子和桃花盖着破被子缩在窝棚一角,小眉头皱着,仿似睡梦里都不安稳,蒲草心下一疼,挪到跟前轻轻拍着他们的背,见得两个孩子的眉头松开了,这才把自己身上的被子也替他们盖上,然后打开窝棚门钻了出去。 此时,天色刚刚泛白,田间地头儿的雾气还没有消散,四周山林隐映其中,偶有鸟雀鸣叫着飞过,为这静谧的清晨多添了三分生气。 蒲草深吸几口清甜的空气,在河边洗了手和脸,终是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简单伸伸腰踢踢腿,就准备做早饭。 灶台边扣着一碗咸肉炖白菜,还有两个有些硬了的包谷饼子,想必是春妮昨晚送过来的,重新回锅热一热,再熬上一锅包谷粥,早饭就算做好了。 张贵儿起来见了蒲草有些尴尬,不知说些什么,转而拎着篮子又去地里掰了一趟苞谷,桃花和山子嗅得饭菜香气也爬了起来,笑嘻嘻凑到土灶跟前,望着那碗咸肉炖白菜傻笑不已。 蒲草撵了他们去河边洗脸,又替他们整理了头发,等得张贵儿回来,一家人就开饭了,咸肉挑给了山子和桃花,饼子分了一个给张贵儿,蒲草就着菜汤也吃了一个饼子,就觉身上更有力气了。 一家人吃完饭,刚刚拾掇好碗筷,春妮夫妻就带着扁担筐子来了,有了这两个壮劳力的加入,不过一个时辰剩下的一亩苞谷就被收了回来,众人坐在苞谷堆里,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剥苞谷皮儿。 春妮瞧着近处没有村里人,就小声道,“明日就让生子找车,除了要交田税的二三百斤棒子,剩下都运去城里卖了吧,赶紧把房子赎回来,我听说老孔家要分家,那孔老大可是个混账,天不怕地不怕,别再打那房子的主意。” 蒲草点头,她使得那几个小把戏暂时蒙混一阵,拖上个把月还行,时日久了总是不保准儿,还是早些赎回来才是正经。 刘厚生手下飞速的剥着苞谷皮子,憨笑说道,“正好家里的牛车闲下来了,明日我再喊董四帮个忙,两辆车也够了。” 蒲草扫了春妮一眼有些担心,春妮撇撇嘴,应道,“放心,我们后日就正式分家了,明日再用最后一次牛车,我婆婆也不至于拦着。” 刘厚生干咳一声,脸色有些泛红,低了头越加卖力干活,对于他这样的老实人来说,母亲和媳妇儿的战争,他只能也只会两不相帮,沉默以对。 蒲草心里过意不去,赶忙扯了个旁的话题说起来。 第二日一早,刘厚生就带着一个黑脸儿小伙儿一起赶车上门了,两头拉车的老黄牛都很是健壮,平板车四周也加了一尺高的木板,倒是正好把张家的苞谷棒子都装下了,蒲草嘱咐张贵儿几句,就坐上车随两人进城去了。 南沟儿村离得最近的翠栾城相隔三十里,山路虽是不算难走,但是老牛生性慢脾气,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才赶到。 翠栾城作为雪国最北的城池,建造的很是大气,四面城墙都是用两尺长一尺宽的青色条石砌成,墙高三丈,墙顶有塔楼,有手执长枪的兵卒值守,虽然不知兵卒的战力如何,但一眼望过去还是很能给人安全感。 城门口两列值守的兵卒简单翻了翻牛车里的苞谷棒子,随意问了两句为何刚收获就进城卖粮之类的话,就收了十文的进城税,放了牛车进门。 内城里很是繁华,街道上的都是青石路面,路旁遍眼都是绿瓦红墙,突兀横出的飞檐,雕刻的极是古朴,商铺上高高飘扬着招牌旗帜,车马粼粼而来行人川流不息,一张张脸孔上,大半都带着恬淡惬意的笑,显见平日的生活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起码也是衣食无忧。 蒲草第一次置身古代街市,见得什么都新奇,四处张望贪看,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刘厚生张口想问两句,见得她这模样也闭了嘴,带着董四赶车径直去了往年常卖粮的丰收粮铺。 粮铺管事是个三十岁的中年人,见得不过区区两车苞谷就有些瞧不上眼,爱理不理的随口吩咐个小伙计招呼,小伙计倒是很热情,可惜扣除苞谷瓤子的斤两时却是下手贼黑,一千一百多斤,居然要硬生生扣掉三百斤,刘厚生和董四都觉得吃了亏,但他们生性口拙又不愿争讲,就有些手足无措。 蒲草看待这些苞谷比眼珠儿还宝贝,怎肯吃这大亏,就道,“刚才那家合盛号只扣二百斤,刘大哥和董大哥劝我说,我们村里同咱们店里常年来往,这才辞了人家往咱们这里来,没曾想居然扣得这般狠,那还不如转回合盛号去了。” 小伙计一听这话,就赶紧解释道,“这苞谷刚从田里掰回来,太湿了,扣个三百斤也不算多,我们铺子最是实诚不过,你这小嫂子可亏不了。” 蒲草却是摇头,“我们村里乡亲这几日都要卖粮呢,若是知道扣得这般狠,怕是都要改换粮铺了。” 两车苞谷不多,但是一个村子少说也有百十车,可就是大生意了,小伙计心里忐忑不敢做主,连忙给三人倒了茶水,让到椅子上坐了,然后就跑去找管事请示。 待得他再回来,果然就只扣二百斤,剩下九百四十斤,三文一斤,总共给了蒲草二两八钱银子,外带二十文零碎铜钱。 蒲草大喜,谢过小伙计,这才仔细把银钱塞到小布袋里,坐着空车出了粮铺后院。 刘厚生原本想独自去卖熊胆,刚才见识了蒲草砍价的本事,就挠着后脑勺红着脸要蒲草再随他走一趟,蒲草当然一百个愿意,毕竟那熊胆卖了银钱可是要给她的。 找了个小胡同栓了牛车,留下董四看守着,两人就拐上大街找了家最大的山货铺子,再次如法炮制假装要卖去别家,果然,那掌柜就比往日多给了二百文,刘厚生乐得咧了嘴,直道蒲草是个做买卖的好手。 蒲草也是欢喜,仔细算了算,苞谷加熊胆总共进账四两零二十文,张家那宅院市价在五两,那女贼抵押给当铺价格更低,若是不出意外凭这四两银子一定能赎回来。 第九章 如愿 她着实住够了那树枝搭成的窝棚,一刻也等不得,直奔街尾那家挂着“宏发”牌子的当铺而去。 一个小伙计正拿着鸡毛掸子在门前掸着窗棂,见得一男一女两人在门前张望,衣着又很是破旧,长相也不出奇,显见就是贫困农家人,于是只淡淡扫了一眼也不上前招呼。 刘厚生见得如此,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两步,蒲草想了想就笑着指了附近小路两旁那些卖杂物的小摊儿说道,“刘大哥,我那房子赎回来估计要添置些用物,不如你帮我先去瞧瞧,问问价格,我办完事很快就出来找你。” 刘厚生脸上一喜,但是转而又有些犹豫起来,“蒲草妹子,自己能行吗,还是我跟着进去吧?” 蒲草笑嘻嘻摇头,说道,“刘大哥放心,这是当铺,又不是阎王殿,不会有事的。” 刘厚生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就奔去了那些杂物摊儿,拿起这个簸箕瞧瞧,那把镰刀掂掂,偶尔同卖主聊上几句收成,模样很是欢喜。 蒲草这才抬步上台阶进了当铺,那小伙计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随意招呼道,“这位小嫂子,可是有买卖要照顾我们小店儿?” 蒲草扫了一眼那高柜台后并没有掌柜先生,于是伸手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塞到那小伙计手里,笑道,“小兄弟,我还真是有些事儿要办,倒要劳烦小兄弟了。” 小伙计平日也见过没落世家子弟,明明祖宗留下的书本或器物都拿来典当了,却还要装作大方随手打赏他些零钱,但是这般看着模样就是极穷苦,却出手就给赏钱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让他着实愣了好半晌,末了倒也没推辞,收了铜钱,脸上堆了笑请了蒲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道,“这位小嫂子有什么事儿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不含糊。” 蒲草也没绕弯子,叹了口气说道,“不知小兄弟记不记得一个多月前,有人在咱们铺子里抵押了一座农家院子,是城南的南沟儿村张家的?” 小伙计皱着眉头想了想,猛然眼睛一瞪,惊道,“你是说那闹鬼的房子?” 蒲草心里一喜,慢慢点头,脸色却渐渐落寞下来,眼神也更黯淡,小声道,“小兄弟也听说那事儿了?不瞒小兄弟,我就是那张家的寡媳,婆婆和当家的因为死得太冤,又眼见老宅易了主,他们实在不甘心魂魄不肯归去地府,夜夜在老宅里吵闹又一直托梦给我,要我一定赎回老宅。 可惜,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没有银钱,只好拖到了今日,刚刚把田里的苞谷拉到粮食铺子卖了,这才赶过来,看看能不能把老宅赎回去。 小兄弟,不知那老宅被买走了吗?” 小伙计抬眼瞧得蒲草一脸面黄肌瘦的悲苦模样,低头又见她脚上的鞋子尚且露着脚尖儿,心里就生了三分同情,加者对于鬼神的忌惮就小声说道,“小嫂子,你家那老宅前几日还真有人来买,出了三两银子,我们掌柜的没卖。那人生气就说那宅子闹鬼,不会有人再敢买了,我们掌柜不信派了我去打听消息,这才相信了,这几日还在后悔呢…” 他说到一半,又抻头往柜台后面瞧了瞧,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一般说道,“当初那女骗子来典当首饰的时候,那宅子是个搭头儿,我们东家不知道,嗯,掌柜的留下做润手了。正好衙门的张师爷同我们掌柜交情好,你家那事儿出了之后,衙门也就没要我们铺子把赃物交出去。” 蒲草心思转的飞快,脸上却苦笑道,“没卖出去就好,劳烦小兄弟去请掌柜出来吧,若是事情成了,我必定要重谢小兄弟。” 小伙计一听好似还有赏钱可拿也极是欢喜,低声嘱咐道,“小嫂子记得,只出三两银子就好。” 蒲草点头,小伙计这才转身掀了屋角的一面布帘进了后院,很快就有一个胡子花白,身形瘦削的老爷子站到了柜台里面,一双闪着精光的三角眼轻蔑的扫了扫蒲草,问道,“是谁要典当啊?” 蒲草心里暗骂,整个铺子里就她一个外人,这般装腔作势也不嫌累得慌,但是她心里这般腹诽,脸上却还是摆出小心翼翼、怯懦柔弱的模样,上前行礼说道,“掌柜的,小女子有礼了。今日上门是为了赎回家中老宅,还望掌柜通融一二。” 老掌柜刚才已是在小伙计嘴里知道了实情,心中正是欢喜那宅子有人惦记,不至于砸到他手里,但商人逐利,还是难免要装个不舍模样,“可是南沟村那张家老宅?那宅子修葺的可是不错,我还想着留下平日去住住呢,既然是你家老宅,我也不好硬霸着。这样吧,赎银五两,交了银子就把地契拿去吧。” “五两?”蒲草的声音都在哆嗦,两只干瘦儿的小手一个劲儿的撕扯着衣襟,小声问道,“掌柜的,不能便宜一些吗?那宅子…” 老掌柜不耐烦的摆摆手,皱眉道,“就五两银子,少一两都不行,若是银钱不够,回去再凑凑吧。” 蒲草脸色灰暗,忍不住啜泣起来,“我已是把家里的苞谷…都卖了,才凑出三两银,再也没有别处可借了。当初…婆婆和当家的死的冤,衙门里的老爷们说要给我们一家做主,不知为何半点儿消息也没有了,我一个弱女子也不知道要找谁打探问问。如今,婆婆夜夜托梦来骂我,我可要如何是好?” 小伙计悄悄凑到老掌柜跟前,小声劝道,“掌柜的,若是这小娘子真闹去了衙门,传出什么流言可是有些不好,另外那宅子听说很是‘不干净’,咱们若是拦着,别惹了什么晦气…” 老掌柜狠狠瞪了小伙计一眼没有应声,但是脸色显见有些犹豫,就道,“你家那事儿也是天灾人祸,着实让人同情,这样吧,四两,不能再少了。” 蒲草仿似没有听见他这话一般,依旧低着头啜泣着自说自话,“都说宏发当铺的东家是个心善的,我若是带着小叔小姑跪着求一求,不知东家能否可怜我们一家…” 老掌柜本就是暗地里动了手脚,听得蒲草要去求他们主家心里就是一颤,立时说道,“三两,赶紧交银子!” 蒲草抬起头抹了两把眼泪,可怜兮兮的又道,“多谢掌柜通融,只是…小女子只有三两,家里还有小叔和小姑饿着肚子,若是掌柜能垂怜一二,婆婆和我们当家的在天之灵,必定很是感激,保佑掌柜财源广进…” 老掌柜双眼死死盯着蒲草,心里恨不得扒开她那巴掌大的小脑袋瞧瞧里面到底长了什么东西,明明可怜巴巴的贫苦小孤女模样,讲起价格来怎么就步步紧逼得他这老江湖败退,他的老脸憋得通红,继而怒道,“二两半,不要拉倒!”说完,一甩袖子就回了后院。 小伙计乐得差点儿一蹦三尺高,窜到蒲草跟前竖着大拇指说道,“小嫂子真是厉害,我来铺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掌柜气走呢。” 蒲草扯了袖子抹干净了眼泪,无奈笑道,“家里贫困,实在无法,倒让小兄弟笑话了。” 她说完,从怀里拿出装银子的小布袋儿,估摸着捡了三块碎银,递到小伙计手里说道,“劳烦小兄弟,帮我把地契取出来吧。” “好咧,小嫂子,你坐着等等,我马上出来。”小伙计接了银钱跑去后院,很快就一手攥了一张发黄的契纸一手拎着小半串铜钱出来,一齐递到了蒲草面前,笑道,“我们掌柜平日定价虽是狠了些,但说话可是极算数的,我一进去就把地契拿出来了,半点儿没为难。” 蒲草接过地契看了看,见得上面确实写了南沟村张富的名字,又盖了翠峦府衙的印章,这才放了心,仔细收在怀里。然后又笑着把那串铜钱推回给小伙计,“小兄弟帮了大忙,这些零钱就当谢礼好了。” 小伙计脸色一喜,很快又恢复过来,坚持把钱串儿塞到了蒲草手里,笑道,“小嫂子家里也不是富裕的,房子赎回来总要添置些东西,这谢礼我就不要了,嫂子拿去用吧。” 蒲草很是意外,瞧得小伙计眼神很是真诚,心里就是一热,想了想当真把铜钱收了回来,说道,“那就多谢小兄弟了,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以后若是有机会去了我们南沟儿,可一定要到家里坐坐。” 小伙计挠挠后脑勺脸色微红,笑道,“我叫丁大路,我娘说大路人人踩,名字贱些好养活。”说完,看看外面天色已是过午,又道,“小嫂子,南沟儿离这儿可不近,早些赶路回去吧。” 蒲草点头,再次道了谢这才出门去找刘厚生。 刘厚生正同一个农家老汉蹲在陶器摊子后边闲话儿,见得蒲草一脸喜色赶来,就站起问道,“事情成了?” “成了,咱们添置些物件儿就能回家拾掇房子了。”解决了住处这个大问题,蒲草也很是欢喜,声音都高了许多。 第十章 家 刘厚生转身同那老汉道别,蒲草却蹲了下来,一口气挑拣了两只中等大小的陶盆、十只陶碗,还有六只陶盘儿,乐得那老汉眉开眼笑,末了还送了一把新筷子做搭头儿。 旁边蹲着一个卖藤筐的年轻后生,见得蒲草如此大采购的模样,就笑着招揽生意,“小嫂子买了这么多,可是不好往回拿啊,不如再买个藤筐背上吧。” 蒲草想了想,都是家用物件,买回去也闲不着,就依言买了一个,其余众人瞧见这边生意好做,赶忙都凑上前七嘴八舌的劝说起来。 蒲草却是捂紧了钱袋子,生怕被人趁乱顺手牵羊了,死活也不肯再花用半文。 刘厚生麻利的把陶碗等物装进藤筐,当先开路,带着蒲草“杀”了出去,两人一口气跑出好远都是好笑不已。 正巧旁边是一家杂货铺子,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显见是个生意做得公道的,蒲草眼睛一亮,又钻进去买了二斤粗盐、一斤灯油,出来后直接拐去隔壁的肉铺,买了二斤五花肉,要了三根大骨棒做搭头儿。 刘厚生眼见藤筐里的物件儿越来越多,极是心疼那铜钱流水般花出去,忍不住就劝道,“蒲草妹子,还是等着把房子拾掇一下,看看缺些啥再进城来添补吧。” 蒲草掂掂手里的钱串子,这么半会儿花用下来只剩下几个铜钱在叮当作响,也是有些脸红。 前世时她虽说是个农校的文化课老师,月入不多,但是她们那个小县城里消费不高,她的小日子也过得吃香喝辣很是自在,没想到这突然一场车祸,她变成了蒲草,瞬间从云端掉进了泥坑儿里,别说吃些好的,肚子能填饱就偷笑了。 如今手里乍然有了些银钱,她这一花用起来还真就有些刹不住了。 “刘大哥说的是,该买的家用都买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去找董兄弟吧。” 刘厚生见得蒲草听劝了很是欢喜,背了藤筐,甩开大步就往前走,结果走了半晌,突然觉得身后没有脚步声,待得扭头一看,蒲草正抱着三个油纸包气喘吁吁追上来,原本提在手里的铜钱自然也不见了,他只觉满头黑线叹气不已… 蒲草一脸尴尬,赶忙把油纸包打开笑道,“这都晌午了,我买了几个馒头路上垫肚子,刘大哥你是自家人自然不必客气,董兄弟来给咱们帮忙可不好慢待啊。” 刘厚生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回了那胡同,董四正百无聊赖的躺在车板上望天,见得他们回来就一跃而下,立时解了缰绳赶车顺利出了城。 路上,蒲草分了一个油纸包给董四,董四瞧得里面是白胖的两个大馒头,乐得眼睛都眯在一处了,一迭声的道谢不已。 蒲草又分了刘厚生一个,然后就想赶紧把自己那份儿送进肚子,一早晨天色刚刚透亮就出门来,装傻扮可怜、斗智斗勇,着实消耗心力,她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惜,刘厚生和董四都是麻利的把油纸包塞进了怀里,完全没有吃上一口的意思,只她一个人举着馒头到底也没能咬下去,只得叹着气包好也塞到了怀里,末了仰躺在车板上,默默听着可怜的肚子唱起交响曲… 终于到了村口,董四招呼了一声,同蒲草两人告辞就径自回家去了。 春妮带着张家三个孩子,中午时胡乱熬了些包谷粥喝,然后就站在小路口儿翘脚张望,终于瞧得自家男人赶着牛车回来,大喜过望,小跑着就迎了过去。 蒲草跳下来拉着她哈哈笑道,“妮子,我把房子赎回来了,我不用再住窝棚了,咱们要当邻居了…” 桃花和山子一听终于有房子住了,也是又跳又笑,欢喜的直拍巴掌,就是不远处的张贵儿虽是扭着头装着不在意,可那嘴角的弧度却也翘了起来。 春妮也是眉开眼笑,忙道,“那可太好了,我给你们热点儿粥喝,然后就把行礼搬过去吧。” 刘厚生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递给媳妇儿,说道,“这是蒲草妹子买的,给你吃。” 春妮接过来一瞧立时脸色就红了,心疼的瞪了他一眼,嗔怪道,“给你买的你就吃了呗,惦记我干啥,我在家又饿不到。” 刘厚生憨憨一笑也不多话,小夫妻俩找了个树根坐了,就凑在一处分着吃馒头,秋风从他们身旁吹过,带来的甜蜜气息羡慕得蒲草都叹了气,随手拆了手里的油纸包,四个馒头,全家大小一人一个,就着即将有房住的好心情大口咽下了肚子。 很快馒头吃完,众人七手八脚把那留下的三百斤苞谷棒子扔上车,破棉被、布包、油毡,样样都拾掇齐全,就欢欢喜喜回村去了。 张家老宅里,房顶上那几只常住的乌鸦瞧得大队人马杀到,吓得嘎嘎乱叫几声飞去了一旁的杨树上,愤怒的歪着脑袋瞪着这些闯入它们领地的侵略者。 蒲草调皮的冲着它们比了个开枪的手势,然后就推开两扇院门,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那游手好闲的张富,虽是混账又好脸面但也多亏他这脾气,在发了那笔横财之后,立刻把自家院子修葺一新,如今正房五间、左右厢房各三间,都是青石围了三尺高地基,灰瓦盖了房顶,很是齐整。在村里绝对算得上好房子了,起码五六年之内是不必再费心修葺了。 春妮看着这大院子,又垫脚瞧瞧隔壁东院儿那座即将成为她们夫妻新家的小破草房,忍不住感慨道,“不知我家什么时候也能翻盖得这般气派?” 蒲草笑嘻嘻拉着她,大声说道,“明年这时候,一定盖得上!” 春妮不过是随口说一句,见得她这般应答就哈哈笑起来,转头帮忙去卸苞谷和行礼。 他们这一番折腾就惊动了西院的陈家,陈家是个大家族,老两口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两个孙子、一个小孙女住在一处,一家人很是齐心,日子过得也算殷实热闹。 以前张富母子还活着的时候,两家常拌嘴但也没有撕破脸,此时,听得张家院子有动静,外面天色又马上就要黑了,陈大爷就带了两个儿子过来探看。 结果一见张家几人,难免惊奇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可是官府断完案子,把房子返回来了?” 蒲草上前行礼,摇头笑道,“没有,等着官府给说法也没个时候,眼见就要入冬了,我就把苞谷都卖了赎了这房子回来,先把冬日熬过去再说。” 陈大爷点头,“这事可是办得对,大雪封山,没个暖和房子可要遭罪了。”老爷子自持是男子,不好同蒲草多说什么话,简单问了两句就赶紧招呼两个儿子,一个回去给家里女人们报信儿,另一个留下帮忙搬行李。 很快,陈大娘就带了儿媳过来,虽然还是缩着肩膀四处探看,好似生怕有鬼魂跑出来的模样,但手下却也不慢,帮着蒲草在正房西屋的炕上铺了些干草,打算对付过一晚上明日再慢慢拾掇。 忙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原本还挂在西山头儿的太阳就彻底落下去了,晚风吹起,张家院子一如往日般又响起了那呜咽之声,陈家众人立时变了脸色,简单说了两句就赶紧告辞回家了。 春妮躲在门后偷笑,见得院子清静了,就扯了蒲草说道,“赶紧把你鼓捣的那东西拿下来,虽然知道是假的,但是这声音听着着实慎得慌。” 桃花和山子小手紧紧揪着蒲草的衣襟儿,听得这话大眼睛里都是疑惑之色,蒲草安慰了他们几句就走去后窗边,把窗棱角落垫起的几只木块拿了下来,屋子里的呜咽之声,居然奇迹般的立刻消失了,众人支棱着耳朵听了半晌都是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刘厚生难得好奇,要了那木块,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晌,却也没有瞧出有何机关,蒲草担心若是解释起来必定要牵扯很多,于是就赶紧跑去厢房躲避,张罗着帮忙张贵儿铺炕,张贵儿却黑着脸,一句不合规矩把她撵了出来。 好再,春妮夫妻也没有再多问,帮着蒲草打了两桶水,把房顶瓦面上那些野鸡内脏和血迹等赃物冲下来,就告辞回家了。 原本蹲在一旁树枝上准备安睡的乌鸦们,一见它们最爱的食物被冲洗一空,愤怒的扔下无数粪便炮弹报复,却也改变不了明日即将饿肚子的事实,只得恨恨的展翅飞走了。 蒲草叉腰哈哈大笑,冲着它们的背影挥着手,“多谢各位相助,慢走不送!” 山子和桃花站在她身旁咯咯笑着,也学着她的模样挥着小手,极是可爱,惹得蒲草挨个在她们的小脸蛋上亲了亲,然后牵了她们进屋睡下。 终于睡在土炕上,有房顶遮风挡雨,不必担心随时坍塌,一大两小都很是兴奋,叽叽咕咕说了好半晌话,待得实在耐不得困倦,这才终是安然睡去。 这世界上,对于流浪漂泊的人,还有什么比家更让他们觉得安心欢喜… 第十一章 比邻而居 一夜好眠,张家众人早起相见都是神清气爽、红光满面。昨晚天色太黑,如今有闲又天光大亮,自然要四处逛逛仔细拾掇一下,可惜这一逛下来,一家子大大小小都是脸色黑如锅底。 因为,原本家里放在墙角的锄头铁锨,筐子扁担等日常用物都是踪影全无,先前几月张富找人打制的几件新桌椅也被搬光了,更别提那些大小柜子了,甚至连灶间里一大一小两口铁锅都被人家起走了,如今的张家真是名符其实的家徒四壁。 桃花小丫头心眼小,见得家里变成这般当先呜呜哭了起来,张贵儿想到了某事心里烦躁气愤,忍不住开口呵斥道,“哭什么哭,有房子住就不错了。” 山子见得桃花掉眼泪本就撅了嘴,一听这话就上前护了她,瞪着张贵儿喊道,“不许骂桃花!” 张贵更是恼恨,举起手来想要打他两下,却被蒲草瞪得讪讪放了下来。 蒲草把桃花和山子都揽到怀里,扯了袖子一边仔细替桃花擦眼泪一边凉凉说道,“我记得圣人不是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吗,张家未来的状元郎难道只有迁怒弟妹的本事? 你若是气恼,就去把家里的物件儿找回来,那才是好男儿该做的事儿!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咱家的物件儿都跑哪儿去了?” 张贵儿被噎得一哽,脸色更青,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咬牙跺脚,居然真就往院子外面奔去了。 桃花吓得不敢再哭,怯怯扯了蒲草的衣袖,问道,“嫂子,二哥去哪里了?” 蒲草挑眉笑道,“许是出去散心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完就拉起两个孩子,说道,“咱们还有小铁锅,先熬粥做早饭吧,你们去帮我捡点儿柴禾回来。” 两个孩子乖巧应下了,一起穿过灶间旁边的小门儿往后山坡去了,那里长了许多矮松,这时候已是干枯大半正好折回来做柴火。 待得苞谷粥出了锅,两块咸萝卜也切条儿装了盘,张贵儿才气哼哼从大门外进来,这次显见比上次讨要行李时更是狼狈,不只衣服沾满了灰土,右脚也有些跛。 桃花心疼哥哥,跑上前去小手忙着替哥哥拍着衣衫,哽咽问道,“二哥,狗剩儿和黑娃儿又欺负你了?我…我帮二哥去打他们…” 山子一听桃花要去打架,立刻也道,“我也去!” 张贵儿想起刚才在叔叔家受到的欺辱眼圈儿一红,但还是死死忍下眼泪,呵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打架是不懂礼仪的野孩子才做的事儿,你们不许去,以后我自己会报…嗯,会看着办。” 桃花和山子委屈的瘪了小嘴儿,低低应了一声。 张贵儿抬头瞧着蒲草不紧不慢的摆着碗筷,自觉脸上无光,转身进了自己屋子,关门不肯出来。 蒲草喊了不知如何是好的两个孩子进屋一起吃饭,待得刚刚拾掇了饭桌儿,就听得门外有动静。 出去一瞧,正是春妮夫妻搬到了隔壁,于是她赶忙盛了一大碗苞谷粥,嘱咐桃花端去给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张贵儿,然后就赶去隔壁帮忙。 春妮夫妻正把牛车栓到院角的杨树上,见得蒲草过来,春妮脸上就扬起了笑,“蒲草,我以后自己挑门儿过日子了。” 她的声音透着轻快,显见因为脱离了婆婆的魔爪而欢喜不已,但是旁边的刘厚生脸色却带了一丝落寞,那毕竟是他的亲爹娘亲弟弟,就算平日待他薄些总也是养他长大的家。 蒲草瞧在眼里赶紧上前帮忙搬行李,借势岔开话头儿,笑道,“以后咱们两家可是邻居了,你再做好吃的可要多准备些,若不然,我闻着味道就过来了,你可藏不住。” 春妮咯咯笑起来,就是刘厚生听得有趣,脸色也柔和了许多。 刘家老人着实有些亏心,分给春妮夫妻的只有几个破筐烂锄头,别说什么种地的犁杖家伙事儿,就是小陶缸都没有一口,三人手下忙碌不到盏茶功夫就搬完了,又把屋子里外打扫干净,炕上铺好草席,顺便把物件儿都摆上,日头居然还没爬上头顶。 蒲草拍拍身上的灰尘,笑道,“你们两口子先忙,我回去做饭,一会儿饭好了叫桃花来喊你们。” 刘厚生本来想推让,春妮却爽快道,“行,你去吧。” 待得蒲草走出院子,刘厚生就埋怨媳妇道,“他们一家也没啥余粮,你怎么就应了去吃饭?” 春妮瞪了他一眼,手里扫帚挥的又急又快,撅得尘土飞扬,嘴里气哼哼说道,“午饭不跟蒲草吃咱们就得饿着!你娘那扣门儿的,连口好锅都没舍得分咱,现在灶上那口,铁锈就快有二指厚了,泡上一天一宿能刷出来就不错了…” 刘厚生脸色一窘,明知老娘不对却也不好说长辈不是,只得上前哄着生气的媳妇儿,笑道,“明日送了税粮,我就跟铁柱他们上山,打几张好皮子回来给你买口新锅。” 春妮不过是抱怨两句,听得自家男人这么说也就收了怨气,重新振作精神说道,“好,你去打猎,我在家里晾包谷,咱们有手有脚谁也不靠,照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不提他们夫妻俩说起悄悄话,单说蒲草回了自家摸出两文铜钱,使了桃花和山子去村头儿刘家买豆腐,然后把今早发上的苞谷面儿端出来瞧了瞧,刚好涨到两倍大小,于是放到一旁,又去把昨日买回的大骨头和猪肉从井里拎了出来。 几块大骨头洗刷干净,放进锅里添上大半锅水,一边咕嘟嘟煮着一边顺手把那块猪肉切成小方块,扔进盐罐子里腌上,待得以后炒菜的时候,捡出一块切了榨油,剩下的油梭子攒起来包饺子或者佐粥,都是极好的吃食。 骨头汤刚刚沸腾没多久,桃花就带着山子回来了,手上的陶碗里盛了块方正白嫩的豆腐,看着极是诱人,两个孩子知道今日有好吃食填肚子,都是眉开眼笑的模样,很是惹人喜爱。 蒲草各在她们头上拍了拍,夸赞两句,径直去了早已荒芜的后园,在草丛里翻了两根指头粗细的小葱来,切碎扔进锅里。 两个孩子坐在门口儿,捏着小树枝在地上比划着练字,鼻子却不时翕动着,嗅着那锅里散出的骨汤香气。 隔壁陈家不是吝啬的人家,昨晚虽是害怕早早告辞回去了,后来却又遣了二儿子送了一篮子土豆和两棵白菜来。蒲草也没有推辞,左右以后做邻居的日子还长,自然不缺还人情的时候。 一颗白菜切丝,土豆去皮切条,豆腐切块,待得骨头汤煮成了诱人的乳白色,就统统下到锅里翻动几下,又在锅边拍上大饼子,饭菜就算齐了。 最后一把火烧完,锅盖边儿溢出的热气越来越稀薄的时候,蒲草才开了锅,骨汤的香气扑面而来,白菜丝与土豆条都被翻卷到了外侧,中间骨汤沸腾处,翻滚的是羊脂玉般喜人的豆腐块,衬得紧紧贴在锅边的苞谷饼子,更显金黄诱人… 早早凑到一旁的桃花和山子忍不住欢喜的拍手笑闹,蒲草生怕烫了她们,就哄了他们去隔壁请春妮夫妻来吃饭,不曾想这骨头汤的香气实在是香浓诱人,那两夫妻不等去请就自己寻了来。 春妮笑得欢快,“蒲草,你做什么好吃食了,这香味儿真是勾得人肚里馋虫都跑出来了,难道真炖肉了不成?” 她说着就上前帮忙刷洗陶盆盛菜,蒲草没有铲子可用,就找了根筷子往下撬苞谷饼子,烫得手指发红,不时摸摸耳朵降温,好不容易忙完,就笑道,“炖肉暂时还吃不起,要再等些日子,不过,我用骨头熬汤炖了菜,也保管香掉你们的大牙。” 两个孩子跟着蒲草这些时日,早知道她的脾气,跑去井边打了水洗手,末了又换了新水端到刘厚生跟前,倒惹得他红了脸,把一双大手仔细洗了又洗。 张贵儿在房间里闷了一上午,正是烦躁的时候,嗅得院子里的香气,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想要出去又觉早晨那事儿有些拉不下脸,因而更加犹豫。 好再桃花最疼哥哥,颠颠儿跑到门前来唤,他就坡下驴赶紧应声开门了。 蒲草也没有闲功夫给他脸色看,盛了满满一大碗炖菜先送去了西院陈家,农家人淳朴,平日里本就有互相送些吃食用物的习俗,再者这炖菜里的白菜和土豆也都出自于自家,所以,陈大娘推辞了两句也就要大儿媳找了个陶碗把菜留下了,末了还笑着说以后土豆白菜吃没了,尽管再来拿。 蒲草又客套两句,就转了回来。 张家如今是家徒四壁,桌子椅子一样儿没有,两家人索性就各自盛了一碗菜,拿了一个饼子,蹲在灶间外面痛快吃开了。 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日头去了夏日那般的毒辣,只剩下了平和的暖意,偶有秋风吹过,沁凉又舒爽。众人喝着暖暖的骨汤,再咬上一口香甜的苞谷饼子,各个都是满足的想要叹气。 第十二章 自私自利 桃花和山子吃得下巴都沾了汤水,蒲草扯了袖子替她们擦抹干净,又把锅里的两块骨头拣了出来,先挖了骨髓喂到他们嘴里,这才让他们各抱一块啃起来。 春妮见了心下叹气,忍不住问道,“你们一家以后准备怎么办啊,那三百斤苞谷交了税粮,可就半粒都不剩了,这一冬要吃什么?” 事关以后的饱腹问题,一家大小都抬了头去看蒲草,蒲草倒是早有打算,慢悠悠吃光最后一块豆腐,抹了抹嘴这才笑道,“每年交税粮,不是也能用银钱替代吗?家里还有一两银子,足够二亩地的税银了,正好把苞谷留下做口粮。” 春妮想了想,点头赞同道,“这样倒也行得通,只不过以后你手里可就没银钱花用了。” 张贵儿早把那一两银子惦记上了,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着先添些纸笔,还能去学堂读上两月书,毕竟家里出事这一月他已经落下很多功课了。 此时听得蒲草要用余钱交税,他的脸色立时就黑了,大声反驳道,“不行,你答应要让我回学堂读书的,交了粮税我拿什么买纸笔、交束脩?” 蒲草一直瞧不上这张家老二,除了原本记忆里那些她挨打挨骂之时,这小子冷漠以对所留下的怨气之外,更主要就是因为他太过自私自利,不过学了几篇狗屁文章,就抱着什么礼仪规矩把自己当圣贤要求了,张二叔一家那般欺负,他都不反抗,生怕让自己沾了不敬长辈的恶名。当然,若是只他自己一人,折腾死他也是活该,与人无干。 但同他一处遭殃的还有桃花,只有七岁的桃花,也同样饿肚子,同样被张家孩子欺负,他居然都能视而不见,完全不替妹妹着想,实在可恨。 今日,他又把自己读书放在了一家人饱腹之前,更是让蒲草恼火,死死盯着他,虽是不曾开口说话,但那眼神已是把他鞭笞了无数遍。 张贵儿心里发虚,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你在里正和长辈们跟前答应过,你不能食言!我是张家唯一的男丁,以后张家要靠我光耀门楣,你…” “哐当!”蒲草重重放下手里的陶碗,冷笑出声,“我怎么的?你想说你是张家唯一的男丁,我就要敬着你,什么都以你为先?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有没有让我敬着的模样?身为张家唯一男丁,妹妹饿肚子、挨打骂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别说保护妹子不受欺负,不是张家男丁该做的事? 这些暂且不说,你觉得你是张家男丁,张家的所有人,所有银钱就都应该可着你使用,那你这男丁,是不是也该为张家做些事儿啊?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为这家做什么了?卖粮食还是赎房子,哪样你出力了,就是去张二家讨要物件儿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你就是个废物,不老实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让一家人挨饿供你去读书?你不觉得脸上发热吗,不觉得心虚吗?” 张贵儿被蒲草如此劈头盖脸一通臭骂,简直气得要昏厥过去,想要反驳又着实理亏,最后只能哆嗦着嘴唇,说道,“你这…恶妇,你答应…答应里正大叔,要送我去读书…” “对啊,我是答应了。”蒲草应得痛快,可惜转而又道,“但是我没说是哪日送你去学堂啊,就算过上十年八年再送你去,谁也不能说我不守信诺啊,我一个弱女子,能赎回房子,能保得那你们大大小小吃饱肚子不饿死,就已经算是有能耐了!倒是你,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要让妹妹寡嫂饿着肚子,供你去学堂读书,才应该被所有人耻笑吧。” 张贵儿如何是蒲草这刀子嘴的对手,搜肠刮肚半晌到底找不到反驳之言,最后不知是为了遮羞还是真气狠了,一头倒在地上声息皆无。 桃花惊叫着就扑了上去,哭喊着,“二哥,二哥…” 春妮也慌了手脚,放下了陶碗凑到蒲草身旁,小声埋怨道,“你这是何苦,就算是这么个道理,也要好好同他说啊。” 蒲草瞧着桃花的小脚儿不小心踩错地方的时候,张贵儿疼得眉头抖了抖,忍不住冷笑出声,应道,“有些人就是自私自利习惯了,若是不时时敲打一下就要上房揭瓦了,我可不想辛苦养家,最后还养出个大爷来。” 春妮见劝不动,就喊着刘厚生赶紧把张贵儿扛起来送回房去,桃花要跟上去,却被蒲草叫到了跟前,小丫头眼睛里蓄着眼泪,神情怯怯的,显见是心疼哥哥了。 蒲草叹气,拉了她到怀里替她擦了眼泪,才道,“放心吧,你二哥昏倒是装的,等晚上吃饭时保管他就好了。” 小丫头有些不相信,却又不敢不听,只是小声应了一句,“嗯。” 蒲草一直就很是喜爱这孩子懂事聪明,到底不想她因为那自私的张贵儿同自己生分了,于是想了想,就把这事耐心说给她听。 “桃花,嫂子今日同你二哥吵架是为了他好。以前家里不愁吃穿,他凡事为自己考虑也没有大碍,可是如今我们一家人,卖了苞谷勉强找回房子,才能保得冬日里不被冻死,可是他居然为了自己读书,要让全家人饿肚子,实在太自私了。 你想想冬日里大雪封门,没有野菜可挖,若是把苞谷交上去,银子给他买笔墨,我们一家恐怕就要饿死了,你也饿过肚子,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吧。再者说,嫂子不是不送你二哥去读书,只是如今家里太穷了,等嫂子再赚了银钱,春暖花开的时候,兴许就能送你二哥去读书了,只不过比如今,晚上两三月罢了。” “真的?嫂子真要送二哥去读书?”桃花惊喜的大眼睛都放了光儿,欢喜的搂着蒲草脖子,生怕自己听错了。虽然娘亲在世时候,待她不如待二哥那般疼爱,但是那毕竟是她娘亲,她怎么会不想念,所以,在她的小心思里,娘亲希望二哥考状元也就成了她的愿望。 蒲草无奈,讲了半晌道理还不如最后这句承诺管用,但是她也不能对七岁的孩子要求太高,于是点头道,“嫂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放心吧,嫂子还要赚银钱给你准备嫁妆呢。” 农家孩子懂事早,七岁的小闺女儿已是在平日妇人的闲谈里知晓了嫁妆的含义,明白那是要成亲后随着她带去婆家的。桃花就红了小脸儿,摆着小手说道,“我不要,留着给二个读书用。” 这般懂事的孩子谁不喜爱,不只蒲草,就是一旁的春妮都忍不住搂过她狠狠亲了一口,夸赞道,“我以后也要生个小闺女,就是比男娃子贴心。” 蹲在一旁的山子却是吃了醋,赶忙凑到蒲草身旁,紧紧抱了她的胳膊,蒲草就在他的头上拍了拍,笑道,“男娃也好,男娃儿长大了保护姐妹,顶门立户。” 山子这才笑了起来,小脸儿满是骄傲,“我长大了学武功,谁欺负嫂子和桃花,我就打他。” 蒲草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儿刚要说话,却突然想起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于是问道,“山子,嗯…你是从哪里来的?家里还有亲人吗?” 山子原本笑得灿烂的小脸儿,立刻就变得如冬日薄雪般刷白一片,小手松了蒲草的袖子,紧紧握在一处,小声道,“我…我忘了…” “忘了?”蒲草皱眉,明显瞧出这孩子不是忘了,只是不肯说真话,但她却也不愿勉强他,伸手揽了他到怀里拍了拍,安慰道,“忘了就忘了吧,我也是一个人在这里,你以后就跟着姐姐做伴儿过日子,姐姐供你读书,给你娶媳妇儿。” 山子的小身子僵了好半晌,终是伸手抱了蒲草的脖子小声啜泣起来,众人猜得这孩子必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时都沉默起来… 当晚,蒲草就带着桃花去里正家里送了九钱银子,请他明日代交家里的粮税,末了又求了随车进城办事。 每年这时候,秋收完毕,各家婆娘们都要借着送粮的机会去城里逛逛,开开眼界,所以,里正也不为难,痛快应了下来。 里正娘子很是喜爱桃花,说话的时候一直把她抱在怀里,还找了根红绒绳替她扎了辫子,直说过几日家里两个小儿子从娘家送回来,再喊桃花来家里玩儿。 待得第二日一早,蒲草去春妮家里想要借套干净体面的衣裙,春妮自然要问两句,听得她要进城,一时心痒难耐也要跟着同去。 于是取了一套靛蓝色的半新衣裙扔到蒲草手里,就匆匆跑去找自家男人。 刘厚生心疼媳妇儿往年被母亲拘得可怜,今年分家又受委屈,自然一口也答应了下来。 许是桃花昨晚偷偷给自家哥哥吃了定心丸,张贵儿早起之后,虽是脸色依旧不好,却也没有再顶撞蒲草,甚至老老实实去西院陈家借了只苞谷钏子回来,带着桃花和山子剥苞谷粒,预备晒干磨面儿做一家口粮。 第十三章 初遇 蒲草叮嘱了几句,又答应回来时带好吃食,这才同春妮一起到村口,没等一刻钟,送粮的牛车就一辆接一辆的赶了出来,两人麻利的跳上了刘厚生的牛车。 其余七八辆牛车上也坐了几个妇人,今年田里大丰收又能进城去逛逛,自然各个都是心情极好,凑在一处说着家长里短,不时笑闹出声,惹得男人们摇头不已,却也嘴角带笑。 秋收过后,田野里已经是空无一片,偶尔有那手慢的人家,苞谷杆子还未曾割回去,孤零零的一小片儿竖在那里,秋风刮过,枯黄的苞谷叶子迎风招展,哗哗作响,仿似在欢迎众人进城,又仿似再宣泄他们的孤单。 蒲草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如何行事,无心赏景,半躺在苞谷堆上望着天上的云朵出神,这倒成全了春妮夫妻,两人坐在一处说起了悄悄话。 很快,众人进了城,男人们径直去了府衙,女人们则下了车结伴去逛街采买。 蒲草不知春妮如何打算,就问道,“我要去办事,你若是有什么物件儿要采买就先去吧,约个地方碰面儿就好。” 春妮却笑道,“家里什么都不缺,我不过是想出来走走,陪你一起办事去吧。” 其实他们夫妻分家出来,比之张家的家徒四壁也好不到哪里去,房子又是破烂不堪,自然有无数物件儿需要添置,只是手里银钱不多也就将就了。 蒲草想起前日那卖熊胆的银子都给了她赎房子,若是她们夫妻留下,岂不是能添置许多物件儿,于是心头一酸,上前拉了她的手说道,“那就跟我走吧,说不定还能发注大财呢。” 两人手扯着手慢慢走了几步,拦了一个面相温和的老者,问询到哪条街是酒楼聚集之处,就直奔而去。 此时正是巳时末午饭时分,各个酒楼都是高朋满座,店小二们穿着青色的短衣衫,肩上搭着雪白的棉布巾笑嘻嘻迎着客人,不时高声报着菜名,很是热闹。 蒲草特意选了个门面最气派、妆点最奢华的酒楼,抬脚就要往里进,不想却被春妮硬是扯了回去,于是问道,“怎么了?你扯我做什么?” 春妮瞄了两眼那酒楼里锦衣华服的食客,小声说道,“你有银钱吗,这地方一个炒菜怕是都要几两银子?” 蒲草喷笑,安慰她道,“谁说咱们是进去吃饭了,我是要见他们掌柜或者东家谈生意,这地方暂时咱们还吃不起啊。” 没想到春妮听了这话,还是不肯松手,坚持道,“这样的地方最是势力眼,咱们穿成这样,能进去门儿吗?” 蒲草无奈,猜得她是胆怯,就说道,“不如你在这里等我吧,我自己进去问问。” “那不行,我要跟着你,万一人家骂你,我还能帮你说几句。”春妮以前听过几句闲话,说是邻村有人背了山货到酒楼售卖,被人家好顿臭骂撵出来了,她生怕蒲草这火爆性子,一时忍不住同人家吵起来,惹出事端,死活也不同意她自己进去。 蒲草无法,四处瞧了瞧,旁边那几家酒楼门面倒也素净朴实,很有些格调,许是那掌柜老板也能有些见识,于是就退而求其次,扯了春妮向那里走去,打算先从这几家开始。 可惜,她忘了世界上还有表里不一这词,那酒楼有格调,里面的人却没有相称的品性,她们两人进店刚一开口说不是来吃饭的,店小二就沉了脸,再一说要找掌柜或者东家谈生意,立刻就被撵了出来,甚至连是什么生意都不肯多听一句。 蒲草懊恼,想起前世那些电视剧里这样的场景,不是应该被掌柜迎进雅间殷勤款待吗,为何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其实这也怪她一时还没有适应如今的身份,前世的她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又擅长穿衣打扮,出门办事自然不会受到冷落,就是那电视剧里为了突出主角的‘王霸’之气,也是所向披靡,行事没有不成的。 可是如今,她只是一个山村里出来的小妇人,衣衫虽干净却实在粗陋,本身又是身形干瘦,面色蜡黄,那些掌柜伙计没把她当成乞丐撵出去就算客气了,哪里还愿意听她的“好生意”? 春妮瞧着蒲草脸色涨红眉头紧皱,生怕她再气出个好歹来,赶紧扯了她绕到后边的巷子里,小声劝说道,“咱们今日不如回去吧,好好想个办法再来也不迟,这些酒楼掌柜见得咱们是农家女子,心里就是瞧不起,更别说让他们往外掏银子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我的青菜种出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蒲草恨恨的一巴掌拍在身后的青石围墙上,脑子里飞快转着,极力想要找出个好对策。 春妮从怀里掏了两个饼子,递了一个给蒲草,笑道,“你饿不?我早晨爬起来可是没吃东西呢,咱们垫垫肚子就去县衙找生子他们吧,以后想出好主意再来。” 蒲草肚子也正是饿得咕咕叫,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四处观瞧各家酒楼的后门,心里盼着,若是有人出来就上前打探个消息,兴许还有机会。 可惜,今日许是她注定出师不利,那几个小门儿没有一个打开的,实在让她泄气。 正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敲在石板路上的嗒嗒声,蒲草扭头一看,原来是巷子外拐进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一个中年车夫一脸谨慎之色,小心翼翼扯着缰绳,生怕一个疏忽碾压到坑洼颠了车里的主子。 春妮扯了蒲草往后靠了靠,略带惊奇羡慕的小声说道,“这马车真气派啊,我这辈子若是能坐上一次就好了。” 蒲草拍拍手上的饼子碎末,嗔怪道,“真没出息,你应该说你这辈子一定也要买上十几辆这样的马车,每次出门都换一辆坐。” 春妮咯咯笑了起来,刚要接话儿的时候,就见那马车在两人不远处的一座乌木门前停了下来。 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厮开了车门,麻利的跳了下来,随后,躬身站在一旁扶着车门,说道,“公子,到自家酒楼了。” 车里那公子低低应了一声,“唔”。那声音仿似最好的大提琴被风拂动般带着回声,说不出的醇厚悦耳,蒲草和春妮忍不住都是盯着那车门,好奇这声音的主人是何模样。 很快,那马车里就下来一个年青男子,身材倾长高挑,穿了一件冰蓝色的上好丝绸缝制的长衫,领口和袖口镶着雪白的滚边,绣了简单雅致的竹叶花纹,与插在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在阳光的照耀下交相辉映,衬得他那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更显俊朗非凡,仿似雕刻圣手,巧夺天工的作品一般,特别是那一双眸子,深邃又幽静,让人一见不能到底,再见已是沉沦… 春妮惊叹的微张着嘴巴,心里直叹今日进城真是没有白来,居然有幸见到这般俊美的男子,待得回去同几个交好的小媳妇儿说起,她们定然会羡慕的吵闹不已,这般想着她的脸居然就红了起来,正是自觉失礼想要收回目光,却又舍不得,于是就想扯着蒲草离开。 却不想她这一伸手却扑了个空,扭头看去蒲草居然已经奔着那贵公子跑过去了,春妮大惊,连忙追了上去… 前世帅哥美女见多了,蒲草免疫力自然要比春妮高的多,况且她心里最惦记的是找人投资盖温室。要知道,一家人发家致富吃饱穿暖的希望,可都在这一遭了,帅哥再养眼也没有活下去重要啊。 所以,她一瞧得那院子里迎出来的人,就是刚才拒绝她的那些掌柜之一,而此时这老掌柜待这男子打躬作揖很是恭敬,不必猜,这男子就是酒楼东家一类的人物。 她当机立断就赶了过去,大声说道,“这位公子请留步,小妇人有话要说!” 那公子正轻摇手里的折扇,含笑问着什么,突然听得有人高喊,就扭头看了过来。 今晨出门前,蒲草是用心拾掇过自己的,衣裙换了干净的,头发也用水抿了又抿,尽量梳得平整,可惜赶路加上刚才这半会儿的折腾,已是完全变了模样。 那衣裙本就是春妮的,穿在她身上肥大许多,加上那一头随风造反、张牙舞爪的枯黄头发,远远看去,就好似一只偷穿了衣服的小猴子一般,惹得那男子扑哧就笑了出来。 他身旁的小厮极有眼色,凑趣说道,“秋日天气好,猴子都下山了。” 那公子笑罢干咳一声,呵斥道,“不许胡说。”可惜,他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却依旧没有敛去。 小厮笑嘻嘻退到一旁,那老掌柜此时也认出蒲草来了,有些懊恼的说道,“你这妇人,刚才不是撵了你出去,怎么又追到这里来了?我们酒楼没有买卖同你做,赶紧回家去吧,不要再此歪缠了。” 蒲草自然瞧得出这主仆几人面上的轻视,心里恼怒却也只能忍着,顺手理了理头发,这才勉强扯了笑脸说道,“这位掌柜,我这里确实有一桩好买卖。刚才老掌柜忙着招呼客人,不肯听我多说也就罢了。如今,贵酒楼的东家来了,又正好闲暇,为何就不能拨冗片刻听上几句。很多时候,发财的机会只在一念之间。” 第十四章 买卖 那公子听得这话,眼里闪过一抹兴味,嘴角的笑意更深,伸手拦了还要呵斥的老掌柜,开口问道,“这位小嫂子,听你这几句话带了三分文气,可是识得字、读过书的?” 蒲草微微行了一礼,应道,“不瞒公子,确实学过几月,吟诗作赋尚不精通,但是普通写算还能胜任。” 老掌柜和那小厮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不自觉就缓了下来,不再像方才那般不耐烦,毕竟读书人本就金贵,十个男子里能找出一个就已是不易,而能写会算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若是蒲草没有撒谎,倒是当真值得他们高看一眼。 那公子刷得一下合了手里的折扇,笑嘻嘻吟诵道,“红袖添香,人间一大乐事。只是不知你家夫主如何舍得小嫂子出来奔波?” 蒲草听得牙酸,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淡淡说道,“夫主前些时日刚刚过世。” 那公子没料到答案会是这般,明显怔愣了一瞬,继而笑道,“那倒是在下失礼了,小嫂子若是不怕我们这酒楼是黑店,喜好做那人口买卖,就进来喝杯茶吧。” 事已至此,蒲草就是真有什么疑虑,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春妮在一旁死命扯着蒲草的袖子,小声说道,“蒲草,咱们…咱们快走吧,黑店都卖人肉包子!” 蒲草没等回话,那公子和小厮都是哈哈笑了起来,就是已经迈步预备去开门的老掌柜也黑了脸,心道,这哪里来的村妇,还真当我们这大名鼎鼎的白云居是黑店了? 蒲草冲着春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然后低头道谢,“多谢公子,那就叨扰了。”说着,就握了春妮的手随着那公子进了院子。 原本在外面看那两扇后门很是普通,可是一进了院子,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儿,朝阳的正房只有两间,左右厢房各三间,正前方的倒座房却是最宽敞的,足有五间,各处房舍由游廊相连,一根根陶碗口那般粗细的杉木柱子,一字排开,刷了朱红的漆色,衬得那各处窗户上的棉纸更是雪白。廊檐、窗棱、门扇,都雕着繁复的花纹,入眼却不显杂乱,反倒有种富贵之气逼人而来。 院子里各个角落,或是点缀着一丛灌木,或是几株盛放的菊花,给这院子又添了几分雅致。 完全不同于农家院子的布局陈设,让春妮看得傻了眼,死死握着蒲草的手不时低呼出声,蒲草脸上却没有什么惊奇之色,不过四处打量一番就罢了。 这倒让那等着看她们出丑的小厮和掌柜很是惊奇,就连那公子也觉意外,眉梢一挑,就道,“去书房吧。” 小厮会意,引着众人一路到了倒座房前,开了右手边的两扇楠木雕花门。 那公子当先走了进去,坐到了主位上,然后又请蒲草和春妮坐下,蒲草和春妮道了谢,不着痕迹的抬眼打量起屋子。 这屋子很宽大,她们三人所坐之处是在左边,主位加上客位,总共三张茶几,六张梨木镌花椅,铺着烟灰紫色团花软垫。 墙角处还有一只高脚几,上面立着一只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此时正幽幽吐着丝丝缕缕的香气,不浓烈但吸上一口却轻易就能浸入心脾,很是醒神。 不远处还有一座多格的博古架,上面摆了些玉石小摆件,瓷瓶盘碟,而透过博古架望向那侧,入眼就是一座高达五层的书架,摆满了各色书籍,新旧掺杂,显见这公子也是个爱书之人,书架下方是一张黄花梨木的长案,配了一把同色的高背椅,案上纸墨笔砚俱全。 而最里侧,则放了一座阔大的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严严实实挡住了后方,想必那里是这公子读书累了的休憩之处。 这样一圈儿打量下来,蒲草忍不住感慨,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家那院子里连套水曲柳的桌椅都没有,人家这里动辄就是黄花梨和楠木,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很快,那小厮就端了托盘进来,老掌柜亲自接下给自家主子斟茶,然后又倒了两杯送到蒲草和春妮跟前,春妮一见那茶碗描着金漆,釉色极漂亮,定然是个金贵的,就赶忙摆手说道,“我…我不喝茶,若是不小心打碎了…” 老掌柜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刚要说话,不想蒲草却替春妮接了下来,放到她手边的茶几上,笑道,“主家一片心意,客人是不能拒绝的。正好刚才吃的饼子太干,喝一口润润喉咙吧。” 春妮这才红着脸点头,却还是不肯伸手去端,蒲草也没勉强她,端起自己的茶盏慢慢喝了一口,顿了顿说道,“我虽是不懂茶,但是这茶水入口清香回味悠长,想必不是凡品,多谢公子厚待。” 那公子笑得一脸促狭,赞道,“小嫂子好胆色,就不怕这茶水里放了蒙汗药?” 蒲草不动声色的回击道,“公子玩笑了,公子博学多才,必是不能做那奸恶之事,就是公子有心,怕是也要嫌弃我们二人瘦弱,身上之肉割下恐怕都凑不够十斤之数!” 几句话不软不硬又说得风趣,惹得那公子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末了居然整了整衣衫,站起行了一礼,说道,“小嫂子不要介意,在下方杰,字博雅,是这酒楼的东家,性喜玩笑,若是惹得小嫂子气恼,还请见谅。” 突然见得这贵公子,这般坦然向自己一个村妇认错,蒲草倒是有些意外,连忙站起回礼,说道,“公子客气了,我夫家姓张,贱名蒲草,住在城南三十里外的南沟村。” 双方如此,算是把刚才的试探与玩笑都揭过去了,老掌柜重新添了茶退到一旁,方杰正色问道,“不知,蒲草嫂子今日前来,有何买卖要商谈?尽管说出来听听。” 蒲草也不是喜欢拖拉磨蹭的人,听得他终于问到了正题,就赶忙说道,“方公子,您也是忙人,我也不愿多耽搁时间,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我能在冬日里种出新鲜蔬菜来,不知道方公子的酒楼有没有兴趣合作?” “冬日种菜?”那掌柜和小厮站在一旁伺候,听得这话都是齐齐睁大了眼睛,原本平和的神色立时就被鄙夷取而代之,若不是碍于主子就在身旁,恐怕都要开口喝骂撵人了。 要知道雪国,一年有一半时候是冬季,而他们这翠峦城又在雪国最北部,雪大而勤,气温极低,寒风夹杂着雪粒子常常一刮就是半月,若是家里房子稍微破旧些,都容易把人冻死,更别说是种菜了,种菜要靠啥,要暖和,要有阳光,在大冬日里,这简直是异想天开一般。 所以,两人不等深想,直觉里就把蒲草当成了骗子。 方杰也是微微皱眉,但是瞧着蒲草的神色极笃定,没有半点儿玩笑的意味,心头就是一动,笑道,“蒲草嫂子难道不知咱们这里冬日有多冷?种菜这事,恐怕极难成功。” 蒲草笑眯眯喝了一口茶水,说道,“正因为如此,才更显珍贵不是吗?若是成功了,冬日里有蔬菜售卖,贵酒楼只靠这一样儿,必定会力压群雄成为这翠峦城的龙头。” 方杰手下扇子摇动,笑着慢慢摇头,“若是仅仅这般,那就罢了,我们白云居如今也是翠峦城的龙头。” 蒲草挑眉,劝道,“声名更上一层楼,财源广进,岂不是更好?若是我离了公子这里,转而找去别家,怕是到得冬日,这龙头的位置就要换人了。” 蒲草的言辞不见如何激烈却稳占上风,让方杰更觉有趣,一双细长的眼眸转了转,笑道,“既然蒲草嫂子这么笃定会成功,那就说说看,我们两家要如何合作?” 蒲草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说道,“贵酒楼先出十两银子资助我建温室种菜,作为回报,待得蔬菜上市,第一批卖与贵酒楼,以后几批若是同等价格下,贵酒楼也有优先买断权。” 她的话音刚落,不等方杰开口,那掌柜已是忍耐不住,开口呵斥道,“你这妇人,难道穷疯了不成?行骗居然都骗到我们酒楼来了,大冬日的谁能种出蔬菜来,你就是说破大天也不会有人相信。 若是,过几月你当真运了蔬菜来,我们亲眼见到自然要掏出白花花的银子买下来,但是如今半根儿菜叶都没见到,就要我们先付银钱,做买卖可是没有这个道理?” 蒲草也不理会他,双眼牢牢看着方杰诚恳说道,“做买卖讲究的自然是诚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很多时候为了占得先机,也要先担些风险。若是贵酒楼不先表表诚意,我的蔬菜种出来,自然也就不会先卖到这里。那时候,别家酒楼怕是都捧着大把银子,等我择选挑拣了。 更何况,我也不是空口无凭就要借银,我可以签订借据,这十两银子就当我从贵酒楼暂借的,一旦蔬菜售卖得了银钱,必定半文不差还回来,当然若是方公子还觉得吃亏,也可以按照市价收利息。” 第十五章 成交 方杰看着蒲草瘦弱的小身板儿挺得笔直,原本有些发黄的面色也蒙了浅淡的血色,一双眼眸亮似繁星,深处闪动着诸多期盼、忐忑,当然更多的还是自信,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就觉得对这样的神色很是熟悉,熟悉到万般不忍让这双眼眸失去光彩,不想让这勇敢的女子失望… 这样的想法又让他着实受了惊,毕竟这些年来,不管逢场作戏亦或是真心假意,见过的女子多不胜数,美丽娇媚,知书达理,各个都比这女子要美上百倍,但给他这种熟悉感却仅此一个,难道… 他这样双眼微眯盯着蒲草,嘴角轻轻勾起,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神色比之先前大不相同,若先前他是那吹起女子面纱的清风,有些顽皮轻佻,那这一刻就已变成了安宁的湖水,沉静幽然。 春妮不时抬眼偷瞧,半羞半恼的脸色通红,想要替蒲草骂上一声“登徒子”,又怕冒然出声坏了蒲草的大事,只得强迫自己低头去看那茶几上装点心的彩锦如意六角盒子。 蒲草前世相貌是一等一的好,大学时因为盯着她发呆撞了电线杆的男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此时见得方杰如此,倒也没有多反感。反而抱着绝不吃亏的想法,上上下下把方杰瞧了个仔细,心下嘀咕,这男人长得比前世的明星可要俊美多了,若是能穿越回去,定然大红大紫… 谈判双方都沉默不语,屋子里的气氛就尴尬了起来,老掌柜忍耐不住,握拳在嘴边清咳了两声,方杰惊醒过来,也觉出自己方才很是失礼,于是随意找了个话头儿问道,“蒲草嫂子,你既然敢立借据,想必很有把握,只是不知今冬你打算要种哪些蔬菜?” 蒲草也收了心思,正色说道,“如今这个季节,有些蔬菜的种子已是来不及收集,我又是第一年建温室种菜,必然也有经验不足的顾虑,所以,我只打算种葱、蒜苗、菠菜和小白菜儿四样儿。” 方杰眉头皱了皱,问道,“葱,我知道是调味之用,菠菜、小白菜也是平日常吃,唯有那蒜苗不知是何物,难道是用蒜头栽种出来的?” 蒲草就等他问出这话呢,立刻笑道,“方公子真是高才,随口一句就说到根本上了。蒜苗确实是用蒜头栽种出来的,苗儿绿而高,味道等同大蒜,但却没有大蒜那般辣气,反倒多了鲜香,只切上一小把儿混在肉馅里,包馄饨或者饺子,炒蛋或者炒肉丝,都是极美味的。” “哦,”方杰点头,扫了一眼身旁的老掌柜和小伙计也都是一脸疑惑,就知他们怕是也未听说过这等菜色,于是又道,“只是不知这馄饨和饺子,又是何物?” 眼见“猎物”终于一步步掉进她设好的陷阱,蒲草心里欢喜之极,继续忽悠道,“方公子有所不知,这饺子和馄饨是南方诸国那里传来的吃食,很是精致小巧,又美味至极,馅料和汤汁儿变换又有无穷新意。” 说到这里,她却故意止了话头儿,转而说起其它,“就是那小葱,别看平时常见,若是冬日里拣出两根新鲜的,切成段儿,配上干豆腐、鸡蛋酱,包在一处,吃到口中,也是清香鲜脆。 客人吃腻了大鱼大肉,必定喜欢这样的下酒菜啊。就算只做调料,普普通通一碗面条儿,撒上一小撮儿碧绿的葱花,也能让人食欲大增啊。 还有那菠菜、小白菜,绿油油、水灵灵,不管是做配菜还是煮菜、做汤,不等吃到嘴里,只看上一眼就觉神清气爽…” 不得不说,蒲草忽悠人的本事很是高明,一番话说得方杰主仆三人都是极感兴趣,那小伙计甚至喉头动了又动,馋的一直在吞咽口水。 果然,方杰终于松了口儿,“若是我们合作成了,这些吃食还要蒲草嫂子前来仔细教授。” 蒲草脸色立时就亮了起来,满口应下,“这是自然,这些吃食保管男女老少都喜爱,到时候,酒楼的门槛都能被食客踏破了。” 吉利话谁都爱听,就是那一直持怀疑态度的老掌柜,这一会儿都脸色好了不少,一见得自家主子点头,立刻就从荷包里掏了两锭五两的小银锞子,放到了蒲草身旁的茶几上。 蒲草极力按捺住心里的欢喜,起身刚要说话,不想方杰却朗声又道,“二十两!” 那老掌柜一愣,却也没敢出声,赶忙又补了十两,蒲草微微皱眉,见得方杰神色郑重没有半点儿捉弄之意,蓦然就咧嘴笑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历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方公子今日如此厚待,小妇人铭记在心。今年种出的蔬菜全都卖与白云居,价格由公子定,我半文不讲,至于明年…白云居也有优先采买权。” “成交!”方杰起身,伸手与蒲草击掌为誓。 蒲草请了老掌柜取来纸墨,提笔写了份借据合约,把刚才双方的约定仔细抄录下来,末了瞧瞧并无遗漏,这才又多抄了一份,逐个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儿。 “方公子,我们先小人后君子,今日诸般约定,这合约都写清楚了,您也签名按手印吧,我们两方各执一张,以后若是有了分歧也都有个凭证。” 方杰眼里赞赏之色愈浓,他哪里知道蒲草完全是仿照前世定例合同的模式,还以为是蒲草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心里暗赞谨慎细致,然后依言办理。 蒲草把合约吹干墨迹叠好,同银锞子一起放进怀里,这才行礼告辞,“方公子,小妇人还要添置些用具,就先告辞了,若是公子有闲暇,又不嫌弃我们农家粗鄙,欢迎随时上门做客。” 方杰还礼应下,笑着亲自送了蒲草和春妮出屋儿,就换了那小厮继续引着她们出了后门。 老掌柜重新请自家主子坐好,一边倒茶一边笑道,“公子就是心善,明知这妇人所言不实,却怜她家境穷苦出手相帮。” 方杰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笑着摇头,“这妇人是否在撒谎,也要等到冬日里,她能不能送来鲜菜才有定论。不过,这妇人倒也有些奇异之处,虽衣着寒酸,神色却并无谦卑之意,见得这屋子布置奢华,另一个妇人看呆了眼,她却只扫了几眼就罢了,显见以前若不是常见就是并不放在心里…” 方杰越想越觉蒲草的言行很是矛盾,末了洒然一笑,不过二十两银,权当解闷儿了,这般想着就转而问询老掌柜,“这几日,酒楼生意如何?” 老掌柜赶紧躬身应道,“虽说对面富贵楼请了一班名角,生意被抢了一些,但是咱们楼里师傅手艺好,老客们还都在,这月的进项估计只会降上一成左右。” 富贵楼也是这城里有些名气的大酒楼,自从几年前开业就一直以踩下白云居为己任,可惜,白云居的装扮雅致,平日里又常举办个斗诗会、赏花宴,菜色服务都无可挑剔,一直稳坐头把交椅,富贵楼每次出招,都是开始不错后劲不足,次次铩羽而归,常被人笑话鲁班门前弄大斧。 方杰自然也不在意,微微一笑也就罢了,抬头瞧得老掌柜脸色有些为难,心头就是一动,“还有别的事吗?” 老掌柜心里叹气,硬着头皮说道,“嗯,公子,还真有件事儿…京都老宅来信了。”说完,他小跑去了里面的书案上,打开一只雕花木匣子取了那信封,双手捧回奉上。 方杰脸色早已沉了下来,拆开信封儿,强忍厌恶的扫向那写得鸡刨一般的字迹,额角的青筋就慢慢暴涨起来,猛然一巴掌拍在了书桌上,恨道,“他当我是什么,开银庄的不成?开口就是一万两银子,真是好大的口气!” 老掌柜偷偷扯了袖子抹了抹鬓角的汗滴,极是为难不情愿,但还是又浇了一瓢油,“送信来的伙计一并把这两月的账册也送来了,我昨晚核对了一下,嗯,老宅的开销…又多了三成,锦绣坊这两月的进项都填进去了,陈老掌柜问以后要如何应对?” 方杰胸口剧烈起伏,心里恨意怎么也压制不住,当年母亲就是被这些吸血虫们活活逼死的,如今,他们难道还要继续叮在他身上吗,把他的血也吸干吗,不,绝对不行! “送信给陈伯,以后每月只送二百两给老宅,不管谁去,哪怕是老太太亲至,也不能多给一两!若是他们索要布匹和锦缎,就让她们用现银来买,强取…就报官!” 老掌柜见得主子是真的动怒了,赶紧劝慰,“公子,还是去信同老爷说一声做买卖的难处吧,这般突然缩减了老宅的用度,怕是大夫人…不,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开来,不明事理之人会以为公子不孝…” “不孝?”方杰冷笑出声,“他们从未拿我当过方家之人,我又何必孝顺他们,我在他们眼里只是赚取钱财的工具…” 老掌柜还要再劝,方杰已是扔了信纸,一甩袖子大步出门去了,老掌柜赶紧追在后面,问道,“公子,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京城那里…” 第十六章 大采购 “我去散散心,不必跟来,京城那里就按我说的回信!”话音未落,他已是转出了后门,老掌柜扶着主子一边抹着汗珠子一边叹气,低声嘟囔,“这老宅真是见不得公子好,隔上十日半月总要惹些事端…” 一旁账房里的小管事听得动静跑出来,见得自家掌柜脸色不好,就赶忙扶了他进屋,倒了茶水奉上,笑道,“掌柜的,出了何事,怎么好似累得紧了?” 这小管事是老掌柜一手提拔上来的,平日里多有倚重,见得他问询也没瞒着,喝了口温茶,就道,“能有何事,还不是老宅那里又惹公子恼怒,公子想必去胭脂阁找牡丹姑娘了,这城里本就传得闲言碎语,公子了以后想娶个大家闺秀可是不容易了。” 小管事也是皱了眉头,“公子虽是平日有些不拘小节,但却是有大能耐的人,又宅心仁厚,若是那老宅里的主子们待他但凡有一点儿好的,也必然不会闹得如今这副模样。” “就是啊,公子心底可是极善,刚才有两个女骗子哄骗公子说冬日里能种出鲜菜来,公子明知是假,还让我送了二十两银。” “冬日种菜?”小管事也是惊奇,听得老掌柜把刚才之事唠叨完后,却是开口劝道,“掌柜的,小的倒是觉得,咱们公子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兴许那女子真有些门道儿呢,别的不说,若是这次赌对了,冬日里咱们酒楼真有鲜菜售卖,对面的富贵楼必定夹着尾巴再也不敢挑事儿了。真得了这样的结果,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也值啊。” 老掌柜沉吟片刻,脸上的皱纹也展开了,拍着小管事的肩膀说道,“我到底是老了,这脑子也不灵光了,还是你小子心思透彻,待过个一二年我请辞回家养老,就跟公子推荐你接这酒楼的差事。” 小管事大喜,立刻行礼道谢,两人正是说的和乐融融,先前那小厮却跑了回来,一进门就说道,“掌柜的,我刚才跟着那两个女骗子身后…” 老掌柜不等他说完,就呵斥道,“什么女骗子,你这小子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那是和咱们公子合作生意的朋友,怎能这般失礼?” 小伙计愣了愣,有些委屈的小声儿说道,“掌柜的,那俩个女的得了银钱,跑去市集肆意挥霍,买了一车的用物,哪里像同咱们公子做生意的,明明就是骗子…” 肖管事连忙打圆场,扯了那小厮到跟前笑道,“人家若是骗子,还买什么用物啊,直接拿了银钱跑掉多省事,不说公子从来没做过亏本买卖,就是咱们掌柜的,多少年的阅历,若真是骗子还能不拦着公子?” 老掌柜被这几句话捧的心里很是舒坦,捋着胡子笑道,“公子睿智,必定不会看错人,这笔生意兴许真是个好机会。”说完,他想了想,到底又问道,“你可顺便打探了,那两个女子的来历?” 小伙计听得两人这般说,好似也有道理,就挠挠后脑勺笑起来,应道,“我随着她们一直到了府衙门口,那里有些老乡在交粮税,我找人问了两句,确实是南沟村的车马。” 老掌柜彻底放了心,起身笑道,“这就更不能是骗子了,都忙去吧,公子若是回来赶紧报给我。” “是,掌柜的。” 不提这白云居里主仆如何心思,单说,蒲草和春妮牵着手走出后巷,找了个僻静地方站了好半晌,蒲草突然欢喜的尖叫出声,“成功了,成功了,马山就能盖温室了!” 春妮也是哈哈笑着又蹦又跳,激动的应和道,“居然有人相信,真给银子了,还这么多!” 蒲草偷偷摸了一把怀里硬邦邦的银锞子,那眼睛笑得都要眯到一处了,嗔怪道,“别说的我好像骗人家银子一般,等冬日里我种出菜来,这酒楼保管赚大钱,如今他们先掏些定金也不为过。” 春妮毫不客气的揭了她的短儿,笑着撇嘴道,“现在又这般牛气了,刚才不知道是谁吓得手指头都凉了。” “我,我那是紧张。”蒲草嘴硬,伸手去春妮腋下呵痒,笑道,“你刚才不也吓得茶碗都不敢碰。” 两人笑闹罢了,整理好头发衣衫,就喜滋滋的拐去街上,找了家生意好的杂货铺子,开始挑拣剪刀、针线、顶针儿、灯台之类的用物。 春妮瞧着蒲草每样都拿了双份儿,就道,“买这么多做什么,以后日子长着呢,银钱可要省着花用。” 蒲草却是不理会她,又买了个小竹篮子,笑眯眯喊着小伙计都给装好,拿了一只小银锞子出来,付钱顺便也兑换了零钱。 待得两人出了门,蒲草才道,“你那婆婆太抠门儿,这些物件儿你家里也没有,当然要给你也置办一份儿了。” 春妮眼圈儿一红,死命推辞,“你家有了,我要用的时候去你那里借就好,花这些银钱做什么?” 蒲草摇头,“那怎么行,这些物件儿哪个女子都得有一份儿,做起活计来才不舍手。”说完,也不等春妮再推辞,拉着她又奔向了旁边的布庄,笑道,“咱们要赶紧了,还有好多东西要添置呢。” 春妮知道蒲草是真心实意,也就不推辞了,随着她进了布庄。张家上下大大小小四口人,只有三床被子,都是破烂不堪,入冬的棉衣也是半件儿没有,蒲草早就记挂在心里。 如今手头宽绰,直接同那布庄老板买了两大卷棉线、一盒绣线,三匹鸭蛋青、一匹石青、一匹蓝底白花棉布,还有足足四十斤棉花,末了狠狠杀价,讨了小半匹水蓝棉布和一把绣花针做搭头,这还不算,就是店里放在案板角落的一堆儿碎布头儿也被她收了,那老板心疼得瞪着眼睛,生怕蒲草再站一会儿就把他的整个铺面都算做搭头儿,于是一迭声的应了送货到府衙门前,然后就像送瘟神一般把她们送了出去。 春妮脸红,自觉对不起人家老板,喊了一句以后一定带村里的嫂子大娘们来光顾,那布庄老板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蒲草可不相信那老板满嘴亏本的谎话,扯了春妮又拐去肉店,上次买回去的大骨头熬汤炖菜,全家都喜爱极了,这次当然要多买一些。 不说几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蒲草也不过十七岁,若是补钙、加强营养,个子怎么也能再长个一两寸,刚才那小厮说她是小猴子严重伤害了她的自尊心,她是打定主意,要不惜一切让自己重现前世的美丽容颜! 肉铺老板习惯把骨头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估计扔给小狗都能把小狗气哭了,所以,平日里根本没指望卖掉,不过攒上几日就拿去扔掉了。 这会儿,突然听得蒲草要花铜钱买走这些骨头,还以为听错了,最后问得当真,立时欢喜应了,只要了十文钱就让蒲草装走了二十几根大骨棒儿。 蒲草见得老板豪爽,想起答应春妮的红烧肉,索性舍出一百文,买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春妮在一旁心疼得直哆嗦,上前拦着,蒲草却说是预备过几日找人帮忙建温室的时候炒菜用,她这才勉强同意了。 出了肉铺,又是粮食铺、小集市,待得两人终于买全了用物,拖着两大筐物件儿赶到府衙门前时,村里人已经等了他们好半晌了。 刘厚生差点儿把脖子抻成了长颈鹿,见得她们回来就上前接了筐子,忍不住埋怨道,“怎么回来这么晚,累得大伙儿干等着。” 蒲草不愿春妮受委屈,赶紧接话儿,“都是我,一逛起来就忘了时候。”说完,又冲着村里人行礼,笑道,“累得各位兄嫂、叔伯多等了。” 其实众人,刚刚交完税粮也不过半个时辰,原本坐在墙根儿歇歇,看看街景,也没觉得有何不满。但那七八个妇人回来之后,见得还要等蒲草二人,就开始不耐起来,这个唠叨家里猪没喂,那个抱怨家里没人做饭孩子必是饿到了,男子们渐渐也听得厌烦了。 陈里正正要唤了刘厚生去迎迎的时候,布庄的小伙计就扛着大棉花包和布匹寻来了。 众人好奇,询问之下才知是蒲草和春妮买下的,那脸色各个都是古怪之极,都是同住一村的,谁家日子啥样大伙儿心里都有数。 先不说刘厚生小两口分家,几乎就算净身出户,就说蒲草一家吧,卖了一年的口粮总算把房子赎回来了,他们路过门口时都瞟过几眼,那房子就是个空架子,这一冬虽然不用挨冻,但却必然连苞谷粥都喝不饱了。 可是,这如今是哪里来的银钱,采买回这么多棉花布匹? 有那嫉妒眼红的妇人,说话时就带了几分不怀好意,刘厚生听得恼怒又不好解释,只觉如坐针毡般,暗暗盼着媳妇儿快些回来。 可惜,事情还没完,刚走了布庄伙计又来了两个陶器店的后生,双轮小马车上,拉了两大两小四口陶缸,外加两只铜盆、两口大铁锅,众人自然更是惊奇了。 第十七章 夜半叫门 刘厚生顶着众人的目光,把缸啊盆啊挪到牛车上,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蒲草和春妮终于回来了。 众人都想问上几句,却也都知不好多说,一时干笑着对蒲草点点头。 陈里正清咳两声上了牛车,说道,“赶路回村吧,再耽搁下去就要贪黑了。” 众人应了,麻利的上了车,一路出城往南赶去。 刘厚生故意落在最后,瞧着和前车拉开七八丈的距离了,就赶紧小声问媳妇儿,“你们哪里来的银钱,买回这么多东西?” 春妮瞧着蒲草靠在陶缸上,一脸悠然,没有阻拦的意思,就一脸欢喜的趴在自家男人耳边,小声道,“蒲草和一家大酒楼谈妥买卖了,人家给了二十两的定金,这才添置了这些物件儿,里面有一小半儿是蒲草给咱家买的。” 刘厚生本就是个憨厚的人,听得媳妇儿说完,知道这银钱不是歪路得来的,也就不再追问了,反倒开始埋怨媳妇儿,“咱们家里也不缺啥,怎么让蒲草多花银钱?” 每次提起这事儿,春妮儿都是一肚子的怨气,撅了嘴反驳道,“咱家不缺啥?亏你说的出,咱家是啥都缺!搬家时你娘连屋里用的灯台都没让带来,恨不得两只陶碗两双筷子都抢回去才好呢。别说簸箕筐篓,我拿了自己的针线筐,你娘都翻了无数白眼,那可是我娘家嫂子给的…” “行了,行了,”刘厚生后悔极了,怎么就惹得媳妇又翻了旧账,赶紧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不提了,我明日就同董四他们上山了,多猎些好毛皮回来,咱们卖了银钱就还给蒲草妹子,她们一家更紧巴,咱们帮不上也不好占便宜。” 春妮这才重新绽了笑脸,兴致勃勃说起两人都采买了什么物件儿,一路无话,众人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了村子。 春妮夫妻帮忙把蒲草的那一份儿东西都卸了下去,蒲草还要留饭,春妮却摸出城里买的那四个馒头,笑道,“有这好吃食,切上半个咸萝卜,就是给快肉都不换,谁还喝你的苞谷粥啊。” 蒲草哈哈大笑,装了凶恶模样说道,“哼,明日就炖肉,看你来不来!” 众人都是笑起来,春妮夫妻告辞回了自家,蒲草立刻就栓紧了院门,一手一个牵着山子和桃花往屋里走,说道,“记得今晚谁来都不要开门啊!” 山子和桃花年纪小又贪嘴,正盼着嫂子拿好吃食出来,哪里会不应,立刻脆生生保证道,“保管不开!” 蒲草笑着在一个藤筐里翻了一大一小两个油纸包出来,大的里面是六个大白馒头,小的里面则是一片片黄橙橙的糖片儿,掺杂了熟花生碎粒或者是熟芝麻,还没等吃到嘴里,只用鼻子嗅嗅就觉得香甜之极。 两个孩子都是欢呼起来,上前抓起一块咬得咯蹦蹦有声,蒲草生怕他们吃坏了牙齿,嘱咐了两句就去安放物件儿。 张贵儿这一会儿刚把白日里扒好的苞谷粒装进袋子,挪进厢房,就被蒲草抓了壮丁,里里外外忙碌。 蒲草烧了小半锅热水,抓了一把苞谷面儿熬成粥,找了两个土豆切丝,加葱炒炒,就着六个白馒头,一家人吃的是眉开眼笑。 刚吃完饭,张贵儿回了厢房,蒲草正打水给两个孩子洗脚,就听得院门外有人咣咣敲门,声音响亮得仿似要把那门板砸碎一般。 两个孩子受惊缩在一处,怯生生的看向窗户,蒲草皱了眉头安抚几句,就端了水盆出去了。 张贵儿也是出来探看,见得蒲草摆摆手,又听得院外那人声音,立刻就转身回去了,甚至麻利的吹了油灯。 蒲草挑眉一笑,这小子被她打压了一月,终于学得有些眼色了。 门外那人还在喊叫,“蒲草,开门!这才刚黑天,怎么就闩门了,是不是心里有鬼,怕人说道啊。” 蒲草眼里冷意愈浓,端了水盆大步走到门边,踮起脚尖儿一扬手,就把那盆洗脚水统统泼到了门外。 门外的张二叔正是喊叫的欢实,突然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就懵住了,好半晌才跳脚骂道,“是谁,是谁敢泼我冷水?” 蒲草这才在门里慢悠悠说道,“啊,原来是二叔啊,我以为是哪个泼皮无赖到我门前闹事,却没想到二叔大晚上来砸侄媳妇的门,这…怕是于理不合吧。若是传扬出去,村里人还不定怎么编排二叔呢。 当然,二叔还有几分‘颜面’,不怕村人褒贬,我却是要抬头做人的。二叔就算真有事,也赶个青天白日的时候再来吧。” 张老二夫妻本来听得有人报信儿,说蒲草进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得了大笔的银钱,他们欢喜的差点儿跳起来,扔下饭碗就匆匆赶来,不想半路张二婶子灌了冷风肚子疼,去人家草垛后面拉屎,张二叔等不得就自己先跑了来,谁知反被蒲草抓了“于理不合”这由头,结结实实浇了一盆洗脚水。 他这个恼怒啊,再想要大骂已是没了刚才气焰,冷风一吹又激灵灵打了几个喷嚏,到底耐不得冷,转身就走。 正好张二婶子小跑儿赶过来,见得他这般模样就道,“这身上怎么湿了,难道那小娼妇动手了,明日我就告去里正家,看谁还替她说好话!” 张二叔冷得直哆嗦,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骂道,“你个蠢妇…阿嚏!你怎么才来,懒驴…阿嚏!懒驴上套屎尿多!” 张二婶有些委屈,嘟囔道,“我瞧着那刘家的柴好,就抱了两捆送回家去了。” 张二叔气急,一脚踹在媳妇儿身上就慌忙往家跑了,张二婶一边追还一边问着,“咱们就这么算了,不找那死丫头算账了…” 蒲草倚在门后,听的两人的吵闹声随着夜风慢慢远去,就直起身子,抬头望向天空那又圆了一圈儿的明月,轻轻叹气,“爸妈,你们看女儿如今的日子多热闹啊,一点儿也不寂寞,所以,你们在那边也不要伤心难过啊…是女儿没有福气,下辈子一定想办法托生回去,还给你们当女儿,嫁个好男人,不让你们像以前那样操心了…” 明月仿似听到了蒲草悠悠低语,轻轻叹息间,把脸掩到了云朵之后,不忍再看她脸上的泪珠被风吹落… 许是昨晚吹了风,蒲草早起微微有些头疼,眼瞧着窗外才微微发白,鸡叫尚且两三声而已,她索性就又懒了一会儿。 身侧两个孩子像寻找温暖的小动物一般,团着身体面向她酣睡着,鼻翼微颤,清浅悠长的呼吸,带着淡淡的暖意吹到蒲草脸上,让她忍不住软了心房,弯身在他们脸上亲了亲。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是说不清,就说山子和桃花这两个孩子吧,山子流落在村里,没吃没住,还要被调皮的孩子们欺负。桃花当时刚刚死了娘亲和兄长,整日被二叔一家苛待,自己尚且也是吃不饱,睡不好,却在识得山子之后极力照顾,哪怕去她那窝棚喝粥也要带着山子,而山子虽然认了自己做姐姐,心里最在意的却是桃花,就是张贵这亲兄长呵斥两句,山子都要像小老虎一样冲上去护着桃花。 谁也不是命运之神,说不清将来这两个孩子会不会结缘,会不会分开,会不会生怨,但是如今这幼年的时光,有这样的情谊,也是人生难得的幸运了… 桃花翻了个身,伸出了小手蹭了蹭鼻子,手臂上的中衣已经旧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边沿儿也磨损的起了毛边儿,蒲草悄悄替她盖了盖被子,突然就觉鼻子发酸,自己这般大的时候,可是比桃花要幸福许多,起码吃穿不缺,甚至比普通孩子要好的多。 家里老爹虽然只有小学文化,却是村里有名的万能之人,脑子活络,人家在循规蹈矩种地的时候,他已经建了温室大棚,等到村里人一窝蜂的跟风时,他又改养奶牛,等养奶牛成风,他又改养鸡场… 老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老爹如此精明能干,引领致富风潮,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备受村人喜爱,老爹也是她的骄傲。 但是后来她考大学了,工作了,见多识广了,老爹在她心里就渐渐矮了下去。老爹的唠叨,老娘的催促,甚至让她厌烦,一度谎称忙碌不愿回家。 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她这般不孝,一场车祸送她到了异时空,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让她日日思念爹娘,以赎前罪… 可惜她纵使万般悔恨,这一份思念也终究无力穿越时空,投送给另一方的爹娘,只能让叹息在空荡的屋子里回旋、飘落… 窗外的鸡鸣,一声连一声的响起,蒲草回了神,长长吐出一口气,迅速穿衣下地,开始新一日的忙碌。 院角的泥土很是松软,她轻易就铲了小半篮子,浇水和泥,直接抹到了锅沿儿边上。 昨晚新安的大铁锅黝黑厚实,看着就让人喜欢,倒水刷洗干净,砸碎两根大骨头扔进去就熬煮起来,待得熬出了滋味,就在小坛子里舀了一碗细面,小心翼翼的拨了些指甲盖大小的面疙瘩。 第十八章 扁担伺候 前世老家就种稻子,所以蒲草爱米饭成痴,昨日本来去粮店想买些粳米回来,结果一问价格惊得她差点跳起来,居然要六十文一斤。 她早就知道,雪国气候寒冷不适合种稻,所有稻米都是从南方诸国运来,但是也没想到要这么贵啊,一斤粳米顶的上十几斤苞谷面了,她犹疑半晌到底也没舍得买上几斤。 倒是这细面,因为南方几城都有出产,价格还不算太贵,二十文一斤,她就称了五斤回来,打算以后偶尔给孩子们改善一下伙食。 不大一会儿,锅里的面疙瘩就浮了出来,白胖小巧在骨汤里翻滚的模样,分外惹人喜爱,蒲草用长把勺儿搅了搅,加了些盐,最后撒了把葱花就盛了出来。 山子和桃花一醒来,嗅着香味就灶间里跑,被蒲草撵去洗手洗脸,张贵儿抄起大扫帚把院子扫了个干净,也洗了头脸进灶间来吃饭。 一家人坐在柴堆上,瞧着碗里那乳白、翠绿相间的美味吃食,都是笑眯眯的吞着口水,舍不得吃上一口。 蒲草好笑,招呼着,“都快吃吧,以后咱家日子好过了,有你们吃得厌烦的时候。” 众人这才低头吃起来,山子嘴馋心急第一口就烫了舌头,蒲草好气又好笑,刚要去给他舀水,就听得院门外有人高喊,“开门,一家子懒骨头,太阳都爬上山了,还没起来吗?” 张家大小听了这话,各个都皱了眉头,桃花立刻就抱了自己的陶碗,小声说道,“嫂子,先藏起来吗?” 蒲草不想她这么小就养成小气的性子,于是就道,“不用藏,你只管吃就是,有嫂子在呢。” 张贵儿瞪了妹妹一眼起身先迎了出去,蒲草生怕那夫妻又打什么鬼主意,先拿话儿把张贵笼络住了,于是赶紧跟了出去。 果然,张二叔夫妻一进院子,那仿似长了钩子的眼珠子就开始四处乱扫,每瞧见一个新物件儿,那脸上的横肉就哆嗦一下,看得蒲草厌恶极了。 张贵儿脸色也不好,行了一礼就语气冷淡的问道,“二叔二婶这么早上门,可是有事?” 张二叔冷哼一声,背着手摆起了长辈的“谱儿”,呵斥道,“这不还是我张家的院子吗,我来不得啊?” 张二婶眼睛死死盯着屋檐下挂着的新簸箕,嘴里附和着,“就是,这院子只要还姓张,我们就什么时候都来得。” 张贵儿听得这夫妻俩如此厚脸皮,气得脸色发青,想要反驳几句又死死抿了嘴巴。 蒲草见了,心里暗骂没出息,上前笑道,“二叔二婶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但都分家另过多少年了,怎么也捏不到一块去。 二叔二婶上门是客儿,可别弄混了,这是规矩礼数。” 张二婶和蒲草可是苦大仇深,听了这话眼睛一瞪就要开骂,却被张二叔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她只好悻悻闭了嘴,却把眼神儿当了那弩箭飞刀,冷飕飕扎向蒲草。 偏偏蒲草看出他们夫妻不想翻脸,半点儿也不示弱的笑嘻嘻回望她,脸上三分得意七分嘲讽,直气得她越发面孔扭曲。 张二叔迈着四方步往客厅里走去,结果一站到门口见得厅里空空如也,下意识就问了一句,“怎么连个桌椅都没有?” 蒲草怎会放过这机会,立时就道,“二叔有所不知,不知道哪个缺德遭报应,下辈子当畜生做牛马的损贼,把家里的所有物件儿都搬走了,我花了银钱赎回来的就是个空房子,要是被我知道这人是谁,我就日日诅咒他们不得好死,走路摔死、过河淹死…” 张二叔越听脸色越不好,暗骂自己怎么就忘记了自家厢房堆的那些物件儿了,于是赶紧清咳两声,半真半假说道,“侄媳妇不是赚了大钱,添了许多新物件儿,怎么不找人打制些木器?” 蒲草眉毛一挑,心道戏肉终于来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笑道,“二叔听谁家长舌妇说的这话,我一个妇人去哪里赚银钱?不过是先前卖了苞谷剩下几个余钱,到底也不能因为那断子绝孙的损贼闹得家里四壁空空啊,这才勉强添置几样儿。说实话,如今家里半文儿零用都没有了,还想着去二叔家里挪借百十文呢。” 不等张二叔说话,张二婶这铁公鸡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大声拒绝道,“我家可没有钱,你别想打我家的主意!” 蒲草撇撇嘴,慢声说道,“二婶这一秋天,帮别人家‘收地’,可是没少挨累,家里苞谷必定也留了不少,不能助我们一家几个零钱,总能借几十斤苞谷面儿吧?” 这一秋天,张二婶每晚出去都要掰两篮子苞谷回来,多了没有,怎么也弄了三百多斤棒子,丢了苞谷的人家都猜得是她干的,却无奈没有抓到她手腕子,于是暗地里都是咒骂不停。 蒲草听得春妮提起过,记在心里,此时就拿出来当刀子捅了张二婶的软肋。 张二婶这下可硬气不起来了,低声嘀咕着,“我家穷,苞谷面儿也不够吃,哪有富余…”这般说着,她的一双死鱼眼就盯着自家男人,心里后悔为何听人说了几句闲话,就上门来找这不自在? 张二叔却是怀疑张富当日发的那笔横财,并没有被那女贼骗光,一心想要分上一杯羹,甚至赶走蒲草名正言顺占有这张家大院,霸下家财,所以,他也不顾自家婆娘使眼色,拉了一脸不情愿的张贵儿到一旁低声嘀咕起来。 蒲草生怕张贵儿这没脑子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多瞄了两眼,一时没注意就被那张二婶窜进了灶间。 这对儿极品夫妻为了上门堵人,一大早就跑了来,尚没来得及吃饭,张二婶嗅着灶间里有香味飘出来,就吸溜着口水摸去了。 桃花和山子懂事又乖巧,见得嫂子和哥哥出去了,就老实守着陶碗咽口水,想等嫂子和哥哥回来一起吃,不想一抬头却见张二婶腆着那张大圆脸进来了,前些时日种下的惊惧立时全都涌上小小的心头,吓得不敢动弹分毫。 张二婶儿一瞧的那陶碗里盛的居然是细面做的吃食,眼睛里立时就放了光,上前抄起山子跟前的陶碗就道,“那小娼妇还骗人说苞谷粥都吃不饱,原来却是躲起来吃细面。” 她说完,张嘴就喝了一小口,吧嗒着嘴说,“居然还放肉了,这败家娘们…” 小孩子本就护食,更何况家里顿顿都是苞谷粥,刚有些好吃食就被抢走了,任是山子已经算是很懂事了,却也难免心疼。 这小子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窜起来就去抢那陶碗,张二婶正要喝第二口,冷不防被扯了手腕子,那陶碗一偏里面的疙瘩汤就洒了出来,统统倾在了山子的小胳膊上。 若是喝过疙瘩汤的人,都知道那面汤看着凉了,其实只是表面有些凝固,内里却还保留了一定的热度,不小心就容易被烫到。 山子没抢到碗,胳膊上却反而热辣辣的痛,愣了愣就放声大哭起来,桃花本就害怕,一见山子被烫也上前去打张二婶,“你放开山子,放开山子…” 两个孩子的哭声穿透力极强,比着赛的就传了出去,把说着话的张家叔侄,还有偷听的蒲草都吓得愣了神。 蒲草回身一瞧张二婶不在,立时沉了脸,几步奔进灶间,一见山子的手臂糊了面汤,上前抱了他就窜去水缸边,直接把手臂插了进去… 凉水镇了片刻疼痛稍减,山子终于止了大哭,那只没有受伤的小胳膊抱了蒲草的脖子,抽泣着,“姐,姐,她抢我的疙瘩汤…” 蒲草掀了他的衣袖,一见上面有巴掌大一片红肿,心疼的身子都哆嗦了。 山子虽是跟了她时日不长,但是这一家人里,论起血脉,桃花和张贵儿是至亲,她才是外人,甚至严格说,她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鬼幽魂,而山子认了她当姐姐,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有牵连的亲人。 这些日子,每每夜半醒来,想家想得撕心裂肺泪流满面,都是搂着这孩子胖胖的小身子安慰自己才熬了过来。 可是如今,她疼爱的孩子被烫成这样,这让她恨得简直想杀人! 再抬头看去,那张二婶还站在门边儿上,张着大嘴同张二叔抱怨,“我们张家的米粮,我吃一碗怎么了,小崽子还挺护食,扑上来就抢,让他没规矩,把自己烫了吧…”这婆娘别说愧疚,那语气字里行间居然还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蒲草只觉心里的怒火瞬间就烧到了脑门儿,她放下了山子,小声说道,“山子不哭,你看着姐姐给你出气。” 说着,她就摸起案板旁的扁担,悄悄往门口摸去,桃花惊得捂着小嘴儿同山子靠在一处,山子却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等着看姐姐如何发威。 张二叔正拉着一脸气恼的张贵儿,挑拨着,“这还是不是咱们老张家了,你婶子吃口早饭,都要被一个外来的小崽子欺负,还有没有规矩了?” 他正说得正气凛然,突然瞧得蒲草从背后摸上来就觉不好,刚要提醒自家媳妇儿,不想蒲草虽是身子瘦弱,但多年来替张家做牛做马可是练就了一身的力气。 不等他开口说话,早就举起了扁担狠狠拍了下来,张二婶吃痛,惨嚎一声,下意识就往前一扑,张二叔躲闪不及,就被她直接撞到了石阶之下。 第十九章 惹人厌 蒲草也没客气,乘胜追击,麻利得又是两扁担挥了过去,砸得张二婶都来不及回头看一下,就同自家男人一起成了滚地葫芦。 张贵儿想要拦阻说上两句,但瞧得蒲草脸色涨红,咬牙狂拍的疯魔样子,立刻就往后退了两步,扭头装作瞧不见。 张家夫妻趁着蒲草换气的功夫,好不容易爬了起来,破口大骂,“你个小娼妇,你翻天儿了,居然敢打长辈,我…我要告到里正那里去,把你浸猪笼!” 蒲草撸了撸袖子,一边骂着一边又举起扁担去打,“你们这样畜生不如的东西,居然还敢称张家长辈,你们也不怕半夜被厉鬼吓死,你们的脸皮都能拿去建城墙了,赶紧给我滚,再敢上门一步,我就放火烧了你家的房子,我让你睡大地里去!” 张家夫妻一开始就被压在了下风,身上挨打愈多愈耐不得痛,无奈就慌忙往院外跑,足足跑出十几步,见得蒲草立了扁担停在了门口喘气,就以为她是怕被村里人说闲话,立刻就来了精神,跳着脚的骂起来,张二婶子更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张家祖宗啊,你们都开开眼啊,你看这恶妇居然敢打长辈啊,我们张家人连张家门都进不了了,你们保佑天降大雷劈死这恶妇吧!” 此时,村里家家户户刚刚吃过早饭,年轻后生们拾掇了弓箭短刀,背上干粮,准备进山,爹娘媳妇难免嘱咐几句,孩子们则蹦跳喊着要爹爹带窝小兔或者一只小狐狸回来。 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突然听得这样的哭嚎,人人都是皱了眉头。 农家人讲究兆头,尤其是进山打猎这样多少有些危险的事情,还未等出发就闻听嚎哭,实在不是个好事儿。 于是,张家前后街上的十几家人都出来瞧个究竟,张家隔壁的陈大爷因为两个儿子都要上山,就更是恼怒,皱眉问道,“张老二,一大早晨,你们这是折腾什么?今日大伙儿要上山,赶紧让你家婆娘收声!” 张老二因为不擅长打猎,所以也没在意这日子和兆头,突然听得陈大爷呵斥,才想起这事儿,再一瞧四周的乡亲脸色都不好,就赶紧喊起了媳妇儿,苦着脸说道,“陈老哥,您老有所不知,蒲草这小贱人太没规矩了,我们夫妻担心她慢待侄子侄女,一早晨还未吃饭就赶过来探望,我家婆娘肚子饿就盛了碗粥,想要垫垫肚子,她居然拎起扁担就把我们打了出来,可怜我们张家人,如今连张家门都进不了了…” 张二婶站在一旁抹了一把眼泪,就想要掀起衣服给大伙儿看伤,可惜蒲草打的都在后背,她倒还知些羞耻,不好当着一众老爷们的面儿把衣衫脱净,只得用手指了脊梁骨,哭道,“我足足挨了五六扁担,我的骨头被砸折了,我动不得了,以后可要怎么做饭喂猪,伺候孩子啊…” 众人都是听得皱了眉头,虽然张老二两口子名声不好,事情也未必像他们说的这般简单,但是不管怎么说,祖一辈父一辈传下的规矩,长者为大,就是有天大的怨恨,也不能动手打长辈啊。 于是,许多人看向蒲草的眼神,就带了谴责之意。 不等那几个老汉开口,蒲草一手就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硬是逼得眼圈儿红了,然后死死咬着嘴唇哀哀哭泣几声,这才辩解道,“各位叔伯嫂子大娘们,我今日动手是不对,但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二叔二婶实在是欺人太甚! 昨晚二叔就大半夜来敲我家院门儿,你们说我一个弃妇,又死了夫主,他就算是张家长辈,也不能行事这么鲁莽啊,他不顾规矩,我还要脸面呢,我当时就说待得明日天亮了再来。 果然,今早儿二叔二婶就上门了,口口声声说这院子是他们张家的,应该他们做主。还说家里添置的这些新物件儿也要搬到他们家里去,由他们看管。 叔伯大娘们,你们都住在附近,当日我家院子里的物件儿都被谁搬走了,大伙儿必定都心里有数,如今,我们一家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又添置一些,他们居然还要抢走。这世上有这么贪心恶毒的人吗? 桃花和山子本来在喝汤,锅里有现成的二婶子不去盛,非要抢孩子手里的,结果汤洒了,把孩子胳膊烫了一大片,二婶儿不但不救,还骂孩子娇气。 难道就她家孩子金贵,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蒲草这些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昨日她从城里置办了家底儿回来,一路上就猜得张二夫妻必定眼红挑事儿,说不得就要好好琢磨琢磨,趁机一巴掌拍翻他们,起码也要占领村人心里的道德高地,这样以后再有什么事,人人的第一想法就是,张二一家又欺负侄子侄女了。 所以,她先是揭了昨晚一事,扣了张二一个图谋不轨的帽子,然后又暗指他们一家把自家搬空,最后又拐到孩子身上。 张二家里的孩子,老大狗剩儿痞气十足,游手好闲,老二黑娃儿更是个活驴脾气,村里孩子有一个算一个,没被他们打过的简直都找不出来,而张二夫妻又护短,谁家婆娘领着孩子去理论,都要被他们气个半死。 众人听得蒲草这一番话,老人们不喜张二夫妻不遵长辈之言,答应侄子自立门户,还总想着上门做主,而家里丢了苞谷的,就恨他们夫妻偷摸成性。更有那婆娘想起自家孩子挨过的打,更是瞪了眼睛撇嘴嘲讽道,“蒲草妹子,你怕是误会了,张二叔二婶最喜半夜帮各家‘收地’,昨晚上门,许是好心!” “就是,别说你们这院子还姓张,就是不姓张,张二叔二婶也有本事让那些好物件儿都长了腿跑到他们家去!” “哎呀,还说烫了你们家的孩子,上次我家铁蛋被打的头上出了血,张二婶也没舍得说黑娃一句,人家的孩子就是金贵,咱们家的都是草根儿。” 都说,妇人的舌头就是割人肉的刀子,平日吃了亏,家里老人多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拦着不让同张二一家计较,这如今终于逮到机会了,男人不好开口,婆娘们可是没有半点儿客气,左一句右一句说了个痛快。 张二夫妻臊得脸色通红,心里实在想不通,明明是他们挨了打,怎么到最后他们却不占理了? 陈大爷听着众人骂得差不多了,就清咳两声,说道,“老二,赶紧拉上你婆娘回家去吧,里正和长辈们都发话让你侄子侄女挑门儿过日子了,你就不要总来干涉了,如今蒲草是当家人,她说了算。” 说完,又转向众人说道,“大伙儿也都回去收拾吧,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到时候多猎些皮毛回来,也过个好年!” 大伙都纷纷点头,转身各回各家了,留了张二夫妻站在原地,傻愣愣半晌不知如何应对,倒是蒲草揉揉自己的大腿,冲着他们冷冷一笑,咣当一声关了大门! 张二婶恼恨的跳起来就要上前去砸门,却被张二叔一把拦住了,骂道,“你还嫌惹得事儿不大啊,赶紧给我回家去,若不是你嘴馋,我们能白挨这顿打吗?” 张二婶恨恨的跺脚,震得脸上横肉都颤了三颤,指着张家大门低声咒骂几句,这才转身小跑儿撵上自家男人。 春妮在自家门里瞄着他们夫妻走远,立刻抱了怀里的小罐子跑了过来,还没伸手敲门,蒲草倒是先把门打开了。 两人都是扑哧一笑,关了门往院里走,春妮赞道,“你这丫头,刚才我还想出来帮你骂上几句,没想到你嘴巴这么厉害,怎么就挑的大伙儿都偏向你了?” “他们一家子平日要是人缘好,我也不容易挑拨,还是他们做人太失败了。”蒲草应了一句,还是惦记山子的手臂,赶忙问道,“你这罐子里是不是药粉啊,山子可是烫得厉害。” 春妮摇头,“这是大酱,抹上之后勉强能止痛,治不了烫伤。” “这可怎么办?”蒲草急了,说着话就要往院儿外跑,“你替我照料孩子们,我去里正家借牛车,送山子进城找大夫。” 春妮赶忙一把拉住她,说道,“你急什么,听我说完。前年我哥猎到一头獾子,存了小半罐獾子油,那个治烫伤最好,我今日就去要一些回来,保管抹上就好还不留疤。” 听得有这样的特效药,蒲草长出一口气,赶紧带她进了灶间,桃花打了一盆冷水,正拉着山子把他的小胳膊泡在里面,两个孩子都是抽泣着,大眼睛哭得通红。 春妮也是心疼,赶紧上前捞出山子的手臂,用她的袖子擦干净了就往上抹大酱,哄劝道,“山子先忍一会儿啊,妮儿姐马上就去给你找药,保管治得好。” 山子懂事的点点头,忍着手臂上的刺痛,小嘴儿瘪着,模样可怜极了。 蒲草拍了拍桃花的头,想了想,就起身找了个小布袋,装了二斤细面又包了三斤棉花,见得春妮忙完了,就道,“你这是分家后第一次回娘家,怎么也不能空手去,再说还是替我要獾子油,这棉花和细面你拎回去,让你爹娘也高兴高兴。” 第二十章 远亲不如近邻 春妮的娘家在七里外的李家村儿,小村子也不大,因为大部分人都姓李而得名,亲戚分支多,琐事闲言就多,平日众多婆娘但凡开口说话,就离不了谁家女儿嫁人享福,谁家儿子有能耐,若是谁家有些不好之事,那简直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当初蒲草同山子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被人牙子辗转从南方运来,患了风寒,差点死掉,张家贪便宜,只用一百文钱就把她买了回来,既多个劳力干活,将来也能给儿子当媳妇儿。 蒲草日日挨饿受苦,十岁那年出外挖野菜,就想跳河死了,结果碰巧被同样出来挖野菜的春妮遇到了,两个小姑娘因此结识。 以后每隔上十日半月就约好,去两村中间的山坡上汇合,说说话儿,玩一会儿。春妮善良,也常给蒲草带块饼子填填肚子,后来,春妮又嫁来了南沟村,两人的感情就越来越好了。 对于春妮家人,蒲草一直是心存感激的,所以当初春妮提议让蒲草去她家借住,蒲草不肯答应,就是担心万一流言传回李家村,春妮娘家就无辜受牵连了。 春妮也不是那矫情的,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把细面和棉花接了过去,笑道,“行,我也拿回去给我爹妈装装脸面,省得我几个婶子整日数落我娘,把我嫁错了。” 蒲草又包了昨晚剩下的一个细面馒头塞到她怀里,“给你爹妈长脸的事儿还在后头呢,这馒头你留着路上垫垫肚子。” “那我回去了,一会儿送走生子,我就回娘家了,我家院子你帮我照看一下。” “行了,放心吧。” 蒲草送了春妮,又找了干净布条把山子的胳膊缠好,喂他吃了一碗疙瘩汤,然后就让桃花带着他玩耍占占心思,省得总想着伤处,越发觉得疼痛。 张贵儿拿了本书,坐在门坎儿上读的忘我,让蒲草瞧得火冒三丈,就算山子不是他亲弟弟,但是好赖不济也住在一个院子吃一锅饭,怎么说也该关心两句吧,他可倒好,都不肯多看一眼。 蒲草就走去院角拿了把耙子和藤筐,扔到他跟前,说道,“今日要脱坯,你去搂些碎茅草回来。” 张贵儿恼怒的放下书就要发火,却见蒲草拎起了土篮子和铁锨,又甩过来一句话,“你若不想搂草也行,换你去挖土!” 张贵儿咬了咬牙,起身进屋放了书本,恨恨拎着耙子和藤筐走了。 蒲草撇撇嘴,也转去后边园子。 这几日她无事就过来转悠,早选好了一块地方,正是自家后园与山坡的交接之处,两侧不远处有杨树林遮挡风雪,缓坡利于挖建温室,阳光又充足,再没有比这里何时的位置了。 蒲草先在四外挖了一圈儿浅沟做标记,然后就开始挖土,扔到一旁堆在一处。 中午热了半锅早晨剩下的疙瘩汤,一家人草草吃了一顿,下午继续忙碌,张贵儿虽说算不得做活儿的好手,却也勉强搂了十几筐茅草回来,当然难免手上还是磨出了水泡,疼得他直皱眉。 蒲草看在眼里,却依旧不松口让他回去歇息。 要知道,农家孩子,十一二岁就已经是大半个劳力了,就是里正家的胜子,虽是同样读书,晚上从学堂回来,还要打柴、喂牛,帮忙家里做些杂活呢,只有这张贵儿养了一身的娇气。 如今,他还只是个读书郎,连童生都不算,就已经如此自持清高、自私自利,将来若是真有了功名,说不得他们一家子在他眼里就更是蝼蚁不如了。 蒲草打定了主意,这些时日但凡有活计,必定要拉他一起干。 这样一直忙到了太阳将要落山,桃花熬好一锅苞谷粥,就领着山子跑来后园嚷着要帮忙,山子更是拖着篮子要装土,蒲草被满心的温暖熨帖得疲惫全消,赶紧拦住了,重重在他们脸上亲了两口,笑道,“你们还小,这些活儿做不了,再说有你们二哥在呢,他今日打了十几筐茅草,帮了大忙了。” 山子和桃花听了这话,就拍着手赞道,“二哥真厉害,二哥真能干!” 张贵儿看着两个孩子笑得如此欢喜,满眼的崇拜之意,心里一时酸甜苦辣滋味难言,勉强点了点头就回去前院儿了。 蒲草耸耸肩,收拾了工具也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犒赏辛劳,最好的办法就是吃饱之后美美睡上一觉。蒲草拍去身上的灰土,洗净手,一狠心,就把昨日买回的五花肉割了一斤下来,切成小块放到大锅里炒,炒得油汪汪之后,才倒了一勺酱油,几块葱姜,然后加水大火烧起来,水开后直接下了白菜片和土豆块,炖的满灶间都是肉香。 桃花和山子照旧笑嘻嘻围在一旁,乖乖含着手指等待,蒲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开锅瞧着差不多熟烂了就洒了一把葱花,当先捡了小半碗肉块,撵了这一对小馋猫去一旁解馋,然后照旧盛了一大碗送去西院。 早晨陈家老少虽说没有做得太过明显,但话里话外也算偏帮了她几句,怎么也要领份儿情,况且远亲不如近邻,张二这一家亲戚绝对是指望不上,邻居就更要相处好了。 果然,见得蒲草又送吃食来,陈大娘乐得都合不上嘴了。 陈老大家的小女儿福儿和陈老二家的胖墩儿,更是嗅着香味屁颠颠迎了上来,陈大娘就嗔怪道,“这俩孩子上次吃了你送来的好菜,就算把嘴巴吃馋了,好几日没正经吃饭。” 蒲草应道,“那有什么,以后我多送些就是了。”说完拍拍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笑眯眯道,“我家山子和桃花整日在家闷着,你们以后多过去找他们玩儿啊。” 福丫头害羞,躲在奶奶身后不肯说话,胖墩儿却道,“不去,不去,你家有鬼。” 陈大娘生怕蒲草多心,赶忙一巴掌拍在小孙子后背上,呵斥道,“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还不进屋去。”说完,脸色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小孩子,不定在哪里听了人家的闲话…” 蒲草笑着摆手,“大娘可别怪孩子,我又不是没听过人家说这话。说起来大娘可能都不信,我当日就是得了婆婆梦里嘱咐,这才卖了苞谷赎回这院子的。前几日刚一住进来,婆婆就又来我梦里说,老宅保住了她就安心托生去了。这不,这几晚家里再没怪声音了,原本房顶那些乌鸦也都飞走了。” 陈大娘经她这一提醒,还真想起好几日没听得乌鸦叫了,于是连连点头道,“我说这几日有啥跟以前不一样呢,原来是那群乌鸦不叫了。” 说完又道,“要说你婆婆这人,可不是好脾气的,九泉之下知道你如今待几个孩子这般尽心,怕是也要后悔当初那般苛待你…” 陈家二儿媳是个精明懂事的,刚一从灶间出来,听得婆婆这般说话,赶忙上前笑道,“蒲草妹子又送吃食来了?这可怎么是好,日日吃你的好菜,我们都没回上一次。” 蒲草笑道,“可别这么说,远亲不如近邻,有好吃食互相送送是处得亲香。”说完,她仿似突然想起一般,转向陈大娘说道,“哎呀,只顾说话我都忘了正事了。大娘,咱家今年土豆和白菜种的多吧,正巧我家人口多又没个准备,过冬还没菜吃呢。 大娘若是舍得,就把多余的卖我一些啊。土豆我出一文钱三斤,白菜就一文钱五斤,如何?” 陈大娘愣了一下,他家确实今年种的土豆白菜多,有心要卖把村里人,又怕人家说他们一家掉钱眼里了,一些破烂菜也要赚铜钱。不卖吧,又舍不得白白送人。 此时听得蒲草这么说,她心里自然喜欢,嘴上却说道,“不过是些白菜土豆,提什么钱不钱的,哪日得闲,我就让两个媳妇儿给你送过去。” 蒲草赶紧说道,“那可不行,都是出力种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可不能白要。价钱就这么说定了,村里也有几家缺冬菜,若是知道大娘家里存的多,却被我先抢了去,怕是要恼我了,所以,大娘可要替我保密啊。” 这话正中下怀,陈大娘和陈二媳妇儿都是眉开眼笑,半推半就也就应下了。 待得蒲草告辞回去,陈二媳妇就道,“娘,这蒲草妹子可是精明许多,以前她哪里能想得这么周全?” 陈大娘也是点头,“老话儿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许是老天爷开了眼,也说不准呢。张家有她当家,比以前张婆子在世的时候必要好上不少,对咱们这做邻居的来说,也是好事。” 蒲草刚刚把饭桌摆上,正要去门口望望春妮怎么还不回来,就瞧得她手里捧着个小陶罐儿,肩上背着个褡裢,开门进来了。于是欢喜唤道,“还以为你晚上要住在娘家呢。” 春妮放下东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笑道,“山子还伤着呢,我哪能那么不着调。我娘家人好久没看见我,多留我说了会儿话。” “先吃饭,吃完咱们再细说。”一时大大小小几人吃了饭,擦了嘴上的油花儿,张贵就回房读书去了。 蒲草和春妮点了油灯,带着两个孩子坐在热炕头上,仔细给山子洗去了胳膊上的大酱,然后抹上獾子油。 第二十一章 狠心爹娘 清凉凉的舒适感觉,让山子皱了一天的小脸终于重新舒展开了,脆生生同春妮道谢,春妮笑道,“山子是个懂事孩子,可没白让我跑了十几里。” 蒲草嘱咐桃花带着山子坐在一旁玩儿,别把油渍蹭到被子上,然后就问起春妮娘家之事。 春妮这次回去也算给娘家长了脸,心里欢喜,就仔细讲给蒲草听,最后说得累了,索性就道,“左右生子也不在家,我自己冷清,就在你这凑合一晚吧。” 蒲草自然不会拒绝,春妮搂了桃花,蒲草搂了山子,笑谈半刻,一夜好眠。 早起众人再仔细察看,山子胳膊上的红痕已经消了很多,于是更是欢喜。 吃过早饭,春妮未等回去,陈家两个媳妇就担了土豆和白菜,分了几趟送来。 蒲草寒暄几句就收下了,家里没有大称,她就把土豆算作二百斤、白菜四百斤,总共付了一百五十文,估摸着应该只多不少。 陈家两个儿媳本来以为能卖一百文就不错了,见得多了五十文都很是欢喜,就道,以后有啥活计,尽管喊她们来帮忙。 蒲草就等她们这句话呢,先前买的大堆棉花和布料还没缝成棉衣和被子,正缺人手。 农家女子各个针线都是娴熟,自然也不为难,陈家两儿媳一口就应了下来。 春妮帮着把土豆白菜搬进灶间,约好明日一起腌酸菜,又把娘家拿回来的红小豆和绿豆分了小半给蒲草,这才回家去。 蒲草和张贵儿照旧去后园忙碌,昨日挖出的粘土,混了茅草,加水之后,均匀搅在一起,勉强能团成个儿的时候,就可以脱坯了。 蒲草累得满头是汗,随手抹上一把,却沾了许多泥水,惹得一旁玩耍的山子和桃花都是咯咯偷笑不已。 她就借机做了鬼脸,然后追着两个孩子吓唬,满园子乱跑,清脆的笑声,随着秋风送向远方,为那愈发萧索的大地平白添了三分活力。 一大两小玩累了,蒲草就交代张贵儿几句,打算去里正家里借脱坯用的木头模具。 洗脸时,山子和桃花就站在她身旁,眼巴眼望儿的想要跟去。蒲草想起小时候,爸妈每次出去走亲戚时他们姐弟也是如此,于是心头一软,就找了那半包芝麻糖出来,又替他们拾掇干净衣衫头发,这才带着一起出门。 两个孩子不知是有几日没出门,还是因为怀里揣了糖片,让他们觉得底气十足,总之抬着小下巴,那小脸儿上笑得都开了花。 里正娘子正拎着家里的两个小儿子,一边呵斥一边拍着他们身上的灰土,见得蒲草带着孩子们上门,就笑着招呼道,“蒲草,怎么有空闲来坐?我正被两个皮猴子气得头疼呢,正好跟我说说话儿啊。” 蒲草瞧着那两个躲在里正娘子身后,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很是喜爱,笑道,“这就是全子和安子啊,长得模样可真招人喜欢,我家这俩也是天天顽皮,正好让他们一处玩儿去。” 说完,拍拍山子和桃花的头在嘱咐道,“去和全子安子玩吧,不许吵架,糖片也要一起分着吃。” “嗯,”桃花乖巧的点头,就领着山子同两个淘小子一起去大门外边玩耍。 里正娘子想要拉着蒲草进屋坐,蒲草却是不肯,笑道,“孩子们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我这身上还有孝呢,不好进门儿。” 里正娘子却是好笑,瞪了她一眼嗔怪道,“说什么傻话呢,张富没了之前就把你休出去了,说破大天儿,你也就是个弃妇,可不是寡妇。律法上都说了,嫁娶自由,你替张家照料孩子就是仁至义尽了,可别把守孝这事儿往身上揽,省得以后哪个碎嘴的说你克夫,再找人家可就不容易了。” 再有几日就是张家母子烧五七,蒲草其实打心底里不愿给他们磕头,但是又怕村里人背后说道,所以这次上门才出这样试探几句。 此时,听得里正娘子都这般说,心里自然乐开了花,脸上却还是装了些悲伤模样,惹得里正娘子一个劲儿的夸赞她是个念旧的。 毕竟当初张家母子待蒲草可没有半点儿疼爱,蒲草如今还这般替他们养儿女,可谓善良厚道到家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蒲草瞧着要做午饭的时候了,就借了模具告辞回去,里正娘子送她到门外,瞧得四个孩子玩得正是高兴,就道,“午饭让俩孩子在我这里吃,你就回去忙吧。” 蒲草怎会答应,嘱咐桃花过会儿带着山子回去吃饭,就拎着模具走远了。 下午时,张贵儿往模具里铲泥巴,蒲草抹平脱模,两人配合也算默契,不过一个时辰,山坡上就排了一百多块土坯。 秋日的午后,天空蓝得澄净,偶有南归大雁,随心所欲变换着队形,一声声鸣叫嘹亮高亢,不知是表达着它们的留恋不舍,亦或者是奔向温暖的喜悦,渐渐从容飞过,远去。 已经带了几分凉意的秋风,悠悠然,自由自在的吹过山坡,在一块块土坯间捉迷藏一般打着旋儿,那土坯就在它的嬉闹间凝固了。 早早儿跑回来的桃花和山子,淘气的拿着树枝在泥坯上写字、玩耍。蒲草瞧着有趣,趁着歇息就教他们一些简单的算术题,三人正是玩得欢喜的时候,突然就听得隔壁院子传出了哭声。 蒲草猛然站起,眼睛瞪得溜圆,因为那哭喊的声音她很熟悉,绝对是春妮错不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一向笑脸迎人的春妮哭成这个样子? 她来不及多想撒腿就往隔壁跑,此时,刘家院门前已是围了十几个人,院子里也零零落落站了不少,蒲草也没有心情打招呼,拼命挤了进去。 只见原本上山去打猎的刘厚生,正一脸惨白的斜靠在堂屋中间的椅子上,头发散乱,灰色的夹棉衣衫也破了多处,斜斜伸出的右腿更是血肉模糊,甚至隐隐都能看到里面白色的骨头茬子。 不必说,这定然是在山上遇到危险了,春妮哭得声嘶力竭,想要上前搂抱刘厚生,又被两个小媳妇儿拦着,怕她手下没个轻重反倒碰了伤处,刘厚生竭力也想开口安慰媳妇儿几句,却无奈疼得只剩哆嗦的力气了。 旁边站着的刘家老太太,不知为何也是满脸怒气模样,枯瘦如柴的手指不断点着儿子,高声怒骂着,“胡大仙的膏药那是最灵的,前些时日东山那边的赵老三也是折了腿,就贴他的膏药治好的。你们非要进城找大夫也行,自己掏钱,不要指望我,我可是没有那多余的银钱!” 刘家老爷子瞧着众多乡亲脸上都有些不耻之意,赶忙帮着往回圆话儿,“城里大夫多是糊弄人,骗人买好药赚银钱,手艺说不定比胡大仙还差呢。就听你娘的试试胡大仙的膏药吧,若是不好,咱们再去城里也不迟。” 护送刘厚生回来的董四听得这话,忍耐不住就反驳道,“前几日那胡大仙不是被人家砸了院子吗,听说就是因为没治好病,反倒给人治得更坏了。刘叔刘婶儿,咱们不能因为心疼那几文钱,就耽搁了治病,若是落了残疾,耽搁了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刘家老太太不等他说完,直接就甩了一句,“我们刘家没钱,你怕耽搁,你出银钱啊…” 蒲草只觉怒火直撞顶梁门,哪里还能再听下去,直接上前喊了董四和春妮说道,“我家还有银钱,不必担心!治病要紧,把人扶起来,咱们进城找接骨大夫。” 春妮听了这话,回头一见是蒲草来了,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儿一样,上前抱了她哭得更是伤心,蒲草用力拍了几下她的背,小声呵斥道,“掉眼泪没有用,赶紧拿条被子,咱们要赶路。” 春妮用力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就转进屋去了,旁边有村人见得有人出头,就说道,“我家有车,我回去套,马上就来啊。” 这时里正也闻讯赶了过来,见得这般模样,也喊着大伙儿伸手帮忙,很快,蒲草跑回去取了银钱,牛车也赶到了院门外,众人小心翼翼的把刘厚生挪到棉被上,然后抬着往外走。 刘家老两口见得没人搭理他们,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刘老太太嘴里还嘀咕着,“明明能少花些银子,偏要进城,真是有钱烧的…” 蒲草实在恨她心肠冷硬,自己亲生儿子伤成这样都舍不得出银钱看病,于是走到门口时,就故意慢了一步,选好时机,待得刘老太太刚到门前,就用力甩上了门扇。 刘老太太哎呦一声被撞得猛然仰倒,摔了个四仰八叉,刘老头儿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起她,就见老太太脑门上肿了个小儿拳头那般大的青包,他抬手就去揉,疼的老太太杀猪般嘶声喊叫,“疼死我了,别揉,别揉,你快看看是哪个缺德的,居然摔门撞我?” 刘老头儿闻言奔去门口观瞧,可惜众人早就出了院子,齐齐望着远走的牛车议论纷纷,哪个都不像做了坏事的模样,再说了,就算他瞧出谁有古怪,又没当场抓住手腕子,也不好随便问罪啊,只得回去扶了老太太,“算了,兴许是谁随手一关,不是故意撞的。” 刘老太太哎呦哎、呦叫唤着,走在院子里瞧得那墙角立着一只新陶缸,就恨恨道,“我就说那死媳妇藏了私房银子,你还不相信,你看这才分家几日啊,连新家当都置办上了。正好趁她不在,把这缸搬家去,我要腌酸菜…” 第二十二章 回春堂里 刘老头儿总算还有些良心,小声道,“儿子有病咱们不出钱,村里人背后都要说闲话儿,若是再搬了儿媳的东西,她回来到处宣扬怎么办,还是算了吧。” 刘老太太还要再说什么,就见桃花牵着山子的手走了进来,眨着大眼睛看着两老说道,“大爷大娘,妮子姐姐要我们帮忙锁门。” 刘老太太立刻瞪了眼睛,想要开骂,却被刘老头儿扯着出了院门儿,刘老太太本来还想趁机跟村里人骂上几句儿媳无礼,可惜,人家一见他们出来,就都扭身回家了。惹得他们两人都闹了个没脸,最后只能讪讪的走了。 董四赶着牛车尽量拣平坦的路走,但山路崎岖难免会有颠簸,刘厚生疼得脑门儿上都是汗珠子,先前在腿根儿上扎了布条,这半会儿倒是不滴血了,但那伤口还是恐怖至极。另外两个跟来帮忙的村人也是心善的,轮流帮忙抬着他的大腿,指望这样能让刘厚生疼得轻一些。 春妮极力压抑着悲伤,但还是忍不住哭泣出声,蒲草把她揽在怀里,背着风趴在她耳朵边上,小声劝慰着,“妮子别哭,你知道我有银钱,咱们进城找最好的大夫,保管能把生子治好。” 春妮这才稍稍止了眼泪,死死抱着蒲草的胳膊,不敢去看自家男人的腿。 一路紧赶慢赶,牛车终于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蒲草跳下去拦了几个路人问询,都道城西回春堂的刘大夫接骨手艺最好,人也和气。 众人就着忙往那里赶去,医馆的小药童本来正在上门板,见得有病人求诊,而刘厚生那伤腿又很是严重,就一溜烟的跑去后院喊了大夫。 很快一个身穿石青长袍,面色和蔼的中年大夫就走了出来,招呼着董四几人把刘厚生抬进医馆,放到了一张木床上,用剪刀剪开他的裤子,仔细检查了好半晌,皱眉问道,“伤的这么重,怎么才送来?” 几人都是无言,好在那大夫也没深问,捋着稀疏的几根胡子沉吟片刻,说道,“我先替他正骨,然后抹伤药,打上夹板,过个六七日看看,若是骨头愈合的好就换药,若是不好,还要打断重接,怕是就要多遭些罪了。” 春妮听得自家男人要受那么多苦,眼泪吧嗒嗒往下掉,抽噎着问道,“大夫,诊金要…要多少?” 蒲草赶忙扯了她一把,接话道,“大夫,他这腿伤得这般严重,以后走路可会有何不便?” 那老大夫招呼小伙计打水,准备用具,然后说道,“放心,我们刘家是祖传的手艺,只要回去好好养着,别再碰到,以后伤好了,不耽搁走路,嗯…不过上山打猎或者比较吃力的活计,是做不得了。” 众人一听,脸色都是有些不好,农家过日子里里外外的活计,哪有不吃力的,这就等于是半个残废了。 春妮又小声抽泣了起来,蒲草安慰了几句,瞧着外面天色黑下来了就扯了那小药童,低声问道,“小兄弟,我们今晚定然是赶不回去了,这附近可有什么干净便宜的客栈?” 那小药童长的圆脸圆眼睛,白白胖胖很是讨喜,听得蒲草问这话,就笑道,“小嫂子放心,我们这里常有病人因为天晚耽搁出城,所以,师傅早就准备了两间客房,等会儿治完伤,我就送你们过去。 不过,饭菜要你们自己动手做,我师娘…嗯,带着喜姐回娘家了,你若是能把我和师傅的那份儿也带出来,嘿嘿,就最好不过了。”小药童说完这话,好似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脸色微微泛了红。 只需动手做顿饭食就能轻易解决住宿问题,蒲草自然欢喜,赶忙道谢,然后上前同正洗手的刘大夫,恭敬说道,“刘大夫,今晚怕是要叨扰了,为表谢意,晚上小妇人动手做顿饭菜,还望刘大夫不要嫌弃。” 刘大夫倒也是个爽快人,哈哈笑道,“不嫌弃,不嫌弃,当归做的菜糊得不成样子,再吃下去我怕是都要无力诊病了。” 当归就是那小药童的名字,听得师傅嫌弃他的手艺,就小声反驳道,“师傅不气走师娘,我们也不至于饿肚子…” 蒲草生怕刘大夫恼怒,赶紧岔开话头儿说道,“刘大夫不必担心诊金之事,只管用好药,若是能不落下残疾,最好不过。” 刘大夫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蒲草这才随着小药童穿过药堂,进了后边小院儿,这是个很普通的四合院,青砖灰瓦,处处整齐干净。 灶间设在东南角落,蒲草进去看了一圈儿,柴禾、调料、碗筷都很齐全,案板上还有两块豆腐,一把粗粉条儿。 但是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食材了,她虽是疑惑一个大药堂为何如此拮据,却也不好多打探,就暂别了小伙计,去街上找了一家未关门的肉铺,买了一斤多五花肉、四根大骨头,出门时又把对面儿馒头摊子上剩下的十几个馒头包了圆儿,这才小心抱在怀里回了医馆。 当归一看蒲草买了这么多好吃食,那眼睛简直都放了光儿,跑前跑后的帮忙张罗开了。 蒲草用大砂锅炖了骨头,然后又把五花肉分了一小块切片,剩下的统统切成骰子块大小,焯水之后就下锅加酱油煸炒,一直炒到变色炸出小半油脂来,这才加进豆腐块和葱姜盐,添水大火咕嘟嘟炖了起来。 那把粉条也被她随手洗干净,扔进另一个小锅里慢慢煮着,待得锅里的红烧肉炖豆腐差不多熟了,就把七八分熟的粉条捞出来拦上几刀,同肉片一起翻炒,直炒得粉条透明软糯,又沾了一层油汪汪的外衣,分外惹人垂涎欲滴。 当归蹲在灶膛旁,一边帮忙烧火一边同蒲草说着闲话,不时吞吞口水,嬉笑有声。 刘大夫替刘厚生接完腿骨,喊人抓药的时候,不见徒儿的影子,就撵过来逮人,结果嗅得砂锅里的骨汤香气,又笑道,“这骨汤给病人多喝些也对恢复有好处,待得明日你们回去,多抓两味药草带上,熬汤时放进去效果更好。” 蒲草赶紧道谢,待得抓好了药,当归帮忙找了个药罐子,在廊檐下支了个小炉子熬上,众人也就开饭了。 蒲草把两道菜都单盛了一份儿,又加了两个馒头,要当归送给书房里的刘大夫,不想刘大夫却端了出来,笑言要同大伙一起吃,末了还责怪蒲草太过破费,下次不可如此。 蒲草瞧得他一脸真诚,不是假装客套,对这大夫就又多了三分敬佩,连连应下。 秋夜的风急而凉,未免灌得一肚子冷风,蒲草就把饭桌儿开在灶间里,董四和同来的两位乡亲都是常年见不到肉腥儿的,突然间的大碗肉、细面馒头管够吃,欢喜得一时都不敢下筷子,就是刘家师徒也直道太过丰盛了。 蒲草客套谦让了两句,就端了那份儿饭菜去找春妮一起吃。 这时,刘厚生已经搬到了西厢的客房里,伤腿被缠成了个白色的粽子模样,直挺挺放在床里,春妮正陪坐在他身旁低声劝慰着什么,可惜,这些劝慰明显没什么效果,夫妻俩都是一脸悲苦,愁眉不展。 见得蒲草进来,刘厚生勉强笑着道谢,“蒲草妹子,今日多亏你张罗了,否则我这腿…”许是想起了他那凉薄狠心的父母,二十几岁的汉子,眼圈儿居然有些红了,把头扭到了一旁,不肯让人看到他的狼狈摸样。 春妮也是恨得咬牙切齿,骂道,“她们平日对我不好也就罢了,生子可是他们的亲身儿子啊,怎么能这般狠心…” 蒲草放下托盘儿,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省得惹得刘厚生更难过。 春妮到底心疼自家男人,果真就收了那话头儿,转而又劝慰起来,“刘大夫的医术好,等咱养过这个冬天看看,兴许骨头长好了,没有啥妨碍呢。就算当真以后不能干重活了,咱也不犯愁,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总有咱们的活路。” 蒲草随手敲了火石,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映得屋子里仿似一下子就明亮温暖了许多,“正是这个道理,这世上赚钱的路子多了,总不至于不能种田就要饿死人,放心吧,别想太多。咱们先吃饭,一会儿骨汤熬好了就该照顾大哥吃药了。” 春妮应了一声,两人坐到桌前举起筷子,虽是满眼的大块肉、嫩豆腐,粉条儿也是软糯诱人,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吃食。但春妮依旧蔫蔫的咬着馒头,半晌都不知道夹口菜吃。蒲草无奈,想了想就笑道,“其实说实话,刘大哥伤了腿,我还是很欢喜的。” 春妮两口子听了这话,神情都很是惊愕。 “蒲草,你怎么说…这话?” 一家之主伤了腿,以后的生活堪忧,蒲草作为好友,不但不忧心反倒坦言心中欢喜,这实在有些不像话,春妮不知是该恼怒,还是该敲敲她的脑壳听一听,是不是里面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蒲草推开手边的陶碗,脸上笑意更浓,“你们听我仔细说,你们也知道我预备建个温室,冬日里种些新鲜蔬菜卖于酒楼。这事儿要是成了,自然是一本万利。但我这几日忙着挖土脱坯,只有贵哥儿一个帮手,实在是忙不过来,以后还要找人打木架子、木箱子,砌墙,上山砍柴,更是忙碌。 我原本想过要你们两口子帮我一把的,但是大哥是个打猎的好手,上山一次怎么也能赚个几两银子,我就没有开口。 如今刘大哥伤了腿不能上山打猎,正好倒成全我了,我可有人帮忙张罗了,省得我头上顶着个弃妇的名头,出面办事遭人家白眼。” 第二十三章 马粪包 刘厚生是个厚道人,听得蒲草要找他帮忙,习惯性的就要一口应下,突然又想起自己已经半残的事实,脸色就黯淡下来,低声说道,“蒲草妹子,我这腿,如今走几步都困难,这一冬怕是都要躺在炕上了,我想帮忙也…” 蒲草摆手,笑道,“我刚才仔细问过刘大夫和当归,都说大哥这腿伤若是养得好,过个六七日,就能拄拐下地了。再说,我那温室也不用刘大哥上手做什么活计,不过是看着木匠别糊弄咱们,找村里乡亲帮工砌墙时,再帮忙招呼一下,陪着吃喝几顿罢了。” 刘厚生想了想,点头道,“这些事儿,我倒能帮上忙。” 蒲草欢喜的拍手道,“那刘大哥是答应了,这可太好了。不过,好人做到底,我那温室建成了,还缺个晚上帮忙值夜的,不如刘大哥一同都应下吧。待得鲜菜上市,我分三成利润给刘大哥做工钱,如何?” “工钱?这可使不得!”刘厚生原本还琢磨着晚上要离了媳妇儿,孤零零守着温室,有些迟疑,但是听得这工钱二字,就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赶紧摆手道,“你和春妮多年交情,又替我们家里置办了那么多物件儿,我们帮忙是应该的,怎们能要工钱呢?” 蒲草还要再劝,那边沉默半晌的春妮,已是眼圈泛红,抬头瞪了自家的愚笨男人一眼,说道,“你这傻子,蒲草哪里是要你帮忙,这明明就是怕你伤了腿,咱家以后断了生计,想要把买卖分咱们一份儿。” 她上前拉住蒲草的手,想说几句感激之言,可惜却哽咽着堵了喉咙,只剩泪珠子噼啪落下。 蒲草赶忙起身抱了她,嗔怒道,“哭什么,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若说客套话,我可要恼了。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要是真算起来,把整个买卖让与你家都不多。更何况还要你们两口子跟着忙活,又不是白给你们银钱。” 春妮抱着蒲草哭了个痛快,把心里对于未来日子的恐惧忧愁都宣泄了出去,最后终于觉得心里松快了,这才抹了一把眼泪,说道,“行,这情分我们两口子记下了。”说完,她冲着床上有些无措的刘厚生,半是嗔怪半是嘱咐道,“以后可不能偷懒,蒲草的菜若是没种成,就怪你不出力。” 刘厚生平日里很少做主,多是听自家媳妇儿的,如今伤了腿更觉心里有愧,听得这话赶忙点头应下,其实他对于种菜这事实在不看好,但蒲草开口求帮忙,他又实在不愿做个废人,能有些活计做,证明自己还有用,哪怕最后白费力气他也觉得欢喜。 大事敲定了,蒲草就拉了春妮坐下,一边往她碗里夹肉一边说道,“董四这次为了刘大哥,猎也没打成,家里少了进项,这可是个大人情,总要还一还。还有那两位叔伯跟着折腾进城来,也不能短了礼。” 春妮去了心头大石而胃口大开,正吃的欢快,听得这话就点头道,“等到过年的时候,我送两包点心过去就差不多了。” 蒲草翻了个白眼,对于春妮这平日精明,却偶尔犯傻的性子实在无奈,就劝道,“那两位叔伯给两包点心倒是足够了,但董四家怕是不行,要知道上山一次,怎么也能有一二两的进项,你那点心值几文啊。 我看啊,咱们温室冬天里要烧很多柴,不如就把这事交给董四吧,咱们按照卖进城的价格,五斤一文钱跟他买柴,估计也有一二两的进项了。” 春妮两口子对视一眼,都觉这主意好,村里人家用苞谷秸秆烧炕,至于灶间做饭和火盆取暖,多是平日里积攒的破烂木头。 蒲草一家连个柴垛都没有,再有大半月就该降雪了,不下本钱买柴还真怕赶不及,若是把这活计交给董四,既解决了自家的困难又还了份大人情,可是再好不过了。 三人商议妥当,就麻利的拾掇了碗筷,灶间里的小席面也散了,当归吃得嘴巴油乎乎的,见蒲草和春妮进来,嘿嘿笑着用袖子抹了一把,然后引着那两位乡亲去客房歇着了。 春妮端了药汁儿照顾刘厚生喝了,然后又盛了一大碗熬成乳白色的骨汤,用筷子串了两个馒头,刘厚生去了心事,大口痛快吃了起来,惹得春妮心疼,嘴上却数落他没个样子。 蒲草在一旁看着,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于是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出了房门。 秋末的夜晚已是凉意袭人,晚风吹过院角那两棵叶子落光的大树,低低的呜咽作响。蒲草抱着肩膀,任由影子陪着自己一圈圈在院子里游荡,偶尔扭头看向窗上那对儿相拥的身影,心里的羡慕就忍不住泛滥决堤… 前世她曾为自己的美貌骄傲不已,认为爱情不过是随手可得一般容易,可惜最后她得到的却是满心的伤痕。 当惊觉岁月已经流逝很多,再也不能回首,她才知道想要寻找一个相濡以沫、相知相守的人有多难。 而如今,她从一个美丽女子变成了一个“黄毛小媳妇儿”,却是不知命运之神会不会多加垂怜?她真的要求不高,她只想要一个伴儿,不求那人如何才华出众、帅气多金,她只要他能在她这么孤单的时候给予陪伴,相处之时给予真诚体贴,他们眼里只能容下彼此,平淡安然走过一生… 夜色渐渐深重,晚风不知何时收了玩心,转回家去小憩,院落里更显幽静了,也衬得这个小小的女子的叹息更加清晰,身影更加寂寥。 当归拎着个大扫帚从前堂开门进来,突然见得院子里有人,惊得怔愣了一下,继而跑到跟前笑道,“蒲草嫂子,这么晚了,你怎么没歇下?” 蒲草笑笑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小兄弟怎么也没歇息,还有活计要做吗?” 当归挥挥手里的扫帚,小声抱怨道,“师傅白日里要我拾掇马厩里的马粪,我一时忘记了,这才想起来就赶着去扫扫,省得明早起来被他老人家唠叨。” “马粪?”蒲草眼睛一亮,随着当归到了院角充当马厩的草棚前,果然暗淡的月光照射下,隐隐约约瞧着那角落里散了许多马粪包,拢一拢估计也有一麻袋了,她于是就问道,“小兄弟,你们医馆还养了马匹吗?” 当归摇头,“没有,这是平日有客人赶马车来看病时留下的。”说完,他就麻利的打扫起来,结果扫到一半却突然抬头,恍然大悟般说道,“哎呀,只有两间客房,蒲草嫂子是住着不方便吧?都怪我没想到那么多,正巧我家喜姐同夫人回娘家了,一会儿我打扫完就送嫂子去住她的房间吧。” 不用和春妮夫妻挤一屋,蒲草自然欢喜,笑着道谢,末了又指了那地上的马粪,说道,“小兄弟,这堆马粪你若是没有用处,能送给我吗?” 当归歪着小脑袋,一脸惊奇模样,猜不出她索要这臭烘烘的马粪有何用处,但这马粪他本来就懒得清理,蒲草要去正好省了他的力气,于是一口应了下来,还道,“这些若是不够,我就再给嫂子攒几日,待得下次来复诊时,一起给嫂子捎回去。” 蒲草连连道谢,这马粪对她的种菜事业可是有大用,但是村里人家养的都是牛和猪,她前几日还琢磨是不是要去马市捡一些,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轻易找到了。 当归见她如此欢喜,更是好奇这马粪的用处,抓耳挠腮想问个究竟却又不好开口。事关冬日种菜的秘密,蒲草自然不肯多说,于是就假装天黑看不见了。 春妮夫妻正互相安慰,轻声细语盘算着以后的日子,突然听得蒲草在窗外说要去别的屋子歇息,才惊觉到他们居然让她在外冻了这么半晌。 春妮很是过意不去,一定要陪蒲草住一屋,蒲草当然不会那般没眼色,毕竟刘厚生行动不便,夜里还要人照料。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就各自安睡了。 次日一早起来,原本阴沉了两日的天空,突然开了晴,阳光分外灿烂,照在身上倒让人找到些许夏日的火辣回忆。 蒲草惦记着家里还在脱草坯,吃了早饭,就赶忙扯了春妮去街上添置东西。刘厚生这腿伤若是不想落下太严重的残疾,可是要好好将养,吃食用物都不能短了。 另外,那死鬼张富母子的五七祭日要到了,也要准备一些黄纸,先前家里太穷也没人挑理。如今手里有些余钱,再不张罗张罗,别人哪怕不说,就是张贵和桃花心里怕是也该落埋怨,毕竟那母子俩有再多不是,也是他们的兄长和娘亲啊。 两人拎着篮子,上街第一件事就是又把肉店的骨头买光了,那老板许是平日见得只买骨头的主顾不多,居然认出她们是回头客,结账时豪爽的少算了两文,算是个小优惠。 两人辞了那热情的肉铺老板,又进布庄买了半匹最便宜的白棉布,打算留着回去给刘厚生缠伤腿。蒲草本来还想再买些补气血的吃食,却被春妮拦了,医馆那里还没结诊费,不知要用多少银钱呢,除了必须要添置的用物,她死活也不舍得蒲草再多花一文了。 蒲草无奈,顺手买了一捆黄纸拎着,两人就牵着手往回走。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她们不自觉的心情就好起来,脸上就带了笑。 第二十四章 街市见闻 如此灿烂的日阳,真是见着一次少一次了,待得过些时日雪花飘下来,就彻底与这样的好日子暂别了。 许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法,这一日,街上的行人特别多,小贩们也卖力的高喊着,想要多招揽些生意,多赚银钱,等到大冷的日子,就能安安稳稳的在家猫个冬,蒲草两人在人群里穿行,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脚下就慢了许多。 路边儿有个老大爷支了个小摊在浇糖画儿,围了好多的孩子,蒲草想到家里乖巧的山子和桃花,就挤了过去,只见老大爷拿了个小铜勺在一口小铁锅里舀了一勺褐色的糖浆,然后手腕晃动,行云流水一般就用那糖浆在大理石板上画出一只抬头挺胸,傲气十足的大公鸡,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引得周围众人都是高声叫好。 蒲草也看得瞪大了眼睛,心里直道,艺术在民间,这话果然不假,立刻掏了六文钱买了两只大公鸡,一只小猪。老大爷听说她要走远路回家,特意帮忙多罩了一层薄油纸,以免路上沾了风沙。 蒲草谢了又谢,一想到回去后,两个孩子见了定然欢呼雀跃,她就忍不住笑得眯了眼。 春妮蹲在一旁的摊子前翻拣那些荷包香囊,蒲草以为她喜欢,刚要撺掇她挑上几个,却被她拉着就走,小声笑道,“我看看样子,等回去照着绣就行了。” 蒲草咯咯笑起来,直说她这是在偷师,两人笑闹着刚要转回城西药堂,就见前边路口好似吵闹起来,很多行人纷纷聚了过去,就是街道两侧的酒楼上也有人开了窗向外观瞧,春妮天生爱热闹,忍了又忍还是扯了蒲草跑了过去。 可惜两人行动有些晚,赶过去时,那地方已经里三圈外三圈被看客们围了个严严实实,她们两个个子又矮,死活也看不到里面,只能支着耳朵听两句。 原来里面吵架的两方都是女子,因为马车撞到了一处生出的纷争,不过,听着话音儿好似又涉及了一个男子,有如此香艳情节加入,自然惹得看客们眼睛放光,兴味十足。 春妮见得旁边两个小贩头对着头,笑嘻嘻低声议论的热闹,就凑过去问道,“两位大哥,咱们这翠峦城的姑娘就是泼辣啊,当街吵架,可真是不怕坏了闺名啊。” 那两个小贩好像知道些内情,正是憋得慌,听得有人问话,转头一瞧,见得是两个农家小媳妇儿,不像与那吵架的两位主儿有瓜葛,就嘿嘿笑道,“大妹子,你这是不知道,这两位主儿根本不怕声名不好。她们一个是城主家的大小姐,谁敢说她半个不字啊?另一个就更不怕了,那是胭脂阁的红牡丹,男人堆里打滚的风尘女子。” “哦?”春妮惊疑的低呼出声,“那牡丹姑娘可是个厉害的,居然敢同官家大小姐吵架,她不怕…” 两个小贩听了这话,笑得更是暧昧又奸猾,声音也压得更低,“若是平日,牡丹姑娘许是真不敢招惹那位,不过,如今她身后可有人撑腰啊。这女人间打架,别管出身门第,能讨得男人欢心就保管稳占上风啊。” 蒲草听得他们越说越露骨就有些不喜,扯了春妮一把,说道,“咱们回去吧,还要赶路回家呢。” 春妮也有些脸红,扭头就同蒲草挤了出去,小声说道,“还以为有啥热闹呢,原来是两个女子争风吃醋。” 蒲草挤眉弄眼逗弄她,笑道,“怎么,你打算多学学,以后给你家生子也找个小妾?” “他敢!”春妮立时瞪了眼睛,“他若讨小妾,我就打折他的腿!” 蒲草扑哧笑出声来,从她手里接过篮子,一路说笑着回了药堂,可惜,两人走得早了些,她们刚转过街角,那吵闹之处就迎来了一个关键人物,居然也是她们熟识之人。 方杰眼见前面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口,手下的折扇慢悠悠摇晃着,带起的发丝抚过微翘的嘴角,若是不熟识的人见到,怕是会以为他此时很是欢喜,然而事实却全然相反,他那轻挑的眉梢儿,隐含的满满都是不耐和恼怒。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悄悄往旁边又挪了两步,替那场中两位感觉良好的女子捏一把冷汗。 这般想着,他硬着头皮上前,伸手拨开人群,说道,“乡亲们,请让一下。”可惜,众人都是看得正过瘾,谁也没有动地方的意思。 人群之中,两方人马的丫鬟已经是露胳膊挽袖子,就差一声令下上前厮打了。 两家主子虽是没下马车,却也隔着窗子唇枪舌战,这个说,“你个下贱女子,满身风尘,也敢提我表哥的名字?我表哥是可怜你,才捧捧你的场,还真当自己是方家媳妇了?” 另一方就柔柔弱弱,反驳道,“方公子是怜惜奴家不假,但同奴家更是情投意合,孙小姐若是不喜就派人告知奴家,奴家忍痛割爱把方公子让与小姐就是,为何小姐要当街撞上奴家的车马?这可不是知礼的女子所为?” “你,你!那是我表哥,谁要你相让,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居然还敢骂我不知礼?”孙大小姐彻底恼羞成怒了,高声喊道,“你们这些没用的贱婢,还等什么,给我砸了她的车!” 牡丹手下的两个小丫鬟立时举起了手,琢磨着是先抓对方头发还是先扯衣服,方杰再也听不进去,冷声喝叱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高喊把主角和看客们都吓得一愣,扭头一看,原来是男主角到了,人群里有那熟识的脸上笑意都更浓了。场中两家的丫鬟也都赶忙低了头,往自家主子旁边退了几步。 人群终是让了一条小路,方杰迈步走到两辆马车之间,正要说话的时候,他左手边的马车却突然掀开了车帘,露出孙家大小姐那张娇美的脸庞,她欣喜唤道,“表哥!你怎么来了?二娘最近常念叨你,表哥也不去我们府上走动?上次的诗词表哥才教了我一半呢。” 另一辆车上的牡丹自然也不甘心落了下风,车帘也挑了起来,她年纪比孙小姐稍大一些,但容貌却不差,比之年轻女子更多了三分韵味,特别是那眉目流转间露出的一抹风情,惹得周围的看客们都是心痒难耐、暗中欣喜,平日进次胭脂阁花用个十两二十两,也不见得能见上这清倌人一面,没想到今日却分文未动,就一睹红姑娘的风姿,可真是赚了。 牡丹觉出周围众人的灼灼目光,心下不知羞,反倒很是得意,但脸上却极力装了三分委屈七分惊喜,柔声说道,“方公子…都是奴家不好,今日不该上街来,惹下这样的风波,怕是要连累公子出丑了。” 都说姜是老的辣,随着年纪增长了,或多或少,也要一同长些心机和手段。果然,相比与孙家小姐的娇蛮,牡丹这几句话一出口,方杰的脸色就好了许多,微微点头算是行了礼,低声说道,“牡丹姑娘客气了,今日之事都是我家表妹鲁莽了,改日我定然亲自上门道歉。” 牡丹杏眸一亮,脸上笑意更浓,微微带了那么一丝期盼和娇羞,应道,“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些小事,怎么能劳公子致歉,不过,能见公子一面也好,前几日得了一坛三十年的桂花酿,本来就等着同公子一同品酒呢,那…牡丹就恭候公子大架了。” 方杰不喜苞谷酿的浓烈,很是偏爱南国的酒水,听得牡丹这般说,脸色就又好了三分,笑道,“明日必去。” 牡丹得了准信儿,勉强按捺着心里的狂喜,慢慢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丫鬟们赶路。 那边厢,孙家小姐听得两人几句话就定下了相约之期,心里那坛酸醋仿似被泼进了时光隧道,瞬间变成了沉积千年之物,暴涨的酸涩之气直冲脑门,指了那远去的马车就是大骂起来,“你个肮脏的贱货,敢当着我的面儿勾引我表哥,我…我,我要拆了你的破楼…” “娇凤!”方杰看着牡丹的马车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心里又添了一丝感激,不论谁是谁非,起码牡丹这样行事大度,他才不会太为难。 至于自家表妹,这性情就有些太过刁蛮了,方杰忍了气上前低声说道,“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当街同人大吵,岂不是自降身价,若是这事被孙大人知道怕是又要禁足三月,赶紧回府吧。” 孙小姐委屈的撅了嘴,撕扯着手里的帕子,不忿应道,“你也不上门来看我,日日同这贱女人厮混,我是一时生气…” “好了,”方杰不耐的打断她,生怕这没脑子的千金说出什么容易被人误会的话,赶紧催促道,“你先回府吧,转告姨母明日我就去看她。” “真的?”孙小姐眼里瞬时满是喜色,心里那坛陈年干醋奇迹般的又变成了蜜糖,甜得她发晕,一迭声的应下,“好,好,我这就回府,表哥你可不能骗人,一定要来!你若是不来,我就撵去白云居找你…” 方杰胡乱应和几句,就撵了那车夫赶紧调转车头,孙小姐走出多远,还一直趴在车窗口挥手。 第二十五章 惊惧的孩子 有那平日同方杰熟识的看客,就哈哈笑着打趣道,“方公子俊美无双,竟惹女子当街吵闹,比之古时宋玉潘安也不匡多让啊。” 方杰无奈摇头,抱拳一礼笑道,“吴兄就不要拿小弟玩笑了,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那姓吴的商贾和周围看客们,都是哈哈一笑转身各忙各事了。 直到人群散尽,方杰才收了脸上的笑意,微微沉吟片刻吩咐身后的小厮,“东子,去打听一下这城里最严厉的教养嬷嬷住在何处?另外再挑两匹上好锦缎送去牡丹姑娘那里。” 那小厮身形瘦弱,尖脸圆眼,一对眼珠儿骨碌碌转得飞快,一看就是个鬼机灵。听了这话他立刻应下了,脚下却没动,又问道,“公子,两头儿您都应下了,明日到底要去哪一家啊?” “哪家也不去!”方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那小厮吐吐吐舌头,赶紧小跑着去办差事,自家公子这次可是真恼了,万一差事办不好,这火气就要烧他头上了。 蒲草不知只是前后脚的功夫,就错过了这样的一场好戏。以至于很久之后,因为这事还生出了很多风波,她最后在某人腰侧的软@肉上,练习了无数下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刘大夫是个极负责任的人,一早晨起来就带着当归把药材抓好了,分包整理。 待得蒲草和春妮采买回来,又把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仔细讲给两人听,末了又单抓了两种草药给蒲草,言道每次熬骨汤放进一些更补身体。 春妮和蒲草两人一迭声道谢,特别是蒲草,前世见多了那些穿了白衣却装了恶魔心肠的医者,如今再对比刘大夫这样的医德,简直都想把刘大夫送到现代去,让那些徒有其名的冷血动物羞愧致死。 因此,在付诊费药费时,蒲草主动多给添了二钱,算是众人的食宿费用。刘大夫却是坚辞不受,笑言都是刘姓一家,比之旁人还要亲三分,不赠药已是不该,更不能多收诊金。 一番话说得刘厚生这样的大男人眼圈儿都红了,刘大夫这样的外人,只是因为同姓就这般厚待与他,再想想家里那对狠心父母,他的心头更是酸涩不已。 当归小药童还是孩子心性,得了蒲草买回的大公鸡,欢喜的眉开眼笑,缠在蒲草身旁,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忙攒马粪。蒲草就笑道,下次再来一定带些好吃食给他。 果然,当归的小脑袋点的如同啄米小鸡一般,连声问着他们何时再来。惹得刘大夫都是脸红看不过眼,伸手敲打这没出息的徒儿,当归到处乱窜,惹得众人都是哄笑起来。 一时,刘厚生被抬上了牛车,众人辞别了刘大夫师徒,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秋风一日凉似一日了,蒲草担心冬日早至,坐在车上也无心观望风景,心里盘算着还有多少活计要忙。 倒是春妮夫妻自觉以后生活有靠,就去了来时的愁苦之色,头挨着头凑在一处小声说话,偶尔扭头见得蒲草这般样子,春妮就扯了她笑道,“你也别着急,我娘家村子就有木匠,手艺也不错,咱们明日就能请来开工,一定能赶在下雪前张罗完。” 一旁的两个乡亲孔六叔和李九叔听得这话,自然就要问请木匠作何,蒲草也不瞒着,就说想要建个土坯房子,冬日种菜。 孔六和李九惊得眼睛瞪得溜圆,停了好半晌才清咳两声,劝道,“咱们这里大冬日的,房子若是山墙单薄些都容易把人冻死,更别说那菜苗了。蒲草还是省些力气,明年开春好好种苞谷吧。” 蒲草知道两人是好心,也不生气,笑道,“二位大叔的话有道理,这我也知道。不过,我当日在里正和长辈们面前应了要给桃花备嫁妆,要供贵哥儿去读书,只指望那二亩苞谷地怕是不成,只好琢磨些别的出路。 再说,用土坯垒个房子不难。就算不成,也不过是浪费些柴禾,若是成了,哪怕进个几百文钱,手头也宽绰些。” 孔六和李九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了,而如此忙碌也是为了小叔和小姑,这份心思是极好的。于是就不再相劝,想着家里没有什么着急活计,昨晚又吃了人家那么多好肉好菜,就道,“那帮工就算我们一份吧,到时候去喊上一声就成。” 蒲草大喜,赶忙道谢。 董四一边甩着鞭子驱赶老牛一边也在犯愁,根本没把众人的对话听进耳里。他本来答应了媳妇儿,上山猎到好皮子卖了银钱,给她扯块花布做棉袄的,老娘也嚷着要称些细面过年蒸枣馒头,两个小儿子也提前几月就盼望过年的鞭炮了。 可惜,他因为背了生子回来耽搁了这么两日,再也撵不上村里的猎队了,自己进山又太过危险,只能让一家人失望了。 想着回到家里,媳妇和老娘必定唠叨不休,孩子也要哭闹,他这心里就火烧一般,恨不得这山路没有尽头才好。 刘厚生躺在他身侧,听得他一声声偷着叹气,有心想告诉他那砍柴的买卖,却又碍于人多不好开口,只得忍了一路。 终于等到牛车进了村口,孔六和李九跳下车回家了,他才扯了董四的衣襟把昨晚商量好的事情说了一遍。 南沟村所处的山坳,虽是三面环山,却都不是什么高山峻岭,充其量不过是十几丈高的小山包。兔子野鸡满山跑,狐狸或者狼这类的野兽却不多,这也是村里人秋猎要走出很远的原因。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就像前些时日同蒲草赛跑的那只黑熊,就不知是哪里跑来的“独行侠”。 不过,小山包也有小山包的好处,那就是不缺柴禾。什么矮松啊灌木啊,随处可见,甚至东山那里还有大片的枯树,砍起来极容易。 董四听得这差事离家近,进项也不错,自然欢喜,客套两句就接了下来,笑嘻嘻赶了牛车拐上后街。 街坊邻居们见得他们回来,都聚过来问询两句,蒲草不好说刘家事就跳下车帮忙开院门。 春妮本就恨公婆心狠,口下也没留情,直言因为送医太晚,以后要落残疾不能做重活了。 众人不知他们夫妻和蒲草的打算,就以为这刚刚分出的小家庭以后算是彻底没指望了,纷纷劝慰帮着出主意,言道以后进城做个小买卖或者学个不用出力的手艺,也不至于饿了肚子。 也有那同春妮平日交好的小媳妇儿心直口快,替春妮两口子抱不平,小声道,“你以后也不用孝顺公婆了,世上哪有这样狠心的爹娘,为了几个大钱居然不救儿子。” 隔壁陈大娘想起平日自己也是偏心小儿,就叹气道,“这人老了,没个道理可讲。” 众人还要再说话,蒲草已是打开了院门,牛车进了院子,董四又帮忙把刘厚生背到了炕上。众人见了又夸赞他是个有义气的,倒惹得董四红了脸,赶忙告辞去还牛车。 众人随后又闲话几句,也都散去了。 桃花和山子在后园听见动静疯跑了过来,抓了蒲草的衣襟不放。蒲草瞧着她们的身上沾了泥点,就问道,“可是在后园玩泥巴了?” 两个孩子摇头,都道,“我们帮着二哥脱草坯了。” 懂事的孩子谁都爱,蒲草笑着挨个亲了亲,就在筐了找了那油纸包出来,小心翼翼拿出两只糖猪儿和糖公鸡,笑道,“这是奖励给好孩子的。” 两个孩子小脸儿一喜,却立刻又黯了下来,甚至小脚儿还往后挪了挪。 他们如此反常模样惹得蒲草疑惑,就蹲下身子问道,“桃花,山子,你们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你们了?” 山子扭头偷瞄了一眼桃花,瘪了嘴不说话,桃花却是红着眼圈儿,小声道,“没有,嫂子。我们不要糖人儿,咱们回家吧。” 蒲草听了这话更觉奇怪,就揽了他们两个在怀里假装伤心道,“桃花和山子都不跟嫂子亲了,我真是伤心啊。买了糖人儿一路小心抱着,结果人家还不喜欢…”如此说了几句,她就低头嘤嘤哭了起来。 “喜欢,喜欢!”山子和桃花哪知有假,以为蒲草是真哭了,赶忙抢着抱了她的脖子一迭声的喊着,“嫂子(姐)不哭,我们喜欢。” 蒲草也不抬头继续抽噎着,问道,“那你们怎么不要糖人儿?” 桃花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开口,山子却崩豆似的说道,“刘大娘说姐姐跑了,不要我们了,嫌我们是累赘,只吃饭不干活儿。” 蒲草听了这话,两道眉毛就紧紧皱在一处,心头恼怒之极。 小孩子最是不能惊吓,若是开解不好,也许就是一辈子的病根儿。特别是这样从小没爹娘的孩子,极度没有安全感,若是吓唬他们说亲近的人也要离开,简直就同在他们心里埋了炸弹一般,随时都是提心吊胆、惊惧不安。 果然桃花的小手哆嗦着,一脸小心翼翼的问着,“嫂子,我以后只喝苞谷粥不吃饼子,也不要糖片了,嫂子不要扔下我们好不好?桃花听话。” 山子也赶忙保证,“我也是,姐,我也不吃饼子了,只喝苞谷粥就行,两碗…”说到一半,他又把两根小手指缩回去一根儿,“不,一碗就能吃饱…” 第二十六章 请木匠 蒲草这一刻就觉好似有只大手攥了她的心肠一般,疼得她脑门青筋暴跳,恨不得抓了那刘婆子撕烂她的嘴。多好多乖巧的孩子,这恶毒老太婆怎么忍心吓唬他们? 她勉强忍了恼怒,努力让自己笑得温和,手指点了两个孩子的小脑门,嗔怪道,“你们两个小傻瓜,人家说啥你们都信啊。嫂子怎么会扔了你们,自己跑掉呢? 咱家的房子刚赎回来,还要建温室,还要缝被子和棉衣,好多活计没做,嫂子怎么会走?再说了,嫂子想走也没地方去啊,马上下雪入冬了,嫂子还能在外面冻死啊?” 两个孩子眨眨大眼睛,小心眼里琢磨了好半晌,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小声问道,“嫂子真不走?” 蒲草重重点头,“不走,绝对不走!” 两个孩子的手臂这才松了松,蒲草拍拍他们的背,放开他们,把糖人儿分别塞到她们手里,笑道,“嫂子特意给你们挑的,桃花属鸡,山子属猪,对不对?喜不喜欢?” “喜欢!”两个孩子年纪小,到底好哄一些,各自小心接过来,欢喜捏在手里,很快就露了笑脸,蒲草趁机又问道,“我们走之后,刘家大娘怎么又来了?” 桃花伸出小手指轻轻摸着小胖猪的圆鼻子,随口答了一句,“刘大娘要搬妮儿姐家的陶缸,我和山子没让她进门!” 原来,刘老太昨日在儿子家看了一圈儿,那口新陶缸和各种家伙事儿就印在她眼睛里,扎根儿长在心里了,连晚上睡觉都是翻来覆去,折腾得刘老头也睡不好。 于是,今早儿刚一爬起来老两口就又上门来,想要趁着无人先把东西搬回去。。 他们的打算是不错,却不曾想桃花和山子昨日得了蒲草的嘱咐,执行得很是认真,早早爬起来就揉着眼睛守在刘家门外,无论刘家老两口怎么出言哄骗,两个孩子就是站在门前拦了不让他们进院子。 老两口恼羞成怒,说了很多刻薄话,惹得两个孩子大哭引了邻居出来,他们到底还顾惜仅剩下的一层脸皮,恨恨回去了。 春妮这半会儿一直站在门口听着,早恨得咬牙切齿了,刚要张嘴开骂却见蒲草摆手,知道她不愿再吓了孩子,只得扭身回屋找自家那对儿无良公婆的“儿子”出气。 蒲草安抚好两个孩子,牵了他们的手一路说笑着回了家,刷锅熬粥、贴饼子,又炒了个土豆丝,隔着篱笆喊了春妮上前端了一份儿回去,这才去后园叫张贵儿回来吃饭。 张贵还真没偷懒,山坡上又多了二百多块土坯,犹如等待检阅的士兵一般排列得整整齐齐。 蒲草难得夸赞了两句,张贵儿好似松了口气,转而又照旧高抬了下巴,一副傲气模样。 一家人吃了饭,下午继续挖土脱坯。 春妮安顿好刘厚生也赶来帮着忙活,中间歇气的时候就同蒲草商量着,明早就去娘家找木匠,这样等着土坯都晒干了,木器活儿也就做完了。至于砌墙上木架,到时候请几个村里人帮把手,不过一日功夫就利索了。这样,最是不耽搁功夫又能省些吃食。 蒲草自然同意,简单把她要做的木活儿说了说,以便春妮明日转述给木匠听,让人家做到心里有数。 如此又是忙碌到夜色降临众人才收工,蒲草就着春妮送来的骨汤给几个孩子炖了个土豆片,热了几个苞谷饼子对付了一顿,一家人都是累极,闲谈几句就都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吃了饭,蒲草拦了还要去后园的张贵儿,拣了一叠黄纸,简单剪成铜钱模样,又备了两块熬过汤的骨头、两块大饼子,嘱咐他带着桃花去山上给张富母子烧五七。 张贵儿这些日子被蒲草使唤着做活儿,早把兄长和娘亲的祭日忘脑后了。突然见得蒲草准备这般妥当,脸上难得带了一丝感激之色,开了“金口”道谢之后,换了干净衣衫带着妹妹去了。 家里一时清静下来,蒲草就带着山子把一家大小攒下的脏衣衫洗了个干净,刚要让山子去隔壁瞧瞧病号刘厚生是否需要帮忙,春妮就带了一对儿木匠师徒赶回来了。她明显是惦记家里,脚下加了紧,不过七八里路硬是走得脑门儿都蒙了一层汗珠子。 蒲草心疼她,等她简单介绍了两句就撵她进屋去照料刘厚生,然后才请那木匠父子坐下喝水闲话。 这木匠师傅是春妮家的远亲,论起辈分来,应该唤作三堂叔。 李三叔是个憨厚红脸汉子,生活的重负使得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更深更重,年纪不过四十,瞧上去却仿佛五十开外般苍老。 他的小徒弟就是家里小儿子,十七八岁的后生,不知是长期吃不饱还是天生养不胖,身形比之女子还要瘦弱,出大力的农活自然是做不好,就跟着老爹学手艺。 这父子俩本身都不是说道多的人,虽然见得主顾是个如此年轻瘦小的小媳妇儿,却还是很恭敬。加之先前又听春妮说过,这活计还有一部分是她家的,就只低低要了每日六十文的工钱。至于饭食更是没啥要求,管饱就好。 蒲草不肯占便宜,生怕因为这些小钱惹得春妮娘家受人褒贬,坚持按照世面的价格每日八十文算工钱,李三叔父子推辞不过,见她是真心实意也就应下了。 至此,木匠父子落了脚,白日里在春妮家的院子刨板子、锯木头,忙碌不停,晚上就宿在春妮家的东屋。 蒲草同春妮带着几个孩子挖土脱坯,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刘厚生也是心急想要帮忙,无奈腿伤太重,只得大口喝药、顿顿多吃饭,盼望着早些康复。 日子就在众人的忙碌中飞快过去,这一日是刘厚生进城复诊的日子。 董四一大早儿先拉来一车柴禾送上门,帮忙背到后园东侧垛好,方便到时候再抱进温室烧炉子,然后就要送春妮两口子进城。 蒲草还记着答应过要给当归做好吃食,昨晚就发了一块面,早晨爬起来,扒了半棵白菜烫软切碎,又舍了一块咸肉,切成指甲大小的肉丁,混了葱末和两勺黄豆酱,蒸了二十几个酱肉包子。 平常农家,苞谷饼子和苞谷粥能吃饱就不错了,稍微殷实些的人家过年祭祖之时,若是摆几个馒头也算极体面了。 所以,她这货真价实的细面肉包子一出锅,绝对是分外惹人垂涎。别说趴在门口的桃花和山子,就是坐在厢房门口假装读书的张贵儿,也在一个劲儿的偷偷咽着口水。 蒲草看着一锅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就觉嗓子眼里有个小手在挠,极想一口气吃到打饱嗝。可惜,要送人情、要待客、要照顾孩子和病号,怎么算也没有她的份儿,只得心里安慰自己以后赚了银钱一定蒸上百八十个,大吃特吃直到腻烦,如今就先忍一忍吧。 这般想着,她手下就飞快的夹了四个,包在洗干净的白棉布里预备捎进城给当归。然后又捡了六个送去给李三叔父子改善伙食,两个孩子连同张贵儿也分去六个,再看锅里就只剩了六个了。 她一股脑儿的包了塞给春妮,笑道,“到城里怕是要中午了,这几个包子你们路上垫肚子吧。” 春妮伸手想要推回来,蒲草却孥嘴要她去看车上的刘厚生和董四,春妮这才犹豫着点了头,把布包儿放进了篮子里。 蒲草想了想,又拉她进屋拿了银钱给她,仔细交代了好半晌,这才送了她们坐车远去。 待得她转身进了灶间,就见山子和桃花盯着包子直吞口水,仿似在极力忍耐却极奇怪的一口未动,于是问道,“怎么不趁热吃?凉了味道就没这么好了。” 两个孩子听了这话赶紧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却没有张口去咬反倒送到了她手边,说道,“嫂子(姐),你也吃。” 两个孩子的小手,因为这几日跟着做活计沾了泥水,被秋风一吹就变得有些干裂,衬得那肉包子就更显白胖了。蒲草看着他们眼神澄净明亮,并无一丝不舍之意,心里忍不住暖得发烫,就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白疼爱她们。 她伸手把他们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末了就把包子推回去,笑道,“嫂子早晨吃的饱,这会儿吃不进去。你们都吃了吧,以后若是还想吃就跟嫂子说,嫂子再给你们蒸。” 两个孩子一直都在忍着馋意,听了这话就大口咬了起来。 咸肉偏肥,蒸熟之后都化成了油,沾得两个孩子的小手油腻腻的,他们就伸出小舌头舔个不停,极是可爱。 蒲草抱了她们坐在腿上,看着他们吃得香甜,真是比自己吃到肚子里还要满足。 张贵儿坐在一旁把一切看在眼里,脸色慢慢就红了,低着头把手里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尴尬的拎着筐子先去了后园。 蒲草早把他的自私本性看透,自然也不觉如何失望,逗弄两个孩子几句就起身把灶间里的白菜土豆选了选,然后嗅着屋角敞开的小菜窖没有什么异味,就找了个篮子把白菜土豆装了送下去,分两个角落放好。 待得她爬上来挪了木板盖好菜窖,两个孩子已是吃完包子,都撅着油乎乎的小嘴巴上前嚷着要帮忙。 剩下的五六十棵白菜都是高邦心大的,还要搬到屋檐下风干几日,准备开始积酸菜了。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技术的活计,也不怕折腾搞砸。蒲草就应了两个孩子,带着他们分站门里门外,拿了白菜当接力棒一样传来传去。 山子力气最小,偶尔一棵白菜沉实些,压得他直接一屁墩坐到了地上,蒲草和桃花过去扶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土。山子羞得小脸红彤彤的,直嚷着以后他长大就有力气了。 第二十七章 败家婆娘 姐弟几个正是笑得欢快,就听院外有人说话,蒲草于是起身出来探看。原来是那木匠小徒弟神色有些局促的站在院门外,仿似有什么事要说,却又不好开口。蒲草赶忙上前,笑道,“李兄弟可是有事?” 那小徒弟低了头,耳根子慢慢泛了红,好半晌才小声说道,“张嫂子,我…我想请一个时辰的假,回家…回家看看我奶奶。” 蒲草刚要答话,却突然嗅到一股肉包子味道,再一瞧小木匠肩头的褡裢鼓鼓,就猜出他们父子必定是不舍得吃那肉包子,想要送回家孝敬老人。 于是赶忙说道,“看望老人是应该的,李兄弟回去吧,若是家中有事就明日一早回来也行。” 小学徒大喜,摆手说道,“不用那么久,一个时辰我就能赶回来,耽搁不了活计。”说完,不等蒲草再说话,撒腿就跑远了。 蒲草好笑,赞了一句,“倒是个孝顺的。” 隔壁陈大娘挎了一只柳条篮子走过来,听了这话就笑道,“蒲草,这是在夸赞谁呢?” 蒲草赶忙开门相让,“大娘这是去忙什么了,进来坐一会儿啊?” 陈大娘摇头,指了指篮子里碧绿青翠的雪里蕻笑道,“不坐了,还有活计呢。我家今年雪里蕻种的多,我忙着采回来腌缸里,再晚动手就老了,吃起来跟苞谷杆子一样,糟蹋好东西啊。” “大娘腌雪里蕻的手艺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哪日大娘要是想找传人,我可排第一个啊。”蒲草笑嘻嘻捧了陈大娘几句,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直道,“好,好,你想学大娘保管教。” 老太太笑罢,想起一事,又道,“我家老大媳妇娘家是开粉坊的,明日正好村里有车到那儿,我预备让她也回去走走,顺便装两筐土豆换些粉条回来添菜,你换不换啊?” 前世运输发达,蒲草冬日里吃惯了各色蔬菜,如今顿顿白菜土豆早就腻烦了。此时突然听得粉条俩字,恨不得狠敲自己的石头脑子。前几日在刘大夫的医馆还吃过,怎么转眼就把这样好的吃食忘脑后去了,猪肉粉条炖酸菜、玻璃肉片、小鸡炖蘑菇粉条,样样都是让人垂涎的好菜啊。 “大娘,我家土豆不多,换是不成了,让大嫂帮我买几斤回来吧,正好过几日家里有事要待客也添两个菜。” “行,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农人家多是用土豆换粉条,粉坊有了结余再送去城里售卖。蒲草这般直接用现钱买的,粉坊可是既省力又划算,能替亲家拉笔生意陈大娘自然也欢喜,一口就应了下来。 可惜她只知往年价格,今年是涨是跌却是不清楚。蒲草转身回屋数了一百文铜钱穿好麻绳,拎出去递给陈大娘,约好要买五斤细粉条、五斤宽粉,若是银钱不足,回来再补上。 两人又闲话几句,家里都有活计要忙就各自散了。 傍晚时,春妮夫妻伴着天边的夕阳和归巢鸟雀的鸣叫从城里回来了。牛车后半截摆了两只破麻袋隐隐传出的气味刺鼻,不必说,这就是当归小药童的收集成果了。 蒲草赶忙要董四帮忙把袋子卸到了院角,董四好奇问了两句,她就含糊应着只说有用。董四是个有眼色的,就不再深问了。 春妮安顿了刘厚生就跑了过来,眉开眼笑道,“刘大夫说我家生子这腿养得不错,以后走路没有大碍。” “那可太好了。”蒲草也替她高兴,“看样子那骨头汤也有些帮助,你没多买些回来吗,以后可要天天熬着喝。” 春妮点头,“买了十几根呢,又抓了药,连同上次一共花了也有三两银子了,若不是你垫了银钱,我家生子这条腿怕是就要完了。”说完,想起当日的愤恨她又红了眼圈儿,“蒲草,这银子以后我一定还你。” 蒲草不喜她如此客套,赶忙拦了岔开话头儿,“那铁皮筒子和青砖,你可是定好了?” “当然,”许是第一次独立出面办事儿,春妮很是激动,脸上一扫先前的黯淡变得神采奕奕,一笔笔笑着细说数蒲草听,“刘大夫那药堂后街就有家铁匠作坊,当归带了我过去。那老板很和善,说铁皮筒子用料不多就是费功夫,最后要了六两银子,我觉得不贵就给了二两定金。 那老板听说我还要买青砖,就把他家先前修院墙剩下的四百多块都便宜算给我了,才要了一百文。 苞谷酒我在上次那杂货铺买的,就是山木耳今年收得少卖得贵,我只买了半斤,糊窗的厚棉纸买了八张…” 她这般半点儿不停顿的说完,脸色已是憋得通红,惹得蒲草好笑不已,打趣道,“我们春妮大管事出师大捷,一会儿做些好菜犒劳你啊。” 春妮伸手去捶她,嗔怪道,“老板娘发话了,我这跑腿儿的哪敢怠慢啊。” 两人笑闹了几句,就商议起家里的杂事,蒲草抱了酒坛子放到屋角,说道,“我今日把白菜晒了,你也赶紧拾掇。明日就找人把温室搭起来,后日还要帮我缝被子和棉衣,然后咱们就积酸菜。这两日都下霜了,再不抓紧些雪落下来就晚了。” 春妮听了,果然着急起来,“那我也捣腾白菜去,晚上就去找孔五叔和李九叔,加上董四和我三叔爷俩,人手也够了。” “你别忘了给娘家捎信儿,帮我要两车豆根儿土啊。” “早就捎信回去了,”春妮翻检着木耳口袋里的几根干草,嗔怪道,“你怎么要的东西都是这般奇怪,那马粪沤肥烧苗谁家也不稀罕,你倒好,巴巴从城里要回来,这一路把我们熏得脑袋都疼。” 蒲草笑得神秘,摇头晃脑装作老学究的模样,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春妮拍拍手上灰土扎了袋子,笑道,“你不泄露,我还不听呢,随你折腾吧,反正咱俩是绑一条船上了,吃肉还是吃糠都跟着你就是了。” 两人正要商量明日招待帮工的菜色,就见李三叔背着手走进院来,两人上前一问,原来是木料不够了。 张家院子赎回来之后,虽说大小用具被张二一家搬空了,但是当初张家老太太攒的一些木料却因为藏到了后园角落而躲过一“劫”。 蒲草翻了出来挑拣一番,原本老太太打算老了做棺材的那几截水曲柳,正适合打制两张桌子、几把椅子,剩下那些普通的杨木和榆木,就直接破开钉成木箱子和木架子。 可惜她也不是专业木匠,原本估摸着够用,没想到末了还是缺了一小半儿。 春妮跟着犯愁,想要帮忙却也是有心无力。他们夫妻分家之后是一穷二白,连簸箕扫帚都是蒲草给添置的,更别说木料了。 蒲草皱着眉头在心里盘算着,原本在方杰那里支取的二十两定金,置办完家里的物件儿,又给刘厚生垫了诊费,剩了不到十三两。 今日订制的铁皮筒子和青砖,又用了六两多,还有李三叔父子的工钱五百多文和买木柴的一两多没有付清,这般算下来,最后她手里就只剩下四五两银子。 若是再分出二两买木料就实在太拮据了,毕竟一家大小四口过日子,谁也保不准有个头疼脑热,总要防备有个紧急花用… 她这般盘算着,眼睛就在院子里四处梭巡,指望着能在哪里又发现些木料,结果这一瞧,还真让她想到个办法。 张家的大院子里,正房住了她和两个孩子,张贵儿住了东厢南屋,留下东厢北屋和西厢三间都是空着无人居住。如此,那些闲置的门窗倒是可以卸下一用。 春妮瞧着她盯着那些雕花门窗出神,心里猜到一些苗头,惊问道,“你不会是要拆了这些门窗吧?” 蒲草一拍巴掌,笑道,“你猜对了,这门窗可不就是现成的框架?省木料省功夫,再好不过了。” 春妮心疼的咧了嘴,“你个败家婆娘,好好的门窗,你真要安到土坯房子上去?张富要是活着,非得再打你一顿不可!” 蒲草翻了个白眼儿,半点儿不在意道,“他要是能从坟里跳出来,我就让他打好了。” “呸,呸!”春妮敬畏鬼神,生怕那下葬还没百日的死鬼真找回来,赶紧唾了两口又扯了蒲草说了好几句童言无忌才罢休。 不管怎么说,张家如今是蒲草说了算,她打定了主意别人也都反对不得,事情就这般定了。 李三叔是个厚道人,没了木料,他们父子自然要短了做工时日,工钱也缩了水。但他却没有半句抱怨,反倒伸手帮忙开始往下卸西厢房的门窗,惹得蒲草很是感激。 他们这般忙碌着,碰巧张贵儿回屋来喝水,见此情景,立时瞪了眼睛跑过来喝问道,“谁让你动我家门窗的?” 李三叔讪讪的住了手,自觉不好掺合主顾家里的事情,就站在一旁不说话。 蒲草本来在屋里帮忙卸折页,听得动静就开门出来,说道,“你嚷什么,家里没钱买木料,先把这些闲置的门窗卸下来用一冬,明年开春再装回来就是了。” 张贵气得脸色通红,指了蒲草的鼻子骂道,“这是我哥修的房子,你凭啥说拆就拆!” 第二十八章 动工 蒲草皱着眉头,扭头先扯了个借口,请李三叔回了春妮那院儿,这才看向张贵冷声说道,“不错,这是你哥修的房子,但却是我从当铺赎回来的,这个家我说了算!别说拆几扇门窗用用,就是一把火烧了你也拦不住!” “你,你…”张贵气得浑身筛糠一般哆嗦,恨不得冲上前咬死蒲草才好。 蒲草身形瘦小,对上张贵儿这半大小子,怎么瞧着都没有胜算,可她却瞪圆了双眼,气势上半点儿不输人,眼里的寒意甚至逼得张贵儿不自觉的低了头。 春妮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生怕他们动手打在一处,上前扯了蒲草的胳膊,小声劝道,“你就不能好好同贵哥儿解释几句,你是当嫂子的,怎么能跟小叔吵架呢?” 蒲草冷哼一声收回目光,伸手拍打身上的灰土,嘲讽说道,“你问问他把我当嫂子对待过吗,他都不如山子和桃花懂事,我在他眼里就是个赚钱供他读书的劳力。” 张贵儿被揭了心事,微微有些心虚,脸上的怒色渐渐也平复下来,但嘴巴却还是闭得严实,不肯辩解也不肯服软。 春妮赶紧趁机劝解道,“贵哥儿,你嫂子拆卸门窗也是为了建温室种菜,到时候赚了银钱才能送你去读书,你也要体谅她张罗这些事情不容易…” 不知张贵儿是把春妮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打了别的主意,阴着脸沉默半晌,到底一甩袖子回后园了。 春妮轻轻舒了口气,转而又替蒲草犯愁,“你这菜可一定要种出来才行,不说欠了方公子那二十两定金要还,就是贵哥儿这里都没法交代。他若是硬要撵你出门谁也没法劝,这院子毕竟姓张。” 蒲草不愿春妮替她担心,拍拍她的后背笑道,“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我也不是那喜欢吃亏的人啊。”说完指了卸下的六扇窗户说道,“这些估计够用了,若是不够明日再卸吧。先帮我打糨子糊新窗。” 说这话儿就到了第二日,太阳刚刚爬到东山头,山间的霜色还没有晒化,孔五叔和李九叔,还有董四就来帮忙了,自然他们为了避嫌,根本没进张家院子径直去了刘家。 刘厚生刚刚得了副拐杖,正在屋里练习走路,见得他们来了又是一番感谢,这才引着他们去了张家后园。 那里已经摆了上千块干透的土坯,就是宅基地也因为脱坯用土挖得差不多了。董四三个人都是手脚麻利的,加上张贵儿帮忙当小工儿,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把墙砌了半人高。 蒲草同春妮一起在灶间忙碌着,五花肉切了片,连同敲碎的骨棒一起下锅熬着,又把白菜土豆切好,就拎了水壶去后园送水,也帮着刘厚生编草帘子。 村外三里处有片水塘,塘边长了大片的芦苇荡。待得秋收后,芦苇半干未干之时割回来一些,编成厚厚的草帘子,冬日里就是极好的保暖之物。 每年村里几乎家家都要编一些遮盖苞谷仓子,或者加厚牲口圈,蒲草手里银钱不足,不敢奢侈到做棉被给温室保温,就只能退而求次选用厚草帘了。 刘厚生伤了腿,手上却是没有妨碍,瞧着人家帮忙他也闲不住,就主动接了这活计。先前蒲草和春妮都不同意,生怕他累到,但后来瞧着他有些活计忙碌,饭也吃得多了脸色也好了,也就不拦着了。 众人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忙碌,桃花和山子也极懂事帮忙抬土坯,不时摔了跟头,蹭得小泥猴一般,惹得众人都是好笑,气氛极是热闹和乐。 这一忙碌日头到了头顶,秋末的日阳虽然已是没有都少热度,但是众人做得都是出力气的活计,各个脑门儿上都蒙了一层薄汗。 蒲草请了大伙儿停手歇息,然后就同春妮转回前院,麻利得把白菜土豆条和豆腐扔进骨汤里炖着,锅上罩了高梁秸秆穿成的盖帘儿,蒸了几十个空心大窝窝头,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等到众人回来洗过手饭菜也就上了桌儿。 李三叔父子也被请了过来,连同孔五几人都由张贵儿陪着吃喝起来。 农家人,家家有事互相帮工,到了饭时多是一碗菜汤、几个饼子,吃饱就成。毕竟谁家也不富庶,不挑拣人家的礼数,轮到自家时自然也简单。 所以,当孔五几人看着自己面前的大陶碗里,满满当当装着大片的五花肉、嫩豆腐、白菜片和土豆条,统统都浸在乳白色的汤汁儿里,再配上一旁金山般黄灿灿的窝窝头,都忍不住吞着口水笑道,“真是太丰盛了,不过是垫垫肚子,吃饱就好。” 蒲草正送筷子进来,听得这话刚要笑着应两句,那边张贵儿却是先接了口,“叔伯们为我们家里帮忙自然要好好招待,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叔伯们不要嫌弃才好。” 孔五几人听得心里舒坦,就开口赞道,“贵哥儿如此懂礼,以后定然有出息,张家光耀门楣可是大有希望啊。” 张贵儿被夸赞的脸色微红,下巴却是照旧抬得高高,扫了一眼门边的蒲草,又说道,“嫂子摆筷子吧,叔伯们忙了一上午都饿着呢。”这般语气神态,完全一副家主风范。 蒲草挑挑眉,上前笑着分了筷子,倒也没有多话,转身招呼春妮带着山子和桃花去灶间吃饭。 待得两个孩子吃饱出去玩儿了,春妮再也忍耐不住小声抱怨道,“这贵哥儿,居然还当着长辈面前使唤起你来了,当初不是说…” 蒲草神色如常的吃菜喝汤,听她说完了就道,“这院子确实姓张,他要当家作主也没什么不对。不过,他这时候跳出来有些犯傻,毕竟如今张家除了这院子再没有别的了。若是他一味装做乖巧懂事,最后等我把家业打下了他再翻脸,那我才是真吃大亏了。” 春妮叹气,“我娘就常说,不是自己的肉就是贴不到自己身上。你啊,在这家里就是没一个贴心的。” 蒲草喝干碗里的汤,摇头笑道,“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桃花和山子都是好孩子,就是张贵儿…说实话本性也不坏,只不过从小没管教好。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春妮还是不放心,但也毫无办法,只得说道,“你啊,将来有头疼的时候。” 蒲草却是不那么悲观,笑道,“你替我愁什么,我可不喜欢当人家垫脚石,就算真有那一日谁想踢走我,杀人放火我不会做,但是蹦折他两根脚趾头还是容易的。” 春妮满脸都是不相信,一边捡了碗筷去洗一边嘟囔着,“明明比谁都心软,嘴上还总说的狠毒…” 蒲草扭头望向大门口玩耍的两个小身影,心下也是无奈,她总不能因为一个也许会变得敌对的人就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安身之处吧,更何况,还有这两个贴心懂事、全心信赖她的孩子。 世上之事没有十全十美的,总要多向美好之处观望才行,至于那些不美好…一句话,两手准备吧… 秋末的白日越来越短,众人吃过午饭不过歇息了一袋烟的功夫就抓紧继续忙碌,终于抢在日头落山前把温室墙体砌完了。 孔五叔几人围着转了两圈儿,都觉这没有上盖的梯形房子很是古怪。蒲草解释了几句,他们听得也不甚明白,最后索性也就不问了。 蒲草以前在村人眼中就是个唯唯诺诺的受气包,她想要改变这形象又不能太过生疑,所以但凡在人前言行都很是谨慎,这次请人帮忙做活计可是个好机会,她自然更是用心。 晚饭准备的菜色比午饭更加丰盛,城里老店买回的烧鸡撕了一大盘,白菜炒了木耳、土豆丝炒肉丝、肉末炒豆腐,当然唱主角的还是那坛苞谷酒。 天下男子几乎很少有不爱酒的,特别是翠峦城这里地处极北,夏日短暂,冬日漫长苦寒,人人都喜爱喝两口。而苞谷酒浓烈醇厚,喝一口下去从嗓子到肚腹都是热辣辣的,尤其受欢迎。 孔五叔一见酒坛子赶忙凑了过去,也不拍开泥封儿,只在坛口嗅了嗅就眼睛放光,哈哈笑道,“这苞谷酒绝对超过三年了,味道真冲啊。” 另外几人也是脸上一扫方才的疲惫之色,变得眉开眼笑。 张贵儿还要张罗着倒酒,蒲草却先揭了酒坛上的泥封儿,一边替众人满上酒碗一边笑道,“贵哥儿年纪还小不能沾酒,我就先敬众位叔伯兄弟一碗吧。今日多亏大伙儿帮忙,不论以后这菜能不能种得出来,叔伯们今日援手,蒲草都记在心里了。” 北方人性情豪爽,行事做派不喜拖拖拉拉、扭扭捏捏,蒲草这般爽快敬酒,众人不但没觉失礼,反倒很是赞赏。 待得她一口喝干碗中烈酒,众人更是轰然叫好。 蒲草也不多留,又客套两句就退了出去,留下众人边吃边赞不绝口,孔五叔说道,“蒲草这丫头以前看着是个性子软的,没想到如今挑门过日子了,还真挺有模样的。” 刘厚生正懊恼自己因为腿伤未愈不能沾酒,听得这话就道,“前几日进城看伤也都是蒲草妹子垫的银钱,我和春妮就说,天下哪里也找不到蒲草妹子这般心善又仗义的,以后张家的事就是我们刘家的事儿,谁要是欺负蒲草妹子一家,我刘后生第一个抡扁担。” 第二十九章 酒醉 李三叔父子不善言辞,想想这么几日受到的厚待也赞了一句,“张嫂子这人心善、厚道。” 李九叔家的苞谷地与张家挨着,这些年算是与张家相处最近,喝了两碗酒脑子一热,就拍了张贵儿的肩膀道,“贵哥儿,将来你若是读书出息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你嫂子养活你们不容易啊。” 当然他这般说,可不是为了端长辈架子,完全是有感而发。 雪国这一代的国主不是个励精图治的贤君,但也不是荒淫无道之辈,严格说来,只能算是胸无大志。对于那些有心建功立业的文臣武将而言这是缺点,但是对于只想安稳过日子的老百姓来说,却是再幸运不过。 每年全国几个铜铁矿山的出产,卖于南方诸国所得进项,就已经足够这小小的国家正常运转,甚至还有结余。所以,摊到百姓头上的各种苛捐杂税并不多。 然而尽管这样,百姓过的依然不富裕。毕竟气候限制,田里一年只有一熟的收成,一家夫妻俩养两个孩子都困难。 李九家里两个儿子,今年老大刚订了亲,明年就要成婚,聘礼酒席等等几乎就要掏光他们一家多年的积蓄,剩下一个小儿子还没有着落呢。 而蒲草居然要养三个孩子,供一个读书郎,备一份嫁妆,这些重担放在一个壮劳力身上都扛不起来,更何况蒲草这样的小女子,其中艰辛任谁思量都觉不易之极。 众人都出声附和,跟着劝导张贵儿一定不能忘本没良心,张贵儿嘴上很是恭敬应了。但他毕竟年纪小,口蜜腹剑这样的事还做不到完美,脸上的笑就显得极是僵硬。 董四一贯最有眼色,瞧出他这般异样就赶紧扯了个村里闲事把话头岔了过去。 那厢灶间里,蒲草脸色红得仿似晚霞一般,看什么都是重影儿,夹个菜筷筷都落空,惹得两个孩子抱着陶碗傻笑。她嗔怪着想要抓了他们挠痒痒,却不想扑了个空儿差点摔到地上。 春妮赶紧上前扶起她,好气又好笑说道,“你说你逞能干啥,醉的这么厉害,我送你回去睡觉吧,这边我先照料着。” 说完,她嘱咐两个孩子好好吃饭,就架了蒲草跌跌撞撞的回了西院张家。 蒲草只觉肚子里火烧火燎,脚下踩了棉花一般软绵绵,待得出门被冷风一吹才勉强清醒了一些,忍不住嘟囔着,“这蒲草酒量真差,想我董婉原来可是酒仙啊,三斤不下场…” 春妮好不容易安顿她躺在炕上,替她除了鞋袜,听得这般胡言乱语就拍了她一巴掌,笑道,“别说醉话了,你以前苞谷粥能喝饱就不错了,哪喝过酒啊。赶紧睡吧,明日还忙呢。” 说完,替她盖了被子也就回去忙了,留了蒲草嘟囔了几句,到底昏睡过去。 一夜酣睡醒来,蒲草乍一睁开眼睛就痛苦的抱了头呻吟出声,苞谷酒的威力在这样宿醉醒来的时刻彻底显现,仿似有无数个小人儿在她的脑袋里敲鼓一般,疼得她额角的青筋直蹦。 坐在炕梢玩耍的山子和桃花听得动静,赶紧凑了过来,原本还笑着要叫嫂子(姐姐),但是突然见得她这般痛苦都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巧,春妮端了一只小碗从门外进来,两个孩子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大喊着,“妮儿姐,妮儿姐,你快看看我嫂子(姐姐)!” 刘厚生也是个爱酒的,但凡沾到酒很少有不喝到烂醉的时候,春妮伺候酒鬼倒是极有经验,只不过扫了两眼蒲草的狼狈样子,就安抚两个孩子道,“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就去灶间舀了一碗凉水,把小碗里那绿莹莹的膏状物加里半勺,待得化开了就半扶了蒲草起来,喂她喝下去。 果然不到一刻钟,蒲草就觉脑子里那些小人儿全都消失无踪了,一时间清明之极,于是爬了起来抱怨道,“这醉酒真是遭罪,以后可千万拦着我,别让我喝酒了。” 春妮嗔怪道,“你那倔脾气,谁拦得住啊。” 蒲草干笑两声,生怕春妮数落起来没完,赶紧指了那碗里的绿膏子岔开话头儿,“这是什么膏子,怪好用的,喝了头就不疼了。” 春妮一边唤了桃花和山子叠被子,一边应道,“那是我去董四家里要的碧果羹(杜撰),治醉酒头疼最好用了,可惜咱们这山上不产这碧果,这是董四他娘家舅舅以前送来的。” “咦,”蒲草正弯腰穿鞋子,一听这话就惊奇道,“董家大娘居然舍得给了你这么多,我以为她不骂你家生子连累董四少赚银钱就不错了。” 春妮用脚尖替她把远处的另一只布鞋拨到跟前,笑得更是欢快,“还有更让你吃惊的事呢,董四媳妇儿听我说今日替你缝被子和棉衣,还说一会儿要来帮忙呢。” 蒲草当真是疑惑不已,不明白这南沟村里最喜算得清清楚楚的董家婆媳,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热心肠儿,但她却把这些疑问都憋在了肚子里,穿完鞋跳下地,又抱了两个孩子替他们拾掇,故意装了一脸不在意的模样随口应了一句,“许是她们家里不忙呗。” 果然,春妮这急脾气怎么存得住话,见得蒲草这般也顾不上拿乔了,竹筒倒豆子说了个痛快,“什么家里不忙?是她们自觉占便宜了要来还个人情。前些日子上山的猎队昨晚回来了,今年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哪里出了岔头儿,居然就打到一头黑瞎子、一只杂毛狐狸,剩下的都是山鸡兔子,连只狍子或是鹿都没有。 估摸着收拾完了全都卖去城里,每家分下来也不过几十文钱,算是白进山一趟了。董四这一回没进山遭罪,又砍柴卖到你这里赚了一两多银,可算是占了大便宜,董家大娘和嫂子自然不会再埋怨了。” 蒲草抄起小笤帚,把大炕从头到尾扫了个干净,笑道,“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厚道,不过,村里乡亲这次收获小也算帮了咱们的忙,起码董家人没有怨言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啊,灶间我熬了包谷粥,你先去喝两碗,三叔他们都开始上木架子了,你吃完就去看看。一会儿陈家两位嫂子也该过来了,我先招呼着。”春妮极熟练的爬上炕去拖过角落里的棉花包和布匹,抖落开那匹水蓝的棉布在桃花身上比了比,笑道,“这颜色真水灵,一会儿就给我们桃花做套新棉袄啊。”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桃花听得有新衣服,欢喜的小脸通红。 蒲草听得后院在上木架儿,心里惦记不已,哪还顾得上吃饭,匆匆交代着,“那匹石青的棉布是给山子和贵哥儿做棉衣的,鸭蛋青的做被子,那蓝底白花布是咱俩的,别弄混了。”说完,就一边捋着乱糟糟的头发小跑去了后园。 李三叔父子刚刚把采光面儿的窗子安置好,其中八扇是新打制的方格窗,四扇是从西厢房卸下来的。新旧对称之下虽说瞧着有些别扭,却好在衔接之处很紧密,并没有太大的罅隙,等冬日里盖上草帘保温效果也能不错。 刘厚生手下也不慢,这一早晨两丈长的草帘,已是编了三条有余。抬头见得蒲草赶来,他就憨憨一笑,“蒲草妹子,就等你来指点上房盖儿呢,我这腿耽搁事儿爬不了高儿。” 蒲草笑着应了一句,就踩着梯子爬上了山墙。 左右三丈长的温室里,已经立了九根碗口粗的桦木柱子,正好支撑着前面斜坡的方窗。李三叔正带着儿子钉横梁,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薄汗,问道,“张嫂子,这横梁之上还要铺些什么物事?” “三叔,我和春妮岁数差不多,你就叫我蒲草吧,都是自家人不要这么客套。”蒲草指了园子角落的那几捆手指粗的柳条儿和大捆油毡,说道,“横梁上钉架条,铺油毡,然后上泥和茅草,就同普通土坯房的房盖一样儿,只不过尽量铺厚些,省得过些日子大烟泡儿(东北方言,意为夹杂着雪粒子的狂风。)把房顶刮跑了。” 李家父子都是笑起来,摆手道,“放心吧,一定铺上一尺厚,再大的大烟泡也刮不跑。” 董四扛了一大捆枯枝进来,听得这话就笑道,“刚才我赶车到村口,听得李四爷念叨说今年冬天怕是有大雪啊,还真要多做些准备,我过几日也要把家里的房盖儿再拾掇拾掇。” 蒲草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柴垛,这两日没多注意,如今仔细一瞧居然又高了好多,足够一冬烧用了,于是就笑道,“董四哥,这些柴禾差不多够了,等到晚上别忘了跟我要工钱啊。” “哈哈,忘不了,”听得马上就有银钱入账,董四笑得更是欢喜,“我家那婆娘要做件新袄,念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等拿了柴钱赶紧撵她进城。” 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董四是个热心勤快的,扛完柴禾又过来帮着挖土和泥浇房顶,蒲草见得帮不上大忙就低声同刘厚生问询两句,然后回了前院。 张家正房的大炕上,春妮正带着西院的陈大嫂陈二嫂,还有身材圆润、眼睛鼻子却极小的董四媳妇儿一起在裁剪布料,商量着几件棉袄要做什么式样,不时说起城里女子如何大胆敢穿,笑得咯咯有声。 第三十章 穿针引线忙 见得蒲草进来,众人纷纷打招呼,笑道,“就等你回来量尺寸呢,也不能全家大小都做了新衣,就落了你这当家人啊。” 蒲草早起就没看到张贵儿的影子,也没见他去后园帮忙,就道,“贵哥儿的尺寸也量完了?” 董四媳妇就笑道,“贵哥儿在房里读书呢,我刚和满桌儿去给量的尺寸,贵哥儿可真是用功,说不准过几年就是状元老爷了。” 满桌儿?蒲草听得这个名字熟悉,扭头一瞧才这发现董四媳妇儿身侧坐了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相貌清秀、皮肤也白净,仿似觉出蒲草再打量,她很是羞涩的低了头,露出半红的脸颊和脖颈,很是惹人怜爱的模样。 蒲草这半会儿也想起这叫满桌儿的来历了,她是村南董寡妇家的小女儿。 说起来,这董家也有段故事。农人家重传统,养儿防老、传宗接代是根深蒂固的念头,所以,很多人家为了生个儿子从不考量能否养活的问题,左一个右一个的生。 而这满桌儿家里算是最不顺的,一连生了四个女儿。 大姐叫花儿,意为开花结果,下一个该是儿子了。可惜老二还是女孩,取名叫招娣,但是弟弟没招来,老三又是女孩,就叫唤弟。 到了老四这里,她爹董老大一听又是女儿,彻底暴怒了摔门就走,她娘万般委屈的哭着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满桌儿,意为家里桌子已经坐满了,再生一个必定是儿子。 可惜,往往希望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董老大伤心没有儿子,在弟弟家里喝了几碗酒,半夜回家时栽倒在雪窝子里冻死了。 这下董家是彻底绝户了,董寡妇拉扯四个女儿活着不易,还要遭受公婆小叔的白眼,日子极艰辛。 好再老天爷还没有完全瞎了眼睛,董家四个女儿都出落得很标致,心灵手巧而且性子和顺。花儿和招娣都嫁了好婆家,日子过得殷实,不时明里暗里贴补娘家,董寡妇和两个小女儿守着两亩地倒也不必为肚皮发愁了。 不过,这董寡妇一家虽然与张家同住一村,却也没有什么交情啊,怎么董四媳妇还带着侄女一起来帮手,这纯粹是热心还是有些别的事体在其中? 蒲草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脸上却照旧笑着上前坐在炕沿儿上,招呼道,“满桌儿也来了,好些日子不见,满桌儿又秀气漂亮了。” 满桌儿得了夸赞,羞答答抬头看了蒲草一眼,低低应了一声。 董四媳妇儿嗔怪着瞪了侄女一眼,说道,“这丫头,刚才缠着我要跟过来玩儿,这到了地方怎么反倒成了锯嘴葫芦了。” 陈大嫂是嘴拙不善言辞的,扯了一截麻绳在蒲草身上比量了几下做到心里有数,然后笑道,“粉条拿回来了,都放在灶间了。”说完从怀里拿出个小钱串子,又道,“这是剩下的四十文钱。” 蒲草记得往年粉条都是八文一斤,今年怎么变成六文,降价幅度可是不小啊。 她想问问原因,又瞧着陈大嫂笑得有些勉强,就收了好奇之心随手把钱串子塞到怀里,笑道,“嫂子们都是村里有名心灵手巧的,我这笨婆娘就不在嫂子们跟前丢人现眼了,我给你们下厨做好吃的去。正好大嫂子送了粉条来,咱们中午就炖一锅尝尝新鲜。” “老话说,蛛蛛结网也不能一根丝儿都不落啊,谁家婆娘也不能事事都拿得起来。蒲草妹子针线不好,但你做菜手艺可不错啊,”董四媳妇儿扯了棉花抻得薄一些,一边往剪好的布片上贴一边笑道,“我家孩子他爹在你们这儿吃了两顿饭,回去就数落我做得难吃,还要我同蒲草妹子学学呢。” 陈家众人也是没少吃蒲草送的吃食,陈二媳妇听了这话就点头笑道,“我们家几个孩子也是,见了蒲草比对见了我们这亲娘都近乎。” “嫂子们把我夸成一朵花儿了,我一会儿可别只顾高兴多放了咸盐,糟蹋了好菜。”蒲草假装嗔怪,惹得女子们都笑着挥手撵她,“不夸你了,快去吧。”说完都是低了头穿针引线,手下飞快的忙碌起来。 待得日头挂到正当空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也都开饭了。 张家灶间的大锅里,白菜土豆炖粉条也飘出袅袅香气了,在大门外玩耍的山子和桃花嗅着香味就跑了回来,身后还跟了两条小尾巴,正是陈家的福儿和大壮。 四个孩子淘气得各个滚了满身的灰土,蒲草就扯了围裙替他们拍打干净,又舀了温水喊他们洗手洗脸。 陈大嫂听得动静出来一瞧,就赶紧要撵自家孩子回去,惹得两个孩子都是咬着手指头眼泪汪汪的。 农人家日子过得艰苦,就是有些积蓄也轻易不肯乱花,孩子们平日里都是跟着大人一般喝苞谷粥、吃饼子啃咸菜,不到过年是见不到肉腥的。所以,陈家两个孩子虽然一个八岁一个九岁,个头却也没比桃花和山子高出多少。 蒲草最是见不得孩子受苦,今日又是为了待客饭菜做得都多,怎么会差两个孩子这几口,她就上前揽了两个孩子死活不肯让陈大嫂撵他们回去。 陈大嫂哪能不心疼自家孩子,只不过是怕村里人闲话儿说他们一家厚脸皮,不过帮忙做个针线,还带了孩子蹭吃喝罢了。 蒲草猜出大半,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找了只大陶碗盛了满满一下炖菜,又捡了六个饼子,笑着嘱咐桃花,“咱家地方小坐不开,你们去西院大娘那里吃完再回来吧。” 桃花不知嫂子这样做有何深意,小心眼里就觉得有好吃食到哪里都一样,于是乖巧应了,小心翼翼同福儿一起抬着托盘往门外去了。 陈大嫂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拦,最后小声说了一句,“让妹子笑话了。” 蒲草笑嘻嘻道,“大嫂子就别客气了,左邻右舍的都是自家孩子一样。以后我有事不在家,也保管撵桃花和山子去找大嫂子要吃食。” 陈大嫂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又说笑两句就帮忙张罗了安桌子摆碗筷。今日女子们是主客,所以,男人们的饭桌就分开放到了刘家,左右都是一样的菜色也没啥挑理的。 蒲草除了炖菜,又用肉片炒了个宽粉,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粉条宴。虽然这宴席只有两个菜,但是没人觉得寒酸,都是吃得香甜无比,毕竟粉条平日也不是能常常吃到的,更何况里面还加了肉片。 吃粉条也是个有趣的事,蒲草扔粉条下锅之前忘记多拦两刀,煮出来之后就有些长了。 众人夹上一筷子往往两人就扯到了一根粉条上,还要旁人帮忙在中间夹断,而往嘴里吸吮之时,更是容易汤汁儿四溅。 若是自持身份之人,生怕丢了颜面是不肯在外人面前吃这菜的。但是,农家妇人可没有那么多说道,反倒在抢粉条和擦汤汁儿的时候都是笑得咯咯有声,分外觉得热闹欢喜。 蒲草瞧着满桌儿抱着饼子,极害羞的不肯夹菜,就单盛了满满一碗放到了她跟前,示意她多吃。满桌儿感激一笑,这才低头慢慢吃起来。 一时饭毕,众女一起动手帮忙拾掇碗筷,正说笑着就听大门外有人喊话。 蒲草开门一瞧,见得那人穿着灰色短打衣裤,一副店铺小伙计的标准打扮,身后的马车上也堆得满满,就猜测是城里送货来的。于是赶忙喊了春妮出来,果然猜得不错。 那小伙计一路赶来错过了饭时,腹中饥饿难忍,蒲草一时没想到,请他进屋喝水的时候,见他不时偷瞄桌上的饼子这才恍然明白。 于是赶忙盛了一碗炖菜,捡了两个饼子请他垫垫肚子,小伙计感激的连连道谢就大口吃了起来。 南沟村偏居一隅,平日很少有生人来往走动,众女听得这小伙计从城里来,就七嘴八舌问些城里的新鲜事,小伙计间或红着脸答上几句,一时说笑声差点掀了房顶儿。 蒲草趁着这功夫进屋取了银钱,出来就笑道,“嫂子们进屋歇会儿,让这小兄弟好好吃吧,她都快把粉条塞鼻子里了。” 众女笑着应了,进屋去又开始飞针走线,蒲草待得那小伙计吃完就同他去验货。 刘大夫果然介绍的好店铺,先前蒲草还担心铁匠手艺不好,各处衔接缝隙大了会透烟,没想到那铁皮筒子打制得薄而光滑,衔接处咬合得很紧密。两套炉箅子和炉盖也很不错,就是那满车的青砖也码得极整齐,没有半块残次。 蒲草当即就道谢并且付了剩下的银钱,董四引了小伙计赶车把青砖和铜皮筒子都卸到了后园。 小伙计告辞走后,李三叔仔细问了蒲草要如何搭建炉子、烟筒,就撵了儿子去扛支架,然后同董四动手一边琢磨一边砌砖。 土炉子的结构其实很简单,不过是方方正正砌好青砖,前面留个灶门儿,炉箅子横在中下,后面留出插铜皮筒子的孔洞,上方直接放炉盖,用泥巴封严各处缝隙就好。 很快,李三叔搭砌过一个之后就琢磨明白了,搭起第二个炉子时快了许多。眼见铜皮筒子就被一截截衔接了起来,从温室两侧的两个土炉子引出来各自回环绕了半个温室,最后一同归于立在正中的烟囱。 而铁皮筒子上方一尺处就是手腕粗的木架子,架子上又顺着摆放上三尺宽六尺长的木箱子,足足有十八只。 这样一翻忙碌下来,整个温室一扫刚才的空荡模样,变得整齐干净、井井有条。董四和李三父子在木箱之间的过道上走了两趟,又笑着喊来外面编草帘子的刘厚生进来一同享受成功的喜悦。 第三十一章 咬人的狗不叫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了,蒲草急着回去前院张罗饭菜,李家父子却上前拦了她说道,“张嫂子,这木活儿都做差不多了,我们爷俩就想早些赶回家去,晚饭就不在这吃了。” “这么急?”蒲草没料到这父子俩这般急着回家,就劝道,“三叔怎么也要吃了晚饭再走啊。” 李三叔憨笑着摇摇头,“家里有些活计没做完,我惦记早些回去。” 他的脸色有些尴尬,两只大手搓动着好似还想要说什么又觉不好开口,蒲草自然清楚他的意思,又见得他们去意已决就赶紧说道,“那我就不拦三叔了。” 说完,她转向董四,“董四哥也同三叔去刘大哥家里坐坐,我这就取银钱把你们的工钱都一起结了。” 李家父子和董四眼里都是喜色一闪,笑着应着,“好,这就去。” 蒲草回了前院,正见春妮在送陈大嫂几人出门,赶忙上前道,“嫂子们怎么这就走了?晚饭还没吃呢?” 陈二嫂几人都是笑着摆手,“天晚了,家里要喂鸡喂猪要做饭,活计多,改日我们有空儿再来闲话儿。” 董四媳妇儿也牵着满桌儿说道,“我们家的两个淘小子这半日怕是早翻天了,我也得赶紧回去,妹子以后有事就再喊我们一声啊。” 说完,众人就笑呵呵散了,满桌儿不时偷偷回望张家的院子不知再期待些什么,最终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低着头随着婶婶走远了。 蒲草心里疑惑更重,刚要开口问询两句就被春妮扯着小跑往屋子里跑,蒲草被扯得踉跄,无奈笑道,“你这是急什么,难道外面有狼要吃人不成?” 春妮撇嘴,眼里闪过一抹恼色,说道,“可不就是有狼,还是黑心肝的狼。” 春妮的脾气急躁、直爽,很少记仇,能被她这般痛恨的人不多,蒲草稍微一琢磨就猜到了,“你公婆来了?” 春妮点头,用力抖了抖刚缝好的鸭蛋青色棉被,仿似这棉被当做了刘家二老一般,恨恨的折了又折、拍了又拍。 蒲草好笑不已,上前解救了新被子,笑道,“说起来咱们进城那日,我还替你出了一口气呢。” “替我出气?”春妮立时眼睛就亮了起来,赶紧催促蒲草,“你快说说,怎么替我出气了?” 蒲草一边拾掇着几个孩子的新棉衣,一边小声把那日踢门板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估摸着你婆婆脑门儿上的肿包都有鸭蛋大了。” 春妮笑得简直要在炕上打滚儿,直道,“太解气了,太解气了,撞傻她才好呢。” 蒲草赶忙扯了她,嘱咐道,“你这傻妞听了解解气就好,可别告诉你家生子,那毕竟是人家亲生爹娘…”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傻,”春妮揉了两下笑疼的肚子,上前抱了蒲草用力拍着她的后背,“还是蒲草最好了,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蒲草的小身板那么瘦弱,哪里禁得住这胖妞儿拍个没完,赶紧推开她笑骂道,“你要把我拍死了,以后看谁替你出气!” “哎呀,我哪敢啊,”春妮又讨好的替她揉了几下,然后说道,“我刚才瞧着我公婆进我家院子了,你说他们来探望受伤的儿子,别说母鸡了,连鸡蛋都没拿一个,真是…” “好了,好了,那是生子爹妈,你也不要多说话,给生子留些脸面。再说,住在一个村里也不好闹得太僵,尽量缓和一下吧。” 春妮翻了白眼,叹气道,“好吧,都是为了生子。” 蒲草在墙角藏钱的坛子里翻了银钱出来,数好分了两份儿,说道,“三叔着急回家,我去把他和董四的工钱结了,晚饭只咱自家人吃你看着做吧。” 春妮点头,两人一起出了屋门,一个奔了灶间一个去了东院儿。 刘家堂屋里,刘老太太和老头儿坐在主位上,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着闲话儿,老头子拍了拍手边儿新打的水曲柳桌子,说道,“这桌子刨得可真是光溜儿,样式也好,看着就比咱家用了十几年的那张体面多了。” 刘老太太会意,立刻接话道,“可不是,咱们都是要进棺材的老骨头了,有个桌子用就行了,这些好的还是紧着儿子吧。” 李三叔父子和董四都不好接这话头儿,就低了头喝水权当没听见,刘厚生却是躲不过去,尴尬得红了脸,小声说道,“爹,娘,这是西院张家出的木头,是做给贵哥儿写字用的。这几日忙着,还没来得及搬过去。” 刘老太太听了这话,原本笑眯眯的脸孔立刻变得满是失望,高声道,“啥,不是咱家的,那放在这屋子里干啥?那张家小寡妇儿出个幺蛾子主意,你们两口子像活驴似的跟着忙了半晌,结果连张桌子都没挣回来?” 亲娘说话这般不着调,当儿子觉得没脸却也不好当面反驳。刘厚生这会儿恨不得把脑袋藏到凳子底下才好呢,心里那个委屈憋气啊。 他原本以为爹娘惦记他的伤腿特意上门来探望,他心里还暗暗欢喜,想着晚上跟春妮说说,省得她总抱怨自家爹娘不好。 可是,老娘这几句话结结实实给了他几耳光,打得他是心头滴血。他们哪里是惦记他的伤,明明就是为了他和春妮刚置下的这点儿家底儿来的。 李三叔是春妮娘家的长辈,这几日又没少得春妮照顾,这半晌听下来,再是性情憨厚不喜惹事,心里也有些替春妮抱不平,于是清咳两声说道,“亲家公夸赞这桌子好,我们父子可是不敢当,实在是手艺一般。倒是春妮成亲时,我家大哥大嫂陪嫁的那两口杉木大柜才是好东西,那是我去城里托了我师傅亲手打制的。 原本我这次来,还打算再看两眼呢,只是那柜子哪去了?住了这么多时日,我也没找到啊?” 刘厚生头垂得更低,心里愧疚更甚了。 当初春妮嫁过来时,自家老娘看过了那一对儿陪嫁大柜,就整日在他跟前哭诉说一辈子受穷,还没用过那么好的柜子呢,他一时心软,就硬是逼着春妮把柜子腾出来给老娘用两年。 结果这次分家,老娘死活不肯归还,每次他一开口老娘就装头晕,最后只得放弃了。 春妮前些时日回过娘家,这样的委屈之事不可能不同娘家人说,自然李家村里也就都知道了,李三叔如今还这般说道,明摆着就是在敲打他爹娘了。 刘老太太和老头儿心里当然也清楚,脸色僵硬着干笑了两声,扯了个借口说道,“那柜子结实又带着铜锁,装些好物件再合适不过了,所以一直都在我们那屋放着呢。三兄弟要看柜子,随我们回去坐坐就是。” 李三叔点头,憨笑道,“哦,在亲家那里呢,我说怎么没看到。要我说啊,我们春妮就是个不懂事的,陪嫁大柜那是一般东西吗,那都顶半幅嫁妆了,居然就留着给公婆用了? 这话传出去,明事理的知道是她孝顺,不明事理的还以为是公婆霸道,占了儿媳的嫁妆呢。” 有句老话说,叫唤最欢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这话引用到人身上,实在有些不恰当。但是李三叔这平日除了憨笑就是默默做活计的人,突然说了这几句话连挖苦再讽刺,尖锐之极着实出人意料。 一时间听得刘厚生和董四心里,除了这句感慨还真找不到别的语言形容。 刘家老两口脸色臊红得堪比猴屁股,眼珠子转悠了无数圈儿也想不出如何搪塞。 蒲草在门外听得过瘾,捂着嘴偷笑,恨不得替李三叔拍手叫好。待得笑够了,这才装作刚来的模样开门进去,说道,“大伙久等了,有点儿小事耽搁了。” 说完,她仿似才见到刘家老两口一般,笑道,“大爷,大娘也来了。” 刘家老两口点点头,想扯个笑脸儿,无奈脸上的肌肉太僵硬了,只得干巴巴憋出一句,“嗯,来了。” 蒲草也没有奉承巴结他们的意思,自然不会多话,转而把银钱拿出来,把大包递给了董四,笑道,“董四哥,那堆木柴没有称重,只能大致估摸一下,就算作七千斤吧,这里是一两银子和四百文铜钱,你数数看。” 董四原本估摸着那些木柴也就六千多斤,没想到蒲草如此大量,非但没往少里扣还多算了一些,心下又是感激又是佩服,死命的往回推银钱,“不行,那柴禾总共才十八九车,也就是六千多斤,给一两二就行了。” 蒲草团好装银钱的油纸包,连同铜钱串子直接塞到了他手里,笑道,“董四哥可不是只送柴火,砌墙架炉子哪样都帮着操心挨累了,只给这些银钱我还觉得亏欠心呢,四哥就收下吧,若是真觉得多了就回去给嫂子添件新棉袄,今日嫂子帮我们忙了一日,晚饭都没吃就走了。” 刘厚生感念董四为了背他下山错过了狩猎的这份情谊,也劝道,“你就拿着吧,都住一个村儿,以后常来常往,蒲草妹子有事咱们多帮忙就是了。” 董四挠着后脑勺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这才把银钱收下了。 第三十二章 极品一家人 李三叔父子俩的工钱每日是八十文,忙了七日总共五百六十文。 这爷俩都不是那没有良心的人,接了银钱又特意感谢蒲草这几日的好招待,还道以后蒲草若是跟着春妮去李家村走动,一定去他们家里坐坐、吃顿饭。 蒲草自然满口应了,父子俩这才拎了拾掇好的行礼,起身告辞回家去。 董四也是兴奋难耐,急着回去同家里人显摆这笔小财,就陪着他们一起走了。 蒲草送了他们到门口,扭头见得刘家老两口的眼睛不时贼溜溜往她身上瞥,就赶紧说道,“大爷大娘你们坐,我先回去做饭了。”说完她就转身出去,顺手关了门… 春妮把中午剩下的炖菜和饼子热了热,刚安好桌子就见蒲草一手一个领了桃花和山子回来,于是笑道,“饭好了你们先吃着,我家生子还饿着呢,我端一碗菜回去吃了。” 蒲草一边给两个孩子挽袖子一边笑道,“你那公婆还没走呢,刚才被李三叔讽刺了几句,恐怕火气正大,你多躲一会儿再走吧。” 春妮听了就坐下一起吃饭,在房里躲了一日的张贵儿慢慢喝着粥吃着饼子,不时偷偷抬眼瞟向蒲草。蒲草半点回应都没有,完全装作没有看到,反倒把他早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都憋了回去,气得他恨恨咬着咸菜条儿出气。 一家人才吃了不过几口,就听得有人拍院儿门,春妮以为刘厚生耐不得饿跑来找她,赶忙起身去开门,埋怨道,“你怎么来了,我一会儿就端饭回去…” 可惜她的话说到一半,借着暗淡的下弦月光这才瞧得清楚,那陆续走进院子的大队人马,哪里是她家男人,明明就是张老二一家大大小小。 她脸色就是一僵,赶忙回头知会蒲草,“蒲草啊,桃花二叔一家来了。” 蒲草听了也是一愣,自从上次这对儿吝啬鬼夫妻被她抡着扁担打出去之后,他们日日在家中咒骂她,到处同村人宣扬她不懂规矩,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她还欢喜以后算是彻底甩开这坨臭肉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又主动贴上来了,这可真是意外啊。 那边厢,张贵虽是脸色不好,却站了起来迎了出去。蒲草皱皱眉头,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张二叔两口子一进门,就笑道,“呀,饭桌摆得这么早啊。我和你们二婶子听说家里在动泥水,还惦记过来帮帮忙呢,不想临出门时有些事耽搁了一会儿。这倒好,活计没帮上还赶到饭口了。” 张二婶子一脚踩着门槛子一脚点着屋地,皮笑肉不笑的附和道,“可不是,有事自家人不帮忙还能指望外人不成?”她这般说着,那双半肿的死鱼眼睛就瞟向了春妮,脸上满满都是鄙薄之色,言下之意谁都能瞧得出来。 春妮脸色沉了下来,好似想要开口反驳几句,但是瞧了瞧蒲草一家到底又忍了下来,转而笑道,“蒲草,我还没给生子熬药呢,这就先回了。”说完,她就起身出去了。 张二婶子撇撇嘴,这才进了门,仿似斗胜的公鸡一般洋洋得意。她刚要开口再说几句,却冷不防被她家二儿子黑娃儿扯了袖子,粗声粗气的嚷道,“娘,你不是说带我来吃肉吗,肉在哪儿?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张二婶脸色有些尴尬的扯下小儿子,说道,“别吵,你大伯家有钱着呢,那肉都是大块大块的…咦,”她这般说着,眼睛就在饭桌儿上溜了一圈儿,却不想半片肉都没见着。于是立刻黑了脸埋怨道,“怎么,你们是知道我们一家要来,把肉菜都藏起来了不成?都是一家人,至于这么小气吗?” 黑娃儿天生脑子有些呆笨,虽然已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心智却还停留在四五岁左右。他不知道娘亲再说什么,只知道眼前没有肉可吃,立刻躺倒在地打起了滚儿,“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蒲草生怕他踢到了桃花和山子,赶忙撵了他们进里屋,然后冷声说道,“家里这几日在忙些活计,因为有乡亲来帮忙才买了一条肉待客。不过昨日就已经吃完了,二叔二婶子若是早些来帮忙就好了。” 张二叔原本昨晚听得村人说蒲草请人帮忙砌墙,准备的菜色很丰盛,甚至还有苞谷酒。 他本就是嗜酒如命的人,馋的一宿没有睡好,原本早晨一起身就想赶过来,张二婶却拦着说,来得太早还要干一上午活才能捞到饭吃,不如晚些出门。 他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留在了家中。 结果到了中午再想出门的时候,张二婶又说中午吃饭就是垫垫肚子,不会有好菜好酒。不如晚上一起带着孩子们上门,家里也省了吃食。 张二叔难得夸赞了婆娘几句,索性一家子午饭也没做,勒紧裤腰带就等着晚上来大吃一顿。 可惜千算万算,他们夫妻谁也没算到蒲草发工钱发得痛快,人家董四和李三叔父子都喜得早早回家了。春妮又是个生性节俭的,没有客人要招待只有自家人的饭桌儿,自然是少油无肉这般平常日子的吃法了。 张二这一家为了占便宜,等来等去,最后却等到了鸭架上,不得不说着实是报应不爽。 张二叔听得蒲草这话还有些不愿相信,试探着问了一句,“下午的时候不是还有人在帮忙做活,怎么就没有酒菜招待了?是不是酒桌儿放到刘家了?” 蒲草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挑他的语病,嘲讽道,“二叔消息真是灵通,下午时确实有人帮忙做活来着,不过见得天晚都着急回家就没留下吃饭。” “那…那苞谷酒呢,都喝完了?” 蒲草瞧着张二叔圆瞪双眼,一副心肝提到嗓子眼儿的紧张模样,心里实在是不耻之极,慢悠悠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那苞谷酒昨晚就喝完了,坛子我都刷干净装盐了。” 张二叔已是一个多月没有沾到酒了,就指望蹭顿吃喝好好过过瘾,哪里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一想着满满一坛子酒都进了别人的肚子,自己半点儿没捞着,那心里的火气一窜三尺高,拱得他差点儿翻白眼晕过去。 张二婶不知是天生没有眼色还是极力想掩盖自己的过错,站在旁边扯着耍赖的傻儿子一迭声的埋怨着,“这年头还有干完活儿不吃饭的傻子,真是糊弄鬼呢,不想给我们吃就直说!可怜我们黑娃儿,为了吃大伯家一口肉都饿了一下午了…” 她还待再说,张二叔却是听不得了。他此时心疼得已是没了理智,哪里还管那坛包谷酒是不是他家的。一想起那酒被喝光了就像谁剜了他心头肉一般,而拦阻他早些上门的婆娘就是那执刀的凶手啊。 他是怒向胆边生,一抬手“啪啪”就是两耳光甩了过去。 张二婶膀大腰圆,若是平日也不至于被打个正着。可她这会儿正扯着傻儿子没有防备,受力之下就与儿子滚做了一团。待得爬起来,她捂着脸怔愣了好半晌,猛然嚎啕大哭起来,“张老二,你凭什么打我?” 张二叔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我的酒怎么会被人喝光了?我啥时候出门你都拦着,如今好了,晚了!” 张二婶脸上肿得像个红馒头一般,挣扎起来就要上前厮打,“你这会儿又怨我了,明明先前还夸我聪明!你没喝到酒就发火,我还没吃着肉呢…” 这两口子都是一肚子怨气,两人这般对吵几句就动起了手。 张家大儿狗剩儿个子不高,身形瘦弱,偏偏又长得尖嘴猴腮,怎么瞧着都有些猥琐。先前进了屋子瞧着没有好饭菜也很是失望,后来耐不得饿就伸手抓了桌上的饼子吃起来。 小女儿秀了与桃花年纪相仿,个头比桃花高些,长相也算清秀。她见得哥哥如此,也跟着吃喝起来,甚至还趁众人没注意偷塞了一个饼子在怀里。 蒲草把一起看在眼里,心里的厌恶真是掩也掩不住。 老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人,傻的傻、贪的贪,唯一看着好些的女孩子居然还偏好小偷小摸,这实在是太过极品了。 眼见着那抱在一处打红了眼睛的夫妻俩,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蒲草实在恨得牙痒痒,抄起门旁的扫帚用力敲在桌子上,喝道,“行了,都给我住手!” 张家夫妻打红了眼睛早忘了身在何处,突然听得这一声暴喝还有些纳闷,待瞧得清楚周围的摆设儿,还有一脸羞愧恼怒的侄子、满眼鄙夷的侄媳,才终于明白这里不是自家。 而刚才他们两个那般对骂动手,早把一家人那些蹭吃蹭喝的心思暴露无余,任是他们脸皮厚得堪比城墙,这一会儿也觉泛红发烫。 两人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讪讪说道,“嗯,那个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改日有活计再来帮忙吧。” 说完,两人一溜烟儿的就跑出院子了,留下黑娃儿抽咽着躺在地上耍赖。狗剩上前狠踹了几脚,他这才不情愿的爬起来,跟着两手各抓了一个饼子的大哥,还有怀里鼓鼓的妹子出门去了。 第三十三章 董家母女 蒲草长叹一口气,用力揉揉额角蹦起的青筋,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一家子极品因为占了个亲戚长辈的名分,是打不得骂不得,脸皮还超级厚,实在是让人头疼之极,说不得以后能躲就躲了。 桃花和山子偷偷把屋门开了一条缝儿,瞧着厅里没有外人就跑了出来,一左一右抱了蒲草的胳膊不吭一声,小心翼翼般生怕惹得嫂子更生气。 蒲草拍拍他们的小脑袋,尽量语气温和的嘱咐道,“以后咱家的院门要一直闩着,二叔一家若是再来,你们不许给他们开门。就说嫂子不在家,知道吗?” “嗯,知道了。”两个孩子乖巧应了,张贵儿却是脸色更加不好,不知是因为张二叔一家如此行事损了他的脸面,还是气恼蒲草话中的嫌弃之意,扔下一句,“我不吃了。”就转身回了厢房。 蒲草也不理会他,带着两个孩子简单吃了一口,就去灶间端了早就留出来的炖菜和饼子送去东院。 春妮正蹲在屋檐下熬药,听得她在院门外喊话就跑过来问道,“怎么不直接进来,还要我迎你啊?” 蒲草笑着摇头,“家里还有活计呢,给你们送了吃食就要回去忙。” 春妮不疑有它,接了托盘小声说道,“刚才那家子又闹哪一出啊?” 蒲草耸肩,“本来想上门混些好吃喝,结果大失所望,一生气就互相埋怨打起来了。” 春妮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这一家子可是够让人说道几年的,以后还不知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想应对就是了。” 春妮眨眨眼睛,撇嘴嗔怪道,“我发现你自从学了识字后,说话是越来越酸了,我都听不懂。” 蒲草哈哈一笑,“我要教你学写字,你还懒得动。等你将来成了地主婆,我看你怎么理账算银钱。” 她这几句话可真是说到春妮心窝里去了,这些时日她眼见着蒲草赤手空拳说服酒楼老板,得了银子置办家业,心里也是佩服得紧,晚上睡在炕上也没少琢磨。 将来她倒不奢望能像蒲草这般能耐,若是能会写个简单的书信,会算个小账就行。这般想着她就下了决心,“那我明儿就跟你学,你可不能嫌我笨。” “好,不嫌你笨。”两人说笑几句,就分开了。 不得不说,几个女人这一日赶工实在是成果斐然。三床新棉被絮得又厚又软,几套棉衣也是针脚细密、板板整整。 蒲草回了屋子,在炕洞里塞了半捆苞谷秸点着,待得炕上温热了,屋里有了热乎气儿就拿了棉袄招呼两个孩子试穿。 山子的那套袄裤是陈二嫂缝的,对襟样式又加了一寸高的立领,把他的小脖子严严实实都护在了里面,避免冷风灌进去,保暖之极。唯一不合适之处就是裤腿和袖子有些长了,不太合体。 这也是农家人的习惯,毕竟孩子的个子长的快,谁家也没有余钱年年给孩子做新棉衣,大多都是做一件稍大的穿上两三年,然后就留给小的继续穿了。 桃花那套水蓝小袄裤是满桌儿的手艺,原本蒲草还怕她年纪小,活计做得粗糙,没想到仔细一看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下身的小棉裤肥瘦正好不说,那上身的斜襟小袄做得更出彩。胸前横亘了四排盘扣儿,代替了普通的布带,显得很是精致。衣襟和袖口里面还多折两寸宽,预备明年桃花长个子了就拆线放出来,也能这般合身。 女孩子天生就是比男孩子爱美,山子有了新衣,不过兴奋一会儿就跑去棉被上打滚玩耍了,倒是桃花一双小手在新棉袄上小心翼翼的左摸摸右摸摸,欢喜得小脸儿通红。 蒲草试了试自己蓝底白花棉袄,伸胳膊踢腿折腾了一会儿,自觉合身倒是合身,就是太厚了。前世穿惯了那些羽绒服、太空棉,这突然裹得跟个冬瓜似的还真是不适应,只能期待天冷之后,天长日久穿着慢慢习惯了。 桃花换回旧衣衫,满炕跑来跑去琢磨着把新棉袄放在哪里,可惜张家四壁空空连个柜子都没有,最后小丫头只能失望的把宝贝袄裤放到了自己枕头边上。 蒲草瞧着好笑,就问道,“桃花,这么喜欢新棉袄啊?” “喜欢,”桃花眉开眼笑的扑过来腻在嫂子怀里,笑嘻嘻说道,“嫂子最好了,桃花过年有新棉袄了。” 蒲草爱怜得在她脑门儿上亲了一下,想起白日里见得满桌儿的那点儿疑惑,就又问道,“桃花认识董家的满桌儿姐姐吗?” 桃花小手扯着嫂子的辫子玩耍,随口应道,“认识啊,满桌儿姐姐对我可好了,以前还给我带过一兜枣子呢?” “啊,那枣子甜不甜?她没给别人吗?”蒲草循循善诱问着孩子,脑子里也在仔细搜寻过去的记忆,却怎么也没想起来这满桌儿什么时候来过自家。 “甜,”桃花点着小脑袋,说完之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猛然又摇头,“不甜,不甜。” 蒲草好笑,“到底甜不甜?你个小人精儿,嫂子又没生气,有什么说不得?” 桃花红了小脸儿,低头说道,“那枣子太甜了,我忍不住都吃了,只留两个给二哥了。” 蒲草眉稍一挑,又问道,“你二哥也在跟前啊,那满桌儿姐姐怎么没分你二哥一把?” 桃花摇头,“二哥不在,满桌儿姐姐要我给二哥送个荷包,枣子是谢礼。” 送荷包?蒲草极力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又道,“那你二哥收了?” “收了。”桃花搂了嫂子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嫂子要保密,二哥不让我说,连娘都不行。” “好,好,嫂子不说。”蒲草赶紧安慰小丫头几句,转而岔开了话头儿,“等过些时日,嫂子赚了银钱就进城去给你买一对儿炕柜儿,以后你的新衣裳和喜欢的小物件儿都能放里边。” 桃花听得这话,立刻把泄密的罪恶感扔到了脑后,欢喜的拍着小手笑道,“好啊,还要买被橱放新被子。” “好,好,嫂子都给买。”蒲草卷了一床新被子连同张贵儿的那套新棉袄,打发两个孩子替他抱过去,然后就拾掇着把旧被子当了褥子铺好,再卷了两个被筒,一个自己和桃花盖,一个留给山子。 所谓七岁不同席,两个孩子都陪着她住,按理来说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冬日天寒,山子才六虚岁,把他送去同张贵儿住,还怕张贵儿那自私的家伙不懂照顾孩子。若是让他单独一屋又太过冷清,只能暂时对付一冬,等开春时候再想办法了。 提起张贵儿,蒲草这心里还真是好笑又感慨,想她前世将近三十大龄都没把自己嫁出去,没想到这时空刚满十二岁的小儿女居然就开始荷包传情了。 真不知道是要感慨他们发育早,还是赞他们情商太高? 不过,张贵儿这小子一心读书考功名,做那人上人,将来若是不能如愿还好,若是当真捞个一官半职,就绝不会留在这小村里度日。而他又这般同满桌儿情丝缕缕,那最后岂不是坑害了人家闺女? 蒲草皱了眉头,而此时此刻,清冷月光照耀下的董家院子里,董寡妇也在这般担忧。 她一手拿着扫帚敲打着炕沿,低声喝骂道,“你说,你今日为啥跟着四婶去张家?你是忘了上次那顿打了?” 满桌儿哭得泪人一般跪在炕稍儿,死死低着头就是不出声,一旁的唤弟生怕妹子再挨打,赶紧上前劝着娘亲,“娘啊,妹妹年纪小,不过一时好新奇,听得人家说张家拆了房子建什么种菜棚子,这才跟去看看。你就别气了,以后我看着妹子不让她出门就是了。” 董寡妇一扫帚抽在唤弟身上,骂道,“我不打你,你还自己凑上来,我早晨明明告诉她在家里拆洗棉衣,她怎么就能溜出门去,还不是你放走的?” 唤弟拼命揉着挨打的胳膊疼得嘴里直抽冷气,她可太知道娘亲的脾气了,也不敢再辩解,爬到炕梢儿与妹妹跪在一处。 满桌儿抹了一把眼泪,递给姐姐一个歉疚的眼神,唤弟苦着脸微微摇摇头。 董寡妇举着扫帚瞧着两个出落得越发清秀的女儿,再想起死去多年的男人,心里酸涩难耐,眼泪也掉了下来,哭道,“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丫头,你爹死的早,留下我一个寡妇受尽白眼苦累才把你们拉扯大,结果你们大了,翅膀硬了,就不把我这当娘的放在眼里了。” 董家老太太因为董老大的死,把一切罪责都怪在了董寡妇身上,咒骂她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孙子还害死了儿子,平日里别说资助些吃食用物,不定哪日不高兴就要堵门骂上半晌的。 董寡妇受尽了委屈吃尽了辛苦,才把几个女儿拉扯大,后来董老太太去世了,董家几个兄弟才开始慢慢同她们一家走动,待得嫁了花儿和招娣之后,家里日子又更好过些。 唤弟和满桌儿自小把娘亲的苦楚都看在眼里,此时见得一向刚强的娘亲掉了眼泪,都慌忙爬上前抱了娘亲哭着赔罪,“娘,我们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第三十四章 探望 董寡妇哭了几声觉得心里不那么憋闷了,就胡乱扯了衣袖抹了眼泪,拍着小女儿的肩膀,说道,“你这傻丫头,我是你娘!若是这事儿对你好,娘能拦着你吗?” 满桌儿把头埋在娘亲身前抽噎着不肯吭声,董寡妇无奈,又耐着性子劝解道,“去年你送了荷包给贵哥儿,那事儿就已经不合规矩了,若是传扬出去,人家不知要把这闲话说的多难听? 可是你已经给了也不好要回来,只能那样了。但是你怎么就是不听娘的话,还要往张家跑呢。 那贵哥儿先不说人品如何,他是读书的,将来要考功名要做官、要娶大户人家的小姐,你一个农家丫头,他怎么会娶你?你都是白费心思…” 唤弟瞧着妹妹眼泪滴答落下,心疼难忍就帮腔道,“娘,满桌儿送给贵哥儿的荷包,他也接了,许是对满桌儿有些喜爱的心思。 再说,张家只蒲草嫂子一个人做活儿,能不能送贵哥儿重新读书还不知道呢。万一他不读书留在村里种地了,他和满桌儿也不是没可能啊?” 董寡妇看着小女儿哭肿的眼睛也是心疼,又觉三女儿的话有些道理,只得叹气说道,“罢了,今日这事就揭过去。满桌儿以后不准靠近张家,不准再做什么没规矩的事。若是敢犯,我打断你腿。待得来年看看吧,若是贵哥儿真不去读书了,我就找人去探探张家口风。” 许是多日盼望有了转机,满桌儿听了这话怔愣了好半晌,然后猛然抱了娘亲的胳膊哭得更是厉害了。 董寡妇无奈又恼怒,推开她道,“别哭了,小心招来不干净东西,你们姐俩赶紧睡吧,记住娘的话啊。” “是,娘。”见得娘亲回了自己屋子,姐妹俩头挨着头趴在被窝里说起悄悄话,不时偷笑几声,互相挠痒痒打闹起来。 少女情怀总是诗,但凡有一点欢喜之事,在她们眼里都是应该铭记一辈子的美好回忆。只是不知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能否对得起这一片深情、夜夜相思梦… 不提南沟村里家家忙着准备各种过冬用物,只说翠峦城北的府衙隔壁,“孙府”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门楣之上,朱红色的大门钉了成排的铜铆,两侧青砖高砌围墙。灰色墙瓦,在冬初澄净的日阳下越发显得大气、整齐。 两个青衣灰帽的小管事正带了两个小厮从侧门里出来,抬头瞧着日头极好都是脸上带笑,闲话儿道,“天气这般晴好,怕是还有一阵子才能落雪。” 另一个道,“可不是,老天爷这是在成全咱们呢。主子们列的采买单子比往年都多,就是跑折了腿,两三日内也买不齐啊。这好在雪落的晚,又能容几日空儿。” 两人正这般说着,远远就见街角行来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车辕左右分别坐了车夫和随身伺候的小厮,只瞧这架势就知必是哪家主子的车架。 其中那个年纪稍长的小管事仔细扫了两眼那车前挂着的牌子,立刻就小跑迎了上去,笑道,“原来是表少爷到了。” 马车应声停在门前,那小厮伶俐的跳下车辕跑去开了车门,小管事极有眼色的上前伸出手臂,扶下了车里那位眉目俊朗、衣着华贵的公子。然后笑嘻嘻恭敬行礼,说道,“表少爷今日怎么得空儿出来走走?” 不必说,这贵公子就是方杰了。他下车站定,展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笑道,“最近忙些生意,好久未曾上门探望姨母,正好今日得空儿就赶来了。怎么,陈三哥这是要去办差?” 小管事连忙摆手,“表少爷还是唤小的陈三儿吧,小的可当不起表少爷抬举。表少爷若是来探望二夫人,可真是不凑巧了。” 方杰眉梢轻挑,眼含疑惑问道,“怎么不巧,姨母不在府里?” “表少爷猜得不错。今日天气晴好,二夫人带着大小姐出城去上香了,就是回来的早也要申时末了。” 小管事笑道,“就是我家大人也去城南秦同知府上赴宴了。” “那府里还有谁在?不会是宝坤也出门了吧?”方杰神色有些不愉,仿似因为白走一趟很是懊恼。 小管事连忙笑道,“表少爷说笑了,我们小少爷学堂里不放假,哪里能出去闲走?” 方杰抬头看看天色,脸色稍微好了一些,说道,“看这时辰学堂里怕是下课了,我正好带了些小玩意就先陪宝坤玩耍片刻,否则姨母回来说不得又要被收走了。” 小管事想起自家小主子的“苦日子”也是笑了起来,“那表少爷赶紧里面请吧,我们小少爷若是见得您来,怕是欢喜的什么都忘了。” 方杰含笑点头,这才抬步往门里走。那小厮抱了一只雕花木盒跟在后面,守在门口儿的几个门房儿也都是熟识的,笑嘻嘻行礼打了招呼。方杰从荷包里随手摸了一块碎银扔过去,几个门房儿立刻眉开眼笑的称谢不已。 瞧着他们主仆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另一个小管事就跑上前扯了陈三,问道,“三哥,这人是谁啊,你怎么这般敬着?”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整个翠峦城里,若是比官位比权势,哪家也越不过他们孙家去。 他们虽然只是个采买的小管事、孙家的奴才,但是出了这道门,一般小户人家的主子都要敬他们三分,哪个商家不巴结着,哪个没眼色的敢得罪? 说句不好听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惹了他们不要紧,引出背后的主子才是众人不情愿的。 所以,小管事眼见这采买管事里最有威信的老大哥如此谦恭,倒有些不忿,好奇问起方杰身份。 陈三听得他这话,赶紧扯了他走出很远才低声道,“你这小子没来府上多久,不知详情也就算了,但你以后可要记得,这位方公子绝对不能怠慢。他是二夫人的外甥,极得二夫人疼爱,甚至咱们大人都时常夸赞于他。” “哦,原来如此。”小管事一脸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又后悔刚才为何没有上前行礼讨个露脸的机会。 要知道他们这府里没有正头夫人,二夫人负责掌管后院,自然是大权在握。他能从田庄调回来就得了采买管事这肥差,全仗着刚当上二管家的舅舅求了二夫人才办成,哪怕别人不巴结,他也更要亲近三分才是啊。 陈三见得小管事一脸懊恼,自然清楚他的心思,一时好笑又低声说道,“还有,咱们大小姐可是极中意这方公子。谁知,以后他能不能做了咱们孙家的女婿啊。” 果然,小管事听得更是后悔不迭。 不说他们两人闲话儿,只说方杰一路进了后宅,早有门房儿跑去通知了大管家孙成。 孙成迎到了二门口,恭谨行礼笑道,“盼到方公子上门真是不容易,二夫人可念叨您好些时日了。” “孙叔,最近身体可好?”方杰回了半礼,同孙成一起往二门里走,应道,“我听门房说姨母和大人都不在,就想着看看宝坤,学堂里下课了吧?” “公子赶得时辰正巧,学堂里刚刚下课。若是小少爷知道您来了,必定要欢喜坏了。”两人说着话就顺着游廊走过,穿过一座月亮门儿进了一个小院。 小院儿墙边种了几丛灌木,灌木一旁立着木架,木架上绑着的秋千随风微微晃动,为这小院添了三分童趣。 见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早走小厮跑进屋里去通报。很快屋里就欢呼着跑出来一个穿了宝蓝锦缎衣衫的小男孩,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喜人。 “表哥,表哥,你说话不算数,我等了你一个月了。” 方杰半蹲身子接住像头小牛犊一般冲来的表弟,眼里笑意更真更浓,“最近忙,一时混忘了。” 孙宝坤极力绷着小脸儿,装作懊恼模样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表哥失约,非是君子所为。” 方杰哈哈大笑,回身接过小厮东子手里的雕花盒子,说道,“表哥知道错了,所以特意找了几样小玩意儿给你做赔礼,如何?” 孙宝坤等得就是这句话,刚才还绷着的小脸儿仿似春来雪融,瞬时就溢满了欢喜之意,抱了那盒子就拉了方杰往屋里走,嘴里还催促着,“表哥快陪我玩一会儿,我娘回来又该说我玩物丧志了。” 孙家原配大夫人自幼身体就羸弱,嫁入孙家,生了孙大小姐之后越见不好,十年前就先去了。 孙大人为了子息一口气又纳了几房小妾,却都没有动静。反倒是娶回多年的二房,也就是方杰姨母老蚌怀珠,平安生下了孙府唯一的男丁。 孙大人也算明事理,生怕儿子变成纨绔子弟。不但请回名师教导,平日里还千叮咛万嘱咐二夫人,一定要严格管教。 所以,孙宝坤这宝贝疙瘩的日子从小就过得是可怜之极。 十岁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却被规矩束缚的像个小老头儿一般。但凡有两件好玩意儿摆弄,还没热乎几个时辰就会被母亲收走,耍赖打滚也都换不得母亲心软。 如此,倒让方杰瞧得倍觉心疼。每次上门都给他带上几样儿小东西,再陪他玩上一会儿,自然也惹得这小子见了他比见了亲爹娘都欢喜。 第三十五章 小事儿一桩 方杰今日淘换来的是两个木刻机关小马,拧上弦后,那雕刻极其逼真的小马驹就迈着步子在青石地板上嗒嗒走了起来。欢喜的孙宝坤跟着小马屁股后面追来追去,两个小厮和丫鬟看着新奇也跟着拍手叫好,一时间房间里热闹得差点儿掀了房顶。 方杰坐在门口的末座儿,吹吹风喝喝茶,顺便同大管家说说闲话。 “孙叔,我前些日子路过珍宝记,见得门前好似有些冷清。不知是铺子里要转行,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孙成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尴尬又无奈。 说起来,他和老妻是当初随着大夫人陪嫁过来的老人儿了。大夫人在世时,他们夫妻自然风光、大权在握,但待得是大夫人病逝,他就没了靠山。 虽然二夫人掌权后,见他主动交了权柄也没有着意打击他,而大夫人又留了个铺子给他们夫妻养老,怎么算起来这日子都要知足了。只等再过个几年就报个归老的名头,孙大人念着他们夫妻忠心不惹事,赏他们一家自由身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惜,事情盘算的千般好万般好,总要有好人执行才行啊。 他们夫妻一辈子小心谨慎,不想却养了个败家儿子,比正经主子还纨绔。表面上在他们夫妻跟前孝顺又老实,实际上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把个好好的铺子硬是掏空了大半。如今半死不活,实在让人恨极。 “谢公子惦记了,我那小铺子不是要转行,是被家里劣子败坏一空,马上要关门了。”孙成是叹气连连,有什么比老来无望更让人愁苦? 方杰好似有些惊讶,赶忙问道,“孙叔,那铺子位置极好,只要有好货源,保管生意兴隆。怎么能轻易就说关门?” 孙成摇头,“公子有所不知,我那大儿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除非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否则…还不如关了铺子净心。” 方杰劝慰了两句,慢慢喝了口茶这才抬眼说道,“孙叔,说起来也巧。我一个好友如今在做运送海货的生意,常有新奇的海国之物运来,在咱们周边几城卖得极好。 我那朋友是个急脾气,就喜行船航海不喜打理这些店铺琐事,托我在咱们城里找家铺子接货,所得利润五五分。若是孙叔有意,我倒是可以帮忙居中联络一二?” “真的?”孙成听了这话,立时喜得眼睛都瞪圆了。 雪国地处极北,离得那温暖的海滨之国何止千里万里之远。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海色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也正因为如此,人人都对海国之物极其好奇。那些五彩贝壳镶嵌的屏风,珊瑚珍珠琢磨的首饰,陶碗般大小的海螺,雕琢精致的小摆设儿,样样都惹得惊羡不已、趋之如骛。 若是能搭上海商的买卖,就算是货源不多也绝对是条财路,大富大贵不敢保证,起码足够一家人殷实过日子了。 但孙成当了多年的大管家,如今虽被架空、心灰意冷,头脑却还是极精明的,短暂的惊喜过后他立刻就恢复了理智。微微思虑半晌,低头躬身说道,“方公子如此大恩,小的一家无以回报。若是公子有何需要小的效劳之处,尽管吩咐。” 方杰嘴角轻翘,挑眉一笑,“孙叔客套了,都是小事不足挂齿。说起来,孙叔多年掌管府衙后院必定极有经验,我如今倒真是有件小事要孙叔帮忙参谋看看…” 未时末,孙府尹一身酒气的坐着四抬大轿从城南秦家回来。一路上回味着那丰盛的酒席和身段唱腔都是一流的花旦,再摸摸身侧的那只檀木盒子,他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三分。 他这大半生,历经十年寒窗苦读,幸有家族鼎力相助,科考顺利拿了个三甲进士。之后又在官场打滚儿十几年,日日心狠手辣的打压拉拢下属、巴结逢迎上峰,其中煎熬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如今稳稳坐到这翠峦府尹的位置,才觉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虽然品级不过是四品,这翠峦城也不是出产丰厚之处,但是天高皇帝远,方圆几百里内他就是最高权力者,一言九鼎、人人巴结逢迎。 前几日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喜好古籍,这一次赴宴就收了不下六七本。如此回报,怎不令他飘飘然? 很快轿子抬进了府门,早得了消息的大管家孙成迎了上来,双手接了那檀木盒子伺候在一旁。 孙府尹一边迈着四方步走向书房,一边随口问道,“府里今日可有何事?” 孙成赶忙低头恭谨应道,“回老爷,二夫人和大小姐出城上香还未赶回,小少爷刚刚下课。”说完,他好似突然想起一般又道,“上午方公子上门探望二夫人,听得二夫人出门未回就陪着小少爷坐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小少爷很是欢喜,午饭都多吃了半碗。方公子留下话儿说,过几日再来拜见老爷。” 孙府尹听得方杰待自家小儿如此疼爱,脸色就柔和了几分,点头说道,“博雅这孩子着实不错,可惜…” 孙成闻言,低下头掩了一脸古怪之色。他自然听得出自家老爷的言下之意,无非是嫌弃方家根基太浅,方杰是庶子又行得商贾之事,否则他倒是大小姐夫婿的好人选。 若是以前他听得这话,也会替方杰可惜。毕竟以自家老爷这样的权势,谁不是下死力的巴结逢迎,这城里多少人家明知大小姐脾气不好,还照旧托人探口风。为了家族,为了儿子仕途恨不得用尽手段,立刻把人娶回去才好。 但是,世间总有那异类不同于常人,而方杰就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里,孙成眼里甚至闪过一抹笑意。自家老爷怕是如何也想不到被他嫌弃的方公子躲避犹恐不及,哪里还会送上门做女婿?反倒是大小姐死活想要贴上去,这是何其有趣之事? 孙府尹换了一身宽松的锦缎袍子,仰靠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浓茶,舒服的长吐一口气。眼角扫到那只雕花木盒,就摆手吩咐孙成和两个书童,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读会儿书。待得夫人小姐回府,再来禀报。” 孙成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喜色,赶忙行礼带了两个书童退了出去。 孙府尹慢悠悠品着茶,顺手翻看鉴赏着一本本古籍,不时赞上两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看得累了就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觉这真是人生难得的惬意时刻。 可惜,老天爷似乎见不得他这般悠闲,就在他刚刚同周公摆上棋盘尚且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得窗外好似有人在闲话儿,隐隐约约中带着“大小姐”“红牡丹”之类的字眼。 他立时就清醒了过来,刚要张口呵斥,下一刻却是闭了嘴皱眉细听。 那窗外的两个小厮正在打扫庭院,扫帚剐蹭在青石地上刷刷有声,期间夹杂着两人的笑谈。 其中一个小厮仿佛听了什么事很惊奇,声音因此拔得有些高,“什么?你说咱们大小姐同红牡丹在大街上对骂?绝对不可能!咱们老爷可是最重身份体面的,大小姐怎么能同娼妇打在一处,那岂不是让全城的人笑话?” 另一个小厮撇嘴道,“何止让全城人笑话?那日日头正好,满街都是赶来采买皮毛药材的商贾在走动。这时候,说不定南方几城哪个茶楼就在传说呢,翠峦府尹家的大小姐同娼妇当街吵骂动手,还扬言拆了人家的花楼,这是多新鲜的段子啊!” “哎,”先前那小厮叹了气,仿似替主子为难起来,“咱们老爷这出去赴宴还没回来,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这事儿,若是听得了,咱们大小姐可要挨罚了。” 两人正说得热闹,突然听得门轴的咯吱之声,于是齐齐扭头一看,他们口中赴宴未回的老爷居然就站在门里,双眼圆瞪,那脸色阴沉得都能直接刮下二两霜来。 两人猛然想起,刚才的那些闲话必定都进了主子的耳朵,立时吓得魂不附体,噗通就跪了下来“梆梆”磕起响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的不该多嘴,小的再也不敢了。” 孙府尹双眼微眯,心里思虑片刻,高声冲着院外喊道,“来人!” 院门应声而开,孙成手里端着一只托盘匆匆走进来。那托盘上的青花瓷盖碗边沿儿还隐隐约约冒着热气,显见是去厨院替主子张罗吃食刚刚赶回来。 孙府尹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勉强收回了即将出口的呵斥,转而指了那两个瑟缩发抖的小厮,吩咐道,“把这两碎嘴的奴才打上十板子,撵出府去!” 孙成怔愣了一下,不知主子因何动怒,嘴巴动了动好似还想帮着求情几句,可是孙府尹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甩袖子就怒气冲冲回了屋里。 孙成冲着满脸惊惧、紧紧盯着他看的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这才高声呵斥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自己去领板子?记得出了府门以后也闭严了嘴巴!” 两个小厮吃了这颗定心丸,就开始哭喊着装作万分不愿离开的模样,磕头求起情来,最后还是被孙成唤人来架走了。 第三十六章 腌酸菜 孙府尹一连喝了两杯茶水,才觉心里火气降了一些,见得孙成端了托盘进来,还是呵斥道,“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居然敢随意议论主子长短,简直太没规矩了!” 孙成躬身勾着头,任凭主子喝骂也不回嘴辩解。 孙老爷骂了几句觉得心里憋闷稍稍好些,见得他如此模样,心里倒生出一抹愧意。 后院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当家理事的是二房,孙成这发妻的陪嫁奴才想必存身已是尴尬,更别提管教他人了。 若是老妻还活着,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而女儿也有亲母教导,更是不会像如今这般刁蛮任性。 如此想着,他就叹了气,“罢了,这般呵斥是委屈你了。” 孙成上前稳稳放下托盘,行礼说道,“老爷折煞奴才了,都是奴才的不是。” 孙府尹摆手,“不是你的错。”说罢,靠在椅子上闭目不再言语,脸色晦暗之极。 “老爷,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不知奴才能不能替老爷分忧。老爷公事本就繁忙,不可再添忧思。”孙成轻手轻脚揭开青花碗盖儿,小声劝慰着。 孙府尹嗅得最喜爱的鸡汤香气,就支起身子勉强喝了两口,无奈道,“凤儿没有亲母管束,规矩学得是一塌糊涂,以后嫁去夫家必定惹人笑话。” 孙成劝道,“老爷也不必发愁,二夫人平日待大小姐也是极尽心的,只不过毕竟不是亲母,有些事不好深说。所以,小姐的脾气才…直爽一些。若是老爷要教小姐学规矩,也不见得非要二夫人教,请个教养嬷嬷不是更好?” “教养嬷嬷?”孙府尹拿着勺子的手就是一顿,脸色立时亮了三分,“这倒是个好主意。你明日就去城里访访,找个资历最老、名声最好的回来。” “是,老爷。”孙成恭谨应了,孙府尹去了心头之事胃口大开,一碗鸡汤也喝了个干净。 待得晚上,二夫人听说两个小厮因为吵了老爷歇息要被撵出府去,也没放在心上,吩咐贴身丫鬟捡了两人的卖身契,随手就给了孙成。 孙成握在手里找到两个早就拾掇好包裹的小厮,当着他们的面儿把卖身契撕个粉碎,又每人分了十两银子,这才送了他们一瘸一拐的出了后门儿。 两个小厮也忘了屁股上的疼痛,脚下生风一般很快就走得没了影子。 世上哪有人心甘情愿做奴才的,他们都是幼时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父母为了让他们有个活命机会才把他们卖出来。如今重获自由身,又得了足够买下二亩地或者做个小本买卖的银钱,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馅饼,哪里还能不急着赶回家去? 孙成眼见两人的身影隐隐约约消失在巷子口,这才抬头去看漆黑一片、无星无月的天空,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三日,孙成找来的老嬷嬷就进了府门。孙府尹亲自接见赏茶,眼见这老嬷嬷衣衫整洁,半白的头发盘得一丝不乱,而且举止得体谈吐有物,心下很是满意。立时定下三月聘期给了一百两的聘金,就留她在府上教导女儿。 老嬷嬷也是个直爽精明之人,开口提了约法三章,涉及打手板儿、饿饭等等规矩惩处,听得孙府尹这当爹的心疼不已,但为了女儿的将来还是硬着心肠点头应下了。 孙娇凤前日出门去上香,本来好不容易劝得二娘带她绕去白云居见见心上人,却不想扑空而回。结果回府听得小丫鬟禀告说心上人居然来了她们府上,如此这般错过,让她心里懊恼得恨不能把青石地板跺个窟窿。 这几日,她正是琢磨着如何再出府一趟,却被突然告知以后三月不能出门,而且还要被老嬷嬷管教。 这真是晴天霹雳一般,她立时砸了屋里的瓷器桌椅抗议,二夫人赶来劝慰也被她撵了出去,闹得满府不得安宁。 孙府尹听得孙成禀报,大怒,愈加狠心吩咐老嬷嬷要严厉教导。 翠峦城东有一座占地四亩的大院子,门楣上的牌匾不同于别家的某某府,只单单写了“念恩园”三字,笔法飘逸、浑然天成,哪怕再是不懂书法之人,也能轻易感受到那落笔之人的洒脱之意。 而院子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布置的极为雅致。 其中一座画楼二层正敞着雕花窗子,阳光直射而入照在那穿着宝蓝绸衫的公子身上,越发显得他嘴角的那抹笑得意又调皮。 待得描完最后一片叶,收了画笔,方杰一边放下半挽的袖子一边说道,“这么说,以后我这耳根子能清净三个月了?” 门口伺候的小厮东子立刻笑道,“公子妙计安天下,一出手就钉了孙大小姐的七寸。以后您再去胭脂阁喝酒,可没人拦着了。牡丹姑娘这几日可是日日派人来送帖子,奴才都接到手软了。” 方杰挑眉,端了茶碗喝上一口清茶,笑骂道,“你是拿赏钱拿到手软吧,别说你没接人家的赏封儿?” 东子赶忙讨好的上前替主子添茶,笑嘻嘻遮掩道,“小的这不是跟着主子沾光嘛,别家公子少爷想见牡丹姑娘一面都难,只有公子您才有如此颜面。” “以后少接那些好处”方杰收了嘴角笑意,指了桌上的请贴又道,“帖子也都扔了吧。” 东子一愣神,疑惑问道,“少爷,你不去牡丹姑娘那儿了?” 方杰摇头,展开折扇,眼望窗外越见萧瑟的景色,轻声道,“越是娇美而惹人怜惜的花朵,花心里包裹的越不是蜜糖…是毒!” 东子挠挠脑袋,实在想不明白,只不过与女子见个面喝杯酒怎么就同毒扯在一起了。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带着一肚子疑惑退到了门外。 方杰的目光慢慢放到那遥远的天边,心中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沉思不语。 偶尔轻灵的风从窗前刮过,带得垂在他脸侧的发丝飘起,掩盖了那双星眸里满满的怀念与哀伤… 蒲草抱了苞谷秸进灶间,随手扯去沾在头上的苞谷须子,嘱咐桃花,“帮嫂子把锅里的水烧开,等以后酸菜积好了,嫂子给你包酸菜馅儿的饺子吃。” 桃花笑嘻嘻应了,扯了几根苞谷秸从中踩折之后塞到土灶底下,又敲了火石点着,做得又快有利索。 蒲草在她头上响亮的亲了一口,赞道,“我们桃花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嫂子以后可有帮手了。” 桃花得了夸赞笑得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般,越发可爱。 山子抱了一颗白菜跑进来,抗议道,“我也帮姐姐干活了!” 蒲草赶紧又亲了亲这极度爱吃醋的小屁孩儿,“山子也是最能干了,嫂子都搬不动白菜,多亏山子帮忙。” 山子立时努力抬头挺胸做出一副力大无穷模样,惹得蒲草和桃花都是笑了起来。 今日早起之时,天色有些阴沉。蒲草生怕落雪就着急把家里的杂活赶一赶,春妮也是同样忙碌着进进出出,两人隔着篱笆墙不时闲话儿两句。 春妮手下扒着白菜枯萎的外皮,问道,“蒲草,你刷没刷大陶缸呢?” “刷了,早都晒干了。” “你这动作可是够快的,那过会儿先帮你烫白菜。” “好啊。”蒲草笑着应了,回身把打理好的白菜摆上案板,想起一事又道,“你娘家还没有信儿呢,什么时候能把土送来啊,我怕天一下雪就耽搁事儿了。” 春妮抬头望望天色也是担心,就道,“今日我哥再不来,明早儿我就回去一趟。” “也好,记得再帮我收些蒜头和小葱回来!” “知道了,”春妮捶捶酸疼的后腰站了起来,说道,“也不知你这菜能不能种成,蒜头和小葱可是没少买。董四昨天就帮着又收回两筐吧?” 蒲草哈哈一笑,“多多益善,以后你就知道了,没有投入哪有回报啊。” 两人如此说笑一阵,桃花也把大锅里的水烧开了。 春妮也不走门了,在篱笆上找了处空洞直接钻了过来,笑道,“走大门绕远啊,以后不如就在篱笆上开个小门算了。” 蒲草含笑不语,眼角扫过院子,孥嘴示意春妮看向那东厢房,低声说道,“左右也没几步,可别招我们家那位大才子发火了。” 春妮吐吐舌头,对那位时刻顶着规矩礼法做招牌的大才子也是无法,赶忙掐了偷懒的念头同蒲草忙着烫白菜。 桃花和山子围在锅边看热闹,蒲草生怕不小心烫了他们,就撵了他们去门外玩耍。不想两个孩子刚出去没半会儿就又跑了回来,喊道,“嫂子,妮姐家门外来牛车了。” 春妮惊喜喊道,“哎呀,是我哥送土来了吧?” 说着她就扔下白菜跑了出去,蒲草在围裙上擦着手也赶去探看。 果然,刘家门外那两棵大柳树下正停了两辆牛车。两个车夫,一着褐色一着灰色衣裤,都是三十左右岁的男子。方脸高鼻、粗眉大眼,让人一见就知必是极正直的性情。 他们身后的牛车上了厢板装了满满的黑土,压得那两头老黄牛都是身上见了汗。第二辆车上多铺了块油毡,散放了好些筐篓物件儿,中间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第三十七章 李家人 春妮早就扑了上去,惊喜喊着,“娘,娘,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也不起身,笑着揽了自家闺女欢喜得摸摸她的头、拍拍背,半晌之后才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伸手照着闺女的胳膊掐了两下,骂道,“你这毒性的丫头!生子出了这么大事儿,你也不知道给家里送个信儿?要不是你九叔听人说了,怕是等生子好利索了我们也不知道呢!” 春妮见得老娘口中责骂自己,脸上却满满都是心疼,眼圈儿瞬间就红了,趴在娘前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自从生子出事,虽说蒲草出钱出力,生子也康复的不错,但是以后会残疾的巨大恐惧还是时时压在她心上,她夜夜担忧难眠却也不敢多说。此时见了老娘和兄长这些血脉亲人,她哪里还忍得住,把一腔委屈惊恐统统哭了出来。 蒲草瞧得旁边邻居有人探头过来张望,生怕传出什么流言,赶忙上前行礼,笑着对两个站在车旁的男子说道,“你们是李大哥和李二哥吧,常听春妮提起二位兄长。” 那褐色衣裤的男子显见年长又擅言一些,回了一礼笑道,“你是蒲草妹子吧,我家妮儿回家去可没少提起你。我家妹子脾气不好人又心软,平日多赖妹子照顾了。” 灰色衣裤的李二哥也随着兄长行礼,却是没有开口说话,憨笑着低了头。 那边,春妮这会儿也终于记起这里不是娘家了,赶忙起身抹了两把眼泪,把蒲草喊过去,扯了她的手同自己亲娘说道,“娘,这就是蒲草。生子出事之后都是她出银子出力帮我,生子如今才恢复的这么好。” 李家老太太满脸都是感激,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了蒲草的小手,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个彻底,叹气道,“你这丫头就是蒲草?我听妮儿说过多少次了,你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啊。” 蒲草望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眼里那抹心疼之色,再感受着她手上的温热,心头就是一酸,赶忙低头忍了泪意,这若是她亲娘多好… 李家两兄弟原本还指望蒲草劝劝娘亲和妹子,没想到亲娘的煽情功力如此之高,去一个哭一个,只好上前劝道,“娘,咱们进去说吧,我和二弟也得赶紧把土卸了。” “哎,哎,这一说上话就忘了正事了。”老太太麻利的从车上下来,拉了春妮和蒲草的手往院里走,蒲草想起家里的白菜才烫了一半,赶紧说道,“大娘,您和春妮好久没见了,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家里腌酸菜呢,我拾掇利索了就过来啊。” “去吧,去吧,左右我今晚也不走,不急这一会儿。”老太太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听了蒲草有活计要忙就赶紧应了,甚至还道,“白菜多不多,大娘去给你帮把手儿啊?” 蒲草连连摆手,笑道,“大娘,你快进屋歇着吧。不过几十颗白菜,一会儿就腌完了。”说完又冲着春妮嘱咐,“中午你别烧火了,我炒两个好菜送过来孝敬大娘啊。” 春妮嘻嘻笑着应了,抱着欲要拦阻的娘亲说道,“好,我娘爱吃粉条,别忘了多炖些。” 李老太太也拿这厚脸皮的闺女无法,伸手笑戳她的脑门儿,“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样子了。” 母女俩说着话儿就进了屋子,蒲草引着李家兄弟把黑土卸在自家院角儿,又唤了山子桃花去温室通知刘厚生,这才赶忙回了自家。 总共七十棵白菜,刚才只来得及烫了五六棵,蒲草重新洗手就接着忙了起来。 洗得干干净净又晒了两天杀菌的大陶缸,已是搬到了土灶旁边。先在缸底撒好一层薄薄的盐粒,就把外皮烫软的白菜整整齐齐摆进去。码满一层就再撒些盐,如此忙碌下来,很快大陶缸里就填满了大半。 井里清甜的凉水打上一桶顺着缸沿儿倒进去,刚刚没过白菜就好,然后搬了河边找来的大块青石重重压上。 最后,再用一张大油毡纸严严实实的蒙盖在上面,用绳子绑好之后就算大功告成了。 山子和桃花都是懂事的,喊了刘厚生之后就跑回来帮忙,这半晌虽是只做些递白菜的小活计儿,却也累得小脸儿红彤彤、汗津津。此时见得终于腌好了就欢喜的拍着小手,喊道,“有饺子吃了,有饺子吃了。” 蒲草扭扭酸疼的腰背,麻利的拾掇了水桶陶盆之物,然后揭开盐罐子瞧了瞧,见得里面还有两条咸肉,加一起不过二斤多,于是就进屋拿了四文钱唤了桃花去买豆腐。 桃花和山子抱着小陶盆笑嘻嘻往门外跑,却是一个没注意同进门的张贵儿撞到了一处。 这小子一早晨起来就换了干净衣衫去了里正家里,据说是原来就读的学堂有几个同窗过来玩耍,胜子找他去陪客。 蒲草以为他怎么也要吃了午饭才回来,不想居然这般早。难道出了什么岔子,总不至于那些童生都没考上的小读书郎们嫌弃里正家里贫寒吧?都是农家孩子,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蒲草心里这般猜疑,刚要开口问上几句,那边张贵儿已是黑着脸呵斥开了,“跑什么跑,眼睛长后脑勺了!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看前面!撞了人也不知道赔礼,谁教你们这么没规矩的?” 桃花原本乐颠颠的小摸样立刻就蔫了下来,低着头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亲兄长的训斥,山子却是不服气,回嘴道,“二哥进来也没出声啊,我和桃花姐姐没看到…” “你敢顶嘴!”张贵儿见得一个小屁孩都能顶撞自己,就觉心里火气再也压不住,抬手就要打下去。 蒲草立刻就瞪圆了眼睛,暴喝一声,“你敢!” 张贵儿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就见蒲草已是奔过来护了两个孩子,“在外边惹了气,回家来冲着孩子发火,这就是你学的圣人规矩,君子礼仪?狗屁!” 蒲草眼里冷得都能结冰了,也不管什么脏话好话,恨不得几巴掌把张贵儿扇到天边才好。 平日里他不时说几句酸话,使个性子也就罢了,为了家里的和睦她总是想着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没曾想反倒惯得这位“大才子”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动手打孩子,真当她是好脾气爹娘了! 张贵儿高高举着手,打也不是放也不是,脸色涨红得泛了紫。 有心想要用力挥下去撒撒气,但是瞧着蒲草怒发冲冠的模样又实在是有些胆怯,最后只得恨恨转身回了屋子,用力甩上了房门。 蒲草瞧着那兀自颤动的门窗,眸底闪过一抹失望。这样狭窄的心胸,就是将来考了状元又能如何,终究还是个自私狭隘之辈… 桃花见得蒲草瞧着那门扇出神,还以为她怒气未消,就怯生生的扯了扯嫂子的衣袖,小声道,“嫂子,都是桃花不好,下次一定好好走路…” 蒲草回了神儿,赶紧蹲下笑着替两个孩子拍拍衣衫上沾染的灰土,安慰道,“嫂子没有生气,嫂子是在想一会儿做些什么好吃食。你们二哥这是在外面惹气了才迁怒你们,不怪你们,赶紧去买豆腐吧。回来后,嫂子还有事情要你们帮忙呢。” 小孩子心灵的安宁和自信,多是要通过大人的表扬和鼓励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听得嫂子有好多活计要依靠他们帮忙,桃花和山子都是重新笑开了脸,大声应着端了陶盆就走。 但是先前之事到底还是在两个孩子心里落了根儿,他们再是着急都不敢跑起来,互相扯着小手一边走还要一边抻头看看路旁,生怕再撞了人。 蒲草望着他们走远,回身扫了两眼东厢房,心里怒气再次涨了上来,打定主意今日的午饭绝对不给张贵儿留一口。 他不是愿意生气吗,那就气饱得了。省些好吃食给两个孩子吃,就当是他赔罪了… 刘家屋子里此时一家人团团围坐,李老太太瞧着女婿那条裹得严严实实的伤腿,再听说以后许是要留残疾不能做重活,任是她的脾气再刚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替女儿犯愁以后的日子。 刘厚生脸色晦暗的垂着头陪坐一旁,心里愧疚又担忧。 愧疚自然是因为让老人跟着犯愁有些不孝,而担忧就是生怕春妮一个气恼把自家父母当日的言行讲出来,惹得岳家更是不满。 春妮瞧不得自家男人如此蔫头耷脑的模样,见得娘亲和哥哥面带愁容、叹气连连,赶忙上前抱了娘亲的胳膊,把他们夫妻同蒲草一起建温室种菜的事说了一遍。 李家母子三人听了都觉很是荒唐,不可置信。但是瞧得春妮夫妻说起那温室、说起赚银钱,都是红光满面一扫刚才愁苦模样,就把质疑的话咽了回去。 不管如何,能让他们夫妻打起精神过日子总是好的,于是也就含笑跟着应和几句。 刘厚生这些时日也是吃睡不香,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种菜这事上。毕竟自己以后若是真残了腿,这活计兴许就是他们一家活命的本事。此时说到兴起处,他就起身带了两位舅兄去温室走动,一心要证明这活计很有“钱”途。 李老太太见得屋里无人,就从怀里掏了一只小布袋儿塞到女儿手里,小声说道,“快藏起来,这是娘平日攒的私房,你兄嫂们都不知道。你刚挑门过日子,收起来添置些家当。” 第三十八章 亲家 春妮捏着手里沉甸甸的小布袋,眼泪又掉了下来,“娘,都是妮儿不孝。成亲这么久了,还要您跟着担心…” 李老太太叹气,抱了女儿在怀里,“说什么傻话呢,你就是七老八十那时候不也是娘的闺女吗?你如今刚分家日子苦点儿,以后熬出来就好了。” 母女俩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话儿,春妮就起身扶着老娘在家里四处走动,老太太瞧着那些新陶缸、簸箕、铁锨,各种家用物件儿,忍不住低声说道,“上次你回家说起蒲草替你添置家当,我和你爹都不太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蒲草这孩子对你真是不错,以后你可不能忘恩负义,有事的时候多帮人家。” “娘,你不说我也知道。生子他爹娘和兄弟又贪财又吝啬,对待生子就跟他不是亲生的一般,我也冷了心了。以后就和蒲草好好处事,互相帮扶着了。” “那就好,不过你那公婆行事再不对,你礼数上也别差了,让人抓了把柄要听闲话儿的。” “知道了,娘。” 母女俩正是说着话儿,就见蒲草端了两只大陶碗进来,身后跟着的桃花和山子也笑嘻嘻抬着个托盘。春妮赶忙上前接过两个孩子手里的托盘,埋怨道,“怎么让孩子干活儿,万一烫到呢。” 蒲草冲她使了个眼色,笑道,“我一个人也拿不完,就让她们帮忙了。” 春妮会意,伸手拍拍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夸赞道,“山子和桃花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两个孩子被夸赞的红了小脸儿,小胸脯却是挺得高高,仿似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一般骄傲。 众人进了屋子,蒲草唤了两个孩子上前给老太太行礼,末了又道,“大娘,上次我家这淘小子烫了手臂,多亏您给的獾子油。这才好得一点疤痕都没有,真是多谢大娘了。” 李老太太摆手,笑得爽朗,“多大点儿的小事儿啊,哪值得你说道一次。”说完,她又指了院子里先前卸下的杂物,说道,“你和春妮挑门过日子不容易,我和你大爷也没有金山银山相助。好再你大爷还有个编篮子、筐篓的手艺,每样我都拿了两份儿,你和春妮分着用吧。那麻袋里还有几十斤苞谷馇子,粘的和笨的都掺好了。你们泡好磨一磨,冬天包豆包儿吃吧。” 蒲草与春妮多年的交情,对老太太的脾气也了解一些。知道她不是喜好虚情假意的人,性子又刚强,于是半句也没推辞,欢喜笑道,“多谢大爷大娘惦记我们,这下可有好吃的了。还有那篮子我可要先挑了,好看好用是我的,剩下才给春妮。” “不行,是我爹编给的,我要先挑。”春妮凑趣假意上前拦着蒲草,两人小孩子般争抢起来,惹得李老太太笑得脸上都开了花儿,劝道,“好,好,别抢了,以后让你爹再编就是。” 蒲草和春妮也是互相掐了两下,笑成一团。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刘厚生就带着两位舅兄回来了,蒲草一见赶忙起身说道,“大娘,你们吃饭吧。我家里还有活计就先回去了,下午再来陪大娘闲话儿。” 李老太太指了桌上饭菜说道,“饭菜都送来了,就一起吃吧。” 蒲草摆手,笑道,“家里还多着呢,我带孩子回去吃。顺便把新筐篓拿走,省得一会儿有邻居上门看着好都抢光了,我可吃亏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上前帮忙挑拣了两个土篮子、一个大柳条筐还有两只小篓子,蒲草带着山子桃花笑嘻嘻道谢,然后抱着回去了。 春妮引着娘亲和兄长进屋,李家两兄弟就笑道,“这蒲草妹子是个精明的,比咱春妮可是厉害许多。” 春妮拿了筷子进屋,一边伸手去揭陶碗盖儿一边抗议道,“娘,你看大哥啊,他又要数落说我傻了。” 李老太太笑道,“你大哥是怕你吃亏,这会儿看着你这日子过得不错,我们也都放心了。” 李老二瞅着桌上的菜色,一大碗豆腐炖肉、一大碗白菜炒木耳,还有十几个金黄的苞谷饼子,就道,“这蒲草妹子可真舍得,这俩菜要切一斤肉啊。” 春妮这段日子跟着蒲草吃得多了,倒没有原本那般小家子气,笑着劝道,“身体是赚钱的本钱,肚子吃饱有力气了,才能赚更多的银钱。二哥,你就放心吃吧。” 李老大笑道,“娘,你听妮子说话一套套儿的,像那地主婆似的。” 春妮一抬下巴,说道,“我现在跟着蒲草学识字算账呢,将来就要当个地主婆。” 她这般得意的模样惹得众人都笑起来,李老大拍着刘厚生说道,“生子,我这妹子可是要翻天了,你以后多敲打敲打。” 刘厚生憨厚一笑,“妮子聪明,她做主我干活!” 李家众人嘴上如何说自家闺女不好,其实心里都是疼爱着呢。听了刘厚生这般说,立时那脸上的笑又灿烂了三分。 李老太太当先抬起筷子夹了一块儿木耳,众人这才纷纷吃了起来。吃到一半之时,老太太才好似突然想起一般,懊恼道,“哎呀,这一会儿只顾说话,忘了把亲家公和亲家母请来一起吃饭了。这可如何是好,妮儿啊你赶紧去走一趟。” 春妮刚才可是把当日那狠心公婆所作之事告诉亲娘了,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心相请,于是也装了懊恼之色起身说道,“我这就去,不过饭菜都动过了,公婆来要挑理啊。” 果然,不等别人说话,刘厚生就先皱了眉头拦阻道,“别去了,晚上再请来也是一样。爹娘若是问起,咱们就说丈母是午后才到的吧。” 李家几人本就不是真心,自然不会太过坚持,客套两句就继续吃了起来。 很快众人吃完,饭桌儿撤了下去。 李老大老二找了扁担,帮忙又把张家院子里的土都挑去了温室。然后,两人汗珠子都没擦一把就套了牛车,赶着太阳未落山的时候回家去了。 蒲草很是过意不去,想留他们喝碗水再走,却被李老太太拦了,笑眯眯喊她帮忙腌酸菜。 春妮抓了白菜在热水锅里烫一圈捞出来,蒲草麻利的甩甩水、散去热气,然后整齐摆到缸里。 李老太太抱了盐罐子站在一旁帮忙撒盐,三人配合很是默契,说说笑笑间就盖好了油毡纸,坐在院子里歇息喝水。 刘家老头儿老太太偶然听得村人说亲家母来了,还带了不少好东西给儿子儿媳。老两口这心里立时就跟有只小猫在挠一样,有心上门看看到底春妮娘家给了什么好东西吧,又想起那日的事忍不住心里发虚。 这般,一直熬到太阳快将要下山,估摸着李家人必定回去了,老两口才顺手拿了一棵白菜赶过来了。 李老太太带着蒲草和春妮坐得位置有些偏,刘家老两口进了院门只草草扫了一眼,就以为儿子儿媳都不在,直接乐颠颠奔向那院角儿那几个新筐篓。 刘老太太一手拎了一个新土篮子,笑得这个得意啊,“一看这篮子就是李老头儿的手艺,以前要他编几个送咱们他还推说胳膊疼。如今他女儿一分家,立刻就送了这么多来,真是个老扣儿!” 刘老头儿刚要应声,就听一旁有人冷笑道,“亲家母这话说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家那些筐筐篓篓,哪个不是我家老头儿子编的?上次我家老头儿抻伤了手臂,你还让人捎话儿要三十个篮子。知道内情的还明白亲家母有攒家当的习惯,不知道的怕是都以为亲家母要赶集卖篮子发财呢。” 刘家老两口哪里想到院子里有人,惊得一跳间手里的篮子就掉了下来,待得再看清说话之人就是李家老太太,那脸色顿时就涨成了猪肝一般。 春妮听得娘亲字字如刀,真是又解恨又解气。同蒲草一起低着头站在一处,互相使着眼色都是憋笑不已。 刘家老太太尴尬的张了半天嘴,到底硬着头皮上前干笑道,“哎呀,亲家母也来了。这话儿说的可见外了,咱不都是自家人吗?上次也真是不知道你家大哥病着,要不然怎么也要上门去看看,哪能还让他挨累啊。” 刘老头儿也跟着上前,搓着手说道,“亲家母多心了。” 蒲草正是看戏看得欢喜,眼角突然扫到刘厚生从后园一瘸一拐回来,胳膊肘赶紧就拐了春妮一下。 春妮也是个机灵的,立刻上前抱了娘亲的胳膊说道,“娘,我公婆也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进屋去坐吧。” 说完她手下用力晃了晃,李老太也自觉敲打几句应该差不多了,毕竟自家闺女还是人家的儿媳呢,闹得太僵不好,于是就缓了脸色请了刘家老两口进屋,蒲草于是趁机笑着告辞回去了。 刘厚生忍着腿疼走到屋门口,抬眼见得他的媳妇儿和丈母娘正笑着给他亲爹娘倒水,胸腔里那颗悬了大半日的心就放了下来… 冬初的太阳一落下山头,整个小山村就更加寒凉了三分。原本白日里还算温和的秋风也好似突然转了性子,变得凌厉冷酷,呼啸着卷过树梢、屋檐、山林,嚣张之极。 吃了晚饭,蒲草安顿两个孩子躺进被窝,又借着微弱的灯光数了数家里的余钱,这才吹了油灯麻利的钻进被窝。(以后下午那更,改在16点发啊,因为有时候中午有事就赶不及码字了。还有,看文的朋友们请顺手收藏一下吧,俺的收藏好可怜啊。呜呜,抱抱,非常感谢!) 第三十九章 夜话 两个孩子立刻都往她身边凑了过来,小身子努力缩成一团,怯怯说道,“嫂子(姐姐),我害怕。” 蒲草好笑,把他们往怀里用力揽了揽,“怕什么,嫂子在呢。咱家房子这么结实,再大的风雪也吹不进来。” 两个孩子这才安心一些,蒲草想起白日之事就拍了拍桃花,问道,“嫂子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了?” “嗯,”桃花用力点头,“我问了全子,他说他大哥的朋友问二哥什么时候回去读书,还说二哥的衣衫破。二哥恼了,就同他们吵起来了。” 这结果倒也同蒲草猜想的差不多,于是笑道,“知道了,桃花真厉害,以后你就当嫂子小情报员吧。” 桃花听了这话,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更亮了,哪怕是暗夜里也隐隐能看到里面的喜意,“那嫂子会给桃花奖励吗?” “当然,桃花说说想要什么,嫂子一定答应你。”蒲草爱极这可爱懂事的小丫头,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末了又低头在她脑门儿重重亲了一下。 山子在一旁见了,赶紧抗议道,“我也跟着桃花姐姐去了。” “好,山子也有功劳也给奖赏。说吧,你要什么?” “我要冰尜儿!安子有一个!还说等到冻冰了就要去河边玩儿。”男孩子总是对这些小玩意儿情有独钟,城里好多摊子都有卖,两文钱一个极便宜。 蒲草自然一口就应了下来,“好,下次进城嫂子就给你买一个。” 山子心心念念好几日的愿望达成了,欢喜的在被子里打滚儿。蒲草怕他惹了风寒,赶紧把他扯了回来捂严实了,这才温声问桃花,“桃花想要什么,跟嫂子说说啊。” 桃花缩着小脑袋沉默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开口说道,“嫂子,桃花能不能给二哥要件新衣衫啊?二哥穿了新衣衫就不会同人家吵架了。” 不过八岁的孩子,怎么就如此懂事贴心? 蒲草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怜惜,抱了她的手臂紧了又紧,“你这傻丫头,小孩子就该想小孩子的事儿!你应该自私一点儿,跟嫂子要头绳、要糖片儿、要荷包都好,怎么什么都替你二哥着想,他…” 蒲草说到一半自己先叹了气,到底没把数落张贵的话说出口。张贵儿再不好也是桃花的血脉亲人啊,她又怎么能阻拦得了妹妹关心哥哥? “桃花,咱们家里刚刚每人都添了新棉袄,嫂子手里钱不多了。这事嫂子先记着,等到卖菜挣了银钱,一定买绸缎给你二哥做新衣衫,好不好?” “好,”桃花欢喜的在嫂子脸上亲了一口,保证道,“桃花以后不出去玩了,帮嫂子在家种菜。” 山子本来还想明日跑出去,同几个顽童宣布一下自己也要有冰尜的喜事,突然听得桃花要留在家里干活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就道,“山子也帮姐姐干活。”说完,又小声添了一句,“那等吃完饭了,我能不能出去玩一小会儿?” 蒲草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心里满满都是爱怜之意,轻轻开口对着泼墨般的夜色,也是对着自己发愿,“嫂子一定要好好养大你们。” 两个孩子不知嫂子为何突然这般说,但还是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慢慢安心睡去。 窗外,呼啸的夜风撼不动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扇,又嫉妒这满室的温暖,终于恼怒的席卷而去… 东院刘家的大炕上,春妮娘俩也躺在被窝里低声说着悄悄话儿。李老太皱着眉头怎么想都觉得那刘家老两口有些古怪,于是低声问着闺女儿,“妮儿,你公婆是不是有些别的心思啊?” 春妮以为娘亲是说公婆偏心那事,撅嘴道,“那老两口的心眼都长歪了,分家时候若不是心疼生子夹在中间难做人,我早和他们闹一场了。” “娘不是说这个,”李老太太戳了闺女的脑门儿,“你这傻样儿,以后可怎么挑门儿过日子?” 春妮揉着脑门儿抗议撒娇道,“娘有话就直说,我哪里知道你要说啥啊?” 李老太叹气,想了想就趴在女儿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几句话。 春妮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差点儿一个打挺儿从炕上蹦起来,叫道,“蒲草不是那样人!” 李老太一把扯了闺女回来,恼道,“你给我小点儿声,娘又没说那丫头坏话。” 春妮卷了被子把自己裹在里边,恨恨说道,“娘,你不知道蒲草这些日子帮了我多少忙儿,没有她,我和生子怕是连饭都吃不饱了。” 李老太气得真想给闺女两巴掌,低声呵斥道,“你这倔驴似的脾气,多少年也改不了。你听娘把话说完,娘不是怀疑蒲草那丫头如何,娘是说你公婆怕是有这个小算盘。 而且我瞧着蒲草怕是也有些察觉,今日你公婆一上门,她赶紧就避出去了,明显是不愿同他们照面儿。” “真的?”春妮恨得咬了被子,仔细想想自从上次公婆来过之后,蒲草确实就不上门了,哪怕送饭都是隔着篱笆传递。 她本来还以为她真是忙活计,没想到是为了这个,“那她看出苗头了,怎么不跟我说啊?” “跟你说啥?难道说春妮儿啊,你公婆在打我的主意,想要我给生子做小?” 李老太替女儿扯平了被子,无奈说道,“她这样避嫌才是真心待你们夫妻呢。你这笨丫头若是有人家一半聪明,我也就不用替你操心了。” 春妮猜得蒲草知道了自家公婆的龌龊心思必定也是恼怒,又碍于自己不好发火,心里不知道怎么难受呢。这般想着她就更觉愧疚,忍不住掉了眼泪,“娘,你说怎么办啊?万一蒲草心里不舒坦,以后不同我好了呢?” 李老太揽了闺女在怀里,劝道,“这也不过是娘瞎猜的,不见得当真。说出来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你多留心就是了。蒲草也不是那心眼儿小的人,以后万一你公婆真是不要脸面,把这话当你们两口子明说了,你就立刻把他们骂回去,只要不闹到蒲草跟前就没事。” 春妮想了想,也只好这么办了。心里琢磨着以后可一定要对蒲草好一些,那黑心的公婆欺负他们也就差不多了,若是再算计到蒲草头上,她就豁出去了,哪怕和离也得护着蒲草。 刘厚生躺在东屋炕上,听着屋角透进来的风吹动窗棂呜呜作响。心里一会儿盘算着要找人修修房顶,一会儿又想起下午时自家爹娘那模样,实在是灰心。叹了无数口气才勉强睡去,哪里知道,他媳妇已经是发狠不要他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天色越发阴沉了,李老太惦记家里还有活计,吃了早饭就要回家去。 蒲草感念她们一家如此热心又实在的送土送筐篓,就在家里转来转好半晌,最后拾掇了两捧干木耳还有做被子剩下的一块鸭蛋青棉布,一同送了过去。 李老太太直道她们两人刚挑门儿过日子不容易,死活不肯收。蒲草却坚持要给,如此推让了好几次,老太太才勉强收了。 春妮同蒲草一起送了老娘到村口,瞧着老太太慢慢走远,眼里满满都是不舍和愧疚,叹气说道,“当初嫁了生子,我娘怕我吃苦不肯点头儿,我当时发狠说以后必定能过上好日子,孝顺她老人家。结果我上次回娘家,还有这次都是你给准备的东西,我这闺女当的…” 蒲草不愿她伤心,赶紧上前挎了她的胳膊,笑道,“你这人,还跟我客套什么啊,大娘送了筐篓都带我一份儿就是没拿我当外人,咱俩谁孝敬她不是都一样。” 说着这话,她扯了春妮就往回走,“咱们回家吧,马上就要下雪了,还有很多活计没做呢。咱好好种菜卖钱,过年时候给大娘做套大红万字纹的锦缎棉袄,让老太太也风光风光。” 春妮被蒲草说得是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就把菜种出来才好,脚下生风一般扯了她一溜烟的就回去了。 眼见落雪在即,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越加忙碌起来,订木板加固房顶和牲畜棚,裁剪棉纸糊窗缝儿,风口方向的窗户还要挡上草帘。 虽然都是些琐碎的小活计,却没人敢偷懒。毕竟如今不仔细认真,冬日时就要加倍受罪。 蒲草和春妮也是为了温室,忙得脚打后脑勺儿。 两人从里正家里借了小铡刀回来,先把苞谷秸儿铡成半寸长短的碎块,同那几袋子干马粪混在一处,均匀铺在每个箱子的底部。然后才添上一尺半厚的豆根土儿,待得整整十八只大箱子都折腾完,两人已是累得直不起腰了。 刘厚生拄着拐杖站在温室朝阳面儿,指挥着房顶上的张贵儿绑草帘。他生怕张贵儿敷衍了事,绳子绑不结实就容易被风吹跑了帘子,于是多嘱咐了几句,惹得张贵儿眉头皱得死紧。 西院陈家老大听得动静就跑来帮忙,换了张贵儿下去,终是赶在日落前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蒲草简单做了顿晚饭,众人都是疲累不已,草草吃了几口又说了几句闲话就都歇着了。 她却是不能彻底闲下来,趁着孩子熟睡之时又搬了椅子,倒了半碗素油,悄悄回了温室。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用棉花沾了素油一点点儿浸抹过每块窗纸。 如此折腾到夜深,终是疲累之极,歪倒在那张简易木床上睡着了… 第四十章 远来客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等大亮,小山村里的几只公鸡就已经开始争相报晓,嗓门嘹亮、声声入耳。 挑花和山子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早爬起来麻利的穿了破夹袄下地,却是家里家外翻遍都找不到嫂子的影子。 于是他们心底深埋的那一丝恐惧彻底爆发了,哇哇大哭着跑去找春妮。 春妮夫妻这一夜也是没有睡好,春妮恨着公婆心思龌龊,又因为没有证据指责,只能憋在心里不好同刘厚生说。而刘厚生则觉得爹娘行事太过吝啬,让他在丈人一家跟前抬不起头来。 夫妻两个都是心思百转,将近天亮才勉强睡下。结果刚刚打了个盹就听得两个孩子跑来敲门,哭喊着说蒲草不见了,他们两口子也跟着急了。 虽然明知道蒲草那般聪明,夜不归宿必定有缘由,两人却还是害怕她遇到什么危险,于是赶忙披了衣衫出门帮着找寻。 刘厚生一瘸一拐到了温室门口,开门瞧见蒲草睡在那里,就赶忙回身高喊春妮和两个孩子。 蒲草被惊醒,伸个懒腰、揉揉酸疼的背脊,问道,“出什么事了?” 春妮正好开门进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上前伸手欲打,最后却转而揪下了她头上沾的两根草棍儿,嗔怪道,“怎么跑这里睡下了,两个孩子早起找不到你吓坏了。” 蒲草赶紧去瞧站在一旁的两个孩子,果然都是大眼睛通红。她赶忙把他们的小身子揽到怀里,埋怨道,“你们这两个小笨蛋!嫂子说过多少次了,一定不会扔下你们走掉。嫂子是来给炉子添柴,不小心睡着了,下次可别这样大惊小怪了。” 两个孩子也不吭声,小手抱着她的脖子就是不放开。蒲草又安慰了好半晌,这才带着他们出门回去前院。 这么一折腾的功夫,阴沉了几日的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雪花,颜色洁白无瑕,身姿袅娜又轻盈的落下。 这一刻,初雪的美丽感染了每一个人。两个原本还满面泪痕的孩子也暂时抛下了心里的惶恐不安,欢呼着跑向空园,不断跳起去摘取那细碎的小雪花儿。 蒲草和春妮也伸手接了几片,眼见着那雪花儿在手心里融化,忍不住也绽开了笑脸。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而在那真正的春天来临之前,她们将用辛勤的劳动、智慧的头脑,提前为这世界送上一隅美好的春日风光,也种出两家的幸福、两家的好日子… 她们不约而同的扭头,目光投向那甚至有些丑陋的土坯房子,心里满满都是希望… 这一日,翠峦城里雪后初晴。 淡淡的阳光照在街道上、房顶和树梢儿上,使得本来就只有一寸厚的小雪更多了三分莹白之色。 调皮的孩子们不顾父母的呵斥,纷纷疯跑出院子聚在大街上,呼啸着嬉笑打闹。 行人们偶尔被那些松散的雪团波及,也只是笑骂两声就罢了,并不真正计较。 虽然一年中有一半是冬季,偶尔会让人忍不住觉得寂寞,但是从小生长在这冰天雪地里的翠峦城百姓来说,骨子里天生就对于雪拥有一种特别的执着之意。好似只有下了雪,他们的故乡才开始显现出真正的魅力,而孩子们的欢喜也是那魅力的重要部分,自然没有人愿意煞风景的呵斥怒骂,坏了这片美景、这份心情… 正午刚过,城东青石巷口就远远拐进一辆马车。车轮滚动间压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极是清晰。 那马车前面车辕上坐着的车夫,伸手搓搓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孔,扭头看向坐在另一侧车辕的年轻男子,小声说道,“陈管事,这就是青石巷了。” 那小管事闻言点头,扭头冲着车里说道,“爷爷,我们马上就到了。” 车里有老者干哑的声音应道,“知道了,少爷的园子叫念恩园,你们仔细找找。” “是,爷爷。”小管事直接跳下车辕,当先在前头引路一家家找过去,终于在巷尾找到了那处院子。他脸上忍不住就露了喜色,喊道,“找到了。” 车夫赶紧勒紧马缰绳停了车,小管事上前打开车门,扶出头发花白、面庞清癯的祖父,指了那黑色大门说道,“爷爷,这就是少爷的住处。” 老者也是脸上带了喜色,微眯着眼睛去看那牌匾,沉默半晌倒先叹了气,“少爷是个孝顺之人,这心里怕是还日日念着二夫人啊。” 小管事生恐祖父冷到,几步上了台阶去敲那铜门环。很快就有门房儿跑来开了小门儿,瞧着他们仿似远道而来的模样还有些惊奇,开口问道,“你们是何人,有事吗?” 小管事笑道,“这位小兄弟,这里是方杰方公子的宅院吧?” 那门房儿点头,“正是。” “那可太好了,”小管事脸上喜色更浓,“请小兄弟通报少爷一声,就说京里的陈掌柜亲自赶来送账本了。” 那门房儿抻头一看台阶下确实站了一位老者,又听得小管事称呼自家主子为少爷,立刻就猜出这是老宅之人,哪里还敢为难,赶忙道,“这位大哥快请掌柜进来门房歇息,我马上就进去通报。” 说完,他扭身回头喊了另一个门房儿来招呼,然后就小跑儿进了后宅。 念恩园东北角栽种了一小片梅林,虽然还没到花开的时候,但初雪压枝也是美景,方杰约了三五好友正坐在凉亭里把酒言欢,偶尔赋诗两首,难说优劣却也颇觉惬意。 其中一位名叫冯冲的秀才,与方杰交情最好。听得他随口赋诗,意境悠远而辞藻华美,忍不住替他惋惜,“博雅贤弟,如此高才却不考功名出仕,真是一大憾事。” 其余几人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也都纷纷点头附和,“正是,正是。” 方杰仰头饮下手里的美酒,掩下眼底闪过的一抹苦涩,嘴角笑意却越发邪魅,“我生平只爱那阿堵物,至于诗书,闲暇读读倒也罢了。若是让我日日抱着不放,怕是就要烦闷的愁白可头发。所以还是众位兄台努力苦读吧,莫管小弟了。 小弟备好天下美酒、四时美景,待得兄台们闷了就尽管到小弟这里来散心。将来各位兄台真有高官得坐、骏马得骑那日,不要装作不认小弟这俗人就好。”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有博雅贤弟这么出众的友人,我们与有荣焉,怎会做那富贵相忘之辈?” 一时笑罢,众人又重新满上美酒痛快得干了一杯,正是说起城中热闹等闲事,就有小厮跑进来小声禀报有客来访。 方杰笑着告罪转出门去,待听得那等候的门房说起是京里陈掌柜亲至,脸色明显一喜,立刻赶到门房迎接。 “陈伯,您老怎么来了?天这么冷还赶园路,若是有事要陈忠几个来一趟就是了。” 陈老掌柜正坐在门厅里喝茶,见得自家少爷进来赶忙站起行礼,却被方杰拦了,亲手扶了他往后院走去。 一路穿廊过户,待得进了花厅安坐。陈老掌柜笑眯眯把方杰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又是欢喜又是感慨道,“少爷,一年没见,您可是瘦了,是不是身边伺候的人不可心?等老奴回去京里就打发陈忠过来伺候吧。” 方杰没有坐在主位,反而陪着老掌柜坐在左下手,听了这话心里暖得发烫,却摇头道,“陈伯放心,我平日吃睡都好,倒是陈伯才是真瘦了许多。 是不是京里那几家铺子太耗心血?陈伯就都交给陈忠打理吧,您老都耳顺之年了,也该好好享福养老了。” 陈老掌柜只是笑着没有应声,反倒唤了孙儿上前,说道,“少爷,这是老奴那大孙儿陈和,如今在绸缎庄里帮忙。” 陈和赶紧上前行礼,方杰点头虚扶一把,询问了几句来路是否平安就让他坐下喝茶。 陈老掌柜先前听得门房说府上在摆酒宴客,就道,“少爷自管招呼客人,老奴左右也要留下伺候少爷几日,有话晚些时候老奴再跟少爷禀报也不迟。” 方杰猜得必是京里有事,陈伯这谨慎一辈子的性情不愿当着外人细说,于是点头应下,嘱咐东子给老掌柜祖孙安排住处用物,然后才回了花园。 待得日头西斜,终于送走尽兴的诸位才子,接风酒席也摆进花厅。方杰遣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厮,屋子里除了陈掌柜祖孙就剩下白云居的洛掌柜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杰这才开口问道,“陈伯,京里到底出了何事,居然劳动您老人家亲自赶来?” 陈老掌柜未等开口答话,已是先叹了气,“少爷,老奴知道京里的几个铺面都是二夫人当年经营过的,您很是看重。但是,如今少爷常年居于翠峦城,以后许是也不会回京了,不如…不如就把那些铺子折卖了吧?” 方杰放下手里的酒杯,两道墨眉已是皱了起来,“陈伯,老宅里有人去铺子闹事了?” 陈伯点头,斟酌了片刻才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就是老爷出面找老奴支取银子,老奴无法就把账面儿剩下的一千两存银都拿出来了。”说完,老头儿起身就要跪倒,“这事儿没有事先问过少爷,是老奴擅自做主了,还请少爷恕罪。” 第四十一章 血亲? 方杰伸手掺了老头儿起身,一脸恼色说道,“陈伯,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跪我。先不说我娘去世前就许了您一家的自由身,就是我创下如今的产业也全仗陈伯当初倾力相助。陈伯在我心里,比老宅里的那些人更亲近。” 陈老掌柜听他说得诚恳,心里的愧疚就轻了些。再想起当初跟随的主子,眼圈儿也红了,“少爷怎么说起这些,当年没有二夫人相救,老奴早就饿死街头了。哪能有如今这般子孙满堂、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若是夫人还在,老奴也就躲躲懒儿,可惜夫人去世的早,老奴亲口应了夫人要伺候好少爷的…” 陈和生怕祖父想起往事太过伤悲,赶紧插话说道,“少爷,当日老爷上门之时小的也在,还是小的讲给少爷听吧。” 方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点头冷声道,“好,你仔细说来,莫要替任何人遮掩。你们都是替我打理产业,谁若是欺了你们,就同欺了我一般无二。” 陈和心里感激,暗叹这么好的少爷,怎么就有那么一群吸血虫般的亲人呢。 “少爷,那日小的在铺子里理帐,大少爷带人上门要取十匹上好绸缎,说是与同窗打赌输了彩头儿。小的先前接了洛掌柜的信,自然不肯让他白拿。大少爷大发雷霆,带着两个书童把铺子里砸得乱七八糟,客人也吓跑了。 大少爷当时就说要去老爷那里告状,小的以为老爷必定能够明辨事理,不想下午的时候老爷居然亲自上门了。唤了祖父到前面,当着众人的面儿罚祖父跪地两个时辰,然后硬是拿走了铺子里的所有存银。” 说到这里,陈和桌下的两只手已是握得紧紧,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毕竟身为晚辈,眼见长辈受罚却不能代过,心里那滋味真是比人家捅他几刀都要痛。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又道,“祖父受了寒凉,又愧疚没有替少爷守住银钱就病倒了。好不容易请大夫抓药,刚刚见了起色就坐车赶来了。少爷…少爷如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吧,老宅再这般下去,几个铺子就要入不敷出了。” 方杰这般精明,如何不知陈和比起那几家铺子更是替自家祖父不平,但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儿不满之意,反倒更觉愧对陈伯。 “陈伯,这事容我些时日,我会想个万全之策。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我这院子里好好歇歇,天气晴好就去城里转转。我不敢说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事发生。” 陈老掌柜叹着气慢慢摇头,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少爷,老奴我马上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哪里就是忍不得气受不得苦。说句实话,比起当年夫人受过的委屈,这又算得了什么。 老奴就是心疼少爷啊,他们…他们都是少爷的血脉亲人,老奴想躲还躲得了,少爷您可怎么办啊?” 方杰慢慢闭上了眼睛,心下寒凉之极,血亲?是吸血的亲人吧? “陈伯,我心中有数,保管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您就安心歇息,好好养着身体。”他说完,又转向洛掌柜嘱咐道,“一会儿就找个大夫来给陈伯把把脉,库房里的补品也每日多熬些。” 洛掌柜赶紧起身应下,又去劝慰陈老掌柜,“陈老哥,您看着少爷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道少爷的脾气?您就放心吧。 走,我先陪您回去,咱们喝茶说说话儿。明日我再陪您出去逛逛,您的老家不就是这里,您也得会会老友看看故乡变没变模样啊?” 陈伯抹了眼泪,勉强打起精神,笑道,“那就劳烦老弟了。”说完这话,他起身又给方杰行了礼,这才扶着孙子的手臂退下了。 方杰送了他们到门口,眼望如墨般浓郁深沉的夜空,大口呼吸着寒凉的空气,可惜那空气就算结了冰碴也浇不息他心中的怒火! 为什么?为什么! 他真想立刻奔到那个男人身前高声喝问他,到底把他和娘亲当成什么了?聚宝盆还是方家的管事奴才?亦或者他们可以是世间任何招财之物,唯独就不是他的妻儿! 每一次受到苛待,每一次伤心,他都劝着自己说,那些人是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祖母! 他极力忍耐着克制着,盼望他们有那么一日能够发现自己有多无耻、多残忍… 可是,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岁月有增无减,他们不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加张狂! 难道他们就这般笃定他碍于礼教和血脉,不能也不敢拿他们如何吗?只能任凭他们予取予求吗? 好,好,这次他一定不再忍下去! “哐!”青筋暴起的拳头重重砸在门框上,震得一侧窗棱颤动不休,有无数细微的灰土落下,随即又被刺骨的寒风卷走,顷刻没了影踪… “娘,孩儿怕是不能再遵守答应过您的事了…” 寒冷的冬日里有什么比一室的温暖,更让人觉得满足幸福。 正午的阳光穿透窗棱上的白棉纸,照射进温室。一排排木箱里已是密密麻麻栽满了小葱和蒜瓣儿,就是那最靠近火炉的两排箱子里也撒好了白菜籽,只等日夜交替转换,慢慢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绿色的小世界。 温室两侧的炉子里,正熊熊燃烧着木头绊子,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热辣的烟气就顺着铁皮筒子流转过整个室内,各处都是暖得人想要呻吟叹息。 天气这一落雪,夹袄就穿不得了。蒲草早起换了新棉袄,难免臭美的满地转了两圈儿,这才要帮着两个孩子也换上。 不想两个孩子宁可挨冻也舍不得动新棉袄,嚷着要留到过年的时候再穿。她是又心疼又好笑,拍着胸脯保证过年再给他们做新的,这才勉强劝得他们换上。 这一会儿,两个孩子都热得脱了棉袄,只穿了一件半旧的中衣并排坐在粗木上,手里捏着小树枝儿在过道的土地上练习写字,小脸绷着的认真模样,让人一瞧就忍不住想要亲上两口。 蒲草和春妮也只穿了件外衫对坐在木榻上,不时从针线筐里捡了碎布块儿剪剪缝缝,慢慢就拼成了一个莲花样式的靠垫儿。 碎布是上次从布庄里讨来的搭头儿,颜色虽是杂乱,但这般拼接在一处,反倒有种斑斓的美感。 春妮缝好最后一针就咬断了棉线,把垫子拎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的拨弄,脸上笑得得意又欢喜,赞道,“哎呀,真是漂亮,我都舍不得拿出去用了。” 蒲草想起前世勤俭持家的母亲就是个手巧的,也常找些碎布给她们姐妹们缝书包椅垫儿,家里哪怕再是穷困的时候,也没让他们在别的孩子跟前觉得矮一头。 那时候年纪小,还不觉得要如何珍惜,如今再也见不到母亲,事事都要自己努力张罗时才突然发现,那一切是多么美好幸福… 她这般想着就出了神,连何时掉了眼泪都不自知。春妮抬眼瞧见,吓了一跳,赶忙问道,“你怎么哭了?我又没说跟你抢,这你买的布,当然留给你用。” 说着这话儿,她就把那莲花垫子往蒲草怀里塞,惹得蒲草扑哧笑出声来。伸手抹了两把眼泪,叹气说道,“我掉眼泪又不是因为这垫子,你喜欢拿去用就是了。我就是想起以前的事儿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真是不值钱。” 春妮心里一紧,还以为她想起以前那些挨饿受打骂的日子了,赶忙劝道,“别想那些过去的了,如今咱们可是当家作主,日子不知道多好呢,掉什么眼泪。” “是我犯傻了,”蒲草勉强拾掇了心思,强笑着从针线筐里拿了两副鞋底儿出来,分了一副给春妮儿,两人继续穿针引线,一边哧哧有声的纳着鞋底子一边说着闲话儿,“妮子,村里人打了兔皮卖进城里要多少文一张?” “我听说好像是七文一张,毛色好的还能再贵些。”春妮随口应了,问道,“怎么,你想用兔子皮啊?” “嗯,我昨晚仔细看了看两个孩子的手脚,山子还好,就是桃花脚上往年冻了几块疮。若是不做两双好皮靴,怕是大冬里还要犯。” “这样啊,我家还有五张存货儿,明儿我就给你拿过来。对了,那张熊皮生子早拾掇好了,也一起给你抱回来。”春妮可不是个小气的,听得是给孩子做鞋之用,立刻就把仅剩的家当都贡献出来了。 蒲草算了算还是有些不足,就道,“熊皮正好铺这榻上,你家生子晚上值夜睡着也舒坦些。至于兔皮还是帮我在村里多买五张,咱们两个冬日里怕是也要常进城,都备一双吧。这大大小小四双靴子,怎么也要十张才能够用。” 春妮听得蒲草做双鞋子都落不下自己,心里简直比这一室春光都要暖上三分,美滋滋答道,“好,都听你的。”说完,她手下的飞针走线更是麻利,“皮靴归你做,这棉鞋我就都包了,你该浇水浇水、该教孩子写字就写字。” “怎么,你嫌弃我这手艺了?我针线虽是不好,纳鞋底还是很拿手的。” 一般人家的婆娘为了女儿将来嫁个好人家,七八岁开始就教授女儿针线活儿,平日自己做双绣鞋、缝件衣衫都方便。若是手艺有那出众的,绣荷包或者帕子拿去城里卖也能攒些私房。 可蒲草从小被买来做童养媳,张婆子成日里打骂不休,恨不能把她当成真的毛驴,不用吃粮食还整日做活才好,怎么肯教她针线?倒是纳鞋底这样的力气活儿,张婆子可是没藏私,这也成了蒲草年年冬日里的主要活计。 第四十二章 翩翩浊世佳公子 两人说笑间日头已是西斜,光线就渐渐暗了下来。她们赶紧拾掇了手里的针线,出门去合力放了保温的草帘子下来。待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带了两个孩子回前院儿。 半路正遇到拄着拐杖赶来的刘厚生,两班儿人马成功交接,于是各自回家做饭洗衣,忙碌琐事。 转眼六七日就这般过去了,天上飘雪也一场比一场时间长。仿似转眼间的功夫,四周山林就披上了厚厚的雪袄,孩子们再也不用犯愁堆不得雪人,日日吃过早饭就把自己穿成个棉球一般,然后顶风冒雪跑出去汇合在一起打闹玩耍。 男子们也彻底歇了下来,除了那些年轻力壮又闲不住的后生偶尔跑上山套个兔子野鸡,剩下的人就聚都在一处赌牌九。 当然农家人节俭习惯了,很少有拿真金白银做赌注的,顶多抓上一把苞谷粒象征性的做个彩头儿,图个乐呵罢了。 而妇人们则三五成群聚到哪家的大炕上,纳鞋底儿、改衣衫、缝袜子,自然最重要的就是闲话家常。谁家媳妇生了男娃儿,谁家婆婆脾气大,谁家男人勤快有本事,仿似每个女人都一夜之间褪去了伪装,还原了特工本色。十里八村的大事小情,半点儿逃不过她们的法眼。 隔壁陈家大娘热情好客,家中正房的大炕足有一丈长短很是宽敞,所以左右几家的婆媳们都喜欢聚到她这里说说笑笑。 这一日,蒲草过去取被借走的簸箕,进门一瞧炕上足足坐了七八个老少妇人,于是笑道,“大娘这里好热闹啊。” 陈大娘赶紧从炕上下来,拉着她坐下,笑道,“蒲草,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棚子里的活计忙完了?” 蒲草指了指屋角的新簸箕,笑道,“我来取簸箕啊,家里要剥苞谷粒儿磨些面子。” 陈大娘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脑门儿说道,“我可是真老了,借了家伙事儿就忘了还。” “大娘家里这么多活计,哪能每件小事儿都记得?左右不过住隔壁,我用到了自己来取回就是了。” 蒲草不笑不开言,话里话外没有半点儿埋怨还满是替陈大娘着想,惹得老太太更是喜爱她,就拉着她的手说几句闲话儿。 旁边有个前街的小媳妇儿,见得她们这般亲近就笑着打趣道,“你们看大娘啊,可真是喜欢蒲草妹子,若是遇到不熟的人还以为她才是大娘儿媳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附和道,“可不是,就是亲娘俩也就这模样了。” 陈大娘嗔怪的瞪了众人一眼,笑道,“我要是有蒲草这样的闺女,还真是福分呢。你们不知道,自从他们这一家子搬回来,这丫头炖块豆腐都要送过来一半,心眼儿好着呢。” 有那平日喜好说个怪话的,就冲着陈家两个儿媳道,“他大嫂、二嫂,你们不吃醋?” 陈大嫂口拙不过憨厚一笑就罢了,陈二嫂却哈哈笑道,“没什么好吃醋的,我娘可疼我们呢。哪次蒲草妹子送了好吃食也没少过我们一口啊,这样占便宜的好事儿谁还往外推啊。”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蒲草趁机接口道,“平日大娘和两位嫂子可没少帮我的忙,我送些吃食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们家里没有老人,还指望大娘平日见到有啥错处,多指点我两句呢。” 陈大娘被捧得脸上简直都开了花儿,连道,“好,好,有事儿尽管找大娘商量就是。你那种菜棚子,大娘没见过帮不得,但有别的活计大娘可都拿手,你到时一定记得要过来喊一声。” 陈大嫂也道,“这才隔了半月不到,怎么又要剥苞谷?家里又不够吃了?” 蒲草点头,“嗯,苞谷面儿没有多少了,想要多磨一些存起来,省得过几日雪大了太费力气。” 陈大娘叹气,拍拍蒲草的手,心疼道,“你这小身板儿要养活三张嘴,可是够辛苦的。” 蒲草不愿在人前多说这话,就笑道,“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辛苦的。” 先前说话那小媳妇儿一直坐在旁边,趁着这个空子就问道,“蒲草妹子,你那棚子里真是种菜了?长多高了?真没冻死吗?” 蒲草见得她的两只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之色,大有立刻就要跑去温室探看的意思,心里难免有些抵触,就淡淡笑道,“刚种了些小葱之类,还没长起来呢。这个时候最是怕风,我平日除了浇水也不常去看。” 那小媳妇儿“哦”了一声,极是失望。好似还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就见桃花、山子带着陈家的胖墩儿、福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各个小脸儿冻得通红,张着小嘴儿喘得很急。 蒲草以为几个孩子受了什么欺负,赶紧上前拉了桃花和山子,一边替他们摩挲着手脸一边问道,“怎么了,跑了这么急?谁欺负你们了?” 山子咳了两声指了门外,说道,“姐,有马车!” 桃花毕竟大两岁,缓了这半会儿喘匀了气就道,“嫂子,外面来马车了,好像是城里人?” 蒲草心头一跳,莫名就想起当日方家的那辆黑漆马车,赶紧问道,“马车走到哪里了?” “就在院门外面。”这次是胖墩儿和福儿抢着答了,蒲草心里更是笃定了三分,也来不及夸赞他们两句就同陈大娘众人告辞,然后带着桃花山子匆匆迎出去了。 果然,一出陈家院子就见自家那两扇大木门前,停了一辆宽大的马车。车旁的中年车夫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安抚着喷着粗气的枣红马。 一位身穿石青色锦缎披风的年轻公子,嘴角轻翘着正一脸兴致勃勃的环视着周围的树木、房屋,仿似这寻常的山村就是人间难寻的仙境一般。 堆积在四处的白雪折射了暗淡的阳光,居然很是晶莹璀璨,衬得他头上的赤金发箍也更显耀眼… 蒲草有些看得呆了眼,心头突然就跳出一句话,翩翩浊世佳公子,怕是也就这般风姿了吧? 一个尖脸圆眼的小厮跳着脚的往院子里张望,半晌不见人影就扭头问道,“公子,好像没人在家啊?” 蒲草听了这话立时从愣神中醒了过来,心里暗自唾了自己几口,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看男人看傻了。 她赶紧几步上前,行礼笑道,“方公子,怎么有空闲到寒舍来做客?” 方杰应声转过身来,瞧着穿了蓝底白花棉袄更显干净利落的蒲草,忍不住眼里笑意更深,“怎么,蒲草嫂子这是不欢迎我来?” “哪里,公子多心了,”蒲草挑眉反驳,“只不过天冷路滑,没想到公子还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闲来无事,一时好奇嫂子的菜种得如何就过来走走,希望没有打扰到嫂子。”方杰笑吟吟说着,随手习惯性的打开扇子摇了摇,却忘了此处不是家里暖阁而是乡居村野,迎面扑来的冷风吹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桃花和山子年纪还小,藏不住心思。本来就觉得这人大冬日拿个扇子好奇怪,又见他这般自食恶果就咯咯笑了起来。 蒲草也是暗地笑得肚子里转筋,但还是嗔怪两个孩子,“不可无礼,赶紧给方公子道歉。” 两个孩子以为嫂子(姐姐)真生气了,立刻就收了笑脸,缩着脖子小心翼翼行礼说道,“方公子,我们错了。” 方杰有些脸红,尴尬的收了扇子清咳两声,笑道,“无妨,无妨。”说罢,抬头望向四周自我解嘲道,“这天气真是越发寒凉了。” 蒲草瞧了瞧自家院子,到底不好请男子进去小坐,就低声嘱咐两个孩子去后边温室找春妮回来,然后引着方家主仆往刘家院子里去,略带歉意的说道,“方公子,我家中小叔不在,请公子到邻家歇息吧。多有怠慢,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小嫂子客套了。”那圆脸小厮东子机灵的上前帮忙开了刘家的院门,众人进了院子。 陈家半开的院门儿里,一众老少妇人见得没了热闹可看,也都捂着冻红的耳朵往屋里跑。 待得暖和过来就各个兴奋的说开了,有那口无遮拦的小媳妇儿,就道,“哎呀,那富家公子是哪里来的?长得真是俊啊,是不是城里的秀才啊?” 她的话音未落,就马上有人接道,“秀才是戴方巾的,你没看见这公子头上是小金冠啊?那可是大富大贵之家才戴得起,哪是酸秀才能比的?” “那这富家公子怎么到咱们村里来了,还是来找蒲草的?他们…嗯,有啥瓜葛?” 这话一问出来,众人都是闭口不语了。毕竟再说下去就难免要涉及蒲草的清白,很多话都是好说不好听,谁也不愿意出头得罪这人。 陈大娘心里护着蒲草,当然不愿她被人诟病,这会儿也就顾不得那么多,赶紧笑道,“我前些日子听蒲草说,她这种菜棚子是城里一个酒楼东家投了银钱资助的。许是这公子就是那酒楼东家吧,抢在大雪封山前赶来看看这菜种得怎么样了,也说得过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众人齐齐恍然大悟,但是眼角眉梢的兴味却更浓了。 第四十三章 春色 陈二嫂眼珠儿转了转,帮腔道,“我看蒲草妹子可是个知道分寸的,连自己门儿都没开,直接把客人引到刘家去了。有刘家兄弟和春妮帮忙待客,可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众人脸上有些尴尬,干巴巴附和了几句,“就是,就是。”这般说完几句,这个借口家里还有活计,那个借口该喂猪了,就纷纷告辞离去了。 陈大嫂有些气恼,一边关门一边说道,“这些人哪里是回去忙,定然是满村宣扬去了。” 陈大娘也是无奈,拣拣身上的线头,叹气说道,“当寡妇难,当弃妇难,蒲草这夹中间的更是难。做啥都容易被人指指点点,罢了,咱们知道她人好就行。”说完,又喊了刚进门的老二媳妇儿,“去窖里掏两个萝卜、捡四个咸鸭蛋,送到东院让蒲草凑个菜。这大冬日里突然来客,最让张罗饭菜的媳妇头疼。” “哎,知道了,娘。”陈老二媳妇儿赶紧应下不提。 刘厚生正在堂屋里编草帘子,听得院子里有动静就赶忙拄拐起身来瞧,正好迎了蒲草和方杰进来。 他惊得一愣,不明白怎么有富家公子上门。待得听得蒲草简单介绍就赶紧上前行礼,笑得憨厚又拘谨,“公子快请坐,家里脏乱让您笑话了。” 方杰脸上并无倨傲之色,回了一礼之后,解下披风递给小厮,这才坐到了客位上笑着打量屋里的摆设儿。 蒲草帮忙拾掇了草帘子等物,一起抱了出去。正准备去灶间烧水,就被跑回来的春妮紧紧抓了手臂,趴在她耳边焦急问道,“那酒楼老板怎么来了?不会是要银子的吧?怎么办,咱们都花了大半了。” 蒲草好笑,揉揉发痒的耳朵嗔怪道,“慌什么?就是投资方视察,没什么好担心的。” “投资方视察?”春妮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心里琢磨了半晌才略微明白了一些,“你是说,他是来看咱们的菜种得啥样儿,不是要银子的?” “猜对了,”蒲草伸出食指戳了她的脑门儿,笑道,“一会儿带他去温室四处看看,再招待一顿午饭就行了。” 春妮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不是来要银子的就好。” 蒲草回身听听屋里的动静,就道,“你赶紧帮我捡两块豆腐去,我这也熬上骨头汤,怎么也要张罗四个菜才行。” 春妮应着,进灶间抓了个陶盆就走了。 蒲草喊了桃花帮忙烧火,又翻出春妮冻在房后屋檐下的猪大骨,敲折两根洗干净就扔到了锅里熬着。然后才倒了一壶热水,端了几只陶碗进屋。 方杰不知同刘厚生说起了什么,两人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完全没有了先前的生疏拘谨。一见蒲草进来,刘厚生甚至起身要亲自动手倒水。 方杰早就看出他腿脚不方便,自然要拦着,笑道,“刘大哥不要忙了,我来就是想看看菜园怎么样了?若是喝水就去茶楼了,也不至于跑这么远。” 刘厚生挠挠后脑勺,笑道,“方公子说的对,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就先引公子去温室看看?” 说完这话,他好似才突然想起蒲草这温室的主人还在一旁,他这般行事倒有些越俎代庖了。这般想着他的脸孔就红了个彻底,双手搓着好似想要解释两句,又嘴拙不知如何言说,于是脸上就更是火烧火燎。 蒲草猜得一二,赶紧笑道,“刘大哥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泡在温室,再没有谁比他更熟悉了,公子就随刘大哥去转转吧,我正好到灶间张罗饭菜。” 方杰仿似有些惊讶于蒲草的善解人意,一双星眸在她身上转了转,脸上就带了些微的赞赏之色。 刘厚生听得蒲草如此说,脸色果然好了很多,抓了拐杖架在胳膊下,引着方杰往屋外走。原本侯在门口的小厮和车夫好似也想跟上,却被方杰挥手留了下来。 毕竟这冬日种菜也算是一大奇事,那温室难免涉及到一些秘法。虽说不见得瞧上几眼就会泄露,但他是客,尽量不损害主家利益是起码的礼数。 蒲草瞧着他走远,心里也是感慨,这公子看着好似有些轻狂,没想到也是个心细的。 主子不在跟前,那小厮和车夫也放松了,在蒲草的礼让下坐了下来,端了大陶碗喝起了水。蒲草同他们简单闲话儿几句就放了他们闲坐,转去灶间张罗吃食。 她刚拿起长把儿勺子在汤锅里搅了几下,春妮就抱了满满一怀东西回来了。冷风吹得她脸蛋通红,桃花和山子笑嘻嘻上前帮忙接了陶盆。 蒲草瞧着那多出来的青萝卜和咸鸭蛋,就问道,“这是在谁家讨要的啊?” 春妮凑到灶门儿旁,一边烤着冻僵的手指一边笑道,“刚才路上碰到陈二嫂子,说是陈大娘让她送来给咱们招待客人的。” 蒲草听了心里感激,刚要说话的功夫,突然就听得屋外好似有人在喊着什么。 春妮抻头耳朵仔细听了听,立时脸色大变惊喊道,“哎呀,生子摔了。” 蒲草也是一惊,赶紧随她跑去后园。 果然,通往温室的小路上,刘厚生瘫坐在地上一脸痛楚慌张。旁边的方杰身上那套宝蓝锦缎棉袍也沾满了泥水,显见两人是摔在一处了。 春妮赶紧上前扶起了刘厚生,嗔怪道,“这怎么还摔倒了,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看路吗?” 刘厚生一脸懊恼站起身,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泥水就要给方杰行礼,“是我没看到脚下有冰,方公子想要扶我,倒连累他一起摔脏衣衫了。” 蒲草瞧着方杰只是眉头微皱,脸上没有恼恨之色,显见只是不喜衣衫赃污,倒没有埋怨刘厚生之意。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上前说道,“妮子你扶刘大哥先回去吧,再把方公子的小厮唤来。” 说完,又转向方杰说道,“方公子还是去温室坐吧,那里很暖和。这衣衫脱下来洗一把,不过半个时辰就干了,公子回去之前一定能换上。” 方杰这次上门也是临时决定的事,昨晚定下金蝉脱壳之计,今早又出城送走陈老掌柜祖孙,他心里烦闷就吩咐车夫四处走走。 东子因为上次被洛掌柜训斥,始终好奇于蒲草究竟是不是骗子,于是趁机提议要到南沟村探看一二。 方杰想起蒲草当日言之凿凿,也觉如今大雪已落,她的青菜计划应该有些进展了。于是就点头应允,这才有了南沟之行。 如此,自然也不可能备有衣衫用物,方杰想了想就点头随她安排了。 温室的小门儿为了保温钉得很窄,又加了两层很厚的草帘子,因此很是沉重。 蒲草拉了两把,累得脸色通红也没拉开。第三次她懊恼之下就用了最大力气,却不想那门却极容易就开了,闪得她差点摔倒。 方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蒲草红了脸,也顾不得待客礼数自己当先低头走了进去。方杰见此,笑得更是开怀。 此时正是巳时末,一日中阳光最好的时辰。淡黄色的光晕从倾斜的采窗洒进来,照在那一排排的木箱子上,蒜瓣上刚刚冒出的嫩绿小芽儿、破土而出的白菜和菠菜苗都沐浴在温暖之中,欣欣然仰着头,不时微微晃动着嫩叶,瞧得人忍不住就觉心里也愉悦起来。 方杰嘴角带了笑,眼里含着三分惊奇七分感叹,慢慢在过道上走动着,时而赞上几句。 蒲草见得他穿着沾满泥泞的长袍却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又骄傲,也不多招呼任凭他自己转悠。然后转身去墙角拿了铜盆,在水缸里舀了两瓢凉水。 待得再去火炉旁拎水壶加热水时,她一时犯懒就没有多绕几步,而是直接从铁皮炉筒子跨了过去。 不想那铁皮筒子烧得太热,做棉裤时又为了行走方便裁剪得宽松,那裤腿不可避免就被烫得焦糊一片。 难得做套新袄裤,上身没几日就遭此“劫难”,蒲草心疼之极。哎呀惊叫一声就要收回腿,可惜身子却不听使唤直直往火炉上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正巧走到附近的方杰想也不想就伸手拉了蒲草一把,两人顿时摔在一处。 方杰结结实实做了一次肉垫,如此尚且不算,那半盆凉水也把他彻底变成了落汤鸡。 蒲草怔愣着趴在方杰身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惊慌得想要爬起来,却越是焦急越难以起身。 方杰略带避嫌之意的半举了双手,但瞧着在自己胸前挣扎拱动的女子,仿似普一出生就四处寻找熟悉味道的小狗拿般可爱,就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蒲草扶了一旁的木架终于爬将起来,脸色烫得打个鸡蛋立刻都能烙熟,她想要开口道歉又觉实在羞窘。正是手足无措之时,温室的小门儿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原来是东子得了春妮报信儿赶来伺候,他这鬼灵精刚迈了一条腿进来,一瞧得自家主子笑得肆意,人家女子又是脸红娇羞模样,就以为他撞破了主子猎艳的好事。赶忙一把关上了门,守在外面把起了风儿。 蒲草猜得这小厮必定想歪了,脸色更是红得如火如荼,慌忙扔下一句,“角落里有淋浴,公子先洗洗吧,我去给公子找替换衣衫。” 说完,她就推门躲了出去。 第四十四章 新奇体验 东子正靠着土坯墙,一边支着耳朵偷听温室里面的动静,一边感慨自己主子怎么越来越奇怪了,放着如花似玉的牡丹姑娘不搭理,反倒瞧上这黄毛猴子一般的小寡妇了? 这般正想着,突然瞧得蒲草从身边跑过,立刻站直了身子悔得跺脚咬牙,到底还是坏了公子的好事,不知公子会不会恼怒? 犹疑之间他硬着头皮进了温室,小心翼翼凑到站在墙角的主子跟前,陪笑道,“公子,奴才刚才不小心,以后一定多长心眼儿…” 不想他家主子却没有责怪,反倒伸手指了头上一尺高之处悬挂的木桶,一脸笑意问道,“瞧瞧这洗澡的物件儿要怎么用?” 东子愣了愣,立刻抓紧这将功赎罪的机会屁颠颠儿上前帮忙琢磨开了。可惜主仆两个自认都是聪明人,却耗费半晌功夫也没琢磨明白。 东子眼珠儿转了转,就笑道,“公子,要不然奴才还是去找张嫂子吧?她家的物件儿她总归熟悉些。” 方杰身上湿淋淋极是不舒服,就道,“赶紧去。” 东子如蒙大赦,健步如飞般跑去前院。 春妮扶了自家男人进屋检查了伤腿,估摸着骨头没有错位这才放了心,难免又数落几句,刘后生憨笑赔礼,“方公子是个好人,待我这庄稼汉也没架子,我一时欢喜就走得快了些。” 春妮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啊,就是见不得人家待你客套。如今蒲草和方公子是那个…呃,”她一时想不起来蒲草说过的新鲜词就胡乱编了个,“对,是合作生意。咱们是替蒲草做事,不是方家的奴才,你可别给蒲草丢脸。” 蒲草正从外面进来,听了这句就笑道,“是合作伙伴啊,傻妞。不过人家上门是客,刘大哥客气些也是礼数。” 刘后生得了蒲草的支持,就笑开了脸。 春妮也不是真想埋怨他,不过是替蒲草考虑又心疼他差点儿加重腿伤,于是就停了话头,转而奇怪的问询蒲草,“你这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 蒲草想起刚才的尴尬之事,脸上原本已经消退三分的燥热又恢复了,她赶忙在心里暗唾了几口,以前也不是没和男人亲密接触过,怎么接管了蒲草的躯壳,连带她这青涩之心都接管了? “没有,可能是温室里太热了。” 蒲草生怕春妮多问,赶忙岔开话头儿,“妮子,刘大哥有没有新一些的干净衣衫,找一套给方公子替换穿穿吧。” 春妮果然没多在意,麻利的爬上炕,在角落的包裹里翻了一套半新的青色棉袄来,“就这套最新最干净了。” 蒲草接过来出了门,正要找山子和桃花替她送去温室,却见得东子跑过来,于是就笑道,“正巧小哥儿回来了,这干净衣衫快送去给你们主子替换吧。” 东子把一颗脑袋晃得如同秋日枝头的枯叶,一迭声的推拒道,“还是小嫂子送去吧,正好那木桶我也弄不明白,还要小嫂子指点呢。” 蒲草皱头皱起,心里很是为难。不管古代还是现代,伺候男子入浴都是件暧昧又说不清的事情,聪明女子绝不会沾边儿。 “那淋浴木桶用起来很简单,我教小哥儿…”她刚说到一半,不想东子突然抱着肚子喊疼,仿似十分痛苦般说道,“哎呦,刚才灌了一肚子冷风,我这会儿想去方便啊。小嫂子就辛苦一下,我实在是伺候不了主子了…” 这小子说完,那脚下就像长了弹簧一般,连蹦带跳几步窜得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避到哪里偷笑,还是真照茅厕去了。 蒲草恨得跺脚,她如何不知这小子有些别样心思,但是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人可用,总不至于让春妮这有夫之妇去吧。最后她无奈只得低低安慰自己,“我一个现代女子,泳装美男都见过,这点儿小暧昧算不得什么,平常心,平常心!” 她这般想着,就喊了大门口玩耍的山子和桃花一起往温室走去。 方杰已是脱了外袍和薄棉袄,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在小葱池子旁边走动。突然见得蒲草和两个孩子进来,并不见东子的影子,心里忍不住就笑骂一句这自作聪明的小子。 有两个孩子在跟前缓和气氛,蒲草明显好过许多,装作刚才那尴尬之事没有发生一般,极力笑得自然,“方公子稍等,马上就准备好了。” 说完,她上前捡了铜盆把方杰脱下的衣衫放进去,然后才拎起水壶兑好温水,踩着小凳子倒进那吊起的大木桶里。 有了前车之鉴,方杰生怕她再摔下来,于是伸手半护在一旁。蒲草倒完一转身发现又已在他怀里,赶忙跳下凳子道谢,“多谢方公子。” 方杰收了手,指了那木桶笑道,“小嫂子,这木桶要如何使用,我琢磨半晌也没头绪。” 说起来,这木桶淋浴是蒲草来此异世的第一个创新之举。前世她就是个爱干净的人,每晚必定要泡个香喷喷的澡才睡得舒坦。 可是穿越之后诸般波折痛苦,能吃饱肚子再有一片屋瓦遮身已经很是不易,更别说洗澡了。任她日日都觉身上刺痒难耐,也不敢冒着染上风寒的风险沐浴。 所以,这温室的火炉开烧之后,日日温暖如春一般。她立时就动了洗澡的念头,琢磨了半晚上之后,就腾出这个角落做个简易淋浴房。 家里的木桶舍出一只,在底部钻了几十个小孔之后又多订了一层挡板,温水倒进去之后只要抽掉挡板,水线自然就洒了出来,同前世的莲蓬头一般无二。 而脚下则接了一只超大的木盆装脏水,就是偶尔有些水滴撒到外边的土面上,也很快就会渗下去。 这样的新奇的洗浴设备一做出来,立刻受到了大大小小所有人的关注。 山子做了这世界上第一个洗淋浴的人,在水线下笑闹欢呼,洗得白白净净,最后还恋恋不舍的嚷着以后日日都要玩一次。 当然,桃花和春妮这两个爱美的女子更是喜爱,隔个两三日就要撵了刘厚生出去,然后洗得心满意足。 其实这淋浴桶看着古怪,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个漏水之物,方杰这般聪明之人看着蒲草把挡板抽了一条缝儿就在清楚不过了。 蒲草放了衣衫在一旁,又嘱咐两个孩子守在门口,就避到前院张罗饭菜去了。 方杰拉好挡在一侧的油毡,微微犹疑片刻就脱得干净,站在水线下洗了起来。温热的水滴浇在身上说不出的舒适,不远处已经长出两寸绿叶的小葱仿似也浸染这份润泽,越发显得青翠欲滴。 他心下没有来由的就涌起一股愉悦之意,随口哼起了最喜爱的一段戏文。 桃花和山子蹲在门口,拿了小树枝儿在泥土上练字,听得角落里荒腔走板的调子就叽叽咕咕笑了起来。 方杰怔愣了一下才想起此间还有两个孩子,于是又洗了片刻就擦开身子换了衣衫出来。 小桃花见得他头发上滴着水,大眼睛眨了眨,就跑过来递了布巾,说道,“公子,给你用这个。” 方杰扫了一眼他们划在地上的字,眼里闪过一抹惊奇,含笑接过布巾,问道,“小妹妹,可是跟你嫂子学的写字?” 桃花平日很少见得生人,突然听得方杰问话就红着脸儿小声应道,“是我嫂子教的。” 山子听得他们说话立刻跑了过来,瞪着大眼睛护在桃花身旁,一副生怕方杰欺负桃花的模样。 方杰觉得两个孩子好笑又可爱,就转身坐在铺了熊皮的木塌上,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起来,“你们嫂子上次写过契纸给我,字写得很好,你们也要好好学啊。” 两个孩子听得他夸赞嫂子,神色就添了三分喜色,渐渐话也多了起来。 桃花好奇问着天冷之后城里还有没有浇糖画的老伯,山子就问卖冰尜的小贩出摊儿没?每个问题都是幼稚又充满童趣,方杰却出奇的没有半点儿厌烦之心,笑着同他们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蒲草同春妮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时辰,好不容易凑了三个菜一个汤。 待得拾掇饭桌儿时才想起方杰换下的脏衣衫还没洗,他一时还出不了温室,这午饭怕是不能回来吃了。 春妮出去找了一圈儿,四处都不见东子和马车夫的影子,她还纳闷嘀咕这方家奴仆真是没规矩。 蒲草却是心里有数,暗骂几句,只得又端了饭菜送去温室。 正午的阳光悄悄地从窗棱照射进来,毫不吝啬的洒遍每一个角落,那木塌上闲话儿累了的一大两小,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依靠在一处睡着了。 蒲草端着托盘瞧着被山子小手抱得严严实实的方杰微微有些发愣,这样的富家公子不是该高高在上,见到穷人只露两个鼻孔的吗,怎么她眼前这一个居然如此…嗯,亲民? 都说孩子的心是最敏感、最能轻易分辨善恶的,他既然能得到孩子的亲近,想必在浮华轻佻的外表下,必定也有些不为常人所知的美好之处吧。 蒲草把托盘放到木箱上,小心翼翼上前唤醒了桃花。小姑娘揉揉眼睛尚且不知身在何处,蒲草抱了她下地,小声说道,“桃花怎么睡着了,该吃饭了。” 第四十五章 反常 桃花扭头瞧瞧四周就吐了舌头,害羞道,“嫂子,桃花睡着了,忘了帮嫂子照顾客人。” 蒲草亲亲她的脑门儿,一边替她捋捋耳边的细碎软发一边温声说道,“桃花最懂事了,嫂子不怪你。你先帮嫂子把山子叫起来,嫂子去给客人洗衣衫,一会儿咱们就回前院吃饭啊。” 桃花应下,扭身去喊了同样睡迷糊的山子起来。蒲草轻手轻脚的打水洗好衣衫,仔细抻平晾到火炉旁的横竿上。 山子和桃花蹲在过道上玩耍,嗅着托盘上的饭菜香气,山子的小肚子就忍不住咕咕响起来。他可怜巴巴的瞧瞧姐姐,小声说道,“姐姐,我肚子饿了。” 蒲草正倒着铜盆里的脏水,就笑道,“再忍一下,姐姐一会儿先给你掰个窝头吃啊。” 山子立时眉开眼笑,惹得桃花糗他,“山子是个小馋猫!” “我不是,我不是!”山子扭着胖嘟嘟的小身子耍赖不肯应下,这小子不挑吃食,这半月每顿都能吃得饱,小身子眼见就圆润起来了。。 躺在木塌上的方杰,其实早在蒲草开门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只不过这一室的温暖让他实在舍不得睁开眼睛。 他静静的感受着阳光温柔的抚在脸上,鼻端嗅着空气里淡淡的饭菜香气,耳边是那个女子柔声哄着孩子、打水洗衣,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和谐。仿似他很久以前就属于这里,又或者这里原本就是他生命中欠缺的一块… 这种莫名不可捉摸的飘渺感觉,仿似轻易就打碎了他紧紧缠在身上的保护壳,让他迷惑不已,却又没有半点儿恐慌… 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任凭这份难言的平和气息,在五脏六腑里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熨帖得全身上下都彻底松散下来。这些时日累积的那些伤心、那些恼恨仿似也都慢慢在平复,慢慢在远离他的世界… 蒲草洗了手刚要给两个孩子拿个窝头,就听得身后木塌上有动静,回头一瞧果然是方杰醒了,于是笑道,“方公子饿了吧,我做了几个简单菜色,公子垫垫肚子吧。” 方杰站起身四顾一圈儿,也没客套就笑道,“劳烦小嫂子了。” 蒲草把托盘端到木塌上,挨个揭开盖碗露出里面的菜色。果然都很是简单,只有小葱拌豆腐、水煮咸鸭蛋、木耳炒咸肉三样小菜,外加一大碗萝卜丝肉丸汤,主食就是七八个金黄灿烂的窝窝头。 不过蒲草最擅长的就是用普通的食材做出鲜美的味道,哪怕冬日里吃食如此匮乏,她也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小葱拌豆腐是白里嵌绿,清爽宜人。木耳也炒得黑亮儿油润,鸭蛋黄更是煮得往外流红油儿,就连那碗萝卜肉丸汤都是奶白之色。这些菜色凑在一处,颜色各异又相互映衬,真是让人还未吃上一口就已先勾起了满腹的食欲。 方杰出言赞道,“多劳小嫂子费心了,小嫂子这手艺怕是比我那酒楼大厨都要高上一筹。” “方公子客气了,不过都是些家常菜罢了。”蒲草听得夸赞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却还是谦虚模样。她刚要带着孩子回去前院,却不想方杰挽留道,“小嫂子,这些菜色我一个人吃不完,不如你和两个孩子也留下一起吃吧。” 蒲草愣了愣,下意识里就想开口拒绝,毕竟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呢。 但方杰一双眼眸却笑着往那过道处瞟了瞟,她立时就红了脸。 刚才都在人家身上趴了那么久,之后又同处一室大半日,若是说出去,哪一样都能让人唾沫喷死。如今再拒绝一桌儿吃饭,还真是有些矫情了。 这般想着她索性也把那些规矩都扔到天边去了,带着两个孩子大大方方坐下一同吃起来。 方杰眼底笑意更深,一边慢悠悠咬着窝头一边瞧着蒲草给两个孩子夹菜,听她问询两个孩子练熟几个字了… 日落西山头,黄昏已是悄悄临近,寒鸦鸣叫着从远方飞回,蹲在枯枝累就窝里歪着小脑袋看着远处的山村。 那辆停在刘家院子里大半日的黑漆平头马车,终于载了主人骨碌碌踏上归程,快速奔出村外跑向远方城池。 春妮眼见马车没了影子,就转身一把抓了蒲草的胳膊,紧张问道,“这方公子来看了一圈儿说啥了,没提那定金的事儿吧?” 蒲草忍不住想要逗弄她,就装了苦脸叹气道,“这贵公子嫌弃咱们招待不周,很是不满。只给了三日时限周转,然后他就要派人来取回定金呢。” “啊,这可如何是好?”春妮大惊失色,一旁拄拐站着的刘厚生也是焦急起来,“不能吧?方公子是好人,怎么会突然要回定金?” 蒲草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一边揉着被春妮抓疼的胳膊一边说道,“假的,我吓唬你们呢。方公子夸赞咱们那菜种的好,还说到时候会给高价。” “真的?”春妮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上前又掐了蒲草几把解气,嗔怪道,“你个死丫头就吓唬我能耐!” 蒲草眼角扫了扫前面几家园子里那没藏好的红头巾绿衣角,大声说道,“做买卖讲诚信,人家方老板信得过咱们,咱们也不能辜负人家的嘱托啊。” 刘厚生不明所以,随口应了一句,“是这个道理,方公子可是个好人,半点儿骄傲架子都没有。” 春妮瞧得蒲草神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猜到了大半。她张嘴就要喝骂,却被蒲草扯着回了院子。 “你拉我干什么?这些碎嘴的娘们儿,不骂她们几句还不知道她们又要扯啥闲话呢?” 蒲草也不松手,一路拉着她进了屋子,双手搓着被冷风吹得刺痛的脸颊劝道,“我本来就是个弃妇,做什么事都难免被说两句,你还能每次都骂大街啊。到时候我的名声不好,你头上也要顶着个泼妇的恶名了,你这马上就要生儿育女了,看将来谁敢和你结亲?” 话音儿刚落,刘厚生正巧迈进门槛。刘家小夫妻俩对视一眼,脸色都是瞬间红透。 刘厚生扔下一句,“我去温室看看。”然后就嘎达嘎达拄拐躲开了,留下春妮扑上去捂蒲草的嘴巴,“你这死丫头,怎么什么话都说?” 蒲草不过顺口一说,也没有多想这时空之人对于男女之事的忌讳,就闹了这么大尴尬。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谁知道你们脸皮这么薄,谁家不生孩子过日子啊。” “你还说,你还说?”春妮脸色更红,伸手在蒲草腋下抓挠。蒲草千不怕万不怕,就怕这挠痒神功,赶紧一迭声的讨饶,两人笑成一团… 冬日的夜晚因为有雪光的映射,比之平日那般浓墨重色要明亮许多。 翠峦城的青石大街上远远驶来一辆黑漆马车,一路安静穿行于那些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的酒庒花楼,三拐两拐到了城东小巷里。 小巷尽头的园子门口早有轮班守望的小厮,眼见马车到了跟前就跑去大门口高喊着“主子回来了!” 于是,原本好似熟睡般安静的院子立时变得鲜活起来。一众小厮们从各个歇息之处窜出来,开大门撤门槛的,点灯笼挑帘子的,各司其职。就是灶间里的大小锅灶也开始忙了起来,咕嘟嘟炖着暖身汤、烧着热水。 方杰下了马车,踩着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撒了细沙的地面,随口问了迎出来的小管事一句,“今日无事吧?” 小管事躬身行礼,笑道,“回公子,张家三公子下午派人送了帖子约您明日喝酒赏梅,然后就再无别事了。” 方杰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吩咐道,“明日在酒窖里取两坛竹叶青送去,就说我身体不适改日再做东回请。” 小管事听得这话好似有些出乎意料,明显顿了一下又小声说道,“公子,听说三公子请了白梨花姑娘陪酒…” 方杰不耐的挥挥手,“按我说的去办。”说完,他就穿过月亮门进了内院。 小管事心里大奇,伸手抓了东子小声问道,“公子今日出去遇到何事了?他不是最喜白梨花的唱腔吗,往日听得这事必定要去赴宴…” 东子笑嘻嘻打断他的话,“那是往日,如今不同了。” 小管事更是好奇,“有什么不同?” 东子却挣开他的手,笑得得意又促狭,“我可不敢说,公子若是恼了以后就不带我出去了。” 说完这话,他就一溜烟儿的就追去后院了,气得小管事直骂这猴崽子忘恩负义。 方杰进了内室换上家居的宽袍,丫鬟春莺刚要拿起外衫却被他喝止,“下去吧,这衣衫先放这里。” 春莺赶忙行礼退下,半句也不敢多问。 翠峦城里多有传说他家公子风流多情,最是懂得怜香惜玉。很多宅院里的丫鬟们不知如何羡慕她们这些能够近身伺候的人呢,恨不得满心眼儿里都以为,只要有个三分颜色,再找机会摆个娇弱模样,就会轻易被公子收进屋子混个姨娘做做。 其实只有她们这些园子里的人心里最清楚,这是万万行不通的。 一年前就有个姐妹曾假装头晕想要倒进公子怀里,下场就是撞上石角头破血流,伤口还未包好就被发卖出府了。 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儿怜惜之意,眼里冷意冻得人心里结冰,同传言里的那个风流公子简直判若两人。自那之后,所有丫鬟都老实下来了。而她本就相貌普通,从未敢有半点儿小心思,被调进内室之后更是时时紧守奴婢本分。 第四十六章 谢礼 (感谢吖霸王、微微错错、蹁跹舞、nerni等等所有新老读者的大力支持,特此加更一章,刚码出来,说实话眼珠子都疼啊,大家也早些睡啊,晚安。) 方杰听得屋门关上之声,一双星眸盯着那衣衫不自觉就想起了白日之事,再扭头望向屋里四处,仿似突然就觉空荡冷清许多。于是高声问道,“谁在外面?” 东子正靠在廊柱上,双手插在袖筒里取暖,听得主子问话就赶紧应道,“公子,小的在呢。” “去多添盆炭火来。” “是。”东子跑去灶间捧了一盆上好的银丝碳回来,结果开门一进屋子就被迎面扑来的热气激得打了个喷嚏。他赶忙放了炭盆,嘿嘿陪笑道,“公子这屋子太暖和了,小的一时没忍住…” 很暖和吗?方杰挑挑眉半晌没有出声,末了好似有些烦躁一般招手示意东子上前,“今日去南沟村做客有些唐突,你下去备些谢礼,明日替我送去表表歉意。” “谢礼?”东子眼睛一亮,赶忙问道,“天地人和四等,公子要给张家送哪一等?” 方杰眉头皱得更深,不耐道,“那些都是各个府上走礼所用,怎么能送去农家?你上街挑捡些吃食用物送去吧。” 东子哪里还敢多问,赶忙应下行礼就要退出去。但还没等他走到门旁,方杰又出声嘱咐了一句,“记得买几个冰尜和糖人一起送去。还有,你和王三也去账房领二两银子。” 东子听得有赏银可拿,简直乐得一蹦三尺高,一迭声的应着,“谢公子赏,小的一定把差事办好。” 方杰挥手撵了他下去,然后摸起案上一本读到一半的游记,可惜他那眼睛盯在书页上,心思却背负无数复杂滋味飞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有些时候,人们总是试图在生命里寻找一些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这些东西抓不到也摸不着,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望着满室昏暗才能隐约看到一些痕迹。 而当真有一日,那样东西突然就如同天降一般出现在面前,人们又无一例外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蛊… 冬日渐深,风雪也越来越大。往往一夜醒来之后,人们就会发现山林村庄身上披着的白棉衣又厚了三分。 蒲草和春妮头上戴了厚厚的花头巾又多扣了一顶狗皮帽子,捂得仿似只露两眼的劫匪,手上也套了厚厚的棉手套,用力挥着大木板钉成的耙子把温室上的积雪铲下来。 这是她们这些日子早起必做的活计,半点儿都不能偷懒。因为积雪太重容易压塌了窗棱不说,还会耽搁掀起草帘子采光,使得温室里的菜苗枯黄坏了卖相。 刘厚生腿伤未好帮不上忙,眼见她们两个女子吃苦心里很是愧疚。于是,回了温室里就一瘸一拐的打了水浇菜。 桃花和山子被嫂子勒令不许出去,就也屁颠颠儿跟在刘厚生后面帮忙舀水。大大小小所有人尽其所能的忙碌着,对于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 当然这所有人里是不包括张贵的,这位大才子自从那日被同窗嘲讽践踏了自尊心,就开始发了疯般埋头苦读。许是指望着重进学堂那日一鸣惊人,震瞎那些肤浅之辈的狗眼。 蒲草对此倒是没啥想法,虽然缺了个劳力帮忙,但是没人在身边时不时的瞪眼睛说酸话也是件好事,于是也就放任这大才子日夜头悬梁锥刺股了。 农家人冬日里没有活计,多是只吃两顿饭的。蒲草和春妮铲了雪又把菜苗间的杂草拔了一遍,都是累得胳膊酸疼,坐在屋里半点儿不想起身。但是小孩子消化好、饿得快,在山子偷偷一遍遍揉着小肚子的时候,她们就偷不得懒儿了。 两人正商量要做些什么简单又饱肚子的吃食,结果西院的陈二嫂就踩着厚厚的雪窝子送来一大碗雪里蕻炖豆腐。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枕头,这绝对是件欢喜之事,两人笑着招呼陈二嫂进屋坐坐,陈二嫂却道家里正拾掇吃饭,改日再来闲话。 如此,两人也没再多留就送了她出院,却不想正瞧见昨晚离开的马车再次骨碌碌从远处行来。 东子笑嘻嘻从车辕上跳下来给蒲草行了礼,神色里有谦恭又混了几分得意,很是古怪。 蒲草疑惑,就道,“这位小哥儿,难道是方老板昨日忘记吩咐何事不成?” 东子赶忙摇头,笑道,“小嫂子您别担心,我家公子没有事情吩咐。只不过公子说昨日突然上门让小嫂子费心张罗饭菜了,今日就派小的上街采办一些吃食用物送来,以作谢礼。” 说完,他就伸手打开车门给蒲草等人观瞧。 春妮和陈二嫂顺眼看去,立时惊呼出声。本来她们听得东子说送得是吃用之物,心里还觉这富家公子有些吝啬。毕竟平日交情好的邻里间走动也常送些吃用之物,不过是些萝卜白菜或者蘑菇菜干罢了。她们哪里想到人家富户的吃用之物与她们农家人的标准是如此不同? 那马车里只粳米就有二十斤,细面一大袋、素油两坛、棉布四匹、绣线两盒、点心四盒,剩下的糖霜、酱油、醋、八角桂皮等调料杂物也是样样齐全,大有把杂货铺和粮油铺都搬了过来的架势。 瞧着蒲草等人发愣,东子心里得意之极,这可是他昨晚琢磨了半宿的成果。用银不多却几乎网罗所有农家平日难见的吃用之物,他仿似已经听得自家公子的夸赞之声了。 “小嫂子这里还有十斤五花肉,是今早肉铺刚杀的猪,新鲜着呢。”东子搬下一只小柳条筐显摆完,又摘下挂在车壁上的一个油纸包笑道,“这是公子特意吩咐我买来的冰尜和糖人,小嫂子拿好了。” 他本以为蒲草会立时接过,感恩戴德的道谢。不想蒲草却是皱眉摇头拒绝,“小哥儿还是把这些吃食拉回去吧,方公子给了定金资助我们种菜已是感激不尽。他昨日上门来探看,我们尽心招待是应该的,怎么能收谢礼?小哥儿回去代我道声谢就是了,这些用物却是绝对不能留下的。” 东子听得嘴巴越张越大,在车上的大堆用物和一脸平静的蒲草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半晌,还是不能相信这个其貌不扬的农家小女子,居然拒绝了自家公子的好意!眼见满车的好物事却往外推,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使劲咽了几下口水,再次确认道,“小嫂子,这些可是粳米和细面啊。那棉布也是好的,我只采买就花了好几两银子…” 蒲草不等他说完,再次摇头道,“小哥儿不必多劝,无功不受禄。你回去代我多谢你们主子就是了。” 她说着就伸手想把那柳条筐再抬回车上,东子急得差点儿跳了起来,想要开口央求一旁的春妮和陈二嫂帮忙求求情,却不想这两人,一个扭头极力忍着不看那些用物、一个发愣走神,却都没有阻拦劝说蒲草的意思。 这可是主子交给他的差事,不得夸赞也就罢了,总不至于回去挨骂啊。 这小子也是个麻利的,高声喊了前面的车夫老王,两人飞也似地把车上的米面油坛筐娄统统搬了下来。 蒲草见得如此也是急了,上前拦阻却是双拳难敌四手,她又身为女子好能同男子拉扯一处,最后只能眼睁睁瞧着马车变得空空,逃命般掉头飞奔而去。那车尾两扇尚且未来得及关严的车门不时撞在一处又散开,显得仓皇之急。 三人静默了片刻,春妮悄悄嘘出一口白色雾气,扭头望向蒲草小声道,“咱们追不追?” 蒲草瞧着她那眼神儿不时瞟向地上的大堆用物,满是不舍之意,忍不住好气又好笑,“马车都跑远了,还追什么?搬屋里去吧,以后卖菜之时一并把银子还人家就是了。” 春妮听得可以留下这些好吃食,立时乐得眉开眼笑,上前抱了面袋子直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看这面袋子都沾雪了,一会儿化了就糟了好东西要天打雷劈的。” 陈二嫂也笑嘻嘻上前搭把手,三人来回倒腾了两趟也就把东西都搬回屋子了。 桃花和山子见得如此“大丰收”,都是喜得眉开眼笑扑上前来,直问这些好东西是嫂子什么时候买的。 蒲草想起东子刚才的话就拆了那只大油纸包,果然里面包了五只糖人、五只冰尜。不提糖人如何完整无缺、栩栩如生,只说那圆锥形的冰尜削刻得极精致,四周雕了些花鸟之物,顶端还挖了几个孔洞,只是不知有何功用。 山子自是欢喜的疯了,抱在怀里满地乱跑。陈二嫂也赞道,“这方公子真是细心,连孩子的玩物都一并送来了。” 蒲草包了剩下的糖人递给一旁也是满眼喜爱的桃花,笑道,“方公子来做客,我避嫌不能亲自招呼,都是这两个孩子跟在他身旁走动,许是投缘入了他的眼吧。” 陈二嫂笑而不语,蒲草就喊了桃花和山子,“等会儿吃过饭,你们就去找壮子和福儿玩儿吧,把糖人和冰尜都分一下,好玩意儿要大家一起玩才有趣。” 桃花脆生生应了,山子好似有些不舍得但也点了头。 陈二嫂赶忙摆手,“哎呀,这可不行,这是人家送给孩子的好玩意儿。我们家那几个皮猴子拿到手许是就弄坏了,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了。” 第四十章 流言 (呜呜,俺错了,昨晚睡太晚,今早起迟了,刚刚赶了一章送上来!下次再也不熬夜了,晚上更新挪到20点啊。以后还正常,捂脸遁走!) 蒲草却是笑道,“嫂子也说是小玩意儿,那还客套什么,难道跟我们一家见外了?” 陈二嫂听了这话哈哈笑起来,起身道,“行,那就不客套了,我回去吃饭,你有什么活计就喊一声啊。” 蒲草送了陈二嫂出门,再回来瞧得春妮蹲在那些筐娄之间翻翻捡捡,嘴角笑得都要咧到耳根了,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妮子乐傻了不成,人家二嫂走了都不送送。” 春妮回瞪了她一眼,小声嘟囔道,“我不这般,二嫂就还要坐下去,许是这些好东西就要分她一半了。” 蒲草随手拿了一匹月白的细棉布打量,嗔怪笑道,“你这吝啬鬼,可是越来越像你婆婆了。” 春妮闻言脸色一黯,手下拾掇得也慢了,半晌才道,“还不是日子太穷闹得,谁有钱了都会大方送人情。” 蒲草没想到勾起她心里的愁苦,赶紧劝道,“再有十来日就能卖菜了,你就等着白花花的银子往兜里装吧。快收了这脸色,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不分你东西惹你生气了呢。” “分我?”春妮往后退了一步,摆手拒绝,“我可不要!我和生子已经没少拖累你了,这都是值钱之物可不能再要了。” 蒲草气得伸手戳她的脑门儿,“我都说这些东西就当买方家的,卖了菜钱就还。那菜钱有你一份,自然这东西就有你一份。” 春妮琢磨一下觉得这话也对,就笑道,“那你到时候可一定记得在工钱里扣出去。” “记得,保证记得。”蒲草不在意的挥挥手,“你看我像那吃亏的人嘛!” 两人说笑着把一堆吃用之物都分了开来,春妮只拿走小半儿剩下的都留给蒲草,毕竟张家人口多。 蒲草听得春妮念叨着要送去娘家孝顺爹娘,就道,“咱们马上就卖菜了,到时候再孝顺家里也不迟。倒是上次帮忙送生子去城里治伤的两位叔伯那里,你是不是该还还礼了?” 春妮一愣,应道,“那不过是件小事儿,过年时候送包点心就行了,不用这么急着还礼吧?” 蒲草却是耸肩,“人情这东西可是难说,你认为欠他一个苞谷粒,人家却觉得你欠的是只西瓜,还是早还早了。” 春妮是个听劝的,特别是生子出事后都是蒲草在帮忙张罗,依赖之心就更重了。听得她这般说就道,“那好,我晚上就去还礼。省得以后种菜赚钱了,他们借着这情分上门来问种菜法子,我还不好拒绝。” 蒲草眨眨眼睛,起身上前抱了春妮的脑袋装模作样的瞧了又瞧,惹得春妮疑惑问道,“我头上沾灰串儿了?” 蒲草摇头,一脸遗憾的说道,“没有,我就是瞧瞧你头上是不是哪里开窍了,怎么突然聪明许多?” 春妮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被嘲笑笨拙,立刻扑到蒲草跟前想要挠痒出气,蒲草麻利的躲开了嚷道,“看着脚下,别踢洒了素油!” 春妮生怕糟蹋了好东西,赶忙停脚不再追赶,气鼓鼓望着笑弯了腰的蒲草磨牙不已。 不提蒲草和春妮两个如何笑闹,只说东子一路坐在马车上垂头丧气犯愁如何跟主子回话,再也没有来时的欢喜模样。 车夫老王想要劝说两句却无奈天生口拙,只得快马加鞭压过厚厚积雪赶回府里。 念恩园东北角种得那一小片梅林,昨晚居然顶着风雪开了一树,小小的红色花朵盛放在枯瘦枝头,衬着周遭的雪景更显明媚三分。 早已摸清主子喜好的小管事,吃过午饭就吩咐丫鬟小厮在画楼里添了炭盆,茶水点心、笔墨纸砚也备得齐备,果然自家主子听得花开就上得楼来。 半砚浓墨刚刚研好,朱砂也化得正艳,方杰喝着热茶尚未动笔之时,东子就一脸心虚模样的在门外探头探脑,不敢进来回话。 小管事偶然瞧见了就道,“公子,东子办事回来了。” 方杰挑眉,扭头问着一脸懊恼走进来的贴身小厮,“怎么,事情没办成?” 东子行了礼,苦笑道,“回公子的话,事情…办成了,就是…就是张家小嫂子不收,小的是把东西扔下之后跑回来的。” “不收?”方杰不置可否的低声应了一句,然后提笔开始作画,半晌又道,“她可是要你捎了什么话?” 东子不敢隐瞒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生怕主子责怪他似的又把那些吃用之物也仔细说个清楚,然后就缩着脑袋等待发落了。 不想方杰脸上却半点儿没有恼色,反倒手下画笔行云流水般在宣纸上移动,嘴角轻翘的愉悦模样直让偷瞄主子的东子看傻了眼。 小管事慢慢退后两步,扯了东子出了画楼,离得远远才说道,“你这鬼机灵怎么犯傻了,主子没责罚你就赶紧退下吧,还等什么?” 东子狠劲挠挠后脑勺,奇怪道,“主子每次给牡丹姑娘送礼物,牡丹姑娘都会回个荷包之类,这次那小嫂子不识抬举,咱们公子怎么不但不恼怒,反倒…嗯,看着很欢喜?” 小管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算是出了昨日的那口气,笑骂道,“你不是聪明吗,自己猜就是了,还问我干什么?” 东子赶紧讨好的行礼作揖,可惜小管事打定主意不套出事情始末不罢休,两人这样拉扯着出了花园渐渐走远。 方杰站在窗前扫了一眼,继续低头去仔细描绘那梅花。一朵朵,一瓣瓣,没有牡丹富贵,没有芍药娇艳,却独立风雪中,自有傲骨风姿… 南山沟里的女子们,这几日坐在大炕上做针线可是有了新话题。不管开始说的是什么,最后总能拐到张刘两家收得的重礼上。 而陈大娘家里因为离得两家最近,人人都道她们婆媳最是清楚内情,于是来陈家做针线的妇人是与日俱增。 这不,这一日刚刚摆开针线筐,鞋底子一拿在手里就有小媳妇儿试探着说道,“昨日我家羊粪蛋儿又被我掐了两把!这皮猴子瞧得你家壮子那冰尜好看又带声响儿,死活闹着要他爹给买一个。我们家里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银钱给他买那好玩意儿,不打他一顿以后怕是还要星星要月亮呢。” 陈大嫂和陈二嫂对视一眼,脸上都满是厌烦之色。这几日她们说了不下几百遍,怎么这些人就是抓住问个没完。 陈二嫂瞧着婆婆也是眉头皱着,就笑骂道,“孙桂花,你可真是多心眼儿的老娘们儿。都跟你说了几遍了,你还要提这话茬儿。你们家里没余钱给孩子买好玩意儿,我们家里就富裕多少不成?那是隔壁蒲草得了人家的谢礼,分给我们家孩子们玩儿的。” “谢礼?谢什么的礼?”旁边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赶忙接了话头儿,低声笑问道,“我那日可是看到了,那富家公子长得可真是俊俏。” 陈大娘听得这话不好听,也开口说道,“当日不是说过了吗,那富家公子是个酒楼老板,先前出了银子资助蒲草种菜,这次上门是来探看菜苗儿长势。我怕蒲草没菜待客就送了几个咸鸭蛋过去,那公子回去后许是觉得唐突了,就送了一些谢礼过来,我们家孩子这才跟着沾光得了个小玩意儿。” 那妇人见得陈大娘脸上有些烦色,有心闭嘴不再问又实在心痒难耐,就干笑道,“我前日去孔六嫂子那里坐坐,见得春妮送去的粳米和细面可是不少。他们两家这谢礼怕是没少收啊?” “就是,”旁人接话道,“这蒲草妹子原本瞧着蔫耷耷的,如今变得猴精不说,这眼界也高了,平常人怕是都不入眼了…。” 陈大嫂听不下去,忍不住插话儿道,“她看不入眼也是应该,当初张婶子待她不好,多少次饿到倒路边儿也没见谁给块饼子,那时还就只有春妮护着她。” 那妇人本是妒忌,毕竟那白花花的粳米、细面她们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听得传言说张家起码收了两袋子,谁心里不是长草一般难受。 此时她又被陈大嫂呛了话头儿,心里一酸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大嫂这么说可是不该,那张婆子多泼啊,谁敢招惹她。就是蒲草当初恐怕也是在她跟前装傻,要不然怎么张婆子一死,她立刻就猴精儿了。这不,连城里的富家子都招惹回来了。” “行了,行了。”陈大娘瞧着大儿媳脸红脖子粗还要再跟人家争辩,就开口拦道,“都是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谁用不到谁家啊。大伙儿说几句解个闷儿就算了,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传到蒲草耳朵里该伤心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闭了嘴,慢慢又说起旁事,等到做下晌饭的时候就各自散了。 陈大嫂拿着笤帚下死力的把大炕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嘴里低声骂着,“这些扯老婆舌的,她们嘴里就没有好人。” 陈二嫂拾掇好针线筐放到箱盖儿上,劝道,“你也别替蒲草生气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啥时候她们就要巴结到蒲草头上呢。” 陈大嫂叹气,“女人活着就是不容易,做点儿啥事都难免被人指指点点。” 第四十八章 流言(二)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屋外有人笑道,“大嫂子这是发什么牢骚呢,小心我听了墙根儿找大娘告状啊。” 陈家妯娌赶忙开门让进笑眯眯的春妮,一边帮她拍打肩头的雪花一边问道,“这时候不在家做饭,怎么顶风冒雪跑来闲话儿?” 几片碎雪花飘进春妮领子里,冷得她哆嗦着就把手里蒙着棉布的小干粮簸箩递给了陈大嫂,埋怨道,“蒲草忙活一上午蒸了一锅馒头,非要我送几个来给你们尝尝,我犯懒说晚上再送都不让。” 陈家和张家互相送吃食都已习惯了,陈大嫂也没推让,笑着从箱盖儿上拿了个空簸箩就把馒头倒换了过来。 刚出锅的大馒头,每个都有壮汉拳头大,仿似白生生胖嘟嘟的娃娃在咧着嘴笑,轻嗅一口更是满满的面粉甜香之气。陈二嫂啧啧称赞两声,欢喜笑道,“蒲草妹子这手艺去城里开个馒头铺子都成了。” 几人都是笑起来,春妮惦记着还没给自家男人送饭就急着要走,陈家妯娌对视一眼就拉着她的手低声说了两句。 春妮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跺脚恨道,“前几日我就想骂这些长舌妇,蒲草非拦着我不肯。” 陈大嫂拉着她的手劝道,“我们跟你说,也是要你给蒲草提个醒,以后行事多心。” 春妮一把捞了空簸箩,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她们后悔的时候。”说完她就招呼一声,转回张家去了。 蒲草正守在桌子边儿给两个孩子盛饭,桃花长到这么大是第一次吃到米粥,很是好奇,端着粥碗左看右看也舍不得动筷子。倒是山子仿似以前常吃的模样,眉开眼笑的教桃花要吹凉再喝。 蒲草疑惑的扫了他一眼,心里对于这孩子的身世更加疑惑,琢磨半晌无果,只得仍在脑后不理会了。 春妮风风火火得咣当推开门进来,一屁股坐到桌边儿呼哧哧喘气却是不说话,蒲草没瞧见她脸色不好,就打趣道,“怎么,怕我们把米粥都喝没了,这么急着跑回来?” 山子和桃花都是叽叽咯咯笑起来,春妮抓了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应道,“咬死这帮碎嘴的!” 蒲草终于听出不对,安抚两个孩子先喝粥,然后就拉了春妮到里屋问了个明白。 春妮气恼之下咽得急了些,那咽下的馒头就噎在了胸口。她伸手用力捶了几下,说道,“你就是心软,上次若是狠狠骂上一顿,她们就敢管乱传了,这以后还不定要被说得多难听呢。” 蒲草抿着嘴唇想了想,就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馒头,说道,“这事哪是骂几句就能拦得了的,怕是撕破脸皮更没有顾忌了。你这正气头上越吃越噎得慌,出去喝碗粥吧。这事我自有主意。” 春妮还想问,蒲草却是拉着她出了门。有两个孩子在自然不好说话,春妮也就耐着性子吃饭了。 饭后歇息一会儿,蒲草把两个孩子裹得棉球儿一般,又拿布袋装了四个馒头,然后嘱咐几句就打发他们出了门。 等她刚刚研墨画了几张花样子,就听得里正娘子在院里喊道,“蒲草在家吗?” 蒲草放下纸笔迎出门去,笑道,“婶子怎么来了?这大风大雪的,有事让孩子们送个信儿就是了。” “我哪有什么事?整日在家里呆得烦闷,桃花送馒头过来说起你在家画绣样儿,我就来看个新奇。”里正娘子随手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又搓了搓冻红的脸颊,这才凑到桌子旁边捡了那几张花样子排开细看,忍不住赞道,“蒲草你这花样子可是真新鲜,平日都没见过,难道是南方几国那边的花色?” 蒲草前世最爱郁金香,又学过几笔素描,刚才一时顺手就画了出来。这会儿她当然不好细说,就借着话头儿说道,“前两次进城时候在人家绣庄看见就学来了,我还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 里正娘子看得爱不释手,就道,“这个花样好,正好我要给娘家妹子做条裙子,你给我也画张吧,回去我好照着绣。” “好啊,”蒲草应得爽快,随手画完一张又道,“隔壁陈大娘先前也说过这话,我倒是忘记问她要什么花色了?婶子你先坐,我喊大娘过来一起做针线啊。” “行啊。” 蒲草刚出门还未等下台阶就瞧见隔壁院子里,陈大娘上完茅厕正往屋里急走,于是张口喊了两句,很快陈大娘带着两个儿媳都过来了。 陈大娘最是怕冷,刚刚坐下闲话几句就问道,“蒲草,你这屋子怎么不多烧些火啊,真是冷得慌。” 蒲草无奈应道,“上午都在温室忙了,哪里顾得上烧屋子。”说到这里她好似犹疑了一下,又道,“大娘若是觉得冷,不如咱们就换去温室坐坐吧,里面可是热得要脱棉袄呢。” 陈家婆媳神色明显都是一怔,她们平日里也好奇过张家温室到底能不能种出菜来,但是谁都碍于礼数没有开过口,而蒲草也从未主动邀请。不知今日她这为何突然就如此反常? 里正娘子眼珠儿转了转,却是先笑着应了,“好啊,婶子早就好奇你那泥屋子里到底种了啥,今日正好趁机开开眼界。” 有里正娘子带头,主人又主动邀请,陈家婆媳三人自然也欢喜得跟随去看新奇。 刘厚生吃了饭回去前院歇着,温室里只剩了春妮一个人在忙着往炉子里添木绊子,冷不防见得这么大队人马杀到还真吓了一跳。 但她也不是傻子,瞧见蒲草打眼色立刻就笑迎上来,带着早看呆了眼的老少几人四处走动,不时骄傲的指点说明几句。 蒲草忍笑接手把两个炉子都添好柴,又查看了一下墙边的几箱子小葱并没有冻蔫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 里正娘子和陈家婆媳逛了一圈儿之后,坐在木塌上缓了好半晌出声惊叹道,“哎呀,蒲草可是了不得了,这大冬日的真种出菜来了,若是卖去城里可发财了。” 蒲草得了夸赞,脸上却没有多少骄傲模样,反倒好似很是无奈叹气道,“婶子和嫂子们只看这菜长得好,却不知道我们两家费了多少力气。投入许多银子置办物件不说,日夜炉火烧个不停,还时时要提心吊胆着生怕一个疏忽这菜就都冻死了。” 陈大娘点头,“可不是,这大冬日里连人都不好养活,更别说是菜了。” 里正娘子也道,“没有大风刮来的银子,干啥都不容易。” 众人感慨一番就坐在木塌上说着闲话做针线,冬日天黑早,才过了大半个时辰温室里就暗了下来,里正娘子和陈家婆媳纷纷告辞而回。 不提陈家婆媳回去如何,只说里正娘子一进家门就见孩子爹正黑着脸蹲在门口,于是问道,“好好的椅子不坐,蹲这里做什么?” 里正狠狠吧嗒了两口烟袋锅,微恼道,“大晚上的不寻思做饭,跑哪儿扯闲话去了,我这一回来就见冷锅冷灶的。” 里正娘子抄起门旁的扫地笤帚挥去棉鞋上的雪沫子,笑道,“我今日还真是去开眼界了,不过你这般给我脸色看,我也不想告诉你了,晚上再说吧。” 里正瞧得媳妇儿的得意模样,心下好奇想要追问两句又拉不下脸面,就一直憋在心里直到晚上躺在炕上才低声说道,“你白日里到底去看啥新奇了?” 里正娘子却没有立刻答话,伸手抻了抻被角思虑半晌才道,“当家的,你说咱定了桃花给全子做媳妇如何?” 里正没想到媳妇儿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就道,“全子才八岁,急什么?等到十一二岁再商量也不迟。” “不行,那太晚了。到时候怕是这村里想要求娶桃花的人家,都能踩破张家门槛子!” 里正扭头看看媳妇儿那双在暗夜里闪着精光的眼睛,有些迟疑道,“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有话就说明白了。” 里正这媳妇儿是当初他娘亲自去相看的,娶自七十里外的小赵屯,从小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聪明伶俐闺女。 当日他娘回来之后很是欢喜,对他说这媳妇儿肯定旺夫,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没想到成亲后这媳妇儿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抓,在她帮扶之下着日子也确实越过越好,儿子更是一个接一个的生,他自然也越发看重她的想法。 里正娘子也不再掖着藏着,直接把下午的所见所闻都仔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当家的,我瞧着这张家有蒲草张罗着,以后很可能会兴旺起来。先不说桃花那孩子本身就懂事乖巧,就说以蒲草对她的疼爱,将来有什么好事也落不下她的小家。就是退一万步说,蒲草张罗不出大事来,桃花没有爹娘跟着搅合,将来两家走动也省了不少的麻烦。” 里正显然相比于孩子的亲事更看重那温室的“钱途”,他披衣坐起又点了一烟袋锅旱烟,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才眯着被烟熏得酸涩的双眼问道,“你看出张家那菜是如何种的了?好学不?” 里正娘子索性也起身点了油灯,白了自家男人一眼,嗔怪道,“怎么,你还想抢人家孤儿寡嫂的活路啊?” 第四十九章 风雪送菜人 里正喷出一口青色烟雾,低声呵斥道,“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娘们儿,我是那贪心的人吗?蒲草是带着孩子过日子不容易,但她到时候赚了银钱,这名头传出去还不定被多少人惦记呢。与其被外村人得了好处,还不如咱们本村乡亲先沾些光儿,各家也能尽心护着张家一些。” 里正娘子撇嘴,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各家的老娘们儿到处在传蒲草勾搭了城里的富家子,说得不知多难听。蒲草怕是气得不轻,若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引我去那温室走动。” 里正眉头皱起,嘱咐道,“你明日出去敲打敲打那些碎嘴的,别让这些老娘们坏了大事儿。至于蒲草那里你多走动也好,总归没坏处。” 里正娘子点头,到底还是不放心,说道,“你身为里正,替乡亲们谋个财路没有错。但是可要对得起良心,做坏事是要遭报应的。” 里正气得用烟袋锅儿敲了几下桌面儿,“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里正娘子只好闭口不言,脱衣重新躺好,盘算着哪日先把桃花收到跟前教个针线。 她家里大儿胜子读书上进,将来必定不会守在他们夫妻跟前尽孝,说不得这个家里还要二儿全子挑门户儿,他的媳妇儿也要天长日久守在她这做婆婆的身边,自然一定要选她喜爱的才行。她先同桃花相处亲近了,就是将来大伙儿都去提亲,她也占个上风不是。 夫妻俩都是各自心思,辗转半夜才慢慢睡去。 这几日北风越刮越烈,白日里的太阳也越发少见,往往一两日才出来露上一面儿,不过个把时辰就又撤退了。 蒲草和春妮带着两个孩子时时守在温室里,一旦见得开晴就立刻把草帘掀开,让青菜们小小做个日光浴。 菜苗儿们仿似也感受到了这般细致呵护,不负众望的越长越快,眼见着就窜到大半尺高了。远看一片碧油油水灵灵,真是分外喜人。 春妮惦记着那些流言,偶尔抽空跑出去打探几次。回来之后就满心奇怪的嚷着,那些长舌妇好似都突然间良心发现了,居然再没谁提起过方公子之事。 蒲草心里清楚必是当时的法子有了效果,里正娘子和陈家婆媳替她出力正名了。 于是,第二日听得陈大伯得了风寒,她就送了二斤细面过去。陈家众人许是私下也有商量过什么,待她更是亲近热情三分。 而里正娘子那里不等蒲草拜访反倒先上了门,笑言一定要教桃花做绣活儿。蒲草早知她的绣花手艺确实是村里最好的,又是当真喜爱桃花,于是就痛快应下,送了一匹石青棉布两盒绣线做拜师礼。 里正娘子也没客套,安坐不动受了桃花的大礼,然后就回家去了。 过了两日桃花第一次去学针线,回来时就抱了一套月白色的袄裤,袖口衣角裤脚等处都绣了大朵的浅绯色桃花。 绣工精致得直让蒲草和春妮赞叹不已,当然桃花更是喜爱得胜于一切,晚上常躺在她枕边的水蓝袄裤自然也让位了。 不过,这套袄裤得到的也不是全然的夸赞喜爱,它还引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原因很简单,张贵大才子偶然见了妹妹穿得如此光鲜在堂屋里走动欢笑,居然怒发冲冠,抬手就打。 蒲草自然厉声喝止,他就梗着脖子嚷着家有重孝三年不挂红。蒲草从未把自己当寡妇看待,难免在这些小细节上就忽略了。听得张贵如此义正言辞倒真绝有些理亏,只得找了个包袱皮儿把棉袄包了,哄着桃花说明年再穿,这事才算揭了过去。 张贵儿自觉占领了道德高地,很是得意了几日,后来瞧着众人都是对他不加理会也就暗恼着消停下来了。 日子悄然在寒冷中划过,眼见几箱青菜已经长到足够大小,终于可以收割卖钱了。蒲草和春妮夫妻就绞尽脑汁儿琢磨着如何才能把菜完好送到城里,而不被冻坏半点儿。 毕竟这几日大烟泡儿(大风卷着雪粒子)刮得是越来越烈,身形瘦弱些的人出门都被吹得东倒又西歪。若是做不好保暖措施,兴许到得城里之时,翠绿的菜苗儿就都变成冰雕了。 都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这话实在不假。在集合了众人的所有意见之后,一个奇形怪状的大筐就新鲜出炉了。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异常结实的大柳条筐倒扣在一个悬挂而起的小筐上。待得割完菜苗儿整齐码放进小筐里,下面的空处塞一个炭盆取暖,大筐外面再包裹上浸湿的破棉被和草帘等物遮风。这样即不怕牛车行进途中打翻炭盆失火又能保暖保湿,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晚,蒲草特意蒸了一锅两合面的馒头、炖了五花肉@豆腐,然后留了春妮夫妻一起吃饭,算作是“战前动员”。 许是多日的努力就要在明日见得分晓了,众人哪怕对着一桌儿好吃食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时盼望着这些辛苦成果一定要卖个好价格,一时又担忧路上坎坷不能完好送达。总之嘴里虽是嚼着馒头,也没觉出同饼子的味道有啥区别。 蒲草边吃边把所有细节想了一遍,自觉没有什么遗漏,就开口笑着打趣春妮夫妻,“你们两个可别担心了,好好吃饭吧,一会儿馒头都要塞到鼻子里去了。” 刘厚生憨憨一笑就低头大口喝汤,春妮却是嘴上不让人儿,反驳道,“你还笑话我们两口子,你不也是悬着心?这豆腐咸得都能齁死人了!” 蒲草半信半疑的舀了一勺汤尝了尝,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不是,这菜当真炖得失手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也不再做那半斤嘲笑八两之事了。尽力吃得饱足,再拢了一遍明早的活计就各自回家睡下。 不管两家人是一夜辗转亦或是美梦连篇,黎明终是伴着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叫声姗姗而来。 张家温室里,蒲草拿着磨得锋利的菜刀站在菠菜箱子边,小心翼翼的一刀刀齐根儿割下一把嫩绿的菠菜,然后转手递给一旁的春妮。 春妮拿了一叶放在水里浸泡过的苞谷皮子(苞谷棒子外面包的那层浅黄色的外皮儿),三扭两扭就缠成了一根细绳,把菠菜整齐的一把把儿绑好。 两人乍一开始上手还都有些生疏,渐渐熟悉起来动作就快了许多。 而不远处的山墙边儿,刘厚生也是一脸认真专注的拔着小葱儿,仔细摔去根上的泥土,然后也不捆绑直接就那么一棵棵挨挤着码放在小筐里。 桃花和山子跟在大人们旁边,帮忙做些递筐子之类的力所能及之事,不时因为早起困倦的偷偷打上几个小哈欠。 蒲草看了心疼,就笑道,“山子桃花真乖,等嫂子回来时给你们带烧鸡吃啊。” 山子自然拍手喊好,桃花却红着小脸儿提了要求,“我不想吃烧鸡,嫂子若是再去布庄就给桃花买些布头儿回来,好不好?” 这小丫头本就是安静不争的性子,这些时日跟随里正娘子学习绣花,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活计,偶尔睡梦里都要嘟囔几句“柳绿配鹅黄”。 而前次蒲草从布庄要回来的那些碎布“搭头儿”都被春妮拿去做了莲花垫子,她如今缺了练手的材料这才有这样的要求。 孩子如此好学,蒲草自然是一百个支持,立时满口答应下来。桃花儿喜得上前亲了嫂子一口,山子眨眨大眼睛也跟着风头儿把烧鸡换成了几把木刀木剑,嚷着他这新晋的“大王”,要给手下“将军”们发放兵器。 蒲草和春妮瞧着这胖小子抬头挺胸的臭屁模样都是笑得肚子疼,逗弄几句也就应下了。 一时说笑忙碌着,所有鲜菜都码放好也套上了大筐。刘厚生摆弄炭盆的功夫,蒲草和春妮就去换了出门衣衫。身上套上家里最厚的棉袄棉裤,脚下踩着前日刚缝好的兔皮靴子。脸上蒙着花布巾,再扣上狗皮帽子,手上戴着棉手套,真是同南极科考人员一般全副武装。 两人刚刚穿戴好,董四就赶着牛车到了院门外。听得他的喊声,众人赶紧把炭盆先端上车,然后再把罩了破棉被的大筐扣上去,最后又盖了三四层草帘子捂得严严实实。 刘厚生眼见媳妇儿和蒲草一起上了牛车就要出发,他有心跟去又碍于腿伤,只得搓着手一脸愧疚的说道,“你们一路可要受苦了。” 春妮自是知道自家男人心里愁苦,赶忙撵他道,“你快回温室看着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蒲草也笑道,“就是啊,温室可是咱们的聚宝盆,刘大哥就等着我们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吧。” 众人都是笑起来,董四一甩鞭子轻轻打在老黄牛身上,牛车就吱嘎嘎压着厚厚的积雪出发了。 刘厚生一直望着牛车消失在风雪里,才扭头一瘸一拐回了院子。半路瞧见桃花和山子趴在门口,就撵了他们说道,“别灌肚子里冷风啊,快进屋去吧,你们嫂子很快就回来了。” 两个孩子乖巧应了一声,就关上了门。 第五十章 抵达 南山沟这个小村子之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它坐落在山沟之中。自然通往山外的道路难免就狭窄了些,冬日的大风雪刮起来常常就会堵了路口。 好在这些时日风大雪小,牛车走了一路才遇到两三处不算深厚的雪坳。董四拎着早就准备好的铁锨跳下去随手掘了几下,也就顺利通过了。 待得离了山路上了官道,老牛脚下轻快起来,三人都是松了口气。 蒲草把手伸进草帘里试了试温度还好,就觉得那吹透头巾割在脸上的寒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翠峦城中最繁华的商街末尾有一座三层酒楼,不同于整条街上的其它同行那般富贵逼人,反而装饰的极为清雅。若是不熟悉之人,甚至都会误认为这里是个供路人清谈小坐的茶楼。 然而这城里但凡富贵之家或者有些名望之人,却是都识得这个好去处的。 白云居,以美酒美食闻名,以清雅之姿冠绝众多同行。 说来也是奇怪,同样菜色摆上白云居的桌子,食客们就会赞一声雅,而若是放在别的酒楼就绝对只是一盘下饭菜。这其中不平委屈实在让众多同行懊恼不已,探究日久都不曾找到头绪,最后也就放弃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些别的因由,例如那白云居老板的姨母是孙家的二太太…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偃旗息鼓了,毕竟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出头鸟。白云居对面的富贵楼仗着在京里有些人脉,自从两年前开业就手段用尽,一心把抢得翠峦第一酒楼的名头当做了毕生事业来奋斗。 于是,所有人闲来无事都找盘瓜子,喝口茶水,看看热闹。 这不,前日富贵楼的东家不知许了什么好处,居然请动了红牡丹日日到此献唱一曲。各方好色之徒自然闻声而动,这酒楼里的生意也是红火至极。 白云居里一个灰衣小伙计趴在门口,眼望对面儿那般红火热闹,又回头瞧瞧自家大堂里那稀落落的七八桌客人,忍不住就叹气嘀咕道,“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他的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巴掌,洛掌柜沉着脸低声呵斥道,“不去招呼客人,在这里嘀咕什么呢?” 小伙计哪里敢把他的担忧说出来,偷偷揉揉脑袋就笑嘻嘻跑走了,留下洛掌柜也是忍不住向外望去。但是他的目光却掠过了富贵楼转而看向街道尽头,心里焦急盼望着自家公子口中那个转机早些出现。 后日就是郑老太爷的寿宴了,各家酒楼都在争取。若是自家能够一鸣惊人,以后这一冬里白云居就绝对是翠峦城最热闹之处。 他这般殷切盼望着,可惜那街头风雪弥漫,除了偶尔有马车匆匆行过再没有别的人影出现。他失望的关了门,喊了一个小伙计守着以便伺候客人离开,然后就摇着头去了后院,盘算着是不是要劝公子派人去南沟村问问消息。 只是他刚走进后院之时,就听得有人用力拍打后门。一个粗使小厮跑到跟前大声喝问,“谁在砸门,砸坏了可要赔银子的!” 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应道,“我们是南沟村来的,请小哥儿帮忙去禀报你们掌柜一声儿。” 那小厮还要再问,洛掌柜却是差点儿蹦了起来,三两步就窜到了门口一把打开了门闩,待看清那门外冻得脸色通红、眉毛鬓角都挂了寒霜的女子,他立时激动的喊出了声,“哎呀,张嫂子你可算是来了。” 蒲草吐出一口白色哈气,苦笑道,“掌柜的,大雪封路实在难行,让你惦记了。” “张嫂子快进来暖和暖和,咱们一会儿再说这些啊。”老掌柜说着话儿就要把蒲草往门里让,蒲草却侧身示意老掌柜看向门外,小声说道,“我把东西送来了,掌柜先找个稳妥地方安置吧。” 老掌柜一瞧那门后不远处的牛车上蒙盖得如同小山包一般,眼睛立时就变得雪亮,一迭声的喊着身后小厮去唤最心腹的小管事来。 小厮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怠慢,撒开腿就跑了。 很快,身穿青衣、带着一脸精明之色的小管事就赶了过来,洛掌柜直接开了东厢房招呼他上前帮着蒲草几人把所有大筐都搬了进去。 蒲草摘下手套,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然后才解开麻绳掀开大筐,仔细检查见得里面的菜蔬都没有冻坏,这才笑道,“幸好准备齐全,青菜都是好好的。” 洛掌柜看着满筐绿油油的菜蔬,喜得脸上放光。招呼着蒲草几人坐下喝茶,又派了同样喜上眉梢的小管事回园子去请自家主子。 方杰听得消息也很快赶了过来,一身石青锦缎长袍外多披了一件玄色金丝暗纹面子的狐皮大氅,衬得他本就俊朗的模样更多了三分贵气。 董四瞧瞧自己身上的羊皮袄和因为塞了乌拉草越发显得笨拙的大棉靴,就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几步。 蒲草早摘了身上的帽子头巾,见得方杰进来就起身行礼,方杰赶忙还礼又主动同董四和春妮打了招呼,笑道,“原本我还等着小嫂子送信儿,然后再派车上门去取。哪里想到小嫂子亲自把菜送来了,真是辛苦了。” 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不管他这话是不是真心实意,但蒲草几人听在耳里都觉熨帖无比,一路所受辛苦仿似也抛到脑后了。 董四和春妮拘谨的脸色好了许多,直道“不辛苦,不辛苦!” 蒲草心里暗赞方杰好圆融的手段,然后就越过价格不提,先开口道,“支取定金的时候,我曾应过方公子要教授几样新奇吃食。正好这会儿我们又饿又冷,不如我就先去灶间献献丑,也请方公子跟掌柜的尝尝看,我的手艺是不是还上得了台面儿。” 洛掌柜这半会儿盯着看那些小白菜、菠菜和小葱儿,心里的算盘早就拨的劈啪作响,把自家大厨擅长的菜色从头到尾排了一遍,甚至连定价多少都琢磨过了。唯有那细弱的蒜苗很是生分,他怎么看都不知要如何料理。 此时听得蒲草主动要求先做吃食,他就赶紧去看自家主子脸色,生怕主子开口拒绝,毕竟谁也不愿花高价买回一堆无用之物。 方杰瞧着老掌柜的模样心里好笑,想起那日上门蒲草亲手所做的几味家常小菜,突然也觉腹中有些空,于是就道,“那就劳烦小嫂子了,需要什么调料和人手,小嫂子自管吩咐。” 不等蒲草接话儿,洛掌柜立刻就站出来笑道,“公子放心,老奴跟在一旁伺候,保管张嫂子受不得一点儿委屈。” 蒲草笑了笑,走到几个菜筐之前每种鲜菜都取了一些,洛掌柜小心的接到手里直接塞到了一个大食盒里,可谓是把保密工作做到家了。 白云居以素雅闻名,灶间也别于其它酒楼后厨的脏乱拥挤,很是宽敞干净。 这灶间足有三间房那般大小,一眼眼灶台都靠在墙边儿,中间空处则是一排排的木板架子。 架子上是各色肉类干货,架子下就放置了许多大圆砧板,菜刀、砍骨头的斧子、碗碟勺筷摆得整整齐齐。 蒲草随着洛掌柜进去后只四处扫了一眼就彻底喜欢上了这里,她前世单身过日子难免寂寞,时常会琢磨研究些美食打发时间。她的小厨房虽然不大,但也是各种厨具样样俱全。 洛掌柜看着她一脸喜色,心里也很是骄傲,开口打发了坐在角落闲话儿的学徒和小厮们出去,只留了一个胖子大厨帮把手。 那胖子大厨想必平日也是极受看重的,听得要他替一个小媳妇儿打下手很是有些忿忿不平。 老掌柜生怕他惹恼蒲草,就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胖子刚要反驳就见蒲草从食盒里拿了那些鲜菜出来,于是立时乖觉的闭了嘴,上前行礼笑问如何拾掇。 蒲草也没多客套,请他捡了一斤五花肉剁成肉糜,然后洗菜、摘菜、舀面揉面,手下麻利极了。 胖大厨剁完肉馅儿后又帮忙烫细粉、焯菠菜,一双小眼睛时时盯在蒲草手上,生怕错漏了任何一步。 洛掌柜刚才那般严格保密却还是留了这胖子在灶间帮忙,蒲草自然猜到这胖子的忠诚必定无疑。于是她也不藏私,每做一步都会出声念叨几句注意事项,惹得那胖子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食材又全,很快一大碗小白菜肉圆粉丝汤、一大盘肉末浇菠菜就出锅了。蒲草嘱咐胖子把这两样挪到一旁的大锅里温着,然后取了切碎的蒜苗混进煨好的肉馅里,又加了素油和香油之后搅拌均匀,最后才揪开醒好的面团飞快的擀饺子皮,三捏两捏就包好了一个饺子,小巧又精致如同元宝般惹人喜爱。 胖厨子也趁机试包几个,自然没有蒲草包得好,却也没有露馅儿淌油儿那般难堪。 待得大锅里的热水烧开,白胖的饺子们排队下了锅,滚开几次之后就躺到两只大白瓷盘里。 洛掌柜亲自找了托盘端了送去东厢房献宝儿,惹得那胖厨子一脸不舍的咽着口水。蒲草瞧得好笑,就把手边特意留下的一小碗儿推到他跟前笑道,“劳烦大哥忙了这半晌,这几只水饺就留给大哥尝个新鲜吧。” 对于厨师来说,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就是亲手做了佳肴却不能尝上一口。听得蒲草这话,胖厨子感激的连连道谢,也顾不得热就直接抓了一只饺子扔进了嘴里,一边嘶嘶喊烫一边满脸惊喜的喊着,“这味道真鲜亮儿啊!” 第五十一章 好买好卖 蒲草笑着拾掇了几副碗筷也回了东厢房,正好解了老掌柜的尴尬。他刚才只顾着急献宝儿居然忘了拿碗筷,倒让主子干瞪眼看着却吃不到嘴里。 蒲草早晨起来就开始忙碌自然是没吃好饭,后来又忙着割菜装筐外加一路抵抗寒冷,喝到肚子里的那点儿苞谷粥早就消化完了。这一会儿她还真是饿极了,也没多说什么客套话,简单为方杰和洛掌柜报了报菜名儿就低头吃了起来。 董四和春妮先前还有些不敢下筷子,后来热汤热饺子一下肚儿驱散了身体里的凉气,那滋味分外舒坦,他们也就顾不得太多了。 洛掌柜本来好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瞧得自家公子那筷子落得又稳又准,吃得喷喷香,他也就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三盘饺子足有五六十个,外加一菜一汤。听上去准备的很是充足,但均摊到五张嘴里就算不得很多了。 眼见桌上盘碗皆空,众人都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了筷子。 站在一旁伺候着根本没轮到上桌的小管事,张罗着捡了盘碗下去,又亲手端了一壶热茶回来。 众人喝着茶水解解油腻,方杰就笑道,“小嫂子果然所言不虚,这…嗯,叫饺子的吃食当真新奇美味。” “方公子谬赞了,”蒲草不肯居功,谦虚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冬日里能吃到鲜菜本就难得,就是单用水煮了也会味道绝佳,更何况还是混了肉一起做吃食。” 说完,她又伸手从怀里掏了几张写满小字的纸张递出去,笑道,“这几样吃食的详细做法,还有以蒜苗为食材的另两种菜色我都记在这里了,做法都不难,公子可以让大厨自行琢磨。” 方杰接了菜谱直接递给洛掌柜,然后笑道,“那小嫂子,咱们就谈谈这些青菜的价格吧。” 董四不是个呆傻没眼色的,听得这话就赶紧起身笑道,“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进酒楼来,正想出去看个新奇。你们先谈着,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是。” 春妮红着脸也跟着起了身,蒲草有心留她又觉单撵了董四出去不好,于是也就默许了。 那小管事极热情周到的说要给两人做向导,于是引了两人一起出去了,屋子里一时就剩了蒲草和方杰主仆。 这屋子本就是前几日老掌柜特意拾掇出来的,只在很远的角落放了两只炭盆,冷热程度刚刚好,既保证鲜菜冻不到也不至于热的蔫掉。 老掌柜走到筐子旁,伸手进去摸了摸筐底又拎出几根小葱看了看根须,很是满意的点头不已。他抬头刚要赞上两句却瞧得自家主子微皱眉头,于是尴尬的咳了两声,遮掩道,“老奴就是好奇这菜筐底下又没座水没裹泥,为何折腾一路还这般新鲜?” 蒲草也不揭破他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轻笑着应了两句。方杰抬手拦了老掌柜去墙角拿秤杆,直接说道,“当日说好价格由我来定,既然小嫂子的菜种得如此好,又依约送来白云居,我自然不能亏待嫂子。嗯,也别称重了,论筐算吧。蒜苗想必是其中最难得的,就按照五两一筐算,而小白菜和菠菜都是四两,小葱三两,如何?” 蒲草这次一共送了一筐蒜苗、两筐小葱、白菜菠菜各一筐,这般算下来就是十九两银子,几乎快要顶的上当初的定金了。而且这几样菜色当季售卖都是一两文一斤,如今方杰开口就翻了几十倍的价格,实在是足够大方了。 这个价格同样有些出乎老掌柜的意料,但他也不是傻子,怎会瞧不出自家主子待这小妇人的特别,所以怎么也不敢再开口劝说拦阻。 老话儿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进价高了卖价自然更高,最后都是食客掏银子,反正他们白云居不能吃亏就是了。 “多谢方公子如此慷慨,那我就不客套了。”蒲草脸上难掩喜色,笑道,“劳烦方公子给我出个十九两银的收据吧,三五日后我再次送菜来就能把定金还清了。” 方杰却是摆手,“这是小嫂子辛苦几月第一次卖菜,怎么能让你空手回去?那二十两定金从下次送菜来再陆续扣除,这次的银子小嫂子还是先收下吧。” 蒲草的印象里,商人一直都是逐利而轻义的角色。就是上次方杰派人送谢礼,她也多半是当做笼络她们一家的手段。可是如今方杰替她这般设想周到,当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她微微皱了眉,低声道,“方公子放心,我没有还齐定金就撕毁契纸的打算…” 方杰忍不住笑得爽朗,伸手替蒲草满了茶杯,这才说道,“小嫂子误会了,我没有那样的担忧。只是深知小嫂子种菜不易,才想要多给小嫂子行个方便罢了。” 蒲草瞧得他神色真诚不带半点儿虚假之意,就为自己刚才的揣测而羞愧不已,于是笑道,“公子见谅,是我多心了。不过,前几日公子派人送去的吃用之物,实在是受之有愧。这次承蒙公子慷慨家里进了银钱,就先把置办那份谢礼所用银钱扣出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方杰自然不肯收回,可惜好话说尽都不能让蒲草改变主意,最后他只得无奈笑道,“以后我同小嫂子打交道的时候怕是会越来越多,难免总要去村里叨扰,劳烦嫂子整治饭菜。不如那些吃用之物就算我先预付的米粮如何?嫂子若是不答应,就是不愿我常去做客了?” 蒲草微微犹疑的功夫,方杰已是哈哈笑着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嫂子不要再推辞了。”说完,他就吩咐老掌柜去取了银两来。 话既然说到这种程度,若是再推辞就真是矫情了。蒲草无奈,只得应下了。 三只五两重银锞子外加四两碎银子,一共十九两,就那么哗楞楞被装进一只绣了鲤鱼跃龙门的大红荷包里,老掌柜亲手捧着送到跟前。 蒲草道谢接过,实在难掩激动之色,攥着荷包的指节间都有些发了白。 算起来,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凭借自己的能力赚到银钱。这是她以后活命的凭仗,是她挺直腰背做人的基础,是不受冻饿的保证!她怎么能不激动? “方公子,说起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万望方公子…” “小嫂子是要我帮忙保密吗?”不等蒲草说完,方杰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小嫂子放心,我不是多言之人。” 蒲草脸色羞红,心里暗怪自己今日真是小家子气。人家处处替她着想,她居然一再怀疑人家的好意和品行,这实在有些小人之心了。 这般想着,她就揣好荷包,大大方方行了一礼,笑道,“方公子今日盛情,蒲草记在心里了。以后若是公子得闲就常去村里走走,我必定做几道拿手好菜款待公子。” 方杰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一双明亮的星眸笑得弯成了天边新月一般,“那就谢过嫂…蒲草嫂子了。” 他这般以四字称呼,蒲草听得有些别扭,忍不住就道,“方公子不必这般客套,以后咱们会常来常往,不如你就叫我蒲草吧。”她说完这话,立时想起这时空里女子的闺名可不是任由男子轻易称呼的,于是赶忙想要收回这话头儿。 可惜方杰却是不容她反悔,笑着应道,“好啊,我们年纪相仿,又是合作买卖,如此以名字相称正好。以后你也可以直接唤我名字方杰或者表字博雅。” 说完,他也不理会蒲草微微怔愣懊悔的神色,又笑着问起桃花和山子最近识得多少字,上次送去的糖人和冰尜他们是否喜欢? 蒲草嘴上应着,眼睛却是瞧着面前这言笑晏晏的贵公子,心里越发觉得怪异。是她多心了吗,为何她总认为这人好似一直在挖坑让她跳? 这个念头冒出来不过一瞬就被她立刻掐灭了,暗唾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若是前世那般好容颜,惹人费尽心思接近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如今这副皮囊,虽是经她仔细将养两月有余,不再像当初那般“芦柴棒飞机场”,但是十几年苦难留下的根基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别说如花似玉,勉强能配得上清秀两字她就该偷笑了。 如此,这贵公子怎么可能对她感兴趣,动心机? 两人闲聊了几句,方杰瞧着蒲草扫了几眼门口,就笑道,“天黑路远,我就不多留你了。过个四五日我派人去村里取菜,你也不必如此辛苦赶来了。” 这般大风大雪赶路实在是冻得人吃不消,而且从一开始支取定金到如今,实在是受到人家太多照顾了。所谓虱多不痒,也真是不差这一件了。因此蒲草也没再推辞,笑道,“那好,就劳烦方公子了,我回去也会多想些菜方子送来。” 方杰微微挑了挑眉毛,脸色带了那么三分委屈七分戏谑的抗议道,“蒲草,你怎么还叫我方公子,是不是嫌弃我这满身铜臭的商贾…” 蒲草赶忙摆手,“方公子误会了,我是习惯了,一时改不了…” 方杰却是叹气,神色仿似又添了几分落寞,“很多朋友都是口中不说,心里却是无不嫌弃我整日与银钱为伍…” 第五十二章 满载而归 眼见这俊秀男子被自己一句无心之失惹得如此伤怀,蒲草真是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不就是个称呼吗,怎么就忸怩上了? 前世她那几个好哥们儿,哪个不是见面就同她勾肩搭背的、划拳笑闹,如今她变丑了,这心也跟着变矫情了? “方公子…不,方杰!请你相信,我绝没有看轻你的意思。”蒲草理好纷乱的思绪就正色说道,“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嫌弃我穷困,出银帮扶我种菜,我感激都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你的身份。再者说,做人存活于世,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只凭借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致富,就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挺直腰背!” 方杰越听脸色越好,最后那双眼里所放出的光芒几乎炽烈得都有些烫人了,蒲草被他瞧得很是不自在,偷偷咽了口唾沫,勉强笑道,“嗯,天色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匆匆行了一礼就开门出去了,洛掌柜这半会儿一直站在门旁装作木头人,此时抬头瞧得自家主子怔愣着好似没有相送的意思,就赶忙追上蒲草,招呼着小管事一起送了她们出后门。 春妮和董四只在酒楼四处转了一圈儿就被小管事请到花厅里喝茶吃点心,倒也没受苦,只是心里不断猜测着鲜菜的价格实在有些煎熬。 特别是脾气本就急躁的春妮,生怕辛苦多少时日才收获的成果被贱卖,只堪堪忍到牛车出了巷口就抓了蒲草问道,“怎么样,方公子给了什么价,比夏时青菜卖得贵吗?” 蒲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故意逗弄她道,“你猜猜看,几筐菜一共卖了多少银子?” 春妮哪有心思猜测,狠狠揪了蒲草的棉袄袖子摇晃,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惹我着急,快说啊!” 蒲草伸出两个拳头比了比,笑道,“一共卖了十两银!” 春妮愣了楞,下一刻已是“嗷”得一声死死抱住了蒲草大声喊着,“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如此尖叫几声,她突然又没了声息,大颗大颗温热的泪珠子从她的眼睑里溢出落在蒲草衣领里,“蒲草,蒲草,咱们…以后不用挨饿了…” 蒲草紧紧回报她,眼睛也湿润了,这世上有什么比收获的满足、比摘掉贫穷的帽子、比温饱无忧更让人喜悦? 董四原本一边小心翼翼驾着牛车慢悠悠走着,一边支着耳朵听着后面动静。待得听清“十两银”三字也是惊得一咧嘴,不过几筐最普通不过的小青菜,居然就顶的上他们一家全年的进项了。这实在是暴利! 再一想起张家那温室里最少还能再割下十几茬青菜,他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哆嗦起来,十几个十两银是多少,一百两?二百两?那哪里是座土坯房子,简直就是聚宝盆一般啊… 蒲草和春妮抱在一处哭得痛快了,就各自抹抹脸上的泪珠子重新展露了笑颜。蒲草意气风发的指了远处的商街,大声道,“春妮,走!咱们去花银子,大鱼大肉管够买!” 春妮哈哈笑着拉下她的手,嗔怪道,“才卖了银子你就要祸害,这可不行!给孩子买点儿吃食咱们就回去吧,下次卖完菜还了定金,咱们再添置东西。” 蒲草却是坚持,“下次再说下次的,我心里有数,咱们今日一定要先享受丰收的喜悦。”说完,她就喊了董四掉头直奔商街,董四自然笑呵呵应了。 老黄牛背上挨了一鞭子,脚下加紧,三人很快就到了地方。 蒲草跳下牛车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两只大筐,然后带着春妮从街头的肉铺一直扫到到街尾的杂货店,但凡家里缺少的、平日不舍得吃用的都买了回来,甚至连街边卖花生糖的小贩都做了一笔大生意。 春妮先前还万般不舍,不管蒲草拿起什么她都要拦上几句,蒲草却是笑眯眯的照买不误,甚至拉着她砍价、挑拣货色。几次下来,她骨子里深藏的那份女子对于购物的狂热也被勾了出来,彻底沦为蒲草第二了。 两个买疯了眼的女子最后装得各自的大筐几乎都要背不动了,这才意犹未尽的回到了牛车上。 董四惊得瞪了半晌眼睛,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些可够开个杂货铺了。” 春妮和蒲草都是哈哈笑起来,递给他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说道,“董大哥,先吃点儿热包子暖暖肚子。一会儿还要折腾回去呢。” 董四接了包子也没客气,侧身背了风向就同她们一起大口咬了起来。待得吃饱,董四又去买了几样零碎东西就赶车回家了。 翠峦城里有高墙阻隔风雪,三人还不觉得如何寒冷。等到出了城门,越向家走道路越是难行。这一日里刮个不停的北风带着雪粒子早在路上搭了一个又一个小山包儿,牛车之时就会陷得极深,不费些力气是绝对出不来的。 拉车的老黄牛今日可真是遭了难,拐下山路不过三四里就硬是累得身上出了大汗。 董四心疼牲口就把缰绳给了蒲草,然后扛了铁锨走在老黄牛之前,遇到雪窝子就先撅上几下。 如此走走停停,待得三人进了村子的时候,日头早就落下西山了。 村里除了常有邻人小坐的那几家还算热闹些,其余家家户户都是灯光隐隐。 老黄牛许是也知道马上就能歇息了,这种盼望让它爆发了最后一丝力量,几乎是小跑一般就到了张家门前。 蒲草远远瞧着自家门前有灯光,心里就激动起来,笑道,“春妮,咱们到家了。” 春妮一把扯下捂脸的花布巾,刚要回话就见那灯光后突然窜出一大两小三个人影儿来。 老黄牛一惊立时站住了脚,那一大两小趁着这功夫就到了跟前。不必猜,这自然就是刘厚生带着桃花和山子了。 两个孩子努力往牛车上爬着,伸着小手去抓蒲草,声音里满是哭腔,“嫂子(姐姐)!” 蒲草心疼得直哆嗦,跳下车把她们紧紧抱在怀里,问道,“怎么哭了,是不是张贵儿又骂你们了?” 两个孩子一边儿一个把她的脖子搂得死紧,呜呜只顾哭得伤心就是不说话,蒲草还要再问,不想张贵儿早听得动静也迎了出来,正好把她刚才那句问话听进耳里,于是恼怒道,“嫂子怎么就觉是我欺负他们了!” 蒲草也不理会他,低声哄着两个孩子。刘厚生在一旁搓着手有些尴尬的说道,“嗯,这都怪我。我出来等着,两个孩子也非要跟出来,我怕他们冷就把他们藏羊皮袄里了,山子问了句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我就逗他们说…嗯,说你们被狼叼去了。” 怪不得两个孩子这般惊恐,原来缘由在这里。那日蒲草只是晚上没回屋睡,就吓得她们三五日都小心翼翼跟在她身边。如今这被狼叼去的戏言,在他们心里可是比上次糟糕百倍有余啊。 春妮懊恼得掐了自家男人一眼,笑骂道,“你这笨嘴拙舌的,吓唬孩子可是真能耐啊。” 刘厚生红着脸挠着脑袋不敢吭声,蒲草安抚孩子几句赶紧起身解围,“没事啊,小孩子哄哄就好了。外面冷,咱们赶紧进屋说吧。” 董四急着回家,就摆手道,“我先回去把车卸了,改日再过来坐吧。” 蒲草喊了刘厚生帮忙把两个大筐卸下来,蹲身翻找片刻,在里面拿出一只大油纸包直接塞到了董四怀里,笑道,“董大哥,今日真是让你挨累了。这是一点儿小吃食你拿回去哄孩子,明日我摆桌席面儿再请你来喝酒。” 董四听了果然大喜应下,也没来得及看手里的油纸包就匆匆赶车走了。 众人抬着大筐进了屋子,刚才在外面光线昏暗还不觉得如何,此时放在亮处就显出那筐里的物件有多丰富了。 刘厚生惊得张口结舌半晌才憋出一句,“这要花多少银子啊?” 张贵儿坐在一旁也是脸色泛黑,眉头皱得死紧。在他心里,卖菜的银子就等同于他的束脩,蒲草第一次进城卖菜就如此大肆花用,岂不就在糟蹋他的前程? “你们把卖菜的银钱都败坏光了?” 蒲草正从筐里往外拿花生糖,指望着哄哄两个孩子,他们欢喜起来就能放开自己的衣襟了。倒不是她讨厌两个孩子贴得如此之紧,而是她还有正事要同春妮夫妻商谈,一时顾不到他们罢了。 听得张贵儿如此言辞尖酸、隐含恼怒的问话,春妮儿立时心虚的低了头,蒲草却是冷冷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这几月为了种菜,大家都没少出力挨累,如今卖了银钱添置些吃用之物无可厚非。你若是担心少了你的束脩,大可不必如此。这次卖了十两银,以后还会再卖十几次。张二少爷,你不会是算不清这账目吧?” 张贵儿先前还很是气恼,后来直接就被那句“十几个十两银”彻底砸晕了,连蒲草这般挖苦嘲讽都没有反驳半句,一直哆嗦着嘴唇念叨,“我能去学堂了,我能考状元了!” 蒲草暗暗翻了个白眼也不再理会他,一时翻不到花生糖就拿了那一大包碎布头儿,又抽了插在筐旁的几把木刀木剑分别递给两个孩子,哄他们进屋去玩耍。 两个孩子见得心心念念的好玩意儿,果然脸色好了许多,小心翼翼瞄了嫂子几眼就听话的进屋去了。 第五十三章 董四一家 张贵儿这半会儿也从狂喜里醒过神来,许是想起以后他的衣食束脩都要蒲草给付,就勉强收了心底的轻视,行了一礼转回自己房间去了。 春妮见此,偷偷捂嘴笑道,“赚了银钱就是好,以后你才是彻底当家掌权了。” 蒲草笑瞪了她一眼,“我一直都在当家掌权,好不好?” 三人都是笑了起来,刘厚生瞧得屋里只剩他一个男子,不好多留,就起身去了温室守夜。 蒲草见得屋里终于清静下来,就神秘的扯了春妮坐到她身边,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春妮立时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半晌发不出声音。 蒲草好笑,伸手替她合上了嘴巴,低声说道,“我就怕你这般模样让董大哥看出来,所以才这时候说。你可记得这事儿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连你家生子都不能说。” 春妮抱着蒲草的胳膊缓了好半晌才重重点头,“我…我知道这事轻重,不说传扬出去村里人立时就嫉妒疯了,就是你这身份也该多替自己留些后路。” 蒲草揽了她轻轻叹气,“我倒也没有什么私心,只是…有些事还是要防备些。” 春妮怜惜的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这是你吃苦换来的银钱,你想如何就如何。” 蒲草把怀里的荷包拿出倒了剩银数了数,除了两人花用掉的十二两之外,正好还剩了一只五两的银锞子和二两碎银。她捡起那只银锞子就塞到了春妮手里,“这些你拿着藏好,被你公婆知道了怕是又要闹起来。” 春妮如同被烫到一般,啪嗒把银子扔回桌上,惊道,“怎么还给我银子?咱们买的东西不是一人一份吗?” 蒲草好笑,拿起银子嗔怪道,“东西是东西,银子是银子!这是你们夫妻忙了这些时日该得的工钱。” 春妮死活不肯要,急得声音都变了,“就是那些买回的东西也顶了几个壮劳力的工钱了,我们家生子还瘸了腿也没干什么活儿啊。” 蒲草瞧得她再摇下去都要把头晃掉了,就转而拿起桌上的那二两碎银递给她,“五两的银锞子你不要,这点儿碎银总该拿着吧。也不能卖一次菜回来让你空手回去,你家生子也该跟着高兴一下啊。” 春妮想起自家男人越来越显愁苦的脸色就微微犹豫了一瞬,蒲草趁机把银子塞到了她的手里,“拿着吧,以后分银子的时候还多着呢。我算好了,每次都把价格折半儿。分你和生子三两做工钱,六两入公帐,剩下的我就藏起来。待得将来再开铺子或者做什么买卖,里面都有你三成。” 春妮低着头捏着手里的银子沉默不语,惹得蒲草还以为她有异议,就道,“怎么,你不想做买卖?那把银子拿回去放好将来给孩子做嫁妆聘礼…” 春妮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已是湿漉漉一片,“蒲草,我…我上辈子一定是积德了,这辈子才能认识你…” 蒲草也是心里泛酸,却强笑着埋怨她,“说这些做什么,若是没有你帮衬,蒲草早就饿死了。如今有了好日子,自然要带着你一起享福。” 春妮当然不知道她这话里的隐喻,伸手胡乱抹去眼泪,收了心里的感伤就欢欢喜喜抓了银子笑道,“今日可真是发财了,我这就去跟生子显摆显摆。” 蒲草笑着起身同她一起拾掇买回的物件儿,春妮瞧得那些各样吃食忍不住更是喜上眉梢,就张罗着说道,“明日你也别摆酒席了,这次轮到我做东。我和生子搬到新家还没燎过锅底儿呢,趁这机会也热闹一下。” 蒲草自然不会拦了她的好兴致,举起大筐帮她背在背上,送她出了门。 不提张刘两家如何欢喜,只说董四赶着牛车借着路旁雪光回到自家。刚刚拐进院子就见屋门从里面被人推开,迎出大大小小七八个人。不必说那小的自然是他的一双儿女,那大的却不都是自家人,而是前后院几个平日熟悉的邻居。 董老爹上前帮着儿子卸车喂牛,董四得了空闲就拎了柳条筐上前笑着招呼几句,众人七嘴八舌问了几句路上如何辛苦,然后一起进了屋子。 董四媳妇儿心疼男人,麻利的倒了一大碗热水递到他手里,待得低头瞧见董四脚上靴子都冻成了冰壳子,忍不住埋怨道,“就你是个热心的,平白冻了一日。” 董四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僵硬的邻人们,笑着替失口的媳妇儿遮掩,“哈哈,在家也是闲着,进城走走开开眼界也好。” 董四媳妇儿也是反应过来,赶忙附和,“知道你闲不住,以后日日都去一趟吧,最好把山路踩平了,大伙儿出去也方便。” 几个邻人都是笑起来,脸色也好了不少。 董四换了个轻快棉鞋,就去拎了柳条篮子放到桌旁。 董老太太仿似觉得儿子进城是件很荣耀的事儿,脸上一直笑得很是得意。此时见得要分配“胜利果实”就起身亲自一样样把众人捎带的物事拿出来分派,“这个是李婶子的灯油,这是小六媳妇儿的绣线…” 如此一样样分下来那柳条篮子渐渐就空了,最后篮底只剩了一个大油纸包。 董四媳妇儿正好走到跟前就拿起问道,“这里包的是什么,谁请你捎的?” 董四正在喝水,扫了一眼顺口就道,“这个好似是蒲草妹子给的,说是孩子们的吃食。” 董四媳妇儿手下掂了掂,眉开眼笑的刚要赞上一句,不想家里的两个孩子盼了爹爹一日,就等着爹爹进城带些好吃食回来。听得这话哪里忍耐得住,欢呼着就扑了上来想要去抢娘亲手里的油纸包。 董四媳妇儿被撞得一个身形不稳,手里的油纸包吧嗒掉在地上散了麻绳,一只油亮亮肥嘟嘟的大烧鸡就那么羞怯怯的曝露在灯光下。 屋子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是瞧着那烧鸡发愣。还是董四媳妇儿最先反应过来,弯身一把就捞起了那烧鸡,喝骂两个孩子,“这两个败家孩子,差点糟蹋了好东西!” 两个孩子眼里只有香喷喷的烧鸡,哪里还听得见娘亲喝骂,上前蹦跳喊着,“娘,我要吃鸡腿,我要吃鸡腿!” 董四媳妇儿有些为难,若是拆开烧鸡给孩子吃,就难免要分邻居们几块尝个味道,这一尝许是就要去掉半只。这么大一只烧鸡买下来怕是要四五百文钱,那就是说要分出去二百文!! 她心里越算计就越是心疼,于是狠起心肠照着孩子的后背一人给了两巴掌,喝骂道,“吃,吃,就知道傻吃!没规矩,都给我回屋去!” 两个孩子不明白平日最是疼爱他们的娘亲为啥突然大发雷霆,委屈的小嘴儿一瘪就哭了开来。 董老太太虽是也不舍得把烧鸡分给外人,但是孙子挨打她更心疼,上前搂了两个孙子孙女哄道,“奶奶屋里有点心,你们先跟奶奶去吃两块,咱不搭理你娘这抽邪风的。” 说着老太太就领了孩子往屋里走,董四媳妇儿好似很怕婆婆训诫,赶忙跟上前去陪着小心说话儿,于是那掐在她手里的烧鸡就被一起拿进了屋子。待她再出来时,手下自然就空空如也了。 她有些尴尬的对邻人们笑笑,说道,“小孩子馋嘴,让婶子们笑话了。” 那几个邻人嗅着屋子里残留的些微香气,偷偷咽着口水假装不在意道,“没事,谁家孩子不馋嘴啊,我家那几个皮猴子更没个模样。” “就是,就是,”旁边那人附和道,“若是别的吃食也就罢了,那可是烧鸡啊,平日谁家也舍不得买,孩子哪能不馋。” 几个邻居里有个老妇是李四爷家里的大儿媳,众人都唤她李婶子,平日最是喜爱打探各家长短。本来今早听得董四赶车进城是替张家送些东西,她就留了心,猜测着是不是那土坯棚子里的青菜该卖了。 这半会儿又见蒲草如此出手大方,送给孩子的吃食居然就是一只烧鸡,那心里更是五十只兔子在跑—百爪挠心啊,于是借着别人的话头儿就开口说道,“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蒲草这丫头是个办事如此敞亮的。” 董四这样的大老爷们通常都比较粗心,哪里知道老娘们之间说话的弯弯绕绕,本来他心里就对蒲草敬佩不已,听得这话就笑道,“可不是,蒲草妹子真是个有能耐的,同那些城里打交道做买卖半点儿不打怵,真是比我们这些老爷们都气势!” 李婶子眼睛一亮,赶紧问道,“她同城里做啥买卖了?可是她那棚子里的青菜卖了,张家发财了吧?” 董四想也不想就道,“卖了,那…”他刚说了这几个字就瞧见媳妇给他打眼色,于是也觉出有些不妥,赶紧咽下后半截话头儿,转而笑道,“那是张家的事情,我也没多打听。再说,就是发了财也是应该,张家刘家为了那棚子可没少吃苦。” 众人听得张家居然真种出青菜卖掉了,正是支着耳朵准备听听进项如何,不想董四闭口不谈了,直惹得她们各个都恨不得跺脚咒骂。 李婶子仗着年长辈分高,就半真半假笑骂道,“你这四小子,张家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般替他保密?大伙都是一个村里住着,张家若是发财,大伙只能替他们一家高兴。难道你还怕谁去偷去抢啊?” 第五十四章 惊人消息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尖酸,若是董四不说实话倒好像真是防备村人了,待得传扬出去怕是就要更难听。诸如他们董家同张家穿一条裤子了,想要讨好张家跟着一起发财了。这些话不必想都能猜出一大串儿。 董四媳妇儿平日混迹妇人堆儿,最是清楚这些事体,生怕自家男人为了别人家的事惹得自己一身狐臊,于是赶紧劝道,“你也真是犯傻,蒲草妹子发了财也不是坏事。既然她能告诉你,怕是就没想瞒着大伙儿,你倒咬紧牙关当得什么英雄啊。” 董四苦笑着琢磨了半会儿,觉得媳妇的话也有道理,于是低声说道,“蒲草妹子今日进城确实是去卖菜了,就是送到了上次来拜访的那个方公子的酒楼。方公子为人很大方,四筐菜…嗯,给了十两银子!” 十两!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惊得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 村里也曾有人家进城卖过菜,自然那是夏日里。一人合抱粗的大筐装得满满也不过才卖二十文钱,而张家居然只搭了个土坯房子,就硬是把几筐菜卖出了六亩地的进项。 这实在是太惊人了,也…太让人眼红了! 李婶子第一个喊了出来,“张家真是发财了,卖一次菜就是十两,那土坯房子以后不知道要出多少菜呢,那岂不是最少也能得个一百两!” “是啊,是啊,这真是太挣钱了。”众人纷纷出声附和,嗡嗡议论开了。 董四几次想要张嘴说说种菜辛苦,说说投入银钱多寡,可惜这些妇人们双眼双耳都塞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索性也就不再开口了。 好在这些妇人们听了这么劲爆的消息,都是急于赶回去告诉家人,只议论了盏茶功夫就一窝蜂的告辞了。 董四媳妇儿送了客人回来,见得董四眉头皱成一个铁疙瘩,就道,“你这是替张家愁什么?人家赚了银钱也没分你几两,你真是闲得慌。” 董四难得对媳妇儿冷脸呵斥道,“你们老娘们就知道看眼前那几步!你也不想想,我同生子处得好,他们两口子又是跟着张家种菜。当初盖土坯房子我也没少帮忙,人家心里都有数,真有好事不会忘了咱们家的。 你记得再出去走动可要多说好话儿,别学那些没心眼儿的老娘们,还有明日蒲草妹子说要摆酒席,你过晌儿就去帮着忙乎忙乎。” 董四媳妇儿寻思着这话也有道理,于是就点了头,“行,这次就听你的。” 不提董家夫妻,只说那几个得了第一手消息的老娘们儿出了董家,脚下如飞一般跑回家里报信儿,有的见着男人出去闲坐不在家就又奔去四处寻找。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整个南沟儿都知道了张家发财的消息,人人都如同屁股底下塞了一块红碳般彻底坐不住了。 那些平日同刘家张家交情好的,替他们两家欢喜的同时也暗暗羡慕不已。 而那些嘴上没门儿,背地里说了蒲草诸多坏话的妇人们可就闹心了。一时害怕蒲草记恨,一时又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修补。而她们家里的男人却是难得爷们儿一把,借口她们堵了自家的财路,训斥得媳妇儿低头认错不已。 当然,众人琢磨半晌,最后还是有些害怕这消息有误,于是董家的门槛就遭了秧,亲戚邻居们来一批又一批,直到半夜三更才终于还他们一家人清静。 刘家老两口嫌弃天冷,生怕得了风寒还要花钱抓药,所以入冬之后也没出过几次门。 若是平日里这样的大消息他们怕是要最后一个才知道,但是这次春妮夫妻跟着张家发了财,有那心眼儿转的快的人就立刻把主意打到了他们身上。于是,刘家门口的积雪几乎是瞬间就被踏平了。 本来老两口天色一黑就躺下了,听得有人砸门呼喊,就赶忙披棉袄起身去开门。 待迎了邻居乡亲进来,喝水说起闲话儿,那话头儿就渐渐引到了春妮夫妻身上。 老两口以为是大儿夫妻惹了什么祸,赶忙一迭声的撇清道,“他们两口子已经分家出去单挑门户过日子了,他们再有啥事儿也跟我们一家没瓜葛,别指望我们两把老骨头替他们担惊受怕。” 刘家小儿子刘水生瞧得众人听了这话眼底都有鄙薄之色,赶忙出声遮掩道,“我家爹娘就是嘴上说得狠,其实心里不知道多疼我大哥大嫂呢。今年大哥大嫂刚分家出去过日子,我家爹娘连养老粮食都没要过半粒儿。” 众人笑着附和几句就端了陶碗喝水,借机掩去脸上的不齿和鄙夷。这村里谁人不知刘家老两口的心眼儿偏到天边儿去了,为了给小儿子多留家当,几乎就是让大儿夫妻净身出户了。如今还这般说疼爱,真是连村头儿的老狗听了都要嗤之以鼻了。 当然他们今日上门可不是为了替刘厚生两口子鸣不平,甚至刘家越是不合,他们才越有机会跟着沾些好处。 刘家隔壁的陈老四放下水碗就笑道,“刘大叔这些时日在家闷着,怕是还没听说村里的大事吧。你家大兄弟两口子可没闯啥祸,说起来还反倒是走了大运了。” “走大运?”刘家老少三口都是听得怔愣,刘厚生上山打猎摔折了腿已是半残,以后能一日三餐包谷粥喝饱就不错了,还有啥好事能让他摊上? 到底是刘水生年轻脑子活,眼珠儿转了转就想起了爹娘口中说过的琐事,于是脱口问道,“难道是我大哥的菜种出来了?” 陈老四见得他们一家总算有个明白人猜出大概,于是就赶紧笑着接话道,“就是这事儿,听说张家今日进城卖菜拿回了十两雪花银。这村里谁不知道那土坯房子几乎就是你家大兄弟在照管,这下张家发财进了银子,怎么也要分大兄弟一半啊。所以才说他们两口子这是走了大运了。” 十两银子的一半是多少?五两!刘家老两口立时惊得嘴巴大张,两对儿浑浊的眼珠子骨碌碌路转了半晌,刘老头儿一拍大腿喜道,“哎呀,我平日就说蒲草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生子和春妮跟着她种菜保管能赚银钱,这不才不到两月就见到银子了。” 刘老太太也不甘落后,紧跟着一起没口子胡说起来,“就是,就是,我就说要生子收…” “娘!”刘水生及时打断刘老太的话头儿,半是提醒半是遮掩道,“那土坯棚子是蒲草嫂子张罗的,我大哥大嫂不过是帮忙做点儿小活计,能拿份儿工钱就不错了,发财这事怕是跟她们没干系。” 众人干笑着扫了这明显要精明许多的刘家老二一眼,自觉闲话儿也说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借口天晚纷纷告辞了。 一等众人走远,刘老头儿立刻就蹦了起来,低声咒骂着,“我就说老大两口子一肚子坏心眼儿!这不,跟着人家发财了,居然都不告诉爹娘一声,真是该天打雷劈了。” “先前要分家,他们还装得那么委屈,原来早打好主意要跟着那小寡妇儿发财了。”刘老太太也是气得想摔陶碗,可惜举起来又觉舍不得,只得转而空手去拍桌子,反倒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刘老头翻出狗皮帽子扣在头上,说道,“不行,我得先去看看,怎么也要把银子拿回来藏着,否则明日万一被村人借去可就晚了。” 刘老太也赶忙去找头巾子,嚷道,“我也去,春妮那死丫头可精着呢,怕是不愿意让咱们帮忙管银钱呢。“ 刘水生有些犹疑,拦了一句,“爹,娘,大哥分家出去都两月了,就是赚了银钱也不能再拿回来了吧。” 刘老头和老太太听了这话手下都是一顿,但是下一刻又是忙活起来,满脸不在乎的说道,“别说是分家,他就是走到天边,他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去的。他有啥都该拿给爹娘,不给就是不孝。” “就是,如今正好是家里缺银子的时候,他当哥哥也该出点儿力气,咱们走!”刘老头儿推门带着老婆子就冲进了风雪里。 刘水生在屋子里转了转,心下觉得这事有些对不住大哥大嫂,但是他这几日看中了东山后杨树村的一个姑娘,也找熟人去探过口风儿。人家还真没说不看好他这个人,只说姑娘养大不易,要把姑娘嫁出去怎么也得要一副十两银的大聘。 刘家多年的家底儿也不过才十几两,若是置办了这聘礼银子再办了酒席等物就要被彻底掏空了。这般倾家荡产之事,自然被老两口搁置下来了。 但是年轻人初尝心动滋味,怎么会轻易放下?刘水生是夜夜春梦,恨不能把那姑娘立时娶回来才好。如今突然听得大哥大嫂发了财,若是爹娘要回银子,他可就要美梦成真了。 这般想着,刘水生就悄悄掐灭了心底的那点儿愧疚,安慰自己说成亲以后再赚银钱补偿大哥就是,于是转而趴在门口焦急等待父母带着银两回来。 陈老四蹲在自己的院子门口,眼瞧着刘家老头儿老太太匆匆打门前经过,就直起身跺跺冻麻的双脚唱着小曲回屋了。他就琢磨着这两个见钱眼开的老家伙,不会放过那好欺负的大儿嘛。 等着吧,这菜若是老刘家能种,那就全村人都能跟着种、跟着发财了。 第五十五章 冬夜 冬日的夜晚,风雪比之白日刮的更大,寒风夹杂着雪粒子砸在脸上比刀割还疼,刘家老两口一心想着马上就有白花花的银子入手,居然半点儿不觉寒冷,几乎小跑着到了大儿门外。 刘老头儿瞧着院里一片黑暗,忍不住骂道,“真是两个懒鬼,才什么时辰就睡下了。” 他可没想到他们一家刚才也是躺在被窝里的,刘老太太伸手去砸门板,扯着嗓子喊着,“春妮儿起来开门…咳咳!” 她张着大嘴这么一喊,正是无处玩耍的风雪可是得了机会,迅速灌了进去游逛一圈儿,呛得她狂咳了起来。 刘老头嫌弃老婆子没用,推了她到一旁就上脚咣咣踢了起来。 可惜,他们的亲儿子正在后园土坯房子里值夜,根本听不到动静。而春妮难忍夜晚孤单,早搬了铺盖投奔蒲草去了。此时也是躺在大炕上呼呼大睡。梦中徜徉在好日子里,让她连淌出的口水都满是香甜之气,哪里有空闲搭理这对儿无良公婆。 刘老头儿踹得脚趾头发麻,喊得嗓子也是嘶哑,就是不见有人出来。正是琢磨着是否要劳动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翻@墙而进的时候,那路边杨树上的几只鸟雀却是出奇愤怒了。 大伙都评评理,它们当只鸟容易吗?大冬日的本来吃食就少,白日里辛苦飞奔寻找也不过闹个果腹而已,好不容易晚上能睡个好觉歇歇,这人类老头儿就抽风似的吵个没完,鸟叔不发威你当我不存在啊。 这般想着,几只鸟雀低声啾啾几句就商量好了行动计划,展翅飞出了小窝,运起它们最有力也是最本能的武器—粪便,开始了夜晚袭击战。 刘家老头老太太冷得缩了脖子正凑在一处商量办法,不想突然听得有噼啪之声传来,先前还以为是雪粒子打在身上,也没多在意。 后来有一坨鸟屎被调皮的北风加力直接甩在了刘老头的脸上,他惊得随手一摸,这才发现异样,大怒骂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臭!” 刘老太太闻言就抬头往上看,不出意料的也被砸了个满脸开花,两人咒骂着就跳脚儿想要找地方躲藏,可惜附近除了门板就是雪堆,哪里有她们的容身之处。鸟雀见得两人如此,更加兴奋,不依不饶的追着他们继续扩大战果,恨不得把以后一年排泄物都提前扔出来了,直砸得刘家老两口抱头逃窜。 鸟雀们扇动翅膀追得执着又努力,到底把两个胆敢扰鸟清梦的人类撵出了领地,然后才欢喜高歌着纷纷回到巢里继续安静睡去。 刘家老两口出师不利还沾了一身鸟粪,别提心里多恼怒了。他们自然不会反省自己贪婪,这笔账照旧又算在大儿夫妻身上了。 刘水生好不容易盼了爹娘回来,瞧得他们满身恶臭的狼狈模样,就惊奇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掏鸟窝去了。” 刘老头儿跳起来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算是稍微出了一口气,呵斥道,“我吃饱了撑得去掏鸟窝?还不去烧水,不洗洗是没法睡觉了。” 刘老太太脱了身上棉袄也是沮丧,后悔道,“早知道生子门外的鸟儿会发疯,我就换件破棉袄了。” 刘水生急得直跺脚,也不怕老爹的巴掌了,开口问道,“你们到底见没见到我大哥,他给银子了吗?” 刘老头瞪了眼睛恨道,“那个不孝的东西!我和你娘连门板都要拍碎了,他都没说出来看看。” 刘水生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老爹一脚踢了出去,只得泱泱去烧水了。 春妮不知她的公婆已是红了眼睛,盘算着要替她“代管”银两呢。 一夜酣眠好梦,早起穿了衣裳、洗漱干净就张罗着做起了早饭。他们两口子如今一个在温室值夜一个帮忙割菜浇水,可以说是彻底同张家绑在一处了。 平日饭食自然也常在一处吃,她几次要背些粮食过来蒲草都不肯。她也就不生分客套了,转而把做饭的差事抢了过去。论起做买卖她没蒲草那本事,但是她多出些力气却是可以的。 蒲草起床后,拿了两个孩子的棉袄棉裤在火盆上烤热了,然后才招呼两个蒙在被窝里只露个小脑袋的孩子们穿衣起床。 桃花懂事,趁着棉袄热气未散就麻利的穿好了。山子却是贪睡躲懒儿,可怜兮兮的眨着大眼睛一会儿说棉裤不够热,一会儿又说头疼,惹得蒲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春妮正巧从灶间回来带着一身凉气,听得这小子耍赖就偷偷伸手进被窝摸了一把他的小屁股。 突然的凉意激得这懒小子立刻爬了起来,瘪着小嘴喊着,“春姐坏,欺负山子!” 蒲草怕他真着了凉,赶忙哄着他穿衣,“山子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凉呢,来,姐帮你穿棉袄。洗完脸就吃饭了,今天可有蒸蛋啊。” 先前在方杰那里拿回定金,除了置办物件准备种菜,蒲草想着两个孩子连同张贵儿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琢磨着给他们补充营养。可惜山村农家院儿也没啥好吃食,只有村里乡亲养鸡下的土鸡蛋还算不错。 于是她平日就常打听谁家攒了鸡蛋,隔几日就拿铜钱去买些回来。两文钱三个鸡蛋,正好三个孩子一日就是两文钱。若是买块豆腐炖些土豆白菜,都够一家老少吃个饱足了,放在谁家也舍不得啊。 但是蒲草却忍着心疼日日调着花样儿给孩子们做着吃,效果当然也很明显。不说桃花和山子的小脸日渐圆润起来,就是张贵儿原本略显青白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相比与炒蛋和水煮,山子最爱吃蛋羹。这会儿听得马上可以一饱口福,立刻就变得眉开眼笑起来。穿了袄裤又自动自发的跑去洗脸洗手,惹得挑花笑嘻嘻喊他馋猫儿。 一时饭菜上了桌子,大大小小坐下吃饭,三个孩子面前一人一碗嫩嫩的蛋羹,羹上漂了金黄色的浮油,配上一小搓翠绿的葱花,只看上一眼就惹人口水咽个不停。 春妮瞧着孩子们吃得香甜,蒲草却嚼着咸菜条喝粥,就劝道,“如今卖菜也得银子了,你以后一起跟着多吃些好的养养身体吧。你若是身子有了毛病,这一家大小指望谁去。” 蒲草咽下嘴里的苞谷粥笑道,“知道了,今日来人吃饭记得提醒我问问谁家有鸡蛋,再多买些回来就是了。” 春妮儿点头,转而说起预备请哪些客人。生子腿伤时帮忙的李九叔、孔五叔、董四三个人是一定要请,再加上刚搬来时送了礼的两三户,还有相处极好的陈大娘一家,算了算男女加一起有十几个人,开两桌足够了。 至于菜色,昨日进城买了鲜肉、木耳和烧鸡,家里还有白菜土豆粉条,去请陈大娘的时候再要些雪里蕻炖上几块大豆腐,怎么着也能整治出六个菜了。 张贵儿吃着碗里的蒸蛋,耳里听着两人商议,眉头渐渐就皱了起来。眼见着众人都放下了筷子就要撤了饭桌儿,他忍不住就问道,“家里摆酒席应该请长辈到场吧,二叔那里是不是该说一声?” 春妮瞧瞧蒲草脸色,生怕她再同张贵儿起口角,就笑道,“长辈自然是要请的…” “对,请长辈吃席面是应该的。”蒲草一边慢悠悠拾掇着碗筷一边出声打断春妮的话,“不过,这长辈却是刘家的长辈,不是我张家的。” “为什么?”张贵儿气恼的瞪圆了眼睛,眉毛也立起来了,“难道我张家如今是刘家人做主了不成?放着自己的长辈不请,偏要请外人来,你想让人骂我张家不懂礼数吗?” 蒲草冷笑,哗楞楞把筷子扔到陶盆里说道,“因为今日是刘家摆席面儿,请的是同刘家交好的正经人家。我们张家只是…客!” 张贵儿本来还以为他再次占领了道德高地,准备重温当日训斥嫂子不孝的痛快,可惜,蒲草这一句话就把他打下了圣人高台。不是你张家请客,你请的什么张家长辈?难道要喧宾夺主? 还有那正经人家几字也深深扎到了他心底的痛处,二叔一家的德行始终让他恼恨,哪怕他有心维护却是次次都更是脸面丢进。 春妮见得张贵儿脸色青了又红,就赶紧打圆场说道,“没事,没事,人多热闹。一会儿我就让生子亲自去请张二叔一家。” 蒲草却是摇头,“不必,你们又不欠他家人情,别惹乱子了。” 张贵儿再也听不进去,起身气哼哼开门出去了。 春妮咧着嘴低声说道,“你这嘴啊,就不能让他几句。不过是一碗酒几块肉,我家还供得起。” 蒲草浑不在意的低头拾掇桌子,笑道,“有些人脑子被门夹了,人家打了他的左脸,他不但不记恨,还偏偏要把右脸再送上去。装得什么狗屁圣人君子!” 春妮听得有趣,扑哧笑了出声来,末了也不再劝说,起身去灶间拾掇饭菜送去了温室。 晌午刚过,得了春妮邀请的几家人就陆续进了刘家门,女人们帮着春妮在灶间整治饭菜,男人们就由刘厚生陪着坐在堂屋里喝水闲话儿。 许是家里有了进项,以后生计有靠。刘厚生坐在椅子上,后背拔得笔直,笑声也比以前洪亮好多。(看了这章,更讨厌张贵儿的朋友等等,哈哈,过几章估计有个小改变。) 第五十六章 不谐之音 春妮偶尔进屋添茶水,瞧着自家男人这般模样,转回灶间时那脸上就带了喜色。 陈大嫂二嫂早早过来帮忙,一个正洗着白菜一个择木耳,见她如此也跟着欢喜,打趣道,“天上下金雪花儿了不成,瞧把你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儿了。” 董四媳妇儿手里切着菜,笑着附和,“她啊,这是自己当家作主,喘气也自由了。” 几个女子都是带着一脸了然的笑了起来,分家出去自己说了算是每个媳妇儿的心愿,毕竟在公婆跟前过日子,总是有太多束缚、太多不自由。 春妮夫妻虽说是双手空空出门,但是如今小日子过得也是风生水起,谁人能不羡慕? 春妮抓了几根苞谷秸秆塞到正蒸着两合面馒头的大锅底下,火光映得她脸色更是红润,“我和生子以后就真是自己挑门儿过日子了,还要多靠嫂子们帮衬呢。” “那是自然,新立门户不容易,有事儿你喊一声就是了。”陈大嫂应了,转而想起这半会儿也没见蒲草,就道,“蒲草妹子忙啥去了?” “这会儿有点儿阳光,她正守在温室里呢,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春妮话声刚落,就见蒲草手里掐了十几棵新鲜的小葱走了进来,“我老远儿就听见大嫂子说想我了,这不,我坐着风头儿就赶来了。” 几个女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陈大嫂打趣道,“哎呀,大伙儿可记住了,蒲草长了只顺风耳,以后可千万别说她坏话,否则保管要被她听去的。” 众人说笑几句就继续忙碌,蒲草把小葱洗剥干净,然后喊了院子里玩耍的桃花,嘱咐道,“去把咱家剩下的那几个鸡蛋拿来。” 山子听见姐姐说话,就跑过来嚷着,“姐姐,我想吃花生糖。” 蒲草扫了一眼院子里陈家和董家的孩子都在,就笑道,“行,本元帅批准了。山子大将军,多拿一些给你的小兵儿分一分。” 山子立刻欢喜的眉开眼笑,抄起手里的长木刀指着隔壁自家院子,喊道,“兄弟们,跟本将军杀啊,打了胜仗统统有赏!” 孩子们早把那“花生糖”三字听到了耳里,此时哪能不遵大将军的命令,高举手里的木刻刀剑一窝蜂的随着山子跑走了,桃花也拉着福儿和董家的小雪笑嘻嘻的跟了出去。 陈家孩子这些时日一直跟着桃花山子分好吃食,陈大嫂二嫂已是习惯了,她们也明白蒲草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于是笑笑就罢了。 董四媳妇儿却是想要追到门口喊回孩子,中途被蒲草一把拉了回来,劝道,“嫂子这是客套什么,小孩子一起玩耍一起分些吃食也是常事儿,你可别惹得大伙儿生分了。” 陈二嫂也笑道,“就是,董嫂子以后处长了就知道了,蒲草疼孩子比我们这当娘的都厉害,不会心疼这点儿吃食的。” 董四媳妇听了这话倒是红了脸,她是算计习惯的人,碰到这么大方的主儿还真是不习惯。 很快,孩子们就把鸡蛋取了回来,各个嘴里叼着块糖片儿坐到门槛上舔了起来。 蒲草揭了大锅盖,起出一个个热气腾腾的两合面儿馒头。 那边儿春妮儿和陈大嫂也把雪里蕻炖豆腐、豌豆角干儿炖五花肉还有白菜粉条炖冻豆腐三样大菜,都盛到了大陶盆里。 两口铁锅刷洗干净又重新烧得滚热,一边爆炒白菜木耳,一边就是鲜葱炒鸡蛋,扑鼻的香味直馋得孩子们不时抻头往大锅里瞅着。 陈二嫂生怕一会儿上菜烫了他们,就道,“进屋告诉你们爹爹安置桌子,要开饭了。” 孩子们欢呼着跑回屋里报信儿去了,坐在外屋的男子们连同坐在里屋闲话的陈大娘、董老太都是起身帮忙放桌子。 春妮端了装满菜色的小陶盆儿进屋,见得如此就笑道,“委屈大娘和婶子了,今日怕是要坐在炕上吃了。” 陈大娘拍拍身旁的方形大炕桌儿,笑道,“委屈啥,这大冬日的坐在热炕上吃饭才是享福呢。” 董老太也道,“就是,这般好菜好饭蹲着吃也香甜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帮着忙碌。 刘厚生眼角瞄着春妮出来了,就赶紧给她打眼色。春妮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笑道,“我这就去请爹娘来,生子你先把酒坛子抱上桌儿吧。” 刘厚生听得媳妇儿如此说,脸上立刻就笑得花开一般。 都说世界上最是难以舍弃的就是血脉亲情,哪怕爹娘再是偏心,做儿女念着自小的养育,也总是难以狠心怨恨。 更何况刘厚生这样厚道孝顺的性情,心里虽是也埋怨过父母,但子不言父过,他还是希望媳妇儿能为了他多些忍让。 “去吧,去吧,戴上头巾子,外面冷。”刘厚生嘱咐一句,就要起身到屋角搬那坛苞谷酒。 董四赶忙跳起来,笑道,“还是我搬吧,倒不是心疼你这腿伤,实在是怕你一失手毁了大伙儿的口头福啊。” 屋里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待得他搬了酒坛就张罗着倒进大碗,嗅着那微辣刺鼻的酒香,各个都是一脸未饮先醉的模样了。 再说春妮同蒲草等人招呼一声就出了院子,刚走出没有十几丈居然就瞧得自家小叔一左一右扶着公婆往这边走。她自是疑惑不已,赶忙上前招呼道,“爹娘,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坦怎么还出来吹风?” 刘水生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如何接话儿,刘老太太却是喘着粗气骂道,“你想省几块肉就直说,别装了孝顺模样跑我们这儿讨好,要不是你们昨晚…” “娘,咱们到大哥家再说吧。”刘水生还指望大哥大嫂往外掏银子呢,自是不愿太过惹恼他们,于是赶紧出声打断娘亲的话,转而脚下加快半掺着爹娘往前走。 春妮跟在后面,瞧着一家三口走得踉踉跄跄,就眼睛微微眯起,心里盘算不停,怎么想都觉得他们时奔了家里的进项而来。 于是袖筒里的拳头握得紧紧,打定主意这次如论如何也不能碍于刘厚生而忍让了,她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谁敢伸手来抢,她就豁出命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刘水生正顶着风雪走着,就觉脊梁骨一阵阵发寒,想要回身瞧瞧又因为搀着爹娘行动不便,忍不住就在心里埋怨爹娘误事。平日节省也就算了,这大冬日的洗澡居然都不愿多点个炭盆,今早起来天还没亮就硬是把两颗脑袋烧成两颗火炭了。 若不是他用雪替他们搓了脑门脚心儿,怕是这会儿还起不了炕呢。 转眼间,几人就前后进了院子。刘厚生一见爹娘如此模样急得立时站了起来,问道,“爹娘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李九叔和孔五叔也是让了椅子出来,帮忙安顿老两口坐下。 刘老头儿狠狠瞪了大儿一眼,气哼哼说道,“你这不孝的东西,家里开席面儿居然不请爹娘,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刘厚生哪里知道爹娘开口就是喝骂,想要解释几句又是嘴拙,于是脸色憋的青青白白好不难堪。 春妮随后跟进来,听了这话就道,“爹说这话可是冤枉生子了,他这些时日就念叨多日未见爹娘,想去看看又走动不便。今日家里燎锅底,饭菜刚做好就撵我去请二老,这片孝心爹可得看清楚了。” 屋里人都不是傻子,哪个听不出来她这话明面上是喊委屈,实际上就是埋怨老两口不关心生病的儿子。于是各个心里都是感慨,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陈大爷是屋里年纪最大的,此时眼见气氛不好就开口圆话儿,“今日是庆贺你们小两口挑门立户的好日子,你们爹娘也是心里惦记,要不然也不能在身子如此不舒坦还赶过来。咱们赶紧开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其余众人也接着话头儿纷纷笑言几句,屋里的董老太和陈大娘也出来帮忙扶着刘老太进了屋子。一时大伙儿都重新坐了闲话儿,等着女子们上完菜就要开席了。 春妮一脸气恼的回了灶间,见到柴禾也觉挡道,见到碗盘也觉碍眼,直看得陈大嫂几个都是叹气,劝道,“妮子忍忍吧,当老人的都是这个脾气。” 蒲草也是给春妮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在众人面前留下个不孝的话柄。 春妮儿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压下心底火气把馒头盛在干粮筐里,勉强笑道,“让嫂子们笑话了,我这脾气就是太燥了。走,咱们也进屋吃饭去。” 说着话儿她们几人就进了屋子,陈大娘招呼她们上了炕,笑道,“你们也忙了这半晌了,赶紧一起吃吧。老爷们儿那桌儿缺啥少啥,让他们自己张罗去。” 里外间的门扇为了方便说话一直大开着的,董四听得清楚就应道,“嫂子弟妹们只管好好吃,这里有我照应呢。” 刘老太身后半靠着棉被,嘴里嘀咕了一句,“没规矩的东西…” 众人都假装没听见,说说笑笑就动筷吃了起来。蒲草瞧着刘老太两个腮帮子红得不正常,猜得她是染了风寒。 于是担心几个孩子年纪小容易被被传染,就借口桌上太挤,给他们每人加了一碗菜分了一个馒头,撵他们去炕稍儿坐着吃。 第五十七章 饕餮一家 小孩子本身就好热闹,自然各个扭着小身子有些不愿应声,陈二嫂却是精明得瞧出蒲草的好意,帮忙劝着孩子们下了桌儿。 刘老太儿身子是病着,可不耽搁她往肚子里划拉好吃食。眼见蒲草给孩子挑走不少肉片,脸色就沉了下来,狠狠剜了蒲草一眼,蒲草全然不在意就装做看不到。 刘老太眼珠子转了转,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得有人拍动外屋的门扇。众人都是疑惑看向春妮夫妻,以为他们忘记哪个被邀请的乡亲了。 春妮和蒲草也是疑惑,下地穿了鞋子还没等走到外屋,就见那门扇被人从外大力推开了。一直在院子里打着旋儿的北风一见这样的好机会,扫起大片的雪粒子就当先闯了进来。 众人惊呼着倾身去挡着饭菜,再抬头看时那开门之人已经闯了进来。真是好大一家子人啊!大大小小六七口! 蒲草一瞧得站在最靠前的张二叔,那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眼睛狠狠瞪着躲在最后的张贵儿,心里恨不得抽他两巴掌才解气。 张贵儿勾着头,脸上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他如何不知这般太过无礼,但是他有什么办法? 本来嫂子给他送了饭菜,他正坐在屋里吃得香甜。不想二叔一家突然跑了来,见得家里冷清就问人都哪里去了?他有心撒谎,奈何二婶儿眼尖,瞧得菜色丰盛就说家里摆酒居然不请长辈实在不孝。 他自然不肯认下这个名头,于是就说是隔壁刘家燎锅底摆席面儿。不必说,张二叔毫不犹豫立刻带着一家大小就赶来了。 张二叔瞧得众人发愣,就干笑着搓了搓手,说道,“哎呀,本来在家闲着无事想着过来窜个门儿,不想还碰到这好酒好菜了。” 众人都是脸色古怪,暗暗直撇嘴。 这张老二也太不要个脸皮了,明明是他嗜酒成性,想要蹭顿酒喝才特意找来,还非说得好似无意遇到一般。谁出门溜达还带着媳妇儿和三个儿女?若不是要留个看家的,恐怕他连家里的大黄狗都一起牵来了。 但是,东北人对于别的都不是太在意,唯独好个脸面。行事但凡能过得去,绝对不会轻易踩着人家的脸面。 刘厚生第一个站了起来,笑着招呼道,“二叔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喝碗酒吧。” “好啊,都说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我今日也是真有口头福啊。”张二叔就等他这句话呢,闻言立刻笑得脸上放了光。 说完这话他又扭头极自觉的吩咐张二婶和几个孩子,“你们娘们儿和孩子都进屋吃去,别跟着男人掺和。” 张二婶自然也是笑嘻嘻应了声,陈大伯瞧着狗剩儿都是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了,还当真要跟着娘亲往女人堆里凑,就实在忍不住了,清咳一声笑道,“狗剩虽是没成亲,但也是家里壮劳力了,不如今日就上桌儿吧。” 董老爷子也道,“贵哥儿也别回去了,一起坐下吃吧。” 张二叔那么厚的脸皮听了这话也难免脸上红了一红,赶忙喊了大儿出来。张贵儿却是没有他这般功力,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又哪里肯留下继续受折磨。 “不了,谢长辈们厚待。但家里无人,我要回去守院子。”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张二叔却是立刻瞪了眼睛,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好好一个读书人怎么就做些女人事儿,留下喝酒!村里人都正派着呢,没有那喜好偷摸的习惯,不过吃个饭的功夫,家里不会被搬空的。” 酒桌上儿董四几个互相对视一眼,更觉鄙视不已。满村子数来数去,也就张二一家喜欢不时帮着各家“拾掇东西”。如今他们一家大小都在这里蹭吃蹭喝,自然是不会有那样的事体发生了。 张贵儿实在拗不过叔叔呵斥,只得硬着头皮留下了。董四敬他是读书人,让了左侧的位置给他坐,正巧就挨在张二叔身旁。 一时众人重新坐好,举杯抬筷,心不在焉的说些闲话儿,倒也勉强恢复了刚才那般合乐。 张二叔一边大口喝酒,一边不时给身旁的张贵儿夹菜,问询读了什么书,平日吃的什么饭菜。那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模样儿,若是被不熟悉的人看到,还真以为张贵儿是他亲儿子,而末座上那埋头大口吃肉的小子是外来的乞丐一般。 屋里的炕桌边儿,一众女人们的脸上却是实在装不出笑摸样来。 原因无它,张二婶带着一儿一女简直就是饕餮转世。黑娃儿刚一上桌子还没拿到新碗筷的时候,就伸手在大陶碗里抓了肉片塞进了嘴里,手上汤汁儿淋漓就又要去拿馒头。 张二婶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儿子手腕上,骂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啊,赶紧拿筷子吃!” 黑娃吃痛,小手难免往下一落,结果那小筐里还剩下的四个馒头无一例外都被他盖个严严实实,抹得是油汪汪水淋淋。 张二婶好似极后悔般惊呼道,“哎呀,这可怎么办,把干粮都摸黑了。大伙儿怕是嫌脏不能吃了吧?没事儿,我们是一家子不怕这个。” 她说着就把那四个馒头拿起来,自己一个,闺女一个,剩下两个都给了一脸急色的黑娃儿。 如此,一家三口名正言顺的彻彻底底把所有馒头都包了圆儿了。他们一家子吃菜喝汤啃馒头,这个欢快无比啊。可把桌上别的女人们气坏了。 她们忙碌了这半晌,还没吃上几口就让这一家子搅了兴致。眼见黑娃儿和张二婶儿那筷子恨不得伸得八尺长,连盘子底下都要翻过来看看的不堪模样,谁都没了胃口。 众人都碍于自己不是主家不好开口,就低了头就着自己碗里先前夹回的几口剩菜,慢慢嚼着馒头。 刘老太却是仗着这是自己儿子家,又心疼那大片大片的肉被张家母子风卷残云一般塞进嘴里,就拍了桌子怒道,“你们张家还要不要个脸皮了,这是做客的礼数吗,满桌子除了你们,别人都不吃饭了?” 张二婶被吓得一抻脖子,好不容易把噎在嗓眼儿的一块肥肉咽了下去。眼珠子左右瞟了瞟众人都是脸色冷淡,就讪讪的笑道,“哎呀,刘大娘这是心疼我们娘几个吃这几口饭菜了?” 春妮儿这会儿坐在炕沿边上,握着筷子捅得手里的馒头同马蜂窝一般满身是眼儿,心里怎是一个厌烦了得。不管是她婆婆也好,还是张二一家也罢,她都恨不得跪求老天爷快些把他们收了去才好,省得留在人间祸害得谁也不能消停过日子。 可惜,老天爷这会儿正在猫冬儿睡懒觉,她这个愿望也就没人受理了。 不管她心里如何诅咒,到底还是不能看着婆婆和张二婶吵起来,毕竟最后这难做之人还是夹在中间的她和蒲草。 她赶忙跳下炕沿儿,伸手拿了董老太陈大娘几人跟前的陶碗,笑道,“炖菜都有些凉了,我给你们盛些热的去。” 张二婶一听这话,就飞一般把她和两个孩子的碗也推了过来,笑道,“还是生子媳妇儿最好客了,记得给二婶挑些肉片,最近我这肚子不舒坦,多补些油水兴许能好受点儿。” 春妮实在是不愿意搭理她,假装没有听见这话,端了手里的陶碗就走。 张二婶不知道实在是想吃肉片还是当真看不出人家不待见,撵着喊道,“哎,生子媳妇儿,这还有仨碗呢。” 众人瞧得她那副讨人嫌的模样,都是低着头极力忍笑。实在不知这张二一家平日都是如何过活,至于为了一口吃食这般让人丢人现眼吗? 眼见春妮疾走出了门,张二婶也觉脸上有些发烧了。刘老太得意洋洋的夹了一块冻豆腐塞到嘴里,只觉这儿媳自从取娶回来,还是第一次行事如此合她心意。 蒲草眼珠儿转了转,就起身接了张二婶一直举着的陶碗,笑道,“妮子怕是没有听到,我去给二婶盛吧。” 张二婶那脸色立刻就变得多云转晴了,难得赞道,“还是咱自家人心疼自家人啊,去吧,多挑些好的回来。” 蒲草忍着心里的厌恶勉强笑笑,转身就也出去了。刘老太却是不高兴了,恨恨骂了一句,“窜窝的老鸹瞎叫唤,做的是谁家的主啊。” 陈大娘最是喜爱蒲草,听不得她挨骂,就赶紧笑着扯了别的闲话引着刘老太说起来。董老太也跟着凑趣,总算哄得刘老太没在发作出来。 灶间里,春妮拿着长勺正往陶碗里盛菜,嘴里却是气得嘟嘟囔囔骂个不停。 蒲草上前把陶碗递到一旁,叹气道,“妮子别气了,估计今日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春妮手下一顿,疑惑道,“啥事啊?” 蒲草瞧得她这般傻呆呆模样,好笑得弹了她的脑门儿,然后仔细说道,“昨日咱们卖菜得了银钱的消息,怕是村里人都知道了。今日你公婆和张老二一家又都凑了过来,许是都打着什么算盘呢。” 春妮想起昨晚两人躺在炕上兴奋得睡不着,也曾商量过这事儿,就道,“你不是说,明年就要教村里人种菜吗?他们若是看着眼红,告诉他们这事儿就是了。” 第五十八章 叔侄陈情 蒲草却是摇头,接过勺子一边忙碌一边说道,“你不知道,这世上的人总有那些不愿出力种树却只想伸手就能收到果子的。也有那些两只银锞子就挡了眼睛,看不到长远之处的人。很凑巧,张二一家和你公婆一家正好把这两样都占全了。” “你是说,他们等不到明年,现在就想拿走我们的银子!”春妮立时瞪圆了眼睛,扭头就想去寻菜刀,“我跟她们拼了,我家生子就是路边捡回来的不成,当初那般狠心见死不救也就算了。如今我们日子刚好过一些,他们就又来搜刮!真当我是没脾气的软柿子了!” 蒲草哪里能看着她发疯,伸手抢过菜刀,低声骂道,“你气傻了?那是你公婆!他们再不好,也是生子的爹娘。先不说生子夹在中间要怎么做人,就是外人的指指点点也能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我要怎么办,我真是受够了!我都想搬得远远的…”春妮到底气得掉了眼泪,自从嫁进刘家,为了生子她忍下多少委屈。别的不说,她那陪嫁大柜如今还在刘家老宅锁着呢。 蒲草抱了春妮,也是心里堵得慌,“你再是委屈,起码还有生子知道。我呢,三个孩子没一个是亲生的。不说桃花和山子,就是张贵儿那小子几次气得我跳脚儿,可是别说抽他巴掌,就连抬手比划一下都不行。否则他必定恨我、事事违逆不说,村里人也能把我传扬的恶毒无比。以后,我还怎么在村里站住脚?” “蒲草,你怎么也这么说?”春妮抽噎着,“那咱们两个以后就没有活路了?” 蒲草嗤笑出声,一边扶起春妮替她擦眼泪一边小声说道,“谁说咱没活路了,以前咱们没能力只能忍让,如今咱们手里攥了发财的法子,手里也有银钱,还用怕啥!大不了拾掇行李咱们进城去住。买上两个大院子、十几个奴婢,保管你当个耀武扬威的地主婆儿。” 春妮听得蒲草拿她的终极目标说事儿,忍不住脸红推了蒲草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个正形儿。温室里的菜才卖了几筐啊,你舍得扔下,我还不舍得呢。” 蒲草见得她终于重新露了笑模样儿,也就不说笑了,仔细思虑片刻就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春妮听得点头不已,转而又问道,“那你怎么办?我这总归还是刘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你那身份太没底气了,张二一家若是笼络了贵哥儿,你以后…” “放心,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到底人心如何?”蒲草往托盘上拾掇着菜碗,“这么些时日,我虽是没给过贵哥儿好脸色,但是吃食用度从来没亏欠过他,他就是条小狗怕是也能分得清好赖了。若是他真是那般没有良心,那么…不养也罢。” 两人定了主意,就端了托盘转回屋子。不必说,张二婶母子几个有了热菜,自然是吃得眉开眼笑,就是陈大娘几个也终于能够吃个囫囵饱了。 黑娃许是吃得饱足了,放了筷子就要下地。可是扭身的功夫又瞧见山子的碗里还有两片肉,于是扑过去抓了就塞进嘴里大嚼。 山子正给桃花夹鸡蛋,突然被吓了一跳,那鸡蛋就吧嗒掉在桃花衣襟上了。 小女孩子爱美,眼见衣襟上一大块油污,桃花就瘪了嘴。山子心急要帮她擦掉却是越擦越脏,惹得桃花小声哭了起来。 蒲草听见动静,就赶忙过来揽了桃花,劝道,“傻丫头哭什么,家里不是还有新袄吗。你和山子先回去换了新袄,然后把这脏的拿去温室,等嫂子回去洗洗明日就干了。” 桃花一听可以换上那套最爱的桃花袄,脸上就露了笑,小心思了想了想又偷偷去瞄外屋的二哥,怯怯说道,“二哥不让穿…” 蒲草极是怜惜这乖巧的小丫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更加小小声说道,“在温室里穿穿,你二哥看不到。” 桃花眨了眨大眼睛,笑得更是欢喜,回身喊了山子一起穿上鞋子手拉手回家去了。 老少几个女子瞧得她们姑嫂两个叽叽咕咕好一会儿,桃花又笑得那么欢快,就忍不住赞道,“看着姑嫂两个亲近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亲姐妹俩呢。” 陈大娘同张家住得近,自然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就附和道,“蒲草待这几个孩子是真没得说,论吃食论穿戴哪样儿都是先可着几个孩子。” 众人都是点头,唯有张二婶翻了个白眼,撇着嘴没有说话,当然也没人搭理她就是了。 很快,外屋的酒桌在张二叔一口一碗酒的“不懈努力”下也早早散了。 陈大娘、董老太和刘老太都坐在炕上闲话儿,陈大嫂几个当儿媳妇的就忙碌着拾掇桌子。 张二婶舔着脸硬装长辈,一会儿说吃撑了一会儿说嘴里咸,就是躲懒不下地。众人也权当没她这个人在一旁了,倒让她偷笑得好似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一时间,桌子上的碗盘撤得干干净净。春妮在烧开的大铜壶里扔了一把城里买回的茶叶,然后挨个给众人倒了一碗。 农家过日子节俭,说是待客喝茶,其实往往不过就是一碗白开水。毕竟那茶叶最便宜的也要一百文一斤,谁家也舍不得花银钱买这填不饱肚子的无用之物啊。 陈大伯喝了口茶水,吧嗒吧嗒嘴巴就笑道,“这茶叶味道不错啊,没什么苦味还怪香的。” 董老头同他年纪差不多,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娃,就打趣他道,“老哥,你啥时候学会品茶了?” 陈大伯瞪了他一眼,慢悠悠说道,“我那亲家家里常年备着这东西,我可是喝过多少次了。” 陈大嫂娘家是开粉房的,做得是粉条生意。平日常有大大小小声商贩走动,待客之物自然也齐全些。 众人笑着问了几句粉条价格,听说生意不好做就都念叨着还不如种苞谷稳妥。起码老天爷开恩赏个风调雨顺,就能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 张二叔灌了大半坛子苞谷酒,这会儿酒气上涌脸色就红得厉害。他的脑子里明镜似的清楚却还是装了醉醺醺模样,拉起一旁侄儿的手毫无征兆的就呜呜哭了起来。 众人正是说得热闹,见他如此模样都是有些发懵,不知他这是又唱得哪一出啊。 张贵儿更是尴尬,低声劝着,“二…二叔,是不是酒气上头了?您回家睡一觉醒醒酒吧。” 可惜,张二叔根本就不接这话茬儿,不但哭得悲悲戚戚又数落念叨起来,“大哥啊,你在天有灵就回来看看你的儿女吧。咱家贵哥儿出息人了,如今个子也长高了,书读的也好。 说不得过几年就考个状元,那时候你就能闭上眼了。我苦命的大哥啊,为了给贵哥儿凑束脩,硬是上山打猎被狼吃了…” 众人死死控制着眼睛不要往上翻,只觉天下再也没有比这张二更厚脸皮、更无耻的人了。 这村里谁不知道,当初张老大为了儿子的束脩去他这兄弟家里借银钱,不但空手而归反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一气之下才独自进山打猎,结果六日未归,村里人主动进山帮忙找寻最后才捡回几根骨头来。 说句不好听的,张老大的命有一半是丢在这同族兄弟手里。如今张老二不但不觉愧疚,反倒又哭又唱,仿似替大哥拉拔孩儿辛苦,大有邀功之意,这实在是让人不耻之极。 陈大伯脾气不好,张口就要说上两句公道话。不想却被两个儿子扯了袖子,只得扭头喝茶,眼不见为净了。 董老头儿是个圆滑的,开口模棱两可的劝了两句,“那有当爹的不指望儿子出息,张老弟若是在天上看着,怕是也会盼着贵哥儿光宗耀祖。” 张贵儿想起去世的爹爹,眼眶也红了。若说娘亲和哥哥活着的时候,行事他还多有不喜,但是老爹却是憨厚本分,常教他些做人道理,他一直都是敬重有加。可惜爹爹最先去了,不到两年娘亲和大哥也去了,如今一大家子人只剩他和桃花了。 这般想着,他眼泪也吧嗒掉下来了。 张老二瞧在眼里喜在心头,趁势一把抱了侄子边哭边说道,“贵哥儿不哭,你爹虽然走的早,可你还有二叔在呢。但凡二叔活着一日就必然要保你安心读书,将来考状元娶官家小姐,给咱们张家争气啊。” 张贵儿边哭边使劲点头,心里激动莫名,一直暗骂自己以前必定被什么迷了心窍了,怎么能误会二叔呢,二叔明明是这般疼爱与他? “二叔你放心,我嫂子已经给凑够束脩了,开春儿我回学堂读书!我一定要考状元光耀门楣,不辜负爹爹和二叔的期望。 张老二抹了一把眼泪,扶起侄儿,极欣慰的拍着他的肩膀,“你有这份儿心就行了,以后好好读书,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惦记,有二叔在呢。家里的菜棚子活计多吧,你也别插手了,我让你狗剩儿哥过来打理。卖菜的银钱你也不必沾染,别惹了一身铜臭让同窗嫌弃,以后二叔帮你存着,留着你将来赶考的时候做盘缠…” 第五十九章 狐狸尾巴 都说狐狸化了人形总有露尾巴的时候,张老二这几句话让原本还摸不着头脑的众人立刻都恍然大悟的瞪圆了眼睛。 怪不得他们一家子不请自来,怪不得他要厚着脸皮笼络侄儿,原来症结就在俩字之上,“谋财”! 亏他怎么想到把这不义之事粉饰的如此大义凛然,怎么装了大公无私、一心为侄儿分忧的模样,这份儿心思和脸皮当真是天下无敌了。 张贵儿先前还听一句点一下头,后来就觉出二叔的话有些不对味儿了。 他到底是读过书的,虽然有些刻板迂腐但却不呆傻。眼见二叔再说下去就要再一次把家里搬空了,他忍不住就往椅背上靠了靠,颤声说道,“二…二叔,这些事情都有我嫂子张罗,不必劳烦二叔了。” 张二眼睛一瞪,仿似这侄儿犯了多大的错误一般呵斥道,“说什么傻话!哪家不是长辈当家,她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你大哥撵出家门的,怎么能当家作主?传出闲话去,让外人知道你这要考状元的读书人还要听一个弃妇摆弄,你还有脸做人啊?” 他这般句句抓了读书考状元说事儿,还真把张贵儿堵得无言以对。他有心辩解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不过片刻功夫就急得头上就蒙了一层白毛汗。 陈大伯忍了又忍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顾儿子使眼色,大声说道,“张老二,你这话儿说得可没道理。前朝宰相大人就是寡嫂做绣活儿赚钱供他读书考状元,后来那寡嫂眼睛累得瞎了,宰相大人一日三顿饭的伺候在跟前,待如亲母一般孝顺。咱们这雪国谁笑话他听从妇人之命了?不是人人都夸他知恩图报,有情有义。 如今蒲草辛苦赚银钱供贵哥儿读书,贵哥儿就要被人看不起?说句实话,贵哥儿不是傻子,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打了什么歪主意,他心里都有数。是 不是啊,贵哥儿?” 老爷子这一番话说得屋里众人都是点头不已,李九叔和孔五叔也说道,“张兄弟就算真是一心为了贵哥儿好,也不能不顾蒲草这些日子的辛苦。如今他们一家大小日子刚好过了,也有了赚钱的营生,你这一张嘴都接管过去,若是传扬出去怕是人人都该说你这当叔叔的图谋家财了。再者说,里正和族老当日已经说过,张家由蒲草当家挑门儿过日子,这恐怕…” 张二叔本来就是趁着酒色盖了脸,才厚着脸皮说出这话,盘算着先忽悠侄儿站在他这边儿,蒲草就是再找里正和乡亲做主,架不住老张家都是一条心啊。那种菜棚子、白花花的银子,最后一定会落到他手里。 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张贵不好骗,也没料到众人这般维护蒲草。一时间他倒有些不知怎么继续下去了,于是恼怒之下,他那张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你们这一个个都是干什么?我们老张家的事儿哪里轮到你们说话了。你们是不是也看着我们张家发财了,都想跟着占点儿便宜啊。告诉你们,别做梦了,讨好蒲草没用! 这是我们老张家,我们张家人说了算!” 张家发财,村里家家户户难免都是动了些心思。晚上睡不着之时就盘算着明年也起间菜棚子种菜,指望蒲草教教大伙儿其中的窍门儿就好。当然这话说着好听,细想起来还是有些觊觎人家财路的嫌疑。 但是众人刚才出声替蒲草说话,当真是出于义理。此时听得张老二这般污蔑他们,他们倒是有口说不清,于是更加愤慨了。 陈大伯第一个呵斥出口,“张老二,你别以为天底下人都跟你一样啊。说实话,我们各家知道蒲草种菜卖钱都想跟着学学,以后也过过好日子。先不说蒲草什么想法,她若是不肯教,我们谁家也没话说。那毕竟是她辛苦张罗的,就是她的,谁也说不出个错来。 但是她若是愿意教,大伙儿都感激她一辈子。以后自己出银钱建棚子,好坏都是自己出力。 哪像你,明明当初搬空了兄长家底儿,还舍不得那几碗苞谷粥,差点饿死侄子侄女。如今蒲草带着孩子过上好日子了,你又过来喊着怎么疼爱侄儿了,你不嫌恶心啊,真是好厚的脸皮。 你不就是不想投银子、不想干活儿,就想夺了人家现成的聚宝盆吗?还说我们想占便宜,你才是最贪心的那个!” 老爷子指着张二鼻子这顿臭骂啊,自己累得直喘粗气不说,也把张二骂得是脸色铁青。他这会儿也不装醉了,跳着脚的辩驳着,“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是变着法的想要挑拨我们叔侄结仇儿啊。你们就是没安好心!贵哥儿,你说!你是信二叔,还是信这些小人的话?他们就是眼红咱们张家发达了,害怕二叔给你掌家,他们就没机会从你这里骗银钱了…” 张贵儿眉头皱得紧紧,目光在叔叔和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还是低了头不吭声。 张老二见得侄儿不给他撑腰,哭声就更大了,大有掀开房顶引来全村老少来评理的架势。 里屋一众老少女子本来正说着谁家儿媳得了个大胖小子,刘老太盯了春妮的肚子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得外屋闹起来。 待得她们把张二叔那些话从头到尾听过一遍,董老太和陈大娘等人看向蒲草的眼神就带了满满的怜惜。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弃妇,带着三个孩子过活已经很不容易了,旁边还有这么一家堪比饿狼的亲戚长辈,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蒲草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苦笑,仿似极力忍着委屈却不能多言,看得众人更是心疼,拍着她的后被安慰不停。 其实蒲草心里根本没有为这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发愁,她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张贵儿的应对。好在她支着耳朵细听这半晌,确信张贵儿没有应下张二叔半句,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张二婶原本在家也是听了张二叔的嘱咐要帮腔的,可惜她刚才吃得太饱,躺在热炕上差点儿舒坦的睡过去。 此时突然听得自家男人哭喊,这才惊觉过来,光着脚就跳下了地,冲去外屋就是一顿大骂,“你们这些多嘴驴,凭什么管我张家事,你们都被那小寡妇灌了什么迷魂汤,想要喝她洗脚水也…” 东北农家人一向粗枝大叶惯了,有时候这般一起吃喝的席面上,老嫂子和小叔子们开个玩笑都是无伤大雅。但是这般张口就说一众男人与女子有染的,甚至是暗自惦记苟合那般下作之事,就实在是太过恶劣了。 屋里几个男人中一大半都是带着家里媳妇儿来的,她这般骂出口就是沸水泼油锅,明摆着找炸呢。 陈二嫂第一个就从屋里冲了出来,指着张二婶的鼻子骂道,“你那破嘴是刚吃完屎吗,没有的事儿也敢乱说。你当谁家爷们都同你家狗剩儿一样啊,偷看寡妇洗澡、摸小闺女屁股,真是不要个脸了。” “就是!老鸹站在猪背上,自己黑还偏要说人家更黑!你当谁都跟你们一家那么要脸呢!” “你再胡扯,我可不管你是谁家长辈,我撕烂你的嘴。”董四媳妇和陈大嫂、春妮几个也都随后跑了出来,围着张二婶恨不得生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张二婶一见惹了众怒,也有些胆怯,眼珠儿转了转就同自家男人用了一样招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高声哭嚎起来,“你们这么多人欺负我们家一个,你们不要脸了,这世道没有公理了。当叔婶儿的对侄子好些还要被说谋财啊,委屈死人了…” 蒲草昨日坐车回来的一路上,就早想到会有这些后续之事了。她之所以没有瞒着董四卖菜所得银两,也有这个原因。 她这顶着弃妇之名的小女子,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除了博得一个好名声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也是最有效的办法,那就是同村里人的利益相连。 不论什么时候人情都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只有金钱、利益才是把众人牢牢绑在她身后的纽带。 若是她一人大口吃肉,别人看着自然眼红。但若是她多少分些汤出去,甚至再给众人一个有一日也会吃上肉的希望,那么在她这块肉受到豺狼觊觎时,不必开口就会有一堆人上前拼命了。 这不,张二一家来抢“肉”了,她还未曾许下好处就已经得了这么多的维护,以后众人若是知道发财有望,她的日子怕是会更加轻省吧。 当然,张二家这个长在他们一家身上的脓包,这一次发作若是能让张贵儿彻底疼一下,看清他们的真面目,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她这般一边心思转动一边倚在门框上看热闹,脸上不但没有怒色,甚至还隐隐带了一丝笑意。直让站在一旁的春妮儿看得担心不已,悄悄上前扯了她的胳膊,小声问道,“蒲…蒲草,你这是气疯了不成?不要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就是,我们都清楚你的为人,绝不会有啥误会。” 张二嫂和董四媳妇儿几个也是凑过来,一边恶狠狠的盯着张二夫妻一边劝着蒲草,“你啥人品,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倒是他们一家是全村最有名的臭肉。” 第六十章 压榨和反抗 蒲草扫了一眼依旧哭闹不休的张二夫妻,扭头拍拍陈二嫂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二嫂,劳烦你去帮我请里正和几位长辈过来,就说我有大事要同他们商量。” 陈二嫂是有名的玲珑心肠,如何会听不出蒲草话里隐含之意,顿时激动得攥紧了衣襟,连连应道,“好,好,妹子放心,我保管把里正和长辈们请来。” 蒲草扯下脖子上的头巾子塞到她手里,笑道,“快去快回。” 正巧这时,张二叔夫妻表演的太过入戏,拿了自己脑袋当石头梆梆撞起桌腿儿,众人害怕陶碗跌到地上都赶上前搀扶。陈二嫂就趁机把屋门开了个小缝儿,悄无声息的挤了出去。 张二叔夫妻见得众人如此,还以为她们的计谋就要得逞,越发闹得厉害,嘴里念念叨叨,连张贵儿出生时他们送过五斤苞谷面儿都翻了出来,以此指责掌张贵儿忘恩负义,直让众人哭笑不得又恨得牙痒。 刘水生一直惦记着来此的目的,眼见老爹老娘都是瞧热闹瞧得欢快,好似真把正事扔在了脑后,他就有些急了,趁着众人不注意猛给老爹打眼色。 刘老爹不经意看到儿子如此,还以为他眼睛出了毛病,后来猛然想起来意就赶紧去捅咕老婆子,然后起身上前去拉着张二的胳膊假意劝慰着,“张二兄弟啊,你就别伤心了。说一千道一万,谁也不怪,就怪张大兄弟去的早。这家里没有长辈,规矩就是没立起来。你看看我们家里,不论大儿还是小儿,都是孝顺懂礼。啥事也没违逆过我的意思,这村里谁人不夸啊。” 刘老太太这会儿也凑到了跟前,刚张嘴要说话却猛咳了一阵,喷的众人都是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她也不觉如何,伸手抹了抹嘴巴出声附和道,“就是,家里没有长辈立规矩就是不行。你看我家生子和春妮多孝顺,平日里打猎、做绣活儿,哪怕卖回几文钱也主动交给我们掌管。这次,他们两人跟着蒲草种菜又没少赚银子了。不信你们就看看,保管一会儿她们就欢欢喜喜捧出来让我和他爹拿回去。” 老太太好似极得意的半仰了脸孔,转向春妮和生子,高声问道,“是不是啊,生子?” 刘老头也赶紧笑道,“你这老婆子,这话还用问吗,生子一向最孝顺不过。他们两个小人儿刚过日子哪里知道如何攒银钱,不给咱们这当爹娘的掌管,难道还能刨坑儿埋了不成?” 刘厚生坐在椅子上,耳边听着自家爹娘一唱一和,配合得如此亲密无间,他那心里就如同被人泼了一桶冰水,瞬间冻了个透心凉儿。 原本昨晚他们夫妻得了银钱,激动得抱在一处掉眼泪,毕竟以后生计有靠,再也不必担心饿肚子了。两人欢喜得商量着以后手里存银更多就把院子修葺一下,然后要个孩儿好好过日子。 可惜,他们这念头放怀里还没捂热呢,他的爹娘就又打了这样的算盘。 帮他们掌管银钱?他是自小在他们跟前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爹娘的箱子从来都是有进无出。他们夫妻成亲后,所有赚回的银钱都是被这样的借口拿走,可惜最后分家之时,却是半文未见… 刘家老两口可是不知好欺负的大儿子彻底寒了心,他们正得意想着,张二一家这般哭闹倒是成全他们了。大儿一向憨厚老实又听话,就算心里再是不舍得那些银钱,也绝不会当着众人面前反驳。如此,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就保管会落在他们口袋里了。 春妮两只手掐在一起,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抄起手边的茶壶,朝着那不要脸皮的老两口扔过去。蒲草说的对,若是她家男人不看清亲生爹娘的真面目、不下定决心为了他们的小家儿反抗,他们就永远脱离不了这无良公婆的掌控。 “爹,娘,”刘厚生终于没有辜负春妮的盼望,虽是嘴唇哆嗦着,却还是把话说得明白又干脆,“我和春妮已是分家出来另过了,以后还要修葺房子,要生孩子传宗接代,哪里都要用银钱。所以,我们赚回的银钱就不再交给爹娘掌管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刘老头和刘老太太把大儿的话听在耳里,实在不能相信,只以为他们是听差了。 可惜刘厚生却是当真断了那根儿愚孝的心肠,沉着脸色又清清楚楚说了一遍,“爹娘,我们已经分家另过了。我和春妮赚回的银钱要养家过日子,以后就不交给爹娘掌管了。” “你这个不孝子!”一向老实寡言的大儿子突然这般反叛,气得刘老头儿嗷一嗓子就骂了出来,“你说什么?分家!分家你就不是我儿了,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凭啥我就不能替你掌管银钱啊。” “就是,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娘我当初肚子疼了三天三夜才把你生出来。早知道你这般不孝,我就该把你浸水里淹死。”刘老太太刚才还在劝慰张二婶,这半会儿也立刻加入到了演员的行列里了,拍着大腿哭嚎得声音更高,反把张二夫妻都吓得愣神了。 春妮却是早就松开了紧握的双拳,怎么看刘厚生那张老实憨厚的脸孔都觉得喜爱非常,恨不得马上扑上前去亲他一口才好。若是他能早早像今日这般硬气一些,她至于受那么多委屈吗。不过如今也不晚,以后他们的日子没了公婆掣肘,必定会越过越红火! 这般想着,她的嘴角就翘了起来,脸上笑得如同开了花儿一般。刘老太偶尔扭头看到儿媳这般得意就哭得更是厉害,嘴上骂得又快又急,“我好好的孝顺儿子,才分家不过几日,就变成这般模样,就是被你这个不下蛋的小娘们拐带坏了…” 结果她这话一出口,不等春妮发火,刘厚生已是脸色更黑,极力为自己媳妇儿正名,“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若不是当初你说家里添了孩子要多花用银钱,死活要我们拖两年再要,我们现在怕是都儿女双全了。春妮嫁到咱家,里里外外活计做得最多,你别说给她添置三尺新花布,就是她那些陪嫁也被你连要带抢的搜刮个精光…” 刘厚生一旦下狠心反抗父母,也是真豁出去了,把往日媳妇儿受的苦楚委屈统统说了出来,直听得原本就满脸不耻的众人更是摇头皱眉。 春妮吧嗒吧嗒掉了眼泪,抱着蒲草的胳膊小声哽咽着,“蒲草,他都知道,他都知道…” 蒲草拍了她的后背,低声劝着,“别哭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陈大嫂和董四媳妇儿也是一脸羡慕感慨的围在一旁劝慰,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丈夫的理解和维护更让她们感激的。 刘家老两口指天骂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拉着董老头儿和陈大伯评理。 可惜谁都不是傻子,怎么会帮着他们撒泼讹儿子的银钱呢。董老头儿还好,不过笑呵呵推脱两句。陈大伯却是实话实说,“上次生子摔了腿,我记得你们还说已是分家另过不能多管。如今生子赚了银钱,也是他们小两口的。若是送到你们手里,他们还怎么过日子啊。当人家爹娘的,不能太偏心眼儿。” 老头儿说完这话眼睛就瞪向刘水生,直瞪得他脸色红透,勉强上前劝着爹娘,“大哥也是不容易,爹娘咱们先回家吧。” “回什么回?你不想娶媳妇了?”刘老太一巴掌挥开小儿子,高声骂道,“不拿了银子,怎么置办聘礼,你想打光棍儿啊?” 老太太心急之下漏了真话,听得众人撇嘴不已。刚才那般口口声声说要替大儿子掌管银钱,没想到却是要骗了银子去替小儿子娶亲。这真是心眼偏到天边了!就是这刘水生也是个没良心的,明面上好似不敢违逆父母之命,背地里还不是闷声占便宜? 刘水生被众人瞧得更是羞窘,也顾不得爹娘了,几步窜到门边儿就想赶紧离开。 却不曾想他的手还没伸到一半,门扇却被人从外大力推开了,直撞得他咕咚咚后退几步,同那无良爹娘摔到了一处。 刘老太太正低头拧着鼻涕,突然被撞得趔趄还以为是大儿气极动手了,立刻哭喊起来,“大伙儿都看看啊,这不孝的畜生都要打爹娘了…” 陈里正带着几位老爷子进了门,伸手拍打着头上的雪粒子,眼角扫到蒲草含笑站在里屋门口,脸色就是一松。 他身后站的李四爷许是;路上走得太急摔了一跤,半边身子都是雪印子,董四上前帮忙拍打干净,刘厚生等人也赶紧让出座位恭敬请了长辈们入座。 张二夫妻和刘家三口瞧着众人忙碌都是有些发傻,心里嘀咕着谁去请的里正?难道里正也要管起各家家事了? 陈里正阴沉着脸,抬手喝了一口热茶水,这才开口慢悠悠问道,“这都是闹什么啊,大冬日的也不得个清闲?” 张二叔生怕别人抢了话头儿说他的不是,赶忙爬起来说道,“里正老弟啊,都是自家小事儿,不过关上门说说就罢了。这怎么把您和几位长辈都折腾来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陈里正挑了挑眉,也没接他的话头儿,转而看向站在人群后的蒲草,一脸温和的问道,“蒲草,可是你要人去请我们的?有何事要同长辈们商量就赶紧说吧。”(严重卡文,头顶也麻木的厉害,花期在努力捋顺情节。谢谢大家支持,求一下收藏。) 第六十一章 跪礼 蒲草越过众人来到桌前,先是给陈里正和众位长辈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冬日严寒,还要劳烦里正大叔和长辈们走这一趟,实在是蒲草的不是。但是我要与长辈们商量的事情关乎众多乡亲以后的生计,所以只能如此辛苦长辈们了。不过,再说起这事之前我想先问贵哥儿几句话,还请长辈们稍等片刻。” 蒲草这番话说的有礼而恭谨,神色姿态也极端庄稳重,几位老爷子心里都忍不住好感大增。只觉几日不见这丫头仿似又比原来出息许多,这般落落大方的样子倒有些像那城里的大家闺秀了。 陈里正其实听得陈二嫂报信儿激动得恨不能原地蹦上几蹦,甚至连帽子都忘了戴就直接跑了来。这一会儿听得蒲草还要耽搁功夫,心里真是如同被火煎油炸一般焦躁。但他还是忍耐下来,勉强笑道,“好,不急,你赶紧问吧。” 蒲草听得好笑,既然不着急还要她赶紧发问,恐怕还是心急吧。 她转过身子看向站在屋角发愣的张贵儿,脸上已是收了笑意,想起往日总总就叹了气,沉声问道,“贵哥儿,你是我们家里唯一男丁。今日二叔二婶所提接管家里卖菜生意、掌管出入银钱一事,你是如何打算?” 张二叔两口子原本心里还嘀咕,若是里正和长辈们不来,兴许张贵儿撑不住也就松口了。但是此时看来,今日这场大闹怕是要白挨累了。可是不曾想蒲草开口居然就问了这么一句,两人立时眼睛就放了光,脸上装了三分委屈七分大义,同样看向张贵儿说道,“贵哥儿啊,你可是咱们老张家的孩子,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啊。到啥时候二叔都不能害你,外人可就说不定了…” “就是,就是,”张二婶也赶忙帮腔,“你二叔心里不知道多疼你和桃花呢,日日在家念叨,怕哪个黑心的妇人饿到你们、苛待你们…” 张贵儿这么半晌一直呆站在屋角,心思转动间,一会儿想起当日娘亲和大哥在世时是如何毒打嫂子,想起二叔一家如何苛待他和桃花,一会儿又想起每日恶声恶气嘲讽与他,却必定在早饭时端到他跟前的那碗蛋羹… 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父母和兄长突然辞离开人世时,他也曾想要撑起张家。可惜他一直被娇惯长大,除了认得几个字、会读几句之乎者也之外,其余一无是处。于是他放弃了,浑浑噩噩在二叔家里做牛做马的过活儿。 可是没想到,以前那般被家人轻贱毒打、木讷又愚笨的蒲草却是担起家计,斗二叔、卖苞谷、赎房子、建温室,一件件一桩桩,直让他又羡又愧得无地自容。 每次看到她嘴角含笑,他就觉得她是在嘲笑与他书生无用。每次看到她护着桃花和山子,他就觉得他是这家里唯一的外人。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一个读书人还比不上一个村野女子,可是他又确实不如这个女子… 这般想着他就泄了气,侧身躲过张二叔的拉扯,慢慢走到屋子中间倒头跪在蒲草跟前。 众人都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不知他为何要行此大礼?要知道读书人的体面是多重要的事,但凡考个秀才的名头回来,这一辈子就只跪天地君亲师,见到县官都只躬身行礼就好。 虽说张贵儿如今还没有功名在身,但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就是犯了什么错事儿也不至于这般大礼跪地啊。 李四爷几个平日在别村老头儿面前可是没少念叨自家村子的两个小读书郎,还吹牛许愿待得他们高中要请喝酒。此时见得如此,就皱了眉头欲要起身上前搀扶,陈里正却是伸手示意他们不要拦阻。 蒲草料到张贵儿会有些反省,却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撇开清高固执在众人面前下跪,“贵哥儿不必如此,有话起来说吧。” 张贵儿摇头,也不抬眼就那么低声说道,“嫂子,往日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那菜棚子和家里的房子、苞谷地都是你张罗回来的,自然是你说了算,我和桃花以后都听你的话,张家…张家诸事全权由嫂子做主。今日,里正大叔和长辈们都在场,就一并替我做个见证吧。” 他的话音一落,不等众人如何,愿望落空的张二却是猛然扑过来扬手就打,“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张家好好的家业,怎么能让一个弃妇做主?” 张贵儿眼见二叔的巴掌就要落在身上,本能的想要往后闪躲。却不想蒲草早就伸手一把抓在张二叔的手腕上,一较劲猛然把他推得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人都被突然变故吓得发愣,待得听见张二婶扑上前哭嚎才猛然醒转过来,纷纷看向蒲草的眼神真是形容不出的惊奇和快意。 陈二嫂和董四媳妇儿几个女子小声惊呼道,“蒲草真是有劲儿,都快赶上一个壮劳力了。” 春妮用手捂着嘴偷笑,心下极是解气,更加小声应了一句,“真是活该!” 几女都是一脸赞同的点头,张二一家虽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是偷鸡摸狗、传个瞎话儿这些破事儿可没少干。村里人人都是厌烦之极,自然也乐意看到他们一家吃些小亏。 张二半趴在地上,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捶着地面儿高声呼痛喊冤,“里正兄弟,乡亲们啊,你们今日都看到了吧,这蒲草明面儿上装得像个人样儿,背地里心狠手辣,已经打了我不是一次两次了。这般黑心的恶妇,我们张家可留不得她了…” 里正被吵得皱了眉头,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半是劝告半是呵斥道,“行了,不就是跌了一跤吗,一个大老爷们哭成这副德行也让人笑话。贵哥儿虽是张家晚辈,但他也是个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体面,你再如何气恼也不能伸手就打啊。蒲草拦着你也是为了护着贵哥儿,一时失手你就别计较了。” 张二也觉当众动手打侄儿有些理亏,扶着媳妇儿的手站了起来,尾椎骨上一阵抽痛,疼得他呲牙咧嘴,看在众人眼里也就越发丑陋不堪了。 蒲草早伸手扶了张贵儿起来,替他拍去膝上灰尘,温和说道,“这里的吵闹不必理会,我自会处置,你回去看着咱家院子吧。” 张贵儿低声应了,重新给长辈和里正行了礼,这才告辞出门。张二夫妻好似还要拦阻,可惜张贵儿却是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了过去,倒让他们一时没了对策。 只有后方阵营安定了,前方将士才能放手杀敌。蒲草去了心病,底气大增,略微理了一下思路就对里正和几位老爷子说道,“里正大叔和诸位长辈、乡亲们,大伙儿许是这两日都听说了吧,我家秋末建得那栋土坯房子里种出青菜了,也卖给城里酒楼得了银钱。 说实话,这冬日种菜是条好财路,但是置办物件投入的银钱太多,冬日又是天寒地冻,一个不小心兴许就要赔得半文不剩。我原本盘算着过了这一冬,积攒些经验和窍门儿,待得明年秋末,若是有哪家乡亲想要试试就尽力帮忙张罗一下。 可是没想到,二叔一家听得我卖菜赚了银钱立刻就跑来吵闹。说我不是张家人不能做主,逼迫着贵哥儿答应让狗剩儿接管菜棚子,而卖菜银钱也要交到他们手上。 平日里他们一家动辄上门吵闹,我们做小辈儿的也不好多说。但是如今这菜棚子事关以后全村乡亲的财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出去。无奈之下,这才请了里正大叔和长辈们前来做主。” 蒲草的话音儿落地,屋里一时安静之极,落针可闻。 众人心里翻滚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张家真舍得把种菜的法子教给村里人?若是传言不差,只卖了一次菜就是十两银,这一冬下来怕是怎么也有一百多两的进项,简直就是聚宝盆一般的生意,她真就毫无所图的让出来了? 里正原本心里就猜到大半,这会儿当然是最先反应过来,清咳两声问道,“蒲草,你这话当真?种菜这法子可是一本万利啊,你若是教给乡亲们,不怕自家被抢了生意…” 蒲草摇头,笑道,“我们一家当日屋无片瓦、粮无半捧,全仗乡亲们帮扶才有如今的日子。既然有了好财路怎么能不带着乡亲们一起致富,若是那般可就太过凉薄了?” 其实,当初张家落难,村里各家虽然背地里跟着叹气,可是却没人当真给过半块饼子。此时众人听了这话,脸上难免都觉热辣,羞窘得恨不能一步跨回几月前才好。早知今日这般,那时就该勒勒裤腰带多帮些忙才是。 这份愧疚之意在每个人的心里发酵半晌,转来转去都无法可解,最后只能想着以后多补偿了。 于是脾气最是耿直的孔五爷第一个开口说道,“好,蒲草真是个仁义的丫头,什么好事都忘不了乡亲们。以前她有事,我孔家没帮上什么忙,咱也不多说了。以后但凡谁欺负到她头上,我孔家第一个不让。” “孔五哥的话说的对,我们家住得最近,蒲草有事就喊一声。”陈大伯瞪向张二夫妻,也是开口应道,“有些没脸没皮的人,你碍于礼数说不得,我可没那忌讳。有委屈你就尽管说,大伯替你出头。” “就是,就是。”众人也是纷纷附和,看向张二夫妻的眼神除了鄙夷又添了三分防备。 第六十二章 有福同享 南村地少人多又没有什么特产,多少代都是贫苦农人,这般突然有了发家的希望,人人都是当了头等大事,若有谁敢挡了大伙儿的好日子,那简直就是活腻歪了。 张二夫妻被众人盯得浑身发寒,忍不住靠在一处,开口攀扯道,“大伙儿别被蒲草骗了,她就是想霸着张家的家业不放。这些时日她硬生生挑拨得贵哥儿和我们不亲香,今日又想挑拨大伙儿不待见我们一家,这是没有办法之下才说要教大伙儿种菜!” “对,就是这么说的。蒲草这小娘们儿最吝啬,那日我不过喝了一口粥,她就拿着扁担把我们两口子打出门去了。如今这种菜法子能赚这么多银子,她舍得教出来才怪了。” 众人听了这话也有些犹疑不定,一想起蒲草刚才应承明年秋日再教授大伙儿种菜,就觉得这期间时日太长变故也多,谁知道到时候会生出何事啊?难道真是蒲草有意推脱? 春妮哪能看着蒲草落下风,抢出来站在蒲草身后大声说道,“张二婶说话就是当不得真,上次若不是你泼粥烫了山子的胳膊,蒲草也不会恼怒发火。再说,蒲草在这村里住着呢,既然说了要把种菜法子教给大伙儿就不会耍赖。她可不像有些人,惯会说一套做一套。” “你说谁呢,你这是在骂我?”张二婶被呛得红了眼睛,又想上前动手。 里正却是拍了桌子,怒道,“都给我住口!这是关乎全村人能不能过上好日子的大事儿,你们妇道人家都搅合什么,一旁站着!” 张二婶讪讪的收了脚步,春妮也红了脸,瞧得蒲草递过来的眼色也退了回去。 里正捋了捋颚的几根胡须,沉吟片刻说道,“我说句公道话吧,蒲草这丫头是个心善的,平日大伙也都把她是如何照料几个孩子看在眼里了。自她重回张家,大事小情没少出力尽心,张家有一口吃食或是一根烧柴都是她出力张罗的。 如今这种菜棚子能赚了银钱,也是她辛苦换回来的。若说她不愿教给乡亲们,谁家也说不出啥。若是她愿意教给大伙儿,让大伙儿都跟着过上好日子,那我今日和几个叔伯就把话拍到桌上儿。以后但凡她有一点儿事情,全村人谁也不能瞪眼看着,不把她当自家闺女儿护着就是忘恩负义,全村人吐口水淹死他!”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点头。说一千道一万,这发财的路子就是人家蒲草的,她拿出来是情分,不拿出来也是应该,若是大伙儿得了好处,自然要把她当大恩人看待。 “里正大叔放心,大伙儿都不是那没良心的人。” “对,对,蒲草妹子可是个心眼儿好的。” 蒲草含笑听着众人说完,就上前拎起茶壶给里正和几位老爷子都满了茶水,这才说道,“多谢里正大叔和乡亲们夸赞,大伙儿住在一处,怎么能只我们家闷声发财而让大伙过苦日子,有福气总要一起享才是道理。 其实种菜也不不是大伙儿想的那么容易,别看我那菜棚子只是土坯垒砌,其实斜坡的木窗,里面的木架子、木箱子、铁皮筒子、青砖土炉子等等加在一处就用了十两银!” “这么多!”众人都是吃惊不孝,实在想不到那不起眼的小棚子居然花了能建半个院子的银钱。 蒲草点头,“想要在天寒地冻的节气里种出青菜,本就是逆天之事,这些取暖之物自然要准备齐全。这还是托了城里的熟人才只花了十两银子,若不然怕是更多。 这也是我想要明年秋日再教大伙儿种菜的因由之一,毕竟这十两银子放在谁家都是一大半家财了,这般都拿出来种菜实在太过冒险。而且我琢磨的法子也是第一次尝试,很多地方都要改进,最好能琢磨些时日,起码也要过了一冬啊。我可不想看着乡亲们投了银子,最后出了差错就把多年积蓄搭进去。到时候就是个乡亲们不说我的错,我心里也不好过啊。” 众人听了都是连连点头,原来他们只看到张家赚银钱了,却没想到人家投入多少银钱,又担了多大风险。 蒲草把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又继续说道,“当然,我还有别的顾虑。咱们村里四十多户人家,免不了谁家都有些相处极好的亲戚朋友。我若是提早把法子说出来,小嫂子们惦记娘家,婶子们惦记姑舅,就算有一个说漏了嘴,明年这时怕是翠峦城周边几十村,家家户户都种起了青菜,那我们南沟村…” 她这话说了一半就收了话头儿,但是留下的余音却是人人都听得明白。道理很简单,就是萝卜快了不洗泥。若是只有她们南沟村种菜,卖去城里必然会得个好价钱,但若是所有村子都一窝蜂涌上来,那青菜岂不是要同夏日里一般贱价? 众人转念间都是想得明白,齐齐摇头,一迭声的应着,“蒲草,你可千万谁也别告诉啊。大伙儿谁也不问了,你把这法子守好比啥都强。” 陈里正和几位老爷子对了对眼色,也觉得蒲草说得极有道理,于是又嘱咐众人几句就越过这个话头儿,极严厉的呵斥起张二夫妻,“你们两口子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在?当日蒲草带着贵哥儿和桃花挑门过日子,全村人都听着长辈们许了蒲草当家作主。 你虽是贵哥儿二叔,但自家过自家的日子,你别总去闹贵哥儿。还有,你们一家都离蒲草那菜棚子远点儿,若是耽搁了蒲草琢磨种菜,你看大伙儿怎么收拾你们。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撵你们出村去。” “里正说的对,都是分家多少年了,你又是远方堂叔。蒲草和贵哥儿懂礼才把你当长辈敬着,你可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 “就是,你一个堂叔,见面打个招呼就算不错了。” 众人七嘴八舌直说得张二叔鼻孔窜火儿,他一个正经长辈,怎么让他们说来说去就成了路人甲了。但是南沟村里里正最大,他也真是害怕被撵出村去,惹得一家人无处容身。 于是只得忍了气,嘟嘟囔囔抱怨了几句就拉着一脸愤恨的张二婶掉头走了。 里正低声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孔五爷捋着胡子接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听人说他家狗剩儿隔三差五儿还在杨树村赌两把呢,那混小子将来也是个让人头疼的。” 蒲草含笑站在一旁权当没听见这话,心里琢磨着左右今日也把话挑明了,不如再带着里正几人去温室看看,给他们多吃一颗定心丸好了。 “里正大叔和几位长辈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随我去菜棚子里走走如何?” 陈里正曾听家里媳妇儿说起过那菜棚子里如何暖如春日,如何神奇,早就好奇想要去探看一番,今日有这机会自然一口应下。几位老爷子也是眉开眼笑,心里直夸蒲草有眼色会做人。 他们这般兴冲冲起身就要走人,一旁的刘老太太却是发了急。她本就是个没脑子的,哪里能看得出“风向”,还一心指望里正也给她做个主呢。 她这会儿仿似风寒瞬间痊愈,也不咳嗽打喷嚏了,一个箭步窜到里正身前,就带着哭腔喊道,“里正大兄弟啊,你可得给我和你老哥做主啊。我们家这不孝子,真真是要把我气死了。” 陈里正本来笑得正是欢实,突然被她这么一嗓子吓得脸色就僵了一半,待得听她说完这几句就更觉头疼了。 若说村里老老少少,人口也不下二百,大都是憨厚本分的性子,只有这老刘家和张二家是其中异数。 两家都是吝啬小气,房顶儿飞过一只燕子都要拔根毛儿下来才觉得不吃亏。但两家又有些不同,张二一家小气归小气,手脚也不干净,但是对亲生孩子还算不错,哪怕黑娃那样有些憨傻也未曾亏待打骂,倒有些虎毒不食子的意味。 只是这刘家却是让人提起就忍不住摇头,这老两口不知是在娘胎里没长好,还是小时候吃错了东西,整颗心都长偏的厉害。 老大厚生人如其名,性子憨厚本分,是村里难得勤快的好后生,可是在他们眼里就是老黄牛一头。老二水生性子奸猾嘴甜,在他们眼里却是一等一的宝贝疙瘩。 这老两口恨不得日日把老大赶出去做活,累死也不心疼,只要他能拿了银钱回来给他们和老二花用就好。多少年如一日都是如此,直让村里人人看着都替老大委屈抱不平。 本来前些时日老大分家另过,大伙儿还私下议论说老大终于有好日子了。这如今怎么又被扣个不孝的名头,闹到他跟前了呢? “老嫂子,生子这孩子不错,老实又能干,全村儿谁人不夸啊。你许是哪里弄错了吧?” “里正兄弟,你是不知道啊,生子被他媳妇儿捅咕得跟我们一家都隔心了。他刚才居然说以后赚银钱不给我和他爹掌管了,你说谁家当爹娘的不能管儿子的银钱?他这就是不孝…” 刘老太太念念叨叨,恨不得把自己儿子说成个罪该万死的大恶人。直听得刘厚生脸色紫涨,望向娘亲的眼里满满都是绝望之色… 第六十三章 寿宴(一) 孔老爷子着急去温室走动探看,本就不喜刘老太这般突然拦了去路,此时又听她如此抹黑亲子,就忍不住开口说道,“刘嫂子,生子已经分家另过了,赚了银钱若是再给你,他们两口子还活不活?你这当娘还要替挑门立户的儿子掌家,说到哪里去你也不占理啊。你若是不待见他们小两口,让他们送完养老粮食就少登你的门儿,你也少来走动就是了。” 刘老太被噎得一哽,还想再要开口辩驳之时,陈里正也是不耐烦的转向刘厚生问道,“你们两口子今年该孝敬爹娘的养老粮食送去了吗?” 刘厚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事已是出了神儿,根本没有听到里正问话,春妮儿赶紧接道,“回里正大叔的话,分家时公婆说今年就算了,明年开始每年要二百斤苞谷的养老粮食。” 刘老太太眼珠儿转了转,自觉抓到春妮的错处,立刻喊道,“你这不孝顺的小娘们儿,就会扯谎!我们什么时候说不要养老粮食了?明明是你昧了良心不想给。” “娘,你怎么说过话又不认?分家时候我要二亩地,你不舍得,死活只给一亩,还说养老粮食从明年开始再收。” “我没说,我没说,是你撒谎!”刘老太太死活就是不承认,大有没人没证据你能拿我如何的架势。春妮儿也是气急了,扭身回屋叮叮咣咣翻了那只装碎银的荷包出来,数了足足六七钱银子“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好,娘不承认说过那话,我也不争讲了。今日里正大叔和乡亲们都在,我把今年的养老粮食折银子给你了,你以后可别再说我们赖了你的粮食!” 刘老太太眼睛盯着那闪着亮光的小银角子,哪里还听得到儿媳说话,扑上前就把银子死死抓在了手里。末了那眼神又仿似要化成小钩子一般,直往春妮手里的荷包上剜,恨不得统统归她才好呢。 春妮故意抖抖那大红锦缎荷包,然后慢慢放进了怀里,恨得刘老太太紧咬了后槽牙,脑子里转得都要冒烟了,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众人看得都是不耻之极,陈里正也是暗暗摇头,开口说道,“行了,老嫂子拿了银子,以后就别扯那些没有用的闲话了。毕竟这人都有老的时候,不一定指望哪个儿子伺候床前呢。” 他说完这话就领着几位老爷子随着蒲草出门去温室了,屋里众人见此也纷纷告辞,最后屋子里只剩下刘家三口了。 刘老太太掐着手里的碎银,还是有些不甘心,刚要再扯个借口讨要剩下那些银钱,就听得刘厚生冷冷说道,“爹娘,以后我除了养老粮食就没有别的物事孝顺你们了。你们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刘老头和老太太还是第一次听的大儿这般同他们讲话,有心喝骂几句,但是瞧得大儿脸色铁青,完全没了以前憨厚老实的模样。心下也怕真把他惹急了,于是就骂骂咧咧的让小儿子架着膀子出门了。 屋子里彻底清静下来,小两口瞧着满屋狼藉都是相对无言,好半晌春妮才叹气说道,“你进屋去歇会儿吧,我拾掇干净了就去温室看看。” “你去帮蒲草浇水吧,家里我拾掇。”刘厚生挤了个笑脸儿,可惜却比哭都难看。春妮心里一酸,赶忙应下开门出去了。 不过片刻,屋里就响了低低的呜咽之声,仿似受伤痛极的野兽在低鸣。伴着院子里纷飞的大雪,越发显得悲凉。春妮靠在窗棂上,咬着袖口也是哽咽出声… 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危险的人。因为你对他们的信任使得你不加防备,然后也就给了他们狠狠伤害你的机会,最痛、最深… 不提南沟村里的种种闹剧,只说翠峦城里也是难得热闹。原本就很繁华的商街,这一日更是车水马龙。 无数灰衣小厮和青衣小管事们护着各自主子的马车或者轿子,顶着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花齐齐奔去街尾那座三层酒楼。而酒楼左近以及后巷,很快就停满了完成任务的车轿。 三四个小厮许是各自主家也是相熟,闲极无聊就偷偷凑在马车后闲话打发时间。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圆脸儿小厮,缩着脖子抄着手靠在马车壁板上,偶尔抬头嗅着空气里的香气,忍不住猜测着,“哎,几个哥哥,你们说着白云居掌柜到底出了什么高招儿,硬是让郑二老爷改了心意,把寿宴定在他们这里了?难道他们准备了‘龙肝凤胆’不成?” 一个稍稍年长小厮听得这话,立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呵斥道,“说什么混话呢,那什么肝胆你也敢说?传出去你和你家里老娘都要被拉去活剐了!” 圆脸儿小厮吓得一哆嗦,他不过就是顺口一说,哪里就想到这话犯忌讳,赶忙哭丧着脸解释,“啊,我没…我不是…” 他这般又急又怕的模样倒惹得其余几人笑起来,出声替他解围说道,“行了,朱三哥。大伙儿谁也不是多嘴的人,你就别吓唬他了,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就是,就是,才十三四的小毛头哪里知道轻重。” 那朱三又敲了圆脸小厮一个脑崩儿,才无奈笑道,“小六子是我带出来的,家里还有老娘要奉养,我也是怕他惹祸才多唠叨两句。” 众人笑笑就重新拾起刚才那话头儿,说道,“别说小六子好奇,就是我们主子刚才来路上还说起这事儿。谁知这白云居掌柜是出了什么奇招啊?” “听说,昨日他是带了个食盒去的郑府,后来郑家就发喜帖把寿宴定在了这里。” “那食盒礼到底装得是啥呢?” 整个商街从头到尾十几家酒楼里的掌柜伙计们也同样在猜测这个问题,而其中最焦急难耐的就是富贵楼的东家钱大富了。他这些时日连番请了白梨花、红牡丹等名角儿、头牌前来助阵,这才勉强压了白云居一头。 本以为这次郑老太爷七十寿宴必定要摆在他们酒楼,他连菜色都让厨师精心搭配好了,却不想郑家突然传了消息定在白云居了,这如何不让他气恨。 郑家虽然无人在这城里做个一官半职,但是郑老太爷是五十年前的举人,满腹才华却无心仕途,得了功名之后就进府院里做了个小小教谕。几十年里从他门下考出去的学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在朝做官的就有十几个,更别提外放的那些县令同知了。 这老爷子是名符其实的桃李满天下,郑家自然也是翠峦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哪个识字的书生走到郑家门前敢不行礼,哪任府尹到任敢不先去拜会老太爷? 郑老太爷如今七十高寿,不说城中各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那众多门生弟子也纷纷派人回来送寿礼、赴寿宴,这般露脸的大事自然也是各家酒楼争抢的大肥肉。没想到最后却落在老对头白云居嘴里了,钱大富如何能不闹心? 胖掌柜站在一旁瞧着自家主子如此焦躁,就倒了一杯茶水捧到跟前,讨好道,“东家,喝杯茶消消火气。白云居那吴胖子有几分手艺老奴还是清楚的,这么大的寿宴他怕是撑不住,您就等着看白云居出丑吧。” 钱大富接过茶杯大口喝了下去,皱眉问道,“还是没打探出对面儿那老家伙得了什么好食材?” 老掌柜摇头,赶忙替主子又添了茶水,陪笑道,“东家放宽心,老奴瞧着他们就是故弄玄虚,拎了食盒上门让大伙儿都误以为他们得了什么好食材。其实就是那方公子走了孙府的门路,才让郑家给了个颜面罢了。” “胡说!”钱大富瞪了眼睛,“那郑二老爷是个倔驴脾气,这城里谁不知道。方杰若是敢拿孙府压他,他保管打死也不会去白云居摆酒。再说,孙府尹也不至于为个小酒楼的生意亲自疏通门路。” “是,是,还是主子想得通透,老奴愚笨了。”胖掌柜伸手偷偷擦去额角细汗,腰背弯得更低。他正是要再想个主意讨主子欢心的时候,就见心腹小管事在门口比了个手势,于是就扯了个借口避出去,一脸不快的问道,“又有何事?可别说坏消息,东家火气正大着呢。” 小管事苦着脸,低声说道,“掌柜的,牡丹姑娘那里派人传话,说今日身子不舒坦不能来献唱了。” “什么?这个给脸不要脸的小娘们,还真当自己是大家闺秀了?”胖掌柜气得破口大骂,今日已是来了两桌富家公子,就等着见这红牡丹一面儿呢。她这突然说不来,不是让自家为难吗。 胖掌柜骂了几句也觉无用,只得转而想着如何救场,如何禀报东家才能少挨些训斥。 不提众人如何焦急,如何猜测,白云居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上下三层楼,郑家的所有亲朋好友已是按照远近亲疏把所有座位都占得满满当当。 十几个灰衣小伙计端着托盘穿梭于众人之间,送个茶水点心、瓜子干货儿,把众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三楼原本间隔的十几个雅间已经撤了中间的隔断,宽宽绰绰的安置了六张桌子,坐得都是郑家最亲近之人,自然也都是宾客里身份地位最高的。 第六十四章 寿宴(二) 郑老太爷这今日的寿星老儿,穿了一身大红底色绣百福纹的锦缎长袍,衬得他本就不错的面色更显红润,加上垂在胸前的一把白得透亮儿的胡须,倒真有些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意味。 此时,东侧的窗扇正是大敞着,入眼处是一片盛开的红梅,自九天婀娜飘落的白雪落在其上,红白相间,醒目又艳丽,真是难得的美景。 众人都是围着老爷子挑些吉利话说笑,哄得老爷子笑声朗朗、开怀不已。 很快,一身石青长袍、满脸笑意的洛掌柜就上得楼来禀报说酒席准备好了。 随在老太爷身旁招呼客人的郑二老爷上前扯了他低声嘱咐道,“洛掌柜,今日来的大都是远路贵客,你们一定不能出差错。” 洛掌柜赶紧赔笑保证,“二老爷您放心,小老儿敢打保票!若是菜色不能让客人们赞上三声好,小老儿都没脸要二老爷的银钱。” 郑二老爷也是个爽快的性子,听了这话哈哈笑道,“好,你这话我记下了。若是酒席真是做得好,我额外再赏二百两银子!” “好咧!”洛掌柜乐得眉开眼笑,“您就瞧好吧!” 郑二老爷心里有了底气,就回身去招呼众位客人安坐。 很快一排六个灰衣小厮端着大托盘鱼贯上得楼来,酱牛肉、蒜泥白肉、椒香肚丝、醉鸡腿等四道凉盘整整齐齐摆上了桌。 众人扫了两眼,除了觉得那盘边儿点缀的葱叶比之平常新鲜些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那几位听到些传言的本地客人,心里难免就猜测开了,难道这白云居真是走了孙府的门路? 郑二老爷却是坐得稳稳,笑眯眯给了同样疑惑不已的自家大哥一个放心的眼色。 郑大老爷还未等开口探问就又听得小厮上楼的声音,这一次小厮一改之前的沉默,高声喊着,“翡翠长寿面来了,白云居恭贺郑老太爷七十大寿,长命百年!” 小伙计脚下生风一般,话音刚落就已经把大托盘送到了主桌儿上。众人抻头一瞧,那托盘里是一只烧成荷叶模样的细瓷大碗,碗里盛了半下儿乳白色的汤汁儿,汤汁里滚动的细长面条居然是浅碧之色!这乳白衬浅绿,先不说味道如何,只一入眼就让人觉得清爽之极。 郑老爷子捋着胡子赞了一声好,笑眯眯说道,“老夫过了多少次寿了,还是第一次吃到这般新奇的长寿面。” 郑大老爷亲手拿了筷子在那碗里挑了一些面条放进小瓷碗里,双手捧到老父跟前,高声说道,“敬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也是齐齐起身,随声喊道,“恭祝老太爷长命百岁,富贵延年!” 老太爷笑呵呵谢过众人,请他们重新安坐,这才接过大儿手里的小瓷碗,低头尝了一口面条,细细咀嚼几下,赞道,“嗯,味道真是不错,很爽口!” 郑大老爷听了这话就示意身旁小厮上前,把荷叶大碗里剩下的长寿面分与众人,笑道,“诸位也都尝尝吧。” 雪国的风俗里有捡“福根儿”一说,长寿老人的寿面或者新婚夫妻成亲时的那碗宽心面都是极具福气的,若是跟着吃上几口,就会捡回诸多福运。当然这不过是百姓们都想着沾沾喜气,讨个好兆头罢了。 众人都笑着边吃面条边凑趣说些沾了老寿星的福气也必定会长寿的话儿,哄得老爷子更是开怀不已。 其余几桌儿自然也有小厮早就端了长寿面,都是分而食之,低声笑谈不已。 很快,长寿面撤下就轮到主菜上桌了。小厮们报着菜名的声音此起彼伏,身形穿梭间,那一道道名字吉利喜庆又色香味俱全的大菜,就陆续摆上了桌子。 众人这时反倒一改方才的热闹,难得安静下来。 原因无它,那桌子上的白瓷盘里,一片片翠生生碧莹莹的颜色,直让他们怀疑自己是花了眼。毕竟此时窗外正是大雪纷飞,他们刚才还借着雪压红梅之题吟诗作赋,怎么转眼间这些夏日里才能见到的菜蔬就跃然桌上了? 郑二老爷把众人的神色收进眼底,喜在心里,待抬头瞧得洛掌柜躬身候在楼梯口就更觉满意了。于是挥手唤了他过来,笑道,“洛掌柜,难为你们这大冬日的还能整治出这般新奇的寿宴。刚才小厮没有说清,你就再给大伙儿说说这菜名和寓意吧。” 洛掌柜恭敬应下,又给贵客们行了礼,这才说道,“各位贵客有所不知,我们东家秋日时就出银钱资助一农家小户盖暖棚。原本是抱着接济穷苦的心思,也没指望真能种出菜来。 前些时日听得老太爷七十大寿,我们酒楼上下虽然惦记接下老太爷的寿宴,但是无奈没有好食材也不敢应声。可是没想到,前日那农家人突然送来几筐新鲜菜蔬,可是把我们大伙儿欢喜坏了。 小老儿就想啊,这也许就是天上的文魁也知道老太爷要过大寿,特地通过那农家人给老太爷的寿宴添彩来了。所以才斗胆上门求了郑二老爷,尽心备办了这场酒宴。 小老儿不才,在这里就先代我们东家祝老太爷笑口常开、松鹤长春。” 老掌柜这话说的有趣又新奇,直把郑老太爷捧成了文魁的恩师,那在座的众位高徒们自然也就是文魁化身了,于是人人听在耳里都觉心中舒坦之极,暗赞这掌柜的真是长了张巧嘴。 郑老太爷也是乐得合不上嘴,说了一声“赏”,旁边的小厮就立刻拿了个大红赏封送到洛掌柜跟前。 洛掌柜接下道谢,这才指了桌上的菜色一道道给众人介绍起,“这道菜名为富贵鸟贺寿,我们公子得过一个友人从海外带回的图册,这富贵鸟就是海外的一种珍禽,尾翼打开时五光十色很是艳丽。今日厨子特意用豆皮卷了菠菜、火腿和肉酱等物摆成尾羽,精心雕了鸟头,特意献上来给老太爷贺寿。” 众人瞧得那鸟头细长玲珑、鸟尾颜色鲜艳,极是美丽,再听说这是海外珍禽就更觉新奇了,纷纷笑言今日真是沾老太爷的光,开了眼界了。 郑家父子三人都觉面上有光,自然胖厨子又得了一个赏封儿。 如此洛掌柜一道道把满桌菜品都仔细介绍了一遍,那些诸如取名叫做“两只黄鹂鸣翠柳”“三千岁月春常在”“鲤鱼高腾太液波”的菜色,众人只听菜名就觉带着三分文气,作为读书人自然喜欢,虽是还没尝过味道却也忍不住连连赞好。 老人上了年纪虽然嘴里说着,谁都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其实眼见头发白了、皮肤也稀松了,胳膊腿儿也不利落了,谁心里都难免恐惧,自然也就更喜爱听些青春永驻之类的好话儿。 这般大冬日里过寿却能见得满桌儿的翠绿,郑老太爷怎么会不欢喜,心里甚至琢磨着许是上天真的知悉他多年育才不易,才降下这等祥瑞之事! 于是,老爷子胃口大开,招呼众人吃菜喝酒之余,那嘴角的笑从始至终都挂得高高,脸色上更是喜气洋洋。直看得郑大老爷和郑二老爷这两个孝顺的亲生子也是跟着欢喜,特别是郑二老爷心里赞了自己不下几十次,把寿宴改在白云居真是太英明了。 不提三楼众人吃喝得热闹,二楼众人也是议论纷纷,桌上菜色虽是不像三楼那般满眼都是鲜菜,但也有四道之多。 人人手下筷子都弃了荤腥专往那碧绿之处招呼,很快那盘子就见了底儿。如此稀罕之物当然不可能再添盘,众人顿觉意犹未尽,于是就喝着酒说起闲话儿,句句也是不离白云居祭出的这份儿杀手锏… 就在众人以为酒席这般就已经完美收官的时候,洛老掌柜却亲自带了小伙计们又端了托盘上楼。 郑二老爷还以为有什么菜色上得迟了,但是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盘正好九个,暗合九九事成之意,不该再添什么了?难道白云居不知道寿宴的规矩? 洛掌柜到了主桌儿跟前,行礼笑道,“众位贵客,刚才灶间忙碌,一时倒把主食上得迟了,还望众位见谅。” 听得要端上桌儿的是主食,郑二老爷就放了心招呼道,“正好腹中酒气翻涌,各位用些米饭垫垫肚子吧。” 可是,洛掌柜笑眯眯呈上的那两只白瓷描金大盘里,盛得却不是粳米饭,而是一种一寸半长短的奇怪吃食。好似是用细面揉捏成元宝形状,看着很是小巧精致。 这次不等众人问询,洛掌柜就先开口介绍道,“这是酒楼大厨新琢磨出的一道面食,因为外形极似元宝,就取名唤做元宝饺子,讨个好口彩。” “元宝饺子?”郑大老爷挑眉,听得是新奇吃食,他也不敢冒然让老父食用。于是当先夹了一只送进自己口中,待得咀嚼几下他的眉头就舒展开了,难得出声赞道,“这吃食味道真鲜!诸位也都尝尝吧!” 说完,他就赶忙给老太爷夹了几只放到圆碟里,众人见此也纷纷重新提起筷子,于是夸赞之声很快就在大厅各处响起。郑二老爷一口一个,连吃了四五个,这才停了筷子笑责洛掌柜,“洛掌柜你可真是不厚道,有这样的好吃食为何不早端上来,难道怕我们郑家赖了银钱不成?” 第六十五章 功成 洛掌柜赶忙赔笑,“二老爷说笑了,这吃食做起来极费工夫,而且其中所用馅料里有一味蒜苗,得之不易。整个翠峦城,不,夸大一些说,整个雪国也就老太爷这寿宴上才是第一次见。” 众人听得惊疑,低头再次细品饺子的味道,末了都是笑道,“这吃食中带有的辛辣之气确实是以前未曾吃得的。” 郑家听在耳里,自是觉得面上有光,于是招呼众人继续吃喝,觥筹交错,笑语欢天。 如此,郑老太爷的寿宴成功收尾之时,已是太阳西斜。满意之极的郑二老爷除了付清八百两的宴席用银,果真说话算数又额外多赏了二百两,一共一千两银票明晃晃的交到了洛掌柜手里。 洛掌柜送了客人出门,喜得脚下生风一般就往后院书房奔去了。 东子本来正端了茶水要进门,见得洛掌柜如此眉飞色舞的模样,就笑嘻嘻打趣道,“掌柜的,可是发大财了?赏小的几十两娶媳妇儿啊!” 洛掌柜伸手敲了他一记爆栗子,笑骂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娶什么媳妇?咱们公子呢,可是在屋里?” 东子揉揉脑门,伸手一边推开雕花木门一边应道,“公子在核账本,许是也惦记着前边的事儿,好半晌也没核完一本儿。” 洛掌柜大步迈进门去,绕过绘了四季景色的大屏风,见得自家主子果然正依靠在圈椅里,慢悠悠核对着账册,他赶紧上前高声报喜,“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咱们酒楼以后可是要财源广进了!这翠峦城再没有哪家能骑到咱们头上了。” 方杰放下手里的狼毫笔,脸上也带了喜色,笑道,“怎么,郑家很满意?” “满意,一百二十个满意。”洛掌柜双手把一小叠银票放到桌子上,笑道,“郑二老爷额外还多给了二百两的赏银,临走时又嘱咐我留些鲜菜,明日他还要宴请同窗。” 方杰扫了一眼那银票,随手捡起一张百两面额的递还回去,“楼里众人都辛苦了,你把这些银子拿去给大伙儿分了吧。以后怕是会日日客满,让他们多用心伺候着。若是做得好,月底的工钱再翻一倍。” “谢主子厚赏。”老掌柜欢欢喜喜接了过去,心里盘算着东厢房里所剩无几的鲜菜就试探问道,“主子,是不是要提前去张嫂子那里取青菜了?客人闻讯上门怕是都要点上一盘青菜尝个新鲜的,若是不能如愿该有怨言了。” 方杰却是不在意的摆手,“冬日里鲜菜本就难得,如若是像夏日那般要多少有多少,也就没人稀罕了。” 洛掌柜苦了脸,搓着手为难道,“公子,有些贵客若是一定要点鲜菜,咱们怕是也不好得罪。还有,听说孙大人染了极重的风寒,就是今日这寿宴也只送了寿礼来。您是不是也该送些新鲜吃食过去?还有二太太…” 方杰微微皱了眉头,诸多琐事惹得他心底烦躁,莫名就想起那个暖入春日的安宁所在,于是开口问道,“我让你准备的黄骠马和雪橇都妥当了吗?” 洛掌柜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事,但还是答道,“准备好了,公子随时都可以取用。” “那就好,我后日就去南沟儿取青菜。孙府那里你看着准备吧,若是姨母问起,就说我改日再去看她。” 老掌柜一听这话,立刻阻拦道,“公子,城外风雪太大,山路又难行,让东子带人去取菜就好,你怎么还要亲自去?这万一冻坏了…” 方杰不好说出一定要亲自前去的原因,况且他自己也没想得清楚,于是就扯了个借口打发唠叨的老掌柜下去。 老掌柜一心为主,明知主子不喜还要开口再劝,一旁的东子却是笑嘻嘻上前拉了他出门。 老掌柜很是恼火,伸手又要敲东子的脑袋,低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就知道撺掇着主子出去闲走。若是主子冻病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东子闪身躲过老掌柜的手指,左右瞧瞧廊下无人,这才上前小声说道,“掌柜的,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公子的脾气,他定下的事儿,你就是劝上一万句也改不了。 再说,主子出外走动散散心也是好事,这几日你没瞧见公子脸色比以前好多了?” 老掌柜疑惑的皱了眉头,仔细想想倒也有些道理,于是只得叹气道,“罢了,只要主子心里高兴就随他吧。不过你这臭小子可给我经心些,御寒衣物准备齐全了。” “是,是,老掌柜你就放心吧。我都伺候主子几年了,心里有数着呢。” 老掌柜这才勉强放了心,从荷包里掏出一个五两的小银锞子塞到他手里说,“这是分你的,好好伺候主子!” 东子抓了银锞子,心里喜得冒了泡儿,一迭声的打了无数包票,这才终于送走了老掌柜又进屋去伺候。 方杰核对完一本账册,抬眼瞧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拿着鸡毛掸子对着墙壁傻笑不已,忍不住就打趣道,“洛掌柜给了你多少赏银,怎么就傻成这样了?” 东子听得主子问话,赶忙屁颠颠上前倒了热茶递上去,这才说道,“洛掌柜分了我五两银子!这般下去,明年我就能娶媳妇儿了。我要给小红置办一副二十两银子的大聘,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门。” 方杰倒是常听他念叨小红的名字,也知道那是园子里老花匠的女儿,为人本分又勤快寡言,是个好姑娘。只是不知道这小子是如何把人家小姑娘骗到手的,不过他倒也是乐见其成,于是就道,“若是你们真成了亲,就把小红调内院来吧。省得你整日人在我这里伺候,心早飞去东园了!” 东子今日发了财又得了主子的许诺,简直欢喜得想要翻上几个跟头。他噗通跪在地上咣咣磕了几个头,大声喊道,“谢主子,小的一定早些把小红娶回来。” 方杰示意他起来,手里慢悠悠把玩着玉雕虎头的镇纸,眼睛却是望多宝阁出了神。 东子瞧得主子眉梢轻挑就猜得他必是有何为难之事,于是赶紧凑上前为主分忧,“公子,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不如公子说说看,小的也许能替公子想个好主意呢。” “唔,”方杰回过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说道,“后日要去南沟村,我在琢磨要给张家两个孩子带些什么东西。蒲草那脾气,太过贵重之物一定不会收下。” 蒲草是谁?东子猛然听得主子如此称呼旁人还有些发懵,待得终于想起这是张嫂子的闺名,他那一对儿小眼珠就叽里咕噜转得飞快,帮忙出主意说道,“公子,若是不能送贵重之物,不如就送些实用的。比如点心、干货儿,小孩子都爱吃。再不然呢,就买几套文房四宝也。那两个孩子正是该启蒙读书的年纪,而且小嫂子平日记账也能用得上。” 方杰听了这话,眉头就是一松。想起那日桃花和山子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的模样,忍不住就是抚掌赞道,“这主意好,就买文房四宝,点心和小吃食也买一些。” 东子得了主子夸赞大受鼓舞,脑子里转的飞快,片刻之间已是盘算清楚,“文房四宝就买清风斋的,那里的砚台样子古朴还耐用,笔墨也都不错。当然最好的还是宣纸,又白又有韧性。点心之类就买素心居的,我听人说最近他们新做了一样核桃酥,味道最好…” 方杰手指重重敲了两下桌子,拦了东子滔滔不绝的话头儿,笑道,“行了,被你这般一说,我倒想出去转转了。” “哎呀,那公子咱们可要快些出门了,一会儿店铺都该关门了。”东子立刻机灵的去拿了石青缎面的灰鼠皮披风,伺候着主子穿了,又小跑去禀告了洛掌柜,这主仆两人就开了后门去逛街。 他们说了那半会儿话,天色就已是完全黑下来了,大片的雪花却是还没有停歇的痕迹。路旁人家许是正在吃晚饭,小巷里少了人声,别有一种难言的宁静。 主仆两个刚刚转个街角就远远见得一抬二人小轿子迎面而来,东子眼尖,瞧得那轿旁伺候着的小丫鬟极是眼熟,立刻就挡了主子低声说道,“公子,那轿子里好似是牡丹姑娘。” 方杰微微一愣,转手扯了他后退两步就避到了一棵柳树后。很快,那轿夫们咯吱吱踩着积雪走可过去,方杰才皱了眉头重新转出。 东子笑嘻嘻探问道,“牡丹姑娘怕是来寻公子的,咱们可要回去看看?” 方杰不喜他满脸促狭笑意,伸手拍了他一记,说道,“若是想见,我还避讳什么。走吧。” 东子吐吐舌头,心里替那千娇百媚的牡丹姑娘叹气不已。 说起来这翠峦城里,要数风流才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吧,要数富家公子那更是遍地都是。以牡丹姑娘的美名,若想嫁进大宅门做妾是极容易的。可她就是瞧上自家公子了,不提书房里那一叠请帖,今日居然又亲自找上门来了。肯把身价降到这般地步,她怕是爱极自家公子了… 方杰走出几步,听得小厮没有跟上来,就回身唤道,“发什么呆呢,前头带路!” 此时他正站在一家院门之前,那高挂在门楣之上的两只风灯洒下橘黄色的光晕,照得那大片雪花徐徐落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形更显挺直,眉眼越发清俊… 第六十六章 牡丹 东子看得发了愣,第一次觉得自家公子是如此出色不凡,心里立刻就把刚才对牡丹姑娘的那番怜惜之意彻底推翻了。他的主子这般丰神如玉、清俊无双,怕是天上的仙女见了都要思凡下界,怎是一个烟花之地的清倌人可以随便肖想的? 方杰等了半晌,还是不见这偶尔犯傻气的小厮上前,于是也不再理会,慢慢踩着积雪往前行去。 等到东子终于把杂念从九天之外拽回来,就见主子已是快要走得没了影子。于是赶紧撒腿就跑,口中大喊着,“公子,你等等我啊,等…哎呦!” 他脚下跑得急,不小心就踩到了冰面儿,立时摔了个四仰八叉,再爬起来时就彻底成了雪人一个。 方杰回头瞧见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惊得两只停在房顶歇息的喜鹊,不满的歪着脑袋叽叽咕咕叫了两声,重新展翅飞走了… 洛掌柜正是聚了酒楼里的所有人手,按等发赏银。不管是拿了十两大赏的胖厨子,还是只得了一两的传菜小伙计,人人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对他们这些做工之人来说,最怕的就是东家不把他们的劳累辛苦看在眼里。好在他们都很是走运,这街上所有酒楼数一遍,他们白云居的工钱和年节赏银都是最高的,说出去常让各家伙计们羡慕不已。若是他们知道今日又有赏银发下来,怕是更要嫉妒得红眼睛了。 洛掌柜在花名册上勾完最后一笔,敲了桌子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才说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酒楼今日可是彻底扬名了,以后怕是生意更红火。咱们东家慷慨心善,赚了银钱从来不会少了大伙儿的赏银,大伙儿自然也要多卖卖力气。若是大伙儿都尽心尽力做活儿,年底我再跟东家商量给大伙儿涨工钱!” “谢掌柜,谢东家!”众人听得这话更是欢呼出声,七嘴八舌道谢不已。 洛掌柜摆摆手,收了脸上的笑意又道,“但大伙也要心里有数,若是有谁吃里扒外,同外人说了不该说的,可别怪我撵他出去!” 众人自然知道自家掌柜口中那不该说之事是指什么,胖厨子第一个应声,“掌柜的放心,后厨的人手都心齐着呢,没那嘴上不老实的。” 掌管大堂的小管事也连忙表决心,“我们大堂的人虽是嘴快,但是该说啥不该说啥,谁心里都清楚着呢。” 底下众人也连连称是,老掌柜满意的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刚要吩咐众人散去,就见守着后院的小厮颠颠儿跑来禀报道,“掌柜的,掌柜的!门外来人了。” 老掌柜听得这话就以为是南沟村又来送菜,猛然站起身问道,“来人可是赶了牛车,说是哪里的了?” 小厮喘了几口气,这才仔细说道,“不是,掌柜的,是牡丹姑娘上门拜访东家来了。” 老掌柜气得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责怪道,“你这毛小子,下次把话说清楚了。”说完他就背着手往后院去了。 那小厮委屈的挠挠脑袋,瞧着挤眉弄眼笑他被打的伙伴们,忍不住就瘪了嘴巴,“我也是着急来禀告,怎么掌柜的还不领情?” 小管事笑着递上刚才替他代领的赏银,“掌柜的心里惦记着大事呢,许是误会了。” 那小厮接了赏银,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刚才的委屈瞬间就扔去脑后了。 老掌柜亲手开了后门就瞧得一顶小轿停在门外,那倚在轿旁的小丫鬟一照面儿,立刻走了过来,出口就是抱怨道,“掌柜的,方公子在此吗?我们姑娘今日特来拜会。不过你们院子里的小厮太没规矩了,这么大冷的天儿也不请我们姑娘先进去奉茶,居然就让我们姑娘坐在轿子里吹风…” 别看老掌柜平日里动辄敲那些小厮的爆栗子,其实却是个护短的脾气。听得小丫鬟这般出口数落,自然心里不喜。但常年做生意养成的习惯,他依旧是笑脸相迎,“哦,那倒是我们怠慢了。只是不知这般雪夜,牡丹姑娘有何要事来拜会我们公子啊?” 小丫头平日被那些慕名要见主子一面的公子哥儿惯得没个眼色,就以为天下人都要高看她三分。 此时听得老掌柜这般问话,不但不答反倒呵斥道,“我们主子见到你们公子自然是有话要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赶紧请我们主子进去奉茶吧。” 这次不等老掌柜答话,那轿子里的牡丹却是出声了,“翠儿,不可无礼,还不给老掌柜赔罪!老掌柜是方公子倚重之人,怎是你这奴婢可以冒犯的?” 老掌柜心里冷哼,家里的狗都已咬过人了才出来呵斥几声,这般惺惺作态,难道把人都当傻子不成? 红牡丹一挑轿帘儿,迈步走了出来,一身大红的锦缎披风镶嵌着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本就艳丽的五官更是添了三分风情。 那两个候在一旁的轿夫瞧得有些呆了眼,红牡丹心里暗暗得意,脸上却装得端庄模样,上前给老掌柜行了半礼,笑道,“劳烦老掌柜来开门了,冒然来访实在失礼了。” 老掌柜还了一礼笑道,“牡丹姑娘客套了,不过开个门罢了,小老儿还没有老迈得挪不动腿。” 牡丹仿似听得有趣,拿了帕子掩口轻笑两声就道,“掌柜的真是风趣之人。” 她这般说着就要往院子里走去,可惜老掌柜却是拦在门口半步不动,小丫鬟皱眉上前嚷道,“你这老掌柜,怎么不让路,难道方公子要亲自出来迎接?” 老掌柜也不理会她,转向同样一脸疑惑的牡丹说道,“刚才一直寒暄,未曾来得及禀明姑娘,我们公子刚刚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院子里。” “不在?”小丫鬟声音拔得老高,“你把谁当孩子骗呢!我们刚才去过念恩园了,门房儿明明说方公子来了这里!” 牡丹也是皱起了两道柳眉,问道,“方公子当真不在?” “不在,我们公子刚走不到一刻钟。” 牡丹面色好似极失望,看向老掌柜的一双明眸里满含着委屈和失落。可惜老掌柜却仿似肚里装了铁石心肠,半点儿怜惜之意都没有,死活也不开口请她进去等待。 牡丹无奈之下,只得娇声请求,“不知公子何时归来,牡丹可否去公子书房等候?” “这恐怕是不行,”老掌柜摇头,“我们公子办妥事情许是就回园子里歇息了,不会再转回来了。” 小丫头在一旁见得老掌柜如此模样,气得鼻孔里都要喷出火来。自家主子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二,什么时候被这般轻视拒绝过? “你这个没眼色的老东西,你们公子见了我们姑娘从来都是礼敬有加,若是他知道你今日这般慢待我们姑娘,一定会撵你出门!看你到时候怎么嚣张?” 老掌柜冷冷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回了一句,“我们主子怎么惩处,我自然受着,就不劳你费心了。不过,我倒是要劝你一句,当人家奴婢的就要有奴婢的样子,若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就不要出来给主子丢脸了。” 牡丹心思通透,如何听不出老掌柜这明面上是反驳小丫鬟,实际上就是在拿身份两字敲打她。 她是又气又羞,脸色瞬间涨得红透,想要发火又只能死死忍着,草草扔下一句改日再来拜会,就转身快步上了轿子。 小丫鬟许是还有些不甘心,刚要开口再说几句狠话,老掌柜慢悠悠又堵了一句,“雪大路滑,姑娘可以先去对面儿富贵楼里坐坐,等雪停再回去。” 轿子里的牡丹手下拼命绞着帕子,已是气得差点儿翻了白眼儿,一迭声的吩咐轿夫快些赶路。 小丫鬟恨得用力跺了几下脚,也拎着裙子追上去了。 老掌柜倚在门框上,望着远去的轿子冷笑出声。经过今日一事,他心里原本存下的不满又添了三分。 他从来都不愿意自家公子与这些风尘女子有瓜葛,奈何公子虽满腹才华却偏偏做了商贾,平日那些有来往的文人,表面相处圆融,其实心里怕是多有嫌弃之意。加者老宅那边常来招惹公子不痛快,他实在怕公子心中憋闷留下病根儿,于是也不敢拦着他去花楼喝酒散心。 这牡丹姑娘先前还算本分,陪着公子弹琴作画,倒也是朵不错的解语花儿。可惜后来摸清了公子的底细,就开始动起了小心思。 先是放了风声说自家公子成了她的入幕之宾,继而又同孙家大小姐当街吵架。公子有所察觉就疏远了她,任她百般相请也不再前去,她不知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打了别的主意,居然又跑去富贵楼露面捧场。 可惜,她无论有何等目的,都是打错了算盘。公子最恨的就是这种心机重的女子,她越是痴缠、越是花样百出,公子就离她越远… 老掌柜站直身子,拍拍肩头的雪花儿,一边哼着自编儿的小曲一边转身关上了院门,“世间痴男怨女,多有心思百样儿,你图银子,我图美色…” 再说牡丹极力忍了气怒回到花楼,一进了自己的房间就抓起高脚凳上的青花瓷瓶摔了个粉碎,待听得咣当巨响,才觉心里的闷气散了一些。 第六十七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丫鬟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劝慰,“主子息怒啊,那老东西就是个看门狗,以后方公子知道这事儿一定会替主子出气的。” 牡丹冷笑着摘了披风扔到地上,恼怒道,“那老家伙最是精明,这些时日我替钱大富捧场,他怕是心里恨着呢。今日正巧撞他手里了,他怎么可能不出口气?” 小丫鬟捡了披风拿在手里,嘟囔道,“当初我就劝过主子,主子却是不听,非要去富贵楼捧场…” 牡丹如何会承认自己施计不成反被疏远,况且还要被个奴婢数落。她回手就给了小丫鬟一巴掌,直打得小丫鬟捂着脸怔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双膝跪地请罪。可惜她压低的脸孔上却满满都是委屈恼恨,显见心里是极不服气的。 牡丹悄悄揉了揉有些麻痛的手掌,心里也有些后悔不该动手。毕竟她在这楼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得力人手,若是让她生了外心,以后行事怕是会多有不便。 这般想着,她就上前亲手扶了小丫鬟起来,叹气说道,“罢了,我本想着若是能离开这地方,嫁进方家做个正头儿娘子,也能带着你一起享福。哪里想到诸事不顺,这才一时气恼误伤了你。” 她说完就在妆盒下边拿了一锭五两的小银锞子,塞到了小丫鬟手里,又道,“这银子你拿去添置两套漂亮衣裙吧,平日跟着我也着实辛苦了。” 小丫鬟本就年纪不大,也不是心机重的性子,见得主子这般连道歉带赏银子的,立时就消了怨恨,感激得握了银子连连道谢。 牡丹心里松了口气,坐在桌边暗暗盘算半晌,末了吩咐小丫鬟,“明日去请张府三公子来一趟。” “张公子?”小丫鬟想起那人嘴脸丑陋却偏偏又自认天下第一美男的德行,忍不住就皱眉问道,“小姐不是最厌烦他来楼里,怎么突然邀请他来做客?” 牡丹伸手卸了头上钗环,轻笑道,“蠢人自有蠢人的用处,他虽行事入不得我眼,却是生来就有个好爹啊。” 小丫鬟不明所以,还想要问上几句却觉脸侧被打之处火辣辣疼了起来,于是也就闭了嘴。 南沟村里,因为一连下了两日的鹅毛大雪,各家屋顶、周围的山林都好似都被加盖了一顶大大的白色帽子,远远看去倒与那童话故事里的雪人村庄一般无二。 孩子们各个穿得像圆滚滚的南瓜一般,在雪地上跌跌撞撞打闹着,不时捧起蓬松的雪花扔向天空,被调皮的北风吹出很远,很远… 蒲草和春妮儿一大早晨起来就开始挥舞着木铲除雪,这样新落的雪花遇到热气最是容易融化,若是塌湿了窗纸就出大事了。 可惜积雪实在太厚,她们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累得胳膊酸疼,也不过才刚刚除下小半儿。 蒲草拄着木铲喘粗气,瞧得不远处的张贵儿也是累得额头见汗,于是就撵他道,“贵哥儿你先回前边儿去吧,头上出汗了容易染风寒!” 张贵儿抹了一把汗珠子,也觉身上泛潮的棉袄被北风一吹凉的刺骨,但他还是问道,“这雪还没拾掇完呢?” “我一会儿去喊人过来帮忙,你别惦记了,回去守院子吧。” 张贵儿应了一声,这才放下木铲子,顺着小路回前边儿去了。 春妮笑嘻嘻拐了蒲草一下,小声道,“这两日,你待贵哥儿可是亲近了不少?” 蒲草嗔怪得瞪了她一眼,“你想说啥怪话?他就是个好颜面的小孩子,本心不坏。那日他当众跪下赔罪,今早又主动来帮忙做活儿,想必也是真有了悔改之心。我若是再不回应一二,岂不是让他冷了心肠?” “好,好,就你道理多,我可说不过你。”春妮扭头看向被她们铲得乱七八糟的棚顶也是犯了愁,“再过一个时辰怕是就该出太阳了,这雪没除完也不能揭草帘子,可如何是好?” “你进去跟生子坐会儿吧,我去请陈家大哥二哥来帮个忙。”蒲草把手里的铲子扔给春妮,转身踩着厚厚的雪窝子抄后门近路到了陈家院子。 陈大嫂抱了两大捆苞谷秸秆正往屋里走,突然见得她从房后转过来还吓了一跳,笑道,“我还当家里进了小贼了,没想到还是女飞贼!” 蒲草走上前,装了凶恶模样应道,“我今日可不当女飞贼,我是当土匪来了。你家大哥二哥可有活计要忙?我打算抢了他们去帮我除雪,温室上堆的雪太厚了,我和春妮根本拾掇不完。” 陈大嫂被逗得哈哈笑起来,刚要接话的时候正巧陈大娘也开门出来,老太太一见蒲草就是喜得眉开眼笑,自然要问她怎么过来了。 蒲草可不敢再玩笑说抢人,只说请两位大哥去帮忙除雪。 老太太半点儿没推脱,一迭声的喊出屋里的两个儿子,撵了他们去后边温室帮忙。蒲草待要跟过去,却被老太太拉去屋里闲话儿。 陈家的福儿和胖墩儿正坐在炕里摆弄几样木头削刻的小马、小鱼,见得蒲草进来分外亲近,哒哒跑上前抱了蒲草的脖子,欢快嚷道,“姑姑,姑姑!” 蒲草在他们头顶各亲了一口,笑道,“不是昨日还去过我家院子玩儿,今日就想姑姑了?” 陈大嫂一边往炕洞里塞柴禾一边揭了两个孩子的小心思,“这两个淘气包子哪里是想你,许是又嘴馋了?” 两个孩子羞红了脸,抬眼看向奶奶求救。陈大娘心疼孙子,倒了一碗水放到蒲草跟前就伸手接了他们过去,笑道,“这些时日,他们可真是没少在你家蹭吃食,这小身子胖了好几圈儿了。” “小孩子能吃几口东西?大娘就是客套。要真说起来我还没少吃大娘的雪里蕻呢,大娘是不是也要骂我嘴馋?” 陈家婆媳都是笑起来,陈大娘又道,“今年雪里蕻腌得多,你吃完就过来再捞。” 三人扯了几句闲话,蒲草四处看了看就笑道,“我怎么觉得家里冷清许多,原来是二嫂不在,她回娘家去了?” 陈家婆媳听了这话脸色都是一僵,陈大嫂甚至眼圈儿还有些泛红的痕迹。蒲草还以为他们一家因为何事吵架闹矛盾,很是后悔冒然问出这话,于是赶紧转圜道,“趁着雪下得还不是太大,二嫂回去走走也好,再过一月就是想走也出不去了。” 陈大娘叹了气,伸手扯了针线筐过来,一边穿针认线缝补着一件破棉袄的袖头儿一边低声说道,“大娘当你是自家闺女,也没啥瞒你的。大力年纪也不小了,家里想让他学门手艺,将来也有个养家糊口的本事。正巧老二媳妇儿娘家那镇子有个瓷窑招学徒,这不就让她带着大力去试试。” 陈大嫂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手掐着柴火就发起了呆,待得火头儿烧到了手上才惊醒过来,疼得哎呦一声。 蒲草和陈大娘听见了就赶忙上前探看,她却缩了手勉强笑道,“没事儿,不过烫了一下。”说完就转身出了门。 陈大娘叹气叹得更长,用力拍了拍手里的棉袄。 蒲草不好掺和人家的家事,简单劝了几句就借口家里忙告辞出来。结果刚穿过后园门儿就见陈大嫂蹲在草垛旁低声哭泣,她赶忙上前问道,“大嫂怎么就哭了,可是舍不得大力?” 陈大嫂举起刚刚烫得有些发红的手指,眼泪掉得更急,“蒲草妹子,你说我被烫了一下就这般疼,我那大儿以后要整日在窑里烤着,不是更热更疼?我今早儿都想去把他追回来!可是家里日子虽然不缺吃穿,但也不宽裕,他不学门手艺,以后怎么养家糊口?我的儿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蒲草听得也是心里泛酸,轻声劝着,“大嫂,孩子大了都要学着自食其力,当爹娘的心疼也要忍着啊,总不能在他身边护着他一辈子啊。” “这道理我也懂,可我就是舍不得啊。”陈大嫂抹了一把眼泪,抓了蒲草的手一脸殷切盼望,“妹子,嫂子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你帮嫂子想想办法,能不能给孩子找个少吃些苦的活计?” 蒲草听得是无奈又头疼,她这般折腾也只是刚刚保得一家人不受冻饿,哪里有那本事能给别人安排活计?但是陈大嫂慈母心怀又是哀哀相求,她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只得勉强应道,“大嫂子,这一时半刻我也想不到什么好活计。不过,这事儿我记在心里了,以后一定会多加留意。” 陈大嫂听她这般说就赶紧道谢,“那就多谢妹子了,让妹子费心了。”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陈大嫂就仔细擦抹了脸上的泪痕转回了前院儿,蒲草也慢慢踩着来时的脚印儿往回走。 温室里,刘厚生正带着陈家兄弟一边喝着热水一边说着话儿,不时哈哈笑出声来。 蒲草开门进去瞧见如此就是一愣,继而笑问道,“春妮哪里去了,我还以为她也在。” 刘厚生应道,“前边儿来了几个女客儿,桃花喊她回去招呼了。” 棚子里都是男子,蒲草不好多呆,就去拔了几棵小葱儿笑道,“那我也回去看看!中午我多炒个葱爆鸡蛋,陈大哥二哥就留下陪刘大哥吃一口吧。” 第六十八章 小生意 陈大陈二自然摆手拒绝,哪有帮忙清清雪就要蹭顿饭食的,若是被乡亲们知道怕是要说他们一家占便宜了。 蒲草也不勉强,左右住得近,还人情的日子长着呢。 前院张家的屋子里已是坐了五六个小媳妇儿,这个穿花袄那个着红裙,一眼望去仿似花团锦簇一般。偶尔说起什么好笑之事,一人一句、叽叽喳喳,笑声大的恨不能掀了房顶儿,真是热闹极了。 春妮正拿了装瓜子的盒子,挨个儿递给她们抓着吃,瞧见蒲草进来就笑道,“你再不回来,我就把你家里的好吃食都翻出来给大伙儿分了。” 蒲草笑眯眯摆着手,“你可找不到,我藏得严实着呢。” “你不会是塞到老鼠洞里去了吧?”春妮故意打趣。 “咦,“蒲草大睁了眼睛仿似极惊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就是藏在鼠老大被窝里了。” 众人听得都是哈哈大笑,指了她们两人说道,“原本以为春妮的性子就够活泛了,没想到蒲草妹子比她更甚。” “就是,就是,以后咱们可要常来走动,保管日日笑得肚子疼。” 蒲草上前和众人都打了个招呼,然后进屋去翻了翻,当真拿了半盒花生果出来。春妮扒了几个花生仁儿扔进嘴里,夸赞道,“这大锅炒的花生就是香!” 蒲草笑道,“这是刚从老鼠窝里拿出来的,你不嫌弃啊?” “哼,”春妮瞪了她一眼,故意一抬下巴神气活现的说道,“你想恶心我,让我少吃点儿啊,我才不上当呢。” 众人自然又笑了一通,一个穿了花袄的小媳妇儿就道,“蒲草妹子的眼光就是好,去年置办年货我也买了二斤花生果,不过回家来一看大多是瘪粒子,真是吃亏上当了。” “就是,城里小贩好多赚黑心钱的。”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闲话儿,不知谁先提了一句家里没有盐了,于是又转而纷纷央求蒲草进城送菜时帮忙捎带一些回来。 蒲草猜得她们家里不见得真是急用这些物件儿,大多都是扯了这事儿当借口,指望以后同她多多走动相熟,于是就笑道,“酒楼那边说过两日派人上门来取菜,我就不必顶风冒雪送进城了。小嫂子们若是不急着用,就等我列个单子,到时候拿给取菜的伙计,托他下次上门的时候捎带回来如何?” 果然众人都是纷纷应下,转而又抱怨起大雪封路不能进城去逛逛。住在村南的李家小儿媳想起她娘家那山坳,就笑道,“你们就知足吧,咱们南沟儿离城里也不算远,真有事要进城,多费些力气走上一日也就赶到了。 我娘家那处才是真偏僻,每年冬天大雪都要足足封山五个月,极少有人进出,就是有银子也花用不了。” 一个同她平日相熟的小媳妇儿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你娘家那里除了偏僻些,别的可都不错啊。但凡会打猎的老爷们进山一次怎么也能背只狐狸回来,就是女子们采个木耳、蘑菇或者秋时打榛子、松塔,送去城里也都能换些私房。哪像我们没黑没夜的做针线,一年到头也不过才存个百十文钱。” 李家小儿媳听了这话也觉有道理,就笑道,“嗯,这话也对。老天爷可是心里有数呢,哪个村子也不能把好处都占了。” 蒲草坐在一旁,手下帮着春妮理绣线,耳里听着她们的对话却总是觉得隐隐约约想要抓住些什么,但越是深思越毫无所获。她只得放下这莫名的念头,转而问起村西李家哪日摆酒。 李四爷是村里年纪最长之人,平日虽然寡言少语但为人正派,极得村人敬重。今年恰逢六十六@大寿,三个儿子就张罗着替老爹庆贺一下,各家自然要上门去道贺。 农家婚丧嫁娶互相走礼也不用送什么贵重之物,不过是一捧蘑菇、一封点心之类。但最主要的是人要到场。女人帮忙做吃食,男人喝水闲话,越热闹主家越有颜面。 蒲草把自己头上那“弃妇”和“寡妇”两顶帽子拨弄好半晌,到底哪顶也不好戴着上门,毕竟那是个喜庆场面,人家就是不好当面说嫌弃,她也要自觉不是?正好她也不喜人多吵闹之处,到时就让张贵做代表吧。 几个小媳妇儿坐了大半时辰,眼见过了正午就纷纷告辞回去了。蒲草送了她们到院门口,笑着请她们闲暇再来坐。 小媳妇儿们许是真把她当了亲近之人,也不忸怩客套,欢快应道,“若是有好吃食,保管日日都来。” 蒲草见她们如此爽朗,心里也卸去了几分防备,笑得更真了三分。 眼见小媳妇儿走远,足迹也渐渐被风雪掩盖,蒲草忍不住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越发觉得这个世界纯净又和美。虽然这些村人难免都有些小心思,但比照现代那些时刻都在互相争斗、防备的人,还是要坦诚可爱的多啊… 春妮在灶间点了火刷洗大锅,等了半晌也不见蒲草回来。于是就趴在门口探看,见得她望天犯傻的模样就喊道,“怎么还不进来?小心风吹得头疼,还要进城抓药。” 不想这句话却点醒了蒲草,她猛然一拍巴掌就跳了起来,欢喜道,“对了,就是这句话!” 春妮被她惊得差点掉了手里的水瓢,疑惑问道,“什么话啊?” 蒲草却是来不及跟她细说,扔下一句,“我先去趟西院儿,一会儿就回来啊。”说完,就开了院门跑出去了。 “你这是急什么,吃了饭再去啊。”春妮撵着喊了两声,可惜蒲草早已跑远了,她也只得一边胡乱猜测着一边烧起了午饭。 陈家是吃两顿饭的,下午这顿通常要等到未时末。福儿和胖墩儿年纪小耐不得饿,就一边毛葱头沾酱一边啃着包谷饼子,糊弄一下咕咕叫的小肚子。 陈大娘和陈大伯坐在板凳上,不知提起了什么话头儿,脸色都有些不好。 听得蒲草在门外喊话,陈大娘就赶忙去开了门,问道,“这刚刚才回去怎么又转回来,可是有啥急事了?” 蒲草进门笑嘻嘻的抱了老太太的胳膊,笑道,“大娘猜对了,真是有事,还是大好事儿呢!” 陈大娘听得这话就以为她是哄自己高兴,也没当真,随口打趣道,“我们蒲草就是枝头叫的花喜鹊,上哪儿都带着喜庆劲儿。” 两个孩子也从炕里跑过来,嘴里欢喜的喊着姑姑,小身子扭着想要往蒲草怀里挤。陈大娘拦了他们,嗔怪道,“你们沾了一手的大酱,别蹭你们姑姑棉袄上。” 两个孩子自然撅了嘴巴,蒲草掏了帕子替他们把小手擦抹干净,笑道,“是不是肚子又饿了?那就下地穿鞋去找桃花和山子一起吃饭,你们春妮婶子在炒鸡蛋呢。” 炒鸡蛋又香又嫩,自然比干巴巴的饼子和辣口的毛葱要美味百倍。两个孩子立刻欢喜的应了就要找鞋子穿了出门。 陈大娘心疼孙子,但是总让蒲草搭吃食,她又觉得脸上发烧。于是伸手死命拦着两个孩子不让下地。 陈大伯脾气耿直却不愚笨,瞧得蒲草好似有话要说的模样,就道,“让孩子们去吧,咱们也能清静说说话儿。” 陈大娘这才不再拦阻,两个孩子生怕奶奶再拦着他们,一溜烟儿的跑出门去了,屋里果然就清静许多。蒲草这才笑道,“我确实有一件事儿要同大伯和大娘商量,孩子不知轻重,倒怕他们传出去生风波。” “什么事儿这般神秘?”陈大娘往蒲草身边凑了凑,小声猜测道,“可是你看中了哪家后生,想要我和你大伯帮忙说合?你如今虽然在张家,可早就不是张家媳妇儿了,若是再走一嫁也不难…” 蒲草真是听得哭笑不得,赶忙打断老太太的话头儿笑道,“大娘,我好好的日子过着,暂时还没那心思呢!我是突然想到一个能添进项的好买卖,过来问问咱家大哥二哥想不想试试?” 陈家老两口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惊喜之色。若说村里别人见得蒲草发家,难免还会觉得她是走了大运。可是他们一家住得最近,早把张家的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最是清楚蒲草的能耐,私下里可没少夸赞她聪慧。 此时听得她开口说有赚钱的买卖介绍给自家,心里自然都是欢喜。 陈大娘激动得拉了蒲草的手,问道,“蒲草,你快说说看有啥赚钱的买卖,若是真能赚回些银钱,我就把大力从窑场接回来,我们一家都心疼这孩子啊。” “我也是早晨听得大嫂子说过几句,回去之后心里总是惦记着,没想到还真让我发现一条财路。”蒲草仔细想了想,又道,“大伯大娘,我刚才听人说有很多村子,因为下雪封山不好进城添置用物。我就琢磨着,我们家里每五日就有城中酒楼之人上门来取菜。若是托他们来时捎带一些小物件儿,然后咱们再运去偏远的村子转卖,这中间的差价绝对是笔好进项。” “这…能行吗?”陈大娘不识字也不会算账,这一辈子连城里都没去过几次,突然听得要买了物件儿回来再转卖出去,心里就有些惶然不安。 第六十九章 暴殄天物 陈大伯却是微微皱了眉头,仔细盘算了好半晌才道,“这主意倒是不错,但是丫头啊,那山里人家也不如何富裕,怕是没有多少银钱添置物件儿啊。” 蒲草笑嘻嘻摇头,“大伯,做这买卖本来也没指望他们掏现钱啊。山里人家什么最多?当然是毛皮啊。咱们运了物件儿过去,谁看中了就拿毛皮来换。 二十文钱一斤的粗盐可以换四张兔子皮,咱们再把毛皮卖进城里就是二十八文,最后这八文就是转卖一斤粗盐赚回的辛苦钱了。” 陈大伯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兴奋得一烟袋锅儿敲到了桌子上,笑道,“换毛皮这是个好主意,不用掏现钱儿,大伙儿怕是更舍得添置东西。” 陈大娘本来听蒲草算账算得头晕,但是见得自家老头儿子这般欢喜,也明白这必定是个能给家里添进项的好买卖了。于是激动得求证着,“这么说,咱们大力就不用进窑场做工了!我这就喊老二去把他接回来。” 陈大伯却是摆手,瞪眼呵斥道,“你别听风就是雨的!晚上家里人口齐全了再商量一下,万一不成,还要把孩子再送回去,孩子他娘不是更难受。” 陈大娘却是急脾气,嚷道,“还等什么晚上啊,我这就让老大媳妇儿去喊孩子爹们回来。” 她说着就开门出去高声喊了在厢房里做绣活儿的陈大嫂,陈大嫂不知出了何事,疑惑之下问询两句。老太太生怕被人得知,就会把这好生意抢了去,一句也不肯透露,就是一迭声的催促儿媳去找人。 陈大嫂无法,只得快步去了温室,很快就找了陈大陈二回来。 待得三人进屋听了这转卖的法子,不出意料也都很是欢喜赞同。陈大陈二这些日子闲在家里,虽然得了明年冬日就能跟着张家种菜的好盼头儿,但那毕竟还要等上一年之久,眼下还是浑身是劲儿却无处可使。 若是能赶着马爬犁去各村走走,也替家里多赚些银钱,他们自然是一百二十个愿意。 陈大嫂也盘算着家里宽裕些就能把儿子先领回来,起码过了这一冬,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慢慢替他寻个好营生。 陈家众人如此一致通过,就开始七嘴八舌说起要买些什么物件儿回来。陈大娘婆媳都是过日子的好手,说了一长串的日常消耗之物,比如针线、灯油、粗盐、做里衣的细棉布等等。 陈大伯则笑呵呵指着自己的铜烟锅儿说,“旱烟叶子也多买些。” 陈大陈二则说要多买几坛苞谷酒,各村儿那些常进山打猎的老爷们见了,保管不会心疼银钱。 蒲草极有眼色,又是真心帮扶陈家,怎么可能不尽力?她也不等陈家人开口就主动说晚上写封书信,明日让陈二哥带着去城里找方杰帮忙,后日正好跟着取菜的马车一道回来。 陈家人自是感激不尽,特别是陈大嫂,一直拉着蒲草的手送到了院门口才回去。 春妮已是做好了午饭,粳米粥加上新蒸的发糕,又炒了一个咸肉白菜一个葱爆鸡蛋,极是丰盛。 张家四口加上春妮和陈家两个孩子,把一张大方桌围得满满当当。 胖墩儿小口喝着粳米粥,香甜得晃着小脑袋问道,“姑姑,我们家什么时候也能吃三顿饭啊,我的肚子每天都饿。” 蒲草替他夹了一块炒鸡蛋,笑道,“胖墩儿别急,以后日子慢慢就过好了。” 福儿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平日同桃花玩得也很要好,听得小哥哥这般说话自觉丢脸就伸了胳膊拐了他一下,胖墩儿嘿嘿傻笑两声也就不说话了。 饭后拾掇了桌子,春妮装了一份儿饭菜送去给刘厚生。蒲草撵了几个孩子去炕里玩耍,然后就去张贵儿那里借了笔墨,仔细斟酌着写了一封书信,末了等着福儿和胖墩儿回去时就让他们捎带给了陈二。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刚放亮儿,各家的烟囱还冒着清浅的烟气,心急的陈二就穿上最厚的羊皮袄,带着家里的小半积蓄和所有希望踏上了进城的路。 陈家人许是太过惦记,各个都是无心做事。还没到中午,两个孩子就被饿得又跑到了张家,很快陈大娘和陈大嫂也拿了针线筐追来了。 春妮昨晚听蒲草说起过这事儿,见得陈家婆媳如此紧张就笑个不停,拍着胸脯替蒲草保证这生意保管赚钱,让她们放一万个心。 蒲草听得暗暗直咧嘴,什么事情都有个万一,没到最后怎么知道结果,这妮子对她真是太过盲目信任了。但事情已是这般,她也只能帮着多劝慰几句。 陈家婆媳一直坐到日落西山头儿才转回家去,不知一宿如何辗转反侧,如何细听北风呼号,终于盼得又是太阳重新升起。 这一日正巧就是李四爷的六十六@大寿,陈家老两口和陈大都要去捧场,就留了陈大嫂看家照管孩子。 蒲草取了一盒在城里买回的点心,嘱咐张贵换了一套新长袍代表张家上门去道贺。张贵儿先前还多心得以为她是在试探,就道,“家里是嫂子当家作主,还是嫂子去吧。” 蒲草真是不知该庆幸这小子终于懂事了,还是头疼他如此防备,最后只能说温室离不开人,然后撵他赶紧出门了。 不过蒲草这借口也是属实,刘厚生这几日腿伤好得差不多了,总在温室和家里两处困着也是憋闷,春妮就趁这机会扶着他去凑个热闹。 于是,最后东西几院就剩了四个孩子两个女子,蒲草把院子托给陈大嫂照管就带了桃花和山子去温室忙碌。 她刚刚打了半桶水,正是一边慢慢浇菜一边教着两个孩子背诗的时候,没想到陈大嫂就飞跑过来喊道,“回来了,回来了!” 蒲草听得发愣,继而想得明白也是笑开了脸,问道,“是陈二哥跟着取菜的伙计一起回来了?” 陈大嫂猛点着头,拉了蒲草就一起奔去了前院儿。 陈家院子里此时正停了一辆很是宽大气派的雪爬犁,整体都是用手腕粗的桦木杆儿制成,横梁和立柱之间凿铆嵌了木楔子,极是结实。爬犁前面套的是一匹体型矮小的枣红马,显见一路跑来让它很是劳累,鼻孔里呼呼喷着白气,身上的肌肉也不时突突跳上一阵。 蒲草一脸羡慕的上前围着爬犁转了两圈儿,正盘算着以后手里宽绰了,自家也要打制一辆这样的好爬犁,冬日里再出门也不必犯愁了。 她正是琢磨得入神,突然听得旁边有人轻笑,结果扭头一看却把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高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儿!” 方杰呵了一口气在僵硬的手心,又去搓揉冻得通红的脸孔,笑应道,“在家无事就跟着出来走走,也看看风景!” 蒲草真想翻个大白眼,心里暗暗嘀咕,这有钱人就是太闲了,大冷的天儿居然还跑出来看风景。 她虽是这般腹诽,到底还是看不过这重要的合作伙伴兼半个新朋友站在院子里挨冻,就赶忙嘱咐陈大嫂两句,然后招呼方杰去温室暖和一下。 方杰扯了扯灰鼠皮的斗篷,脚下不动声色的踢动几下,就亲手抱了两只大木盒笑着跟了上去。 东子站在一旁心疼得眼角直抽搐,怪不得公子还没进村子就解了围脖儿和风帽,原来就是为了博这女子心疼啊。 只可怜那银狐尾做的围脖儿,啥时候被人这般嫌弃过?不戴也就罢了,居然还被踢到了雪地上,真是暴殄天物啊! 陈老二送了东西进屋,再出来时瞧见东子这般呲牙咧嘴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路上吹风冻坏了。于是赶紧说道,“东子兄弟,我自己搬就成,你快进屋暖和去。” 东子却是抻脖子翘脚张望,确信主子走远了,立刻噗通一下趴到地上捡了那有泪无处流的狐狸围脖儿,小心翼翼塞到自己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冲着一脸惊疑的陈二笑道,“没事,没事,我不小心把我们公子的物件儿弄掉了。” 陈二也没多问,手下加紧搬完自家物件儿,又帮着东子把两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袋子送去了张家,然后就拉了东子回自家喝水歇息。 再说,蒲草引着方杰进了温室,两个孩子一见是曾给他们送过好吃食和玩具的大好人来了,立刻跑上前笑嘻嘻行礼,嘴里自然还是喊着方公子。 方杰领了他们坐到木塌上,打开装了点心的那只木盒,逗着他们改口叫方大哥。 两个孩子扭头瞧着自家嫂子并没有拦阻,就脆生生喊了几句,然后自然是得了满满一盒子好点心,欢喜的分食起来。 蒲草接了方杰的斗篷和貂皮帽子挂到木架上,低头见他脚上的皮靴也是湿了半截,就赶紧又找了自己前日做的那双兔皮拖鞋递过去,“这是我做好预备自己穿的,还没上过脚儿,你先把湿鞋换下来吧。” 方杰瞧着她手下的鞋子没有前尖儿和后跟儿,而且兔毛翻飞、针脚也很粗糙,实在古怪又粗陋,于是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我舍得给你穿,你居然还嫌弃?”蒲草羞恼得就要把鞋子收回来,方杰却眼疾手快的抢了过去,笑道,“我是见这鞋子的模样古怪,不是笑你的手艺不好。” 他说着话儿就把靴子脱了下来,只穿了雪白的罗袜踩着拖鞋随意走了两步,又赞道,“当真是舒服又方便。” 第七十章 男女搭配 (朋友们,花期明天要坐火车出远门,几乎穿越整个中国南北,哈哈,投奔出差的老公去也!!所以,20日到26日之间,每天要改成单更了。 实在抱歉,嘿嘿,感谢大家支持和理解,花期以后一定更加努力码字!!祝福我的第一次长途旅程,一切顺利吧。抱抱!!) 蒲草终于找回了一点儿颜面,也就不同他计较那么多了,拎起他的靴子放在炉旁的板凳上烘烤着。 两个孩子好新奇,瞧得方杰穿了新鞋,就一边咬着手里的点心一边眼巴巴望着嫂子。蒲草端着冲好的茶水回来,见得他们如此模样就忍不住嗔怪道,“别眼馋了,你们俩也有!就是刚纳好鞋底,明日才能做出来。” 两个孩子立刻收了可怜神色,笑嘻嘻扑到嫂子怀里撒娇,他们手上的点心沫子免不了沾了蒲草一身。蒲草装了生气模样照着他们背上轻拍了两下,然后撵了她们下地去玩耍。 方杰把这一切收在眼底,只觉一路的苦寒好似瞬间都消散了,而那种虽然才离开几日却让他心心念念的温暖又重新沁入心脾,流过全身每一条经脉,每一个毛孔… 蒲草摸摸两只木盒子上雕刻的繁复花纹,猜得这必定不是便宜货色,于是开口说道,“若是下次再来就不要这般破费了,家里不缺吃用之物。” 方杰听在耳里却是不理会,转手又打开另一个大木盒,笑道,“这里还有几套文房四宝,都是我那库房里存着的。平白放着也是容易霉潮了,不如拿来给孩子们习字用。” 蒲草这些时日记账写书信都要去张贵儿那里借笔墨,惹得张贵皱眉撅嘴仿似被抢@劫了一般。倒不是这小子学了张二的吝啬性情,实在是因为那纸墨太少,而且还是当初张富儿活着的时候替他买下的。这小子念着兄长的好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添置,所以很是珍惜。 蒲草也觉开口借用很麻烦,每次都要懊恼的拍拍自己的嘴巴。怎么那日卖菜得了银钱,添置的都是吃食,就把这重要物事忘脑后了。 此时她一见盒子里装得满满当当都是纸砚,数一数又是正好四套,就忍不住欢喜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缺笔墨用?我还想着让东子下次再来时帮我捎些过来呢。” 方杰见得她如此喜欢,心里大石落了地,笑应道,“我那库房里还有许多,以后你也不必花银子去买,我会常送来。” 蒲草拿了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砚台翻看,随口反驳道,“那怎么行?你当初拿银子给我建温室,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可不能再随便要你的好东西。” “都是些平常物件儿,就是放在铺子里卖也不过才要几百文钱。送来你这里还有些用处,总比放在库房里霉烂要好许多。”方杰拿了两只墨块扔到了木塌上,随口间就把几十两的东西贬得仿似一文不值。 蒲草自从穿越过来就一直为了填饱肚子挣扎,对于这些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奢侈之物”也着实接触不多。她翻了翻木盒底下足足半尺厚的宣纸,又仔细瞧瞧方杰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勉强算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但还是有些犹豫,说道,“这些纸笔就是再便宜,也不能白收…” 方杰眉梢儿一挑,不等她说出给银钱的话就赶紧拦阻道,“你若是觉得占了便宜,不如就礼尚往来,也送我一物好了。” 蒲草闻言想了想,也觉若是付给银钱会伤了方杰的一片好心,还是互送礼物比较妥当,于是就道,“好啊,我们农家没有什么好物事,你不嫌弃就好。” 方杰摆手,直接指了脚上的古怪鞋子,笑道,“这鞋子我穿着很舒坦,不如就送这个吧。” “拖鞋?”蒲草没想到他会要这粗陋之物,有些为难道,“我手艺实在不好,你若是穿着被人看见了,怕是…” “不怕,我就是在内室穿个新奇,外人见不到。” 蒲草抿抿嘴唇,心里隐隐有些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人家送的礼物很丰厚,她还双兔皮拖鞋已是极轻,若是再要拒绝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于是只得点头应道,“你不嫌弃就拿着吧,若是别人笑话,可不能怪我。” “不怪,不怪。”方杰听得她答应,眉眼间的笑意立时就深了三分,扭头高声喊了两个孩子,“桃花、山子过来,方大哥教你们用笔墨写字。” 两个孩子欢呼着跑了过来,伸出小手去摸盒子里的纸笔,眼睛亮晶晶的极是可爱。 方杰在小木桌儿上摆了砚台,又倒进几滴茶水教他们如何研墨,一大两小都是一脸郑重认真模样。 蒲草在一旁瞧了半会儿,就去角落拿了菜刀和泡好的苞谷皮子开始忙着割菜。这一次长好的菠菜比上次多了两池,春妮和刘厚生又不在,她自然要早些动手准备。 方杰手把手教了两个孩子握笔,又写几个字要他们照着练习,再抬眼时就瞧见蒲草半弯着腰身在青菜池间忙碌。棚顶照射进来的阳光,在她身周笼罩了一层浅淡的光晕,仿似极温暖又极惑人心。 他忍不住起身慢慢走了过去,抬起微颤的手指想要碰触那光晕,却被扭头的蒲草惊得转而去抓了一棵菠菜,尴尬笑着胡乱说道,“这茬菠菜看着比上茬要矮一些啊。” 蒲草抹了一把额角的细汗,应道,“其实同上一茬的时日都差不多,只不过这段日子雪下得勤,白日里不能掀开草帘晒太阳,所以长得没有上茬好。” 方杰仿似极好奇,又伸手去拨弄菠菜根儿,木箱边沿儿沾的那些泥水,不免就都蹭到了他的袖口和前襟上。 蒲草眼见一身上好的锦缎长袍变了抹布,心疼得直咧嘴,连忙撵他,“你快去那边坐着吧,这活计脏,你别沾手了。” 方杰不在意的甩甩袖子,笑道,“左右也脏了,你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我帮你搭把手吧。” 蒲草扭头看看那两池子小葱、一池子蒜苗、两池子小白菜,只她一个人忙活确实有些吃力。于是,只微微犹疑了一下就捡了最轻快的活计,说道,“那你就帮我捆菜吧。” “好,保管捆得又结实又耐看。”方杰笑着挽好袖子就拿了一片苞谷皮儿,他本就是个聪慧之人,听得蒲草教了几句,果真就捆得似模似样儿了。 两人一个割菜一个捆菜,配合的极是默契。蒲草轻松许多也有力气闲话儿了,想起她信里托付之事,就问道,“我托你买的粗盐也一起运来了吗?” “运来了,我吩咐东子直接送到你们屋子里了。”方杰手下捆好一把儿菠菜放到一旁,口中随意问道,“怎么买那么多粗盐?若是自家吃用,还是细盐干净。” 蒲草虽是把他当了半个朋友,却还是不能告诉他真正用处,只是笑嘻嘻敷衍道,“我要腌咸菜,用粗盐就好。” 方杰半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疑色,却也识趣的转而说起旁事儿,“前日我们酒楼承接了一场寿宴,你的那些菜色很得客人们喜爱。” “这话当真?”蒲草笑嘻嘻甩去菠菜根上的泥土,欢喜道,“我还担心没人识货呢,这几日我又想了两个方子,也都写下来了,你走时再拿上吧。” “你还说用拖鞋当回礼太轻,若是加上这菜方子,倒是我占便宜了。” 许是因为方杰同样沾了满手的黑泥,又或是因为他的锦缎长袍彻底成了抹布,两人忙碌间,蒲草就渐渐忘了他的身份。当真把他当个相熟的朋友,一起忙碌一起说笑,偶尔言语落了下风还会瞪大眼睛剜他一下替自己添添气势。 方杰虽是胳膊酸疼,袖子也是湿透,却奇怪的半点儿不觉疲累,嘴角的弧度一直都没有落下过。他来不及琢磨自己为何就喜欢靠近这女子,喜欢听她说话,甚至喜欢看她嗔怪怒瞪自己的模样。 他只是一心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一直继续下去,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不是因为他的钱财、他的出身、他的容貌而亲近他,只是因为当他是可以信赖的人,一同分享喜怒哀乐… 可惜,这样的时光终于还是太短暂。温室之外已是有人在喊着,“蒲草,蒲草,可是城里来人取菜了?” 方杰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待得脸色冻得通红的春妮和刘厚生推门进来见了他,果然大惊失色,“哎呀,方公子,你怎么亲自来了?还…动手干活儿?快给我,快给我。” 春妮几乎是把抢夺一般扯下方杰手里的苞谷皮子,刘厚生也是赶忙引着他去木榻上坐了,搓着大手极尴尬的笑道,“我们得信儿晚了,倒是累了方公子帮着做这粗活儿。” 方杰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无妨,我也是觉得新奇,没帮上什么忙儿。” 那边儿春妮也在一边捆菜一边小声数落蒲草,“你这人可真是胆子大,没人干活儿你就让桃花去喊我们啊,怎么抓了方公子帮忙?富家公子都是身娇肉贵的,若是割了手或者伤到哪里,我们可真是罪过大了。” 蒲草耸耸肩,想要辩驳几句又怕春妮唠叨起来没完,就赶紧赔笑认错,“我也是忙不过来,没想那么多,下次一定不抓他干活儿了。” 春妮儿瞪了她一眼也就罢了,捆菜这活计她是做得极熟练的,自然比方杰这新手利索得多,很快两人就割完了菠菜和小白菜。刘厚生那边儿也是早把小葱拔完装进筐了,春妮包揽了剩下的一池子蒜苗,就撵着蒲草去做饭,“你快去琢磨些好菜招待方公子吧,我那手艺自家吃还成,上不了大台面儿。” 蒲草点头,嘱咐了两句就要出门回前院儿。方杰正看着两个孩子写字,见此就道,“不必费心为我准备饭菜,平日家里吃什么,我跟着吃就好。” 蒲草笑着应了,却也不好当真就把平日吃的大饼子和苞谷粥端去招待客人。于是就在灶间里转着圈儿的翻捡家里的存货儿,结果还真被她想到一种好吃又简单的吃食。 她有了主意就麻利的和面、切菜,准备好一应用物就统统放在小面板上端去了后边温室。 春妮刚刚割完蒜苗,见她如此大搬家一般,就问道,“怎么,你要在这里做饭?” 蒲草安置了面板,笑道,“前边屋子没烧火太凉了,索性就在这里吃一顿吧。” 第七十一章 热狗不是狗 春妮儿想想自家也是大半日没烧火,比来比去,倒真是只有温室这里更适合待客,于是就洗了手帮忙在温室另一头的炉子上熬了小米粥。 刘厚生瞧得方杰的目光总是瞟向蒲草那处,还以为他是饿了,就憨笑道,“方公子稍等一会儿,蒲草妹子整治饭菜快,手艺也好。” 方杰仿似被人窥见了心事一般不自在的干咳两声,笑道,“我这好久没做过活计,今日突然累了些就饿得比往常也早。”说完这话,他就转而问起刘厚生的腿伤以及李家的酒席。 因为帮忙蒲草打理温室的关系,刘厚生如今在村人眼中也是个重要人物了。今日去李家喝酒也受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厚待。他心里正是欢喜感慨不已,听得方杰问起,自然就毫不隐瞒的同他说了起来。 方杰原本不过是为了岔开话头儿,不想意外听得蒲草明年就要把这种菜的法子教给村里人,很是惊异。 要知道,张家如今只建了一个菜棚子就已是获利颇丰,若是明年多建上三五个,所获银钱怕是连城里的富户们都要眼红不已。 可是她居然要把这样的财路让出去,难道是受了村人的逼迫或者她又有别的打算? 他这般想着,目光就忍不住扫向火炉忙碌的身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蒲草手下烙着饼,偶尔抬头与他的目光相汇一处,也没多在意,轻轻笑了一下就低头铲起面饼,继续刷锅炒菜。 很快,温室里就慢慢盈@满了饭菜的香气,小小的木桌上也陆续摆满了盘碗。那只褐色的大陶盆里是熬得又糯又香的小米粥,挨近盆边儿放着的三只陶盘里,一只盛了满满的土豆丝炒肉,因为放了一点儿切碎的红辣椒,乍一看上去,金黄衬着红艳,极是诱人垂涎欲滴。 另一只陶盘里则是切成细丝的小葱和香菜段儿,碧绿的颜色,仿似还泛着水光般更显新鲜。而最后一只盘子则是平日家中常吃的咸萝卜条和雪里蕻。 地方太小,桌子也不大,座椅更是直接用木墩子和板凳代替了。这样临时拼凑的饭桌儿,众人自然也不好讲究什么尊卑主客,团团围坐在一处就开饭了。 两个孩子看着那叠烙饼虽是泛着油光儿,却不像以前吃过的那般加了鸡蛋,于是眨着大眼睛说道,“嫂子,蛋饼里忘加鸡蛋了。” 蒲草伸筷子夹了一张薄饼到碗里,当着众人的面儿手下轻轻一用力,那饼就很容易的一分为二,变得更薄而且极完整。她这才笑着应道,“这不是蛋饼,所以没加鸡蛋。” 说着这话儿的时候,她已是用筷尖儿挑了一些鸡蛋酱抹在饼上,然后又夹了土豆丝混上葱丝、香菜,卷在一起之后先递过去给了方杰,“尝尝味道如何?” 方杰仿似有些意外,手下却极自然的接了过去,笑道,“那我就不客套了。” 说完,他就低头咬了一口,仔细咀嚼几下,那眼里的光芒就越来越亮,出声夸赞道,“味道真是不错,爽口又鲜美。” 两个孩子听了这话就急着想要尝个新鲜,蒲草赶忙卷了两个分给他们。春妮见此,也帮着刘厚生卷了一个,一时众人都是大口吃着,夸赞不已。 方杰吃完一个,有些意犹未尽抿抿嘴,笑问道,“这吃食叫什么名字?” 蒲草替他重新卷了一张病,递过去的时候就随口说道,“这个啊,叫热狗!” “热狗?”众人都是停了筷子,一脸惊奇的问道,“这名字真是奇怪,怎么同狗扯到一处了?” 蒲草眼珠儿转了转,笑得狡黠又神秘,“因为这饼里卷了热菜,吃的时候却谁也不能喊热,一喊就变成狗了。” 山子贪吃,正因为咬得太大口而被土豆丝烫得伸着小舌头哈气。听得这话,他就怕真的变成小狗,赶忙替自己大声澄清,“我没喊热,我不当小狗!” 众人立时爆出一阵大笑,为了这可爱的童言,也为了这古怪而又美味的新吃食。 一顿简单的午饭吃得尽兴而散,眼见太阳西斜,青菜也已经装好,方杰就欲告辞回城。 刘厚生去陈家喊人帮忙,春妮也拾掇碗筷回了前院儿,温室里一时又只剩了蒲草和方杰两人。 方杰扫了一眼那几只柳条筐,简单算了算就从悬在腰侧的荷包里拿了五只小银锞子出来,笑道,“这次的青菜总共应该付给你二十八两银子,扣去二两定金、一两采买粗盐用银,还剩下二十五两,你收好了。” 蒲草接了银锞子还未等说话,就见他又转身拿起纸笔写了个二两银子的收条儿,如此公私分明的模样,真是特别合蒲草心意。在她看来,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情分,但是涉及银钱一定要分清,否则最后总是会出矛盾伤了情谊。 两人交割了银钱,就一起合力扯了油毡盖在柳条筐上。方杰想起那古怪的热狗,就笑问道,“那饼当真叫热狗?我倒觉得应该叫合合饼,合二为一,寓意最好。” “那是我顺口编出来逗弄两个孩子玩耍的,真正的名字叫春饼,也是南边几国的吃食。”蒲草绑紧手里的麻绳,大发善心的替他解惑,“面饼里面卷的菜色也可以试着调换一下,你让胖厨子琢磨琢磨,若是放到酒楼里卖,兴许会很出彩。” 方杰点头,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再问问她是否受了什么委屈,可惜,刘厚生却是带着东子和陈大、陈二进来了。几人张罗着搬了菜筐出去,在爬犁上安放好火盆又仔细盖了几层湿草帘,这才罢手。 方杰同众人行礼告辞之后,就戴上风帽坐到爬犁右前方,东子手下的鞭子轻轻抽打在枣红马的屁股上,爬犁就被缓缓拖出了院子,很快拐过街角跑远了。 东子驾了马爬犁刚一出了村子,就立刻掏出怀里的银狐尾围脖儿,讨好的递给主子,笑道,“公子你快围上吧,这北风冷着呢。” 方杰一脸淡然的伸手接过去戴好,仿似这狐尾围脖儿这般出现很是理所当然一般,完全不记得先前如何抛弃了它。 东子偷偷吐吐舌头,赶紧收了眼底的戏谑之色,一本正经的赶起了马爬犁。 来时一路都是顺风还不觉如何寒冷,如今回城顶着凛冽的西北风当真是寒意刺骨。 东子用力抿了抿身上的羊皮袄,扭头瞄瞄一旁的主子却仿似半点儿不觉难过,甚至嘴角儿还一直挂着轻笑,他这心里忍不住就好奇起来。琢磨了好半晌,到底开口问道,“公子,您不觉得冷吗?小的都觉得要被冻成冰溜子了。” 方杰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笑意更深,应道,“不冷,这天气…真是少有的好啊!” 东子抻头想要望望四周空旷的雪原,却见北风刮了雪粒子呼啸着砸过来,吓得他立刻缩回了脑袋,惊疑道,“主子,您是不是在张家…嗯,吃错东西了,这天儿…怕是谁看见都觉得不好吧。” 方杰眼底笑意更深,点头应道,“你小子真猜对了,我今日确实吃了一样新奇吃食。” “哦,公子吃了什么?跟小的说说,也让小的开开眼。” “那新吃食的名字叫热狗!” “热狗?这是什么狗?”东子惊奇的大张了嘴巴,一个闪神儿差点从爬犁上跌下去,他赶忙稳住了缰绳,眼珠子咕噜噜转着,开口又问道,“这奇怪的狗肉难道真会发热?难怪公子不觉得冷呢。下次公子若是再吃这狗肉,也赏小的一块尝尝啊。” “好,一定赏你一块!”方杰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机灵的东子立刻猜出主子又拿他逗趣了,于是抱怨道,“公子,你又糊弄小的。热狗到底是啥狗啊,您跟小的说说呗…” 可是方杰却是任他怎么央求也不予理会,神色半是骄傲半是得意,仿似一个捍卫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那般坚决。 马爬犁在雪原上越跑越远,直到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北风偶尔送来主仆两人的说笑声,最终慢慢消散在广阔的天地间… 送走方家主仆,蒲草捏着袖袋里的银锞子,恨不得立刻拉了春妮回温室分享收获的喜悦。可是陈家花用了小半积蓄换回大堆的杂物,又开始担心卖不出去的后果。陈大嫂和陈二嫂哪里肯放她这“狗头军师”回去,不由分说拥着她就进了自家屋子。 陈大娘舍出一个陪嫁大柜,正在忙着分拣装箱。见得蒲草进来就赶紧上前拉了她的手,问道,“蒲草啊,这么多东西,你说若是卖不出去…” 蒲草真是被他们一家人惹得哭笑不得,不过就是一个倒买倒卖的小买卖,至于这么担心吗。但她还不能如此说,只能温声细语劝慰着,“大娘,你就别担心了,这些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都是平常过日子能用到的。就是不出门去转卖,只咱们村里的各家乡亲,怕是一个冬日里也都买光了。” 陈二正好跟着老爹和兄长从外面进来,听了这话也是笑道,“娘,蒲草妹子说的对。东子兄弟特意带我去相熟的杂货铺,采买回来的东西质地都是最好的,怎会能卖不出去呢。” 陈大娘这才稍稍放了心,有些脸红的说道,“蒲草啊,你可别笑话大娘。这人老了,胆子就小。” 第七十二章 出行前 “怎么会笑大娘呢,大娘也是为了家里好。”蒲草劝了两句,转而又问道,“咱们家里没有牛车,是不是还要去董家借用?” 陈大伯吧嗒两口旱烟,说道,“不用,如今雪下的深了,老牛走得慢不好赶路。西边儿仓房里还有个破爬犁,一会儿就搬出来拾掇拾掇,再去里正兄弟家把毛驴借来,估摸着拉上两个人和百十斤儿货还能行。” 陈二也是喜爱方家的大雪爬犁,就笑道,“等咱赚了银钱也打个又大又结实的桦木爬犁,套上大马拉着,多威风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陈二嫂却插话道儿,“明日,我也要跟着去。” 不等爹娘发话,陈二就皱眉呵斥道,“你一个老娘们儿跟着掺乎什么,我和大哥两个人去就行了。” 陈二嫂想要反驳几句又一时心急忘了说辞,只得转向蒲草求救,“妹子,你快帮我说两句。” 蒲草也觉得陈二嫂跟去用处更大,于是就开口帮腔儿道,“二哥买回的这些物件儿,大多是家里女人们常用的,二嫂跟去也方便同她们打交道。” 陈二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若是只有他们两个老爷们,女人们倒真些不好上前挑拣物件儿。他扭头瞧瞧爹娘似乎也不反对,就点头应道,“那就一起去吧。” 陈二嫂心愿达成,自然笑得眉开眼笑,拉着蒲草谢了又谢。 蒲草想起前世小时候帮着家里卖菜的一些小窍门,就同她坐在一处仔细嘱咐着,“二嫂,卖东西的时候千万别太手紧了。若是有小孩子在场,你就分些糖片给他们,当爹娘的看了心里都高兴。如若谁买的多,你再搭一截红头绳或者几根绣花针,这样生意保管更好。” 陈二嫂本身就是个精明的女子,脑子里转了几圈儿就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了,忙不迭的点头应下,对于明日就要开始的赚钱大业更是摩拳擦掌,期盼不已。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陆续有村里的小媳妇儿上门来取托付代买的物件儿,见得箱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用之物,都难免心动又多添了两样儿。 还没等出门就开始有了进项,陈家人终于放下了心,各个欢喜的忙碌起来。 蒲草借口家里还有活计要忙,就赶紧离了陈家回去温室,春妮夫妻俩已是拾掇好了菜刀、筐子等物,正坐在木墩子上看着两个孩子执笔写字。 菜棚里因为遮了草帘的缘故,光线很是昏暗,刘厚生早早替两个孩子点亮了他很少舍得用的油灯,一脸羡慕的不时抻头仔细打量那笔墨,笑道,“我小时侯就盼着读书,可是家里太穷了,哪里供得起。等将来咱们有了孩儿,我一定送他去学堂。” 春妮借着灯光在一针一线的纳鞋底子,听了这话脸色就红了,嗔怪的瞪他一眼说道,“在孩子跟前浑说什么,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 蒲草冻得一路小跑回来,一进门就被热气激得狠狠打了两个大喷嚏,惹得春妮两口子和两个孩子都是哈哈笑起来。 蒲草拍去头顶和肩头的雪花,笑道,“外面真是冷啊,刘大哥别舍不得柴禾啊,晚上炉子可要烧得旺一些。” 刘厚生点头应下,“放心吧,我也瞧着这天儿好似要下大雪的模样,不会误了正事就是。” 桃花和山子拿起努力一下午才写出的几十个大字,一脸扭捏的拿给嫂子(姐姐)评判。 蒲草自然大力夸赞一番,“我家山子和桃花真是聪明,第一次用纸笔写字就写得这么好。嫂子以后也要多练字啊,要不然就被山子和桃花比下去了。” 两个孩子得了夸赞,兴奋得小脸儿通红,但是小嘴儿里还是说着,“我们没有方大哥写得好看。” “你们怎么能和他比呢?他练字都练了十几年了,你们才是第一日上手,以后好好努力,保管写得比他好。” 两个孩子笑得更是欢喜,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小心眼里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好好练字。 蒲草伸手拾掇了那还剩了两套笔墨纸砚的木盒,打发两个孩子送去张贵儿那里,让他先挑一套。桃花听说二哥也有份儿自然很高兴,拉着山子就一起跑走了。 蒲草眼见两个孩子出了小门儿,就从袖子里掏了一锭银锞子放到桌上,笑道,“妮子,今日又得银子了。这是你们的那一份儿,收起来吧。” “这…这么多!”春妮两口子虽然猜得这次多了两筐菜会多些进项,却没想到能分他们这么多。这可是足足五两一只的小银锞子啊,油灯照上去亮晃晃的都刺眼睛。 他们夫妻俩儿惊愣过后,就齐齐伸手把银锞子又推了回去,摇头道,“这太多了,我们不能拿。还是像上次那般只分二两就好了。” 蒲草举手晃晃袖子,让他们听听里面的银锞子咯咯作响,笑道,“这是当初就说好的,所有进项都分你们三成,你们就别推辞了。” 春妮想起蒲草曾说过的那个秘密,生怕刘厚生问询蒲草到底得了多少银子,赶紧把那个银锞子又收了回来,笑嘻嘻说道,“那我就不客套了!咱们真是发打财了!” 刘厚生也是喜得脸色发红,毕竟以前一年都不见得能攒下的银钱,如今可是隔个五六日就能收一次啊,这要说出去简直都能让人嫉妒得红眼睛,“别把银钱带身上,赶紧藏好,跟谁也别提起来啊!” 春妮瞪了一眼自家这没出息的老爷们,笑道,“这还用你说,我要存起来,就是天塌了也不拿出来!” 三人说笑几句,商量好明日再补种菜籽之后,蒲草和春妮就拾掇了灶间搬来的那些家伙事儿一起回了前院。 张贵儿正因为得了一套好笔墨,欢喜得在堂屋里走来走去。一见嫂子开门进来,赶忙上前行礼道谢,“谢嫂子让桃花给我送笔墨,那套傲雪寒梅留给嫂嫂更合用,我挑了那套刻有竹石图的,。” 蒲草扫了一眼木盒里还剩下大半宣纸,就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客套。这宣纸我也用不了太多,你再拿去一半练字吧。” 张贵迟疑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嫂子,这宣纸太贵重了。若是练字,买些便宜的棉纸就好。” 蒲草听出他话里的隐含之意,就赶忙解释了两句,“这是今日客人上门送的见面礼,我没去过书画铺子,不知这其中分别。你先用着吧,过些时日我再请人捎些棉纸回来。 另外,这次卖菜家里又进了十两银子,开春之后就送你回学堂。” 张贵儿得了必定能够重返学堂的准信儿,再也忍耐不住笑得咧了嘴,郑重行礼谢过嫂子辛苦养家。 蒲草习惯了他平日那般别扭挑剔的模样,突然见得他这般客套知礼,还真有些不太习惯。动作有些僵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了几句。 倒是桃花在一旁见得嫂子和二哥终于和和气气说话,笑得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儿一般… 陈家父子三人叮叮当当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家里那只三尺见方的爬犁休整的勉强合用了。心急的陈老二也不歇息一会儿,就戴了狗皮帽子赶去里正家里借毛驴。 说起来整个村里的几个陈姓人家都是同一族的分支,自然平日相处起来比旁人更亲近。 里正一家正在吃晚饭,见得这远房二堂侄上门就招呼道,“满囤来了,一起喝碗粥垫垫肚子吧。” 陈二刚才忙了半晌,中午吃得那几个饼子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于是也没多客套,接了里正娘子递来的粥碗就突突喝了起来。 里正娘子今日在李家帮忙,隐约听到一点儿消息,就笑着问道,“满囤,我听说你昨日进城去了,路上可还好走?” 陈二一家原本就没想瞒着村里人,自然更不会当着堂叔堂婶子的面儿撒谎,于是就一边喝粥一边把自家要做的小买卖仔细说了一遍。 里正夫妻都是村里少有的精明之人,一听之下就觉这买卖很是不错。里正娘子笑道,“这大冬日也没有活计可做,若是能添些进项倒真是喜事一件。” 里正也是点头,“家里的毛驴拴着也是白吃草料,你们若是要使就尽管牵去吧。” 陈二大喜,起身道谢笑道,“待家里赚了银钱,一定买酒来谢老叔。” 里正笑骂道,“你这还没赚回银钱就许大话了,赶紧回去准备是正经!” 陈二笑嘻嘻应了,告辞出去时就解了院角草棚里的毛驴回家了。 里正娘子送走客人,严严实实关了院门儿回来就对自家男人说道,“我就说蒲草是个有能耐的,谁若是待她好,她保管不会看着谁家受穷。老嫂子一家,平日不过帮她做点儿小活计、互相送些吃食,她就替他们想了这么个好生意。 你看着吧,满囤他们这一冬怎么也能赚回几两银子!” 里正正捏了烟叶碎末儿小心翼翼往铜烟锅儿里塞,听了这话就瞪了眼睛微恼道,“你这话是啥意思,好像我平日就怎么苛待了张家一般。我是赞同蒲草把种菜的法子拿出来,但这也是为了全村乡亲好,可不是为了咱们自家。 你没看见村里那么多十七八的后生还没成亲啊,咱村这破地方没有大山,也没有好地,年年能糊弄个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好闺女愿意嫁过来啊。 蒲草那种菜法子赚钱多又不难打理,谁看着不眼红啊。若是只她一家发财,大伙儿却都受穷,保不齐谁家就要起坏心,我这也是为了她们一家好。 人家蒲草明事理,也没多说过啥。倒是你这老娘们日日念叨个没完!” 第七十三章 河边打鸟去 这话是越说越气愤,里正撇了烟袋就要下地穿鞋走人,里正娘子也被唬住了,赶忙上前扯了他的袖子赔笑道,“当家的,你怎么真恼了?我是可怜他们一家不容易,可没有说你坑害人家。你当了里正这七八年,村里谁家不说你好?今日是我话多了,以后咱不说了啊。” 见得媳妇儿这般放下身段认错,里正也就消了大半火气,沉着脸重新捡起烟袋锅儿往里添烟叶。里正娘子赶忙移了油灯过来,里正对着火头儿点燃,吧嗒嗒抽了几口,这才微眯了眼睛说道,“罢了,这蒲草许是真有富贵命儿,以后你多去走动走动。全子和桃花的亲事儿,她若是也有意答应,就先定下也成。” 里正娘子自然一迭声应下,心里盘算着明日又是桃花过来学绣活儿的日子了,一定要好好教导才行,以后这可是自家人啊… 桃花每个两日都要随着里正娘子学半日的绣活儿,这一日早晨刚刚吃过饭,她就拾掇了自己的针线和各色布头儿,准备赶去村东师傅家。 山子也翻了小帽子和棉手套出来,想要跟着桃花同去。倒不是他也喜爱绣花儿,而是里正家里还有两个好玩伴儿呢。 这几日大雪下得勤,各家都怕孩子们在外淘气染了风寒,拘束着不肯让他们出屋儿。今日正好有这聚在一处的好机会,他自然要跟去凑个热闹。 蒲草心里有些别的打算,就去厢房喊了张贵儿,嘱咐他带着妹子去里正家走一趟。 张贵儿正好也想同胜子分享即将重返学堂的喜讯,于是欣然应下,仔细把那套新得的笔墨纸砚装到一个盒子里捧着,然后就兴冲冲带妹妹出门去了。 山子被姐姐留下,孤单单坐在炕沿上,委屈得小脸儿皱成一团。 蒲草瞧着好笑,上前把他抱在怀里说道,“我家山子再过年也有七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姐姐如今有件事儿想要山子帮忙,但也不知道山子愿不愿意啊?” 六七岁的小男孩正是最崇拜英雄的时候,听得姐姐把他唤做小男子汉,山子立时就高高挺起了小胸脯,一迭声的保证,“山子是男子汉,山子要帮姐姐干活儿!” “真是好孩子!”蒲草在他的额头重重亲了一下,又道,“嗯,山子也知道桃花二叔一家总来欺负咱家吧?” “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他们欺负桃花,还满地打滚儿!”山子握了小拳头使劲晃着,满脸的厌恶之色。 蒲草不愿他小小年纪心里就存有暴力的影子,赶紧把他的小手握在手心,温和笑道,“动手打人是野蛮人的做法,我们山子是聪明又懂礼的好孩子,可不能那么做啊。姐姐也讨厌桃花她二叔一家,所以就想了个好主意让他们吃个大亏。他们得了教训,以后就不敢再欺负人了。山子给姐姐帮忙吧,咱们一起惩治坏人,好不好?” 山子听不懂大道理,但对于惩治最讨厌的张二叔一家却是很欢喜,拍手笑道,“好,好,山子要帮忙。” “那你跟姐姐保证,这事儿要保密,谁都不能说。” 山子眨眨大眼睛,小声问道,“跟桃花也不能说吗?” “不能说!”蒲草摇头,“谁都不能说,否则以后桃花还要被二婶儿骂,还要被黑娃和秀儿欺负!” 山子皱着小眉头,在欺骗桃花和看着桃花被欺负之间犹疑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要他们欺负桃花,上次狗剩儿哥还打桃花屁股了!我要跟姐姐惩罚他们!” “好,山子真乖!”蒲草随口应了一句,下一刻却是猛然站了起来,高声问道,“山子,你说什么?狗剩儿什么时候打桃花屁股了?” 山子好似有些被吓到了,小身子往后缩了缩,小声嘟囔道,“就是…就是上次在妮姐姐家吃饭。我和桃花去换棉袄,狗剩哥儿说外面冷也要进来玩儿一会儿。后来他又说桃花穿的棉袄好看,就打桃花屁股…” 蒲草脑子里迅速把春妮家里燎锅底那日的事儿,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确实,撤了酒桌之后就再没看见狗剩儿的影子,原来他居然钻去了温室。但是打桃花屁股…这绝对不是因为兄长对堂妹的喜爱! “啪!”蒲草暴怒的一巴掌拍在炕沿上,本来她是不想两个孩子看到那些无赖们贪婪的嘴脸,才让他们避去温室,没想到反而出了这事儿。 “山子,你同姐姐仔细说说,狗剩儿打桃花的屁股是隔着棉裤,还是把手伸进去了?他还‘打’桃花别处了吗?” 山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姐姐这般恼怒,吓得眼泪都在眼圈儿里打转儿,哽咽着说道,“没…没有,他要桃花脱了棉裤给他看看,桃花不脱,他就‘打’了桃花的屁股,没‘打’别处。我要咬他,他就跑了…” 蒲草听了这话,长长吐出一口气,双手哆嗦着重新把弟弟搂在怀里,哄道,“山子不怕,姐姐不是在生你的气,姐姐是怕桃花被‘打’疼了…” “哇…”山子委屈的大声哭了出来,“桃花说狗剩儿是哥哥,不让我咬他,也不让我跟姐姐说。” 蒲草慢慢拍着山子的后背,轻声安慰着,“桃花是个好孩子,山子也是好孩子。姐姐没有怪你们,但是以后有人欺负你们,你们一定要告诉姐姐!特别桃花是女孩,你要多保护她。谁碰她一下,你回来都要跟姐姐说,知道吗?” “嗯,山子一定跟姐姐说。” 原本,蒲草对于出手整治张二一家还有些犹豫,毕竟他们一家除了贪财吝啬,并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况且碍于桃花和张贵儿隔在中间,到底不好与他们结仇。 但是,桃花被‘打’这事儿彻底让她的心变得冷硬起来。这样的祸根和毒瘤,只有狠狠用刀剜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陈大嫂送了一个上门来打灯油的小媳妇儿出院门儿,此时日头正升到半空,风雪也少有的歇了,真是难得的好天气。两人家里都没有活计要忙,就站在一处又说笑了几句。 蒲草领着山子从自家出来,一见她们就笑着打招呼,“嫂子们怎么不进屋啊,可是看着天气好,出来晒晒日头?” “可不是,入冬快两个月了就数今儿个最晴啊。你这带着山子要去哪儿啊?”陈大嫂指了山子的小脸儿,又问道。“这淘小子怎么闹你了?小脸儿哭得跟花猫似的。” 山子害羞得躲去了姐姐身后,小声辩解道,“我才没哭呢!” 蒲草拍拍腰侧一个装得鼓鼓的布袋,笑道,“桃花去学绣活儿了,这小子见着没人陪他淘气,就闹着要我领他去河边打鸟儿。这不,装了一大把苞谷粒,我看啊,鸟不见得能打着,倒是要喂它们吃顿饱饭了!” 同陈大嫂说话的那个小媳妇听得哈哈笑了起来,替她心疼道,“这些苞谷粒都够喂几只母鸡了,蒲草妹子你可真是宠孩子!” 蒲草也是无奈摇头,“没办法,哄得他不闹我就好了。” 如此闲话儿几句,山子就催促姐姐快走,蒲草就同陈大嫂两人笑着别过了。 待得拐过街角,山子回头瞧得四周没有人影儿,立刻仰着小脸儿笑道,“姐,我做得好吧。” “好,山子最厉害了!” 姐弟俩牵着手,一路晃晃悠悠出了村子。路上但凡遇到村人打招呼,就扯出那番打鸟儿的说辞敷衍一二,倒也没引人怀疑。 很快两人就到了小河儿边儿,蒲草在岸上那几亩苞谷地边儿仔细辨认了半晌,就解开布袋抓出一把亮晶晶的盐粒子,扬手撒向其中一处。山子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翘着小脚根儿替姐姐望风,不时小声催着,“姐姐快些撒啊!” 蒲草撒完了小布袋里的粗盐,又掀了棉袄从腰上解下一个长筒布袋,继续边走边撒。 这都是她昨晚偷偷准备的,虽是针脚粗陋,但胜在结实又装得多,盘在腰上腰上也不容易被发现。 这一冬天,还有三四个月,只要她隔三差五出来撒上一次。来年开春儿种地的时候,张二一家就要见到报应了… 陈家院子里因为少了三口人,比之往日冷清许多。蒲草这一日中午蒸了些两合面儿馒头,想着他们一家必定又像上次一般无心做饭食,就捡了五六个送过去。 果然,陈大娘手里拿着针线,眼睛却是盯着窗棱出神,心思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蒲草端了馒头上门,老太太仿似沙漠里的旅人见了甘泉,逮住她就不放了。拉着她坐在炕头上,嘴里念叨着,“蒲草啊,你说老大老二他们这都走了两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啊?是不是那些物件儿不好卖啊?我也不指望他们赚钱了,赶紧平安回来吧,这天儿怕是要下大雪啊。” 蒲草掰了一个馒头分给胖墩儿和福儿,看着他们烫得直吐舌头却还是大口吃着,就揽了他们到怀里抱着,笑道,“大娘,你这真是太心急了。路上雪大,平日一个时辰能走二十里,这时候怕是能走十里就不错了。这般算下来,他们路上就要走大半日,到了哪个村子再停一晚,估计这时候正往下一个村子赶呢。” 第七十四章 驴到工程 陈大娘想想也跟着点头,拍了自己的脑袋苦笑道,“我这昨晚惦记得都没睡着,怕他们饿了或者冻坏了,可怎么办?” 蒲草推了推胖墩儿,示意他过去跟奶奶坐。胖墩儿也是个乖巧的,一屁股坐到奶奶怀里就开始撒娇,末了又揪了半块馒头一定要喂奶奶吃。 小孙子这般孝顺,当奶奶的怎能不欢喜。陈大娘渐渐脸上也恢复了笑摸样,蒲草这才说道,“大娘,你在家坐着担心也是无用,就要放宽心,该吃吃该睡睡。说不定,二哥二嫂她们这次买卖做得极顺利,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呢。那您老人家不是白担心受罪了!” 陈大娘哈哈笑道,“好,借你吉言。不盼别的,就盼他们平平安安回来就行。” 不知是上天听到了老太太的祈愿,还是蒲草真有铁口直断的天分,老太太话音刚落,就听得院子有人高声喊着,“娘,我们回来了!” 老太太和蒲草惊喜的对视一眼,都是急忙下地穿鞋跑了出去。 院子里,毛驴车拉得爬犁已是停稳了,陈大和陈二两口都是带着一身寒气跳下了爬犁,各个鬓角眉梢儿,甚至连睫毛都挂了白霜儿,但他们眼里却盛得满满笑意,显见是这一趟出门很是顺利。 一见老太太开门出来,陈二嫂第一个跑到婆婆跟前喊道,“娘,我们赚钱了,我们家要发财了!” “小点儿声,你个傻子,你想要村里人都听见啊。”老太太难得精明一次,嘴里呵斥着儿媳,手下却是帮她搓着发紫的脸蛋儿,分外的亲近欢喜。 陈大陈二忙碌着把车上大堆的各色毛皮抱进空厢房,然后才卸了驴车跟进屋子。 蒲草扯了个家里忙的借口就想避回家去,虽然这买卖是她帮忙琢磨的,但出银出力的可都是陈家人,此时赚了银钱不好让外人知道,她自然要避一避。 可是陈家人却各个都没把她当外人,陈大娘婆扯了她一只手,有些气恼道,“你这是客套啥呢,出主意的时候想着你了,到了数银钱的时候就撵你走了。我们陈家可不是那没良心的人家啊!” 陈二嫂也道,“蒲草妹子,我还要同你说说卖东西的事儿呢,你告诉我的那些法子太好用了。” 蒲草推辞不过,只得重新进屋坐了下来。很快,陈大嫂和陈大伯也被胖墩儿和福儿喊了回来,大伙儿团团围坐一处喝着热水,等着出门的三人说说这两日的经过。 陈大陈二都是嘴拙的人,陈二嫂咕咚咚喝了一大碗温水就当仁不让接过了话头儿。 原来他们运了货物出了村子,就直奔七十里外的一个叫做马家坳的小村子去了。 那里有个叫马老三的人,秋时送粮到府衙交田税的时候,他家的牛车与陈老二挨着。两人排队等着无趣就坐在一处闲话儿,没想到越说越是投缘,临到各自分开回家,还互相约着以后有空闲要多走动亲近。 所以这次一提起要去远处村子,陈老二第一个就想到了这新结实的朋友。 一路上,毛驴拉着爬犁虽然尽量挑拣平坦之处走,可还是因为大雪遮挡,不时就会陷进雪坑。陈大陈二拎了铁锨不断开路,这才勉强走得快了一些。待得三人千辛万苦终于到达马家坳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 马老三听得有人在院儿外呼喊,还很是纳闷,待得认出脸色泛紫的陈老二,立刻热情得大开院门引了他们进去,然后又催着憨厚寡言的媳妇儿赶紧整治热饭热菜。 陈家三人也是冻得直哆嗦,没有多余力气客套了。他们在炕头捂了半晌,又喝了热粥下肚,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陈老二听得马老三问起来意,就同大哥一起出门把驴车上的箱子和柳条筐等物搬进了屋。马老三一看那些零碎用物就猜到了他们的买卖,欢喜拍掌大笑,直道他们可真是来对了。 原来,马家坳里两月前就大雪封了路,家家户户过日子都是缺东少西。这几日正琢磨着找几个年轻后生赶路进城一趟呢,不想陈家三人居然送货上门了,这简直就是打哈欠送枕头,太及时了。 马老三也是个急脾气,嘱咐他们好好暖和着,然后穿戴好皮袄就去村里喊了一圈儿。很快,大批的老头儿老太太、叔伯婶子、大姑娘小媳妇儿外加拖着鼻涕的小孩子就都涌进了马家屋门儿。 冬日天寒,人人都闷在家里无趣之极,突然听得有人来卖东西,那简直就像打了鸡血一般,脑袋削个尖儿也要挤来凑个热闹的。 马家宽敞的大屋子里一时间变得人声鼎沸,陈家三人自然也同马戏团里的猴子一般,被满眼新奇的众人恨不得里里外外翻开,看个干净。 陈大陈二窘得脸色通红,陈二嫂却是大大方方走到箱子旁,伸手摸了一包芝麻糖和一包花生果出来。见到小孩子就发糖,见到大姑娘小媳妇儿和老太太就塞一把花生果,打点儿的人人都是笑呵呵的。 待得又扯了几句闲话,大伙儿更熟识了。陈二嫂才敞开了箱子,把各色针线、布头儿、胭脂水粉、梳子等都摆到了箱盖儿上,箱子里则是粗盐、灯油、旱烟叶子、酱油、糖霜等等,但凡过日子的用物是应有尽有。 女人们惊喜的围上前来,这个拿起绣线看看,那个打开胭脂嗅嗅,一边唧唧咋咋互相议论着,一边盘算着家里要添些什么物件儿。 男人们先前还只是看个热闹,待得陈二嫂又掀开那几只倒扣着的柳条筐,露出里面黑褐色的酒坛子,他们就都坐不住了。凑上前拍两下摇一摇,就纷纷喊着,“这苞谷酒什么价儿?” 陈二嫂就笑道,“这是在城里酿酒味道最正的吴家老店买来的,又烈又辣口。平日吴家老店卖一百文一坛,我们只加个十文的辛苦钱,卖一百一十文一坛。” 男人们听得这价儿微微有些迟疑,毕竟一百多文钱若是买了油盐等物,足够一家大小吃用上三个月了。若是都买了他们喜爱的杯中物,实在有些自私又奢侈。 旁边那群手下忙碌挑拣的女人们,也出声拦着自家男人,“孩子爹,别买酒了,不如给家里多添些素油吧,过年要给祖宗炸供食。还有,咱爹的烟叶子也没了。” 陈二嫂把这些话听在耳里,却也不多劝,只是笑眯眯拍开一只酒坛的泥封,倒了满满一大陶碗苞谷酒出来。 酒味慢慢在屋里弥漫,男人们的喉头就忍不住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待得酒碗在每人手里传过,甘冽辛辣的苞谷酒喝了一口进肚子,他们就更是欲罢不能了。各个心里都嘀咕着,替自己找借口,还是买一坛回去吧,万一家里来人做客也有个招待。 陈二嫂这时终于看准时机抛出了杀手锏,“众位兄弟叔伯,如若是家里没有现银,就用毛皮交换也行。这一坛子好酒只要二十张兔子皮,各位都是捕猎好手,每日早起在林子里下几个套子,以后就顿顿有好酒喝了。” “啊,不用现银,还能换皮子?” 果然一听这话,屋里所有人都更欢喜起来。 马家坳就是座落在一座高山脚下,家家户户的男人都是捕猎好手。冬闲之后更是三两日就要结伴去山上转转,也不走多远,就是为了打发个时间。 自然,他们每次都不会空手回来,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收获。如此,家家户户慢慢就积攒了为数不少的毛皮。 大雪封路不能运进城里卖掉,而若是放到春日再卖,那些黑心的商人必定要压去一半价格。这般若是能换些家用之物,还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不必动用家里攒下的银钱,男人们也都有了底气,大手一挥,豪爽笑道,“我家有毛皮,苞谷酒给我来两坛子。” 旁人当然也不甘示弱,纷纷出言争抢起来。 女人们手下也是加快动作,把自己看中的几样儿都攥在手里,有两个小媳妇儿还因为争抢一盒胭脂差点吵了起来。 老人们自觉被陈家三人看了笑话,就撵了女人们回去拾掇毛皮送来。 很快,那被瓜分一空的箱子里就又装满了各色毛皮。陈二嫂是个能说会道的,有那人家拿来的毛皮格外的好,按理应该找还几十甚至几百文钱,但却被她劝得改换了其他货物,等着下次再一起捎带过来。 待得心满意足的各家老少都告辞回去了,马家才算清静下来。陈二把那开封儿的大半坛苞谷酒送给了马老三,陈二嫂也拾掇了剩下的半包芝麻糖和一盒私留的绣线塞给马三嫂,打点的他们一家大小都很是欢喜。 今早起来,他们三人带着马三嫂新贴的几个饼子就又原路返回来了。有了去时的经验,回路自然避免了很多麻烦,正好赶了这个时候到家了。 众人从头到尾听完,都是点头感叹遇到好人了。毕竟只凭进城送粮时见了那么一面儿,马老三就这般帮忙,很是难得。 陈大伯嘱咐陈老二,说道,“下次再去人家,记得地多带些谢礼。” “知道了,爹。” 第七十五章 陈二进城 陈二嫂没读过书,简单的账目还能应付,这般进出复杂的就头疼了。于是上前拉了蒲草,笑道,“妹子,你快帮我算算进出帐吧。 我家老二买回这些杂物用了三两多银子,我们在马家坳换回来二百多张兔子皮、两张熊皮、两张狼皮。但是还欠马家坳八坛苞谷酒、三块布头儿、二斤芝麻糖。你帮嫂子算算,这一趟到底赚了多少?” 她这般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绕得陈大伯老两口都觉头晕。心里就琢磨着好在这儿媳记性好,若是他们跟去怕是半样儿也记不住。于是难得夸赞道,“老二媳妇儿这一趟真是去对了,若是只老大老二两人怕是还张罗不过来。” 陈大嫂有些羡慕的扫了一眼自家妯娌,也是笑道,“她啊,兴许上辈子就是开铺子的,这次总算做回老本行了。”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陈二嫂急于知道这一趟远行的成果,就摆手道,“你们就别夸我了,快听听妹子怎么说。” 蒲草仔细算给他们听,“二百张兔子皮加两张熊皮、两张狼皮,估计能卖回六两多银子。二哥进货用了三两,还欠马家坳的那些物件儿也值一两半。这样加加减减,兄长嫂子们这一趟最少赚了一两半银!” “多少?”陈家众人齐齐惊喊出声,实在不能相信,他们不过是出去走了一趟,就赚回了半亩地的收成! 陈大娘哆嗦着嘴唇,又问道,“蒲草啊,这…这是真的,你没算错?” 蒲草自然也是替他们一家欢喜,笑道,“大娘,你就放心吧,我肯定没算错。而且等卖了皮子之后,剩的银钱怕是比这还要多。” “哎呀,真是太好了,老天保佑、谢天谢地、谢观世音菩萨啊!” 陈大娘笑得脸上开了花,嘴里也不知道念叨啥好了,但凡所有知道的神灵都被她谢了一遍。 陈大陈二憨厚的脸孔也是兴奋的通红,心里感慨着,走这一趟可真是没白吃苦头。 若是这般下去,一个冬日跑个七八趟,自家岂不是眼见着就富庶起来了。到时候盖新院子、送孩子读书,若是给大力定门好亲事,就是再好不过了。。 蒲草惦记春妮和孩子们还等着她吃午饭呢,简单又说了几句话就转回了自家。 春妮儿正是等得心急,一见她回来就埋怨道,“你怎么也学起那些三姑六婆了,屁股上长了钉子不成,坐到谁家就不回来了。” 张贵坐在桌边儿等着开饭,一听这话就低声咳了两下。 春妮眨眨眼睛,不知哪里惹到这位大才子,待得心思转了几瞬终于想明白,她的脸色也就腾得就红透了。 她和蒲草两人平日说话真是随便惯了,也没个忌讳。一时顺口就当着张贵儿这小叔子的面前,说起蒲草屁股这类没分寸的话了。 她心急想要解释几句又怕更是羞窘,只得愣在那里没了办法。 蒲草在前世荤段子都听了不下几百个,哪里在乎这点儿小事儿,上前接了春妮手里的陶碗,一边盛粥一边说起陈家事替她解围。 春妮听了,自然也替陈家众人欢喜,转而又问起陈二何时再进城,请他帮忙再买些棒骨回来。 其实刘厚生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是她总是记得刘大夫说过喝骨汤有好处。温室里炉子又白日黑夜的烧着,熬煮汤水也方便,她就恨不得一日三顿的给刘厚生喝骨汤。 刘厚生原本不挑食,但这般一两月下来也是见到骨汤就要绕路了。 蒲草开口替刘厚生求情,笑道,“你就饶了你家生子吧,我看他一见骨汤都要吐了。不如,你请陈二哥帮忙去回春堂问问刘大夫,生子是不是能扔了拐杖走几步了?仔细算算也养了快一个半月了。” 春妮自然也不愿日日看着自家男人拄着拐蹦蹦跳跳,于是就应道,“那行,吃了饭我就去陈家走一趟。” 张贵儿抬头,略微有些犹疑的说道,“嫂子,我实在舍不得用那些宣纸练字…” 蒲草恍然想起答应过他的事,就笑道,“你不提醒,我还真忘记了。”说完又嘱咐春妮,“告诉陈二哥再帮我买两刀棉纸回来,另外你这些时日也学会不少字了,是不是也该练练拿笔了?” 春妮想起自己那划在泥地上的字迹,还没有鸡爪子乱刨好看,赶忙摆手道,“我还是再等些时日吧,可别糟蹋了好笔墨。” 蒲草也不再深劝,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一时饭毕,春妮这个急脾气就把刷完洗涮之事扔给蒲草,然后颠颠跑去了陈家。陈二听了之后自然满口应了下来,陈二嫂心里也盘算着再多赚些银钱,就把自家孩子送去蒲草跟前先学几个字。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儿陈二夫妻就穿戴得严严实实,然后赶着毛驴爬犁进城去了。虽是昨晚开始又刮起了大风雪,顶风而行极为吃力,但夫妻俩眼角眉梢的喜意却是半点儿没有消退。 日子有了盼头,家里眼见就要富庶起来,这足以让两人劲头十足。陈二嫂甚至还靠在陈二背后高唱了一支小调,“大姑娘美了,大姑娘浪,大姑娘穿上了花衣裳,我东瞧瞧西望望,怎么不见情哥儿我的郎。郎啊郎,你在哪嘎达藏,找我的是好心忙…” 陈二一边赶着毛驴绕过雪坑一边笑得大嘴咧到了耳根,那穿了羊皮袄的身板儿也拔得笔直,半点儿不觉风冷难耐。 夫妻俩一路欢声笑语进了城门,直奔上次采买的杂货铺而去。那杂货铺老板也是个圆滑会做生意的,见得陈二不过离开三日就又上门来拿货,就猜得他的小买卖必定很是顺利,于是满口的恭喜发财说个不停,直哄得陈二夫妻心花怒放,差点儿把他铺子里的各色货品都搬回去一堆。 几人正是忙得热闹,就听得铺子门口有人笑嘻嘻说道,“付掌柜,您这可是不厚道了。我这一时忙碌没陪着过来,你怎么就盘算着掏空我兄长的荷包了?” 付掌柜和陈二夫妻扭头一看,那倚在门框上满脸笑意的半大小子,可不就是东子吗。 付掌柜脸色僵硬得搓了搓手,笑道,“哎呀,小管事您什么时候来的?我这不也是为了陈二兄弟好嘛,多进些物件儿赚得也是多啊。” 陈二也是惊喜的上前一把拉了东子,笑道,“东子兄弟,你这怎么过来了?这几日不忙?” 东子也不理会那付掌柜,笑嘻嘻应道,“二哥进城来上货,怎么也不去喊我一声。可是赚了银钱就不认兄弟了?” “那怎么会?”陈二是个实心眼的,听得东子这么说就赶忙摆手,急着解释道,“我是怕你忙,上次就累你东跑西跑还未曾谢过,这次哪能再耽搁你的功夫?” 陈二嫂处事圆滑,瞧出东子满脸笑意根本不像气恼模样,就扯了差点急得满头汗的陈二笑道,“东子兄弟是玩笑呢,瞧你这笨样子。” 东子哈哈笑道,“二嫂说得对,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过二哥二嫂下次再进城来可一定要喊我一声,这采买里面的事儿可是多着呢,一不小心就容易买一堆无用之物回去。”他这般说着,那眼角就扫向了旁边一脸尴尬的付掌柜。 付掌柜这半会儿也是后悔,怎么就一时起了贪心想要多抛些压箱货出去呢,这要是惹恼了方家,以后不再他这铺子采买,那可真是因小失大了。 他赶忙上前赔笑奉承不停,不等东子开口就主动把先前推销出去的那些无用之物收回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儿也只低低的收了个成本价。 陈二自觉占了人家的便宜还有些于心不忍,倒是陈二嫂麻利的结了银钱,笑眯眯请店伙计帮忙把东西搬上了爬犁。 付掌柜点头哈腰送了三人出门,回来瞧得乱糟糟的铺子,真是毁得肠子都要青了。 再说东子坐在爬犁上陪着陈二夫妻转悠了几处铺子,很快就把所有物件儿都买齐了。陈二生怕耽搁他办事就笑道,“东子兄弟,这次多亏你帮忙了。我这人嘴笨也不会说啥客套话,但是下次兄弟再去村子里,一定要好好在家吃顿饭。” “就是,我这做菜手艺不好,但也一定让兄弟吃饱了。”陈二嫂也是一脸感激,开口附和。 东子笑嘻嘻应道,“好咧,那我就不客套了。上次去家里大娘炖得雪里蕻是真好吃,下次我要吃个够儿。” 三人如此说笑几句,陈二夫妻说起要去回春堂一趟就回村子。东子赶忙开口问询是谁病了,待听得明白不是自家主子挂心的那个女子有事,也就放了心。 陈二夫妻又是谢了几句,这才辞了东子赶着小驴爬犁消失在街头。东子眼珠子转了转,琢磨着晚上若是说给主子解闷儿,兴许还能得些赏钱。这般想着他就觉得刮在脸上的北风也温柔了许多,笑嘻嘻的哼着小曲儿一步三跳的跑走了。 可惜,一心欢喜讨赏的他却没发现身后不远处的廊柱旁正躲了一胖一瘦两个监视者。那瘦子身材很是奇特,不但手长脚长,就是那脸形也长得好似鞋底子一般。一双小眼睛里白眼仁儿多黑眼仁儿少,正滴溜溜转得飞快,满满都是算计之色。 第七十六章 猜测 那胖子却同他正相反,身材不高,圆头圆脸,长了满身的肥膘。可惜他这肥膘却是不当棉花用,躲了这么半会儿已是懂得脸色青紫,一边往手里呵着哈气一边催促道,“杨九哥,怎么不追上去?掌柜的不是要咱们跟着这小兔崽子的吗?” 瘦子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你催什么,我这想着正事儿呢。这小兔崽子是那姓方的手下得用之人,按说他不该对这俩山沟里的土包子这般上心啊?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有啥古怪?”胖子有些不以为然,跺跺冻麻的双脚说道,“这俩人也许是远房亲戚啥的呢。” 瘦子摇头,“不可能!这小兔崽子是个孤儿,前几年就在这街上讨饭过活儿。后来姓方的来了,不知怎么就看中他了,这才拣他回去赏了个差事。” 他这般越说越觉得其中有异,转而伸手扯了胖子一把,说道,“先不说这些,去老付那杂货铺子问问。” 胖子心里暗骂,这家伙真是把自己当了金牌捕快了,大冷的天儿也不得个消停。可惜他虽是肚里腹诽,到底也不敢说不去,只能紧紧身上的棉袄顶着风雪上路了。 此时,付记杂货铺子里也是一片忙乱,付掌柜嘴里呼喝着小伙计们整理货品,心里却是懊恼得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虽然他刚才补救得及时,但他怎么琢磨都觉得这次是把白云居得罪了,以后的生意怕是要砸锅啊。 一想着铺子每月要少三成进项,他就越发恼怒,口中喝骂得更是狠戾,完全把手下的两三个小伙计当了飞毛腿和大力士使唤了。小伙计们心里叫苦连天、咒骂不停,脸上却也不敢露出丝毫不满之色。 瘦子挑了棉门帘进到铺子里,一瞧得这个忙乱模样就哈哈笑道,“付掌柜,你这铺子可是生意兴隆啊,一大早晨就把压箱底儿的货都搬出来卖了?” 付掌柜闻声扭头一瞧,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赶忙迎上前躬身作揖笑道,“哎呀,这不是杨管事吗?我说今早怎么有只喜鹊在门口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啊。快,里面请!里面请!” 好话人人爱听,瘦子杨九被捧得笑容满面,拱拱手随便还了个礼就带着胖子漫步进了后院小花厅。 付掌柜热情招呼两人坐下,又高声喊了小伙计上茶水点心,瘦子虚拦了两句也就安然享受了。 三人喝了几口茶水,又说了几句闲话,付掌柜这才问道,“杨管事今日怎么有闲暇到我这小铺子里来走走?咱们酒楼里若是缺了什么物件儿,只管派个小伙计来跑一趟,我让人送去就是了。这大风大雪的天气还劳烦杨管事走一趟,可是太不该了。” 杨九笑得眯了一双小眼睛,应道,“付掌柜客气了,我们也是替东家办事,哪敢不上心啊。” “那是,那是,杨管事可是钱老板手下最得用的人手了。”付掌柜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两人的来意,盘算着不管他们有何事都要想办法接下。毕竟刚刚失去白云居的生意,可不能再把富贵楼得罪了。 杨九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当先扔出一只肥美的诱饵,笑道,“我们酒楼最近生意可是不错,我前日还听掌柜的说起要多采买一些杂物呢,付掌柜以后可是要发财了。” 付掌柜果然上当,笑呵呵吞下诱饵应道,“那可太好了,借管事吉言,到时候一定请管事喝酒。” 杨九客套两句,这才仿似不经意的随口问道,“刚才我瞧着白云居的人也来采买了?那几大箱子可是够用几月的,若是不熟悉之人,还以为白云居要改开杂货铺了呢。” 付掌柜苦了脸,抱怨道,“管事可别提这事儿了,我正犯愁呢。那哪里是白云居采买物件儿,是方东子领着他兄长嫂子来占便宜了,我不但没赚到一文钱,还倒搭了几钱银子,真是亏死了。” “哦,还有这事?方东子不是孤儿吗,怎么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对儿兄嫂,这可是奇事了。” 付掌柜撇撇嘴,不屑道,“就是这个话儿啊,他当初在这街上讨饭的时候,我还给过他几个饼子呢,如今人家可是牛气了,跟在方公子身边享福呢,哪里还记得咱是谁啊。 前几日他就引了个土包子上门,我已经给过不少搭头儿了,本来想着今日那人又来进货,我多少也该赚些辛苦银子啊。没想到被他赶来一顿挤兑抢白,我这小生意人也不敢得罪人家,少不得又搭了不少银子!” “他这可是不应该了,做买卖辛苦,多少也该留些辛苦钱啊。”杨九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着,疑惑问道,“不过,这小子怎么突然冒出一对儿兄嫂,还这般巴结人家,难道那夫妻俩是哪里来的贵人?” “贵人?”付掌柜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嗤笑道,“若是他们是贵人,我就是皇亲国戚了。听说就是南沟村里的农家人,不知道怎么搭上方家这条线儿了。上次来采买之后,还是坐了方家的马爬犁回去的,真是把他们当做贵客厚待了。我可是不懂这方家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总不至于这方公子看上那山沟里的哪个村妞儿了吧?” 他说完这话就哈哈笑了起来,杨九却是眼睛亮得晃人,极力压制着心里激动,勉强陪着笑了几声,末了就扯了个借口,拉着正大嚼点心的胖子告辞走人了。 付掌柜原本还以为两人要照顾他生意,不想他们就这般走了,惹得他生出一肚子疑惑又没处问询,于是那些小伙计又倒了霉,被支使的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不提杂货铺里如何,单说瘦子杨九一路疾步回到自家酒楼,一进门扯了小伙计问得掌柜和东家都在后院花厅,心下更是欢喜,赶忙小跑着找了过去。 胖子也不是真的蠢笨,这样在东家面前邀功讨赏的时候自然不会错过,一迭声的喊着,“九哥,你等等我啊。”然后也追了上去。 钱大富这几日眼见着白云居的生意越见红火,大有门槛子被踩平的架势,可他们这里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那心头的小火苗儿真是一窜三尺高啊。但凡丫鬟小厮,甚至他平日最宠爱的小妾,只要出现在他的眼前都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而胖掌柜这日日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就更倒霉了,几乎要用唾沫星子洗脸了。但是他又不能凭空变出鲜菜来,只能寄望与派出去的两个管事能有些好消息,早日把他从主子的怒火里解救出来。 这会儿他刚冲了一壶好茶,指望能给主子降降火气,正是小心翼翼端着往厅里走,冷不防就斜刺里窜出的人影儿把他撞了个大趔趄,他立时瞪了眼睛骂道,“哪个该死的东西,走路不长眼睛啊。” 杨九慌忙伸手扶了他,陪笑道,“掌柜的,小的得了好消息,一时欢喜就跑得太急了。”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胖掌柜惊喜的抓了杨九的胳膊高声问着,早把刚才的怒火扔到脑后了。 杨九伸手接了托盘递给胖子,这才说道,“小的打探到白云居的鲜菜从哪里买的了。” “此话当真?”不等老掌柜应声,屋里听见动静的钱大富就咣当打开了门高声闻讯。 杨九赶忙上前行礼,笑道,“回东家的话,小的打探到确切消息了。” “进来说,若是消息当真,有赏!”钱大富也是一脸喜色,扭身回屋坐到主位上,不等杨九站稳就又问道,“快说说,那鲜菜到底是哪里来的?” 杨九心里盘算了一番就把自己如何辛苦跟踪东子,如何从付掌柜那里套话儿等等仔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东家,前日那姓方的不就是赶着爬犁运了青菜回来吗,今日再听付掌柜这般一说,小的斗胆猜测姓方的绝对是去南沟村走动了。那这种菜的人家,一定也在南沟村。” 胖掌柜微微思虑片刻,也觉这事很可能是真的,就开口附和道,“杨九说得有道理,所谓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儿,姓方的也不能出力。必定是他要进出那村子,才帮忙村人捎带杂货儿。” 钱大富点头赞同,嘴角冷笑渐深,“好,姓方的怕是也没想到我能这么快找到那卖菜人家吧。孙掌柜的,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明早儿跑趟南沟村,不管是出双倍菜价还是如何,一定要把菜源给我抢回来!我到要看看那姓方的没了鲜菜,还怎么跟我叫板儿!” “是,东家,明日一早小的就出城,保管给主子把鲜菜运回来。”胖掌柜赶忙拍着胸脯应下,杨九生怕主子忘了他的功劳,也笑嘻嘻插话道,“那小的明日就给掌柜的赶车,小的去过两次南沟村,路也熟悉。” 胖子也赶紧附和道,“小的也是,小的没啥能耐,到时候替掌柜的跑跑腿儿。” 钱大富倒不是个吝啬的,也懂一些赏罚分明的道理,随口就道,“你们这差事办得不错,一会儿都去账房领二两赏银,明日好好听从掌柜吩咐。” 杨九和胖子大喜,立时跪地谢赏,末了倒退着走了出去。 不提胖掌柜和钱大富如何商量细节,如何做起打败白云居的美梦,单说胖瘦二人组在账房领了赏银,欢喜得简直走路都带了风,脸上更是笑得如同开了花儿。有那平日同他们交好的小伙计、帮厨等人就围着他们讨酒喝,嚷着一定要沾沾喜气。 第七十七章 泄密 两人一高兴就分了一块碎银子扔给帮厨,要他置办一桌儿酒菜请大伙儿热闹热闹。众人都是欢喜,待得天色擦黑儿酒楼打烊之后就团团围坐在后厨里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是半醉不醉之时,胆子也就大了很多。一些平日不敢说的话都被拿出来议论两句,例如自家老板的小妾如何妖媚,例如胖掌柜如何苛刻,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富贵楼这令人堪忧的前程。 一个帮厨大口咕嘟嘟灌了半碗苞谷酒,随手抹去下巴上的酒渍,苦笑道,“咱们这活计虽说工钱不多,但是好歹也能吃口饱饭。若是将来真丢了这差事,可要如何是好,我的桂花儿还等我凑够了聘银去娶她回来呢。” “就是,我家里也全指望我这份工钱过活呢。”一个小伙计也是满面愁苦,转而不知哪里冒出一股胆气,一拍桌子大骂道,“都怪白云居,不知在哪里找来了鲜菜,硬是把咱们楼里的客人抢走大半。你看他们那门口车马不断,哪像咱们这里每日连十桌儿客人都凑不齐。” 众人也是跟着叹气,说道,“谁知道白云居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若是咱们楼里也能买些鲜菜回来就好了。” 胖瘦二人组把这些话听在耳里,瘦子想着明日他们运了鲜菜回来,这些人若是知道他的功劳必定会佩服不已,他那胸脯就不自觉的拔高了许多。但他还知道些分寸,哪怕心痒想要立时吹嘘几句也生生忍住了。 可惜,胖子却是个缺心眼的,这么半会儿人家喝酒,他却是闷头大吃,待得此时终于有空闲把众人的话听进耳里,就立时应道,“你们就放心吧,我和九哥已经打听出那卖菜农家在哪里了。明日我们就和掌柜的上门去采买,保管咱们楼里的生意比以前要红火百倍!” “此话当真?”众人齐齐惊喜的喊出声来,一迭声的赞道,“九哥真是能人,这样的事都能打探出来。” “就是,就是。不怪咱们东家和掌柜平日倚重,九哥办事就是利落。” “以后九哥若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兄弟啊。” 瘦子本来听得胖子泄密,还懊恼得瞪了眼睛。可是不容他发火,众人的奉承就铺天盖地涌来。他被哄得心花怒放,再一想都是自家人,提早一晚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于是简单嘱咐两句也就安然受了那些夸赞,转而得意之极的给大伙儿讲起他如何跟踪、如何得赏的事。 他们坐在一处边喝酒边闲话儿的热闹,却不想这一日有个肉铺的小伙计来结账。胖掌柜正是一心算计着明日要如何挖墙角儿,哪有有心思搭理这样小事儿,就推说账房先生不在,要肉铺月底一起来结算。 小伙计担心空手而回会挨骂,正是磨磨蹭蹭从灶间门外走过的时候,就极巧合的把众人的闲话儿都听在耳里。 他本身就是个机灵的,平日也没少听人说起白云居和富贵楼这两个对头儿的争斗,此时只是转了转眼珠儿就发现了这其中的关隘之处。 于是,他哪里还敢再磨蹭,撒腿就跑了出去。这样一直绕过两条街,瞧着身后无人才拐去了白云居的后门。 白云居这些时日的生意可是火爆之极,整个翠峦城但凡提起请客喝酒,那是一定要去白云居的。若是酒桌上儿不摆上一盘儿碧绿的菜色,别说客人不满,就是主人也会自觉颜面无光,再难抬头做人。 如此,白云居里最忙碌的除了跑堂小伙计,就属洛掌柜手里的铁算盘了。他这会儿正是一手翻账本一手拨算盘,不时报个银两数要小管事记下,一本账册不过盏茶功夫就核完了。 小管事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到老爷子跟前,半是佩服半是奉承的笑道,“掌柜的,你这手算盘拨得怕是整个雪国都要排第一了。” 洛掌柜心里舒坦,接了茶水喝了一口,应道,“我们洛家五代都是掌柜,这拨算盘就是吃饭的本事,怎么能拨得不好呢。” 小管事动手替他整理账本和笔墨,笑道,“咱们公子可要给掌柜的发两倍工钱才行,如今生意这般好,每日的进出帐可是比原来繁杂多了。” 老掌柜侧耳听听前面隐隐传来的喧闹声,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更深了,“咱们酒楼一直这般兴旺,我就是每日核上十本帐也不觉累啊。” 两人正是这般闲话儿着,就有小伙计跑来禀报说有个肉铺的小伙计要求见掌柜。 洛掌柜皱眉想了想,就以为是刚刚结算完的银钱哪里出了错,于是赶忙吩咐放了那小伙计进来。 不想,那小伙计却开口就扔出个重磅炸弹,“掌柜的,我刚才去富贵楼结算银钱,富贵楼推脱不给。我一时生气就多磨蹭了一会儿,结果让我听到件大事儿,我琢磨着这事恐怕会影响到贵酒楼的生意,就赶紧跑来给掌柜的报个信儿。” 洛掌柜和小管事对视一眼,同样都是惊疑不定,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富贵楼又要打什么歪主意了? 两人正要开口问询,结果却见那小伙计牢牢闭了嘴,憨笑不语。两人都是常年混迹在生意场上的人,自然明白他为何这般说话留一半。 于是,洛掌柜就道,“你听到何事只管原原本本说出来,若是对我白云居有用处,我自然不会亏待与你。” 小伙计得了这保证很是欢喜,也不再拿乔就把刚才听得的闲话儿半字未错的重复了一遍,末了说道,“洛掌柜,他们可是说明早就要出城,您还是赶紧想对策吧。” 洛掌柜这半会儿眉头都皱成了一个铁疙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时日他瞧着生意火爆自然欢喜,但心里也隐隐有丝担忧之意。那就是如今的生意兴隆全是系在鲜菜上,万一鲜菜断了供给,那么这生意怕是立刻就要一落千丈了吧。 老话儿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今日就真是被人掀了海底眼了。若是富贵楼真把菜源抢去,以后怕是自家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般想着,他就再也坐不住了,开口吩咐小管事,“天冷路滑,这小兄弟还跑了这么远来报信儿,着实辛苦,去给他拿五两银子买口热茶吃吧。” 小伙计听得“五两银子”几字,立时大喜过望,心里直道今晚真是走运,送个消息就发了大财,这可足足顶了他两年的工钱了。 小管事领了千恩万谢的小伙计刚出门,洛掌柜就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大步跟了出去。他也不要小厮门套车,一头扎进漆黑的冬夜,踉踉跄跄往城东跑去。 此时念恩园里,方杰正拿了一本游记坐在书案后细读,脚下的兔毛拖鞋又软又暖,惹得他的脚趾舒服得不停晃动。 东子悄悄上前欲剪灯芯,却不想那蜡烛居然噼啪爆了两个灯花儿,方杰闻声就抬头扫了一眼。 东子立刻笑嘻嘻说道,“灯花爆,喜事到。这一次还爆了俩,那岂不是好事要成双?” 方杰仿似对他的油滑巧嘴很无奈,淡淡应道,“你这些心思若是都用在识字算账上,不出三年就能管个铺子做掌柜了。” 东子脸色一苦,若说他平日也觉自己是个机灵人儿,只要主子有吩咐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可是人无完人,他这脑子学什么都快,但一碰书本就想打瞌睡,什么冷水洗脸、含冰块、吃辣椒等等全都用过,还是坚持不了片刻就照睡不误,最后他也就泄气了。 “嘿嘿,公子,小的不想当掌柜。这辈子就在公子身边伺候,给公子跑跑腿儿,小的就知足了。” 方杰对这不求上进的小子也没办法,挥挥手说道,“行了,学不学都随你吧。” “哎,谢公子。还是公子英明睿智,对小的最好了。”东子听得可以摆脱识字的苦差事,立时大喜过望,马屁不要钱一般就送了出来。 方杰听得好笑却也不拦着他,权当解闷了。他手下的玉杆笔轻轻滑过雪白的宣纸,心里盘算着下次再去那村里要带些什么吃食用物,最好是不贵重又实用,还要让那个女子不能推脱的。 东子一边往茶壶里续茶一边偷偷瞧着主子脸上那抹清浅笑意,心里猜测着他这是又想起了什么喜事? 屋子里重新回复了静谧安宁,一主一仆都是心思转动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高声喊着,“公子,公子,老奴有要事禀报!” 方杰听得这话音里的焦急之意,就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皱眉看向门口。 东子立刻飞奔过去开了门扇,请了洛掌柜进来。 方杰见得老掌柜头上的帽子歪了,衣衫也脏污不堪,就问道,“何事这般焦急,派个小伙计来报信儿就是了。可是半路摔了,怎么还滚了一身的泥水?” 洛掌柜听得东家先惦记他的身体,心下又感激又温暖,但他却是没有功夫理会这些,出口就道,“公子,我刚才得了消息,钱大富已经知道咱们的菜源了。明日孙掌柜就要带人出城去了!公子,是不是要先派人去趟南沟村啊?” 东子一听说富贵楼要撬墙角儿也是大惊失色,不等主子发话就一蹦三尺高,“公子,我这就赶马爬犁去一趟!” 不想方杰却是出声拦了他,“慢着!” 洛掌柜和东子都以为自家主子还有何应对,结果却见他居然重新换了张宣纸,慢悠悠提笔画起一副山水。 第七十八章 赌 洛掌柜心里急得仿似油烹一般,想要催促又不知如何开口。倒是东子仗着平日常在主子身边伺候,急火火跑上前问道,“公子,您可是有话要我捎给张嫂子?您只管说,小的保管一字不错的带给她。” 方杰却是摇头,淡淡说道,“这事儿就当不知道,你们自管去忙吧,不必理会了。” “就当不知道?”洛掌柜和东子都是惊得齐齐问出声,这般马上就要被人挖了墙角、断了自家财路的大事,主子居然要他们不必理会?这是什么道理? 洛掌柜上前两步,劝道,“公子,虽说那张家小嫂子人品不错,又与咱们酒楼签订了契书,但财昂动人心,富贵楼若是砸下重金,保不齐她就改主意了。” “就是啊,公子。钱大富可不是个好东西,跟咱们酒楼又是斗了多少年了,若是能把咱们酒楼踩在脚下,他绝对会砸下大笔银子的。”东子也是开口附和,一双小圆眼睛死死盯着自家主子,其实他心里更想说的是,那个女子到底给主子灌了什么迷魂汤,都这时候了,主子还这般信赖她? 方杰依旧不为所动,两道墨眉微微挑了挑,伸手拿起手边的一张大红烫金请柬递给东子,吩咐道,“明日去张家赴宴,记得备份厚礼。” 东子接了请柬,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再劝。老掌柜无奈摇头,顺手扯了他一起告辞出门。 两人走出很远,老掌柜才松了东子的手臂,靠在廊柱上叹气道,“不要再劝公子了,都按公子的吩咐行事吧。” 东子恨恨跺脚,踩得脚下积雪咯吱吱痛叫几声,恼怒道,“富贵楼那边真是见不得咱们好,平日使些小手段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这般下作。而且咱们公子怎么这般执拗不听劝呢,这可是事关生意进项的大事啊,若是以前公子怕是立刻就动身出城了。” 老掌柜伸手拍了一下东子的脑袋,低声呵斥道,“闭嘴,主子的心思也是你猜得的,再抱怨一句就撵你出去!” 东子苦着脸吐吐舌头,可怜巴巴说道,“我也是替公子着急,若是真被富贵楼得逞了,以后咱们酒楼里的生意怕是…” 老掌柜眉头也是皱得堆叠成一个川字,沉默良久终却是长叹一声,说道,“公子心里必定是有别的考量,我们只能听吩咐了。你记得把嘴巴闭严一些,同谁也不要说起今晚之事。就算明日富贵楼奸计得逞,也是他们手段卑鄙,不是咱们公子明知有异却不肯应对。” 东子点头,末了转向东南方向,低声嘀咕,“希望小张嫂子一定不要被银锞子迷了眼才好。” 洛掌柜摇摇头又嘱咐他两句,这才拖着双腿慢慢走向后门,脚下再无来时的利落和匆忙。 听得脚步声渐渐消失,书房里的方杰也是垂了双眸。雪白的宣纸之上,他的手腕执笔却悬而未动,久久沉默无言,好半晌之后,那笔尖凝聚的墨汁仿似有些耐不住寂寞,悄然坠下,滴答有声。 飞溅开来的墨汁淋漓在雪白的宣纸上,刺目而又纷乱,惹得他微微眯了眼,一笔用力挥下,那墨色反而变得更浓更杂乱,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他不愿猜测,那个女子是否会因为银钱而背弃承诺,或者说他不敢,不敢猜测那些让他倍觉温暖的事都是假象? 他只是想赌一把,赌这世间还有表里如一的女子,赌他的心未曾错动。哪怕这赌注是他的心血,是他辛苦打拼出来的产业… 这个冬夜,风雪难得小了许多,天上的月亮甚至还羞涩的露出半边脸儿,淡薄的清辉洒在白雪之上,耀眼而又明亮,衬得夜色更是添了三分柔美。 但是很可惜,这个夜晚注定很多人辗转反侧难眠,不仅没有半分赏景的闲心,反倒责怪那穿过窗棂撒在床前的月光,晃得他们心慌… 南沟儿村里的众人却是完全不知这些即将到来的纷争,睡得香甜又安宁。早起天色蒙蒙亮时,各家的大公鸡扯着脖子比拼高音,小山村一日的生活也就陆续拉开了帷幕。 春妮手里一边打着土豆皮儿一边趴在门边看向院子,然后回身小声笑道,“蒲草,贵哥儿这孩子最近可是变了许多,这一大早晨起来就在扫院子呢。 昨日他见到我家生子还说了好半会儿的话,我家生子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好了,一直拉着我说,他跟着读书人说话也能沾上三分文气。” 蒲草听得好笑,就打趣道,“那你可要好好识字,以后你怀了孩子,岂不是一出生就是个小秀才了。” “哎呀,你这死丫头,就会拿我玩笑。”春妮羞得红了脸,伸手想要掐她几下又觉手上沾了泥水,于是只得瞪了眼睛嗔怒道,“等你以后有把柄落到我手里的,我一定好好取笑你,报仇解恨。” 蒲草得意的抢过她手里的土豆,刷刷几下洗干净,抄起菜刀一边麻利的切着细丝一边笑道,“那你可要多等些年头了,我眼光儿可是高着呢,兴许这辈子都没有哪个男子能降得了我。”这话说完,她心里突然毫无来由的就闪过一个清绝俊逸的身影儿,微微怔愣间,那脸色不自觉居然红了起来。 春妮是个大咧咧的性子,扭头瞧见她脸色泛红,还以为是昨晚被子没盖好染了风寒,赶紧抢了她手里的活计说道,“你是不是身子不舒坦,快进屋去歇着,这些小活儿我来忙就好。你可是家里顶梁柱呢,绝对不能出差错。” 对于心里突然生出的这丝情愫,蒲草也是惊疑不定,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那个人,难道自己是太寂寞了吗? 她慢慢转身回了屋子,坐在桌前,双眼盯着铜镜里稍显模糊的面容,一时仔细打量起来。 许是这两个月吃得好了,温室赚银钱让她的心情也是舒畅,原本干瘦的脸颊居然丰满许多,脸上也褪了青白之色变得红润,枯草般的长发渐渐变黑,简单编成的两根辫子垂在肩上,衬得半露在外的颈项瞧上去也白皙细腻许多。 这般模样,虽说还同美女这称呼不搭边,但是清秀二字绝对当得起,或许假意时日还能有更大变化也说不定呢。 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孔,一时陷入了沉思。若是真能变成清秀佳人,那时再站在那俊秀男子身边,就不会被说成是刚下山的小毛猴子了吧。 这般想着,她脸上的红晕不但没有褪去反倒变得更艳,直让心里惦记她而随后撵进屋来的春妮更是惊恐,“哎呀,你这脸怎么更红了,是不是发热了?这可怎么办?我家里还有半坛苞谷酒,我这就倒一碗来给你搓搓脑门儿啊。” 蒲草惊醒过来赶忙伸手扯了她,又羞又窘的说道,“你这是咋呼什么,我就是多吹了会儿风,哪里就能染了风寒。一会儿吃了饭,去棚子里捂捂出身汗就好了。” “真没事?”春妮犹自不信,到底上前摸了她的脑门儿和脖颈,自觉并不是太热这才罢休。 如此,一等早饭吃过,春妮就立刻跑去喊了刘厚生回家歇息,然后撵了蒲草和两个孩子去温室捂着。 刘厚生是个实在人,先前得了蒲草的嘱咐,这几晚几乎都是未曾合眼,时时刻刻牢记把两个火炉烧得红彤彤,生怕冻坏了这些金贵的菜苗儿。 蒲草和两个孩子只在温室里坐了半个时辰,就热得脱了棉袄只穿了中衣。山子淘气在过道上和泥巴玩耍,桃花则低头绣着手上的一个小荷包,饶是她千般小心万般仔细,那针尖儿还是不时扎到手指上,疼得小丫头懊恼得皱着细细的小眉毛。 蒲草在一旁整理账本,瞧在眼里也觉心疼,就拉了小丫头去给菜苗儿浇水。先前已经割完青菜的几只木池子此时又种下了菜籽,菜苗儿刚刚长出一寸高,嫩黄的细小菜叶羞怯怯的沐浴着水滴,努力伸展着腰身,让人一见就觉心里万般舒畅欢喜。 桃花儿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抚摸,一双大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一般。蒲草在她头上拍拍,笑道,“明日你们妮子姐姐要回娘家去呢,到时候嫂子让她给李三叔捎几张图纸,替咱家打几只好柜子。我们桃花的花棉袄就有地方搁了。” “真的吗,嫂子真好。”桃花欢喜的拍着小手,“我要一只刻桃花纹的柜子。” 山子远远听见这话,也跑了过来嚷道,“姐姐我也要柜子装刀枪,装我的小玩意儿。” “好,一会儿姐姐就画图,你们想要什么样式都好。” 两个孩子喜得小脸通红,抢着帮忙浇菜,可惜却人小力薄反倒打翻了水桶,被蒲草撵到小木桌边老老实实练字和绣花儿去了。 再说,富贵楼的胖掌柜心里惦记着主子交托的大事,这一日难得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之后草草吃了一口饭就带着胖瘦二人组上路了。 翠峦城外,因为刮了多日的北风,道路尽数被白雪覆盖。胖掌柜又想摆谱不肯坐爬犁而选了马车,这一路自然就更是艰难了。 车轮不时陷进雪坑,累得拉车的枣红马浑身大汗也拽不出来,最后还是胖瘦二人组轮流下去推车,才勉强磕磕绊绊得以继续赶路。 结果正应了那句老话,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天色微微放亮之时就出了门,却直到日悬头顶才终于赶到了南沟村。 第七十九章 小人得志 胖瘦二人组和枣红马都被折腾得脱了力,只有车里的胖掌柜抱着手炉穿着狐皮大氅,半点儿未曾遭罪。 他挑起车帘扫了两眼不远处那有些破败萧瑟的山村,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和鄙夷,转而开口吩咐杨九,“去找个人问问这里可有种菜的人家,若是你们的消息有差错,看东家不扒了你们的皮!” “是,是,掌柜的您稍等。”杨九心里暗骂,这老不死的昨晚明明还跟东家拍胸脯打保票,这会儿一瞧着有些不对劲儿就马上把罪责推他头上了,真是奸诈又可恨。 他心里腹诽着,手下却还是把缰绳递给了胖子,然后跳下车去找人打探。 冬日力大风大雪不断,农家人多是躲在暖和房子里做些小活计,极少有人出来走动。若是往日,杨九怕是要敲开哪家门户才能见到个人影儿,可是今日也该着他运气好,抬腿不过走了十几步就见得旁边的小路上转出个年轻后生。 这人戴了个大狗皮帽子遮了半张脸,一身黑布棉袄裹得麻杆儿似得身子硬是变成了冬瓜似。他双手抄在袖筒里,一边缩着脖子哼着小调儿一边往前走着,结果脚下好似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冰面儿,一个趔趄前扑就同正要开口说话的杨九摔到了一处。 杨九心里这个气啊,今日出门特意换的新棉袄,还等没替他在人前长长脸呢,居然就先毁在这土包子手里了。 他心里懊恼,手下就用了力气,一把把那年轻后生推到了一边儿,黑着脸爬起身来拍打雪痕。 狗剩儿昨夜睡得不错,早晨爬起来之后同爹娘弟妹一起喝了两碗苞谷粥就咸菜,他肚子里馋虫泛滥就顺口埋怨爹娘吝啬,家里那么多只母鸡居然都舍不得杀一只炖了吃。 张二可是指望那些母鸡下蛋换钱买酒喝的,一听儿子这话自然大怒,上手抢了儿子的碗筷就把他撵出了家门。 狗剩儿在院子外吹了一会儿冷风,也是后悔不该惹怒亲爹。家里虽说吃得不好,总归是比外面暖和啊。 但要转身回去认错他又觉拉不下脸面,于是眼珠儿一转就打算去隔壁村子找寻那几个臭味相投的好友,说不定大伙出去转转还能抓只鸡摸条狗,好好打打牙祭呢。 他正是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往村外走,不想居然摔个大跟头还撞了人,这小子眯着三角眼睛扫了两眼杨九的穿戴长相,立刻猜出这是外来之人。 他那两只发黄的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儿,就抱了右腿哎呦叫喊出声,“这是谁啊,好好大路不走,偏要来撞我!哎呀,我的腿啊,怕是摔折了…” 杨九被收进富贵楼之前也是在市井混迹过几年的小痞子,这样的小把戏别说见了多少,就是他自己也用过无数次了。 此时突然被人家这般扣了个伤人的大帽子,他心里还真是很有荒谬的喜感,上前抬脚踢了踢狗剩儿屁股,冷笑道,“别装了,你当大爷是冤大头呢!赶紧起来,我们掌柜有事问你,答得好了有赏。” 他说完这话就稍微侧身让狗剩儿瞧了瞧不远处的大马车,果然,狗剩儿仿似立时百病全消,麻利的爬起来就奔去马车旁打躬作揖巴结上了。 “小的给贵人行礼了,贵人有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胖掌柜听得车外有人应答得如此不伦不类,就重新挑起车帘儿轻蔑的扫了几眼一脸谄媚的狗剩儿,然后慢吞吞开口问道,“你可是这南沟儿村人?” “是,是,小的就是这南沟村儿里土生土长的,这村里啥事小的都熟悉。”狗剩儿盯着胖掌柜手里那鎏金的镂空手炉,眼睛里恨不得都长出小钩子把这好物件儿抢回来才好,待得在看清他身上那上好的锦缎袍子、狐皮大氅,他的腰不自觉就弯得更厉害了。 胖掌柜紧了紧大氅,挡住从车门窜进来的冷风,问道,“好,那我问问你,你们这村里可有一个种菜的人家?不是夏日里,就是这大冬天的种出青菜,卖去城里酒楼了。” 狗剩儿听得这几句话,明显愣了一下,他本来还以为这些人是到村里来收毛皮山货的,没想到居然是奔着大伯家的那棚子青菜来的。 要说起那棚子青菜可是块大肥肉,咬上一口就能满嘴淌油。可惜自家爹娘太过心急,把那小寡妇连同堂弟堂妹得罪得个彻底,以至于那小寡妇宁可把这财路平白让给村里人,也不肯让他们一家跟着沾沾光。 每次想这事儿他都眼红的睡不好吃不好,不过今日有人上门来问询这事儿,也许真是个机会,他在其中谋划一二,说不得就能得些好处呢。 胖掌柜也是个精明的,眼瞧着狗剩儿脸色变化不定,目光闪烁,就知这事他必定知道些内情。于是他脸上就一改傲慢之色,极力装得温和笑道,“小兄弟不要想顾忌太多,我们来此是要谈生意的。小兄弟若是真能给我们带个路,说合几句,我们必定不会亏待小兄弟。” 他这般娴熟的玩着变脸戏法,指望骗骗蠢笨的土包子,兴许就能挖到不少有用消息。 可惜狗剩儿却是个农人里的异类,演戏的天分也极高,又深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真理,怎么会轻易上当。只见他脸上不知何时也堆满了为难之色,叹气道,“按理说,贵人这般动问,小的自然要知无不言。可是村里长辈下了封口令,不能轻易对外人告知,这个…嗯,小的也很为难啊。小的家里很是贫困,过日子全赖村里人帮扶,小的也不敢违逆村里长辈的命令…” 胖掌听得他把“贫困”二字咬得极重,如何不知他的用意,当即挥手唤了杨九到跟前,吩咐道,“刚才这小兄弟怕是伤了腿,说起来也是咱们的不是,先给他二两银子留着日后抓药养身体吧。” 杨九马上笑嘻嘻从荷包里掏出两块碎银塞到狗剩儿手里,说道,“小兄弟刚才真是对不住了,这银子你拿着,多买些好吃食补补身体。” 狗剩儿嘴上虚让了几句,手里却把银子掐得死紧,末了才说道,“掌柜的既然这般仁义,我也不好隐瞒。说起来那种菜的人家是我大伯家,不过大伯和伯娘死得早,家里只剩个小嫂子带着堂弟堂妹过活,这青菜就是小嫂子种出来的。” “哦,这可是巧了,我们正要找张家谈生意就碰到了张家本家兄弟了。”胖掌柜听得这奸猾小子就是种菜人家的亲戚,那语气立时又热络了三分,招呼道,“外面风雪大,来,张兄弟请进车里说话。” 狗剩儿也没客套,揣了银子就爬上了马车。他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坐上马车,自然满眼都是好奇的四处观瞧,啧啧称赞。 胖掌柜勉强收里眼底泛滥的鄙夷,笑道,“小兄弟可是个有福之人,守着会种菜的本家,以后必定要发大财了,到时候这样的马车可是随手买上几辆都容易啊。” 狗剩儿想起蒲草对他们一家的防备,脸色僵硬了一瞬却被他立刻掩盖过去,笑道,“掌柜的所言极是,明年我们家里必定也要建棚子种青菜,到时候还要掌柜的多照顾啊。” “那是自然,”胖掌柜呵呵笑着,“我们富贵楼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我这次上门也是奉了东家的命令来买青菜的,说不得还要送小兄弟的本家一笔大财啊。” 狗剩儿手下捏着怀里的碎银,嫉妒的眼睛发红,暗自嘀咕,无论如何这次他也要从中捞一笔。这般想着,他就装了无奈说道,“掌柜的怕是来晚了,我那小嫂子已经把菜卖给城里别家酒楼了。她又是个脾气倔强的,许是不会改主意。不过,我家爹娘说话她倒是能听几句…” 胖掌柜会意,立刻应道,“那就劳烦小兄弟指路,咱们先去接令尊令堂。若是我们富贵楼把这青菜买卖谈下了,必定要重谢小兄弟一家。” 狗剩儿绕来绕去等得就是这句话呢,于是掀了车帘喊着杨九赶车进村,一会儿呵斥左边有沟儿,一会儿又说右侧有石头,语气里哪还有半点儿谦卑巴结,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杨九心里暗自把这土包子骂了狗血淋头,若不是看在有事要这蠢货帮忙,他早把人扯下来,打折他的腿了。 狗剩儿平日游手好闲又有些让人不耻的恶习,所以在村里人缘儿极差。他自然心里也清楚这事,恼怒暗恨过却也无法改变。 今日这般被胖掌柜礼敬邀请上了马车,坐得高高再上,他就觉得自己终于找到扬眉吐气的机会了,指挥着杨九恨不得在村里每条街路都走一圈儿才算痛快。 胖掌柜指望他这地头蛇出力,勉强忍了心里的不耐之意,甚至还不时夸赞两句,惹得狗剩儿更是尾巴翘上了天。 村里有那出门抱柴的婆娘或者拎了铁锨铲雪的老爷们,远远瞧见门前有马车走动还觉奇怪。待见得狗剩儿把脑袋伸出车窗大声打招呼,他们就更是皱起了眉头,猜不出这南沟村一害什么时候发了迹,居然都坐上大马车了。 就这般,狗剩儿一路走过搅得村里是沸沸扬扬,他才自觉过足了瘾头,终于拐去自家找寻爹娘。 第八十章 报得不是喜 张二本来见得儿子回来还欲找了扫帚教训他,张二婶心疼儿子自然要上前拦阻,两夫妻正是吵闹,却不想儿子扯了他们小声嘀咕几句。这夫妻俩的眼珠子立时就亮得仿似探照灯一般,两人狠狠赞了儿子几声,然后就背着手摆起长辈的谱儿上了马车。 一路上,胖掌柜少不得又要客套几句,张二就高抬了下巴说起兄长早逝,他如今就是张家的当家人之类,把个胖掌柜哄得直以为买菜一事必成,也是乐得眉开眼笑。 马车载着一行人到了张家门口,狗剩儿第一个跳下去啪啪拍起了门扇,嘴里喊着,“嫂子,开门啊,我给你报喜来了!” 张二夫妻俩随后也下了车,张二婶想起上次村里长辈们的话就微微有些胆怯,扯了张二的袖子小声说道,“里正不是说咱们若再上门来闹,就要撵了咱们一家出村吗?” 张二回身偷偷扫了一眼正扶着杨九下车的胖掌柜,见他仿似没有听得自家婆娘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而狠狠瞪了张二婶,低声呵斥道,“咱们是张家人,怎么就进不得张家门了?再说,咱们今日是给这小寡妇送财神爷来了,她怕是要欢喜疯了,怎么会再撵咱们出去。” 张二婶那愚笨的脑子转了几转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底气就足了很多,指着院子里未曾清理的白雪,撇嘴说道,“这蒲草真是太懒了,自家院子都打扫不干净,等我一会儿好好说说她。” 这夫妻里俩是把长辈的架子摆足了,那边狗剩儿敲门也是敲得山响。 张贵儿昨日在胜子那里借了一本游记,一时贪看就忘了时候,直到丑时初才熄灯睡下。如今这半会儿就觉困倦,想着嫂子和妹妹都在后院温室,他就难得违了规矩白日解衣衫打算小睡片刻。 可惜他刚刚躺下,同周公的对弈大战尚且没有拉开帷幕就听得耳畔咚咚作响,他被吓得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翻身穿衣的功夫又听得有人喊着“报喜”两字,他的脸色就更黑了 狗剩儿捶门捶得手疼,正是猜测张家无人想要拐去后院找寻的时候,就见张贵儿从厢房里走了出来。他忍不住就呵斥道,“怎么出来这么慢,赶紧开门!我爹娘都来了。” 张贵却是不理会他这话,反倒站在门后几步远高声问责,“大哥,‘报喜’二字是生员高中或者媒婆扯亲之时所用,我还没去县试府试,我嫂子也没有再嫁的心思,大哥怎可乱喊?” 也难怪他如此恼怒,说起来读书人是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嘴里喊着如何清高,视名利于粪土,其实哪个不是心心念念要把一肚子才学卖与帝王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何等风光! 这般的盼望,天长日久下来就成了心底一个执念,也衍生出了很多怪癖。几乎所有书生都认为“报喜”二字只能用在高中之时,而狗剩儿这般高喊报喜而来,张贵儿却是未曾应试,就是实打实的谎报抢运道,下一次若是应试,兴许就没有高中报喜这事儿了。 还有,蒲草如今可是张家的顶梁柱,张贵儿心里隐隐也担心她会住不到五年就离开张家另嫁,到时候他的束脩、赶考盘缠和妹妹的嫁妆可都要泡汤了。 这般一句报喜真是把他心里两个忌讳都戳破了,他如何会不恼怒? 狗剩儿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节,眼见以前被他当了沙包打都不敢坑一声的堂弟,如今居然敢开口责怪他,他也是瞪了眼睛就想开骂。 但是转而想起今日上门的目的,他就又勉强忍了下来,干笑道,“我这也是一时欢喜得忘记了,贵哥儿千万别多心。赶紧开门吧,真是有一件大好事要落在咱们老张家头上了。” 这时张二叔也听见两人答话了,背着手走到门前,呵斥道,“贵哥儿,你还懂不懂规矩,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这么跟兄长说话,赶紧开门!” 张贵儿半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厌恶,但是又反驳不得。这些人再是不堪,也是实打实的张家族人,他还真不能把他们关在门外不理。 见得木门打开,狗剩儿第一个跳了进去,问道,“蒲草嫂子呢,赶紧要她出来,财神爷上门了。” 张贵扫了一眼随着张二夫妻走进来的胖掌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应道,“嫂子在后园,你们先进屋坐吧,我去喊…” 狗剩儿一听这话,眼珠儿就放了光儿,贼笑道,“你留下招呼客人,我去喊嫂子就好。”说完,他拔腿一溜烟儿的就跑去后园了。 张贵儿觉得不妥,想要撵上去又不能真扔了这一院子的人不理会。那三个生人还好说,就怕自家这叔婶又帮忙“拾掇”屋子啊。 无奈之下,他只得引了众人进了堂屋。张二叔大模大样坐了主位,敲着桌子喊着,“贵哥儿快上好茶好点心,这位孙掌柜是城里有名的大酒楼掌柜,可是难得的贵客。” 孙掌柜瞧着张贵儿头上戴着方巾,身上虽是穿得棉布却是长袍式样,完全不同于普通农家小子,就猜得他是个小读书郎。于是起身笑着行礼道,“原来张家还有位小先生,老夫真是失礼了。今日冒昧上门,扰了小先生清静攻读了。” 张贵儿见得他这般懂礼,言语间也是文绉绉,脸色就好了许多,回礼客套几句就去取了一盒点心,然后又去灶间烧水冲茶。 张二夫妻一见那木盒里的核桃酥和酥皮肉饼,都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好点心,两人忍不住就咽起了口水。 张二虚让几句,见得孙掌柜推辞不吃,就立时拿起一个大口咬了起来,张二婶子更是嘴里咬着,手下还麻利的抓了几个塞到怀里。 孙掌柜扭头装作打量屋子里的用物,其实那眼角却早把两夫妻的丑样儿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心里忍不住开始犯嘀咕,难道请这两人来说合是犯错了吗?谁家长辈这般不堪,也难以得到小辈儿尊敬吧? 不提孙掌柜心里犯嘀咕,只说狗剩儿一步三跳的跑去了温室外面,抻头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就猛然一把拉开小门跳了进去。 春妮今日找了半匹细软的棉布出来,打算裁剪几件贴身小衣。蒲草在一旁帮忙递剪子的时候突然冒出个想法,琢磨着要再来个小创新。 若是问起穿越到这时空以来,最让她难以忍受的事情是什么。她绝对不会说挨饿受冻,因为这些比起“亲戚”来拜访那几日绑在身下的灰袋子都是不值一提。 一向喜欢干净,甚至有些轻微洁癖的她,几乎是日夜苦熬着才把那几日糊弄过去的。如今家里条件好了许多,有布有棉花,她怎么也不能再委屈自己了。 想到就做,她动手剪了两条细长的棉布和薄油毡,缝合在一起之后又往里塞棉花,虽然成品模样很怪异,但是总归要比那装满草灰的布袋子强多了。 春妮缝完一件小衣,扭头瞧着她这般胡乱折腾就笑道,“你那针线手艺太差,可别祸害棉布棉花了。你要做啥就说,我帮着动手就是了。” 蒲草把棉布条放在一旁,趴在她耳边仔细说了几句,春妮只听了个开头儿,脸色就红得彻底。一把扯了那棉布条就塞到了怀里,做贼一般左右瞧了又瞧,这才抡起拳头去捶蒲草,“你这死丫头,真是什么怪主意都能想出来,这…这也是能拿出来琢磨的吗?” 蒲草耸肩,心里万般无奈,不过是个正常生理现象,怎么就见不得人了。但她也不好大讲特讲生理卫生知识,只得扯了棉布继续改造大业。 春妮脸色红彤彤的瞧着她手下忙碌,到底忍着羞意抢了剪子过来,低声嘟囔道,“还是我来吧,让你裁剪就是祸害好东西呢。” 蒲草笑嘻嘻捏了她发烫的脸颊一把,笑道,“等你用过就不会骂我糟蹋东西了。” 两人正是笑闹的时候,就听旁边小门咯吱一声被人打开了。春妮受惊之下,赶忙扑倒趴在了那几只新型‘棉布袋子’上,羞得差点儿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这么私密的东西若是被人瞧去了,她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蒲草却是无暇理会这事,因为那站在门前挤眉弄眼的来人正是狗剩儿。原本因为他打了桃花屁股之事,她就恨不得剁了他喂狗。 但是碍于桃花的名声,她又不能声张。每次夜半想起来,她都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自己撒盐计划实在太慢了,若是天上能立刻劈下个大雷炸死他才好呢。 没想到,今日这该死的家伙居然不敲门就故意闯进来,岂不是正好送了她一个最好的借口? 这般想着她就开始四处踅摸趁手的物件儿,别说,许是老天也想借她的手惩治恶人,还真被她找到一个绝好的‘武器’。 狗剩儿这会儿还不知道马上就要报应临头,他的一双小眼珠子正是忙着在蒲草和春妮身上梭巡不停。温室里闷热又没有外人,两人都是脱了棉袄只穿了月白的中衣,虽是看不到里面的皮肉,但却比穿着臃肿的棉袄要养眼多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好机会,捡着‘豆腐’大吃不已。 这小子笑嘻嘻往跟前凑了几步,嘴上调笑着,“哎呀,嫂子们可是找了个好地方做针线啊,这里热得光着身子都成啊。” 春妮听得这话简直羞愤欲死,若是起身穿棉袄,身下的私密之物就要被狗剩儿看个精光,若是不穿棉袄,她又觉狗剩儿那目光都要钻进中衣里了。 这般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蒲草却是大喊一声,“打死你这个没规矩的东西!”然后就抡起了手里一个红彤彤的长钩子重重抽在了狗剩儿身上,一股焦糊味道立刻就伴着一股青烟在温室里扩散开来。 第八十一章 炉钩子烫“猪皮” 狗剩儿正是满脑子都想着不堪之事,突然觉着身后火撩燎疼得钻心,立时惨叫一声就蹦了起来。 蒲草生恐打得慢了不解气,把手里的铁钩子抡圆了,秋雨打落叶一般,没头没脑的照着狗剩儿身上就是一顿狂@抽。 狗剩儿先前还能问两句为何打他,后来就只剩下闪躲的力气了。 那铁钩子原本是平日用来掏炉灰用的,今日山子嚷着要自己烤土豆吃,就在钩子上穿了个土豆插进炉里烤。 这淘气小子忘性又大,跑去墙根下玩泥巴玩得欢实就把这事扔天外去了。春妮两个忙碌自然也没空理会,于是这铁钩子就被烧得越来越红,也极巧合的就成了蒲草的绝佳武器。 铁钩子每次抽在狗剩身上,他那破布棉袄就要被烫出一道沟,若是挨到皮肉上,那更是烤了猪皮一般滋啦有声。狗剩儿是又惊恐又恼怒,有心还手又一时找不到趁手物件,最终在后脑勺挨了一记之后彻底放弃了,咒骂着开了小门跑走了。 蒲草趁着他开门露出后背的功夫又狠抽了两下,这才拄着铁钩子呼呼喘气,脸色极是欢快的说道,“送…送上门的机会,我若是不打他一顿就太吃亏了。” 春妮傻愣愣趴在木塌上,嘴巴大张着都能塞进个鸡蛋去了,心里极度惊讶蒲草居然这般彪悍,拎着烧红的炉钩子抽人,她也不怕出了人命!不过,眼见坏蛋遭了报应,实在是太解气了。 本来蹲在墙角捏泥人的山子和桃花也是惊得缩了脖子,小身子不自觉的往一处靠了靠,心里都是一个想法。嫂子太厉害了,以后可不能淘气惹嫂子发飙啊! 蒲草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大好,豪爽的扯了衣袖抹净头上的汗珠子。待得扭头瞧得一大两小都是这般表情,她忍不住又起了促狭之心,翘了兰花指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捏着嗓子嗲声嗲气的说道,“你们不要这么看人家啦,人家是个温柔女子,也会害羞的啦!” 本来正要起身的春妮听了这话,手臂一软立刻又噗通倒了下去!害羞?温柔?这俩词儿…能用到抡着炉钩子抽人的女战士身上吗? 桃花和山子也觉身上鸡皮疙瘩在成排的报数,两个小家伙儿忍不住又往一处挤了挤… 蒲草把他们的摸样看在眼里,哈哈大笑出声,扔了手里的炉钩子就开始穿棉袄,“狗剩儿这缺德家伙,我许久就想打他一顿出气了,没想到老天爷还真给了好机会。不过,他突然上门怕是没有好事,我回前院看看去。” 说完这话,她就扭身出门了。春妮自然不敢放她自己回去,那张二一家胡搅蛮缠的功力她可是太清楚了,若是真动了手蒲草保管要吃亏啊。 “哎呀,蒲草,你等等我。”她慌忙爬起来穿棉袄穿鞋,又撵了桃花和山子分头去陈家喊人帮忙和找刘厚生来守着温室。 桃花和山子也觉得事情怕是闹大了,俩人扯着小手就飞快跑没影子了。 春妮心急之下,也不知要把那几个羞人的棉布袋子藏到哪里,索性直接掀了熊皮垫子塞进去,然后就跌跌撞撞赶去了前院。 再说狗剩儿一身狼狈的跑回堂屋,一见爹娘的面儿就鬼哭狼嚎开了,“爹啊,娘啊,那小贱人发疯了!一见我就用烧红的炉钩子抽我,儿子差点死在她手里啊…” 张二婶塞了满嘴的点心,正想要喝口茶往下顺顺,突然见得儿子身上的棉袄破破烂烂,脖子上、手上烫得都是黑道子,她心疼得一个打挺儿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开口想要问询几句,无奈她嘴里塞得满满,这一用力往下咽就噎得翻起了白眼,当下也顾不得受伤的儿子了,抓着自己衣领子就扯开了。 张二叔同样心疼儿子,但也不能先瞧着婆娘被噎死啊。微微犹疑了一下就上前狠狠照着张二婶的后背咣咣砸了两拳头,末了又灌了她一碗茶水,这才呵斥道,“没用的东西,就知道添乱!” 孙掌柜带着胖瘦二人组把张二一家的丑态瞧在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不耻,脸上不自觉就带了鄙夷之色。张贵儿羞得恨不能拿袖子遮了脸才好呢,第一次觉得同他们一个姓氏真是太倒霉了。 张二婶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立时上前扯了儿子的手臂骂道,“蒲草那小贱人真是下黑手了!她凭啥打你,走!娘给你报仇去!” 张二叔也是拍着桌子大骂,“这小贱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真当我们张家好欺负不成?这次我一定要禀明里正,撵她出门!” 张贵儿听得这话,眉头就皱在了一处,开口辩解道,“二叔,事情没问明白之前,不要妄下定论。我们如今已经是分家另过了,这次就算是我嫂子有错,也该我们一家商量,二叔不能做主撵人!” 张二叔被侄儿几句话噎了回来,正要大大发作一番,不想蒲草却从门外笑吟吟迈进来,高声说道,“贵哥儿这话说的对!村里长辈们已经做主分家了,二叔以后就不要再说这么没规矩的话了。还有,二叔以后对家里的孩子也要多加管教,省得出去丢人现眼,我们一家也要跟着吃挂落儿!” 张二叔气得脸色发紫,两只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你…你个小贱人,居然敢开口训斥长辈,你才是没规矩!这是我张家…” “对,这里是张家!”蒲草上前几步走到主位旁,冷冷盯着张二叔说道,“但是,这个张却不是你头上顶着的那个!二叔若是想作威作福就回你那破草房去!你现在脚下踩着的地盘儿,是我在当家作主!” 张二叔气的身子发抖,有心想要甩蒲草几巴掌,但刚举起手就瞧着她脸上不但没有惧色,反倒隐隐有丝笑意。他心里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这小贱人难道正盼着他动手?难道她还有后招? 这般想着,他就把手臂又收了回来,转而看向张贵儿呵斥道,“贵哥儿,你就看着这小寡妇欺负你叔叔,你连个屁都不放。亏你还是老张家人,被个寡妇骑在头上,你还是不是老爷们!” 张贵儿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心里把这无耻之极的二叔骂了一万遍,但是张嘴说出的却还是那句,“我们家嫂子当家,她说了算!” 张二叔拍着桌子就哭闹了起来,“大哥啊,你在天有灵就快睁眼看看吧,你的儿子和媳妇儿要气死叔叔了。这些不孝的东西,该遭天打雷劈啊!” 张二婶也不甘示弱,扯了儿子上前就要厮打蒲草,“你这黑心的小贱人,我儿子被你打坏了,你要赔银子!我要告去里正那里,把你扔雪窟窿冻死!” 蒲草一把挥开她那只油腻腻的爪子,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这好儿子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平白无故,我怎么就动手打他了?还要把扔雪窟窿里冻死,真掰扯出来,你儿子第一个就要被撵出村子去!” 张二婶子怎会不清楚自己儿子的那些贱毛病,见得蒲草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就难免有些心虚,回身低声问儿子,“狗剩儿,她为啥打你?你说真话,娘给你撑腰!” 狗剩儿摸着手背上那些热辣辣疼痛的灼伤,肩膀忍不住就缩了缩,避重就轻的应道,“我一时着急,刚才进温室的时候没有敲门…” 蒲草眼睛一瞪,怒斥道,“你敢撒谎,我就再拿炉钩子刨死你!” 狗剩儿下意识得往亲娘身后躲了躲,小声道,“我哪知道你们没穿棉袄啊,在温室外面又看不到!” “呸!”蒲草重重唾了他一口,骂道,“就算你先前不知道,那开了门见到不妥,你怎么不立刻退出来?嘴里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调戏嫂子的小叔子,天底下你是独一个啊。咱们现在就找村里长辈评评理,到底是谁的错!” 狗剩儿平日也没少做些龌龊事儿,一般女子都怕事情捅出来丢颜面,偷偷哭上几声,再见了他绕道走也就是了。 这般几次下来,自然也助长了他的胆气,可他哪里想到会碰上蒲草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想着村里人要指着他的脸痛骂,他就忍不住露怯了,低了头不敢再吭声。 张贵儿最是讲礼法、重规矩,这半会儿一听堂兄居然调戏寡嫂,那心里压制的火气就砰得一声爆炸了。顺手摸了身旁的陶碗就要往狗剩儿身上砸,“我打死你这没规矩的东西,居然敢调戏嫂子,你还懂不懂礼法廉耻了!” 狗剩儿见得张贵儿红了眼睛往跟前窜,本来就被蒲草吓丢一半的魂魄,这次更是彻底飞了个干净,他弃了亲娘就往老爹跟前躲。 张二自然要护着儿子,伸手一边拦着张贵一边大骂,“你干什么,当兄弟的居然打大哥了,你不要脸了!” “我没有这样的畜生大哥,我大哥早死了!”张贵儿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举着陶碗挥舞,硬是逼得张二一家退守到了屋角。 蒲草施施然坐到主位上,慢悠悠理好裙角,这才阻拦道,“贵哥儿回来吧,虽然当长辈的不仁不义,我们当小辈的却也不好动手。以后家里门户看严了,不要再放脏物进来就是了。” 张贵儿其实也不敢真把陶碗敲到长辈头上,这半会儿又被张二婶下黑手掐了几下,听得嫂子这般阻拦也就顺势退了回来,冷冷应道,“嫂子说的对,以后我一定看严门户!” (花期建了个读者群,朋友们有空闲就进来坐坐吧,群号:一七六二三四六三七) 第八十二章 厚脸皮 张二一家聚在一处越想越觉得憋气,他们一家在村里横行多少年也没吃过这样的大亏啊。 张二叔恨得咬紧后槽牙,正是搜肠刮肚想着主意的时候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喊着,“大伙儿有话好好说啊,蒲草,蒲草,你在哪呢?” 原来,陈家人这一早晨刚送走出外赚钱的陈大和陈二夫妻,都是心情大好。陈大爷拉了刚刚返家的大孙子四处翻木板,准备动手做个好爬犁,陈大娘则和大儿媳一起裁剪新棉袄。一家人正是喜气洋洋忙碌着,突然听得桃花跑来求救,细问之下才知张二叔一家又来闹事了。 若是以前陈家人绝对不会淌这浑水的,但是如今蒲草在他们一家心里就同自家闺女一般亲香,谁敢动她,那简直就同欺负他们陈家一样。 陈大娘拉着大儿媳抬腿就跑了出去,陈大伯也是扔了木板子气冲冲追了上去。 他们一家大小急火火跑进院子,正碰上因为摔了一跤耽搁了功夫的春妮,两方人马汇合在一处,也来不及说句话就推门闯了进来。 结果,屋里的情形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本来想象中应该嚣张得意的张二一家居然乖巧得如同初生羔羊一般,而蒲草反倒好端端的坐在主位上。 他们自然不知这是张贵儿难得发飙的成果,只是觉得蒲草没受了欺负就好。蒲草见得她们几人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心里感动又温暖,笑着起身迎上前,“大伯大娘嫂子,你们怎么都来了?” 陈大伯扫了一眼张二一家,脸色很是不好,沉声说道,“我听说有人又上门来闹,就过来瞅瞅是谁又把村里长辈和里正的话当耳旁风了。到时候要找里正做主,我也好给你打个证言。” 陈大娘也拉了蒲草的手仔细打量她身上确实不像有伤的模样,这才放心的开口附和道,“可不是,你这丫头就是好脾气!以后多顾着自己重要,可别管什么阿猫阿狗的是不是亲戚,有些亲戚还不如一般乡亲呢。” “就是,以后门户关严实了,谁来也别给开,白惹一肚子气。”陈大嫂也是劝慰着。 陈大伯瞧着张二一家满脸都是怨恨不满,琢磨着他们一定是把自家也一起恨上了。老头儿难得果决一把,扭头喊了随后跟来的大孙子,“大力,去请里正和长辈们过来一趟,就说有人不把他们的话放在眼里,又来欺负你蒲草姑姑了。” 大力这孩子完全继承了他家老爹的脾气,平日寡言少语,但这可不是说他就愚笨不知感恩。 前几日他在窑厂里日日推车进出,装卸陶胚,几乎烤的满身皮肉都像龟裂的田地一般,那样辛苦惹得他夜里常常偷着掉眼泪。 本来已经是绝望麻木的时候,自觉这辈子就要这样一直熬下去,没想到二叔二婶突然去接他回家。 待得听娘亲说起,居然是平日并未多说过话的蒲草姑姑帮了大忙,他才可以不必吃辛苦、可以在家过冬,甚至还会有份好活计学手艺,他心里感激得恨不能磕头拜谢。 所以,此时听得爷爷要请里正来给姑姑做主,他简直是肋下生了翅膀一般嗖嗖几步就跑得没了影子。 张二可是对里正等人害怕之极,开口大声阻拦,“回来!回来!你个小兔崽子,这是我们张家事儿…” 陈大伯听得最疼爱的大孙子被骂,立刻一瞪眼睛怒道,“张老二,你骂谁是小兔崽子?” 张老二也是一时心急,冲口骂出去就后悔了,眼见陈家几人的眼神都能从他身上剜块肉下来,他就干笑两声勉强道,“口误,真是口误!” 陈大伯哼了一声,扭头瞧见一旁的蒲草就小声说道,“丫头,别担心!让里正和长辈们都来看看也好,省得他们一家总来纠缠。” 蒲草引着他们老两口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然后转身扫向坐在对面的胖掌柜三人,笑道,“我也正想请长辈们来一趟呢,不说二叔这事,就是这三位客人登门所为之事也该让长辈们知道。” 陈家众人听得这话都是面带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猛然发现,这屋里原来还有三个生人呢。刚才他们只顾着疯跑来护着蒲草,哪里想到还有外人在,这般可是失礼了。 陈大伯忍不住埋怨道,“你这丫头,有客人怎么不早说呢。”老头儿说着就要起身见礼,不想却被蒲草拦了,笑道,“大伯坐着喝茶就好,客人我来招呼。” 胖掌柜这会儿心里的小算盘也在拨得噼啪作响,他常年混迹在酒楼,形形色色的人见得不少,自然眼光也是极毒辣的。 原本他还以为这张家小媳妇儿就是个被无良亲戚欺负压迫的可怜虫,没想到这长相普通的小女子一进门就压制得张二一家抬不起头来,更甚者又挑拨得小叔反抗长辈,这就足以看出她绝对不是普通农家愚妇,也许心智还比男子要更胜三分。 今日他们上门来谈买卖恐怕是难以占到便宜了,不,应该说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因为他们寻来的说合之人就是个最大的错误。 这般想着,胖掌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狠狠瞪了一眼心下发虚的杨九。但是他再起身看向蒲草之时,脸上却堆满了笑,拱手行礼说道,“这位就是张家小嫂子吧,老夫是翠峦城里富贵酒楼的掌柜。今日冒昧上门多有打扰,还望小嫂子不要见怪。” 蒲草这半会儿同张二一家周旋,那眼角儿可是从未离了这三个陌生人。不必说他们脸上时刻挂着的三分倨傲和鄙夷,只看他们身上的衣着穿戴也能猜得出是城中来人。而他们张家穷苦,能招来这样的人物,除了那棚子青菜就不做它想了。 所以,这会儿听得胖掌柜自报家门说是富贵酒楼,她也没什么意外之色,起身回了一礼。待得刚要亲自倒茶待客,一直站在旁边的春妮却是抢了她手里的茶壶,笑道,“东家,您坐!这样的小事儿,我来就好。” 蒲草平时待春妮夫妻同家人一般无二,但是春妮和刘厚生亲眼看着她从无到有,奇迹般的就把张家折腾的兴旺起来了,那心里佩服之意简直是如同滔滔江海连绵不绝。等到他们夫妻每次卖菜之后再拿到巨额“工钱”,就更是商量着要把她当东家看待了。 平日照旧相处还罢了,今日这般有城里客人在场,春妮怎么会让蒲草做奉茶这般有失身份之事? 蒲草当然也猜得她的用意,心里自然是不赞同,但却也不好当众说起,于是转身坐了主位。 她刚要开口闻讯几句,不想站在屋角的张二一家这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今日还有关乎发财的大事,怎么就因为一时之气忘在脑后了。 张二叔狠狠掐了一把狗剩儿的手臂,暗恼这没出息的儿子,若不是他挨打哭嚎跑回来告状,他至于还没成事就把蒲草又惹恼了吗。 狗剩儿手臂先前被蒲草抽了几下,虽然有棉袄抵消一些力道但也红肿疼痛,这般突然被亲爹掐到,他哪里忍得住,“嗷”得一声就叫了出来。 众人受惊扭头看向他们一家,张二趁机就顶着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走到末座坐了,笑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居然为了点儿小事儿把这件大喜事给忘了! 蒲草啊,不管你平日怎么误会二叔的好意,今日这事你可真是要厚谢二叔啊。这孙掌柜是城里最有名的大酒楼掌柜,我特异引他来买你种那青菜的。富贵酒楼可是阔绰着呢,和他们做买卖必定进项更多啊。” 孙掌柜心里暗骂这张二真是不会说话,什么叫出手阔绰,真当他们富贵楼是漫天撒金子的傻子了。 但他脸上还是笑眯眯点头应道,“张二叔说的对,我们东家最是慷慨不过了。这几日偶然听说张家小嫂子这里种了青菜,我们东家很是新奇就派了老夫登门拜访。若是青菜当真种得好,我们富贵楼愿意高价买进。小嫂子以后恐怕是真要财源广进了。” 张二书生怕胖掌柜忘记了他牵线搭桥的功劳,赶忙接话道,“可不是,我也听人说过富贵楼的大名,这不一见孙掌柜就立刻请他过来了。蒲草你可别不识好歹,种菜辛苦,多些进项是好事儿。” 蒲草心里冷笑,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淡淡说道,“多谢孙掌柜和贵东家看重,我们家里确实种了一棚子青菜,长势也好,足够供给一家酒楼整个冬日所需了。” 孙掌柜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右手不自觉的转着左手戴着的金箍指环,开口赞道,“小嫂子真是好本事!那不知小嫂子能否引老夫去菜棚里看看,验货定价格这是规矩。最好今日还能割上几筐带回去,我们东家看着欢喜,兴许还会有额外厚赏。” 狗剩儿一听这话也不顾身上痛得厉害,立刻窜了出来嚷道,“我知道温室在哪里,我给掌柜的带路!” 孙掌柜脸上笑的得意,心里暗道,真是天下没有银钱办不到的事儿,这小女子瞧着是个强硬的,不还是被银子立刻砸软了腰? 他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子就要起身,不想蒲草却是重重一茶碗拍到了桌上,沉声呵斥道,“怎么,狗剩儿你是天生记吃不记打吗?这是谁家的地盘谁做主?” 狗剩儿吓得一哆嗦,立时往后退了两步小声儿辩解道,“我也是好心,替嫂子跑腿儿,嫂子怎么又恼了?” 第八十三章 不卖 孙掌柜闻言却是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些大事不妙之感。 果然,蒲草弃了狗剩儿不理,转向他说道,“刚才是我的话没有说清楚,让孙掌柜误会了。我那棚子青菜只够供给一家酒楼用度,但这酒楼却是白云居而非孙掌柜的富贵楼。” 孙掌柜愣了一下,脸上的得意瞬间消褪,沉声说道,“小嫂子,你恐怕不常去城里走动吧。整个翠栾城里数一遍,我们富贵楼是最气派的,白云居根本难以与我们比肩。老夫不知白云居给小嫂子开了什么高价,但不管他出多少,我们都加五成!小嫂子看这诚意如何?” 屋中众人闻言都是齐齐屏住了呼吸,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多加五成是个什么概念。那就是说,如若先前割一次菜卖十两银子,这富贵楼就愿意出十五两买回去,平白多赚一半! 陈家几人和春妮都转头看向蒲草,张二叔还有不知道啥时候凑到他跟前的张二婶子,却是把脑袋点的仿似小鸡啄米一般,恨不得上前按着蒲草立时答应才好。 可惜,蒲草却还是笑着摇头,“孙掌柜开价确实有诚意,但我还是不能应下这买卖。我同白云居的方公子是签过买卖契书的,若是违背,我们张家要吃官司。孙掌柜莫怪小女子胆小,实在是小门小户,惹不得那些麻烦。” 孙掌柜见得蒲草脸上笑的和气,口中却是半分不让,心下就有些焦急起来。他昨日可是同东家拍着胸脯打过保票了,若是空手回去,就以东家那暴躁脾气,真是说不准就把他踢出富贵楼了。 这般想着,他就狠狠掐了手上的金箍戒指,咬牙又加了价格,“七成!” 众人眼睛瞪得又圆了一圈儿,盯着蒲草就等着看她如何反应,蒲草却依旧摇头扔出两字,“不卖!” “九成!”孙掌柜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在喊价了,身后不远处的杨九瞧着他耳根的青筋都在暴跳,忍不住悄悄往后挪了几步,脸上满满都是幸灾乐祸之意。 “让你这老家伙往我身上推罪责,哼!如今人家找对了,这生意你却谈不拢,看你还能找谁背黑锅?” 孙掌柜不知杨九心里腹诽,他此时眼见蒲草不停摇头,甚至连个“不”字都未应,实在是气得狠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高声说道,“双倍!我们富贵楼出双倍银钱,但是这棚子青菜不能再卖给别人!” 这次报价一出,众人看向蒲草的眼神简直就如同膜拜神仙一般。从头到尾她只说了两个字,摇了一次头,就硬是把价格扛到翻番了,这份心机手段真是从未见过啊。 陈大伯想要开口劝几句,但想着他毕竟不是张家人就用力把话又咽了回去,使个眼色拦着老婆子和儿媳也不让她们出声。 春妮却是激动的浑身发抖,双倍是啥价格,就是她和生子以后每次卖菜都能拿到十两银子!足足抵得上两年的收成,这绝对是一笔大财啊! 她上前扯了蒲草,哆嗦着声音说道,“蒲草…这,这…” 蒲草自然明白春妮的意思,她其实也有些动心,毕竟银子这东西真是个万能的,有了它就能吃饱穿暖,甚至天下去得。 但是,自小受过的现代教育又让她的目光放得更长远。如今家里的青菜卖给白云居所赚银钱就已经足够过上好日子了,多了富贵楼这一倍进项自然会更宽裕些,但也不至于就瞬间一步登天。 况且说句良心话,没有方杰的支持,她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功。若是为了银钱就背弃信义,她以后还怎么挺直腰背做人! 想到这里,她冲着春妮摇摇头,然后转向满脸笃定之色的孙掌柜,笑道,“多谢孙掌柜如此有诚意,但我还是不能弃了白云居另选富贵楼。当初秋末之时,我曾挨个酒楼拜访,想要预支银钱建这菜棚子。 说起你们富贵楼我也是去过的,可惜被小伙计撵了出来。最后只有白云居的方公子同我立了字据,很是爽快的预支了二十两银子助我种菜。不说字据上早就写明青菜归属,只说白云居这份恩情和信任,我也不能因为银钱就轻易背弃。 所以,孙掌柜就不要再提买卖之事,今日也劳您白走这一趟了。” 蒲草话音落下,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春妮想起当日同蒲草挨个酒楼拜访时受到的冷眼,还有两人出了白云居时的狂喜,心下很是为刚才的财迷心窍羞愧,赶忙扯了蒲草的袖子说道,“你说的对,做人是不能忘恩负义。” 一直站在蒲草身后不远的张贵儿居然也开口赞同道,“所谓,人无信而不立。我们张家绝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事!嫂子,这事我赞成。” 陈家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虽然还是替蒲草心疼银子,但是农人本性淳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还是极赞成的,于是也都点头不语。 只有张二叔一家听得蒲草拒绝,那眼珠子恨不得都要瞪了出来。 张二叔第一个跳起来喊道,“狗屁信义,什么也没银子来得实在!那可白花花的银子啊,白云居不就是预支了二十两吗?卖了菜钱还给什么方公子就是了。他当初就拿了一点儿银子,如今就换的一棚的青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奸商,他就是个奸商!” 张二婶也跟着帮腔,“可不是,这人打的好算盘。蒲草,你可不能为了那吃不了喝不了的什么信义,就这么败坏老张家啊!” 她说着又往张贵儿身上攀扯,“我们贵哥儿将来可是要考状元呢,笔墨纸砚、进京盘缠,哪样不要银子。你若是犯傻把银子往外推,耽搁我们贵哥儿的前程,看我们大哥大嫂不从阴间爬回来收了你!” 可惜,张贵儿刚才已是表明态度,早早就退回原来位置低头不再言语,根本不理会这话。气得张二婶子直想抓了他,扒开脑壳看看是不是里面进水了。 孙掌柜听说当初曾经错过这样一场机缘,也是心里暗自发狠,回去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哪个伙计断了酒楼财路? 说实话,他这般思量绝对是迁怒。就算当初没有伙计拦阻,以他平日那般眼高于顶的模样,说不定只听了“冬日种菜”几字就把蒲草当疯子撵出去了。 当然,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想到自己的错处,于是那小伙计就注定要当个出气筒了。 杨九琢磨着空手回去对他也没啥好处,就开口说道,“小嫂子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忘恩负义那是小人行事。但是,小的听说白云居已经运回去两次青菜了,而且这些日子的生意着实火爆。若说要报恩,这般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我们富贵楼不说在翠峦城,就是在京里也还有些势力,小嫂子若是担心白云居翻脸,我们富贵楼也能保得张家平安无事。但若是小嫂子一意孤行,以后张家有个什么差错,我们富贵楼可就不能援手了。” 他这话乍一听好似很有诚意,但是仔细品品却怎么都觉有种威胁意味。蒲草眉梢一挑,冷笑应道,“多谢这位管事提点,但是我们雪国最重律法,只要我们张家正经做事赚个辛苦钱,就谁也动不了我们。倒是哪个小人打了歪心思,怕是就要在牢狱里喝上几年西北风了。” 杨九被噎得眼里厉色一闪,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孙掌柜却是开口呵斥道,“闭嘴,没规矩的东西,我谈生意的时候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他说完这话,眼角却是扫向张二夫妻,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张二兄弟,你可是张家长辈,是否要劝上两句,也替小辈儿们拿个主意?” 张二心里叫苦,刚才在车上孙掌柜已是许诺,若是事情成了就送他五两谢银。他原本以为这笔小财就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稳到手,哪里想到蒲草就是犯傻不肯应下,就连张贵儿也是不肯站在他这边啊。 此时又被孙掌柜拿话将了一军,他就只能梗了脖子愣装大瓣蒜了。左右他也是姓张,又占了堂叔的名分,就是事情不成也不至于被打一顿扔出去。 想到这里,他就啪得一声重重拍了桌子,也算是先给自己壮壮胆子。然后高声怒斥道,“不行,这张家的财路不能让你一个小寡妇给败坏了。这事儿我说了算,今日就割菜卖给孙掌柜,明日就拿银钱去还那姓方的。告诉他,我们张家不上他当了。” 蒲草眼见他这般厚颜无耻,也是当真动了火气,刚要回骂几句却瞧得站在门口的陈大嫂不停的冲着门外努嘴。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就立时收了怒色,转而委屈辩解道,“二叔,村里长辈已是说过,张家之事由我做主。可是你们这般三番五次上门来闹,到底把长辈的话听去哪里了?难道长辈们在这村里已经没有威信了吗?难道我张家不受村里长辈管束了?” 张二叔本来已是准备好了,单等着蒲草怒骂反抗,他就再次撒泼耍赖,怎么也要逼得她应下这买卖。可惜蒲草却这般突然软了口气,他就以为刚才那般强硬把她吓唬住了。 于是心里大喜,脑子一热就更是猖狂,“什么长辈、里正,你别拿那些外人吓唬我。张家就是我说了算!他们算个啥,也敢做我张家的主!” “张老二,你可敢当面说说我们算个啥!” 张二叔的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有人怒喝一声,继而那两扇屋门就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了。 第八十四章 说服 脸色铁青的里正带着几位同样恼怒的老爷子,后面还跟着大群的乡亲们鱼贯进了屋。 蒲草和陈家等人赶紧起身行礼,张二则是彻底傻了眼,心里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倒霉,刚刚拍着胸脯说句硬话就被正主儿听个一字不差! 里正摆手拒绝蒲草让出的主位,带头坐到了下首,转而高声说道,“蒲草,你是张家的当家人,这主位就是你坐!我看以后还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说二话!我们南沟村容不下那不敬尊长的牲口!” 几位老爷子也是点头道,“谁敢不遵里正的话,就滚出南沟村!” 春妮早早端来几个陶碗,蒲草亲自倒了热茶捧给里正和几位老爷,低声说道,“天寒地冻的时候,又劳烦长辈们走这一趟,实在是不应该。但无奈家宅不宁…” 说到一半,她就收了话头儿转而轻轻叹起了气,脸上三分无奈七分惭愧,直把一个懂礼孝顺的小辈儿遇到厚颜长辈的委屈表现的淋漓尽致。 里正和族老们本来就因为自身威信被藐视而恼怒,又被蒲草这般轻飘飘浇上一瓢热油,心里的火头儿就立时窜上了房顶。 李四爷重重墩了两下手里的拐杖,训斥道,“张老二,你这是第几次跑来吵闹了?你是不是把长辈们的话当放屁了,你可真是能耐了,南沟村放不下你这尊大佛了,是不是?” “就是,你们这一家子老少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简直是没一个好东西!村里人一直念在多年相处情分不好多说,没想到你们居然还翘了尾巴了!明日就给我滚出去!南沟村怎么养出你们这家目无尊长的狗东西!”孔五爷是个暴脾气,说话可没那么多大道理,出口就是一顿臭骂,却让众人听着都觉极是解气。 张二这半会儿被训斥的腿都软了,也顾不得后悔刚才口无遮拦,赶忙顶着众人的白眼几步窜上前,打躬作揖的告饶,“长辈们都消消气啊,我刚才也是一时话赶话儿胡说几句,可没有不尊长辈的意思啊。这…这…” 他心急之下就想找个人背黑锅,正好瞧见最前面的蒲草,于是高声攀扯道,“对,对,都是蒲草这死丫头故意引着我往偏处说!长辈们可不要被她骗了啊!这丫头惯会在人前装贤良,然后背后就对我们一家子下死手啊。刚才狗剩儿还挨了他一顿打,长辈们可要给我们一家做主啊。” 他说着就拉了一身狼狈的儿子出来当证明,可惜众人看着狗剩儿缩着脖子的委屈模样都觉痛快又解气,哪有半点儿同情之心。甚至孔家有个婶子还嘀咕了一句,“早这般教训一顿,村里人也少受些祸害!” 站在一旁跟着装委屈的张二婶听了这话开口就想回骂,却被张二紧紧扯了袖子,她只得拿了眼神当刀子恨不能剜下那婶子身上一块肉解解气。 “哼!”里正把他们一家的神色都瞧在眼里,脸色更冷,说道,“刚才我在门外就听说了,我们都是外人,没有资格断你张家事儿!” 张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是又疼又悔,赶忙补救道,“有资格,当然有资格!里正兄弟你可是这一村的主心骨,城里府衙都写了名字啊。我们住在村里,当然要归里正兄弟管束了。” 里正见得他这般放低了身段拼命巴结,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低头喝了一口茶,转而指像蒲草说道,“既然我能管得了你们张家事儿,那你为何还屡次上门来为难蒲草?你可记得我和族老们说过这院子是蒲草当家作主?” 张二儿一脸尴尬,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敷衍,那边儿一直在看热闹的孙掌柜却是心急不已,暗骂这个笨蛋,绝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利用。 他清咳两声引得屋里众人都看将过来,这才起身给里正和族老们行了一礼,笑道,“众位老哥有礼了,我是翠峦城里富贵酒楼的掌柜。本来不该无礼打断老哥们问话,但是这事儿同我们酒楼有些关系,还望老哥们容我说上两句。”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刚才只顾发火,倒是没注意到他这外人,此时听他自报家门说是城里来人,就赶紧起身回了一礼。 里正把那“富贵酒楼”几字听进耳里,又在心里转了几圈,就几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还是客套说道,“村中不宁,倒要孙掌柜见笑了。只是不知今日这事儿同贵酒楼有何牵连之处,掌柜又为何顶风冒雪赶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孙掌柜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屋中众人的神色,瞧着他们各个脸上都隐隐带着一丝恭敬,心里突然就舒坦许多,那下巴不自觉也抬得更高。 他慢吞吞喝了一口茶水,仿似因为嫌弃茶叶粗劣而微微皱起眉头,这才开口说道,“今日这事说起来全因老夫上门而起,我们东家听说张家小嫂子种了一棚青菜,就派了老夫亲自上门来探看,打算高价收买,也给我们酒楼添几样好菜色。 可是张家小嫂子却认了死理儿,我已是开出双倍高价,她还是不肯答应。张二兄弟看不得她把大好的发财机会往外推,一时心急之下这才说了几句重话。” 张二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借着孙掌柜的话头儿立刻就爬了上去。他一手指了蒲草一手捶着胸口,极是懊恼说道,“孙掌柜说的半句都不错,我也是个嘴笨的,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啊。 里正兄弟,你说说蒲草这丫头是不是犯傻?她把菜卖给白云居一次才得十两银子,人家孙掌柜出到二十两,她还死拧着不肯答应。 我虽然平日里行事有些差错,但我这次可是没有半点儿私心啊。就想着那青菜若是多卖些银钱,将来供着贵哥儿读书出息人或者桃花嫁个好人家,我有一日到了地下见了大哥大嫂也有个交代。 可是蒲草不知道起了什么坏心思,就是不肯答应。她这不只是拦了我们张家的财路,也是全村乡亲的财路啊。” 屋里众人听了他们的话,都有些惊疑不定。大伙儿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张二那番没有私心的表白,他们想不明白的是蒲草为何不愿卖高价,为何要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 孔五爷第一个绷不住问出口,“蒲草啊,按理说你那青菜多卖银钱是好事啊,你怎么不同意?” 蒲草面色仿似有些为难,沉吟一下就扭头看向身侧的张贵儿,温声说道,“贵哥儿,这事你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又是受过圣人训诫深明事理,不如你替长辈们解解心疑,我进屋去寻了字据出来。” 张贵儿本就是清高又古板的性子,自然见不得众人因为银钱背弃信义,更何况这事还关乎着他们张家的声名。所以一听嫂子如此吩咐,立刻就点头应下了。 一待蒲草起身进屋,他立刻上前两步仔细道出事情原委,末了还大声诵读了一篇信义之言,恨不得立刻化身孔圣人,彻底点化这些愚昧乡亲才好。 蒲草站在屋里从头听到尾,心里难得夸赞,关键时刻,这古板小子还是有些用处和担当啊。 这般笑罢,她就推门出去把手里的契纸递给里正说道,“大叔,我没读过圣人之言,自然也不懂太多大道理。但当初与白云居写下的契纸可是明明白白,若是违背我们张家就要吃官司的。 这些暂且不说,如若我把青菜转卖,白云居必定闹得整个翠峦城都会传遍了。到时候人人皆知我们南沟村人忘恩负义,乡亲们以后要如何抬头做人,后生和闺女们如何婚嫁?就是明年秋末种菜时,一时手头不宽绰怕是也没人再敢帮扶一把了。” 众人先前听得张贵儿那些大道理,虽然也觉转卖有些不好,却还是舍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但此时蒲草几句话就把这事扯到他们头上,事关家里儿女、事关明年发财大计,他们立时都清醒过来了。 人所皆知,建一个菜棚子最少要用去十几两银子的本钱。南沟村四十几户人家,能够一口气拿出来这么多银子的简直屈指可数。所以大部分人家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盘算着要学学蒲草的法子。 若是南沟村真在城里传出忘恩负义的名声,那还有哪个酒楼敢投银钱给他们建菜棚子啊。 “蒲草说的有道理,这菜不能卖!” “对,对,不能卖!咱们村子虽然穷些,但也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 “对,让人戳了脊梁骨,以后可没脸出门了。” 众人心里琢磨明白了,立刻纷纷出声支持蒲草。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也是点头赞同,毕竟青菜是张家种的,多卖了银钱不但分不到各家头上,反倒带累的村里人跟着臭了名声,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做的。 里正拍了拍桌子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沉声说道,“蒲草是个明事理的,没有被银子迷了眼,反倒事事替村里打算,大伙儿可都要把这份好意记心里了,以后谁若是欺负他们一家,南沟村儿绝对不容他!” “里正放心,我们都记着呢。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大伙儿吐口唾沫也淹死他了。” “就是,除了那不开眼的,村里谁不说蒲草心眼好。”众人嘴上齐声附和着,那眼角却各个都瞟向张二一家,直吓得张二把身子往后缩了又缩。 第八十五章 威胁 孙掌柜眼见蒲草几句话就又把众人笼络过去,心里恨不得伸手掐死她才好,但身在人家地盘,他也只敢偷着想想罢了。 里正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转向孙掌柜极客套的说道,“多谢孙掌柜看重我们农家种的这些贱物,还特意上门来拜访,真是诚心之极。 但张家已是与白云居有约在先,这就不好轻易更改了。不过,明年秋日我们村里种菜的人家就多了,那时候孙掌柜再上门,我们一定让孙掌柜满载而归。” 孙掌柜脸色阴沉得都能刮下二两霜来,暗骂这一村子土包子真是不识抬举,眼见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居然抱着那些不当吃不当喝的名声不撒手。不过,若是当真空手回去后,自家东家那暴躁脾气还不定要怎么惩治于他。 这般想着他心里的懊恼和焦急就再也压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高声说道,“你们这群土包子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富贵楼要买青菜是看得起你们。居然还敢推三阻四不同意,不就是几棵破青菜吗?有种你们就看严实了,小心哪日有些天灾人祸,哼,可就一文铜钱都拿不到…” 这话说得真是直白,就是傻子都能听出赤裸裸的威胁之意。 屋里众人都是东北土生土长的农家人,骨子里天生就潜伏着倔强好斗的因子。若是孙掌柜说两句软话、求上几声,他们兴许还会心软,但是他这般出言威胁就是大错特错了。 不等里正吩咐,所有老少爷们儿立时就摸起了手边一切能够利用的物件儿,而女人们则揽了孩子、扶了婆婆麻利的躲去屋角,配合的真是默契又团结。 孙掌柜眼见众人虎视眈眈围了过来,心下也是发虚,极力咬着后槽牙勉强挺起脊背,喝问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城里来的,打了我,你们要吃官司蹲大牢!” 里正重重把手里的烟袋锅子磕在桌子上,怒道,“你是城里人多了啥!真当我们农家人好欺负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南沟村儿的人可曾吃过亏!今日我不妨跟你句真话,你们富贵楼若是不起歹心就相安无事,若是起了歹心,别怪我们全村人去砸了你们的破酒楼!” 孔五爷也是气得脸色发紫,左右扭头踅摸着想找个物件儿砸过去,可惜什么茶壶茶碗全被人拿光了,桌上空空如也。他只得伸手啪啪拍着桌子骂道,“老头子我反正也活得够长了,你们那个狗屁富贵楼若是敢断了我们全村的财路,我就抱着油坛子烧了你们破楼子!” “对,对,烧了它!真当我们南沟村儿好欺负了!” “什么狗屎掌柜,不就是一条围着主子讨好的野狗吗,居然也敢跑我们地头儿上乱叫!” 众人一边恼怒喊叫着,一边挥舞着手里各式各样的“武器”又往前撵了几步,直吓得孙掌柜三人赶忙往门口躲去。 杨九手忙脚乱的开了屋门,一直躲在他身后的胖子就当先挤了出去,杨九心下暗骂着回身又去扶孙掌柜。 孙掌柜吓得腿软,勉强迈了一只脚跨过门槛,扭头瞧着众人仿似没有继续追赶的意图,他就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可是堂堂酒楼大掌柜,居然被一帮土包子吓得逃跑,传出去就彻底颜面扫地了。这般恼怒之下他冲口就喊了一句,“你们等着,总有你们上门跪地求我的一日!” 离得门旁最近的董四见得他这般丧家犬的模样还要放狠话,抬腿就赏了他一记无影脚。 孙掌柜被踢得哎呦一声就往后仰去,杨九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可惜他那瘦得同麻杆儿一般的身板哪能撑得住孙掌柜这座肉山,两人跌在一处骨碌碌就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屋里众人瞧着他们帽子摔掉、沾了满身雪泥的狼狈模样,都是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孔五爷更是夸张得拍着桌子,直道,“痛快,痛快!” 孙掌柜挣扎着爬了起来,脸色憋得青紫却也不敢再放狠话。杨九上前替他拍打身上的雪花,低声劝道,“掌柜的,咱们先回去吧,以后再报仇也不晚。” 孙掌柜正是无处发火,扬手就抽了他两巴掌,迁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 杨九低着头摸着两个火辣辣的腮帮子,眼里的怨毒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但他嘴里却还是一迭声的赔罪,“掌柜的息怒,都是小的错!” 孙掌柜长吐一口气,这才稍稍觉得找回一点儿颜面,扭头狠狠瞪了屋里众人一眼,转而大步离去。 众人眼瞧着他们三人上车走远,董四就随手关了门摇头道,“当人家奴才的真是不容易,咱们哪怕日子过的穷点儿,但好在不受打骂啊。” 旁边几个家里有孩子的村人也是出声附和,“就是这个道理,但凡能过得下去,就别把孩子送去人家受这个委屈啊。” 里正重新点燃了烟袋锅,吧嗒抽了几口才开口说道,“只看这掌柜的如此行事,就能瞧出他身后那东家必定也不是什么仁义之士。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做买卖终归要出事儿,幸好刚才没有被银子迷了眼。” 几位老爷子也是点头,李四爷出声夸赞道,“蒲草这丫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你们各家的老娘们闲着无事别到处嚼舌头,都跟着蒲草学学本事。” 蒲草听得这话,赶紧起身笑道,“四爷爷真是高看我了,各家大娘嫂子们可都是过日子好手,我还惦记着偷师学几招呢。今日之事说起来还全仗乡亲们援手,要不然我们一家子可只有受人欺负的份儿了。”她说完这话,又弯腰冲着众人行礼道谢。 里正伸手虚扶她起来,说道,“蒲草不必多礼,你既然把种菜的法子让出来,带着大伙儿一起发财,那乡亲们护得你们一家周全也是应该。今日这人放了狠话,不管是真是假,以后大伙儿都警醒些。但凡进村的生人都给我看紧了,一旦发现不妥之处就敲村头儿的铜钟。记住了吗?” “记住了,里正放心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应下了,里正又嘱咐了陈大伯几句,毕竟他们一家离得最近,平日也方便多照应,陈大伯自然满口应下了。 蒲草眼角扫到躲在屋角满脸懊恼之色的张二一家,心下冷笑,脸上却照旧温和笑着上前替里正和几位老爷子添茶水,末了说道,“这会儿外头风雪又大了,长辈和乡亲们回去说不得要灌一肚子冷风。 正巧前日白云居的东家很是慷慨的送了两坛苞谷酒来,我们家里大大小小没一个能喝酒的,若是白放着散了酒香可就糟蹋了。今日大伙儿凑在一处也不容易,不如就留下吃口热饭菜热闹热闹,也帮我把这两坛苞谷酒找个好地方安顿一下吧。” 众人可是都听说过蒲草行事大方,但凡张家请人帮忙做活儿,到了饭口之时摆上桌子的饭菜必定有大块肉和苞谷酒。此时听得她说要留饭,自然各个都是欢喜期待起来。 特别是一众老爷们儿脸上简直都要笑开花儿了,因为那苞谷酒的最好安顿之处就是他们的肚子啊。 几位老爷子也都是好酒之人,有心点头应下又觉脸上发热,毕竟今日他们出头可不单单是冲着张家,说实话,大部分还是为了护着全村的财路。若是再吃了蒲草的酒席,实在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里正却是比众人看得长远一些,敲敲手里的烟袋锅儿,开口应道,“蒲草既然要摆酒席招呼大伙吃喝,大伙儿也都别客套了。酒肉吃喝到肚子里长了力气,以后也多替蒲草撑撑腰,张家有活计的时候都上手帮一把就是了。” 众人听得里正发话,赶忙咽了口水大声附和,“里正放心,大伙儿都不是没良心的人。” “就是,蒲草妹子,以后不管是菜棚子还是家里有啥活计,你只管喊一声啊,千万别客套。” 蒲草开口道谢,“多谢叔伯兄弟们,有活计的时候一定会劳烦大伙儿的。”她说完这话脸上却好似并没有多少喜色,反倒有些黯然之意,低声又添了几句,“其实菜棚子里的活计不多,就是要多精心照料,一时有个差错兴许就全完了。我也不盼着有谁帮忙,就是想着没人上门来闹就最好不过了。我也能安安心心琢磨着把菜种好,明年再教给大伙儿的时候自然就能更稳妥一些。” 村里家家户户都指望着跟随蒲草种菜发财呢,巴结她都来不及,怎么会上门吵闹。所以不必多猜,这惹得蒲草不能安心琢磨种菜的罪魁祸首就是张二一家了。 原本他们张姓一家的事情,村里人都觉不好插手,毕竟他们都是外姓人。但是如今蒲草可是全村的财神爷啊,谁惹得她不能安心琢磨财路,谁就是同全村人过不去啊。 孔五爷年纪大了忘性高,刚才被孙掌柜搅合得早把先前张二出言不敬的事情忘脑后去了,此时听得蒲草提起个话头儿自然就又想了起来。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惊得众人都是一哆嗦,只见他指了缩在墙角的张二骂道,“好你个张二癞子,大伙儿没追究你不敬长辈的过错,你居然还联合外人欺负到自家人头上,简直就是猪肉糊了心了。你说,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什么好处了?” 第八十六章 求情 张二这半会儿就恨不得自己能多个隐身技能才好,生怕众人把他拎出来追究说道,可惜老天爷正在午睡错过了他这个愿望,到底让他又现形与众人眼前。 孔五爷这般带头开骂,另几位老爷子也都黑着脸帮腔,这个说,“无利不起早,没有银子,他才不会跑这里闹着蒲草卖菜呢。” 那个也道,“就是,整个村里谁家又活计他也没帮过手,若不是指望沾些好处,他能这么卖力气。” 张二被几个老头儿轮番训斥一通,实在有些扛不住了,耷拉着脑袋辩解道,“我也是为了张家好,就想着青菜能卖高价是好事儿。长辈们相信我,我可真是没拿孙掌柜的好处,一文钱都没拿。” 众人瞪着他都是冷笑不已,显然谁也不相信他这有名儿的财迷吝啬鬼会白出力不要钱。 张二见得实在隐瞒不过,只好苦着脸又道,“孙掌柜是许了我五两银子的辛苦钱,但是这买卖没谈成,我一文也没拿到啊。” 孔五爷遥遥瞪了他一眼,骂道,“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玩意儿,小辈儿们过日子不容易,你不帮一把也就算了,还时时刻刻惦记沾点儿好处,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说完这话儿,他就转向几位老爷子说道,“各位老哥,这张二儿总来搅合蒲草种菜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个法子啊。” 老人们上了年纪,最怕的就是被人嫌弃没有用处。村里这几位老爷子很得乡亲敬重,自觉很有威信,平日里就是走路都要把胸脯拔得老高。 先前张二大言不惭骂他们不是东西,没资格管张家之事,可是实打实的踩了他们的痛脚。此时再听得孔五爷这么说,自然都是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抖抖威风,让张二明白这村里到底谁才是老大。 李四爷第一个开口应和道,“以前就说过,张家由蒲草做主,张老二总来闹腾就是没把咱们放眼里。南沟村儿真是容不下他了,我看不如让他们一家搬走吧。” “对,我也赞成!一颗驴粪蛋儿坏了一锅好汤,整个村子就他们一家子最讨人嫌。”孔五爷立刻出言支持,其余几位老爷子也是点头赞同。 张二刚才打躬作揖赔罪认错,看着极谦恭,其实心里大多还是在心疼那没拿到手的五两银,根本没把几个老头儿的恼怒放在心里。 这会儿突然听得他们开口两三句话,就要把自家撵出村去,这才真知道害怕了。 他们一家三代在这村里过了几十年,房子和旱地这些根基也都在这里。一旦离开,他们一家岂不是马上就一无所有了。那要怎么过活儿,靠什么吃饭填饱肚皮? 想到这里,他脸色吓得一片惨白,伸手扯了一旁还要跳脚抗议的婆娘和儿子一同噗通跪到地上,哭喊着认错,“各位长辈,大伯大叔啊,你们可不能撵我们出村啊!我们一家老小,出去之后没有活路就是一个死啊。大伙儿看在一起住了几十年的情面上,就饶我们这一次吧。” 他这般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就差咚咚磕响头了,看上去真是可怜又可气。 众人都是皱了眉头,若说人人都讨厌他们一家是不假,但还真没达到狠心逼死人的地步。 蒲草把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又瞧着张贵儿也是一脸尴尬犹豫,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上前主动开口说道,“长辈们心疼我们一家不容易,想要替我们一家撑腰,蒲草自是感激不尽。 但长辈们都是菩萨心肠又念旧情,今日一时生气撵了张二叔一家出村,过些时日长辈们怕是也要后悔。莫不如就让张二叔当着大伙儿的面儿打个保证吧,也当给他们一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里正其实心里也不想把张二一家撵出村去,毕竟周围几村儿的乡邻们,若是听到这消息说起闲话,他们南沟村儿也要跟着丢颜面。 此时听得蒲草这最大受害者都主动开口帮忙求情,他自然就顺着话头儿应了下来,“蒲草说的也有道理,几位叔伯就再给张二一次机会吧。” 几位老爷子狠狠抖了一把威风,又被蒲草那句菩萨心肠哄得心里舒坦,自然也不会死拧着把恶人做到底,于是就装了勉强模样说道,“行,那就看在蒲草的颜面上,再原谅他一次。” 里正捋了捋鄂下的几根半短不长的胡须,沉声说道,“张二,今日长辈们开恩暂且就不撵你们一家出去。但是以后你们若是再敢惹事,绝不轻饶。还有,蒲草这院子你们两口子以后半步不许踏进来,耽搁了蒲草琢磨种菜,别怪到时候大伙儿扒了你们的皮。” 张二儿听得他们一家不会被撵出去,心头长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应了下来。 蒲草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彻底清除张二这块黏在自家身上的牛皮癣,但想着以后这无赖夫妻再也不能进她的门,心情还是好了起来。 于是,笑着请几位老爷子和乡亲们稍等片刻,然后招呼着屋里这七八个妇人们去灶间帮忙整治饭菜。 事情顺利解决又马上就有好酒菜可吃,众人脸上自然也都是带了喜色。女人们笑嘻嘻随着蒲草出门张罗忙碌,男人们则各自找了椅子或是长板凳,坐下说个闲话儿、喝口茶水。 里正瞧着张二一家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厌恶就开口撵道,“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去,难道还等着留下蹭顿吃喝啊?三番五次惦记小辈儿的银钱也不觉脸上烧得慌?” 张二夫妻还真是这般打算的,他们忙活了一上午,没赚到银钱不说,还被吓得没了半条命。这会儿听得有好吃喝就想着蹭上一顿,多少算个补偿。 可惜,里正这般一开口,引得众人鄙夷的眼神像探照灯一般齐刷刷扫射过来,他们就是再厚的脸皮也呆不下去了。张二脸上挤出一丝笑,小声讨好说道,“我这不是生怕长辈们还有吩咐吗,想着多候一会儿。” 里正大手一挥,半点儿没被他这马屁打动,不耐烦道,“少在这里说虚话,赶紧回去吧。以后再做事,多摸摸自己的良心。” 张二无法,脚下慢腾腾往后挪着,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正搬了酒坛出来的张贵儿,指望这一向好颜面的侄儿能挽留几句。只是张贵儿仿似患了局域失明症,眼里除了众多长辈、乡亲,根本看不到他这堂叔的影子。 张二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怒骂不停,却也只能低了头灰溜溜带着老婆儿子走掉了。 众人各自冷哼一声就转而继续说笑起来,张贵儿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沉默着又拿了茶壶要去灶间泡新茶。 李四爷见此就赶忙喊了自家小儿子把茶壶接过去,然后拉了张贵儿到身旁笑道,“贵哥儿,你将来是要读书考状元的。这些小事儿让别人忙去,你可别烫坏了手,耽搁了练字读书。” “就是,读书人可金贵着呢。贵哥儿,开春儿之后是不是就要回学堂了,笔墨纸砚可都备齐了?”其余几位老爷子也是开口问询,张贵儿听得这些话,果然就忘了刚才那点儿小别扭,兴致勃勃同众人说起自家嫂子给他做了新长袍,买了什么好笔墨、好砚台… 不提屋子里众人如何说笑,只说蒲草带着一众妇人们在灶间里张罗饭菜。冬日农家也没什么新奇菜色,自然还是酸菜、土豆、白菜老三样儿唱主角。 不过上次进城,蒲草连骨头带肉买回来足足有二十几斤,加上村头儿买回来的鲜豆腐、冻豆腐,陈家支援的雪里蕻、咸鸭蛋,外加家里常备的粉条、鸡蛋,林林总总加一起,这些食材也摆了一条案。 陈大娘翻翻拣拣好半晌就笑着替蒲草拍板儿决定了,今日酒席就做酸菜猪肉炖粉条冻豆腐、土豆白菜炖五花肉、木耳炒白菜等三个大菜,再切上一盘咸鸭蛋凑成四个菜。 蒲草觉得有些寒酸单薄,就把手里的苞谷面袋子递给陈大嫂,准备去温室拔些小葱回来炒个鸡蛋,然后再添两盘油炸花生米,凑个六六大顺之数。 春妮这半会儿跟着众人忙乎,心里却是急得百爪挠心一般,眼角瞄到蒲草要出门就赶紧也扔了手里的活计随了出去。 蒲草走到园边正要推木门,冷不防被春妮撵上前抓了胳膊,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于是笑着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急三火四的?” 春妮摇头,扯了她一起走进后园,瞧得跟前没有外人这才神神秘秘小声说道,“你这傻子,真要把我气死了。刚才里正他们直接撵了张二一家出村多好,你还偏偏上前求情,你是不是受欺负有瘾啊?” 蒲草瞧得她眼睛都泛了红色,显见是真着急了,就笑着抱了她的胳膊解释道,“我又不傻,怎么能愿意被人欺负呢。刚才大伙儿是看着很气愤,但是心里却不见得就真想把张二一家撵出去。 再说就以贵哥儿那小子的脾气,怎么会眼看着堂叔被撵走呢,保管要上前求情。既然如此,还不如我先开口说话,还能在大伙儿心里落个大度不计较的好名头。” 春妮皱了眉头琢磨半晌,也觉蒲草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气恨道,“那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一家子了?” “放过他们?”蒲草脚下踢起一团积雪,笑嘻嘻看着北风瞬间把雪花刮得无影无踪,这才说道,“我忍他们很久了,怎么可能就这般容易放过了。等着吧,最多到明年春末他们一家就会主动搬家走人,而且谁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那时候,咱们就能清净过日子了。” 第八十七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春妮听她说得如此笃定,心下好奇难耐就追问起来。蒲草却是抓了一把积雪,团紧用力扔向她,笑道,“办法很简单,就是…天女散花!” 春妮偏头躲过雪团,还是满脑子问好,半点儿没猜出来。她追上前还要再问,蒲草却是不肯多说,惹得她也抓了雪团打过去。两人就像小孩子一般,你来我往的打着雪仗笑闹起来,不到片刻都是沾了满身的雪沫子。 待得笑闹够了,跑进温室去,热气迎面扑来,两人齐刷刷打了几个大喷嚏,吓得闻声迎上来的桃花和山子赶忙跳向一旁。 刘厚生这半会儿惦记前院之事,急得恨不能飞去看看才好,这般终于盼得蒲草和春妮过来,就赶忙上前拉了自家媳妇儿问询几句。 蒲草也不打扰他们,随手拎了个篮子,笑嘻嘻带着两个孩子四处挑拣着摘菜。 刘后生听得前院儿摆酒席就忍不住想回去凑凑热闹,春妮却是担心有人来温室捣乱,只留两个孩子看守不顶事儿,死活拦着不肯放他走,惹得刘厚生搓着大手、可怜巴巴的憨笑不停。 蒲草扭头瞧见猜出缘由就主动开口说道,“刘大哥,贵哥儿年纪小,酒席上怕是照料不过来。这里先让桃花和山子看着,你回前院帮着招呼下客人吧。” “哎,好,好。”刘厚生一听正经东家发话了,立时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一边高声应着一边冲着自家媳妇儿翻白眼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儿,然后就单腿蹦着飞快跑走了。 春妮还是第一次见自家男人如此孩子气,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哈哈笑得直不起腰。蒲草也觉好笑,顺手找了块油毡盖在篮子上,说道,“你平日还说生子木讷,我看啊,他绝对是被你这地主老财压迫太重了。” “你才是地主老财呢!”春妮嗔怪得掐了蒲草一把,扭过头时却瞧着两个孩子都皱着小脸儿,明显也是想要回去凑个热闹,于是就笑道,“要不然我留下守着温室,让桃花和山子回去玩会儿吧。” 山子和桃花听了这话,立时笑开了脸,上前一左一右抱了春妮的胳膊,小嘴里的甜言蜜语一串串就冒了出来,“妮子姐姐最好了,妮子姐姐最疼我们了。” “一起回去吧,这里一时半会儿没人看着,也不至于就出了岔子。吃过饭早些过来就好。” 蒲草想起上次桃花被打了屁股一事,也觉单独留下两个孩子不安全,于是就动手在两个炉子里都添满了木柴,又四处转了两圈儿找了个粗木棍横在门外充作门闩,然后,两大两小就一起飞跑回来前院。 这一日的西北风好似也感受到了张家众人的快意与欢喜,一改往日的彪悍凶猛变得温柔许多,偶尔调皮的卷起树枝上厚厚的白雪冲进张家院子,又带着满身的饭菜香气重新拐上大路。 不远处大路旁蹲着的一家三口,各个都是抽动着鼻子垂涎不已。狗剩儿摸摸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子,小声嘟囔着,“贵哥儿那狗东西如今可是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刚才爹你又那般落了他脸面,他才不会出来再找咱们回去吃席呢。” 张二婶也是挪了挪发麻的双脚,抱怨道,“都怪那个什么掌柜,还说要送场大富贵给咱家。结果他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害得咱们家差点儿被撵出村去。若是再让我看见他,我就泼他两盆洗脚水!” 张二极力仰着头想要从寒凉的空气里多汲取一些酒香,可是北风飘忽不定四散开来,就是不肯从他鼻端掠过。气得他狠狠一口唾在地上,指着张家院子骂道,“好,你们这些白眼狼都看不起我,是不是?你们给我等着,保管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狗剩儿站起身,眼珠子转了转就道,“爹娘,你们先回家吧。我去隔壁村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发财的路子。若是真能赚了银钱,以后一定让爹娘戴金银穿绸缎!” 张二婶子听得儿子这般有志气,立时转了笑脸替儿子紧了紧棉袄,嘱咐道,“那你去吧,但可要早些回来,别掉雪坑里冻坏了。” 狗剩仿似有些不耐烦,胡乱应了两句,就很快走没了影子。张二婶抻着脖子还在张望,却被张二狠狠扯了一把,恼道,“赶紧走吧,还看什么?你自己生的儿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说是去找发财路子,不定又跑哪里摸牌九去了。” 张二婶儿却是听不得人家说她儿子不好,张口反驳道,“我儿可是个有能耐的,平日里闲着,那是因为没有碰到好路子。再说了,他兜里一文钱都没有,哪有本钱玩牌九啊。” 张二冷哼一声,扭头刚走了两步却是猛然又跳了起来,高声骂道,“这小兔崽子,他刚才一定是在孙掌柜那里得了好处了,这会儿怕是就拿去当赌本了!” 张二婶子脑子转了转,也觉刚才儿子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再想想到手的银钱又要飞了,气得直拍大腿,“那个什么掌柜给了他多少银子啊?这个败家小子,不交给咱们,居然又要拿去赌,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赶紧给我追啊!这死小子,看我不打折他的腿!”张二叔犹如被人摘了心肝一样,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跳动,扯着老婆子就冲进风雪里… 同样的风雪路上,孙掌柜一行也在艰难前行。来时那般满腔骄傲自信,这会儿统统转变成了失望,一想起回去无法交代,他就只盼着这条归路没有尽头才好。 可惜再远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眼见城门越来越近,杨九扭头冲着车里小声禀报道,“掌柜的,马上就要进城了。” 孙掌柜闻言,嘴角儿下意识就抿紧了,挑了车帘向外看看远处熟悉的门楼,开口骂道,“还有二里地呢,着什么急!赶得慢些,颠得我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是,是,掌柜的。”杨九赶忙恭敬应了,眼见那车帘放下,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扭头给胖子使了个眼色就专挑颠簸之处行走,直颠得车里的孙掌柜东倒西歪,却因为犯愁一会儿如何应对东家的暴脾气而无暇喝骂… 马车骨碌碌驶进了城门,转上大街,最后终于慢腾腾进了富贵楼的后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巷子里其余几家的小门却都悄悄打开了。 三五个小伙计纷纷跑了出来,互相摆手打个了招呼之后就都凑去了富贵楼的门外,听着门里不时响起的怒骂声、瓷器破碎声和告饶声,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满满都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不远处的白云居酒楼人声鼎沸,小伙计们楼上楼下跑着传菜,忙得脚不沾地儿。大灶间里也是锅碗瓢盆叮当做响,不时飘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 后院帐房里,洛掌柜左右开弓,一手账本一手算盘,状似极忙碌的模样。可是守在一旁的小管事却是最清楚不过,这老爷子一上午才核完半本帐,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慢啊。 小管事悄悄上前替老爷子换了一杯温茶,小声劝道,“掌柜的,您这也忙好半晌了,停下歇歇吧。” 老掌柜低头扫了一眼纷乱的算盘珠儿,长叹一声挥手拨到一盘,苦笑道,“我真是老喽,当初跟着咱们公子刚来翠峦城的时候,什么阵仗没见过,也没像今日这般心神不宁啊。” 小管事抻头儿向半开的窗外扫了两眼,笑道,“所谓关心则乱,别说掌柜的您了,就是咱们这楼里上上下下,自从早晨听得富贵楼伙计扬着脖子放狠话,谁不是提心吊胆等消息呢。” 老掌柜一听这话,手下端茶的动作就是一缓,抬头嘱咐道,“一会儿你出去四处走走,可不能让大伙儿因为这事儿分了心,万一谁出了岔子砸了咱们楼里的口碑,我可不饶他啊。” “您放心吧,小的早就嘱咐过了。”小管事一边替老掌柜续茶水一边笑道,“掌柜的,小的这几年跟在您身边也学了些识人的本事。小的瞧着那张家嫂子眼神儿很清明,不像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兴许这事儿,富贵楼怕是要白费心思了。” 老掌柜想想前两次同蒲草打交道的情景,也是点头说道,“但愿她是个明事理的啊。” 他的话音儿刚落,就听得院子里有人大喊着跑近。老少两人对视一眼,赶忙起身奔了出去。 一个青衣小伙计正跑到院子当中,一见他们出来就高声喊道,“掌柜的,大好消息啊。富贵楼没成事啊,没买到菜啊!” 这一嗓子好似平地惊雷,瞬间震得整个酒楼都欢腾起来。灶间里、库房里,甚至前面大堂里的小伙计们都陆陆续续跑出了好多,各个一脸欢喜的围上前问个不停。 那小伙计兴奋的脸色通红,但好在还记得要先禀报给掌柜,抢着挤上前两步,笑嘻嘻说道,“掌柜的,刚才小的看见那孙掌柜的马车回来,就跑去偷着听了听。钱东家好似发了很大的火儿,把屋里瓷器都砸了,我还听见孙掌柜的在求饶呢。” 第八十八章 所谓才子 “真的?那可太好了!” “就是,就是,太解气了!让他们富贵楼总动歪脑筋抢咱们生意,终于撞墙了吧,活该!” “对,就是活该,你看那小子得意的摸样,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 众人听得好消息,心头悬了一日的大石彻底落了地,都是欢喜得忘了规矩,不等老掌柜开口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老掌柜重重清咳两声,见得众人嘿嘿傻笑着住了嘴,这才沉声说道,“做生意各凭手段,都有输赢的时候,占了上风不能翘尾巴,人家落井咱们也不能扔石头。这才是做人,也是做生意的道理。 大伙儿也别在这里围着了,都回去忙吧,记着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是我听见谁在外面说些胡话,谁这个月就别拿工钱了。” 他说完就转身,背着手走回账房去了。留下众人为了各自的荷包,果然都是牢牢闭了嘴巴,但那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小管事拍拍那略微有些失望的报信儿小伙计,笑道,“咱们掌柜的是怕你们一时欢喜过头儿,嘴上没了遮拦给咱们东家惹祸,其实他心里比谁都乐呵呢。三喜今日立了大功,奖你一道好菜,自己喜欢吃啥就点啥。” 小伙计年纪不大,正是贪吃贪玩的时候,听得管事夸赞立时嚷着,“我要吃红烧肉!” 胖大厨在一旁听了这话,就笑眯眯敲敲手里的锅铲,笑道,“好,今日本大厨亲自动手给你做上一大碗,保管吃得你香掉大牙。”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继而纷纷散去,依旧忙碌不提。 小管事各处看了看,见得没有异样,也重新回去账房伺候。洛掌柜正半靠在高背椅里,一手端着茶水一手在桌上敲着鼓点儿,大声唱着他最爱的那段戏文,不时摇头晃脑,显见心情是愉悦之极。 小管事忍不住也是笑开了脸,等得老爷子唱完了这才问道,“掌柜的,我是不是要去给咱们公子送个信儿啊?” “哎呀,公子怕是也惦记着呢,赶紧去送信!我这真是欢喜糊涂了!”老掌柜忙不迭的坐起身子,又嘱咐道,“公子最不耐烦同那些假书生聚在一处,你去厨下做两个好菜一起送去,公子也容易脱身一些。” “是,掌柜的。”小管事笑着应声去了。 城西青鸟大街尽头的张府里,这一日,三公子下帖子请了平日相熟的好友上门小聚,写诗作画、听风赏梅,欢声笑语不时震得树上积雪扑簌簌洒落下来,端得是热闹非常。 原本摆了桌椅的大花厅里,此时早已被撤得空空如也,屋角分放了十数个炭盆,烘得四处都如春日般温暖。 大厅中间的地板上铺了几层厚厚的羊毛地毯,四周随意摆了七八只小方几,方几上立着白玉酒壶和零散几只描金碗碟,无不显示着张家的富厚。 方几后的客人瞧着穿戴都是年轻书生,头上方巾,身上长袍,各个都是文雅俊秀,可惜三五碟好菜、七八杯美酒一下肚儿,就都放浪得没了个好样子。 张三公子那身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此时领口已是松散半咧,极是不雅的露出里面白绸竹纹的中衣,头上那顶镶有大颗翡翠的发冠也是歪歪斜斜,几缕碎发垂下,倒是替他把那张丑陋不堪的脸孔遮了大半。 坐在他怀里的美貌女子虽是娇笑着,却极力忍着不让心里的厌恶流露出来。张三公子仿似半点儿不知,不时摇着扇子高声吟唱几首驴唇不对马嘴的打油诗,又或者举了酒杯去喂美貌女子,瞧着她羞怯娇嗔的摸样,放浪的大笑出声。 其余几人平日也是见惯他这般模样的,不时恭维几句、捧捧臭脚,心下难免不平。这蠢人若不是有个在府衙里位高权重的好爹,家里又富得流油,他们才不会如此违心奉承。不过,这般轻飘飘扔出几句赞美就能得一席好酒、一日笙歌,也算不亏了。 张三公子灌了怀里的美人几杯烈酒,抬眼瞧着左下首的方杰还是衣衫整齐,桌上菜色也没有动上几筷子,只是一味的浅酌慢饮,于是忍不住就笑道,“方贤弟,可是嫌弃我们府上的酒菜没你那白云居做得好,怎么如此生疏客套?” 众人闻言看过来,也是鼓噪出声,“就是,方贤弟那酒楼如今生意可是火爆着呢,许是发了财就不认咱们这些清贫书生了。” 方杰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耐厌烦,手下却放了酒杯,笑吟吟刚要开口说话,不想门外却有个女子娇笑道,“各位公子见谅,奴家来迟了。” 话音刚落,门口那四折的花鸟屏风后就转过来一个身材高挑儿的女子。鬓发高耸,眉目娇艳,肤白如脂,当真是貌美如花。如若只是这般,也只能说她比之屋内其余几位女子稍胜一筹,并没有太多让人惊艳之处。 可是,她笑意盈盈行了一礼之后,就伸出芊芊素手解下了大红的披风,露出里面的装扮来。 如此深冬之季,她却只穿了一件式样略嫌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深棕色的丝线在衣上拖曳而下绣成遒劲的枝干,那枝干上又用朱红丝线堆叠成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左胸。行走间腰肢摇摆,那梅花就仿似也被风雪吹拂,愈加鲜活动人。 这般美衣衬着美人,直让屋里众人看得怔怔出神。女子眼波流转间,把众人的神色收进眼底,掩口娇笑不已,那酥胸微颤、细腰微弯,如同晨风里招摇的初绽花蕾,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张三公子第一个清醒过来,喉头狠狠动了一下,继而拍手高声赞道,“美,真是太美了!牡丹姑娘好奇巧的心思,不说其余,只这一身衣衫穿出去就能压得满城女子掩面羞愧了。” 牡丹仿似被赞得有些娇羞,低声嗔怪道,“三公子就会拿奴家逗趣,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要惹得整个城中女子都与奴家为敌了。” 张三公子哈哈大笑,挥手示意丫鬟们再添一只小方几上来,应道,“酒席都过了一半,原本还以为姑娘不会来了。幸好,我们还没有喝得大醉,若不然可就错过这般美景了。” 众人都是笑着附和,这个说“牡丹姑娘真不愧为翠峦城第一美人!” 那个说,“牡丹姑娘,若是早到片刻,咱们就有美人入画了。” 牡丹听得众人夸赞,自然又要道谢,起身时却抬手拦了丫鬟另外安置方几,笑道,“何苦再劳烦妹妹们张罗酒菜,我同哪位公子合席就好。” 众人闻言都是一喜,但是看向身旁满脸委屈的美人又都有些不好开口。张三公子却是不会理会这些,转手就要推开身旁的美人,却不想牡丹莲步轻移走去了方杰身旁坐下。 众人立时嫉妒之心高涨,目光如箭般狠狠射向方杰这个“幸运儿”。 张三公子更是懊恼,先前派人请了八位美人前来助兴,不想却有一位临时害了风寒,这样就要有一人无美相陪。方杰当时笑言要一人独饮,他还曾暗赞几句,不想居然让他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但是,哪怕心里再是如何懊恼,作为主家他也不好当真就开口抢人。于是只得勉强笑道,“方贤弟,今日可是走了桃花运了,有牡丹姑娘这样的美人相陪,一定要多喝几杯才行。”众人也是揣着满怀的酸醋高声附和。 方杰嗅着身旁浓重的花香,眉稍儿狠狠跳了几下,心下对这桃花运实在厌恶之极,但他脸上却装得受宠若惊一般,虚请牡丹坐在身侧,然后又连饮三杯,笑道,“多谢众位兄台相让,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众人哈哈大笑也陪他饮了一杯,这才算是勉强放过他。 牡丹娇笑着举了酒壶替方杰满上美酒,低声笑道,“方公子,许多时日未见,奴家可是念着你呢。” 方杰淡淡一笑,应道,“原本应了去姑娘那里品酒,后来听闻姑娘事情繁杂,也就没去打扰。” 牡丹闻言脸色一黯,低低说道,“公子可是恼了牡丹了,牡丹人在风尘,身不由己,行事怎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这些时日,牡丹寝食难安,生怕公子从此不再上门…” 她这般说着眼圈儿慢慢就红了,仿似满心都是委屈无奈,千般柔弱万般无依,极是惹人怜惜。 但凡男子见了,都恨不得立时把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才好。可惜方杰依旧浅笑着不肯多言,反倒让一旁众暗自偷瞄的“多情公子”们心疼不已。 张三公子第一个变身护花使者,开口问道,“方贤弟,牡丹姑娘到底做错何事惹你不快?身为男子,怎能看着美人垂泪?” “就是,牡丹姑娘有何为难之事说给我们听听,兴许我们就劝得方贤弟回心转意了。” 牡丹捏着帕子轻轻抹了抹眼角,仿似极力想要露个笑脸相谢却最终失败作罢。她轻轻叹气说道,“这事儿都是牡丹的错,不怪方公子恼怒。原本前些时日,奴家约了方公子品酒赏花,可是嬷嬷却使了奴家去钱东家那里捧场,于是方公子就误会奴家…” 她这几句话说的半遮半掩,但是屋里众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富贵楼与白云居的恩怨也是知之甚深,稍微一琢磨就自以为明白了其中内情。 (前几天颈椎病导致呼吸困难,医生警告我一天坐在电脑前不能超过四个小时,我没有当回事。结果,悲剧了。半夜睡觉都能憋醒,实在痛苦。现在每隔一天要去做颈椎按摩,回到家连饭都不能吃,一直码出一章就到这时候了。所以,以后去按摩的日子怕是要单更了。暂时定单号晚八点单更,双号上午12点和晚8点更新。希望朋友们谅解,我要先喘气才能码字啊。如果哪天不太难受,一定多更,谢谢大家支持!另外朋友们一定也要多运动,不要总坐在电脑前,颈椎病真是能要人命啊。) 都八十九章 事败 张三公子就道,“方贤弟,牡丹姑娘也是身不由己,你若是因为她助了富贵楼而恼怒,可就有些心胸狭窄了。” “就是,就算有天大的错,牡丹姑娘这般诚心赔罪也该揭过去了。”众人也都是开口相劝,可是那字里行间怎么都听着有些嘲讽之意。 方杰半靠在软垫上,懒洋洋笑道,“有美人软语相求,小弟心中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无端厌恶?只不过这样的机会难得,小弟还想要多听几句。可惜…兄长们都是怜香惜玉之人,倒阻了小弟的贪念。” “哦,原来如此啊。”众人齐齐挑眉,露出一副了然暧昧之色。张三公子更是开口笑道,“这么说,倒是我们妄为小人了。来,来,我敬方贤弟一杯,权当赔罪了。” “好说,好说。”方杰举杯同众人人遥遥相碰,然后慢悠悠饮了下去。牡丹在一旁听得这番言语,脸上立时就添了三分喜色,小心翼翼往方杰身旁挨了挨,柔声说道,“公子,你当真是不恼牡丹了?” 方杰笑眯眯点头,应道,“美人如花,哪个男子见了还能兴起恼意?” 牡丹得了夸赞心里得意,笑得愈加娇艳如花,一边低声笑语一边替方杰布菜倒酒,忙得不亦乐乎,也直羡慕得众人心里那汪老陈醋又酸了几分。 眼见众人酒气越来越重,宴席马上即将散去,牡丹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小丫鬟,那小丫鬟就立刻从捧在手里的小箱子里拿出一只碧绿清透的翡翠酒壶来。 牡丹接在手里转而替方杰续了满杯,腻声娇嗔道,“公子,这是牡丹从南方买回的好酒,可惜一直没盼到您上门同品。今日听得您来赴宴,牡丹特异一同带了过来,公子尝尝味道如何?” 在座几人里也有那好酒懂酒之辈,听得牡丹这话就忍不住抽动鼻子嗅了几嗅,然后一脸惊喜的嚷道,“这酒香气醇厚,沁人心脾,没有二十年窖藏可养不出这味道,这绝对是好酒啊。” 旁边一人也跟着接话儿道,“牡丹姑娘这是在哪里得的好酒?可惜我们几人只能嗅着味道咽口水了,还是方贤弟有这口福啊。” 牡丹扯了袖口掩嘴咯咯笑了几声,继而娇羞应道,“瞧各位公子说的真是委屈,牡丹哪能做那厚此薄彼之事?外面早就给各位备下一坛了,只不过这一壶是作为赔罪之礼特意带来送给方公子的。待得方公子喝过了,牡丹就再舞一曲替各位公子助助兴,如何?” 众人听得他们同样有好酒可品,甚至还能看到美人跳舞,自然是收了大半嫉妒,重新欢喜起来。这个拍手叫好,那个高声鼓噪,恨不得逼着方杰立时就把那壶好酒灌下肚子才罢休。 方杰扫了一眼那翡翠壶里的美酒,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但转念想想又觉这般大庭广众,牡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于是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叫好,直催着牡丹赶紧再把空杯蓄满,牡丹眼见自己的盘算就要得逞,激动的手指都有些哆嗦起来。她正要出言掩饰几句之时,却不想那屏风之后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牡丹一惊之下就低喊出声,惹得众人齐齐往那屏风看去。方杰认出那眼珠子滴溜溜乱撞的小子正是自家小厮,心下就是猛然一动。 这个机灵小子这般不顾规矩闯进来,绝对是有重要事情禀报,兴许就是他心里惦记一夜的那件事有结果了。 这般想着,他就赶忙笑道,“让各位兄台见笑了,那是我的随身小厮。”说完,他就抬手招了招,东子立时屁颠颠提了个食盒绕过人群跑到跟前。 方杰侧头低声问道,“可是那事有结果了?” 东子猛点着小脑袋,极力压低声音应道,“公子,王管事刚来亲自送信儿过来,说是富贵楼那孙掌柜出师不利、铩羽而归,钱大富正砸东西发脾气呢。” “这么说,她…没有负我?”方杰好似有些不能相信一般,低低又问了一句。 东子眨眨小圆眼睛,总觉公子这话有些别扭,但他还是应道,“一定没有,公子。张家小嫂子真是讲信义,小的这次真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据说那孙掌柜开了双倍的价儿啊,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 方杰耳里听着,心里的欢喜之意越来越浓,那眼角眉梢止不住就溢出几分笑意来。直让那几个假装说笑却时刻留意此处的公子,更是好奇不已。 牡丹也是极力侧耳倾听,却也只是隐隐听得富贵楼和信义几字,她心下难免就悬了起来,心思飞转片刻就厚着脸皮凑到跟前,娇笑道,“公子,可是有何喜事?不如说出来,让奴家也跟着欢喜一二。” 东子原本在牡丹这里得了不少赏银,还曾在自家公子耳边替她说过好话,但是富贵楼之事一出,东子是彻底恨透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女子。此时见她又腻在了自家公子身旁,自然心里十分不喜。 他的心思转得也快,眼角扫到脚旁的食盒就立刻有了主意,趁着自家公子没有应声,就赶紧抢先说道,“公子,洛掌柜说这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请公子回去商议。这食盒里是两个好菜,公子,您看…” 方杰今日来赴宴,一是不好不给张三公子颜面,二也是为了占占心思,如今心头惦记之事得了好消息,他自然就不愿继续在这里厮混下去。 于是起身同张三公子赔了罪,又把两个好菜送上,许诺隔几日必定回请一席,这才带着东子告辞而去。 张三公子虚留了几句就送了主仆两人到门口,回来之后脸色好似带了些怨怪之色,其实心里早乐得开了花儿。毕竟方杰这一走,牡丹姑娘可就落了单,他作为主家想要一亲芳泽就是水到渠成般容易了。 果然,牡丹虽是心里不愿,但也不好驳了主家颜面,强笑着坐到了张三公子另身侧。张三公子那只大手立时就麻利的贴到了她的大腿上,调笑道,“刚才还觉牡丹姑娘和方贤弟是郎才女貌,如今看来,还是本公子与牡丹姑娘最是有缘啊。哪怕千山万水阻拦,也定然会殊途同归啊。”说罢,他甩开描金扇子就得意的高声笑了起来。 牡丹听得他这般极力装文雅,实际却是粗俗不堪、漏洞百出,心里厌恶得恨不能吐上两口。但是她对于方杰突然离开更是恨的咬牙切齿,那酒壶里混了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乱君心”,只要他再喝上两杯,就是定力再好也会迷乱到当众对自己动手动脚,那时再稍微推波助澜传些流言,她就能顺利入主方府了。 可惜,那该死的小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事情成功一半的时候让她功亏一篑… 不提牡丹如何盘算下一次行事,也不提方杰主仆如何脱了那嘈杂之地,兴冲冲赶回自家酒楼,单说南沟儿村里张家热热闹闹的摆了酒席,招呼着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打点的老少乡亲都是心满意足的腆着圆滚滚的肚子,直赞蒲草仁义大方。 待得站在院门口送了众人回来,蒲草就赶紧撵张贵儿回厢房睡觉。这小子被众人灌了一碗苞谷酒,此时走路都在打晃儿了,但他还是坚持要作揖谢过嫂子替二叔一家求情,却不想脚下一个不稳就那般扑倒在雪地上睡过去了。 蒲草真是好气又好笑,喊了桃花和山子一起帮忙,连拖带拽把他弄回了厢房。 春妮皱着眉头在院里院外四处逛游,蒲草出来时见得她这副模样,就打趣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丢了银子不成?” 春妮一把扯过她,低声问道,“你看见我那公婆和小叔没有?刚才还在屋子里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蒲草笑嘻嘻敲了她的脑袋,嗔怪道,“你可别小心眼了,那是生子的爹娘兄弟,不就是多吃些酒菜吗,若是他们吃完嘴短,以后不再找你麻烦,你还省心了呢。怎么,你不会是想打他们一顿,让他们再吐出来吧,真是怪恶心的。” 春妮听得蒲草这般说,气得直跺脚,“我哪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平日他们不打我就算了,我哪里敢碰他们啊。我就是觉得他们上次讨要银子不成,保不准还要打什么坏主意。今日他们三口都来了,我这右眼皮就突突直跳,心里忍不住发慌。” “你怕是想多了吧,兴许他们走时同生子打招呼了,你去问问看。陈大娘她们帮忙拾掇灶间呢,我去招呼一下。” “好,你去吧。可能真是我多心了。” 两人说着话就分开了,蒲草进了灶间见得陈家婆媳在麻利的刷锅刷碗,就笑道,“每次家里有事都要大娘大嫂跟着挨累,大娘家里若是有活计也一定要喊我一声,要不然我自己都觉脸上发烫呢。” 陈大娘笑得爽朗,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应道,“行,家里有活计保管喊你。” 蒲草一边拿了大陶碗从盆里往外盛菜一边问道,“我大哥和二哥他们早晨走了吧,怕是明晚就能满载而回了。我还让二哥给我捎买几只大鹅和母鸡回来呢,省得每次请客桌上都没有什么好菜。” 陈大嫂一边刷锅一边笑道,“妹子就是客套,你这刷锅水里的油花子恨不得都够别家炖上两锅菜了,你还嫌弃饭菜不丰盛?那别家请客纯粹就是打发要饭儿的了。” 三人都是哈哈笑起来,末了陈大娘又说刷锅水倒了就糟蹋了,嚷着要拎回家去喂猪,蒲草还没等接话儿就瞧得春妮气哼哼从门前跑了过去,刘厚生也是一脸惊慌的紧随其后。 蒲草同陈家婆媳互相瞧了瞧,心里都是疑惑不已,这小两口难道吵架了不成,怎么脸色都不好? 第九十章 怒极攻心 陈大娘是个热心肠,平日同春你相处也好,就开口说道,“这小两口不会是拌嘴了吧?生子腿伤还没好呢,春妮可别犯了倔脾气惹得他又摔了。我去劝劝,好好的日子过着,有啥好吵的?” 蒲草想起春妮先前说过的话,心下也是一动,赶忙放下手里的陶碗,上前挽了陈大娘说道,“大娘,我跟你一起去。” 一老一少两人相携过了后园木门,正是踩着积雪走到一半的时候,就突然听得温室里传来春妮的怒喝,“你们这是在做啥?” 蒲草脸色猛然一变,难道温室进去人了?她也顾不得再搀扶着陈大娘,三两步就窜去了前面。待得一把拉开温室门只扫了两眼,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声问道,“这是我家的温室,你们不要告诉我,是走错地方了?” 陈大娘这时也终于跑了进来,一脸惊色的指着正拿了铲子从木池里往外挖土的刘水生喊道,“你们还要不要个脸了,这是你们家的东西吗,怎么随便乱动!” 站在不远处的刘家老头、老太太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慌得没了主意。他们原本想趁着温室无人好好打探一下种菜的秘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若是只有自家儿子儿媳赶来,他们呵斥几句、耍耍爹娘威风也就混过去了,但是如今正主儿来了,还真有些不好交代。 刘老头使劲冲着老太太挤挤眼睛,示意她上前应对,老太太却是撇撇嘴有些不愿意。凭啥一有事就要她出面撒泼啊,若是臭了名声,小儿媳妇不愿嫁进自家门怎么办? 刘老头狠狠一瞪眼睛,老太太吓得缩了肩膀,到底硬着头皮回身,干巴巴笑着应道,“呦,你们都来啦!这么生气干啥,我们就是好奇这菜是怎么种出来的,所以进来逛逛。你们若是不乐意,我们这就出去呗!” 蒲草实在很想破口大骂,但是眼见刘厚生和春妮都是脸色铁青,她也不好再说啥,只得忍了气恼四处查看。 好再她们赶来的及时,刘水生只掘到了一半儿,还没发现土池下面的秘密。至于各色青菜,除了半池子青葱遭了毒手,其余都是完好无损。 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去墙角儿找筐子准备把葱装起来。琢磨着坐水放上两日也不至于蔫掉,到时候低价卖给白云居,就能把损失减到最低。 春妮眼见自家公婆做贼被当场抓住,居然还是如此一脸不在乎的模样,甚至一边说话一边手里还麻利的剥了棵小葱塞到嘴里大嚼,她气得浑身哆嗦个不停。再也顾不得什么孝道,大声骂道,“你们还要不要个脸了,这是你家的地方吗,怎么能随便进来祸害?这种菜的秘法是蒲草的,你们敢起坏心,我就…我就跟你们拼了!” 刘老太太虽然自知理亏,但是也容不得儿媳这般同她叫板儿啊。她眼睛一瞪腰一掐,指了春妮同样大声回骂,“好你个李春妮,是不是赚了银钱你腰杆子就硬了? 我是你婆婆,你敢打我试试,看别人能不能戳折你脊梁骨?这种菜的法子不是我们刘家怎么了?这棚子还是我儿子在打理呢,他亲爹娘亲兄弟进来走走怎么了?谁能说出个“不”字,给我听听!” 刘老头也是帮腔附和道,“如今的小辈儿啊,越来越不懂礼了。我们也是惦记生子日夜在这里忙活,想来过来瞧瞧他吃住的地方啥样。怎么就被说成贪图种菜秘法了呢?这话传出去,村里人还不得恨上咱们刘家啊。” 他说着又转向大儿子,呵斥道,“生子,你也管管你媳妇儿,一个大老爷们整日就知道围着老娘们转转,你也不嫌丢人!” 刘厚生这半会儿也是气得脸色通红,羞愧得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腿伤之后,原本以为这辈子养家过日子是没有盼头了。可是蒲草硬是拉着他这残废帮忙种菜,不过就是每日浇几遍水、烧烧炉子这样的轻巧活计,居然就能分到几十两银子,这简直就同白送没有两样儿。 他虽然脑子不精明,也不擅言辞,但却是牢牢把蒲草的这份恩情记在心里了。多少个晚上,他坐在炉子边上瞎想,若是以后蒲草有事,他就是死也要护她平安。况且,蒲草对春妮也是同亲姐妹一样,他也没啥后顾之忧。 可是他打算得再好,也架不住亲爹娘亲手拆台。他们夫妻别说报恩了,反倒一次又一次连累蒲草跟着受气吃亏,这直让他们每次说起来都是汗颜不已。 今日,爹娘又闯到温室来做下这般无耻之事,他真觉再也没有活下去的颜面了。 “爹,娘,我是你们亲生的儿子吧?你们…你们为啥就见不得我过好日子!你们就真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吗?你们就不能当做没生过我,让我安生活下去吧…” 刘厚生说着话都要掉了眼泪,对着不能打不能骂、整日就拿不要脸当乐事的爹娘,他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再重新投胎才好。 刘老太太第一次听儿子说出这样重话,心里更是恼怒,拍了大腿骂声更高,“啊,啥叫我们叫逼死你了,你居然敢往爹娘头上扣屎盆子?我真是不能活了,肚子疼得要死要活就生下了这么个白眼狼,娶了媳妇儿就忘了娘。老天爷你倒是开开眼啊,看看这畜生是怎么气死爹娘的…” 刘老头儿也是黑着脸骂道,“赶紧跪下给你娘磕头,你是我们生的,你就是有根草儿也得姓刘。别说我们还没拿啥,就是全拿走谁也说不出啥!你个三棒子打不出屁来的杠头,整日就听这小娘们吹枕头风,倒把亲爹娘恨上了。亏你还长了颗脑袋…” “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太缺德了,我…”春妮眼见这无良公婆不但没有半点儿心虚,反倒这般猖狂的跳脚大骂,就再也忍耐不住了,顺手抓了身旁的一根木棍就要冲上前去。 陈大娘眼疾手快一把就抱住了她,大声劝道,“妮子,你快撒手,再生气也不能打公婆啊。若是传出闲话去,你名声就毁了,以后可怎么抬头做人…” “我被他们欺负的都活不下去了,还说什么做人!我今日一定杀了他们…”春妮拼命挣扎着,嫁到刘家之后存下的所有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心头,直让她恨得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个不停。 见得儿媳抄家伙要动真格的,刘家老两口还真被吓了一跳。但是陈大娘这一出手拦阻,他们又猖狂起来,嘴上骂咧咧的挑衅着,“哎呀,快让村里人来瞧瞧啊,儿媳妇打公婆了!这李家村真是养的好姑娘啊,一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整日瞎叫唤,真当自己是个宝儿了。你有能耐你倒是打啊…来,来,奔着脑袋打。把我打死,你就彻底称霸刘家了…” 春妮把这些话听进耳里,更是气得眼冒金星儿,但她手下如何用力都挣不开陈大娘的拉扯,最后居然双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陈大娘惊呼一声就扶着她跪了下来,刘厚生更是魂儿都吓没了大半,窜上前抓了春妮的手高声喊着,“妮儿,妮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你生气你打我,你这是怎么了?” 蒲草本来拾掇完小葱儿,实在看不过刘家老两口这般无赖,就悄悄打了一桶水准备从后面泼过去,让他们洗个淋浴再撵出去吹吹风彻底清醒一下。可惜,她拎水刚走了一半就听得春妮昏了,于是手下一甩扔掉水桶就奔了过去。 陈大娘也是急得差点儿掉了眼泪,毕竟春妮是晕在她怀里,这要有个好歹她可怎么交代啊。 一见蒲草跑来,她赶忙就扯她的袖子说着,“蒲草啊,这可怎么办?我也没碰哪啊,妮子就倒了。你快看看,快看看!” 蒲草也顾不上安慰她,脑子里飞快转着,满满都是前世零星听说过的急救办法。最后到底觉得春妮不可能有啥打问题,还是被气昏的可能最大,就赶紧伸出大拇指用力掐上了她的鼻下人中位置。 刘家老头老太太见得儿媳突然就倒下了,也是有些心虚惶恐,互相拉扯着就想趁乱溜出去。 刘老太太生怕儿子怨怪她,忍不住多嘴嘟囔了一句,“她要是死了,可不关我们事儿啊,是她要打我们,我们可没还手。” 刘厚生眼见日夜相伴、相依为命的媳妇儿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那心里犹如被人拿刀三进三出捅了又捅一般,真是痛入骨髓,恨不能倒下替她担着啥都好。正是这样的焦灼时候,又听得老娘满嘴死活说个不停,他再也忍耐不住了,抄起媳妇儿扔下的木棍就跳了起来,“我…我跟你们拼了!” 刘老头老太太吓得傻了眼,缩着脖子就往后退,勉强装了严厉呵斥道,“你,你疯了,你居然要打爹娘?” 刘厚生狠狠喘着粗气,攥着木棍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仿似犹豫了那么一瞬,就掉头奔着旁边的二弟打过去了。 刘水生正是看热闹,哪里想到大哥会拿他出气,吓得“妈呀”一声抬腿就跑。 第九十一章 意外之喜 刘厚生这段时日腿伤早已好了大半,此时又是极度恼怒之下,简直就如同被武林高手附体一般舞得手里木棍呼呼挂风,直逼得自家弟弟慌不择路跑进了墙角儿动弹不得。 他手下的棍子毫不犹豫就敲了上去,暴风雨一样噼里啪啦砸得痛快,“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游手好闲!我让你就想拿现成的!我让你捅咕爹娘…” 刘水生架着胳膊阻拦两下,疼得忍不住就只好学了乌龟的模样,背过身抱着脑袋大声求饶,“大哥,饶命啊!大哥,别打我,疼,疼!不是我要来的,是爹硬拉我来的…” 刘厚生却是不听他辩解,手下木棍避开脑袋专往肉厚的地方招呼,直打得刘水生哭爹喊娘。 那边厢,刘家老头老太太也终于从大儿变身发飙的惊愣中清醒过来了。听得心爱的小儿子一迭声求饶呼痛,刘老太太简直像被人摘了心肝儿一般,“嗷”得高喊一嗓子就奔了过去,伸手就往大儿身上狠命的拍打,“我打死你个畜生,你居然敢打我儿子!” 刘老头儿也跳着脚儿的去抢大儿手里的木棍,“你给我放下,你个窝囊废,打兄弟算什么能耐!” 刘厚生着实被娘亲那句“畜生”与“儿子”的对比伤了心,手下一松,木棍就被老爹抢了过去。刘水生见得爹娘替他撑腰,立刻窜起来躲在刘老太身后,高声哭诉着,“娘,他要打死我了!娘,我骨头被打折了!” 刘老太太心疼之极,张开手臂严严实实护着小儿,再看向大儿却是如同仇敌一般红了眼睛,“你再动他一下,我就一头撞死,让官府抓你下大狱!” 刘老头也死死掐着手里的木棍,护在小儿身旁。 爹娘如此模样,直让刘厚生彻底凉了心,惨声说道,“好,好!原来只有他是你们儿子,我就是应该任劳任怨被你们欺负的‘畜生’!好,真是好!既然我已经是畜生了,那不认爹娘也是应该的了。 你们都给我滚!这辈子不要再踏进我家门,你们敢踏进一条腿,我就打折一条!如若春妮有个好歹,那…那就谁也不用活了!” 刘家三口听得最后半句,都是齐刷刷打了个哆嗦。刘老头儿扯了老太太和小儿子的袖子,勉强挺了腰背冷哼道,“不来就不来,你还真当自己是个香饽饽啊。你就等着吧,有你后悔的一日!” “就是,你就等着后悔吧。”刘老太太也帮腔应了一句,然后扯了小儿子脚下生风一般就开门跑走了。 刘后生望着颤动不休的小木门儿,心里说不上是痛还是苦,到底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呜呜哭了起来。 蒲草抱着春妮坐在地上,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她的脸色,哪里顾不得去理会他们刘家人的内部战争。若是春妮平安无事,那一切都好说;若是春妮真是被气出个好歹,那她今后很多年就要以折磨刘家人为乐了。 有时候,死,反倒是好的解脱。而活着承受绝望挣扎,才是最痛苦的… 春妮仿似感受到了蒲草身上溢出的丝丝缕缕戾气,身子微微颤动一下,眼睛就慢慢睁了开来,皱眉问道,“这是哪儿,我怎么了?” 蒲草赶忙放开大拇指,惊喜喊道,“妮子,你总算醒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快说说!” 陈大娘也是大喜过望,双手合十一个劲儿的念叨,“哎呀,谢谢老天爷,谢谢佛祖、观世音菩萨,终于醒了!醒了!” 春妮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手扶了头一手抓了蒲草的胳膊,问道,“我怎么躺地上了,脑子里面好晕。”说完,她又摸摸鼻子下边的掐痕,撅嘴问道,“蒲草,你掐我干什么,真疼啊!” 蒲草真是好气又好笑,伸手想要敲她又有些舍不得,只能忍着鼻子里泛滥的酸意,苦笑道,“你刚才突然就晕倒了,我不掐你,你怎能醒过来啊。” 春妮眨眨眼睛,晕倒前的记忆迅速回笼,她猛然一撑身子就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他们人呢,当了小偷还嘴硬,我一定要打他们一顿!” 蒲草和陈大娘慌得赶忙站起扶了她,呵斥道,“你这刚才还晕着呢,可别再倒了。” 刘后生抱头蹲在地上哽咽,耳边突然听得她们几人说话,扭头一看那掐着腰满脸怒色的可不正是他担心就此一命呜呼的媳妇儿吗。他立时喜得双眼发亮,几个箭步就窜了过去,抓了春妮上上下下打量半晌,末了才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你没事了,不会死了?” 春妮眼睛一瞪,恼道,“你家那缺德爹娘都没死,我怎么能死呢,我还没出气呢!” 刘厚生赶紧低头讨好说道,“我把水生打了一顿,撵他们出去了,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春妮这才露了笑脸,赞道,“这还差不多!你若是早就厉害一些,至于让他们都欺负到蒲草头上了吗?” 刘厚生苦笑不已,满眼都是愧色的看向蒲草。蒲草自然不愿他们夫妻因为自己生分,赶紧上前笑着拉了春妮坐到木塌上,开口替刘厚生解围说道,“你这死丫头,刚才可把我们吓得不轻,这刚刚醒过来又叽里呱啦说个没完。快歇一会儿,看看脑子还晕不晕?” 春妮听了这话果然就把刘厚生扔到了脑后去了,伸手拍拍脑袋疑惑道,“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喘不上气来,这会儿又好多了。” 蒲草跟着她坐到木塌边,刚要说话就觉腿下咯得慌,伸手随便一摸就扯出一根压得扁平的棉布带子来。 春妮惊呼一声,猛然伸手抢过去就塞到了怀里,然后脸色泛红的扫了自家男人一眼,嚷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回家去睡觉吧。别以为我没看见,刚才酒席上你又偷喝了两碗酒!” 刘厚生虽然好奇媳妇儿为何惊呼,但这世上没有啥比媳妇儿活蹦乱跳更让他欢喜的了,于是挠着后脑勺憨笑两声,应道,“我这不也是看着大伙儿都在,一时高兴就陪着喝了几口嘛。那你们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回家去睡一觉就来。” “去吧,去吧。”春妮眼见自家男人出了小门儿,这才把怀里的布带字掏了出来,羞恼道,“那日跑得急,顺手就把这东西塞到褥子底下了。好在生子没看见,要不然可真是丢人了。” 陈大娘好奇布袋子的用处,就拿过去翻看问询。 春妮红着脸小声在老太太耳边嘀咕了几句,直惹得陈大娘嗔怪,“你们两个败家丫头,这多好的棉花和布料就这么糟蹋了。一月不过三五日,用草木灰应付一下就完事儿了。” 春妮脸色更红,伸手把其余两个也从床下扯出来,笑道,“蒲草说草木灰不干净,一定要用这个。再说用过后洗一洗,下次还能再用,也不算太糟蹋东西。” 她说完就去拉蒲草的袖子,指望着蒲草帮忙说两句。不想,蒲草却是皱着眉头沉思不语,根本没有把她们两人的话头儿听进耳里。 春妮想起刚才公婆做下的缺德事,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颤,小声问道,“蒲草,你可是担心老刘家把种菜的秘法学去了?要不然咱们去找里正想想法子…” 陈大娘也是想到这其中的厉害,脸色也变了,“哎呀,他们要是告诉了外人,那可怎么办?” 蒲草却是摇头,开口问道,“妮子,你上次来月事是哪天?” 这话问得同种菜秘法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陈大娘和春妮都是听得一愣,继而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些没用的事儿?” 蒲草却是坚持,扯了春妮的手又问道,“我记得上月初有几日你说肚子疼,是不是那时候就是来月事了?” 春妮无奈,仔细想了想就轻轻点头道,“是上个月初八来的,十一那晚走的。” 蒲草眯着眼睛仔细算了算,脸上喜色就再也遮掩不住,高声说道,“今日都是二十二了,已经晚了快半月了!妮子,你…你可能是有喜了!” “有喜?”春妮眨眨眼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大娘生了两个儿子,经验可是丰富着呢。听得蒲草这般说完,就也掐着手指算了起来,末了跟着惊喜喊道,“哎呀,妮子真是有喜了,怪不得刚才她会晕过去。这真是大喜事啊,生子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欢喜疯了!” 春妮被蒲草和陈大娘笑得心里发毛,一时觉得可能真是有好事了,一时脑子里又琢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喜事,于是只得愣愣跟着傻笑。 蒲草就猜得这神经比木棍子都粗的丫头还是半懂不懂,于是说得更是直白,“妮子,你要当娘了!你肚子里有孩子了!” “啊,孩子?我要当娘了!”春妮惊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惹得蒲草和陈大娘赶忙拉着她训斥道,“你这毛躁样子怎么行,赶紧坐下,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 春妮被拉着重新坐好,半张着嘴呆愣了好半晌,居然一扭身抱着蒲草就哇哇大哭开了。 “蒲草,蒲草,我要当娘了,我要当娘了!我不是不下蛋的母鸡,我要生孩子了…” “好,好,咱生个大胖小子,气死那些说闲话儿的。”蒲草紧紧抱着她,伸手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着,“以后都是好日子了,你真要熬出头儿了。咱不哭,这是好事!” (给大家推荐一本朋友用心写的好书,闹书荒的朋友们一定要去转转啊。 现代都市,灵气稀薄,一个平凡人修真会达到什么境界? 石缈见义勇为反被害,一个奇遇让她这个农村走出来的普通姑娘,推开了修真世界的神奇之门。 /book/223059.htm) 第九十二章 傻人有傻福 陈大娘也是跟着叹气,心里感慨不已,做女人的就是不容易。 平日多做些活计,劳累一些也就罢了。可是这生孩子却是要靠运气,若是送子娘娘一时疏忽,当媳妇儿的晚生个一两年。那别说婆家人,就是那些长舌妇也能把你里外数落个遍。 春妮嫁进刘家门三年没生育,自然是没少听闲话。所以,此时也就难免比别人更要激动一些了。 “蒲草,你哄哄妮子,我去给生子报个信儿,要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陈大娘嘱咐两句就开门出去了,留下春妮还是哭得抽抽噎噎。 蒲草扯了袖子替她抹去眼泪,笑道,“你啊,马上就是孩子的娘了,可别动不动就掉眼泪,不嫌丢人啊。” 春妮红着脸,撅嘴道,“我就是委屈嘛,想想生子他娘这些年来,明里暗里骂我那些话,我就心里泛酸。” “我听人家说,肚子里怀了孩子之后,一定要每日都乐乐呵呵的,这样孩子才能长得好。你可别小心眼儿记得以前那些事,万一孩子长不好,我这当姨姨的可不饶你。”蒲草拉着春妮又往木塌里面坐了坐,顺手扯了一床小被子盖在她腿上,生怕她受一点儿寒气。 春妮脸上渐渐退了喜色,手下慢慢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低声道,“怎么可能不想呢,那一家子眼红我和生子手里有余钱,恨不得日夜算计呢。今日都是第几次来闹了,连累得你也跟着受气。以后啊,还不知道会再出啥幺蛾子呢。” 蒲草想想刚才那一家子的厚颜无耻,也是皱了眉头,拉过春妮的手低声说道,“妮子,说实话,我也很厌烦刘家人。但是一直顾忌你和生子夹在中间,我也不好琢磨办法教训他们。 如今你肚子里怀了孩子,喜怒都不能太过,若是再放任他们折腾下去,怕是不定哪次就伤到你和孩子了。所以…若是你不拦着,我就想个办法试试,起码也要让他们消停个一两年。” “我又不傻,我拦着你干啥。我有时候都恨不得生子是孤儿才好呢,你若是能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我和生子只能跟着欢喜,才不会恼你呢。”春妮一听蒲草要出手教训自家公婆,兴奋得两眼都发了光,一迭声的帮忙出着主意,“他们手里好像存了十几两银子,看得同命@根子似的。若是这银子没了,他们保管要死要活…” “行了,这些事你就别管了。”蒲草嗔怪得瞪了她一眼,笑道,“带坏了我小外甥就拿你问罪。从今日起,家里什么活计都不用你做了,你就安心吃睡养好身子,别的都有我呢。” 春妮扭着身子不愿意,“那我不是跟猪一般了,拎水铲雪这些活计我做不了,但是做饭缝衣衫还累不到啊。” “不行,你啥也不能干…” 两人正是笑嘻嘻讨价还价,说得欢喜,就听得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轰通通的脚步声。很快,小木门哐当一下被人从外面扯开了。 沾了一身雪沫子的刘厚生磕磕绊绊跑了进来,憨厚的脸孔上满满都是狂喜之色,眼盯盯看着自家媳妇儿,憋了半晌才问出一句,“你…你要生孩子了?” 春妮半垂了脑袋,羞得脸蛋儿更红了,嗔怪道,“说什么傻话,要生还早着呢。是我要当娘了,你要当爹了!” 刘厚生挨了训斥也不恼,反倒挠着后脑勺望着媳妇儿傻笑个没完。 蒲草强忍着笑意,低声在春妮耳边嘱咐几句就开门出去了,留下脸色红得发紫的春妮恨恨嗔怪道,“这死丫头,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怪话儿。” 刘厚生见得温室里没有了外人,就大步上前抱了媳妇儿在怀里,伸出大手想摸摸媳妇儿的肚子,又害怕碰疼了她。 他这般手足无措的摸样,惹得春妮心里更觉甜蜜,握了他的手低声笑道,“我就盼着咱们儿子以后可不要像你这么憨傻。” “傻点儿有什么不好,”刘厚生笑呵呵应道,“傻人有傻福,你看我娶了个好媳妇儿,如今还赚了这么多银钱,日子过得多好啊。” 这憨厚男人多少年也难得说次甜言蜜语,听得春妮心里甜得都要冒泡了。但是她转而想起刚刚离开的蒲草,脸色又慢慢黯了下来,低声说道,“生子,咱们多生几个孩子吧。若是蒲草以后不打算再嫁,咱们就挑一个最聪明最孝顺的过继到她名下,给她养老送终。你说,行吗?” 刘厚生用力点头,“行,蒲草对咱家有恩,不能让她连个养老的小辈儿都没有。” 夫妻两个依靠在一处,细细低声说着悄悄话,时而感慨过去的辛苦叹气连连,时而又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笑声朗朗,惹得一旁木箱子里的嫩菜各个都极力伸展着叶子去偷听,若是有那“嫩菜”不宜的话题,它们就羞涩的捂了眼睛,装作专心晒着太阳,但是那叶尖儿却渐渐染了羞红之色… 蒲草在屋子里翻拣着前几日画好的木器图样,选出最合心的几张小心翼翼放进油纸缝成的袋子里。桃花和山子扯着小手从外面跑进来,带了一身的凉气。蒲草撵了他们去火盆边暖暖,两个小人儿却是不肯,一左一右抱了她的胳膊,问道,“嫂子,大娘说妮子姐姐肚子里有小弟弟了。我们以后不能碰她,也不能再吓唬她了。” 蒲草笑着拍拍他们的脑袋,应道,“你们两个小笨蛋,你们妮子姐姐的孩子是你们的小外甥,不是小弟弟。” 桃花眨眨眼睛想了想,拍手欢喜笑道,“那我就要当小姨了。” 山子却是不关心这些,追着问道,“姐姐,小外甥什么时候能跟我玩啊,我还缺好多小兵呢。” “那你可要多等几年,让你们妮子姐姐多生几个。”蒲草忙着去解包袱找布头儿,随口应了一句。 山子听说还要等上好几年,就掘了嘴巴嚷道,“姐姐,那你也多生几个,我就有更多小兵了。” 蒲草没想到会听得这样的话,手下一顿,心里瞬时就泛起一抹似苦似酸的难言滋味。 说实话,她是羡慕妮子的,虽然刘厚生有时稍显愚笨了一些,但却是真心疼媳妇儿。刘家公婆虽说尖酸刻薄,但妮子还有爹娘兄嫂真心相待。如今她肚子里更是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作为一个女人来说,人生已经是很完满了。 可是,再回头看看自己,一个异世之魂漂泊在这世间无依无靠。兴许哪一日老天爷发现失误,顺手把她的魂魄送去阴间投胎,那这世间是不是就再也没人记得她,再也没有一点儿她曾经来过的痕迹… 桃花站在一旁眼见嫂子沉默不语,脸色也是不好,就以为是山子说错话了,于是赶忙上前扯了嫂子的袖子小心翼翼赔礼道,“嫂子,山子是瞎说的,他不要小兵了。” 山子虽然心里不愿,但也不愿意看见姐姐不高兴,也跟着说道,“嗯,山子要小兵就让妮子姐姐生就好了,姐姐还是给山子蒸馒头备粮草吧。” 蒲草扑哧笑出声来,敲了山子脑门说道,“那你就去问问你妮子姐姐要生多少个,最好生出百八十个来,你这大将军就是名副其实的兵强马壮了。” 山子不知姐姐为何发笑,但是小兵却是多多益善的,于是欢喜应了一句就撒腿跑去后园了。 桃花见到嫂子拾掇东西就上前帮忙,问道,“嫂子,这是又要同谁家走礼吗?” 蒲草把一盒点心、两块布头儿包在一处,又指了墙角儿木板上的小盒子要桃花帮忙拿过来,这才笑道,“你们妮子姐姐有孩子了,这时候最想亲娘,我明日就去给她娘家送个信儿,顺便再去找李三叔帮忙打制几样儿箱柜儿。” 桃花听得自己心心念念的箱子就要打制了,欢喜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笑嘻嘻嚷着,“桃花一定好好看家,嫂子要早去早回。” 蒲草爱怜的亲了她一下,姑嫂两个都是笑得欢喜,叽叽咕咕商量起晚饭吃什么… 第二日一早,刚吃过早饭,蒲草穿了厚厚的大袄,用头巾子围了半张脸又扣上大大的狗皮帽子,武装得严严实实就预备出发了。 春妮舍不得蒲草顶风冒雪赶远路,就伸手掐了自家男人一把,埋怨道,“你怎么就伤了腿呢,这么冷的天儿还要蒲草去报信儿。” 刘厚生疼得呲牙咧嘴也不敢反抗,原本他家就是媳妇儿排老大,笤帚疙瘩排老二,他是最没地位的一个。如今媳妇儿有了身孕,那更是要当佛爷一样供起来了,他连反驳一句都是舍不得,生怕惹的媳妇儿气恼。 蒲草不在意的摆摆手,笑道,“我跑这一趟是为了找李三叔打木器,报信儿只是顺路的事儿。你们快进屋去,别让春妮吹冷风。”说完,她就挎上了柳条篮子出了院门。 春妮眼见蒲草越走越远就撵了刘厚生回温室守着,然后领了两个孩子进屋,一边看着他们写字一边拿了一块细棉布上下比量,打算给肚子里的孩子做件小衣衫。 山子调皮坐不住,写了两篇大字就闹着要去找胖墩儿玩耍,春妮替他穿戴好了就放了这淘小子出去。剩下桃花自己写字也觉无趣,就放下笔墨寻了自己的小针线筐出来,爬上炕坐好,安安静静绣起师傅留下的“功课”。 春妮瞧着她小脸绷着,极是认真的小模样,心里喜爱之极。忍不住就想着,若是这次能生个闺女也不错。 第九十三章 男女授受不亲?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是各自忙碌之时,就听得山子在院子里大声喊着,“妮子姐姐,你快出来啊,方大哥来了!” 妮子突然听得这么一嗓子,手里的针尖儿就没了准头直通通扎进手指里,疼得她一哆嗦,胡乱塞进嘴里舔舔血珠儿就趿拉着棉鞋跑了出去。 果然,那院子门口停了一辆大马爬犁,山子带着胖墩儿和几个淘小子正满脸新奇的爬上爬下玩耍着。 方杰站在一旁看着东子往下搬东西,偶尔还会弯腰指点几个孩子去翻铺板下面的暗格,看着他们找出了他事先藏进去的点心小食欢呼雀跃,也是跟着笑得爽朗欢快。 张贵儿本来在厢房里读书练字,听得家里仿似有客人来拜访,也赶紧出来接待,正巧就同春妮和桃花走到了一处。 张贵儿远远见着方杰仪表不凡、风姿高雅,心里立时就多了三分亲近之意,低声问询春妮,“刘嫂子,这是哪里来的客人?” 春妮愣了愣,转念想起前两次方杰上门他都凑巧不在,于是就替他解惑道,“这是城里白云居酒楼的方东家,每隔几日就要来咱家运菜回城。” 张贵儿听得这话,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之色,那下巴不自觉也抬高了一点儿。春妮急着上前招呼也没有多加理会,紧赶了几步大开院门,然后行礼笑道,“方公子怎么提前过来了,我们还盘算着明日才开始割菜呢。” 方杰眼角扫过她身后慢悠悠走过来的张贵儿,含笑回了一礼应道,“听家里老人说明日许是有大雪,正巧今日天气还算晴好,就先抢着把菜运回去也就安心了。冒昧上门叨饶,还请刘嫂子不要见怪啊。” “不会,不会。”春妮见得他这般客套,赶忙摆手笑道,“都是自家人,常来常往,哪里说得上叨扰。” 这时候桃花也跑过来行礼,笑嘻嘻抱了方杰的手臂,脆生生问着,“方大哥,你上次说要给桃花找图册,这次可带来了吗?我明日去学绣花,想要拿给师傅看看。” 方杰伸手顺顺小丫头的小辫子,温和一笑正要答言的时候,却不想张贵儿突然变了脸色,三两步窜上前一把扯了桃花推到一旁,高声训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家桃花八岁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说完,他又扭头去瞪桃花,骂道,“家里缺你吃缺你喝了,怎么能随便要外人的东西!八岁的大闺女,随便就往男子身旁站,你不想要清白名声了?” 桃花儿被兄长如此披头盖脸斥骂一顿,任是她自小懂事也难眠觉得委屈,小嘴儿憋着就吧嗒嗒掉了眼泪。 山子本来正把爬犁当了阵地,带着一众小兵玩耍得欢喜,突然听得这边动静儿,又瞧得桃花掉了“金豆儿”,瞬时小宇宙爆发,噗通跳下来就变身成了火车头,一脑袋狠狠撞到了张贵身上。 张贵儿正是气恼得还想训诫妹妹几句,也没察觉身后有异,猛然受力之下就前扑摔到了雪堆里,沾了一身的雪沫子不说,嘴里鼻子里也是灌得满满。 他恼怒得想要挣扎起来,却不知为何一个没站稳又是噗通摔了下去。站在一旁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春妮,这半会儿也醒过神来了,扯起桃花和山子就往外推,“快去你们陈大娘家躲躲,等你嫂子回来就好了。” 桃花瞧着哥哥摔得狠了,还想回身去帮忙。山子却是眼睛瞪得溜圆,喊了胖墩儿几个一起帮忙,犹如护卫一般裹着桃花就跑远了。 方杰半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笑意,不动声色的收回了左脚,那被他“不小心”踩到的一角衣襟自然也找到了自由。张贵儿没了掣肘,终于得以爬了起来。 但这连续两摔让他头上方巾也散了,长袍也沾了污雪,哪还有半点儿翩翩读书郎的模样。他越发恼羞成怒,跺脚骂道,“这个野小子居然敢撞我,我一定要打折他的腿。”说完,他就要抬脚跑出去寻两个孩子。 春妮本来就不喜他刚才那般呵斥方杰,此时又见他如此不依不饶,脸色也沉了下来,低声说道,“贵哥儿,桃花和山子一向是你嫂子在管教,你若是动手打了他们,你嫂子回来怕是…” 她这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张贵儿如何不知蒲草的护短脾气。若是他敢打两个孩子,以后就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说不定连重返学堂这事儿,也要被嫂子找个借口拦阻。这般想着他到底收回了双脚,气哼哼转身回了厢房,重重关上了房门。 春妮无奈,上前又给方杰行礼,勉强笑道,“方公子,真是让您见笑了。刚才那孩子…是蒲草的小叔,平日读了不少圣人之言,特别看重礼仪规矩,倒不是故意针对公子。他有失礼之处,我先替他给公子赔个礼。” 方杰虚扶了一把,还是那般温和笑着,仿似完全不把刚才受到的慢待放在心上,反而开口问道,“刘嫂子放心,我不会同小孩子一般计较。倒是刚才你说蒲草不在家,这是什么话?难道她进城去了?” “没有,没有。”春妮摆手,微微迟疑了一下就红着脸说道,“是我有件事儿要捎信回娘家,我家生子腿脚又不方便,蒲草就替我走一趟了。” 方杰听得蒲草不在家,心里顿时就觉空落落的,忍不住又追问道,“刘嫂子娘家在哪里,蒲草走了多久了?” 春妮指了东南方向,应道,“我娘家就在七里外的李家村,蒲草走了有小半时辰了。若是路上不是太难走,估计都快要到了。” 方杰想起蒲草那般娇小瘦弱的模样,要在大风大雪的天气里走出七八里路,万一掉进雪坑或者被冻僵了,那岂不是太过危险了。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扭头扫了一眼东子已是把爬犁上的物件儿搬得差不多了,就笑道,“我每次上门都要劳烦嫂子张罗饭菜,这次就多捎带了一些吃食过来,嫂子找人帮忙搬进去吧。 我一直在城里憋闷着很是无趣,正好嫂子这会儿准备割菜还要几个时辰,我这就出去逛逛再回来。” 说完这话,他就拱拱手重新坐到爬犁上,招呼着东子赶马出村儿。 春妮哪里知道他是奔着蒲草而去,就以为张贵儿刚才那般无礼惹得他恼怒了。她想要上前劝上几句,又嘴笨不知道说啥,最后只得瞧着马爬犁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陈家婆媳原本也在家里做着针线,突然瞧得几个淘小子送了眼睛哭得通红的桃花进来,就以为是他们淘气惹到小姑娘了。于是,赶忙上前抱了桃花坐到炕上哄劝,又假意喝骂几个小子给桃花出气。 胖墩儿扯了棉袄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委屈嚷道,“奶奶,不是我们惹了桃花,是她二哥骂她了。” 山子也是气哼哼咬着一口小牙,恨道,“他总骂桃花,我刚才给桃花报仇了。” 陈家同张家住的最近,又同蒲草和几个孩子相处的好,自然对张贵的臭脾气也是再清楚不过。陈大娘使了眼色示意大儿媳哄着孩子们,然后就出门去探看动静。 春妮正是站在院子门口对着一堆东西束手无策,瞧见陈大娘出来就赶紧喊道,“大娘快来帮忙啊,方公子又送好多吃食来。” 陈大娘上前瞧了瞧,只见满地都是大块肉、整鸡和点心盒子、颜色素淡又质地极好的绸缎,嘴里羡慕得啧啧有声,赞道,“这方公子真是个大方的,每次上门都不空手。”她说完四外扫了几眼,又问道,“他这人呢,难道先去温室了?那东子这小子怎么也不帮忙,让你这双身子的搬搬扛扛,若是抻到肚子怎么办?” 春妮苦笑着抱起两只点心盒子,努嘴示意陈大娘去看东厢房,然后把刚才那事简单说了两句。 陈大娘听得也是皱眉叹气,低声道,“这贵哥儿真是读书读傻了,桃花是八虚岁,真算得仔细些也就六岁出头儿,哪里就说得上什么闺誉名声了。人家方公子好赖不济也是个贵客,怎么能这般失礼。” 两人虽是觉得不妥,到底都是外人不好管张家事,只得麻利的搬了东西进屋,又去温室告知刘厚生赶紧准备割菜。 再说,东子一路赶了马车出村儿,越想越觉自己主子受了委屈,低声咒骂道,“以前就听陈家人说起过那个张贵儿性子别扭,今日这般看来,哪里是别扭?根本就是太过无礼!一个农家小子,就算读过几年书又怎么了,真当自己是状元老爷了,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城里当街卖画卖字的哪个不是秀才出身…” 方杰摘了头上的风帽举目四处远眺,仿似完全没有把刚才那事儿放在心上,开口吩咐道,“往东南走,多留意一下有没有路人!” 东子懊恼的甩了一下鞭子,赶着枣红马改了方向,继而又抱怨道,“公子,刚才那小子那般对待您,您不着恼吗?小的若不是怕您在张嫂子跟前难做人,小的都想上去揍他一顿!” 方杰倾身往爬犁前侧挪了挪,冷冷一笑,“不过是个古板清高的小子,同他计较才是有失身份。不过,你若是有机会打探一下他的喜好,以后兴许能用到。” 东子眼珠儿转了转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重新又换了喜色,笑嘻嘻应道,“好咧,公子您就瞧好吧。小的保管连他上茅房喜欢用苞谷皮子还是秸秆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粗俗!”方杰笑骂了一句,又伸手搭了凉棚继续寻找。许是老天爷不愿意辜负他这苦心人,这一瞧还真被他发现远处有个人影儿,于是赶紧吩咐东子赶过去。 第九十四章 鬼子进村 冬日的原野是空旷又安静的,北风吹着碎雪满世界的飘摇,不时落在艰难前行的蒲草身上,很快就把她变成了一个雪人儿。 刚刚出村时还好,有房子和树林遮挡,地上的积雪并不是太厚。可是走过一半路程时就变得越发吃力了,一个个雪丘相连,绕过去太远,穿过去又容易陷落,怎么选择都是两难。 蒲草一边呼哧哧大口喘着粗气一边费力拔出陷进雪里的兔皮靴子,努力奔着远处只能影影绰绰看出个轮廓的小村子前行。 偶尔觉得累了,她就直接放赖躺在雪地上歇歇,伸手扬起两把雪沫子,看着那些晶莹之色被被北风立时吹走,她反倒苦中作乐的咯咯笑出声来。 来到这个世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般的自由自在,不必被那些规矩礼教束缚,不必担心言行怪异被人瞩目,不必操心生计。整个天地间,就只有她和风雪作伴。她可以大声喊叫,大笑大骂… 眼见马爬犁越赶越近,方杰忍不住直接站了起来,待看清那躺在雪地上的人影当真是个女子之时,他一个纵越就从奔跑的爬犁上跳了下去,慌得东子赶忙扯着缰绳紧急停下。 蒲草正是独自想着心事,远远听得好像有铃铛声响,她的脸色就是一喜,难道有路过的车马,她兴许能搭个顺风车呢。 这般想着她就挣扎着要爬起来,无奈身下雪坑很深,待得她终于站稳,还未等看清附近情形之时,却不想猛然被别人抱进了怀里! 蒲草惊恐之下就用力挣扎起来,可是那双横亘在他腰上的臂膀极是有力,嘞得她一时喘气都困难,只得大喊道,“你是谁?快放开我!” 方杰刚才眼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仿似毫无声息一般躺在皑皑白雪中,心里的惊恐简直无以言表,只有这般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才觉稍稍安慰,“蒲草,是我,是我来了!” 他的声音低哑,仿似极力在压抑着什么,蒲草仔细分辨半晌才听出几分熟悉之意,手下的挣扎不自觉也停了下来,惊奇问道,“方杰,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方杰扯过身上的大氅把她严严实实包裹住,这才应道,“我来取菜,听说你不在家就出来寻你。” 蒲草愣了愣,张口还想要说什么,双手也举起想要解开两人这暧昧的姿势,但方杰那拥着她的胸膛实在太过宽厚,加上那围拢的大氅轻易就营造了一个风雪难侵的小世界,让她第一次觉得万般安心和温暖。 这就是男人的魅力所在吧,甚至不用什么语言,只要敞开臂膀就可以轻易让无数假装坚强的女子,瞬间软化下来。而她也是那逃不掉的其中之一… 蒲草心底幽幽叹气,双手垂落,肩膀慢慢也软了下来,就那般偏头靠在了方杰的胸前,静静聆听他胸腔里铿锵有力的心跳。 方杰其实心中也是忐忑之极,感受着怀里的女子渐渐变得绵软贴近,他眼里的喜意瞬移迸发,手臂收得越发紧了,脑子里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前晚的那场春梦。梦里他也是这般紧紧把她搂抱在怀里,亲吻她的眉眼,她的红唇,甚至… 这般想着,他的心跳就砰砰跳得更快,脸色也红了个通透。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强掐断脑子中的梦境,万分不舍的扶正怀里的蒲草,苦笑道,“你真是胆大的女子,这样的天气也敢一人出门!你这是要去哪里,我同你一起去!” 蒲草哪里知道他是急于遮掩尴尬,瞧着他脸色有异还以为他耐不得风吹,赶忙伸手替他戴好风帽,又扯下自己的围脖儿严严实实缠在他脖子上,这才嗔怪道,“你们城里人就是娇气,赶紧送我去李家吧,也讨杯热茶给你去去寒气。” 方杰微微弯着腰,任凭她的两只小手在自己脖子上忙碌,双眸里仿似有万千星光闪耀,脸上笑意更是浓得化不开。 蒲草偶尔瞧见他这模样,脸色腾得就红了,随手拎起篮子就上了马爬犁。 方杰赶紧跟上去,坐在她身后依旧用大氅把心爱的人儿围在怀里,见得她挣扎了两下就安静下来,那嘴角就咧得越发大了。 一直低头装鸵鸟的东子瞧见这般,笑嘻嘻问道,“公子,咱们赶路了?” 方杰瞪了一眼这明知故问的小厮,应道,“快走,风雪越发大了。” 东子吐吐舌头,心下暗笑刚才主子站了那么半晌也没听得喊冷啊,这会儿又心疼风雪吹了怀里的人了。 枣红马甩开蹄子小跑起来,一路穿雪丘过平原,脖子上的铃铛晃荡着,一串串清脆的铃声随着风雪送出极远,仿似是报喜的佳音,又或是愉悦的欢唱… 李家村里这一日同往常一般,人们早起做完了家里的小活计就开始聚在一处说说闲话,摸摸牌九。只有一群淘气小子不耐烦躲在屋子里,各个一手鞭子一手冰尜跑去村外的小河边,大呼小叫比着看谁抽得好。 有个小胖墩年纪小、手脚笨,被哥哥们嫌弃推去一旁观战,百无聊赖就四处张望。正巧看见有马爬犁赶过来,于是就欢快的喊道,“哥,你们快看,那边有个大爬犁!” 孩子们闻言都停手回头去看,果然远处有只马拉爬犁正快速奔来。 孩子们好新奇,一窝蜂的冲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却不想那爬犁居然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 坐在爬犁前边的女子还没等说话,就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油纸包,笑道,“小男子汉们,姐姐跟你们打听点儿事。若是你们回答的好,姐姐送你们一包花生糖!” 女子开口就称呼孩子们为他们最盼望长成的男子汉,又有花生糖做谢礼,孩子们自然各个拍手欢呼,七嘴八舌的嚷道,“姐姐,你问,我们啥都知道。” 蒲草笑咪咪指了旁边的村子,问道,“你们谁知道,有个闺女嫁去了南沟村的李大伯家是住在哪个院子啊?” 小孩子们歪着脑袋想了想,立刻整齐划一的伸手指向了村子东边,这个说,“就在李三叔家后院!” 那个说,“不对,在李六爷爷家东院!” 蒲草听得好笑又头疼,最后就把那油纸包往年纪最大的孩子手里一塞,笑道,“你们若是无事,就坐上爬犁来给姐姐引路吧。” 小孩子早就垂涎这个比他们平日玩耍的爬犁大了十倍不止的“巨无霸”,这般听得可以上去坐坐过瘾,那简直乐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也顾不得分享那包花生糖就小猴子一般麻利的窜着上了爬犁。 东子笑嘻嘻甩开鞭子,听着身后孩子们的指挥越过小河沟儿,直奔村口而去。 蒲草伸手替方杰掩了掩大氅边角,低声笑道,“若是不喜吵闹也忍一下,马上就到了。” 方杰却是浅笑摇头,答道,“都说小孩子最聪明,只会亲近心地善良的人,你是我识得的女子中最受孩子喜爱的。” 这…是在夸赞她最善良吗?蒲草半垂着头,心里涌起一丝甜蜜,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李家村不比南沟村大多少,同样五六十户人家。兴许又因为是同族的关系,房舍更是紧凑,瞧上去也隐隐有种亲密之意。 马爬犁在孩子们的指引下,很快就横穿过村子到了东头儿一座宽敞的农家院子前。 这院子的主人显见日子过的并不富庶,正房和东西厢房都是泥坯堆砌、房顶铺得也是茅草,风吹雨淋的年头多了,自然有些掩不住的破旧。 但这主家又是个勤快的,偌大的院子在这样大雪下得极勤的季节,居然也打扫的干干净净,露出下面暗黄色的沙土地面来,就是仓房门口挂着苞谷棒子、院角的各色用具也是摆放的整整齐齐。 蒲草和方杰打量一圈儿就下了马车,那群孩子们早就上前梆梆拍起院门,什么“大伯大娘、大爷大@奶奶”,各个都按照自家辈分喊得震天响。 很快,院子里的人听得动静就开了屋门。当先从东厢房里走出来的是一个穿了墨绿色袄子的小媳妇儿,圆脸圆眼睛、身材微胖,很是富态和气的模样。 蒲草个子矮,又是站在门板近前,这小媳妇儿扫了一眼就只把方杰的穿戴模样看了个清楚,慌得她跳起来就往正房跑,嘴里还喊着,“爹娘,大事不好了,城里来人抓二弟了,快让二弟躲躲啊。” 正房屋门这时刚刚打开,里面的人还未等出来,听得小媳妇儿这般喊叫,立刻就砰得一声又重重关上了。隐约听得里面惊呼不断,甚至还有女子的哭泣声。 那小媳妇儿被关在了外面,想要拍门进去一同躲避又觉不妥,转而抄起窗下的扁担就指了院门儿,高声喊道,“你…你们要是敢硬闯,我…我就拍你们!” 方杰和蒲草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又是惊疑又是好笑,他们也没做什么,怎么就把这家人吓成这个样子。 蒲草刚要退后几步高声说明来意,不想那些孩子互相瞧了瞧,居然小心翼翼倒退了几步,然后就撒开小腿儿一阵风儿似的跑远了。不必说,保管都是回家报信儿去了。 蒲草看看院子里的小媳妇儿又看看跑远的孩子们,无奈摊手苦笑道,“怎么办,咱们成了进村的鬼子了。” 方杰不懂“鬼子”是何意,但也猜得出必定是坏人的别称,于是挑眉笑道,“赶紧说实话吧,别惹出大乱子来。” (这章有男女主的对手戏,花期多斟酌了一下,所以晚了半个时辰,抱歉。顺便求一下收藏和红票啊,谢谢支持!) 第九十五章 喜事到 东子忍着笑从一旁搬了块石头,刚想要蒲草站上去又怕她误会这有嘲笑之意。正是不知如何巧嘴解释的时候,蒲草已是利落的跳了上去,点头道谢之后就高声往院子里喊道,“请问这是李春妮的娘家吗?我是蒲草啊,特异从南沟村赶来送信儿的。” 那小媳妇儿听了这话,脸色明显就是一松,但随后又立马儿瞪着眼睛指向方杰,“那这人是干啥来的?他可不是农家人!” 蒲草被问得无法,只得伸手用力拍拍方杰的肩膀,做出一副极信任友好的模样,大声回应道,“这是赶着马爬犁送我来的方公子,绝对不是坏人,春妮也是识得他的。嫂子,你别害怕,赶紧请大娘出来吧,她老人家一见我就都清楚了。” 屋子里的人这会儿仿似也听到了她们两人的对话,那屋门先是悄悄开了一条缝儿,继而就立刻全部敞开了。 李老太太一脸惊喜的从里面跑出来,笑道,“哎呀,真是蒲草来了!这事闹得,快进来,快进来说话儿!” 那圆脸小媳妇儿听得婆婆这般说,也扔了手里的扁担,抢上前开了院门。 蒲草同方杰一起并肩走了进来,东子也赶了马爬犁随后进院子停在角落。 李老太太拉着蒲草的手,一迭声的问着,“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自己来了,有事找左右邻居帮忙走一趟也行啊。我们春妮就是个心里没成算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要你遭这罪啊。” 蒲草笑嘻嘻随着老太太迈进门槛,那屋里等候的春妮老爹和两个兄长都是一脸尴尬模样,搓着手憨笑着赶紧让出最好的两把椅子,请蒲草和方杰坐下。 蒲草谦让了两句,为了让李家人心里安生些也就稳稳坐下了。 李老太太一边招呼着儿媳倒水一边仔细打量方杰的穿戴模样,眼见他解了身上的佛头青色的素面杭绸鹤氅递给小厮,露出里面深蓝色素面锦锻袍子,还有那挂在腰侧的双鱼佩和鸦青绣山水的锦缎荷包,无一不是上好的东西。 再看他身材高挑儿、眉目俊秀,嘴角好似时刻都含着的一丝浅笑,整个人温文尔雅又雍容富贵,着实是人间难见得好男子。 老太太心里赞叹,忍不住就生出一丝亲近之意,亲手端了热水送到方杰手边,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了。大冷的天儿,还让你在门外等了那么半晌。” 方杰起身双手接过陶碗,温和笑着应道,“多谢大娘,我平日同刘嫂子也是熟识,大娘不要客套,当我是自家晚辈就好。” 老太太被哄得眉开眼笑,爽朗应道,“那哪能呢,方公子是贵人,我们这农门小户怎么担得起,你不嫌弃家中简陋就好了。” 蒲草想起刚才那小媳妇儿立在门前的戒备模样,心下好奇,喝了一口热水就笑问道,“大娘,刚才咱家里人把我们误认成什么人了?为何那般慌乱,可是家里遇到什么难事了?” 李老太太听了这话,脸色瞬时就暗了下来,李老头低着头磕着手里的空烟袋锅子也是沉默不语,先前那泼辣小媳妇儿居然也一扫彪悍之色转而抹起了眼泪。 蒲草见得这般更是焦急,不说她当初受苦的时候也没少吃李家的饼子,就是只看如今春妮刚怀了身孕正是要静养的时候,也不能让她因为惦记娘家,跟着一同着急上火啊。 “大娘,你也知道我和春妮就同亲姐妹一般,最近因为种菜卖去城里,手里也都有了些余钱。大娘家里若是有事,就先说给我听听,兴许咱们一起就相出应对办法了。” 李老太太听得蒲草提起女儿,就赶紧坐到她身旁,一脸担忧的问道,“蒲草啊,我倒是忘了问了,你今日是为啥来送信儿?可是生子的腿伤好了,春妮怕我们惦记才托你走这趟啊。要是那般,我们也跟着放心了。” 蒲草摇头,想起春妮这两日的幸福模样,她就拉着老太太的手笑道,“大娘,刘大哥的腿伤刚好大半,要想好利索还要将养一月。我这次上门来,其实是替春妮报喜的。” “报喜?”李老太太愣了愣,一时想不出自家闺女有啥喜事。 “大娘,春妮有孕了,她就要当娘了。”蒲草也没让老太太疑惑太久,干脆麻利的把喜事儿说了出来。 老太太激动的握紧了她的手,仿似极怕自己听错了一般,哆嗦着嘴唇问道,“真的?你这丫头没骗大娘?” 蒲草笑着重重点头,“真的,大娘!您就要当姥姥了。”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啊。”李老太太一巴掌拍在腿上,脸上简直瞬间就笑成了一朵花,李家其余几人也一扫刚才的愁苦模样,各个都是欢喜点头,笑道,“这真是太好了,妮子以后可有指望了。” 方杰坐在一旁虽未言语却一直在静静打量四周,他眼见这李家穷困至此,仿似又有极大的烦事未解,此时却因为出嫁女儿有孕而立时把诸事抛向一旁,只一心替女儿欢喜,显见这一家子是极重亲情的。 也许,富贵才是亲情的仇敌,银钱愈多争斗愈烈,亲情自然也越淡薄。反倒是这样日子穷苦些,互相帮扶、互相依靠,才更是亲近… 蒲草也同样跟着李家人欢喜笑个不停,偶尔扭头见得方杰眉头轻皱、沉默不语,心下猜不出他有何烦心之事,想要开口问询又碍于众人在场,最后只得伸出脚尖儿轻轻踢了他一下。 方杰从沉思里惊醒,眼见她脸上满满的担忧疑惑,心下那份沉重之意立时就飞的无影无踪,嘴角那丝暖笑也重新挂了起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就算一辈子在那个冰冷冷的老宅里得不到这样的亲情,但是上天让他遇到这样的好女子,就是对他最好的弥补了。 李家众人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里,倒是没谁发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 李老太太嘴里念叨着要赶紧去看女儿,一会儿指挥着大儿媳去拿篮子,一会儿又去灶间摸鸡蛋,恨不得立时一步迈到女儿身边才好。 蒲草想拦两句,毕竟春妮如今日子好过,什么吃食也不缺。但她转念想想也就罢了,世界上还有什么饭菜比亲娘做得可口,还有什么东西比亲娘捎来的更珍贵? 她正是羡慕感慨的时候,突然就听院子里有个女子高喊着,“娘啊,你们别怕,叔伯们赶来帮忙了!” 她的声音刚落下,随后就是各种脚步声、呼喊声纷乱响起,汇合在一处仿似一股巨浪般猛然掀开了两扇屋门,无数男女老少手持着各色扁担锄头就涌了进来。 方杰眉梢儿一挑,伸手就护在了蒲草跟前,李老头儿和李大李二也赶紧起身迎上前大声解释着,“三叔,六叔,你们快放下家伙事儿,都是误会。是春妮托人报喜来了,不是城里那些无赖。” 当先闯进来的两个头发胡须都已花白的老头儿听了这话,又扭头瞧瞧穿了一身蓝花棉袄显得干净利落的蒲草,还有一旁富贵逼人、文雅俊秀的方杰,琢磨着他们确实不像恶人模样,于是赶紧把手里的扁担凳腿儿递给身后的小辈儿,干咳两声说道,“你看这事儿闹得,大伙儿还以为你们一家要吃亏呢。” 李家父子三个赶紧请两位老爷子坐下,其余众人都是各自寻了马扎或者干脆就把扁担一横挤着坐在一处,马马虎虎都算安顿下来了。 李老太太婆媳几个也赶紧请了那些站在最后的大娘、婶子们进里屋安顿,屋门大开之下,倒也能听得清外屋动静儿。 李老太太张罗着喊了大儿媳去拿瓜子待客,然后又扯了最是莽撞直肠子的二儿媳到蒲草跟前,笑道,“蒲草啊,这是妮子的二嫂。” 蒲草赶忙起身行礼,笑着打趣道,“早就听妮子说咱家二嫂有把好嗓门,没想到我第一次上门来就见识到了。” 李二嫂长了一张瓜子脸,细眉大眼,皮肤也白净,比之普通农家女子可是美上许多。此时听得蒲草这么说,脸色更是羞得通红,低声道,“妮子也说过妹子的嘴巴利呢!” 李老太太哈哈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嘴巴不让人的,成了吧?” 蒲草和李二嫂也都跟着笑起来,那两个老爷子眼瞧着蒲草同李老太这般亲近就开口询问李老头儿道,“大侄子,这都是哪里来的贵客啊?” 李老头儿赶紧指了蒲草说道,“三叔,六叔,这是南沟村张家的大儿媳,同我们春妮住隔壁,今日特异顶着风雪替春妮送信儿来了。” “张家大儿媳?”众人听了都是面有疑色,李家村因为与南沟村紧邻,对于各家之事倒也听说一些。算起来南沟村只有两户姓张,一户夏末之时家破人亡,只剩了一儿一女。另一户却是有名的吝啬鬼,听说手脚也不干净,家里大儿游手好闲也不曾娶亲啊。 屋里的几个老少妇人对于这些家长里短之事自然更清楚,其中一个外号李快嘴儿的老太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儿就呸呸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奔到屋门边儿一脸兴奋的问道,“张家大儿媳?可是张婆子在城里买回来的童养媳,后来被休出家门的那个?” 第九十六章 绿豆惹得祸(一) 她这话问的是极不客气,李老太太虽说还没把蒲草当亲闺女一般疼爱,但上次去南沟村一趟,她可是看得清楚明白,闺女一家的好日子兴许就着落在蒲草身上了。更何况人家今日上门还是为自家送信,无论怎么说她也不能让蒲草再受了委屈。 这般想着,她就赶紧开口替蒲草应道,“蒲草是张老大家的儿媳,张家出事之后,他们村里的里正和几个老爷子见这丫头心好又勤快,特意允她带着小姑小叔挑门儿过日子,当家作主。这丫头也是个能耐的,如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知道让多少人眼馋呢。” 那李快嘴儿显见不赞同李老太的话,撇撇嘴小声嘀咕道,“日子红火能怎么着,不还是顶着寡妇和弃妇的大帽子。说起来,张家还没过百日热孝呢,你们就这般让她进门坐了,也不怕沾了啥脏东西…” “行了,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坐在蒲草对面的老爷子不知是李快嘴儿的公公还是叔伯,眼见李家几人都是脸色不好就出声呵斥拦了她的话头儿,末了转而看向方杰,笑眯眯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李家父子三个互相看看也是不知如何开口替村里人介绍,毕竟他们同方杰也是第一次见面儿。 方杰没容他们开口,当先拱了拱手自报门户,“在下方杰,翠峦城白云居酒楼东家。” 他口中虽然自谦为在下,但面对年长者只拱手不起身可就有些失礼了,屋里众人都皱了眉头,想要呵斥两句但视线扫过他那一身华贵衣衫和配饰之后,就又忍了气装作没有瞧见。 蒲草其实对于众人的褒贬闲言早有准备,又实在没把寡妇和弃妇这两个名头当回事儿,所以并不觉得如何难过。 但是方杰这般一反先前的温和之色突然变得倨傲无礼,明显是在气恼众人对她的轻视,她心里蓦然就生出一股温暖之意,有人护着真好… 李二嫂哪里知道蒲草心中如此感慨,他眼见蒲草垂头不语,还以为她是被李快嘴儿说得羞恼难忍,于是心下很是愧疚,也顾不得同蒲草还不熟识就悄悄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以做安慰。 蒲草一惊,扭头瞧得这小媳妇儿满眼愧色,会意之下就洒然一笑,转而招手示意门口的东子,“东子,劳烦帮我把篮子拿过来。” “哎,张东家怎么说劳烦二字,真是折煞小的了。”东子笑嘻嘻应着跑上前,极恭敬的把手里大藤条篮子放到了蒲草脚边儿,然后又倒退着回到门边。 他这般恭敬谦卑模样,惹得一屋子老爷们都是面面相觑,心里猜测着这妇人们嘴里的扫把星到底有何能耐,居然让这城里来的小伙计如此敬重?难道这张家还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买卖? 蒲草虽然心里不觉有这高抬身份的必要,但是也很是承情的冲着东子点点头。然后这才伸手掀开盖在篮子上的油毡,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到桌子上。 “大娘,春妮昨晚准备了一些吃用之物,让我一并捎带过来了。这是给大爷的旱烟叶子,这是给两位嫂子的花布,这是给孩子们的点心…” 蒲草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手下忙碌不停,很快就把桌子堆得满满。那雕花精美的点心盒子,金灿灿的旱烟叶子,还有鲜艳又细软的棉布,大块的肥猪肉,黑漆漆的木耳,直惹得屋里众人都是抻长了脖子使劲望过来。 那李快嘴儿更是按捺不住,抬脚走到跟前伸手摸摸这个、捻捻那个,一脸的羡慕嫉妒,恨不能把这些好东西一股脑儿都收进眼里才好。 李老太太也是个精明的,自然猜得出蒲草这般显摆是在替他们一家做脸面,赶紧说笑着招呼两个儿媳,“妮子这丫头,上次拿回的东西还没用完,怎么又送来这么多。老大媳妇儿,赶紧先把这茶叶沏上一壶给大伙儿尝尝。” 老大媳妇儿笑眯眯应了就拿了装茶叶的小铜罐儿去了灶间,李老头儿也是伸手取过那盒旱烟叶搓碎一小片儿,分给几位老爷子笑道,“叔伯们也续点儿新烟叶,我瞧着这颜色好似烤得还不错。” 几个老爷子也没客气,麻利的把烟叶续进烟袋锅就吧嗒吧嗒抽了起来,末了点头赞道,“这味道确实够劲儿又不辣嗓子,比咱平日买那五十文一斤的可要好上两等啊。” 李大嫂这时候也拎了茶壶进来,屋里有一人算一人都捧了大陶碗吱溜溜喝了起来,自然又是一片赞叹之声。 那李快嘴不知是嫉妒得昏了头还是见不得李家好,喝了几口茶水就又说道,“老嫂子,我记得春妮家男人不是折了腿吗,按理说这以后的日子怕是吃饱都难,这怎么还有余钱给娘家置办吃用?可别是瘦驴拉硬屎,砸锅卖铁给娘家做脸面啊。” 屋里众人听了这话,虽是没有出声附和,但脸上多多少少也都有些猜疑之色。毕竟村里也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儿的,前几年还有个闺女偷偷借银钱买东西送回家,就为了让老爹过大寿长长脸,结果婆家人撵了来一通大闹,当真是丢脸之极。当然大伙也不是就认定,春妮就同那缺心眼儿的闺女一般模样,但也着实不能相信她有这个财力。 李老太想起春妮嫁出去这几年,族里那些长舌妇可没少背后编排瞎话,她每次想起心底都是冒火,如今女儿日子过得好又马上要生外孙,她可终于盼到这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老太太喊了两个儿媳把桌子上的好东西都收起来,这才半抬了下巴高声说道,“她婶子这话说的可是冤枉俺们妮儿了,俺们妮儿可不是那不会过日子的人。她必是家里过得宽裕才会送吃用回来孝顺爹娘。还有啊,俺们妮儿如今可是有喜事临头,多孝敬一些也是应该。” “喜事儿?什么喜事?”不等李快嘴应声,晚赶回来一步的李二嫂却是第一个问了出来。要知道春妮出嫁前同她可最是亲近,她自然对春妮的喜事万般上心。 李老太笑吟吟不说话,直等得屋里众人都看向她,这才说道,“我们妮子有喜了,再过几月就要给他刘家添个胖小子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要去看看妮子!娘,咱给妮子带点儿什么好东西啊?”李二嫂欢喜的手舞足蹈,同自家婆婆先前一样,满脑子都盘算着家里还有些什么好物事。 屋里众人大部分都同李家相处不错,听得这样喜事也连声给他们道喜,有的更是说起家里还有鸡蛋,若是能用到就只管去拿。 李老太自然一迭声应下,李快嘴眼见自己又被扔到一旁,李家人反倒越加得意,羞恼之下嘴上更是没有把门儿的了,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了,妮子生了孩子那是姓刘,同咱们李家可没啥关系。倒是老二怕是马上就要去蹲大牢了,要不怎么说…” 李老太这下可是真恼了,不容李快嘴儿把话说完就啪得一声把手里的陶碗摔到了桌子上,斥骂道,“她婶子,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们家好啊?啥事你都要插一嘴,你真当我怕了你啊?要不要我也替你数落两句你家那些破事儿啊?” 李快嘴儿脸色一僵,梗着脖子辩驳道,“我也是为了你们一家好,别只顾高兴就忘了还有麻烦缠身。你这人怎么闸板不知好赖,又往俺家身上扯啥?不愿意听拉倒,我还不说了呢。” 她说完这话,就冷着一张脸、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气哼哼开门走了。 李家人脸色都是难看之极,李大嫂咣当当关严了门,怒道,“李婶子最是惹人厌,乌鸦站在猪背上,说人家黑不知道自己黑!” “行了,你也别说了,好赖不济她也是个长辈!”李老太太挥手拦了大儿媳的话头儿,脸上自然也没了喜色。 那两个李家长辈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呼出一口青烟,说道,“老二这事儿也不好一直拖下去,那些城里人早晚都要找上门来。我看啊,实在不行就让他去妮子家里躲躲吧。” 李老头儿闷头抽了几口烟,低声应道,“妮子这刚刚怀了孩子,若是那些人又找到南沟村去,让她跟着担惊受怕也是不好,还是再等等吧。” 一旁的李老二重重跺脚,恨道,“我就不信天下没有王法了,若是他们真报官,咱们就去府衙打官司!” 李二嫂哪里舍得自家男人去跪官堂,心下焦急想要拦阻。可是满屋子的叔伯长辈,哪里有她这小辈媳妇儿开口的份儿。 蒲草瞧着她手下都要把衣角揉碎了,心下很是不忍,琢磨着怎么也要帮忙出出力。不过,这事若是用到银钱她还有些办法,可惜涉及到府衙打官司,她就无能为力了。但好在她身旁坐着的这位却是个手眼通天的,解决起来兴许会很容易。 这般想着她就扭头望了过去,视线却正巧对上了方杰含笑的双眸,仿似他早已与她心灵相通般知悉所有。他就那么轻轻点了点头,惹得蒲草瞬时就笑开了脸。 “大娘,不知二哥惹了什么麻烦?您说给我和方公子听听,兴许我们还能帮上些忙儿。” 李大娘原本害怕蒲草传话给春妮,再惹得闺女也跟着担心害怕。此时听得蒲草这般说心里就又生出一丝希望,上前拉着蒲草的手嘱咐了好几遍,这才就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说。 原来,前几日李老二背了袋绿豆进城,打算卖些银钱贴补家用。但是绿豆这东西夏日做点心熬粥,用于消暑降火着实不错,冬日里哪有人家肯买。 第九十七章 绿豆惹得祸(二) 李老二自然是空手而回,不想走至城门口时却突然见得旁边一个老汉哎呦一声摔倒了,他这个热心肠自然要帮忙搀扶一把,可惜没等他上前,斜刺里却跑出两个流里流气的地痞,一边一个扯住他的袖子就不撒手了。 他们硬是指了他肩头那只不知何时破了口子的布袋儿,说他故意撒豆子害自家老爹摔倒。 李老二慌忙开口辩解,可那俩人就是不听,一口咬定要二十两的伤药费给自家老爹看病,不然就要拉他去府衙打官司。两方争讲之下惹得路人围过来看热闹,城门就被堵得有些难行。 看守城门的小管带听得心烦,开口呼喝了几嗓子,吓得那俩地痞赶忙上前赔罪讨好。李老二难得机灵一次,趁机扔了绿豆袋子就撒腿跑了。 待得两个地痞气喘吁吁追了几里地也没寻到人,就骂骂咧咧说要找到他的老家上门讨债。李老二躲在矮树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回家之后说给爹娘兄长知道,一家人都是吓得惊慌不已。 毕竟秋日时他家也往点心铺子和粮铺送过两次豆子,若是那俩人有心,保管能打听出他家的住处来。万一到时真的打上门儿,他们一家砸锅卖铁也拿不出二十两银子啊,就是上府衙打官司也要用银子上下打点师爷官差啊。不管如何想,这事都是难,一家人愁白了头发也没个好主意。 最后,只能让李老二好好躲着,一家人时刻守好门户多防备了。这也是今日蒲草上门被拒之门外,差点儿挨了扁担的原因。 蒲草听了这事儿怎么琢磨都觉得有些熟悉,仿似前世那些“碰瓷儿”的骗子就常使这样的手段,挑拣的对象也都是老实人,半吓半讹,极容易得手。 “大娘,若是我猜得不错,二哥这事儿怕是遇上骗子了。他们必定是事先偷偷把二哥的布袋子划破,然后才装作摔倒想要讹诈一笔银钱。不过,这事儿我没亲眼看到,也不见得就说得准。还是要在城里仔细打听一下,若是还有其它同二哥一般的受害者,那他们就是骗子无疑。若是那老大爷真的摔伤了,咱们就不能躲了,赶紧凑银子给人家治伤是正经。” 李老二皱眉想了想,插话儿说道,“蒲草妹子,那老大爷好似摔得不重,我逃跑的时候扭头看过两眼,他还跳起来追了我一段。” “那就简单了,他们必定是骗子无疑。”蒲草转向方杰笑问道,“方公子在城里久居,可有听闻过这样的事情?” 方杰慢悠悠放下陶碗,温声应道,“我这几日忙碌,没在酒楼里多停留,倒也未曾听说。不过守城门的小管带同东子熟识,让他去打听几句就清楚了。” 说完,他示意东子上前,吩咐道,“下午回去拿我帖子出去转转,若真是哪个不开眼的做下这样的骗局,就直接扔牢里让他们醒醒神儿。” 东子眼角扫过一众惊讶的村人,小脸儿上就多了三分得意,高声应道,“公子放心,小的保管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 方杰挥手示意他退下,继而转向蒲草又道,“明日再派东子来给你送信儿,放心,不过是件小事。” 蒲草感激一笑,“劳烦方公子了。”方杰挑挑眉,显见不喜她这般客套,但是碍于众人在场,也就轻笑着不再言语。 屋里众人听得两人如此答言都是怔愣不能相信,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场泼天大祸,人家这贵公子居然吩咐小厮两句,挥手间就解决了。这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城里哪个酒楼东家都有这样的手段吗?这小寡妇和春妮一家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攀上了这样的高枝儿? 李家两位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暗暗想着以后待李老大一家要更亲近才行。谁知道什么时候村里有事,兴许就要他们出面求人解决呢? 李家父子几人却是没有这些小心思,眼见压在一家人心头的大石就这样被挪开了,各个都是感激得无以复加。 一家人齐齐上前给蒲草和方杰行礼,慌得蒲草赶忙伸手扶起一个又一个,“大娘大爷,嫂子,你们这是客套什么!都是一家人,不用这样啊。” 李老太却是扯了她的手,坚持等儿子媳妇行过谢礼这才应道,“蒲草啊,你真是我们一家的贵人!上门报喜讯不说,还替我们家消了一场大难,真是跟观世音菩萨一般…” 蒲草听得老太太这般夸赞真是哭笑不得,不知再说下去她会不会就成了如来佛祖。对于那样高高在上的存在,她可是没有兴趣,于是赶忙扯开了话头儿,笑道,“大娘,我出来也有半上午了,实在惦记家里的孩子。大娘看看要给春妮带点啥就赶紧拾掇吧,咱们正好回去还能赶上同春妮一起吃午饭。” “哎呦,”李老太一听这话就拍了脑袋,懊恼道,“你看我这记性,只顾自家高兴就忘了你家里还有一摊子事情呢。我这就收拾,你快坐下喝碗水,咱们马上就走啊。” 老太太说完就高声招呼着两个儿媳满家里开了,这里摸出二十个鸡蛋,那里装上半袋子绿豆,看那架势简直要把家底儿都翻出来带给闺女了。 屋里坐着的几个妇人也纷纷回家取了半瓢山楂或是一捧冻得晶莹剔透的山里红,嚷着要李老太给春妮带去解解馋。李老太也不客套,痛快收下了。 一众老爷们儿不好搀和这些琐事儿,就抽着旱烟喝着茶水说起了闲话。自然那话里话外都是往城里之事上引,可惜方杰不知是恼他们先前轻视蒲草还是当真高傲到不屑与农人为伍,除了李大爷开口时偶尔应上几句,其余时候多是含笑不语。 众人试探几次不成就又盯上了蒲草,想从她嘴里问出春妮一家日子过得如何,是不是在哪里发了大财。 蒲草自然也不是好对付的,四两拨千斤的手段运用的是炉火纯青,只说些气候、庄稼收成之类的闲话,别的一概不予答复。末了,她又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转而问起李三叔,结果却得了他出门未归的消息。 李二哥感激蒲草帮忙平了他惹下的祸事,又自觉懂些木匠活计,就自告奋勇要替蒲草把要求转达给李三叔。 蒲草这次也没打算定做什么新奇之物,都是些平常的炕柜被橱窗、衣箱书架之类,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李三叔连木头也一起出了,她多付料钱就是了。 李老二仔细把她的话记下来,又接了蒲草递过来的定金,麻利的塞到了怀里,然后拍着胸脯保证他会多去李三叔家里帮忙,保管把柜子做得又好又结实。 蒲草笑着道了谢,李老太这时也拾掇好了篮子又换了出门的大棉袄,笑着招呼道,“蒲草啊,咱们可以赶路了。” 蒲草和方杰这半会儿被众人缠得厌烦,听得这话立刻就起身同李家人告辞。 东子早就牵了枣红马站在院子中间,正笑嘻嘻揭去爬犁上的油毡,露出面三五个织花锦垫和一床厚厚的羊毛毯子。 李老太极稀罕的挨个摸了摸,回手又用力拍了拍身上的棉袄棉裤,自觉没有沾上什么灰尘土物,这才小心翼翼坐了上去,笑道,“托方公子的福,我这老太太今日也享回福。” “大娘享福的时候还在后边儿呢。”蒲草应了一句就坐在了她身边,抬眼时正瞧得李二嫂一脸的盼望焦急,显见也是极想去跟去又不好开口,于是就笑道,“刘大哥晚上都是在温室里过夜,妮子又跟我作伴,家里的房子倒是常空着。若是大娘这边儿没有什么着急活计,不如让大嫂二嫂也跟去窜个门儿吧。左右住的地方很多,况且明日东子还要来送信,我再央他送两个嫂子回来就是了。” 东子这机灵小子自然乐意做个顺水人情,笑嘻嘻应道,“这里离得南沟儿才六七里,半个时辰就跑个来回了。小嫂子们想去自管去,我负责来回接送!” 李二嫂笑得两道细眉都要飞起来了,眼巴巴盯着自家婆婆,生怕她再拦着不许。 李老太太嗔怪得瞪了儿媳一眼,笑骂道,“别做那怪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平日怎么拘着你了呢,要去就赶紧上来吧!” 李二嫂一听这话立刻扭身去拉李大嫂,李大嫂显见要心细稳重一些,迟疑道,“我若是也去了,家里就没人做饭了。” 李老太却是打定主意开恩到底了,一挥手爽快道,“灶间里还有饼子,晚上让老大老二热热再熬过粥就是了。再说,你们明日就回来了,他们还能饿死啊。” 李老大也是个疼媳妇的,在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笑道,“去吧,早些回来就是。” 李大嫂这才笑了起来,嘱咐道,“两个孩子还在五奶奶家里,你可别忘了接回来。” 马爬犁终于载着男女老少五六口人,缓缓驶出李家大门,在众人或是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里越跑越远。 李家两位老爷子清咳两声,又说了几句有事就喊一声这类的顺口人情,然后才慢悠悠背手走了。村人们见此也是纷纷散去,那些真心替李家人高兴,平日又极熟识的就闹着要李家请酒,李大爷自然应下不提。 第九十八章 思亲 来时顺风,回去时难免就要顶风而上了。枣红马口鼻里呼哧哧喘着粗气,在东子的指挥下稳稳奔跑在雪原里。 几个女子都是背了风头儿聚在一处坐着,李大娘和蒲草还罢了,李大嫂李二嫂可是许久不曾出门,大有笼中小鸟初得自由的架势。俩人也顾不得风雪噼里啪啦砸在后背,一会儿指了远处的桦树说比秋日时高了许多,一会儿又说哪一片空地夏日时种了什么。 蒲草听得热闹,偶尔插上两句也跟着笑个不停。方杰坐在一尺开外,眼见她这般笑脸如花,嘴角不自觉也翘了起来,慢慢往她身后挪了挪,张开披风暗暗替她挡下所有风雪。 蒲草突然觉得身后暖了很多,扭头一瞧多了方杰这堵移动人墙,忍不住就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眼里波光婉转,惹得方杰心下一热,借着披风的遮掩紧紧握了她的小手。 蒲草大惊,用力挣了两下却是徒劳无功。慌乱间瞧得李老太仿似在闭目养神,李大嫂二嫂又说得正热闹,都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于是也就不再多费力气了,羞恼得瞪了方杰一眼就装作认真赏起雪景来… 春妮早晨送走方杰,一时觉得人手不够就央求陈大娘帮忙割菜。陈大娘也是个爽快人,回家又喊了大儿媳加上刘厚生总共四人倒也算得上阵容庞大了。 陈家婆媳虽是生手,但都是农家活计倒也有三分相通之处,不过是需要多加些小心罢了,待得熟悉了半个时辰就把手里的菜刀挥舞得虎虎生风了。 四人生怕耽搁了方杰运菜回城,半点儿没敢歇气儿,一直忙到把最后一捆菜装进柳条筐这才松了心劲儿,一边喝水一边聚在一处擦汗闲话。 不想,他们还没闲话几句,陈大爷就满脸是笑的找来了,原来是昨日出门的儿子媳妇回来了。 陈大娘惦记生意不好,就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早?是不是东西没卖出去啊?” “你这老婆子就知道瞎操心,咱家的生意可是好着呢,孩子们又拉了一车的毛皮回来。”陈大伯说完又转向春妮,笑道,“春妮儿啊,我家老二还拉了五六只大鹅、十几只母鸡回来,说是蒲草要的,你看着腾个地方把这些活物圈起来。” “好啊,大伯。我这就去拾掇,一会儿让我二哥帮忙送来啊。” “行,我们先回了。”老两口笑呵呵应着就顺着园里踩出的小路兴冲冲回了自家,春妮瞧着他们脸上笑意浓浓,脚下生风,忍不住就同自家男人说道,“陈大娘家里这日子也眼见就红火起来了。” 刘厚生正忙着把青菜筐搬进装了小半清水的大木盆,青菜根须吸了水就能一直保持着新鲜水灵的样子。听得媳妇儿这话他就憨笑道,“蒲草就是主意多,你看她随便指条道儿,陈家就赚了这么多银钱。” 春妮生怕他抱怨蒲草不帮他那爹娘兄弟,赶紧应道,“那也是陈家能吃辛苦,这般大风大雪的出门可是不容易。若是碰到那些尽想着从人家手里讹银子的,就是再好的主意,他们怕是也不会承情儿。” 刘厚生倒不知媳妇这话是暗指自家,只觉她口气有些重就赶忙赔笑哄劝道,“你这又是恼了谁了,快收收心!你肚子里还有咱家孩儿呢,可生不得气。” 春妮撅嘴瞪了他一眼,坚持道,“我不管,你别指望蒲草聪明就让她谁家的事都管啊,万一让蒲草跟着受委屈,你可别怪我折磨你儿子!” “好,好,你说啥是啥,我都听你的。”刘厚生心里真是委屈的要喊老天爷了,这媳妇儿怎么怀了儿子之后越加古怪了,说的话让他听不懂不说,还要跟着赔笑脸。 他忍不住苦着脸摸了一把媳妇儿平坦的肚子,小声嘀咕,“儿啊,长大要孝顺爹,爹为了你可是万般不易啊。” 春妮听得好笑不已,拍开他的手嗔怪道,“你这当爹的有啥不容易,我怀着他才辛苦呢。”这般,她发过了一次小脾气就美滋滋的回前院去张罗地方圈鸡鹅了,留下刘厚生无奈憨笑,转而又唱着小曲去添柴浇水。 原本过世的张婆子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张富修建新院子的时候也没留出什么养鸡养猪的空地,只一心往气派整齐上靠拢了。 于是,这可难坏了四处替鸡鹅寻家的春妮儿,这里看看不避风,那里看看又太狭窄。正是为难的时候就听得远处有铃铛响动,她眼睛一亮就奔去了门口,果然见得东子赶了马爬犁远远行过来。 那爬犁上好似坐了许多人,蒲草的蓝棉袄和方杰的鸦青大氅,她都是识得的。但是那剩下几人就不知是谁了,难道是捎脚儿的路人? 不容她猜测完,那马爬犁就停在了院门前,蒲草第一个跳了下来笑道,“妮子,你快看谁来了!” 李老太太活动下僵硬的手脚,瞧着一脸惊喜怔愣的傻闺女笑道,“这丫头,欢喜得傻了不成?是娘来了!” 李大嫂、李二嫂也是笑吟吟扶了婆婆下车,结果不等老太太站稳,春妮已是“嗷”得一嗓子就窜了上来,抱住老娘的腰就哭开了,“娘,你…你怎么来了?还有大嫂二嫂,你们怎么都来了?” 李老太听得闺女的哭声,倒好似委屈大过了惊喜,她心下难免疑惑却也没有立刻就问出口,反倒拍着闺女的背安慰几句,“行了,别跟小孩子似的,娘这灌了一肚子冷风,快给娘倒碗热水喝。” 李大嫂也道,“可不是,让俺们也看看你这小家儿是啥模样?” 春妮抬头抹了两把眼泪,脸上又现了笑模样,“娘,嫂子,我家都好几日不烧火了,怕是屋子里比外面还冷,还是先在蒲草这里坐坐吧。” 蒲草也在一旁应道,“是啊,大娘。快进屋吧,当自家一样别客套啊。” “好,好,不客套。”老太太扶着闺女,带着两个儿媳就进了院子。眼见这青石大院子修得整齐气派,李大嫂二嫂都是羡慕,心里琢磨着以后自家若是也能盖上一栋就好了。 春妮正往院里走着,突然想起刚才的难题就回头喊了蒲草说道,“蒲草,陈二哥买回鸡鹅了,我刚才就琢磨着没有地方圈啊。你自己犯愁吧,我是看着哪里都舍不得。” 蒲草指了那两间没有门窗的西厢房,笑嘻嘻道,“你这眼睛真是不顶事儿,那两间房里我都横好木杆儿了,直接撵进去就是了。” 李大嫂二嫂一听说那大好的厢房要圈鸡鹅,心疼得嘴角直抽抽。 春妮看到了就笑得撑不住,一边开了屋门一边数落蒲草,“嫂子啊,你们这才第一次上门,还不清楚蒲草底细。她啊,在这村里可是有名儿的败家娘们儿,平日的刷锅水都够别人家再炖两碗菜了。嘴巴又挑拣,缸里有粳米和细面就绝不吃苞谷面儿。” “你也没少跟着吃好的吧,还笑话人家蒲草干啥。我看你这馋猫儿才该打呢。”李老太生怕蒲草恼了,赶紧嗔怪着瞪起自己闺女。 春妮笑嘻嘻也不辩解,安顿母亲嫂子坐在炕上,然后又去忙着张罗茶水点心。慌得李大嫂李二嫂都是跟在她身后,生怕她磕到碰到,李老太也是一迭声的要她小心在意。 蒲草在门外听得她们一家人这般热闹喜气,心里羡慕,脸色也是慢慢黯了下来。 娘亲啊,对于孩子来说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不管孩子在外面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只要见到娘亲,所有的伤痛都会立刻平复。可惜,她的亲娘却是远在另一世界,是不是也在常常会想念她这个早早离世的女儿呢… 方杰心思灵透,眼见蒲草垂眸不语,就猜得她必是被勾起了伤心事。于是赶紧扯了个话头儿笑道,“我去温室转转,正好换了刘大哥回来。你若是无事就一起过去吧,也把菜银结算一下。” 果然,蒲草听了这话就转了心思,应道,“你先过去歇歇也好,我去陈家把鸡鹅赶回来,一会儿杀只大鹅炖土豆,保管你喜欢吃。” 方杰笑着点头应了,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东子想起先前接下的任务,赶忙也跟着笑道,“公子,小的也去陈家走走,马上就回来伺候。” 方杰随意摆摆手,“去吧,不必急着回来。”说完他就转身绕过后门进了园子。 刘厚生刚才忙得满头大汗,这一会儿正趁着无人脱成了光膀子,洗得满头满脸水淋淋。突然见得有人进来,吓得他赶忙要往草帘后躲,待得看清来人是方杰,也就不用避讳了,憨笑着伸手一把扯过布巾胡乱擦抹几下,这才红着脸上前见礼。 “方公子,您回来了,我这胡乱洗洗让您见笑了。” 方杰很喜欢同刘厚生这样的憨人说笑,不必拐弯抹角,也不必算计得失,倒是轻松自在。 “刘大哥,听说你要当爹了,我还没给你道喜呢。” 刘厚生听得方杰又提起未出世的儿子,嘴巴都要咧道耳根了,欢喜应道,“多谢公子惦记,不过是小事儿!快坐下喝完热水,今日外面可是冷着呢。” 第九十九章 有钱女婿腰板直 方杰想起前院的李家人,就伸手拦了他忙碌,笑道,“刘大哥不必张罗这些,还是先回前院看看吧,刘嫂子娘家人都来了。” “啊,李家来人了?是我丈人还是丈母?方公子你自己先歇歇啊,我得赶紧回去一趟。”刘厚生慌得手足无措,原地转了几圈儿就匆匆一瘸一拐出门了。 方杰好笑,不明白当女婿的为何这般畏惧丈人丈母。耳里听得他渐渐跑远之声就脱了大氅,在温室里慢慢转悠。 木塌前的小桌子上相对摆了两套砚台纸笔,一边的棉纸上字迹大方整齐,另一边却是小巧秀气,显见这是山子和桃花两个孩子的习作。 他伸手拿起看了又看,嘴角笑意更深。难道是长在那聪慧女子身边的缘故吗,两个孩子都是难得的好资质,小小年纪就能把复杂难记的篆字写得这般整齐。 就是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比之不及,更别提他那愚笨的兄长了。那时父亲常常夸赞他,甚至偶尔还会亲手教他写字,直让他以为父亲就是天下最有才学,最是高德之人。 可惜…世事难料,如今他还记得父亲的那些好,父亲却是只把他当成下金蛋的母鸡了。 想起昨晚那封新接到的家书,他脸色不自觉就冷了下来,眼里寒光四射,任是身周暖如春日,也融不尽他心里的寒冰… 陈家人正是兴高采烈的从爬犁上往下搬毛皮,一见蒲草和东子进门,陈二嫂立时眼睛放光,拉着蒲草又是好一顿盘算。最后听得这次居然赚了快二两银子,陈家所有人齐齐露出了八颗牙齿,笑得眉毛都飞了。 蒲草和东子自然被他们一家老少谢了又谢,蒲草着急家里没有做饭待客,就央了陈二哥帮忙把装了鸡鹅的袋子送到自家。 陈二哥笑呵呵应着就要出门,陈大嫂却是一拍脑门嚷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桃花和山子还在俺家东屋躲着呢。” 蒲草听得一愣,原本她回来之后没见到两个孩子,还以为他们跑去里正家里玩耍,哪里知道他们就在隔壁。 “这两个孩子不会是做啥坏事了吧,怎么听得动静都没跑出来?”蒲草也没多想,随口开了句玩笑就要去喊两个孩子回家。 陈大娘却是扯住她,迟疑了一会儿到底把先前之事说了个清楚明白。蒲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里暗骂张贵这记吃不记得的玩意儿,对待方杰礼数不周也就罢了,毕竟他这清高的臭毛病不是一日两日了。但他动不动就要打两个小的,这让她实在不能容忍。 陈大嫂眼见她脸色不好,就上前挽了她劝道,“贵哥儿还小,以后多劝几句就是了。” 蒲草勉强收了恼色,应道,“多谢嫂子提点,我心里有数了。” 两人说着话儿就进了东屋,许是玩得累了,山子桃花伴着福儿胖墩儿四个小娃娃都是躺在炕里,睡得口水滴答。 陈大嫂爬上炕帮忙把山子和桃花拍醒,两个孩子揉了揉眼睛,一见自家嫂子站在炕沿边儿,小心眼儿立刻就想起了先前受的委屈,磕磕绊绊扑到跟前抱了嫂子的脖子就哭开了。 福儿和胖墩儿本来睡得正香,突然被惊醒也是满脸懵懂的胡乱跟着抽噎起来,闹着要娘亲抱。 陈大嫂一手一个抱了,低声哄了又哄。 蒲草赶紧拍着自家的两个宝贝后背,轻声安慰着,“桃花山子不哭啊,嫂子这不是回来了吗。是不是肚子饿了,嫂子给拿点心吃啊。” 胖墩儿贪吃,听得这话不等山子和桃花应声就第一个嚷道,“姑姑,胖墩儿也要吃点心。” 蒲草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应道,“好,穿了衣服到姑姑家去玩,姑姑给拿最好吃的点心。” 胖墩儿立时拍着小手笑了起来,“姑姑最好了,胖墩儿有点心吃了。” 山子也是个护食的脾气,听得胖墩儿要去分点心就把委屈都扔脑后去了,一迭声的嚷着,“姐,咱快回家,山子也要吃点心。” 蒲草和陈大嫂麻利的给几个孩子穿了棉袄和棉鞋,眼见他们开门疯跑出去都是好笑不已。 “还是妹子有办法,若是四个都哭起来,我可是哄不好啊。” “这几个都是小馋猫,有吃食就好哄。”蒲草又同陈大嫂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告辞回家去了。 陈大陈二都是个做活利落的,这一会儿的功夫,早把鸡鸭圈在了空厢房里了。甚至还帮忙在窗门处挡了几捆苞谷秸秆,既挡风又防备长翅膀的母鸡跳腾出来。 蒲草抻头看看那些大白鹅和芦花鸡,各个都是精神十足,正在圈里四处走动巡视新领地,一瞧就是没病没灾的好家禽,于是又多谢了陈家兄弟几句。陈家兄弟都是口拙的,红着脸摆摆手,扔下一句有活计再喊他们就并肩回去了。 李家众人坐在张家又暖和又亮堂儿的正房,喝茶闲话儿这么半晌,自然难免说起李二哥遇到的那祸事,众人都是对方杰感激不已。 李二嫂拉了小姑的手,想起前几日自己那般害怕男人被抓走下狱,甚至连晚上都不敢合眼睛,声音也哽咽了,低声说道,“小姑啊,二嫂要谢你和妹夫结识了方公子这样的贵人,人家若不是看在与你们颜面上,哪能这般帮忙。” “就是,我们女婿如今真是有能耐了,我和你爹以后也不用日日惦记你们过不好日子了。再有几月孩子一生下来,生子这当爹的可要更勤快养家才行啊。” 刘厚生听得丈母这般夸赞,激动得红了脸,赶紧起身恭敬应下。 春妮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自家二哥这事儿能得方杰出手相助,恐怕最该感谢的就是蒲草,他们夫妻的颜面可没有那么大。 但是她眼见自家男人难得在亲娘跟前这般受夸赞,也就悄悄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若是认真算起来,蒲草对他们一家的恩情真是数也数不清,怎是空口感谢几句就能补足一二的。左右他们夫妻也是要一生跟随在她身后,以后日子慢慢偿还就是了。 刘厚生如今得了两次工钱,自觉手头宽绰就主动开口说道,“妮儿,让咱娘在家多住些日子,陈家再进城买货或者方公子来取菜都有方便车,到时候你就带娘进城去逛逛,买两块好料子给爹娘都做套新袄裤。” 春妮原本也打算好好孝顺下自家爹娘,此时听得自家男人先提了出来,自然没有傻到推回去,立刻一口应下,“好啊,我还要给娘买根银簪呢,你可别心疼啊。” 刘厚生憨笑着摆手,“不心疼,不心疼!银子都是你藏着,你只管花。还有,记得给爹也买坛好酒带回去。” 李老太听得女儿女婿这般孝顺,也是欢喜得眉开眼笑,但她一辈子节俭成性哪里舍得女儿这般大把撒银钱,赶紧拦了话头儿说道,“娘知道你们有这片孝心就行了,你们刚刚挑门过日子,可别大手大脚…” 春妮却是不肯听老娘唠叨,上前抱了她的胳膊就道,“娘,你等晚上我再和你细说,你到时候可别听得眼红再让我给多添副银镯子啊。” 李老太嗔怪得拍了闺女一巴掌,详怒道,“当你娘是啥贪心人啊,你们日子过得好,娘比得了金子都高兴。” 一家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几个孩子就疯跑了进来,一打眼瞧得屋里坐了这么多人,各个都是愣在了门口。 山子和桃花记性还不错,认出了来过一次的李老太,一同上前行礼问好。李老太很是喜爱这两个乖巧懂礼的孩子,抱了他们坐在怀里说话,待听得他们已经开始读书习字,更是一迭声的夸赞道,“好,好,真是聪明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蒲草踩着这话音儿进来,就笑着接话道,“大娘可不要夸这两个皮猴,平日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哪像有出息的样子。” 李老太哪里肯信,又把两个孩子往怀里揽了揽笑道,“可不许这么说俺们孩子,你若是不稀罕,明日我就都带回家去了。” “哎呀,那可不行!”蒲草装作惊慌模样上前假意拉扯两个孩子,“大娘,我要养他们长大干活的,你都抢走了,我怎么偷懒啊?”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李老太放了两个孩子下地,嗔怪得拍了拍蒲草的胳膊,“这丫头,明明心软着呢,非把自己说得跟恶毒婆婆一般。” 蒲草扭身去墙角的木板上拿了一盒点心,递给几个孩子哄着他们坐到炕梢儿去吃,这才笑道,“天儿也不早了,咱们张罗做饭吧。陈二哥帮忙买回的那几只鹅真是不错,宰上一只炖土豆保管喷喷香。再切肉炒个白菜木耳、炖个肉沫豆腐,好好给大娘和两位嫂子接风洗尘。” 春妮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想起方杰早晨送来那堆吃用之物了,赶紧说道,“方公子这次又送来许多吃食过,我可没敢动都放在东屋呢。你若是要往回退,到时候原样儿再搬出去就行了。” 蒲草却是笑嘻嘻一摆手,得意道,“咱们没有背信弃义把菜卖给富贵楼,可是帮了他大忙了,收他一些谢礼也是应该。不退了,都留下吃!” 春妮刚才嘴上是说得大方,其实小心眼儿里也是舍不得那些好东西。此时一听蒲草拍了板儿,立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伸手拉了她就过去分拣归拢。 第一百章 精明丈母娘 李大嫂李二嫂也是心痒难耐,想要跟去看看新奇,正是一边偷瞄婆婆脸色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的时候,不想蒲草却是回身喊道,“大嫂二嫂也来帮忙啊,这谢礼可要分给春妮一半儿呢,你们不趁着这时候劫些好的下来,怕是过会儿她就都藏起来了。” 李老太听得这话,赶忙替闺女谦让着,“这丫头平日都没少刮拉你,怎么人家送谢礼还要分她一半,可别把她惯得不知好歹了。” “哪能呢,大娘,春妮平日可是帮我最多,有好东西自然要分她一半儿。”蒲草笑着给春妮正名,春妮也知道她是有心替她在娘家人跟前长脸面,于是跺了脚羞恼道,“在我娘那里,我从来都是好吃懒做的傻闺女,一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说完,她又去挽了两个嫂子,笑道,“娘不去就算了,嫂子们跟我走!” 李老太一听这话也下了地,装作赌气道,“你不让我看,我还非要看看,有好的我都搬家去,让你显摆!” 众人都被惹得哈哈笑起来,蒲草上前扶了老太太,老少五个女子几步就穿过堂屋进了东屋。 方杰这次送来的谢礼是出于对蒲草坚守信义的感激,所以,除去大堆的吃用之物以外,还多添了两盒胭脂水粉和几匹花色素淡的绸缎。那些装点心的雕花盒子,装猪肉和肥鸡的柳条筐,装鲤鱼的篓子,还有各色干货的布袋各式各样,把张家一铺闲置的大炕堆得满满。 李家地少人多,又没有什么过人手艺,日子一直都过得紧巴巴。一家老少也就在过年的时候才能添置件新衣或者割条猪肉,此时突然见得这么多的吃用之物,都是看直了眼睛。 李老太毕竟上了年纪历事儿多,第一个醒过神来笑道,“哎呀,这方公子真是大方,这些东西怕是要花不少银钱啊。”说完这话,老太太又转而替自家闺女担心起来,试探着问了一句,“闺女啊,人家送这样的重礼,可是要求你们办什么难事儿?咱没那个能耐可不能随便应声啊。” 春妮被自家亲娘惹得是又暖心又好笑,拉了老太太上前笑道,“娘,你就放心吧,你闺女儿我是那贪心人吗?再说了,就是我一时小心眼儿,不是还有蒲草把关吗,您总不至于连她也不信吧。” 老太太听着也觉有道理,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怎么瞧着那大堆的吃用之物都像爆竹一般。于是随便敷衍翻看了几下就推说站得腿麻,走回西屋去扯了女婿细问起来。 刘厚生是个心眼儿实的,自觉这事儿牵扯到种菜,哪怕是对丈母娘也不好随意透露,于是搓着手为难半晌才憋出一句,“娘,这事儿晚上让春妮跟您说吧,我一时也说不明白。” 李老太心里虽是着急却也清楚自家女婿的倔脾气,再是追问也不会有啥结果,于是她就暂且按下了这根颤动的肠子,重提话头儿问起另一件事儿,“生子啊,你跟娘说实话,春妮儿是不是又同你爹娘有啥口角了?我瞧着她刚见我那会儿,哭得有些不像样啊。” 刘厚生没料到丈母娘这般细心,再想起自家爹娘闹腾得那些事儿,他的脸色就一点点犯了白… 东屋里,春妮尚且不知自家男人在受亲娘拷问,正是兴致勃勃翻看那些大块肉和鲤鱼,时不时还没出息的吸吸口水。自打知道怀了身孕后,她的肚子立时就像多了个无底洞,饭量比往日长了两倍不说,见啥都馋,恨不得墙头上的白雪都要抓一把塞嘴里尝尝。 蒲草瞧着她这没出息的模样也觉好笑,就拎了两条一斤半左右的鲤鱼出来,笑道,“都说多吃鱼生出的孩子聪明,咱们一会儿就炖上两条鱼。还有土豆炖大鹅,再炒两个菜,焖一锅大米饭就齐活儿了。” 春妮欢喜的猛点头,应道,“我一会儿就泡红小豆,放米饭里一起焖最好吃。” 李大嫂二嫂在一旁听着她们两人这般答话都是羡慕小姑好福气,忍不住说道,“谁家女人怀了身子有这样的好吃食啊,小姑真是赶上好日子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 春妮也不傻,自然猜得她们是想起自己怀孕那会儿的辛酸了,于是上前抱了两个嫂子打趣道,“要不然,嫂子们就再给咱们李家添俩淘小子,我保管日日给嫂子们送好吃食。” 李大嫂李二嫂都是红了脸,伸手点了小姑的脑门儿,嗔怪道,“都要当娘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儿。” 蒲草拣了两盒绣线还有那两盒胭脂,笑着递上前,说道,“嫂子,我和春妮日日都在菜棚子里忙碌,汗珠子噼啪往下掉,这些胭脂擦上脸也是要抹掉。不如嫂子们拿回去帮忙用了吧,还有这绣线我们也用不完,嫂子也拿些回去。” “哎呀,那怎么行!”李大嫂李二嫂赶忙摆手不肯收,她们两人都不是贪心的性子,跟过来看看这些好物事,心里除了羡慕就是替小姑欢喜,当真是没有分杯羹的打算。 春妮却是知道蒲草不会假客套,这胭脂若是不给自家嫂子也是要送给董四嫂或者隔壁陈家嫂子的,于是就接过去塞到了自家嫂子怀里笑道,“嫂子们就别外道了,若是真觉得受之有愧,以后得闲儿的时候就来帮蒲草做些活计也成。” 李大嫂李二嫂低头瞧瞧手里小巧的雕花盒子,两人心里都是喜爱之极。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不爱打扮,但是这般平白收受重礼,她们又觉实在心慌,于是一时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春妮却是不容她们再犹豫,一手一个扯着就出了门,张罗道,“走走,大嫂子帮忙杀鹅啊,我和蒲草都不敢动刀子。” 蒲草拎了鲤鱼和一条鲜肉也是笑着关好门扇,李大嫂二嫂见此也就半推半就把东西收下了。 一时间,四个女子杀鹅的杀鹅、切肉的切肉、焖饭的焖饭,忙得不亦乐乎。 蒲草刚刚打好土豆皮,眼见李大嫂要把大鹅放进热水桶里褪毛就赶忙跑去找了个布袋子,笑道,“嫂子,你帮我把细毛拔下来留着,我有大用。” 李大嫂疑惑不解,笑问道,“妹子,你可是要做扫灰掸子?那要用鸡毛才行啊,这鹅毛太硬。” 蒲草却是摇头,指了贴着大鹅身子的那层细小绒毛说道,“嫂子,我不是要做扫灰掸子,我只要这层细毛儿。” 春妮正是淘米,听了两人的话就道,“嫂子,蒲草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主意多着呢。你就别管她干啥用了,帮她拔下来就是了,她总不至于鹅毛都糊自己身上当棉袄穿吧。” 李大嫂二嫂都是咯咯笑起来,指了蒲草说道,“蒲草,她这么编排你,你也不恼她,要是我早掐得她满身紫印子了。” 蒲草哈哈笑道,“我才不掐她呢,省得她喊着受伤,赖我养一辈子怎么办?况且,她还真猜对了,我就打算把这细毛糊身上!” “哎呦!”一听蒲草真要糊一身鹅毛,李二嫂惊奇之下差点儿切了手指,瞪圆了双眼问道,“那可要怎么出门啊?” 蒲草却是坏心的闭严了嘴巴,不肯再多解释。哪怕春妮上前纠缠也只勉强扔出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此,自然也惹得李家姑嫂三人更是好奇不已。 很快,李大嫂就摘完了鹅毛,蒲草抡起厚背大菜刀麻利得把鹅肉分解剁成小块。一旁大锅里早就烧了半锅水,这会儿已是泛了花儿。鹅肉投进去简单焯去血水,撇干净浮沫就盛出来放在一旁备用。 重新刷洗干净的大铁锅又被烧得滚热,刚倒进去一勺素油就冒了青烟,葱段姜片扔下锅翻炒两下就有了香味,这时候再把鹅肉倒进去,加了酱油和糖霜翻炒得变了颜色,最后添好水就开始大火焖上了。 李大嫂二嫂在一旁看得仔细,都是赞道,“妹子这做菜的手艺真是娴熟,这鹅肉还没熟呢,我怎么就觉得香得受不了。” 蒲草拎了两条拾掇好的鲤鱼放进大盆里,又拾掇了各色调料,这才笑道,“那嫂子们一会儿可别客套,一定要多吃一些。”说完她又指了两个都被占用的大锅,说道,“大鹅出锅儿再炖鱼就太耽搁功夫了,我还是把鱼端去菜棚子炖吧。妮子,别忘了一会儿把土豆下锅一起炖了啊。” 春妮挥挥手,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们又不是没做过饭的生手,你赶紧去吧。” 蒲草这才端了陶盆开门出去了,李大嫂和李二嫂妯娌俩站在一处洗木耳,突然想起那一道回来的方公子好似也在菜棚子,就都赶忙停了手撵着自家小姑,“妮儿,你也跟着一起去菜棚子吧,好似那方公子一人在那儿呢,蒲草过去怕是…” 春妮愣了一下,继而又是摇头笑着低声说道,“嫂子们不必担心这个,蒲草有分寸呢。而且,今日割下的菜还没算银钱,我不好过去啊。” 李大嫂二嫂对视一眼,心里都觉有些不妥,但是小姑已是发话了,她们也就不再多嘴了。 第一百零一章 自此相恋 蒲草一手抱着陶盆一手轻轻推开温室的小门儿走进去,四处扫了几眼都不见方杰的身影,正是以为他去陈家走动的时候,却瞧得那木塌边缘垂下一角鸦青之色,于是就低低笑了起来。 待得把陶盆放在火炉旁,走到木塌近处一看,果然方杰铺了大氅在身下,正是睡得深沉。 平日里那双仿似藏了无数星光的眸子此时轻轻合在一处,只剩长长的睫毛在偶尔跳动一下。两道浓密的墨眉不知因为梦里遇到什么介怀之事,而微微皱起一个纠结的弧度,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生出三分怜惜之意。她仿似被诱惑得灵魂出了窍儿,明明知道这样不该,但手下还是轻轻抚上那完美的五官… 前世时,她曾被那些重美色多于感情的男人伤过无数次,以至于后来终是选择冷面以对,打定主意孤独终老。 不想,离奇之下来到这个世界,不但得了重获一次的机会,她的心居然也如此轻易就被这人打破了坚冰,触及了内里的柔软。是她太害怕孤单了,还是太想相信这世上有不爱红颜的男子了? 毕竟她如今这副容貌连清秀的算不上,他这富家公子就是想要换换口味也要找清粥小菜,不至于连她这“咸菜条儿”也一并收纳了啊。 当然,最大可能就是这男人外表披了钟情的伪装,实则却在谋算她脑中的生财手段,这情网依旧如同前世一般肮脏又丑陋,只等着她傻傻跌落… 但是,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她都不愿意去猜测了。 因为在那茫茫雪原上,在他敞开怀抱用力拥紧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因为那片刻的安心、片刻的温暖软下了心房一角。她承认,她也很累,她也想要有人依靠,哪怕只是那么短短一瞬… 女人软了心,就再也没办法伪装坚强。也许未来还是一片荆棘,结局还是图穷匕见,但她总要为了那渺茫的希望试上一次。 若是失败了,就当他们都把彼此当了解闷儿的玩具,但若是成功了,那她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孤单了吧… 方杰半阖着双眸,静静感受着贴在脸侧的小手传来的温热。而小手的主人却是半点儿未曾觉察他的注视,脸上时而迷茫时而犹豫,最后只剩了一片决绝与忧伤。 仿似站在悬崖边缘的小鹰,期待飞翔又害怕摔下死伤,脆弱的模样让他下意识就伸手揽了她入怀,低声安慰,“别怕,有我。” 蒲草从失神里惊醒,轻轻听着耳畔温热的呼吸,心里长长叹了一声,“我怕的就是你。” 方杰伸手替她理好额前碎发,轻笑道,“怕我什么?” 蒲草不答反问,“仔细想想,好似从相识到现在,你一直对我很好。为什么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对你好。” “世上怎会有无缘无故的好,”蒲草嘲讽一笑,“老话儿不是也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 “那你猜猜我为什么对你好?”方杰不喜她话里的那一丝萧瑟之意,略带恼意的轻扯她的发梢儿,也把她从前世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你喜欢我吧?” 方杰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问出口,心中有种被窥探的不喜,继而这不喜却又彻底转化成了不服气,他堂堂男子怎么会比女子胆怯? “当然喜欢,第一次见你之后,我就常常想起你。” 蒲草挑眉,脸上没有半点儿被表白的惊喜,继续追问道,“你喜欢我什么呢?天下女子若是有一万之数,怕是九千九都比我长得美。我又没有给你下蛊,怎么能得你方公子青睐?” 方杰闻言,眉头皱得更深,沉默良久才说道,“若是我说美艳的花儿有毒,而你这样长在岩石缝隙里的蒲草更让我钦佩倾心,你…相信吗?” 蒲草笑而不语,清亮的眼神儿在他的脸上巡弋,仿似要找出什么破绽一般,淡淡应道,“还有吗?” 方杰无奈的苦了脸,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低叹,“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 蒲草手指绕了自己腰带上的荷包把玩儿,半是遗憾半是得意说道,“我如今除了聪明的脑袋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了,说实话听听吧。” 方杰侧身平躺下来,抬眼望着泥抹的棚顶,低声说道,“放心,我对你那些聚财手段没有图谋,我这几年赚下的家业足够我花用一辈子了。 我只是觉得,你与我自小见到的女子不同,不,应该说是完全不同!我每次见到你没来由的就觉得心里很舒坦,好似有你在的地方很温暖。我忍不住想要离你近一些,听你说话…这样,难道不好吗?” “好,有什么不好?”蒲草慢慢放下手里的荷包,脸色似悲似喜,最后终于定格在释然这一瞬,“我正好也觉得孤单,想找个人说说话儿,既然你没有图谋,那我们就当做个伴儿了,一起…谈场恋爱吧。” “伴儿?恋爱?”方杰嘴角轻勾,“这话怎么说?” 蒲草坐起身又伸手扯了方杰起来,一边整理鬓发衣衫一边笑道,“你知道我头上戴着的两顶‘帽子’吧。弃妇或者寡妇,不管是哪一个说出去都让人吐口水。虽然我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低人一等的地方,但是这世间就是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我无力反抗,也不准备反抗。 我不知你家世如何,不过想来也该有爹有娘,若是传出你同一个寡妇纠缠一处的闲言,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我这里也同样,兴许倒霉碰到小人挑拨,还要被浸冰窟窿!” “谁敢!”方杰想象着眼前这小女子如何被捆绑一团塞进冰窟窿,心底立时就是一紧,下意识低喝出声。 蒲草被吓得一愣,继而又咯咯笑了起来,心底又多了一分底气。也许只凭他这份维护之心,他们之间就不至于闹得两败俱伤吧。 “我只是先做了最坏的打算,也不至于就真让人把我淹死了。”蒲草低声安慰了两句,伸手替依旧隐有薄怒的方杰正了正头上的黄杨木簪,这才又道,“罢了,先说结果吧。以后咱们人前还是合作买卖,人后就可以随意相处,互相说些真话,互相关心,这就是恋人关系。 当然,绝对不能有肌肤之亲。若是有一日你心里有了别的女子,或者我们觉得相处不再愉快,就好聚好散吧。若是我们相处越来越好…” 她仿似自己也不愿倾注过多希望在这个几率不大的结果上,摇摇头轻笑着拢了话头儿,“就是这样,你同意吗?” 方杰沉默不言,双眸里星云闪动、变幻莫测,良久之后居然朗声笑了起来,脸上好似发现珍宝般喜悦与得意,“普天之下,能够在男子面前坦然谈及‘肌肤之亲’四字,又如此聪慧大气的女子,怕是只你这一个了。而我居然有幸碰到,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蒲草耸肩,再次出言确认。 方杰郑重点头,“当然。” “那好,”蒲草突然倾身向前抓了方杰的衣领,重重在他唇上吻了一记,末了展颜笑道,“以后,你就是我的恋人了!若是胆敢沾花惹草被我知道,你就…” 不容她说完,方杰已是从被‘袭击’的惊愕中醒了过来,猛然揽她入怀再次深深吻了上去。两人唇舌交织在一处,互相试探、争斗,仿似两头幼兽,一心都想让对方屈服。最后到底蒲草还是气短三分,当先挪开了艳红的双唇大口喘气,惹得方杰得意大笑不已… 春妮趴在大锅边儿仔细听得里面有轻微的噼啪之声,于是起身笑道,“粳米饭焖好了,马上就可以摆桌儿了。” 李大嫂抻头向半敞的房门外瞧了瞧,随口应道,“也不知道蒲草妹子的鱼炖好没?” 春妮儿想起大块的雪白鱼肉,馋得嘴里立时口水泛滥,扔下手里的烧火棍子就道,“真的啊,这人怎么还没回来?嫂子你们看着锅,千万别再添柴了,我去看看蒲草磨蹭什么呢,还有两个菜等着她掌勺呢。” 她这急脾气说完抬腿就出了门直奔后园去了,李大嫂生怕她摔了,张口想要劝阻两句。却不想切完手里半叶白菜的功夫儿,小姑已是走得没了影子。 她于是好笑转向自家妯娌说道,“咱们这小姑,还同在家里未嫁时一个脾气。” 李二嫂也是笑着摇头,“可不是,还是那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好在蒲草妹子是个稳当的,要不然这俩人凑在一起还不闹翻天了。” 蒲草把铜锅里的鲤鱼翻了个身,盖好锅盖儿又在锅下添了一把细树枝,心里盼着这鱼千万要早些熟才好。 方杰坐在桌边执笔写字,眼睛却是不时含笑扫过她身边,眼见她脸色懊恼就忍不住笑道,“老话儿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再是埋怨我,这鱼也不能立刻就炖熟了啊。” 蒲草扭头恨恨赏了他一个大白眼,嗔怪道,“若不是你刚才…嗯,耽搁了功夫,这鱼早就炖好了。” “我怎么耽搁功夫了?”方杰仿似当真不知哪里错了,无辜的反问回去,可是他那眼角眉梢的得意却是泄了他的底儿。蒲草脸色腾得红了脸,索性背过身去,再不肯搭理这登徒子。 方杰无声大笑,生怕当真惹得这小女子恼羞成怒,以后他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不过转念想想,他又觉满腔都是说不出的熨贴温暖。 多奇特的女子啊,刚才还同他侃侃谈及肌肤之亲,毫无羞涩之意。而这一会儿居然就只因他多吻了两口,反倒脖颈皆红,真是矛盾又可爱… 第一百零二章 善心善报 春妮顶着风雪跑进温室,一边胡乱拍打几把肩头的雪花儿,一边冲着炉旁的蒲草和写字的方杰咧嘴笑道,“米饭和炖大鹅都好了。蒲草,你的鱼还没炖好吗?” 蒲草被问得心虚,慌忙低头去开锅盖瞧了瞧应道,“鲤鱼多炖一会儿才好吃,再等一刻钟就差不多了。” 春妮走到跟前抽动小鼻子嗅了嗅锅里的鲜味,笑得更是欢喜。蒲草生怕她看出两人之间的异样,就道,“走吧,咱们两个先回去炒菜,估计等菜炒好了,这鲤鱼也就炖熟了。” 春妮不疑有它,自然点头应了下来,方杰却是开口笑着拦阻道,“等一下。” 蒲草以为他还要找借口与她独处,就偷偷拿眼睛瞪他,手下也比了个掐拧的动作。 方杰极力忍着笑,温声说道,“听说张二公子最喜读书,行事多奉圣人之言。我极想结识这样的君子,不如过会儿要他来取炖鱼,我们也聊上几句圣贤书。” 蒲草想起先前陈大娘告之那事,猜得这骄傲的男子必是要借机调理张贵儿。 说实话张贵儿这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活驴脾气也着实让她头疼,她甚至琢磨过多找几本圣人之言背诵烂熟,但凡他开口礼教闭口规矩的时候就扔过去一句堵得他一口气憋晕才好。 不过,如今有人自告奋勇接过这个差事,她倒正好偷偷懒了。 这般想着,蒲草就笑着应道,“好啊,方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唤贵哥儿过来。” 春妮挽着蒲草的胳膊出了温室,刚刚走离几句就忍不住担忧道,“蒲草,你早晨不在家的时候,贵哥儿对待方公子很是无礼,怕是方公子心里存着恼意呢。这会儿你又让贵哥儿过来,不是把两只老虎关一个笼子里了吗,他们不得吵架啊?” “那就吵呗,看看到底哪只老虎凶。”蒲草浑不在意的侧身替春妮挡了风雪,快步扶着她回了院子,春妮见得劝说不了也就闭了嘴。 蒲草走至东厢窗下,抬手拍了拍窗扇,许是张贵儿正坐在桌前,听得动静儿立马开口就问道,“谁啊?” “我!”蒲草淡淡应了一声,继而又道,“家里来客人了,一时有些忙碌不开。你去温室帮我把炉子上的炖鲤鱼端回来吧。” 张贵儿正是读书读得入迷,实在不愿意起身,但是先前打孩子那事儿他也是有些心虚,于是就慢慢腾腾放了书本,出门给蒲草行了一礼后转身去了后园。 春妮趴在灶间门后,一脸紧张的向外观望,想着若是张贵儿恼怒,她就赶紧跑出去给蒲草帮腔。李二嫂瞧着小姑如此模样,也好奇的凑到跟前瞧了两眼,正看到张贵路过,于是问道,“这就是张家的读书郎吗,长得真是白净斯文。以后若是再考回功名,还不知道要惹得多少大家小姐抛帕子扔荷包呢。” 春妮撇嘴嘀咕道,“长得好有啥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脾气还死硬。” 李二嫂没有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春妮眼见蒲草走近,赶紧开了门扇迎她,转而又招呼自家嫂子,“掌勺儿的来了,咱们赶紧炒菜吧。” 蒲草笑嘻嘻同李家两个嫂子说了几句闲话,就揭了大锅的锅盖,随着猛然升腾而起的乳白蒸汽,一股扑鼻的香气也是立时盈@满了整个灶间。 春妮几个忍不住都围在锅台边儿探身前望,只见大锅里原本装了大半的汤水,此时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一块块浅褐色的鹅肉炖得是油汪汪、水嫩嫩,金黄的土豆块也是软糯糯、面兜兜,偶尔哪个空隙里有汤汁借着火力涌起,又带起几粒花椒或是一截小红辣椒。红黄褐三色交织在一处,真是万般惹人垂涎欲滴。 李大嫂李二嫂偷偷咽着口水,一个忙着去拿陶盆,一个则把碎得不能再碎的嫩葱又切了一遍,眼睛再也不敢看向大锅那处,生怕一个忍耐不住肚子馋得咕咕响,那可太过丢人了。 春妮可没有自家嫂子的定力,也仗着这是在蒲草家里,一边嚷着真香一边就要伸手去锅里抓一块解馋。 蒲草眼疾手快得一把扯了她往后靠,半恼半嗔怪道,“你若是馋得扛不住,就喊我给你盛出来啊,怎么能伸手去抓?” 李二嫂以为她是嫌弃自家小姑差点下手脏了好菜,刚要开口帮忙圆话儿求情,不想蒲草紧接着却道,“万一烫了手多疼啊?圈里还有七八只鹅呢,你喜欢吃我以后就日日给你炖。左右买了它们也不指望下蛋,就是给你补身体的。” 她这般说着,就麻利的捡着大块鹅肉盛了一碗递到了春妮手里。春妮嘿嘿笑着一边吹气一边大口啃着,间或嘟囔两句,“好吃,好吃。” 蒲草好笑敲了她一记,转身又把剩下的鹅肉统统盛进了大陶盆里,末了撒上一小把翠绿的葱花,这才满意的挪去一旁放好。 李大嫂李二嫂互相对视一眼,再次对自家小姑的福气羡慕得无以复加。当初她们刚嫁进李家的时候就总见这丫头揣了饼子出门,偷偷问及自家男人才知她是去接济一个苦命的小丫头。 当时李家日子过得也是穷苦,粮食也不充足,她们心里多少都曾埋怨过几句。但是如今瞧得小姑居然得蒲草这般倾心照顾,两人突然就觉老天真是长了眼睛的,存善心必有善报。 蒲草和春妮不知李家两个嫂子的心思,一个吃得欢快一个刷锅炒菜,都是忙得不亦乐乎。 很快,所有菜色都炒好了,春妮腆着半饱的肚子进屋去张罗着安桌椅摆碗筷儿。可是,待得碗筷和菜色都上齐了,还不见张贵儿和方杰回来。 蒲草也开始担心两人犯口角了,招呼着众人先坐,就要赶去后园瞧瞧。 不曾想,她还没等开门出去,张贵儿却是一脸欢喜的当先端着小铜锅进来了,一等春妮接过去,他赶忙又拉开左侧的客位,对着随后慢步走进来的方杰笑道,“方大哥,快请坐!我嫂子做菜的手艺极好,你一定要多尝尝,千万别客气。” 蒲草从来没见过张贵儿对谁如此殷勤,哪怕是村里长辈和里正来了,他也只是礼数周全,却完全没有这般亲近模样。于是,心里忍不住猜测方杰这么半会儿究竟用了什么魔法,居然让这头倔驴这般乖顺? 春妮也是好奇怔愣,想要开口问讯又觉不妥,只好极力忍耐着等待蒲草开腔。 可蒲草这半会儿瞧着方杰脸色隐隐带了得意,却是不想看他尾巴翘得更高,转而找了两个陶盘把鲤鱼分盛出来,然后就笑眯眯招呼众人就坐开饭。 春妮自是失望,方杰却是笑得更是狡黠。 一时间众人分了里外坐好,农家人也没啥客套话,又都是饿了大半日,纷纷拿起碗筷就奔着热腾腾的好菜直接下手了。 不必说,土豆炖大鹅是最受欢迎的一道,老少众人都是吃得嘴巴油汪汪。红烧鲤鱼虽然火候有些短,但肉质雪白细嫩,沾些汤汁放到嘴里也是鲜香难言。木耳炒白菜,颜色黑白相间,因为爆炒时加了一些糖霜和米醋,极是酸甜爽口。就是那盘最不起眼的肉沫炒豆腐,也多加了一小把碎红辣椒,让人辣得舌头发麻又舍不得停筷子。 蒲草把鱼肉里面的小刺儿挑拣干净,分给春妮和几个孩子,间或得闲儿才扒拉几口饭菜。李老太看在眼里就赶忙催促道,“蒲草,你这忙了大半日了也该饿了,你快多吃些热饭菜。我照料妮子,她这一怀来身子不要紧,倒让你跟着挨累了。” 蒲草听了这话也没多坚持,转而把鱼盘子挪到了老太太跟前,笑道,“大娘,我才不是心疼妮子,我是在讨好她肚子里的小外甥。将来,兴许我还指望他给我养老呢。” “那是当然,敢不给你养老,我打他屁股。”春妮咽下嘴里的鹅肉,一迭声的替自家儿子打保票。 桃花在一旁听得这话,却停了筷子一脸认真的说道,“不用小外甥,桃花给嫂子养老。” 山子听了桃花这么说,自然也是嚷着,“还有我,我也给姐姐养老!” 胖墩和福儿正是吃得欢快,嘴角上都粘了米粒,一脸懵懂的抬头瞅瞅桃花和山子,也跟着点头附和,“嗯,养老,姑姑总是做肉吃,我们也给姑姑养老。” 众人都是听得哈哈大笑,李大嫂拍了小胖墩儿的后背,问道,“到底是你给姑姑养老,还是要你姑姑给你做一辈子的肉吃啊?” 胖墩儿嘿嘿傻笑两声,挠挠后脑勺又蹦出一句,“跟着姑姑有肉吃!”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大笑,堂屋里围坐桌边儿的三个男人听得里屋笑声不断,饭菜又这般可口,心情不自觉的也都跟着变得愉悦起来。 刘厚生想起二舅哥儿惹下的那场小祸,特意站起以茶代酒谢过方杰援手。方杰笑言只是小事,拉了他重新坐下。 张贵儿则更是关心城里府学的状况,听得方杰说起那些诗会或者大儒讲学,一脸的向往憧憬。待得方杰又许诺一旦他考入府学,定然替他引荐一位好先生,他更是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三章 推一把 一顿饭,屋里屋外都是吃得热热闹闹,很快残羹剩菜就被撤了下去。春妮冲了一壶热茶,众人还没等喝上几口解解油腻,一脸笑吟吟的陈二夫妻就同东子一同进来了。 原来陈二听得东子明日还要来村里报信儿就打算搭个便车,进城多买些货品,明日正好跟着一起回来。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就一起动手把温室里的菜筐抬出来安顿在马爬犁上。方杰落后几步解下腰里的荷包递给蒲草,笑道,“这是菜钱,若是有多的就记到下一次吧。” 蒲草也没客套直接塞到怀里小声笑道,“方东家,不怕我赖账啊?” 方杰侧过身偷偷握了她的手,不答这话反倒是一脸苦恼的说道,“每次付银钱都要搭个荷包,我家里都没有多余的了。你亲手缝两个还我如何?” 蒲草听得好气又好笑,他这样的贵公子怎么可能缺了荷包这类小东西,明摆着就是找借口索要定情信物。再想着今日偶而兴起要做得那个小试验,倒也算是个奇特之物,不如就送他好了。 “我针线不好,也不会绣花儿,你还是找别人要去吧。不过,我正巧要琢磨一件奇特之物,若是你不嫌弃,就送你做回礼吧。” “当然不嫌弃,”方杰立时欢喜得眼睛放光儿,“什么奇特物件,做什么用的?” “不告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蒲草坏心的不肯说明,自然也惹得方杰更是好奇,追问不已。 俩人这般低声说着话,一前一后慢慢走在小路上。两只手握在一处,仿似有无尽的热力温暖从那相连之处溢出,流遍两人全身每个角落。呼啸吹来的冷风见此也软了心肠,留下一串羡慕的叹息,绕路而行。 但是小路终有尽头,眼见离得众人只有几步远,蒲草就赶忙抽出了手。方杰眼里闪过一抹不舍,到底还是没有表露太多,拱手同众人告辞。 李家婆媳三个站在一旁,心里惦记自家那场祸事,想要叮嘱两句又觉不好。但是不叮嘱却更怕方杰忘在脑后,那他们一家可就指望鸭架上了。 蒲草自然把她们的犹疑看在眼里,于是上前两步笑着对方杰说道,“方公子,千万别忘回城后帮忙打探一下那几个地痞之事。若是有何为难之处,方公子也送个信儿来,大伙再一起想办法。” 李家老太太赶忙接话道,“蒲草这话说的对,真是让方公子费心了。这事儿不管能不能解决,我们一家都感念公子的大恩。” 老太太说着就要带儿媳和女儿女婿行礼,方杰赶忙伸手扶了她,笑道,“大娘,不过是件儿小事儿,不值当您这般重礼。一会儿回城我就让东子去打探,保管明日送个好消息来。” 蒲草也上前掺了老太太,笑着说道,“大娘,您就别惦记了,方公子既然应了,就一定会有消息的。” 老太太这才放了心,待得方杰和陈二夫妻都上了爬犁坐好,东子一甩鞭子,马爬犁就行出了院子,很快消失在街角儿。 刘厚生惦记后园的温室没人照料,打了一声招呼就匆匆赶去了,张贵儿也是回了自己屋子。 春妮害怕两个孩子耐不得冷,一边喊着亲娘嫂子快进屋,一边领着两个孩子小跑回去了。 李老太太眼见闺女进了屋子,脚下却是没动地方,眯着眼睛盘算好半晌,到底嘱咐蒲草说道,“蒲草啊,大娘得去趟刘家,你进屋看着妮儿,她若是要追来你一定拦着些。” 蒲草猜测老太太这必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心里气不过要替闺女找找场子。哪怕不能动手打骂刘家那无良老人,起码也要让他们有个忌惮,省得以为他们李家是面团子一样好欺负。 不过她先前就盘算着要替春妮出气,若是李老太能帮忙推刘家一把倒也不错。这般想着,她就凑在老太太耳边低声嘱咐了许多话,李老太太听得是一脸疑惑,李大嫂二嫂在旁边瞧着也是好奇不已,但却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 “蒲草,若是真这般说,那俩老家伙不是更得盯着俺们妮儿的钱袋子不放了? 蒲草摇头,极笃定的说道,“放心吧,大娘,刘大哥上次已是把话说绝了,他们不敢再打主意了。再说,就以他们那贪心的脾气,一边是几百两银子的大生意,一边是儿子手里怎么折腾也抠不出来的几两碎银,他们就是傻子也知道奔大堆儿使劲啊。” 李老太迟疑着点了头,应道,“好,若是刘家精穷了,兴许真是能消停许多。” 说完,她看向两个儿媳说道,“老大媳妇儿嘴皮子利落,跟我去一趟吧。老二媳妇儿进屋陪你小姑说说话。” 李大媳妇儿和李二媳妇儿虽说不知婆婆和蒲草有何盘算,但也都乖顺的应下了。蒲草目送李家婆媳走远,就笑嘻嘻拉着李二嫂进了屋子。 春妮正往炕洞里塞苞谷秸秆,见得只有蒲草和二嫂两人进来,就随口问道,“我娘和大嫂呢?” 蒲草上前接了她手里的活计,笑道,“大娘和大嫂去刘家了,估计是给你出气去了。” 李二嫂生怕春妮着急要撵去,一把攥了她的胳膊劝慰道,“娘心里有数呢,你别惦记,不会吵起来让你难做人的。” 不想春妮根本没有去拦阻的意思,反倒一脸的恼恨应道,“娘去砸了他们家才好呢,省得他们总觉得我好欺负,动不动就上门来闹。” 李二嫂听得咧了嘴,不懂这刘家到底怎么欺负小姑了,惹得她这般愤恨。 蒲草低头敲了火石点着苞谷秸秆,借着热气搓搓冰凉的双手。想起刚才被那人握着是那般温暖,不知不觉就出了神儿… 春妮眼见火光映得昏暗的屋子亮了许多,突然想起自家还是冷冰冰,猛然蹦起来嚷道,“我也得回去烧炕、点火盆,要不然一会儿睡觉可要冻死人了。” 蒲草被她这般一惊一乍吓得激灵灵回了神儿,刚要开口说晚上就睡在她这炕上也行,但是转念想想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平日里着实没把死去的张家母子当回事儿,春妮也是大咧咧的脾气,行事又极依赖她,凑在这里住着都觉热闹又亲香,谁也没想过有啥忌讳不妥。 但她们这般,可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若是她冒然开口邀请,李家婆媳抹不开颜面将就住下来,以后李家有了什么祸事,难免心里就要犯嘀咕。 说到底,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这般想着,她也就笑嘻嘻送了春妮和李二嫂出门。 坐在炕头儿安静玩耍的山子和桃花,见得家里终于没有外人在了,就扔了手里的小物件凑到了蒲草跟前。一左一右抱了嫂子的胳膊,不言语也不动,仿似只是因为屋里寒凉,想要在嫂子身上汲取些温暖一般。 蒲草看着依偎在她胸前的两颗小脑袋,心里立时就觉愧疚难耐。今日实在有些忙乱,倒是忽略这两个孩子了。 她怜惜得把他们往怀里揽了揽,低头在她们头顶亲了又亲,柔声说道,“桃花山子,刚才吃饱了吗?若是肚子还饿就跟嫂子说啊,嫂子给你们蒸蛋羹。” “不饿,桃花吃饱了。”桃花扯着嫂子的发梢儿,怯生生应了一句。 山子瞄了她一眼,小嘴儿就撅了起来,猛然抬头趴在姐姐耳边大声说道,“二哥又欺负桃花了!” 桃花急着去捂山子的嘴巴,显见是不愿意他告状。可惜,山子却是抱牢了姐姐的脖子,打定主意要宣扬那大恶人的罪行,“二哥说桃花不要清白了,还要打桃花,桃花都吓哭了。” 桃花眼见拦不住,心里也是实在委屈,小眼圈儿就又红了。 蒲草赶紧哄劝,“桃花都是大姑娘了,咱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多丢人啊。再说了,你二哥平日读书读傻了,有些事情太较真儿。他不是说桃花不好,是怕别人误会桃花是坏孩子。” “桃花不是坏孩子!”小丫头抹了眼泪,赶忙替自己正名。 “当然,我们桃花和山子都是好孩子。今日这事儿是你们二哥太鲁莽了,嫂子明日就训他两句。” 桃花不舍的哥哥被训斥但又实在委屈气恼,小心眼里很是矛盾。山子却是拍手叫好,“好啊,好啊,看他还敢不敢打桃花了。” “山子今日护着桃花,是个小男子汉,嫂子要给奖励!桃花也是懂事乖巧,没有让客人看笑话,嫂子也给奖励!” 两个孩子听了这话,立时都欢喜起来。山子大眼珠儿转了几圈儿,嚷道,“我要馒头,明日该给小兵发粮草了。” 蒲草好笑,这淘气小子当个将军不要紧,家里的细面可是没少搭,隔个十日八日就要发次粮草。七八个小兵每人一个馒头就是二斤面,惹得孩子的爹娘总觉占了便宜,时不时就要送些干菜蘑菇过来。不过,如此走动多了,几家人倒也相处得亲近许多。 “好,嫂子一会儿就发面,咱们明日不蒸馒头,蒸大肉包子!” “大肉包子?”山子立时瞪大了眼睛,欢喜得猛点着小脑袋,“山子有肉包子吃了,大大的肉包子啊。” 桃花在一旁也是听得眉开眼笑,蒲草就问她,“桃花要什么,跟嫂子说说?” 小丫头却是懂事的摇头,“桃花什么也不要,桃花帮嫂子烧火蒸包子,嫂子干活儿累。” 这么乖巧的孩子,谁会不喜爱!蒲草只觉从心底往外都透着暖意,重重亲了这小丫头一口,笑道,“桃花真是嫂子的贴心小棉袄!走,嫂子先带你们去东屋翻翻,看看你们方大哥送了什么好玩意儿来。” 说完,她也不让两个孩子穿鞋,后边背着山子,胸前又抱了桃花,歪歪斜斜往东屋去了。 两个孩子这个喊着,“哎呀,我要掉下去了。”那个也叫,“哎呀,我撞门框了。”一大两小,叽叽咯咯笑闹得震天响… 第一百零四章 引诱 春妮挽着李二嫂回了家,果然屋子里冷得都要呵气成霜了。她这个急脾气一会儿抱柴火、一会儿又去翻木炭寻铜盆,忙得是脚不沾地。 李二嫂生怕她不小心摔了,眼见炭盆终于点着就抢了烧炕的差事,安顿小姑坐下歇息,笑道,“小姑,这怀身子头三月可要加小心,你能偷懒就偷点儿懒吧。可别像以前一般,毛毛躁躁。等孩子生下来,你想上房揭瓦都没人拦着你。” 春妮红了脸,笑嘻嘻应道,“二嫂子又笑话我,我心里有数呢,就是有时候一忙起活计就忘脑后了。” 姑嫂两个这般一问一答说起李家村各家近事,正是热闹的时候,春妮突然跳下地嚷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什么事儿啊?”李二嫂以为是何大事,心里也跟着悬了起来。 不想春妮却指了空空的炕尾说道,“当初分家我们只分了两床被褥,一床生子拿去温室了,一床被我搬去蒲草那里了。若不抱回来,今晚咱们就要睡光板儿炕了。” “那你着急什么,蒲草还能贪下被子不还啊,一会儿去抱回来就好了。”李二嫂手下往灶塘里塞了几根苞谷秸秆,嗔怪道,“小姑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总是这般一惊一乍的。” 春妮却是苦笑道,“二嫂,我是犯愁一床被子怎么够咱们四人盖?我还是去找蒲草想想办法吧。”说完这话,她就一阵风似的开门跑走了。 李二嫂仔细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于是就没有起身拦着小姑,转而一边烧火一边惦记起家里的男人孩子这会儿是不是都吃上热饭了… 蒲草正带着两个孩子围着点心盒子吃得欢快,突然见得春妮气喘吁吁跑来,就笑着打趣道,“你这鼻子怎么比村头儿的老黄狗都好用?我们就偷吃几块点心,你至于跑得这么急吗?” 两个孩子听得嫂子说得有趣,就叽叽咕咕偷笑起来,惹得春妮红着脸瞪了他们一眼。 她上前抓了一块核桃酥,一边咔咔咬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不是想吃点心才来的,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我家里还没有被子呢,晚上要怎么睡?” 蒲草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子,走去炕尾翻了翻被垛。虽说如今家里富庶许多,但是还真没倒出功夫张罗这些用物,她至今还和桃花盖一床被子呢。 满打满算,她带着两个孩子盖一床被,也只能匀出一床借给春妮。而春妮母女加两个嫂子,四个大人盖两床被褥还是有些勉强,这可有些难办了。 “要不然,我去陈大娘那里借上一床。”春妮自然也清楚蒲草的家底儿,琢磨了半晌也只有陈家相处最亲近了。 蒲草却是摇头,“陈家人口也多,怕是被子也不富余。这样吧,我带着两个孩子睡就能匀出来一床来。东屋还有上次剩下的棉花和布匹,咱们一起动手,再缝床新的吧。” “现缝被子?”春妮胡乱抹去嘴角的糕屑,一迭声的赞成道,“这办法好,我两个嫂子的针线都是又快又好。不如咱俩先絮棉花,等我嫂子们来了,一人几根线就缝完了。” 两人都不是啰嗦又拖拉的脾气,既然定了主意就去东屋翻了剩下的一包棉花和两个半匹的棉布出来。 桃花和山子笑嘻嘻收了点心盒子,然后也跑到跟前嚷着要帮忙。蒲草指派了他们帮忙抻棉花,还道棉花抻不好被子就不暖和。 两个孩子自觉肩头责任重大,小脸儿上满是认真,每每都要把手里的棉花抻得透亮儿了才觉满意,惹得蒲草和春妮暗笑不已。 李二嫂烧完了炕,等了好半晌都不见小姑回来,就熄了灯关门寻来。进屋见得他们大大小小四个铺了满炕的棉花,就笑道,“被子不够,凑合睡一晚上就是了。怎么还要现缝新被子呢?” 蒲草笑道,“我和春妮平日太懒,有棉花布匹也想不起缝被子。正好今日趁着嫂子们都在,赶紧折腾折腾。” 李二嫂听了这话,就笑道,“哦,原来你们两个懒丫头是趁机抓我们做壮劳力了。” 蒲草和春妮都是咯咯笑起来,三人嘴上说笑着,手下麻利的铺棉花,很快一床棉被就初具雏形了。 不说张家屋子里如何热闹,单说刘家三口陪着笑脸送了李老太婆媳出门,眼见她们走得不见了影子。刘老头立时恼恨得一脚踹在了门槛上,刘老太也是坐在椅子上狠命敲打胸脯,嘴里嚷着,“哎呦,哎呦,气死我了,这李家真是欺人太甚!什么叫生子富贵也跟刘家没关系?啊,他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刘老头握着烟袋锅子死命往桌子上磕,低声咒骂道,“还说生子要盖大瓦房、打新家具,还要买丫鬟雇长工!我呸!他也不看看他是谁?不就是给张家看个菜棚子吗,还真把尾巴翘上天去了。” 刘老太灌了两口水勉强顺了气,又道,“不怪小时候我就看不喜他闷声闷气,他就是个头长反骨的畜生!这刚赚了几两银子啊,就贴到丈人那边去了!他从我肚子里出来,不孝顺我不说,反倒让老李家长了脾气,这都骂上咱家门来了。可怜咱家多少年没受过谁的气了,到头来让儿媳娘家欺到头上来了。” 刘水生坐在一旁听得爹娘这般痛骂,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趁机插嘴说道,“爹,这会儿你们该同意我说那事儿了吧。那天,菜棚子里里外外我都看遍了,无非是烧两个炉子取暖,种菜的法子同平日没啥区别。张家那小寡妇怕是打算着要独吞这财路,所以才吹嘘有什么秘法蒙骗村里人呢。 而且,大哥原本就不孝顺爹娘了,如今又有孩子,你们就更别想从他手里抠出那几两银钱了。还是咱们自家起个菜棚子赚银钱才是正经,你没听那李老太说吗,张家打几个箱柜都扔出去十几两,这般出手阔绰,那卖菜收进来的银子没有一百两也有八十两了。 等咱家种菜赚了银子,儿子也盖新院子,雇丫鬟长工,把爹娘伺候得跟城里老爷夫人一般,到时候李家人就是上门来巴结,咱们连大门都不让他们进。” 刘老太被儿子描绘的富贵日子迷了心窍,笑得眼睛都眯到一处了,揽着儿子心啊肝啊喊了好几声,末了赞道,“还是我儿孝顺,以后赚了银钱就给你娶媳妇,到时候生个大胖小子,娘给他打金项圈儿。” 刘老头也是听得心活起来,但还是有些迟疑,应道,“你这话倒也没错,那菜棚子确实没啥出奇之处。不过打那些铁炉筒子怕是要不少银钱,咱家手里也不宽绰…” 刘水生实在想骂自家老爹鼠目寸光,想要赚银子还舍不得投本钱,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爹,咱家一旦种出菜来,银子就流水一样淌进来了,您可别舍不得这几两料钱了。” 刘老太也道,“就是这话儿,他爹,儿子可是考虑周详着呢。你赶紧拿银钱,明日就让儿子去张罗。” 刘老头却是犯了拧脾气,死活就是不肯动自家银子,嚷道,“这银子可是我留着养老的,绝对不能动。再说当初张家盖菜棚子也没用自家银子啊,老二也进城找酒楼要银子去吧。” 刘水生不等说话,刘老太倒是眼睛一亮,一拍大腿笑道,“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事了。你爹这主意好啊,那叫什么富贵楼的,上次来买菜不是被那小寡妇撵走了吗。老二,你就去找那个孙掌柜,保管他乐意掏银子!” 刘水生见得爹娘都是打定主意不动自家银钱,也是无法可想,只得气哼哼应了下来。 刘老太最是娇惯小儿,见不得他这般模样,赶紧开箱子拿了半串铜钱塞到儿子手里,哄劝道,“明日进城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两样。” 刘老头心疼的眼角直抽抽,磕着烟袋锅儿数落老太婆,“给拿个几十文就是了,给这么多干啥?” 刘老太一瞪眼,反驳道,“我又没动墙角罐子里的,只拿些铜钱给儿子,你就别小抠儿了。” 刘水生听了这话,目光立时扫向墙角儿,转而又迅速收了回来,继续笑嘻嘻讨好娘亲… 李老太婆媳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来,眼见刘家院子一片漆黑就转而进了张家屋子,果然自家闺女和儿媳都正坐在炕上飞针走线呢。 蒲草坐得位置正对门口,一见她们回来赶忙下地替婆媳两人拍去身上的雪花,然后让了炕头儿给两人暖身子。 冷暖相激之下,李老太不等说话就先打了两个喷嚏。桃花和山子乖巧的扯了个压脚的小被子盖到了老太太腿上,惹得老太太揽了她们一个劲儿的夸赞。 春妮儿心急想要知道娘亲是否同公婆吵起来了,就把手里的针线往被头上一戳,凑到娘亲跟前问道,“娘,我公婆是不是又说我和生子坏话了?你发火骂他们了?” 李老太敲了两眼放光的闺女一记,嗔怪道,“在咱们自家也就罢了,你可记着,就算当着生子面儿也别这般模样。省得传出闲话说你不孝,到时候连累着咱家冬梅都找不到好婆家。” “哎呀,我知道了,娘,你快说啊。”春妮哪里有耐心听娘亲唠叨,一迭声的催促着。 (刚刚偷偷去看看书评区,哈哈,没有朋友骂我断更,真是太高兴了。昨天出去走走,今天起来脑子果然清楚多了。 努力双更还债!!谢谢朋友们支持!!!!) 第一百零五章 两处心思 蒲草也惦念刘家是何反应,倒了两碗热茶递道李老太和李大嫂手里,笑道,“大娘,刘家可是气得狠了?不是把大娘撵出来了吧?” “没有,那一家子就是欺软怕硬的货色。”李老太喝了口茶水,笑呵呵把刚才在刘家之事学给众人听,末了笑道,“我这老了老了,居然还跟小孩子似的说上大话了,也不知道刘家能不能信?” 春妮不知道亲娘和蒲草私下有过商谈,还以为老娘一时气不过才同刘家如此炫耀,恐怕要带累得蒲草遭人眼红嫉妒。她急得声音都尖利了,开口数落道,“娘,你跟刘家说这个干什么?若是传出去怎么办,万一谁要打蒲草的坏主意呢?” 李老太笑眯眯瞧了蒲草一眼,没有说话。蒲草赶忙扯了春妮的手,低声说道,“你可别怪大娘,这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这是为啥,你不怕别人眼红上门来闹啊?”春妮更是疑惑不已。 蒲草笑嘻嘻应道,“不怕,只要不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就都是谣传,做不得准。再说了,不下点儿力气,你那拿着铜钱当磨盘看的公婆也不会动心啊。” 春妮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到底也没想明白老娘和蒲草要诱惑婆家做什么,最后索性扔脑后不再理会了。 李大嫂早就扯了针线帮忙缝起了被子,四个人一起动手,很快一床又宣又软的新棉布就完成了。 鸭蛋青的被面儿衬上雪白的被头,真是又干净又雅致。桃花和山子欢喜的在被子上来回打滚,嚷着晚上就要盖着睡觉。 蒲草却撵了他们下去,把被子叠好要春妮抱回去给李老太盖着。 李家几人自然摆手不同意,蒲草却是坚持,“不说这被子是两个嫂子出了大半力气,就是谁家里有好的,也都是可着长辈先享用。再说了,我也不是白送啊,等大娘一回去我立刻就抱回来,省得春妮觅下不还了。” 春妮心疼娘亲为了他们一大家子操劳几十年,什么好的都要紧着小的用,家里盖得那床被子还是当年的嫁妆呢。拆了缝,缝了拆,里面的棉花怕是都硬得像石头了。 如今她也算日子好过了,怎么都要让娘亲盖床宣软的新被子。于是她大把扯过被子抱在怀里,笑道,“左右我担了个坏名声,还不如得些实惠是正经。这被子我就正大光明觅下了,等娘走时就一同抱回家去。” “那怎么行!你这死丫头,还说着说着就当真了。”李老太抬手就要去拍闺女,可惜又实在舍不得,最后只得轻轻掐了一记。 蒲草同春妮感情极深,平时恨不得都要合成一家过日子了,哪里在乎这些小东西。她笑着把被子往前推了推,嗔怪道,“谁要你做人情,这是我孝敬大娘的。不过说起来,大娘和嫂子们不来这一趟,我和春妮还真没发现家里缺了被褥。这被子大娘只管抱回去,待明日东子来了,我要他下次帮忙捎些布匹和棉花,再多多缝上几床就是了。” “就是,就是,娘,我和蒲草买得起棉花布料,就是太忙把这事儿忘了。”春妮也是笑嘻嘻劝着,李老太先前瞧过东屋的那些贵重之物,也觉她们不差这点儿东西。再想着以后每晚都能盖着闺女孝顺的被子睡觉,她心里也是极热乎又满足,于是就点头道,“行,等买了棉花和布匹回来,大娘帮你们动手缝。这床被子,就当预付工钱了。”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又是说了几句闲话,李家几人就抱了被子回去隔壁了。 蒲草去灶间翻出面肥,发了半盆面送去温室角落发酵着,又嘱咐了刘厚生两句,这才转回前院带着两个孩子挤在一个被窝里睡了。 山子平日都是一个人睡,突然跟姐姐和桃花挤了一个被窝,兴奋地踢蹬着小腿怎么也睡不着。 蒲草无奈,只得搜藏刮肚翻拣出一个成语故事,指望两个孩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不想事与愿违,两个孩子反倒更加精神了,闹着还要听。 不提蒲草这里如何哄孩子睡觉,单说翠峦城里此时却是灯火辉煌、热闹喧嚣。虽说白日里刮了一场大风雪,但早就已经习惯得甚至有些麻木的人们,照旧还是吃喝玩乐,不曾停歇。 白云居一如既往的客似云来,生意火爆,但它的后院李却是异常安静。洛掌柜倒退着出了书房门,轻轻关上门上,扭头冲着守在不远处的小管事悄悄摇摇头。 小管事上前扶了他一同走出很远才低声问着,“掌柜的,老宅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追着咱们主子回去?要知道年前俩月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主子回去一趟就要耽搁一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洛掌柜眉头皱了皱,手里捋着颚下的山羊胡,低声应道,“主子有主子的打算,左右年前也要回去一趟,不如趁早赶路。” 小管事叹气,“那我这几日把京里那两个铺子的旧账理理,主子回去怕是要去铺子里巡视。” “不用理了,京里的买卖以后就不做了。”老掌柜不知是替主子心疼还是如何,手下一哆嗦居然扯下几根胡须来,疼得他眉头皱得更紧。 小管事自然更是吃惊,但是瞧得掌柜脸色不好,也就忍了好奇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正是沉默的时候,东子却是笑嘻嘻一挑帘子从前堂跑了进来,见得两人站在暗处还唬了一跳,拍着胸口埋怨道,“掌柜的,您怎么专门跑这里藏着吓小的?” 洛掌柜伸手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谁有闲工夫专门吓你?老实说,又在哪里占便宜了,笑得这么贼兮兮的?” 东子揉揉脑袋,脸上笑意更浓,眉稍儿都要飞了起来,应道,“公子交代一些事情,我给办好了,正想去跟公子讨赏呢。” 老掌柜闻言,眉头就松了下来,嘱咐道,“京城又来信了,公子脸色不好,你一会儿回话机灵着点儿。” “是,掌柜的,小的心里有数,保管把主子逗笑了。” “别光说不练,你真把公子哄好了,我就让胖厨给你做碗红烧肉。”老掌柜平日嘴上小兔崽子不离口,其实很喜欢这淘这机灵小子,自然也知道他最爱吃红烧肉。 果然东子一听有肉吃,拍着胸脯保证,“掌柜的,你就瞧好吧。赶紧让胖哥切肉吧,一会儿我正好赶上吃热的。” 洛掌柜抬脚虚踹他一下,笑道,“赶紧去回话,保管缺不了你这碗肉。” 东子笑嘻嘻一路小跑到了书房门前,高声回禀了一句就推开两扇雕花门进去了。 调皮的冷风随着东子一起冲进门里,穿过屏风的空隙扑到怔愣沉思的方杰身上,激得他打了个冷颤醒过神来。那紧握的拳头松开,就落下一张揉得不成模样的信纸。 东子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转,就笑嘻嘻上前行礼说道,“公子,小的回来了?” 方杰点点头,沉声问道,“事情探问明白了?” 东子赶忙应道,“回公子的话,小的不只探问明白了,还把事情顺手都解决利索了。” “哦,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是,公子。”东子上前麻利的替主子添了热茶,这才退后两步仔仔细细把事情讲了起来。 原来东子拿了名帖打城门口想拉两个兵卒问问,不想居然遇见了知府衙门里的一个熟识的小书吏。两人寒暄几句才知,原来那书吏是守城门管带的小舅子,两人约在一处商量点家里的小事儿。 府衙里厮混的都是人精,那书吏试探两句,听得东子来打探消息,直接就引他去见了自家姐夫。 小管带本来也是精明圆滑的人,又有小舅子不断递眼色,当下琢磨琢磨,那几个地痞确实同他没有什么关联,这大好的人情自然要送! 于是,他当即就唤了几个兵卒送东子去抄了地痞们的老窝。 老话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还是本就心虚的地痞,见得兵卒们砸门闯进来,各个吓得尿了裤子。其中做套儿那老少三个更是蹦豆似儿的把当日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还捧出所有“积蓄”献上,只求别送他们进大牢喝西北风。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这些地痞大能耐没有,歪门邪道却是一堆,自然没有人愿意把他们得罪死了。况且,这事儿也是李家人惊吓过度了,这些人习惯性狠话不离口,其实根本就没打算上门讹诈。不想反倒惹了这样的无妄之灾,说起来他们也是冤枉的恨不得哭天喊地。 东子好气又好笑,重重吓唬了他们几句,听得他们发誓赌咒绝不招惹李家人,这才带着兵卒们撤了。 有了老掌柜的提点在前,东子又有心逗主子发笑,这半会儿说下来,简直是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大有抢下茶楼说书先生饭碗的架势。硬是把一件小事儿说得起伏跌宕,精彩纷呈。 末了,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笑嘻嘻讨赏道,“公子,您看小的这差事办得好吧?” 方杰手指头轻轻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轻笑着扫了他一眼,低声问道,“可是都说完了,没落下什么细节?” 第一百零六章 包包子 东子正是笑嘻嘻想要讨杯茶水喝,听得这话心下一跳,赶忙一拍脑门儿装作恍然想起的模样,说道,“公子真是英明神武,天下无敌,小的刚才说得太欢喜,还真忘了一件小事儿。嘿嘿,这天寒地冻的,那几个兵大哥跑一趟也是辛苦,小的就做主同他们一起把地痞的孝敬收了。嘿嘿,这是小的分回的二两银子。” 他说着,就伸手进袖子里掏了一块碎银放到了桌子上。 方杰拿起那银子颠了颠,转而又砸回东子怀里,冷声说道,“这话是真是假,你心里最清楚。以后若是再犯,不必我发落,你自己直接卷铺盖出府吧。” 东子吓得“噗通”就跪了下来,心思转得飞快,一迭声的求饶,“公子息怒,小的就是觉得李家平白被吓一顿太可怜了。小的想拿这二两银子给他们买些吃用之物,就当那些地痞的赔礼了。小的当真不是要私吞这银子啊,公子一定要相信小的。” 方杰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摆手示意他起来,这才说道,“这银子你想自己留下也不要紧,但你回禀的时候必须说于我知道。若是以后那些地痞暗恨在心,背地里寻事挑衅,我不知今日你今日搜刮过他们的银钱,自然不会想到他们头上,甚至找错了对手,那岂不是未战先输,树敌更多?” 东子不过是喜好贪个小便宜,哪里想到这么深远。此时,他越听越觉有理,头上的冷汗也下来了。这次可不是因为惊恐,而是诚心跪下认错,“公子,都是小的鼠目寸光,见钱眼开,差点儿给酒楼惹下大祸。小的知错了,还请公子重重责罚。” 方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茶,眼见这擅耍小聪明的贴身小厮被吓得诚惶诚恐,也觉这顿敲打有了成效。 于是转而正色说道,“起来吧,知错就好。今日这差事办得还是不错,就当功过相抵了。一会儿告诉王管事,送桌酒席到城门司去,再备份谢礼,你明日回来就送去那书吏家里。” “是,公子,小的这就去传话。”东子抹了把汗就要退下,将将要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公子,刚才陈二哥找到小的说明日要早些回村,您看,可有什么物件要捎带给张…嗯…” 东子是除了漫天风雪之外,最清楚自家公子和蒲草定情这秘密的人了,若是沿袭旧称呼蒲草为张嫂子,好像大有提醒蒲草寡妇身份的嫌疑。但若是称呼她夫人或者主母又实在太早,很容易马屁拍在马腿上,所以一向自诩聪明伶俐的他,说到半路也磕巴犯愁了。 方杰猜得这小子的为难之处,淡淡扔下一句,“以后叫张东家吧。”说完他起身走到书架前随手拣了两本诗集和一本游记,递到东子手里嘱咐道,“这诗集给张家那书呆子,这游记拿给张东家。记清楚了,别到时候分错了。” “哎,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办得明明白白。”东子小心翼翼抱了书,一迭声的拍着胸脯保证过了,这才倒退着出了门。 洛掌柜和王管事正坐在灶间里,就着四个清淡小菜饮酒闲话儿。这一见得东子进来,两人就扯了他问询主子脸色可好? 东子怎肯说出刚才的糗事,落了自家威风,自然只捡好的说。洛掌柜和王管事虽然也知这小子的心眼多,不能完全相信,但估摸着主子总不至于更恼怒,于是也就懒得揭穿他了。 胖厨子的红烧肉刚刚出锅,端上来的时候听得东子随口说起明日要去李家村,就赶紧喊人帮忙把房梁上悬的一大块腊肉放了下来,直接用油纸包个严实,嚷道,“张家小嫂子可没少教我手艺,我一直也没有机会登门道谢。东子兄弟明日就替我把这腊肉捎去吧。这是我娘去年亲手腌的,正是味道好的时候呢。” 东子想起刚才公子的嘱咐,一瞪眼大声纠正道,“以后要叫张东家,这可是咱们公子交代的。” 胖厨子却是见惯了他这般狐假虎威,照着他的小脑袋瓜子就是一巴掌,哈哈笑道,“张东家就张东家呗,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跟我瞪啥眼睛!我跟公子开酒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游荡呢。” 若是认真算起来,东子还真没这胖厨子资格老,平日又常过来蹭吃蹭喝,腰杆子自然直不起来。这般想着他也泄了气,嘟囔道,“就知道欺负我,真把我拍傻了,你给公子当小厮去啊。” 众人见得他这般欺软怕硬模样,都是哈哈笑起来。 东子赌气低头大口吃肉,吃到半路突然想起公子还有吩咐,就赶紧说给众人听。王管事难得也敲了他一记,埋怨道,“公子又吩咐,你怎么不早说?” 老掌柜也是凑热闹敲了他一下,笑道,“确实该打!” 众人转而都去忙碌了,留下东子一人苦着脸越吃越没滋味,于是跑去翻出以前藏起的半坛酒,端着红烧肉找借助东厢的陈二哥唠叨去了。 第二日,难得天气晴好,天空大地之间一扫先前的乌蒙之色,变得高远儿明亮,远眺雪原各处,风景极是广阔壮丽。 东子赶着大马爬犁拉着陈二夫妻俩是满载而回,村子里有出来透气走动的乡亲看到了,都是笑眯眯同他们打着招呼,心里自然要羡慕感慨一番。 他们虽是猜不出陈家这卖杂货的小买卖能赚多少银子,但是只看他们这一次次进城上货就必然获利颇丰,否则谁大冬日的受这个罪啊。 不提村里人如何想法,只说,山子昨晚听了两个故事才心满意足的睡下,早起却闹着棉裤凉,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 蒲草有心直接掀了被窝,又怕这小子乍冷之下染了风寒,只得引诱他说一会儿早饭就吃包子,他若不起就吃不到。 结果这馋嘴小子立刻就爬起来,麻利的穿戴整齐,末了还问什么时候吃包子?蒲草真是看得哭笑不得,倒也不好说话不算数,只能手下加快忙碌,把包子从午饭改成早饭了。 李家母女、婆媳几人,昨晚也是闲话到半夜才睡,此时刚刚爬起,听得蒲草隔着篱笆喊话,洗漱完后就赶过来帮忙。 刘厚生是个勤快又有责任心的好人,菜棚子里时时刻刻都烧得暖如春日,哪怕是靠近墙角的温度也足够面团发酵了。 一晚上过去,原本只占了陶盆小半的面团已是侵略了大半江山,浑身满是气泡,嗅上去酸味扑鼻。蒲草倒了两瓢干面进去,请了李二嫂加面碱揉匀。 李家除了过年改善伙食,平日可是见不到这样的细面,更别提还是论陶盆装的。李二嫂洗手挽好袖子,站在一旁好半晌没敢下手。 李大嫂也是拎着蒲草递过来的一大块五花肉咧嘴不已,她有心开口劝蒲草少放些肉,但这不是自家,说出去有些逾越本分。想着不劝吧,又实在太过心疼了。难道就为了一顿包子,居然要用掉足够他们家里吃上一年的猪肉吗? 春妮正坐在小板凳上烧水,见得自家两个嫂子都是如此模样就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嫂子们只管放手忙吧,蒲草心里有数呢。她呀,是亏了什么都不肯亏嘴的。特别是给孩子吃的,有好的绝对不做孬的,咱们今日也都跟着沾沾光,多吃几个大肉包子。” 李老大正帮忙扒白菜,听得闺女这般说,就笑骂道,“你怕是平日没少跟着蒲草蹭吃喝,如今倒好,连同老娘和嫂子也一起招来了,若是传出去咱们李家可是不用见人了。” 蒲草正拎着菜刀把白菜叶子摞在一起切成大块,收进盆里的时候还要撒上一层细盐,这样腌渍一下,省得馅料汤大,味道也更好。 她听了这话就赶忙打趣笑道,“大娘和嫂子才住几日,吃多少好饭菜我都不心疼。就是春妮太能吃了,这以后肚子里又多个小的,我家的米面怕是供不起她了。大娘回去的时候,可千万把她带走吧!” 李老太扔了白菜,一摊手苦笑道,“不行啊,蒲草,大娘带回去也养不起啊。” “那怎么办?”蒲草装了无奈模样,往外努努嘴,小声道,“若不然大娘收我当闺女,咱们把她撵出去吧。” “这主意好!”李家两个嫂子也是异口同声帮腔,惹得春妮跺着脚的大喊,“蒲草你这坏丫头,居然撺掇我娘不要我。你们等着,今日的包子我都包圆儿了,一个也不给你们留!”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手下揉面切肉,忙得不亦乐乎。 很快,那条五花肉就变成了一堆指甲盖儿大小的肉块儿,白菜攥干了水,大锅里煮的两大把粉条眼见有八分熟也被捞出来切得细碎,葱姜末各备了一小碗儿。 蒲草扫了一眼就麻利的刷干净大锅,烧得滚热之后就把五花肉块倒了进去,翻炒变色的时候,又加上酱油、葱姜末、胡椒粉,最重要的是四大勺子豆瓣酱,然后一直炒得肉块流油才盛到大陶盆里。这时再把白菜和粉条加进去,尽力朝着一个方向搅拌均匀,馅料也就准备好了。 第一百零七章 消息到 她这般手下忙碌着,那馅料的香气就渐渐飘满了灶间。春妮第一个就凑到陶盆边上,一脸希夷的吞着口水盼望着。 很快,在屋子里玩耍的山子和桃花也跑了过来,笑嘻嘻搬了小板凳乖巧的坐在门口,眼巴巴等着美味的包子出锅。 蒲草偶尔扭头瞧得张贵也是拎着扫帚开始满院子转悠,于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美食的魅力真是大无穷啊。 李家婆媳三人都是做惯家事的,虽说炒菜滋味一般,但手下可灵巧着呢。蒲草只示范包了几个,人家就学得明白透彻了,而且速度还越来越快,最后蒲草只忙着擀包子皮都有些供给不上了。 东子的马爬犁赶到陈家门口的时候,张家的第一锅包子刚刚装进笼屉。陈家老少众人七手八脚卸了自家的货,又要拉东子进屋吃早饭,东子却指了东院说还有事儿,陈家人也就不拦着了。 蒲草隐隐听得外面有马匹嘶鸣之声,就嘱咐春妮好好烧火,然后出门探看动静,正巧遇了张贵儿给东子开门。 她赶紧喊了李家婆媳一起迎上去,笑道,“东子小哥儿,怎么这么早就到了,先进屋暖和一下吧。” 东子怎敢托大,上前恭敬给蒲草行了礼,这才笑嘻嘻说道,“好消息自然要早些送来了,小的也怕张东家和刘嫂子惦记,所以城门一开就赶过来了。” 说完,他回身指了马爬犁上的两只大柳条筐,半是得意半是骄傲的又道,“昨日回城,小的立刻就去探问那日之事,结果在城门口遇到了熟人,一切很是顺利。那帮地痞被小的带去的兵卒吓破了胆,赌咒发誓以后绝不再惹李家村人,末了还拿银钱置办了赔礼,要小的帮忙送来权当给李家兄长压惊谢罪了。” 李家几人原本都盼着那些地痞不上门闹事就好,哪里想到还有丰厚的赔礼可收,各个都是笑开了脸,上前行礼道谢,“小兄弟,你们公子的援手之恩,我们李家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完,这赔礼我们怎么说也不能要。正好小兄弟为这事忙碌挨累了,就把这些赔礼留下做个辛苦钱吧。” 东子想起昨晚差点儿被主子撵出府去,哪里还敢贪这些物件儿。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死命摆手推辞,“不行,不行啊,大娘,这是那些地痞给你家二哥的赔礼,我怎么能收下呢。我们公子若是知道了,我这差事就保不住了。大娘可不要害我啊!” 蒲草笑着上前劝说道,“大娘,这赔礼是那些地痞送来,大娘一家没少因为他们担惊受怕,收下也是应该。再说,东子以后还要常常上门,咱们再好好感谢他就好,不急于这一时。” “张东家说的对,就是这个理儿。”东子赶忙跑到爬犁旁往下搬筐子,众人上前帮忙抬了送进屋子。 张贵儿原本想要回屋,但远远瞧着那筐子上面放的好似是书本,于是也跟进了堂屋。 东子麻利的揭了柳条筐上的油毡,李家众人都是好奇地痞们赔了什么物件儿,纷纷聚上前去观瞧。结果一见那筐里都是猪肉、苞谷酒、棉布等实用之物,李家婆媳都难掩喜色,盘算着过年都不必置办年货了。于是地痞的可恶瞬间被她们扔到了脑后,甚至还想夸赞他们真是聪明会选礼啊! 蒲草却是没有单纯到相信天下还有如此贴心的地痞,她不必猜也知道这些物件必是东子亲手采买,于是笑眯眯望过去求证。 东子嘿嘿干笑两声,赶忙拿起一旁的布包,小心分拣之后就把诗集递给了张贵儿,笑道,“二公子,这是我们公子让小的给您捎带来的好书。” 张贵儿一脸惊喜的接了过去,翻看过名字之后,更是差点儿欢喜的蹦了起来,大声道,“哎呀,这…这是北岚诗集!我们先生说过这书存世不超十本,方公子居然藏了一本,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东子眼瞧他手舞足蹈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得意,转而又双手把那个单本捧给了蒲草,小声说道,“张东家,这是您的。” 蒲草自然不会傻到多问,顺手接过就塞到了怀里,张贵儿扫了一眼以为是账本也没有在意。 春妮在灶间里烧火蒸包子,听得堂屋里好似很热闹,简直心里跟猫抓似的,狠狠多添了一把柴禾,又嘱咐桃花守着就也跑了过去。待得听老娘说二哥之事解决,还得了这么多赔礼,她也跟着欢喜起来,直拉着东子要他一会儿多吃几个肉包子。 这话倒是给东子又提了个醒儿,他抬腿跑出去拎了个布袋子进来,笑嘻嘻说道,“张东家,这是胖厨子家里老娘腌的腊肉,他特意要小的捎来谢过张东家教他那几样好菜色。” 蒲草扯开袋口一看那腊肉红得透亮,低头嗅嗅又有焦香,就猜得这必是熏存很久之物。于是笑道,“胖厨子送了这么好的腊肉来,哪里是谢我,明明就是催着我再给他琢磨几道好菜呢。你也替我给他捎句话回去,就说必定不会让他失望。” “哈哈,那我代胖哥儿谢过张东家了,他听得这好消息,保管又能谢我一碗红烧肉!”东子挤眉弄眼,仿似占了大便宜的摸样,惹得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 李大娘舍不得家里老头儿和儿子惦记,就催促两个儿媳道,“赶紧把东西拾掇一下,吃了早饭你们就回去吧,我再留下住几日,家里有事就送个信儿过来。” 李大嫂二嫂自然一口应下,动手归拢筐篓,笑得都是欢喜又满足。蒲草见此就招呼众人坐下说话,转身去灶间起包子。 桃花和山子正一左一右坐在灶口旁边,一脸认真的往里添着柴禾,烧得大锅里溢出的蒸汽笼罩了整个灶间。 蒲草进去见了赶忙撵了他们去一旁,揭开锅盖儿一看,还好没有烧干锅。笼屉里一个个白胖的大包子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各个笑得咧开了嘴。 桃花和山子欢喜的拍着小手嚷着,“包子熟了,包子熟了。” 蒲草笑着当先夹了两个给他们解馋,听见动静儿赶来的春妮几人也都是赞道,“这包子还没等吃呢,只看着就觉得饱了。” 众人一起帮忙安好桌子,摆上碗筷和调好的蒜酱,待得大盆的包子端上来,一早饭就算齐全了。 张贵儿作为主家,招呼着李老太和刘厚生、东子三人坐在堂屋里吃喝。蒲草几个又装了一锅包子蒸上,然后就带着孩子们聚在灶间里直接拣热的吃。 碗口大小的酱肉包子,面皮白嫩宣软,配上里面微脆的白菜、软糯的粉条、大块的炒肉,咬上一口,油亮的汤汁立时就顺着嘴角淌了出来。真是咸香可口又不油腻,直让众人吃得怎么也停不下嘴,各个心满意足。 蒲草不习惯早晨吃得太多,两个大包子下肚儿就去看着烧火蒸新包子,待得众人都吃完喝着茶水解油腻的时候,她也把第二锅蒸好了。 李老太又催着儿媳早些回去,刘厚生和东子就帮忙把柳条筐抬上马爬犁上。蒲草抱了个大盒子塞给李大嫂,笑道,“大嫂子,我装了几个包子,你拿回去给孩子解解馋。若是啥时候家里不忙,你和二嫂就带孩子再来多住些日子。” 天下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娘亲,刚才大口咬着肉包子,李大嫂妯娌俩心里一直在泛酸。想着家里的孩子都是多少日没有见到肉腥儿了,她们这当娘的反倒得了这样的好口福,早知如此,昨日就是拼着被婆婆说丢人也要把孩子领来啊。 而蒲草这般善解人意又大方,真是让她们感激的眼圈儿都泛红了。两人想要推辞几句又实在舍不得,最后到底还是李大嫂泼辣,把盒子抱在怀里爽快说道,“蒲草妹子的好,我们记心里了。妹子以后有事,只要我们能帮忙的,保管不说二话。” 李二嫂也想表表决心,但是瞧得婆婆还在跟前就赶忙去扯嫂子的袖头儿。 李老太却嗔怪笑道,“你扯她干啥,你们疼孩子,我就不疼孙子了。蒲草既然给了就拿着吧,左右咱们已经厚脸皮吃了一肚子了,再推辞就矫情了。” 众人都为老太太的直爽之言哈哈笑起来,李大嫂二嫂上了爬犁坐好,东子就麻利的赶车出了院子。 蒲草跟上去关院门,不想东子走出不远又跳下地折了回来,凑到她跟前小声说道,“张东家,这眼见就到年关了,我们公子这两日心里有些不舒坦。您看,能不能…” 蒲草挑眉,心思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开口问道,“可是因为生意之事?” 东子不好说老宅是非,只得含糊应道,“都有,都有!” 蒲草轻轻点头应下,“我知道了,辛苦你跑这趟了。” “不辛苦,不辛苦!张东家客套了,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儿。那小的可走了,一会儿再回来。”东子笑嘻嘻跑跳着重新上了爬犁,一甩鞭子赶着枣红马迅速跑远了。 蒲草慢慢走回灶间,帮着春妮把剩下的包子装进笼屉里,有陪着李老太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进了里屋一边研墨一边盘算着写封信捎给方杰。 第一百零八章 石头落地 山子吃得小肚子滚圆,上前扯了姐姐的衣襟嚷着要去给小兵们发“粮草”,桃花也拾掇了针线盒子准备去里正娘子那里学绣花儿。 蒲草无法,只得放下纸笔带着他们去灶间装好“粮草”和上门礼,然后领着他们去东厢窗下喊张贵儿送上一程。 张贵儿不知是懒得出门还是当真捧着两本诗集看得入了迷,任凭蒲草敲了半晌都没有应声,桃花不愿二哥和嫂子吵架,赶忙说她自己去就好。 蒲草只得送了两个小的到院门口,多嘱咐几句也就算了。 李大李二这一日早起都觉在家空坐等消息太过难熬,于是和老爹打了个招呼就去三叔家帮忙做些杂活儿。 李三叔父子感念蒲草上次那般厚待,冬日里又没有别家委托活计,于是就翻出家里珍藏的几样好木料,用心精雕细琢,大有把这几只箱柜当成传世之作的架势。 李大李二不会什么细巧活计,就一边和三叔唠着闲话一边帮忙刨个木皮、锯个板子,慢慢倒也觉得心里不那么急躁了。 几人正是忙的热闹,突然李家隔壁的一个小孩子跑来喊着,“大哥二哥,大伯让你们回去呢,家里来人了!” 李大李二闻言都是一惊,猜不出是方公子派人送信来了,还是那些地痞到底找上了门儿。 李三叔常年在外走动做活计,自诩见识多些,就拍拍身上的木屑说道,“老大老二别怕,咱们还有一村的族人在呢,谁也不能看着你们吃亏。走,叔先跟你们回去看看。” 他们叔侄几人大步流星赶过街角,一见自家门前拴着的马爬犁,李大李二心里高悬的石头就落了地,咧嘴笑道,“叔啊,这是方公子昨日来时坐的爬犁,估计是城里那事有信儿了,不是那些地痞闹上门。” 李三叔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他们进了院子。 屋子里有人听得动静,就帮忙开了门。李二嫂一见自家男人回来了,欢喜的立刻窜到近前嚷道,“孩子他爹,没事儿了,那些地痞不敢找来咱家闹事了。” 虽然心里已是隐约猜到结果,但是这般亲耳听见,还是惹得李二一时百感交集的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李三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雨过天晴了,以后安心过日子吧。” 李老头儿拉着李三叔坐下,喊了大儿媳倒茶送上来。老头儿笑指了碗里的茶叶,说道,“那些地痞们被唬得够呛,以后再也不敢惹咱们李家村的人了。你看,这茶叶还有那两只大筐里的物件儿都是他们送的赔礼。” “哦,这是好事儿啊。咱家老二可是有后福啊,得了这些好物件儿,担惊受怕几日也值了。” “可不是,那些地痞怕是也后悔招惹他了呢。”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李大李二见得东子正笑嘻嘻坐在客位就赶紧上前道谢。东子刚才早就同众人说过他昨晚如何“智斗地痞”的光荣事迹了,收获了一大箩筐的夸赞,这一会儿终于觉得心满意足了。于是,他起身还礼客套两句,就要告辞回去。 众人热情挽留不住,最后只得千叮咛万嘱咐,以后到了李家村一定要留下吃顿饭,然后一直送了他到街口才罢休。 眼瞧着马爬犁都跑远了,李老头儿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步儿,李老大就上前扯了他问道,“爹,你还有啥事啊,咱们回家啊?” 李老头儿收了脸上的沉思之色,摇摇脑袋,转身同村里众人简单闲话两句就带着儿子回家了。 蒲草找了个雕花最雅致的方盒子,在笼屉里挑拣了八个卖相最好的肉包子,整整齐齐码了进去,左右看看还算顺眼,这才扣好盒盖儿。 春妮一边烧水一边陪着老娘说话,见她这般忙碌就道,“这是要给谁家送包子啊,装得这般体面?” 蒲草微微一笑,应道,“这是要东子捎回去给方公子尝尝新鲜的,这次的事情都是托了他的颜面,咱们怎么也要送些谢礼啊。” 李老太一听这话赶忙站了起来,怨怪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眼睛就盯着那些恶人的赔礼,倒把方公子这大恩人忘记了。那些地痞若不是害怕方公子,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家老二?这可不行,这谢礼要我们家出银钱置办…” 老太太这般说着就预备先在闺女这里借些银钱,然后一会儿跟着爬犁进城置办谢礼,亲自去方府道谢。 蒲草自然上前拦了她,劝道,“大娘,方公子和我们合作买卖,本来就有几分情面在,二哥这事儿他帮一把也是应当。再者说,方家富贵,咱们掏出所有银钱置办金银绸缎,人家也不见得能看进眼里。 反倒是方公子上门来这几次,我瞧着他很喜欢农家饭菜,我这才装几个包子送他尝尝新鲜。而且,以后还要同他常来常往,这人情慢慢还着也好。” 春妮在一旁琢磨着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扶了娘亲的胳膊笑道,“娘,蒲草说的对,那方公子身上戴得一块玉佩都够咱们家吃用几十年了。咱们置办啥好东西,人家也不见得看得上啊。” 蒲草捡了一块屉布盖到包子上,又笑道,“再说了,商者重利。我和春妮两家若是明年再种菜还卖到方家酒楼,保管这份儿人情就还得绰绰有余了。” 老太太有些迟疑,问道,“那你们不会吃亏吧?” “当然不会,方公子也是个爽快人,价格方面从没小气过。” “那就好,”老太太终于放了心,拉着蒲草的手感叹道,“蒲草啊,这次的事说到底最该谢的人是你。大娘虽然老糊涂了,但你这丫头对俺们妮子,对俺们一家的好,大娘可是清楚着呢。以后你就和妮子一样,就把俺家当娘家,有事自管让人送信儿,大娘给你撑腰。” 老太太长满粗茧的大手一下下抚着蒲草的头发,苍老的脸孔上满满都是慈爱感激之色,蒲草被惹得心下泛酸,忍不住靠在老太太肩头撒娇笑道,“大娘,我可一直把你当亲娘的。要没有大娘贴的那些饼子,我也活不到今日啊。” 老太太听得她声音带了哽咽,就重重拍了她的后背,转而打趣道,“早知道那些饼子能养出你这么个能耐丫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日日让春妮吃饼子啊,省得她这笨得都快上房了。” 春妮本来想起蒲草当初那般受苦,还在偷偷跟着抹眼泪,听得老娘这话立时跺脚恼道,“娘,可没有你这样埋汰亲闺女的啊,我再笨也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 李老太和蒲草都是被她这般模样逗得笑了起来,蒲草估摸着东子快要折回来了,就撵着春妮说道,“大娘还没去菜棚子走走呢,正好这会儿家里也没事儿,你领大娘去坐会儿。” 春妮早就想同娘亲显摆一下了,但是顾虑着这菜棚子是整个村子的秘密也就没敢轻易开口。如今两个嫂子都先回去了,只剩了娘亲自己一人,蒲草又应得爽快,她自然就抛去了所有顾虑,扶着娘亲一边往外走一边叽叽喳喳说着,“娘,娘,我们种的菜可好了,那棚子里到处都是绿色,保管您一看就高兴…” “是吗,那我这老婆子今日可要开开眼界了。” 母女俩这般说笑着,一路相扶拐过园门走远了。 蒲草羡慕的轻叹一声,勉强撑起笑脸继续拾掇灶间。早晨总共蒸四笼大肉包子,除了众人吃掉和送出去的,还剩了四十几个。中午热一热,再煮些稀饭,炒两个小菜也够对付一顿了。 她正是这般盘算忙碌的时候,东子也从李家村赶回来了。这心眼儿极多的小子也不进院子,只趴在门口喊了几声。 蒲草听见动静儿,开门见得他这般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就伸手挥了挥示意他进来说话。东子屁颠颠跑进灶间,挠挠脑袋笑道,“小的还以为家里人正多呢。” 蒲草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到木盒上,一起交到他手里,嘱咐道,“这些拿给你们公子,记得包子要热一热再端给他吃,能配些小米粥和清淡小菜更好。” 东子听得她交代这么仔细,神色半是欢喜半是古怪,但嘴里却是一迭声的应道,“小的记下了,张东家放心。” 蒲草怎会猜不到他心里所思,这时空的女子送个荷包都要扭捏多少日子,见到男子怕是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而她这般大大方方关心男子的,怕是整个雪国也没几个了。 她于是淡淡一笑,开口又捧了一句,“你们公子最信赖的就是你,自然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果然,东子一听这话,立时脸上就放了光儿,牢牢抱了盒子表着决心,“张东家放心,小的嘴巴最严实了,东西一定好好交给我们公子。以后您有什么事儿,也直管吩咐小的就好。” 蒲草轻笑点头,回身又拿了个油纸包递给他,“这里还有两个包子,你也揣着吧,路上万一饿了好垫垫肚子。” 东子再是机灵聪明,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小子,被蒲草这般连夸赞带“贿赂”打点的是眉开眼笑,躬身行礼谢了又谢,心里直赞这张东家真是个好女子。 第一百零九章 上钩的鱼 两人边说闲话边出了院门儿,东子放好东西就要解下马缰绳赶路回城。蒲草却偶然瞧得对面儿柴垛后好似有些不对劲儿,于是出声喝道,“谁躲在柴垛后面呢?” 东子听得一愣,下意识就抄起来马鞭子想要砸过去。可是不等他抬手,那柴垛后边已是转出一人来,畏畏缩缩凑到跟前应道,“张家嫂子,是我啊,水生。” 蒲草扫了一眼刘水生身上套着的羊皮袄和脚上的大棉靴,心里暗喜,但脸上却还是挂了疑惑神色,淡淡应道,“哦,是水生啊。怎么,你来找你兄嫂有事啊?” “不,不,”刘水生赶忙摆手,一脸尴尬的指了指马爬犁说道,“我听说嫂子这里有进城的方便车,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捎我一段。”说完这话,他仿似很怕蒲草问起进城所为何事,主动又添了几句,“嗯,家里没有油盐了,我去买些回来。” 蒲草坏心的继续劝阻道,“只买油盐哪用进城啊,旁边陈大伯家里什么杂货都有。多花个三五文就省了一日功夫多好啊,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太辛苦了。” 刘水生被堵得脸色涨红,脑子里转得都要冒烟了,才好不容易又想出个借口,“那个…我爹娘最近染了风寒,我还要抓些药回来。” “哦,这样啊。”蒲草终于大发善心,轻飘飘放过了额头都有些汗津津的刘水生,转而对东子说道,“东子,这是刘嫂子的小叔,你就多辛苦捎他一段儿吧。” 东子这半会儿也瞧出这刘水生不讨蒲草喜欢了,他于是也装了为难之色应道,“我原本路上还要去办点儿小事儿,既然张东家这么说了,那我就捎着他吧。” “那就谢过小兄弟了,一路好走啊。” 刘水生大喜,上前谢了蒲草就坐到了爬犁上。东子笑嘻嘻同蒲草使了个眼色,也没打个招呼就一鞭子抽在枣红马屁股上。枣红马吃痛抬腿就跑,直晃得刘水生差点儿一个跟头栽下去。 马爬犁就这样载着惊叫的刘水生跑远了,留下蒲草笑得痛快,末了又眯眼盘算良久,这才回了自家院子。鱼儿终于忍不住诱惑,就要上钩儿了。但愿他们吃个大亏,以后多长些记性才好… 马爬犁跑在村外雪原上就平稳许多,刘水生坐得稳了就凑到东子跟前闲话儿,听得东子爱理不理的说起他是白云居的人,刘水生恨不得给自己俩巴掌,再也不敢多嘴出声。 东子也是好奇他到底怎么惹得蒲草不喜,结果提了几次话头儿都被刘水生小心翼翼遮掩了过去,于是也就懒得再问了。 一路无话,马爬犁很快到了城门口。守城门的兵卒昨晚同东子一起端了地痞老窝,分了银子又得了一桌酒菜,早把东子当了自家兄弟了。 此时一见他出门回来,就上前拉着他热热闹闹说了好几句闲话,又约了以后得闲儿喝酒,这才放了马爬犁进城。 刘水生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盘算着万一被这小子知道他以后要帮着富贵楼抢夺白云居的财路,他能不能被抓起来扔进大狱啊。 这般想着他也坐不住了,借口要去置办东西,刚离开城门就麻溜儿的下了车。东子也没放在心里,冲着他挥挥手就回了自家酒楼。 刘水生拉着几个路人问询到了富贵楼的位置,好不容易寻到那街口之处又胆怯不敢上前。一时害怕白云居报复,一时又怕富贵楼不肯掏银子,最后他脚下的雪地都被踩得发亮了,这才终于狠心跺脚迈进了富贵楼的门槛儿。 富贵楼的小伙计们这些日子可是过得水深火热,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的掌柜被东家日日骂得狗血淋头,自然心情不佳,于是他们也跟着倒了霉。 但凡犯了一点儿小错被抓到,保管会被掌柜的当成撒气筒。重则撵出酒楼,轻则罚掉工钱,惹得人人都是如履薄冰,生怕下一个犯到掌柜手里的就是自己。 这一会儿,两个青衣小伙计正是趁着大堂里客人不多,凑在一处低声抱怨。不想突然瞧得一个穿了羊皮袄、戴了狗皮帽子的老农闯进来,两人立时惊得瞪圆了眼睛。若是放了这样的穷鬼进来,自家掌柜手里的“屠刀”保管就要会到他们身上了。 两人想也没想就三两步窜了过去,那身手迅捷得堪比武林高手,低声呵斥道,“你这人怎么随便就进来了,我们这里是酒楼,不是小吃摊子,你快赶紧滚出去!” 刘水生好不容易硬着头皮进了门,一见立刻有人上前招呼心里还有些欢喜,结果一听这话才知人家是嫌弃他。 他有心发火又觉上门求财要和气,只得赔着笑脸儿说道,“小哥儿,小哥儿等等,我是来找你们掌柜的,我有好买卖要同他商量。” “你可算了吧,我们掌柜的哪有功夫搭理你啊。你要是打算卖个山货啥的,就去敲后门找管事,你可别连累我们啊。”两个伙计生怕这个月的工钱长翅膀飞了,打定主意撵人,任凭刘水生说啥都不肯松口儿。 刘水生虽然平日在家常偷懒耍滑不做活儿,但是手下力气也不是两个酒楼伙计能比得了的。他双手死死扒着门框不松,一迭声的央求着,“小哥儿,我是真有大买卖要找你们掌柜,你们就替我通禀一声吧。” 两个小伙计累得脸色通红也拽不开他,于是更加恼火,互相一使颜色就把他的两条腿抬了起来。 刘水生一见自己身子悬空也有些慌了,全身仅有的胆气都涌了上来,扯开嗓子就大喊道,“孙掌柜,孙掌柜!我是南沟村的啊,我要找你谈卖菜生意啊!” 本来大堂里零星散坐的那几桌客人,早就发现了门口的小热闹,正是一边吃喝一边看着,权当消遣了。 不想突然听得刘水生喊出这么一句,众人眼里那簇八卦小火苗立时就变成了滔天烈焰,这个帮腔儿喊着,“伙计,人家老乡儿有买卖要谈,你就让他进来坐坐呗!” 那个也说,“就是啊,你们富贵楼要是也有青菜可卖,我就天天过来吃,也不用去白云居排位置了。” 两个伙计也是没了主意,手下一松,刘水生就得了自由。这时候,孙掌柜也接了报信儿大步流星赶来,四处扫了一眼就明白了个大概。 他狠狠瞪了两个小伙计一眼,转头再看向众多食客却是笑眯眯拱手行礼,说道,“伙计没规矩,让贵客们看笑话了。不过是个老乡要卖些山货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儿,我这就带下去问问,各位千万莫要坏了兴致啊。” 有那平日熟识的食客就哈哈笑着应道,“孙掌柜,若是得了好食材,可要早些挂出牌子啊。” “那是,那是,平日全赖各位贵客捧场,若有好食材定然第一个捧出来给诸位尝鲜啊。” 孙掌柜客套了两句,就引着刘水生去了后院儿账房。 刘水生第一次进得这般富贵之处,两只眼珠子简直都不够用了,傻呆呆的模样看得一路经过的小伙计和杂工都是嗤笑不已。 待得他终于听在耳里,回过神儿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屋里了。孙掌柜一脸不耐烦的挥退欲要上茶的小伙计,沉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在我们酒楼前堂闹事?你家里当真有青菜要卖?” 说实话,孙掌柜心里是不相信刘水生的。他又不是傻子,如今可是大冬日,怎会像夏日一样遍地都有青菜可卖呢?真当那青菜是西北风一吹就能长出来的啊? 但他是酒楼掌柜,又因为这青菜之事被白云居死死踩在脚下,但凡有点儿希望,他还是要碰碰运气的,于是这才招了这土鳖小子进来问询个真假。 刘水生刚才也是急得狠了,这会儿正对着人家正主儿就不好撒谎了。他红着脸吭哧半天,终是壮着胆子说道,“孙掌柜,你别着急,我是南沟村来的。上次孙掌柜去张家买菜的时候,我也是在那屋里站着的…” 孙掌柜听得他提起那日的“耻辱”,脸色立时就黑了一半,不等他说完就呵斥道,“赶紧说正事,提那一家子不识抬举的做什么?你先说说你家都种了什么菜!” “是,是。”刘水生吓得赶紧起身,微微弓着腰应道,“张家是不识抬举,孙掌柜息怒。我…我家的菜还没种呢…” 孙掌柜一听这话,另一半脸也黑了,恼得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你是不是上门来闹事的啊?没种菜,你跑来喊着卖什么菜?” 刘水生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哆嗦着嘴唇辩驳道,“我…我知道种菜的法子,这几日就开始种,过一月就有菜卖了。” 孙掌柜眼里精光一闪,脸色慢慢也缓了下来,开口问道,“你当真知道种菜的法子?那张家怎会把这发财的路子分给你?” 刘水生自然不好说他是偷师,于是就含糊说道,“我哥给张家看守菜棚子,我进去过几次…” 他这般支支吾吾,没想到反引得孙掌柜误入了歧途。满心眼儿里就以为他兄长眼红张家赚银子,私下里把种菜法子透露给自家兄弟了呢。 若是这般,那一个月后他们富贵楼岂不是也有鲜菜可卖了! 第一百一十章 刘水生进城 孙掌柜越想越欢喜,一迭声的喊着伺候在门外的小伙计,“外面谁在呢,赶紧上茶水点心啊,没看见屋里有客人吗?” 门外的小伙计立刻开门进来,陪着笑脸请刘水生坐下,倒茶上点心忙得不亦乐乎,其实那心里早把这势利眼的掌柜骂得体无完肤了。 刘水生眼见孙掌柜这般模样,也知道今日这事儿怕是有门儿,于是他腰杆子也挺直了,甚至还喝了几口茶水,补充一下这半会儿被吓得急速流失的汗水。 孙掌柜眼里闪过一抹鄙夷之色,脸上却是笑得亲热,“我们富贵楼在翠峦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我们东家也是大方慷慨之人。刘兄弟选了我们酒楼合作买卖真是聪明之举啊。只要刘兄弟能种出青菜,银钱方面绝对不会亏待与你。” 提起银子,刘水生的眼睛立时就亮了三分,放下茶杯问道,“孙掌柜,你那日可说要给张家双倍价格,我家种出的青菜保管不差,你们酒楼是不是也要给双倍啊?” 孙掌柜这些时日没少挨东家的训斥,已经习惯小心谨慎行事,如此涉及大笔银钱,他也是不敢做主。于是略微有些尴尬的应道,“价格这事儿…我们东家今日正巧也在,我这就替小兄弟回禀问问。” “原来你们东家也在啊,”刘水生立刻又道,“那掌柜的帮我再问一句,我家没有银钱打铁皮筒子,你们酒楼能不能先付二十两银子,待得卖青菜的时候再还。” 孙掌柜心里暗骂他真是得寸进尺,但却还是应了下来,出门去寻东家。 钱大富这一日也是心情烦闷,正招了两个小丫鬟陪着他喝酒取乐。听得孙掌柜恭恭敬敬禀告完这事儿,他立时就坐了起来。两只小眼珠子在眼眶里丢溜溜转了无数圈,怎么盘算都觉自家若是也得了青菜,再添些别的手段,必定能把白云居重新踩在脚下。 他越想越得意,一巴掌拍着桌子上吩咐道,“这刘家有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只要一月后能拿到青菜,挤垮白云居,花再多银钱都舍得。还有,契纸写明白了,别最后被其余几家撬了行。” “是,东家您放心,老奴这就去办。”孙掌柜一迭声的应了下来。 钱大富显见对他已不再信重,冷哼一声警告道,“这件事,你若是再办不好,就自己打包滚蛋,我富贵楼不养闲人!” 孙掌柜本就半躬的身子被这两句话砸得又弯了三分,没口子的赌咒发誓一定全力办好,末了才挂着一脑门儿的汗珠子倒退出去。 刘水生这半会儿等在账房里,也是过得难熬之极,脑子里一时琢磨这事儿有门儿,一时又后悔刚才是不是要得银子太多了,万一这酒楼东家不答应怎么办? 他正是急得满地转圈,突然见得孙掌柜回来,立刻就凑到跟前赔笑问道,“掌柜的,怎么样,你们东家可是答应了?” 孙掌柜实在看不起刘水生这般模样,但他以后能否再重拾东家的信重,能否再继续坐稳酒楼掌柜的宝座,可都系在这刘家身上了。他心里就是再不喜欢,也硬是装出一幅亲切模样,拉着刘水生的手坐下,笑道,“我们东家原本有些疑虑,但经我极力劝服,终于答应资助刘兄弟种菜了。” “是吗,这可太好了。”刘水生大喜过望,连忙起身给孙掌柜行礼,“多谢孙掌柜帮忙美言。” 孙掌柜一伸手从腰侧的荷包里掏了两锭十两的大银锞子,稳稳放到了桌面上。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越发晃得那白花花的银光刺眼之极。 刘水生喜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抬手就要去抓,却不想被孙掌柜笑眯眯拦了下来,“刘兄弟且慢,这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我们酒楼预付了菜钱,刘兄弟自然也要保证种出的菜全都卖给我们酒楼,不得有一根菜叶转卖别家。而且,若是一月后,你们没种出青菜,这银子可要双倍返还的?” “应该的,应该的。”刘水生这会儿心眼里都被那两锭银锞子占满了,不管孙掌柜说什么都一迭声的应了下来。 孙掌柜盘算着没什么遗漏之处,就招呼小伙计研墨铺纸,很快写了一张契纸递给刘水生验看。 刘水生虽然自诩比大哥聪明许多,奈何家里老爹老娘太过吝啬,根本就没送他去过学堂,所以也是个文盲。 他本就年强气盛好颜面,自然不愿露怯让孙掌柜笑话,装模做样看了几眼就道,“没有大错,就这样吧。我字写得难看,还是掌柜的帮我写两笔吧,我按个手印就成。” 孙掌柜笑着随手添了几笔,两人分别按了指印就算完事了。 刘水生终于把两锭大银锞子揣到了怀里,立时就觉得自己是个富贵之人了。告辞出门这一路,差点儿没把下巴抬到天上去,甚至一个小伙计不小心拦了路,还被他呵斥了一句,真是万分的傲气。 孙掌柜目送他走远,眉头皱了半晌都没有松开,心里突然有些后悔,怎么就把自己的身价性命托到了这样的人身上? 说不得,以后得闲一定要常去南沟村儿走走,若是这姓刘的一家有何不妥,许是还能及时挽回些损失… 刘水生走在街上被冷风一吹,脑子里的温度也降了下来,终于想起还有正经事要办。于是,他拦了个路人问询哪家铁匠铺子打铁器最便宜。 路人难得好心,劝他道,“便宜的铁匠铺子打出的物件儿都不齐整儿。小兄弟还是别差那几钱银子,换家口碑好的吧。” 刘水生却是存了私心,一口咬定就是要找最便宜的铺子。路人无法,只得指了街尾一家挂了“吴记”牌匾的铁匠铺。 刘水生寻到门前就进了铺子,正犯愁没有生意的吴老板立时两眼放光的迎了上来。待听得他要打制几十节铁皮筒子,吴老板更是茶水点心的殷勤相待,开口闭口称呼都是少爷。直把当了快二十年土包子的刘水生乐得脸上都开了花儿,也没还什么价钱,最后爽快的以七两银子成交。 吴老板好不容易逮到个冤大头,生怕刘水生跑了。热情挽留他在厢房住一晚,明日中午再雇车连货一起送他回去。 有这等好事,刘水生自然不会推辞。他当即付了二两定金要老板开始动工,然后又转出门去偷偷买了一只梅花簪子,这一晚揣在怀里他的梦里翻来覆去都是送给未来媳妇儿的时候,她是如何欢喜… 一夜无话,第二日中午吴老板特异要媳妇儿做了两个好菜,请了刘水生喝酒闲话,席间开口闭口都是奉承不断。直把刘水生听得心花怒放,酒水自然也越喝越多,最后稀里糊涂就把余钱结算了。 那吴老板立刻喊了小伙计把铁皮筒子扔上马车,又把刘水生也塞进去,眼见马车哒哒走远就欢喜得哼着小曲儿回屋数银子了。 不提吴老板如何偷笑暗骂刘水生愚蠢,单说刘家老两口因为儿子一夜未回,担心得吃睡不好,一大早晨就跑去村口探看。好不容易盼到半下午,终于见得有马车走进,奔上前一看果真是醉醺醺的儿子和一车铁皮筒子。 老两口可是清楚儿子出门前只揣了一百文,怎么说也买不回这么多铁皮筒子,所以就猜得那富贵楼之事定然是成了。 刘老头儿想要拍醒儿子问个究竟,老太太却是越看这一身能耐的小儿子越疼爱,死活不让老头儿动手,坚持要等儿子睡醒再问。 他们一家这般上演温情大戏,人家马车夫可是等不得了,黑着脸催促不停,再耽搁下去他怕是就要被关在城外了。 刘老太狠狠赏了他几个大白眼之后,到底拉着老头子坐到车辕指路。 马车夫一到了刘家院子门口,立时上手把车里的铁皮筒子和刘水生都扔了下来,然后一甩鞭子麻利的跑人了。 刘老太太原本还想使唤他把儿子背进屋子,见得这般就气得跳脚大骂不停。 刘水生栽倒在雪地上却是被凉得醒了过来,睁眼四处看了看开口问道,“娘,我怎么在这啊?” 刘老头儿早就急得快要上房了,一见儿子还是这般迷糊模样,抓了一把雪就抹了过去。 刘水生被老爹“伺候”着洗了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倒是彻底清醒了。想起城里诸事,他立刻站起来得意笑道,“爹,我在富贵楼要回二十两银子,而且咱家种的菜,以后要比张家卖价贵一倍。” “真的?我儿真是太能耐了。晚上,让你娘给你炖肉吃。”刘老头儿老太太一听儿子马到功成,都是大喜过望,恨不得抱着儿子亲上几口才好。 刘水生赶紧趁机说道,“这铁皮筒子可是不便宜,我花了足足十两银子。不过等青菜一种出来,卖上两筐就回本儿了。” 二十两银子还没传到手里捂热乎就没了一半,刘老头老太太心里都是疼得直哆嗦。但转念想着儿子说得也有道理,以后还有更多银子进账呢,于是也就忍了下来。 他们一家门前这般折腾,左右邻居听得动静儿就出来探看。见得一地的铁皮筒子自然好奇,有人就问道,“刘婶子,你家这是要忙些啥啊,怎么打了这么多铁家伙儿?”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纷乱 刘老太太平日多被村里人在背后数落她小气、心眼歪,如今银钱到手,家里马上就要起了菜棚子,眼见白花花的银子恨不得成筐往家装,她哪里忍得住,自然是一定要显摆几句的。 于是她那满是皱褶的老脸一扬,嘴角一撇,得意应道,“俺家也没折腾啥,不过就是打算种些青菜赚点儿银钱,等开春儿起个大瓦房给俺家老二娶房好媳妇儿。 对了,明早儿就要动泥水了,到时候可让你家老爷们儿过来帮把手啊。” 刘老头儿父子在一旁也是抬头挺胸,附和道,“等家里青菜种出来,肯定忘不了大伙儿帮忙,到时候一定请大伙儿好好喝顿酒。” 说完,这一家三口就拎着铁皮筒子回了院子。 一众邻居初始听得“种菜”俩字,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待得发现彼此都是一脸惊疑,于是立时就炸了锅,马蜂出巢般嗡嗡议论了起来。 这个惊道,“这刘婶子是不是疯了,哪有大冬日破土动泥水的啊?” 那个也嚷道,“就算泥水好动,那菜也不是好种的啊。要是这般容易,不是早就有人发财了。” 人群里一个脑子活泛些的小媳妇儿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很是不好,强忍了半晌到底低声扔出一句,“你们怎么就知道刘家不懂种菜的法子?他家可不是只有水生一个儿子?”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愣了愣,继而大感茅塞顿开。怪不得刘家这般大张旗鼓张罗种菜,他们必定是从大儿那里听得种菜的秘法了。 都说,天下没有真正成恨的父子,血脉那是打断骨头都连着的东西,刘厚生怎么可能因为爹娘上门吵闹几次,就当真同他们彻底断绝了往来。 再往阴暗处想想,兴许这刘厚生一开始就是留了心眼儿,明面儿帮着张家种菜,背地里偷学秘法呢。毕竟帮张家做活儿,就是工钱给的再高,那也不如自家种菜赚的多啊? 众人越想越生气,各个都是皱着眉头咬牙切齿。有那平日同刘厚生相处不错的人寻思着开口帮着辩解了几句,“生子不是奸猾藏心眼儿的人,这事儿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结果这话一出口,他立时被一众妇人们儿驳了回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爬进他肚子看过他心肝是黑的红的啊?” “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摆跟前儿,谁不眼馋啊。” “说好了,大伙儿明年一起种菜,这刘家倒先动手了。万一,他们把种菜的法子再传出去呢…” “哎呀,”这帮妇人们儿七嘴八舌议论着,倒是给男人们提了个醒儿,那刘厚生的丈母娘这几日可就在刘家住着呢,若是她也把秘法学去了,带回李家村… 男人们对视一眼,齐齐抬腿奔去了里正家,而女人们也是一哄而散,满村子去投“重磅炸弹”了。 蒲草一早晨起来给两个孩子洗了几件衣衫,又把屋里屋外拾掇的干干净净。原本想去春妮家里转转,但又觉不好打断人家母女闲话儿,于是就拣了一盘肉包子送去了陈家。 陈家最近做着小买卖赚了银钱,手头也宽绰起来。前日陈二嫂进城就添置了几块布料,打算过年时候一家人都穿套新棉袄。 陈大娘婆媳三个带着两个孩子正是笑嘻嘻扯着布料围看,见得蒲草上门就欢喜的拉着她到跟前,笑道,“蒲草,你快瞧瞧,这是多好的料子啊。” 蒲草瞧着那布料颜色正、摸着又柔软,就开口夸赞道,“我二嫂子越来越会买东西了,这料子真是不错。” 陈二嫂脸上笑得成了一朵花,嘴里却谦虚着,“都是东子帮忙找的铺子好,卖货又好又便宜。” 众人都是笑起来,小心翼翼拾掇了布匹棉花等杂物就坐下闲话儿。胖墩儿和福儿见得盘子里的肉包子,馋得咬着手指却红着小脸不敢吭声。 陈大娘心疼儿孙,赶紧拿了两个分给他们,笑道,“你们长大了可要对姑姑好,你们姑姑吃一口好的也落不下你们。” 两个孩笑嘻嘻蹭到姑姑身边坐着,大口咬着包子,吃得顺着嘴角淌油儿。 两家人说起买卖和城里的趣事,正是热闹的时候,突然听得春妮在外面高喊,“蒲草,蒲草你在屋子里吗?” 陈大娘打趣笑道,“这春妮儿都快长蒲草身上了,一会儿见不到也不成。” 她这般说着就开了门,春妮却是一脸恼怒的疯跑了进来,见得蒲草就上前抓了她的胳膊嚷道,“蒲草,这可怎么办啊?我就说上次他们去翻菜棚子就是为了偷师…” 陈家众人互相瞧瞧,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倒是蒲草猜出个大概,刚要开口劝慰她几句,不想李老太也是呼哧带喘的追了进来,大声呵斥道,“这傻丫头跑得跟兔子似的,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蒲草赶忙扶了老太太坐到炕沿上,笑着替陈家人介绍道,“这是妮子家里的老娘,昨日得了消息来看闺女了。” 陈大娘是个好客又热情的性情,上前扯了李老太的手就道,“恭喜老妹子要当姥姥了。” 李老太赶忙捋捋鬓角上的碎发,很是尴尬的笑道,“这般突然闯来,让老姐姐笑话了,我这闺女太没记性了,双身子还跑得飞快…” “就是,就是,她们这些年轻媳妇可是要多看顾些,各个都毛躁着呢…” 俩老太太坐在一起唠得热闹,倒把春妮急坏了,大声嚷道,“娘,这会儿不是说这闲话的时候。刘家张罗动泥水建菜棚子呢,村里人都说我家生子偷了蒲草的法子,我家生子不是那人啊!明明是上次那俩老不死的偷偷跑去菜棚子…” 蒲草扯了扯春妮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说公婆坏话。春妮却是气恼得狠了,趴在蒲草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李老太心疼闺女着急,又猜得蒲草必是对这事儿有准备,于是就起身同陈大娘告辞,“老姐姐,这丫头不省心,我领她回去劝劝,左右我还要再住几日,保管再过来同老姐姐好好闲话儿几句啊。” “好,好。”陈大娘满口应下,又去劝春妮,“妮子别担心,乡亲们都知道你们两口子的为人,若是有啥误会,说合两句也就好了。” 陈大嫂二嫂也跟着开口劝慰几口,然后就送了蒲草三人出门。 待得进了自家院子,蒲草立时就领了春妮娘俩进了内室,小声说道,“大娘,妮子,刘家要种菜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你们别担心。” “你早就知道怎么不拦着?”春妮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恨道,“你是不是又怕我和生子夹在中间难做,才没说话?” 蒲草伸手去捏春妮的眼皮,笑嘻嘻打趣道,“你可轻点儿瞪眼睛吧,小心眼珠子掉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春妮一巴掌拍掉她的手,急得直跺脚。 蒲草皱着鼻子揉揉手背,上前抱了李大娘的胳膊笑道,“你就放心吧,这种菜时咱们两家的财路,我怎么会轻易撒手?刘家这菜保管种不成,投进多少银钱都要赔光。” 李大娘眯眼寻思了半晌,笑道,“怪不得上次你让大娘去刘家说大话,原来是要引得他们种菜赔钱啊。” 蒲草笑眯眯点点头,“他们总是上门来欺负妮子,开口银子闭口银子,那索性就让他们的银子都打水漂好了。” 李大娘也是笑起来,点着她的脑门感叹道,“我家妮子有你护着,大娘以后可啥也不担心了。” 春妮听得满眼问号,上前扯着娘亲另一半袖子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难道娘你也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李老太瞪了笨蛋闺女一眼,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末了嘱咐道,“这事儿千万别告诉你家生子。” 春妮早乐得嘴角咧到耳根儿了,一迭声应道,“我又不傻,我才不说。” 李老太和蒲草异口同声应道,“你不傻谁傻。” 三人都是咯咯笑了起来,春妮心事尽去就起身扯了老娘,说道,“娘,咱们去和生子说说,他要是从别人那里听见这事儿,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 蒲草也道,“去吧,告诉刘大哥我相信他的为人。” 春妮欢喜应了就扶了老娘走了,蒲草去仓房拣了个苞谷棒子正要扒了粒儿去喂鸡鹅,就听得院门外有人笑道,“蒲草在家呢。” 蒲草扭头一瞧,见得是里正娘子正笑吟吟站在门板外,头上的花头巾被北风吹得翻飞。她赶忙上前开门,招呼道,“婶子快进来,你可是难得来我这里坐坐。” “大冬日的,懒得出门吹风。你这丫头不也在家猫得老实,也没见你出去走动啊?” 两人说笑间就扯着手进了屋子,蒲草又是倒热茶又是拿点心,忙个不停。 里正娘子抿嘴想了想就伸手招呼道,“蒲草别忙了,过来跟婶子坐,婶子今日来是有话要问。” 蒲草上前把点心盒子往桌子中间推了推,笑道,“婶子要问啥啊?可是桃花在您那里惹祸了?” 里正娘子摇头,略微迟疑了一下,就拉着她的手说道,“蒲草啊,婶子平日就喜欢你心善又勤快,所以心里一直没拿你当外人儿,有事也不愿和你绕弯子。刚才俺家去了很多乡亲,说刘厚生从你这里得了种菜的法子教给他爹娘了,刘家马上就要起菜棚子了。 乡亲们都是气不过,嚷着要你大叔和长辈们做主。我怕你被唤过去再受什么责难,所以就抢了这差事,先过来问问看。你要是有啥委屈,就跟婶子说说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又是一场空欢喜 蒲草听得她这话很实在,心里忍不住就卸了三分防备,真诚笑道,“多谢婶子这般照顾我。” “别跟婶子客套了,以后咱俩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你先想想今日这事儿怎么跟长辈和乡亲们回话啊?” 蒲草伸手拣了块核桃酥递道她手里,仔细想了想就笑道,“婶子,村里乡亲怕是误会了。刘大哥人品极好,绝不会把种菜的法子泄露出去的。 倒是上次那个孙掌柜来撬行,家里很是吵闹,刘家三口曾趁乱钻进菜棚子翻了个底儿朝天。许是他们觉得菜棚子简陋,这青菜自家也能种得,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事儿。” 里正娘子听得一脸厌恶,皱眉说道,“这老刘家也太不要脸皮了,说好明年村里乡亲一起种菜,他们这般提前下手,若是法子再泄露出去,岂不是断了一村乡亲的财路…” “婶子放心,种菜这事儿说起来也没啥大秘密,但有些窍门若是不知道,也保管种不成。若是只进棚子翻找看看就能弄个清楚明白,那也就称不上秘法俩字了。” 所谓听话听音儿,蒲草虽是没有明说什么,但里正娘子这样心思通透的人怎么会猜不出?那刘家不知道真正的窍门儿秘法,这菜必定种不成的,说不得还要赔上银钱白忙一场。 这般想着她就放了心,起身笑道,“婶子听明白了,这就回去跟乡亲们说说。你这丫头心里可千万别觉得委屈啊,大伙儿祖祖辈辈都受穷,眼下全都盼着明年跟你种菜发笔小财过过好日子,自然看得比天还大,你也多体谅些吧。” “婶子可别说这话,我是那心眼儿小的人吗?我们一家在村里住着,平日多受大伙儿照顾,怎么能因为这样小事儿就闹别扭?” “那就好,改日得闲儿你可记得给婶子画几个绣样儿,咱们娘俩再好好唠唠。” 两人这般说着闲话就到了院门口,里正娘子挥挥手就一路小跑回家去了。 里正家里此时聚得满屋子都是男女老少,足足几十号人,各个都是满脸担忧恼怒的议论着。终于盼得里正娘子回来,甚至容不得她把头巾子扯下来,就齐齐围上前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里正娘子赶忙把蒲草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一遍,末了笑道,“大伙儿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刘家若是种了菜,第一个吃亏的就是张家,人家蒲草都不担心,你们还担心什么。” 里正也是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点头说道,“蒲草那丫头可精着呢,她那法子也不是谁都能偷去的。大伙也别闹了,回去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觉是这么个道理。于是暂且算是放了心,纷纷告辞回了自家。 张二一家人缘不好也没人主动去报信儿,好不容易狗剩儿在路边听得几句回家说起,张二夫妻简直气得暴跳如雷,先骂刘家合伙偷张家的秘法不得好死,后骂蒲草不信任自家人遭了报应,总之是没一句好话。 狗剩儿在一旁听了半晌,急得跺脚嚷道,“爹娘,村里人都在里正家里商量呢,你们别骂了,赶紧过去吧。那小寡妇以后没人看棚子了,兴许就让我进门了呢。” 张二两口子听儿子一提醒,立时都觉有道理,胡乱披了件大袄就往里正家里跑。结果正是迎头遇上一众村人往外走,两口子上前扯了个邻居问道,“不是说刘家偷了我们张家的种菜法子吗,里正怎么说?是撵刘家出村还是让他们赔银子?” 那邻居却是笑得古怪,应道,“里正说不必理会刘家,就让他们一家种着试试吧。” “那怎么行?”张二立时瞪了眼睛,怒道,“种菜法子是我们张家的,老刘家怎么能偷着用?” 狗剩儿倒是更惦记蒲草那菜棚子,赶忙挤到前面问道,“那刘家做下这样的丑事儿,刘厚生是不是就不能帮那小寡…不,就不能帮我嫂子看菜棚子了?” 张二婶子也是撇嘴帮腔道,“当初蒲草还说那两口子比自家人可靠,哼,如今知道谁才是黑心肠了吧?” 那邻人再是愚笨,这会儿也听出他们一家是打算插手蒲草的菜棚子了。他可还指望明年跟着蒲草种菜发家呢,自然不愿掺合进去,于是摆着手一迭声的嚷道,“刘家种菜的法子是偷着钻进菜棚子学的,能不能种成还不见得呢,这事儿跟刘厚生可没关系,我也没听说蒲草另外找人看棚子,你们就别惦记了。我家里还有事儿呢,不说了啊。” 说完这话,邻人就挣开张二的拉扯,一溜烟儿的跑远了。留下张二一家三口面面相觑良久,才终于就着北风吧嗒吧嗒嘴,品出一些失望的滋味来。原来折腾了半天,又是一场空欢喜… 狗剩儿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那小寡妇儿和刘厚生是不是有啥事儿啊,怎么就那么信着他了!” 张二婶子也是翻着白眼附和道,“一定有事儿,要不然她能放着自家人不相信,非用一个外人看棚子?” 这娘俩的话倒是提醒张二了,自家侄子那古板的脾气他可是最清楚,若是听得这说法,兴许还真能闹着撵了刘厚生出去。 他这般越盘算越得意,抬腿就往张家院子奔了过去。 蒲草正坐在炕上盘帐,听得有人在院外呼喊,趴在窗缝儿上一看是张二一家,立刻就扭身回去忙碌,半点儿搭理的意思都没有。 张贵儿的厢房离得院门最近,他听得自然也更是清楚。可惜他犹豫半晌,到底捂了耳朵专心背诗词,死活就是装作自己不在家。 张二一家三口喊得嗓子都干了也不见有人出来应声,想要进门又碍于里正和长辈们的禁令,最后实在忍耐不得寒冷就气哼哼离开了… 再说刘家老少三口本来听到村人恼怒的风声,还很是忐忑不安的聚在一处商量着,万一村里长辈问下来,老两口就一起躺倒满地打滚,大不了就假装寻死,总之这菜是一定要种的,谁不能拦着他们一家发财。 可是一家人等到半夜也没见谁来敲门,疑惑之下仔细琢磨,就越发笃定村里人是眼见刘家要发达,谁也不敢轻易出头得罪他们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刘老头儿就背着手挺着胸脯,理直气壮的敲开左右几家邻居的门,也没客套几句就直接要人家出力帮忙起菜棚子。 邻人们虽是不满他的神气模样,但是左右家里无事,又实在好奇他们一家的菜棚子要建个什么样子,于是也都应了下来。 刘家院子只有正房三间、厢房三间,春妮两口子分家出去之后,三间西厢房就空了下来。 大冬日天寒地冻,现挖地基盖棚子定然是不行,这西厢房自然就成了现成的“温室”。 左右邻居们在刘老头儿的指挥下,帮忙把厢房中间的隔断土墙扒开,屋子立时就显得空旷宽敞起来。刘水生又揪着头发极力回想当日看得的炉子模样,费了一个时辰,好赖总算用土坯砌了两个炉子出来。待得把铁皮筒子一截截接上插进烟筒,屋子里倒也渐渐同张家菜棚子有了三分相像。 刘老头儿喊了众人把剩下的土坯砸碎铺道地面上,得意洋洋指点着各处说道,“这块分出来种小白菜,那片儿种香菜…” 一个邻家后生瞧着他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想起平日听到过的闲话儿就顺口问道,“大叔,我听说张家那青菜都是种在木箱子里的,你这直接种地上能行吗?再说,这多少年的土坯了,也没加些粪肥,种菜能长吗?” 刘老头儿刚瞪了眼睛还没等搭腔儿,进来送水的刘老太却是几口呸在了地上,骂道,“小六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是不是看我家要发财眼红了,平白咒我家菜不长啊?张家那是有银子烧的,还打什么木箱子?谁家种菜不是种地上的,就那小寡妇儿多余起那幺蛾子。这屋子只要烧得暖和,菜种哪里不一样长!” 那叫小六子的后生被堵得满脸通红,还想要解释几句,不想他老爹听得儿子遭训斥很是气恼,开口呵斥道,“闭嘴,你管这闲事儿干啥!跟我回家去,在站一会人家都要嫌你踩坏种菜的宝地了。” 老头儿说完气哼哼的走了,小六子自然也扔了手里的镐头追了上去。其余邻人也是看不过刘家这般未富先狂的模样,紧接告辞走了。 刘老头儿不敢把人都得罪光了,还要追出去拦一拦,刘老太却是得意笑道,“这些人走了更好,还省了一顿饭菜,左右这活计也做得差不多了。” 刘老头儿听了这话也就住了脚儿,夸赞老婆子,“还是你想的明白啊。” 刘水生到底脑子要活络些,蹲下婶子捏了捏那些土坯也觉有些不妥,于是说道,“一会儿,爹娘还是和我去后园刨些土回来掺一掺吧,可别真耽搁长菜苗了。” 刘老头儿不想出那力气,刘老太儿却是觉得儿子有能耐有主意,一口答应了。 不提刘家三口装了满脑子的发财梦忙碌不停,只说刘厚生知道了爹娘兄弟如此行事,恨得差点儿拿脑袋撞墙,自觉实在没脸见蒲草,死活要春妮儿把工钱都退回去,以后再也不进温室了。 春妮和李老太劝解不下,只得又找了蒲草。蒲草明言刘家是刘家,做事同他们夫妻俩无关,再说温室没了刘厚生这壮劳力可不行,他若是撂挑子,这菜棚就得散架。 刘厚生自觉受到莫大的信任,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自此之后,他整日就是家里和温室两头儿跑,连董四家里都不去走动了。甚至有时候春妮提起刘家事,他都皱眉不肯多听一句,可谓避嫌避了个彻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同行是冤家 再说当日,东子拿了包子和书信兴冲冲跑回城,方杰见了果然大喜,足足吃了三个肉包子。末了,一边喝着茶水解油腻一边读起信来,居然笑得惊天动地,甚至失态得呛咳不已。 东子赶忙上前递帕子,实在忍不住好奇想要偷瞄几眼,可惜方杰却像护食小孩子一般麻利的收了书信,随手指了门口撵他出去。 东子失望之极,一边嘟囔主子小气一边低头往外走,不想还没等出了门口就听主子又加了一句,“今日差事办得好,去账房领赏吧。” 娶媳妇的本钱又多了二两,东子乐得差点儿一蹦三尺高,一迭声道过谢就撒腿跑了出去。 洛掌柜见得这小子又得了赏,自然要问个明白,可东子却打定主意把嘴巴当了蚌壳,死活不肯透露半分。 一老一小正是斗智斗勇的时候,小管事却是进来禀告说富贵楼刚才谈了笔青菜生意,而且那种菜人家也是南沟村来的。 东子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鬼鬼祟祟的刘水生,恨得一拍大腿就跑去跟主子请罪,老掌柜也是随后跟了过去。 不想,方杰听得这事儿脸上却是未显半分惊色,眼角扫过手里信封上那几个秀气的篆字,越加笃定这女子怕是早以猜得这事,亦或者这事根本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富贵楼已经折腾得够久,这次就彻底同他们斗一场吧。”方杰把书信放进一只雕花精美的檀木盒子里,末了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敲,眉梢挑起,冷声吩咐道,“一会儿去给其余几家酒楼送帖子,就说晚上我在念恩园设宴,同他们共商发财大计。” 洛掌柜犹豫了一下,上前低声问道,“公子,可是要联合这几家挤垮富贵楼?这几家胃口都不小,怕是轻易不会动心。” 方杰笑着摇了摇,应道,“放心,咱们有足够的好处让他们动心了。去安排吧!” 洛掌柜躬身应下,临走时顺手扯了一旁的东子。待得出门离得足够远,这才问道,“那封信是不是南沟村张家小嫂子送来的?” 东子得意的摇摇脑袋,纠正道,“公子说了,要叫张东家。” 洛掌柜瞪眼伸手敲了他一记,恼道,“你是不是不想要这月的工钱了,赶紧说!” 东子委屈的揉揉脑门儿,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琢磨了半晌,到底不敢跟银子过不去,于是点头说道,“是张东家送来的,不知写了什么事情,咱们公子看了大笑许久。” 洛掌柜捋着胡须,皱眉沉吟半晌,最后轻轻摇着头走了。 东子耸耸肩,小声嘀咕道,“这老头儿太奸猾了,不会是猜出来了吧?” 这一晚,翠峦城的夜幕刚刚拉开,念恩园的主院大厅里已是灯火辉煌。八仙桌上那些描金碗碟,被烛光硬得金光闪烁,仿似夏日繁星一般耀眼。 丫鬟们穿花蝴蝶般上酒上菜,行走间带起的阵阵暖风,直让人错觉落入了幻境仙山。 翠峦城里上得了台面的几家酒楼老板们,都是腆着圆滚滚的肚皮围坐在桌边,笑得一脸亲切和乐,不时夸赞两句美酒醇香、菜色精致。 其中一个性子急躁的陈老板灌了十几杯酒下肚,半醉微醺之时到底忍耐不住冲着主位上的方杰,高声问道,“方公子今日下帖请我们上门之时,可说是要共商发财大计,如今各位同行都已聚齐,方公子不妨明言吧。” 旁边几人听得姓陈的先打了头炮,也就跟着附和笑道,“就是,如今我们几家可都是以白云居马首是瞻,方公子有事尽管吩咐下来就是。” 方杰抬手示意丫鬟小厮退下,只留了洛掌柜和小管事在屋帮忙添酒,这才淡笑应道,“各位老哥说笑了,我们白云居最近确实热闹一些,那也是各位老哥们承让,小弟心里领情。 说起来,小弟在商道打滚也有几年了,别的大道理不懂,但是有银子大伙一起赚才长久这话,还是知悉甚深的。所以,以后我们白云居每次运回的青菜,都会分一半出来给各家压桌儿,各位老哥觉得如何?” “此话当真?”酒楼老板们一听这话立时齐齐问出声儿,各个心里都是半喜半疑。 要知道如今白云居的青菜都卖到五两银子一盘了,那还不见得谁进去都能吃得到,一棵棵小菜苗就同白银铸成一般无二啊。而方杰这般痛快,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聚宝盆扔出一半,自然人人都觉不可思议。 方杰也不理会他们的问话,随口又砸下一记重锤,“明年春日,还有二亩地的青菜要提早一月上桌儿。若是各位有意,我们白云居再分出一半儿,也未尝不可。” “方公子这般大方,我们自然也不能小气!”几家酒楼老板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就小心翼翼试探道,“青菜价格方面我们多加两成,方公子觉得如何?” 方杰却是皱眉摆手,笑道,“老哥们误会了,几十两银子的差价,小弟还不至于看得太重。” 既然没把银子看得太重,那就是说,在他眼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了。几家老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心里盘算了半晌,到底还是拗不过青菜的诱惑,纷纷开口说道,“方公子,有话尽管直说,只要我们能做到,必定不会推辞!” 方杰慢慢举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温文一笑,“我昨日偶然上得白云居三楼坐坐,却见大好的雪景,只因为对面那座楼遮挡而不能远眺,实在是一大憾事!” 几个酒楼老板都是一副恍然大悟之色,若说同行是冤家,富贵楼和白云居就是冤家里的冤家。 这几年里两家明里暗里争斗不断,可是没少给翠峦城的百姓们添话题。只不过,一直都是富贵楼主动挑衅,白云居很少高调迎战。如今倒是不知这方公子为何突然分了狠,起了这般连根拔掉富贵楼的心思。 不过,翠峦城就是一块大点心,他们这些开酒楼的就是抢夺点心的人。少上一人分食,对于各家来说绝对不会是坏事。更何况,还是有人带头动手,他们不过是随后帮忙踩上几脚,何乐而不为呢。 主意打定,各家老板纷纷举起酒杯相碰一处,笑道,“那就祝方公子,早日如愿以偿。” “借各位吉言,到时候必定再次摆宴请给位一同饮酒赏雪。” 众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大笑,末了一口喝干杯中酒… 这般,酒宴足足又喝了半个时辰,客人们才纷纷带着一肚子的心思告辞离去。 洛掌柜帮忙送客回来,正接了东子手里的解酒汤一同送进来。 方杰已是换了一套宝蓝家居袍服,忍着酸气喝了半碗就道,“富贵楼之事就这般安排了,洛叔以后多精心看顾些。后日我就出发回京都,快则半月,慢则一月回返,有事洛叔自管拿主意就是。” 老掌柜赶忙应下,又问道,“公子,一并送回老宅的年礼是不是要准备的丰厚些?” 方杰眉头微微皱起,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摆手说道,“不必,比之往年再减三成。” 老掌柜有些犹豫,试着劝慰道,“公子,这般突然减了年礼,老宅那里怕是要闹起来。不如,还是照着往年的例吧…” “不,就按我说的准备吧,我心里有数。”方杰却是打定主意不肯改变,老掌柜不好再说,又问了几句酒楼里的杂事也就退下去了。 东子站在屋角,眼见主子又因为老宅之事烦心,就小步凑到跟前嘿嘿笑道,“公子,今日小的听张东家说起要进城来给刘嫂子采买吃食,小的就想着,明日是不是去接张东家一趟,毕竟这大风大雪的天儿,若是坐牛车赶路就太遭罪了。” 果然,一听得这话方杰的眉头立刻就松了开来,脸上不自觉也多了三分喜色,应道,“哦,她当真正这么说?那就去接吧,记得要春莺多准备保暖之物。” “好咧,那小的明日一早就出发!”东子暗自窃喜又一次拍准了马屁,乐颠颠下去准备了。 第二日,躲懒多日的太阳居然难得早早跳出地面,挂在了东山头上。淡薄的阳光洒在白皑皑的雪原上,映射得整个山林村庄仿似仙境一般。 山子这挂名大将军,因为粮草发放的及时又丰厚,这几日越加得了小兵们的拥护爱戴。吃过早饭就穿戴得仿似小冬瓜一般,举着木刀“出征”村外小河边儿了。 家里少了这淘气小子的吵闹,真是安静许多。李老太带着春妮和蒲草铺了半炕的布料,挑拣着哪块更适合缝制蒲草口中那叫“马甲”的古怪衣物。 桃花笑嘻嘻坐在一旁,不时伸出小手儿摸摸这块棉布,蹭蹭那块锦缎,满眼都脸都是喜爱之色。 李老太喜爱这丫头乖巧懂事,抱了她在怀里一边晃着一边笑道,“蒲草,你真要把那个鸡毛鹅毛当成棉花缝袄子?大娘怎么想都觉得古怪,那能穿身上吗?” “当然能了!等缝出来大娘就知道了,比棉袄还要轻巧暖和许多呢。”蒲草终于选定了一块石青色的细棉布放到一旁,然后麻利的把其余几块包好推到炕梢儿。 春妮打开装鸡毛的袋子翻了翻,立时就沾了一胳膊的绒毛,惹得她懊恼嚷道,“做好之后,你可自己穿吧。这般沾得满身都是毛,出去保管让人家笑破肚皮了。” 蒲草笑眯眯铺了布匹,手里拿着烧黑的小树枝比划着,盘算着先给山子做件儿小马甲试试。待得她手艺练得精湛了再做一件送给方杰,否则到时候真沾了这贵公子一身毛,可真成笑话了。 (好几天双更没去按摩,脖子坚持不住了,今天上午去按摩了。回来吃了饭才码出一章,先发上来,另一更可能要很晚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女为悦己者容 这般想着,蒲草脸上不自觉就带了三分笑意,春妮见了随口问道,“你这是想起谁了,笑得这般欢喜?” 蒲草赶忙收了笑脸遮掩道,“我有谁可想,当然是想银子呢。离得过年还有不到两月了,咱们还能再割十次菜,足够过个肥年了。等明个儿让陈二嫂帮忙打听看看,周围十里八村谁家有肥猪,咱们买一头回来杀年猪啊。” “杀年猪?”春妮喜好热闹,听得蒲草起意要杀年猪,立时就拍手赞同道,“这主意好啊,到时候让我嫂子来帮忙灌血肠,她灌得血肠特别好吃。” 李老太过日子节俭习惯了,这两日顿顿粳米细面吃着,就已经是心疼得不行。此时又听两个败家丫头说起杀猪,实在忍不住开口拦阻道,“杀猪多麻烦啊,还要招待乡邻摆酒,不如进城买几斤肉算了。” 蒲草却是笑道,“大娘,过年村里家家都要买肉,杀一头猪卖掉大半就能回本了。自家剩下几十斤肉不说,还能落一套头蹄下水,很合算啊。” 李老太无法,只得苦笑道,“春妮他九叔家里好像就有一头够大的肥猪,等我回去就去帮着问问看。”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九婶子舍得喂粮食,养出的猪最胖呢。”春妮儿抱了老娘的胳膊撒娇,惹得桃花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李老太忍不住掐了闺女一把,嗔怪道,“你这傻丫头真是掉福堆儿里了,才分家过日子就要杀年猪,若是让咱们村里那些碎嘴的听到耳朵里,还不知道要说多少酸话呢。” “那就让她们说去,等过年的时候我还要给您和我爹做新衣衫呢,气死她们!”春妮最恨那些长舌妇,听得老娘的话,越发起意要给老爹老娘壮脸面。 李老太哪里舍得女儿破费,笑道,“你把自家日子过好了就行,我和你爹有你两个哥哥孝顺呢,不用你惦记。” 春妮苦着脸叹气,“咱家只那么三亩地,大哥二哥又不会什么手艺,以后再多生几个小侄子,家里日子怕是要更难过呢。” 李老太心里自然也是清楚这些,却不愿女儿跟着操心,于是笑道,“你二哥这两年种绿豆种得越发好了,今年也卖了六百多文钱呢。等开春天气热了,点心铺子做绿豆糕…” “哎呦!”蒲草正是穿针引线,听得她们母女两个满口绿豆说个不停,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个好吃食。结果这般一分心的功夫手指头当先中了一针,疼得她痛呼一声,赶忙把手指头塞到嘴里舔舔血珠儿。 春妮日日同蒲草吃住在一处,对蒲草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见她如此模样,几乎是立刻就猜得她必是又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于是上前扯了她的胳膊就问道,“蒲草,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发财的好主意了?快说,快说!” 蒲草甩甩手指头,笑嘻嘻刚要开口,却不想门外有人抢了先,“张东家在家吗?” 屋子里老少几人都是听得一愣,春妮耳朵灵敏,第一个应道,“怎么听着像是东子呢,他怎么这么快又来了?我去开门看看。” 蒲草拣了拣身上沾的几根鸡毛,也随后跟了上去。东子一见蒲草和春妮儿前后脚儿出来,就搓着冻得通红的脸孔笑嘻嘻道,“张东家在家就好,我们酒楼今日有桌儿重要客人,胖厨子生怕那几样新菜色做不好,想请张东家去指点几句。” 蒲草瞧得东子两只小眼睛古怪的挤了几下,心下微微一动,仔细想想家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儿急着处置,于是就道,“你先进来暖和一会儿,我换套衣衫咱们就出发。” 春妮儿也没觉出有何不妥之处,一边招呼着东子进屋一边喊着蒲草,“好赖不济你如今也是个东家,可千万别穿蓝花大袄出去丢人了,赶紧换上前几日做的那套新衣裙啊。” 蒲草嗔怪的瞪了她一眼,“穿得好看顶什么,这么大冷的天,不穿大袄岂不是要冻死人了。” 东子赶忙指了门外的爬犁说道,“张东家自管打扮好些,我们公子也说劳烦您顶风冒雪赶路,很是过意不去,特意要小的准备了很多保暖之物。” 蒲草听了这话愈加笃定那指点胖厨做菜之语,必定是那人想见她扯出来的借口。心里虽然埋怨他大冷的天气还要折腾她跑一趟,但心里却悄悄泛起一丝丝甜蜜,越聚越多… 前几日春妮见得蒲草除了蓝花袄之外,再没有别的换洗冬衣,心疼得数落了她半下午,到底点灯熬油替她做了一套新衣衫才罢休。 那是一套月白色竹节纹小袄和柳绿色百褶裙,棉花絮得不多,穿在蒲草略显瘦弱的身子上,极是贴身,半点儿不显臃肿。待得再把已是变得黑亮许多的长发仔细盘成髻,横插一只乌木簪,果真比平日更是秀美三分。 桃花一直随在嫂子身旁帮忙递衣衫和梳子,此时见得嫂子难得这般打扮齐整,欢喜的拍着小手嚷道,“嫂子真好看!” 蒲草瞧着黄铜镜子里,虽是不能称之为美人,但勉强也算小家碧玉的清秀女子,忍不住一时怔愣出了神。 世界上真是没有丑陋的女子,只有浸在苦难里无心打扮或者是纯粹懒惰的女子。谁能想到那个躬着身子,日日挨打受骂的张家童养媳,原来褪去悲苦还有这般美丽的一面。 也许那不知魂魄去了何处的真正蒲草见得“自己”此时模样,也不会再怨怪她这异世之魂占了她的肉身吧? “呀,这是谁家的闺女啊,真是俊儿啊。”春妮儿在门外等得心急,忍不住开门进来探看,结果见得蒲草这般模样就笑着上前拉了她打趣不停,“这还是俺家蒲草吗,不会是哪家闺秀走错门了吧?蒲草啊,你可千万别自己去逛铺子啊,小心哪个登徒子缠上你!” 蒲草伸手敲了她一记,笑道,“说些什么胡话呢,满街的漂亮女子,哪里就显出我这农家丫头了。你就放心看家吧,我晚上保管回来。” 春妮笑嘻嘻上前替她又是上上下下整理一遍,末了略有遗憾的说道,“这妆扮真是哪里都好,就是差了一套首饰,耳朵上手上都是空着呢。你进城去若是看到合适的就添置一套吧,哪怕买根银簪也好。” “那些东西不当吃喝也不顶风雪的,买了也没有用处,以后再说吧。”蒲草在桃花额头上亲了一口,低声嘱咐她两句,末了又拿荷包装了几块碎银塞到怀里,这才开门出去。 东子正同李老太说着闲话,抬头一见蒲草出来那两只小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赶忙跳起来一迭声催促道,“张东家,咱们快赶路吧,胖厨子怕是都急得头上冒烟了。”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都是笑了起来,一同随他出门。东子小跑道爬犁旁麻利的打开一只箱子,先在木板上铺了厚厚的棉垫子,待得蒲草坐上去,他又拿出一条小巧的锦被严严实实替她盖好双腿。 蒲草心疼脚下的兔皮靴子会踢脏锦被,刚要开口拒绝,不想东子又拿出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笑嘻嘻献宝儿道,“张东家,这披风是雪狐皮做的,可是暖着呢。您穿好戴上风帽,保管一路都吹不到半点儿冷风。” 春妮喜爱之极的上前摸了两把那狐皮,一边麻利的替蒲草穿上一边赞道,“这皮毛真漂亮,蒲草赶紧穿上试试,若是真有东子说的这么好,以后咱们也置办两件儿。” 东子站在一旁,极力忍耐闭口不言,心里却嘀咕这刘嫂子好大口气,自家主子派人进山收买几月才得了两张皮子,做出这么一件披风,哪是她想得那么容易,拿了银子就买到的? 蒲草前世也有件小貂皮,对于皮草略微有些见识,又瞧得东子嘴角抽搐的模样就猜得这狐皮必定贵重。于是仔细拢了拢披风,小心不让它被木板剐蹭到,这才笑道,“我们走了,春妮好好看家啊,我会记得给你带罐儿蜜饯回来。”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过看会儿家,还用你买糖甜甜嘴巴啊!”春妮嘴上是这般说着,但脸上却是乐得开了花儿一般,显见那蜜饯两字是极合她心意的。 东子挥挥手,跳上爬犁就慢慢跑远了。 李老太上前替闺女拍拍肩膀上落下的雪花,笑道,“进屋吧,外边冷。” 春妮笑应着刚要转身,却突然想起一事,懊恼道,“哎呀,都怪东子来得不巧,我都忘问蒲草她到底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什么主意那么重要?等她回来再问就是了。” 李老太一脸不在意的扯着闺女进屋,惹得春妮儿抱了她的胳膊噼里啪啦把隔壁陈家的小买卖说个仔细。 李老太听得也是心动,末了却叹气道,“就是蒲草有啥好主意赚银钱,你爹那老古板怕是也不能同意,你二哥就进程卖个绿豆,还被他不知骂上多少次了。” 春妮想起自家老爹的脾气也是头疼,但蒲草真有好主意让自家过上富庶日子,她就是日日缠磨也要让老爹同意。毕竟什么脸面名声,都没有一家人吃饱穿暖重要… (这是补昨晚那更啊。我是不是不欠债了,哈哈。今晚八点正常单更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狠角色(一) 马爬犁快速奔驰在无尽的雪原上,北风调皮的吹拂起一蓬蓬松软的雪花,不断飘扬在天地间,直让整个世界都好似变得虚幻起来。 若是文人墨客见此美景,定然要吟诗作赋感慨天地之美,可蒲草却是无心欣赏。虽然她已是尽力挺直腰背,但身上那金贵的狐皮依旧被木板蹭掉了许多长毛,一根根在日阳下招摇闪烁,瞧得人越加心烦。蒲草抬手用力挥去,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反倒带累得袖子又脏了一块。 她终是叹了一口气,随意依靠在箱子上,任凭那狐皮可怜兮兮的平铺在木板上。这些华丽之物,美则美矣,但哪有家里的大袄方便自在? 再想起这送来狐皮的男子,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也许作恋人这事儿真是她一厢情愿了,他并没把她看成是平等存在,他还是不明白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几片雪花借着北风吹送扑到蒲草身旁,本想调皮的落在她的睫毛上玩耍,可惜却被她眼里的复杂惊得慌乱远退… 念恩园里这一时却是异常忙碌,小厮们拎着扫帚把门前薄雪扫得干干净净,末了聚在门房儿里喝茶闲话,不时轮流出去瞧瞧动静儿。 内院的管事大丫鬟春莺也是带着人手麻利的拾掇屋子,烧火盆,有个丫鬟进门时不小心拌了门槛,手里的衣衫就掉在了地上。 春莺赶忙上前捡了起来,小心翼翼打理干净,这才埋怨道,“喜鹊,别太毛躁了,做事仔细些。” 被唤做喜鹊的丫鬟揉着自己磕疼得膝盖,撅嘴抱怨道,“春莺姐,我也不是故意的。跑来跑去一早晨,只这椅子上的靠垫儿,你就让换了三个花色了,我腿都累软了。” 一旁正整理帐幔的另一个叫画眉的丫鬟也是附和道,“就是啊,春莺姐,今日要上门的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儿啊,至于让咱们这么伺候吗?难道是咱们公子…” 春莺听得她越说越出格,赶忙低声呵斥道,“快闭嘴,你们嫌累一会儿就多歇歇。但千万记得别说主子闲话,否则被打板子,我可不帮你们求情。” 两个丫鬟吐吐小舌,收了话头儿,但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惧之色,显见春莺在她们心里并没有什么威信可言。 春莺也是无奈,手下忙碌着把衣衫平铺到床上,到底还是提醒道,“昨晚主子特异吩咐要好好伺候贵客,一会儿你们可别怠慢了。” “知道了,春莺姐,我们又不是刚进府的小丫头,规矩都清楚着呢,你就别唠叨了。”喜鹊和画眉撇撇嘴,胡乱拎着鸡毛掸子在屋里四处走动。 春莺看得有些恼怒,刚想要出声再说几句,不想门外有小丫鬟禀报道,“春莺姐姐,贵客已经到二门儿了。” “哎,马上开院门。”春莺匆忙扫视一圈,自觉屋里没什么不妥,就赶紧带着一脸好奇的喜鹊和画眉出了院子等候。 蒲草下得马爬犁,一路随着东子穿游廊过门户,眼见这园子布局大气,各处屋舍也是建的古朴雅致,心里很是喜爱,脸色就缓和了三分。 东子笑嘻嘻一路走着一路介绍,末了到得一座小院儿前,这才停步说道,“张东家,您先在这里歇歇。我这就去禀报公子,一会儿自有丫鬟给您引路。” 说完,他行了个礼,摆手示意守在门口的春莺几个赶紧过来伺候,然后就小跑走了。 春莺三人眼见东子引来的贵客居然是个相貌普通的女子,而且还是妇人妆扮,都是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还是春莺稳重些,极力忍下心里的疑惑上前行礼说道,“奴婢春莺给贵客见礼了,还请贵客随奴婢进院。” 蒲草本以为已经到了地方,不想居然是个客院,甚至还要再经通报才能见到方杰。这般排场,莫名让她觉得疏离,眉头不自居的又重新皱了起来。 但她又不愿意随便迁怒几个丫鬟,于是只得轻轻点头,迈步随着春莺进了院子,喜鹊和画眉俩人互相挤挤眼睛也是赶忙跟了上去。 房里许是因为早早点了炭火的关系,很是暖和。一进门就有热气扑面,蒲草忍不住抬手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春莺见此立刻上前替她解去狐皮披风,笑道,“贵客许是风吹得久了,受了寒气,喝杯热茶定然能好些”。 说完,她就示意喜鹊赶紧倒茶送过来。 不想喜鹊和画眉见得蒲草脱了狐皮披风,露出里面的袄裙居然是棉布缝制而成,极是寒酸,甚至还没有她们身上穿的衣裙好,于是就起了轻慢之心。 俩人正是聚在门边儿互相撇嘴,极力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惊奇和鄙夷,哪里能看得到春莺的手势。 春莺不好大声呵斥,恨恨白了它们一眼,赶紧放下狐皮,亲手去倒茶。 蒲草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依旧沉默不语,自顾找了客位坐下。 春莺双手捧了茶水上前,低声说道,“贵客,请喝茶。” 蒲草接过,温和道谢,“劳烦姑娘了。” 春莺很是惶恐,弯身应道,“贵客折煞奴婢了,我们公子吩咐过,要奴婢们好好伺候贵客。” 蒲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低头浅浅喝了一口茶水,再抬眼扫过屋内之物又问道,“他还吩咐了什么?” 春莺走到床边拿起了那套袄裙,又重重咳了一声引得喜鹊和画眉终于想起各自职司,上前捧了妆盒和鹿皮靴,这才笑道,“我们公子欲请贵客赏梅饮酒,吩咐奴婢,好好替贵客梳妆打扮。” 她这般说着就捧着衣裙上前两步请蒲草细看,“这是镂金百蝶穿花袄和杭绸裁剪的月华裙,都是奴婢斗胆替贵客挑拣的。若是贵客不喜,奴婢立刻再拿去换一套。” 捧着妆盒的喜鹊见得春莺这般恭敬,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上前一步直愣愣把手里的妆盒就杵到了蒲草胸前,半笑半嘲道,“贵客也看看奴婢手里这套首饰,这也是金玉阁刚刚送来的最新样式,赤金打制。一般人家的女子别说戴在身上,许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呢。贵客赶紧穿戴吧,我们公子等久了要恼怒的。” “怎么,听喜鹊姑娘这话音儿,可是觉得我就是那一般人家的女子,能见一次已是荣幸了,是吗?” 蒲草伸手推开妆盒,看向喜鹊的目光冰冷又尖利,惹得她心虚得低了头,慌乱盘算着,试图想要辩解几句。可是她这一低头又把蒲草那条粗布裙子看得清清楚楚,心底不知为何就冒出一股酸意。 想她也算是貌美如花,进府两年,自家公子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弄了个这么寒酸的女子让她伺候着,这算什么? “贵客多心了,奴婢没那意思。我们公子请回的贵客,自然都是家世显赫,哪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可比。” “闭嘴,喜鹊!”春莺听得春莺再次出言不逊,立时开口喝退她。一时急着想要请罪,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蒲草双眸一点点扫过椅子上的狐皮,春莺手里的华贵衣裙,以及一脸不服气的喜鹊和看戏的画眉,只觉她心里的怒气已经积聚到了极点,再也不能容忍。 “去叫你们公子过来,就说我有话说。若是一刻钟内他还不到,我就告辞了。” “贵客,喜鹊年纪小,不是故意冲撞您的,您别气恼…”春莺还以为贵客要找主子告状,急得扯了喜鹊上前跪下请罪,喜鹊却是梗着脖子不肯,恨得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蒲草却是半点儿不理会她们的拉扯,慢慢轻啜着手里的温茶,淡淡扔出一句,“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 春莺眼见贵客是一定不会回心转意了,只得低声吩咐画眉,“你留下伺候着,我这就去请公子来!”说完,不等画眉应下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画眉眼珠子转了转,挪到门旁扯了脸色有些忐忑的喜鹊,低声耳语道,“你这是闹什么,一会儿公子就来了,你不怕挨板子啊?” 喜鹊双手死死绞着自己的衣襟,一口银牙咬得咯咯响,末了突然开口撵着画眉,“你去沏壶茶来!” 画眉疑惑得指了桌上,问道,“不是已经沏过了吗?” 喜鹊却是不理会,恼怒道,“让你去就去!” 画眉眼珠儿转了转,以为她是脸皮薄,想要私下向贵客求饶,于是就挑挑眉头应道,“那你好好说,我可躲开了。”说完,她就扭身出去了。 喜鹊关好门扇,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跑去拿了狐皮披风和那套锦缎衣裙扔到地上,狠狠抬脚踩踏蹂躏,末了又举起妆盒摔了个四分五裂。做完这些还不算,她居然又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七八个耳光… 蒲草端着茶杯看得呆了眼,一度以为这丫鬟是被吓得疯魔了。可惜,疯魔的人一般都是打别人,哪有这般虐打自己的?所以,这必定就不是疯魔,是…阴谋! 果然,喜鹊甩完了耳光,狠狠剜了蒲草一眼就麻利的跪倒了门旁。那红肿的小脸儿衬着微微凌乱的鬓发、衣衫和一地凌乱,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此时,若是有谁进来看上一眼,甚至都不必听她哭诉,立刻就会猜出贵客骄横,挑剔不成反拿奴婢出气的真相… 蒲草慢慢放下茶杯,突然用力鼓起掌来,真心赞道,“好,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今日还遇到个狠角色!” (我已经卡得上天入地了,这是改过的第六遍了,没想到临时还想出个小情节!下一章一定要理顺,理顺!!!!我现在都觉脑袋麻木的不是我的了,敲敲都没感觉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狠角色(二) 喜鹊原本以为蒲草哪怕不会吓得惊慌失措,也必定要斥骂指责与她,可是蒲草这般言笑晏晏、一副看戏叫好的模样,着实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皱着眉头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蒲草眼角扫过地上的凌乱衣物,那眼底的笑意也更浓厚了,耸耸肩万般轻松调皮的笑应道,“我的身份你不必好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只是想说,你怕是白费这番心思了,你绝对冤不了我。” “我不信!左右今日我是逃不了受罚,但你也别想好过。我们公子最厌恶跋扈的女子,只要他信我三分,以后你失宠了。”喜鹊自持清楚主子的喜好,底气极足。 “若是我说,我不怕失宠,或者说我不是依靠男子宠爱过日子的女子。你估计不会相信吧?” 蒲草到得这个时空,所遇所见的女子有泼辣豪爽的、善良有温柔的、孝顺贤淑的,都是难得的好女子,相处起来也很愉快。但是以她一个现代人的喜好衡量,却总是觉得这些女子都缺失了一份果决和狠辣。 而喜鹊这丫头一出现,当真让她有种棋逢对手亦或者王见王那般兴奋,这样豁得出去的女子,若是有机会收到身边,必定是个好帮手。 “那这样吧,咱们打个小赌。一会儿你们公子来了,我半个字都不说就能破了你这小把戏,你相信吗?” 喜鹊没有答话,只是翻个白眼,极是不屑的哼了一声,答案很明显是不相信了。 蒲草哈哈笑得更是欢快,正是打算再逗弄喜鹊几句的时候,房门却被人从外推开了。 方杰穿了一身玄色阔袖蟒袍,大步从门外迈进来,正午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身形笔直、俊朗无双。 蒲草瞧得一时有些惊艳失神,但很快就淡笑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没有起身也不答言。 她这般明显的疏离之态,惹得方杰眉头皱得更紧。原本他坐在画楼,正是一心静候心爱的女子盛装而来,陪他赏梅饮酒,难得的人间乐事。可惜,等来的却是惊慌的丫鬟… “这是出了何事?”方杰慢慢走到蒲草身旁坐下,皱眉问道,“可是丫鬟们惹你恼怒了?” 蒲草摇摇头,冲着喜鹊的方向努努嘴。方杰眼里闪过一抹疑惑,扭头看向门口刚要再问几个丫鬟,不想喜鹊却是当先膝行几步到了屋子中央,哽咽着磕头认错。 “公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伺候好贵客,贵客这才发怒责打奴婢,摔了衣物首饰!奴婢挨打不要紧,但那衣物首饰可都是公子特异置办回来的,就这么被踩得不成样子,奴婢…奴婢拦不住啊。还请公子重重处罚奴婢吧!” 喜鹊哭得哀哀切切,字字句句都是认错,磕头也是真用了力气,额角眼见着就红肿了起来。 随后进来的春莺看得喜鹊这般狼狈可怜,就以为她走后蒲草当真动了手,于是赶紧跪下帮着求情,“公子,喜鹊冲撞了贵客,实在不该!但她只是一时莽撞,这会儿也受过责打了,还望公子轻罚!” 方杰扫了一眼地上那件狐皮披风,眉头微微挑了挑,转向蒲草低声说道,“这是我派人寻了几月才买回来的雪狐皮,特异让东子送去给你挡风雪,你…不喜欢?” 喜鹊跪伏在地上,听得主子话里好似微微带了一丝恼意,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正是等着蒲草辩解喊冤的时候,不想方杰下一句却道,“你若是不喜,库房里还有紫貂和灰鼠的,一会儿我带你去选一件合心意的。” 这般大反转,惊得喜鹊立时抬了头,冲口就道,“公子,她踩了雪狐皮,摔了首饰!” 方杰脸色一冷,呵斥道,“闭嘴!踩了怎么样,摔了又如何?” “公子不是最厌恶跋扈霸道的女子吗?”喜鹊实在不甘心,也顾不得继续装委屈柔弱了,挺直了身子指着凌乱的屋子问道,“她上门做客,却摔了公子备下的衣裳首饰,还不算跋扈霸道吗?” “我倒不知道,原来这园子里还有这么深悉我性情的人。”方杰突然有种被人扒了衣衫看个彻底的恼怒,眼里冷意更甚,“你是不是打算再教教我这当主子的如何行事啊?” “奴婢不敢!”喜鹊是真豁出去了,嘴里这般应着,眼睛却是狠狠瞪着蒲草,千般不服、万般不忿。 蒲草这一会儿可是觉得心里舒坦之极,满腹郁气已是消失大半。不管先前如何,只说喜鹊冤她这事儿,方杰的言语行事彻底博取了她的欢心。 毕竟没有哪个女子不喜爱男子绝对的宠溺,这般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一人欢喜的姿态,恐怕是最高傲的女子见了都要软下身段… 方杰见得蒲草眉眼带了笑,心里毫无来由的也觉欢喜起来,伸手轻轻握了她的手说道,“别恼这奴婢了,走,我带你去库房看看。” 蒲草却是摇头,伸手向下按了按示意方杰稍等,然后起身走去拿了那件狐皮披风平铺在喜鹊跟前。 喜鹊两手死死揪着裙角,抬眼瞪了她,恨声说道,“算你赢了。” 蒲草耸耸肩,笑吟吟抬脚就往狐皮上重重踩了下去。春莺心疼的轻呼一声掩了口,喜鹊也是疑惑不解,但是低头只扫了一眼,她的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一片。 原来那雪白的狐皮上,一切真相已是水落石出。同先前那几只大脚印相比,蒲草刚刚印上的一只,长短小了三指头有余,实在是区别太过明显。 此时就是喊个傻子上前,也能轻易明白踩踏狐皮的人不是蒲草,那么是谁呢?不言而喻,当然是喜鹊了。 “哎呀,终于可以开口了。”蒲草轻轻吐了口气,难得调皮的拍拍喜鹊的肩膀,笑道,“这下你该服气了吧,小丫头。下次再使阴谋手段,千万记得别漏了细节!” 方杰这会儿自然也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虽然他没有因为此事而与蒲草生出罅隙,但是他园子里的丫鬟居然如此大胆嚣张,设谋陷害客人,这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自然他的怒气也是越加高涨。 “来人!” 东子原本不好进屋,正带着两个小厮守在院子里悄声说笑,突然听得主子在屋里这般高喊吓得都是一哆嗦,小跑着就冲了进去,躬身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找个人牙子,把这贱婢发卖!” “是,公子。”东子心里虽是好奇到底出了何事,但眼见公子恼怒也不敢开口,赶忙大声应着就带人上前拉扯喜鹊。 喜鹊一听“发卖”二字,终于真正知道害怕了。她这样的年纪容貌,到了人牙子手里怕是立刻就要被卖去花楼。 一想起以后要日夜卖笑,任人蹂躏,她心底就生生涌出一股绝望,身子一软,彻底扑倒在地上… 蒲草冷眼看着方杰处置,原本以为喜鹊会磕头求饶,不想东子几个都迈过门口下了台阶,还是没听到喜鹊喊上一声,她于是赶忙开口拦阻道,“且慢!” 方杰以为蒲草心软想要替喜鹊求情,皱眉说道,“这样胆大的奴婢,留着是个祸患,你就别多管了。” 蒲草笑着走到他身旁,开口问道,“这样的丫鬟卖去人牙子那里,能得多少银子?” 方杰不明白她这般问询有何用意,但还是应道,“五两银子吧。” “五两银子?好啊,这丫鬟我买了!”蒲草从荷包里拿了两块碎银子,颠颠够五两就直接塞到了方杰手里,笑道,“记得把她卖身契拿给我,不许反悔!” 方杰手里脱了碎银,一脸的疑惑不解,问道,“你要这样的丫鬟做什么?若是家里真缺人手,我让人挑拣两个好的送你…” “不要,我就要这个!”蒲草却是打定了主意,扭头又喊了东子,“先送她去拾掇行礼,等我走时一起带她回去!” 东子偷偷瞧着主子,见得他轻轻点头,就赶忙大声应着扯了喜鹊下去。 蒲草回身扫了一眼凌乱的屋子,转向方杰说道,“这事就这样吧,我还有别的话同你说。” 方杰挥手示意春莺退下,引着蒲草绕过博古架子坐到了窗下的木塌上,亲手倒了两杯热茶,这才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因为丫鬟怠慢才恼怒,到底为何,你说吧。” 蒲草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咙,然后指了远处凌乱的衣衫首饰等物,正色说道,“方杰,若是你以后再想找人演这麻雀变凤凰的戏码,就直接去青楼找个美人吧。我家里很多事情要忙,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演戏讨好你。 若是你嫌弃我的出身贫穷,衬不起你这贵公子,我们以后大可只谈买卖,先前的事情都当没有发生过,好买好卖,和气生财。” “这是什么话?”方杰放了茶杯,眉头高高挑起,微恼道,“我何时嫌弃过你的出身?难道我送些衣物首饰,想要你妆扮得美一些也有错吗?” 蒲草重重点头,脸色也沉了下来,“当然有错!我先不说你送去的那狐皮披风,让我这一路忍了多少别扭。只说你派东子借口酒楼有事接我出来,结果你却不露面,反倒指派几个丫鬟过来,要我从头到脚换衣衫戴首饰! 你当我是什么,你圈养的金丝雀?一时兴起要见面,就随意把我骗来,一时想要看美人儿,就要我彻底换个模样讨你欢心?” (继续卡文中,一点点理感情线呢,什么时候码出一章就扔上来,若是赶不及更新时间,大家也别着急啊,欠得两章我记着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屋舍和泥瓦工 “无理取闹!”方杰听得蒲草一句句话砸下来,心里又是恼怒又是委屈,脸色黑得堪比无星子夜,“昨晚东子说起你今日要进城采买用物,我这才派他赶爬犁去接。为了同你多坐一会儿,吃食杂物我今早就让人买了回来。这怎么就是欺瞒你? 那雪狐皮整个翠栾城也没有几张,我特异要人赶工裁剪缝制,送到你身边挡风雪,这怎么就错了? 我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我备了酒宴,不过是想让你妆扮好些,陪我赏花作画、喝酒闲谈,这难道也不好吗?” 方杰也是一肚子的火气,他昨晚亲手准备的衣衫首饰,今早又使人采买用物、拾掇院子、画楼,多少年来第一次这般盼望一个女子到来。可惜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一番苦心居然被蒲草批驳的半文不值,甚至是让她痛恨不已。 这结果着实让他倍感挫败,狠狠抓起桌上的茶水就大口灌下肚子,这才稍稍压下胸腔里的火气。 蒲草听得他这般说,再想起东子上门时扯过的借口,立时就猜得必定是这小厮自作聪明、两头瞒骗。认真说起来,倒是同方杰没有干系。 这般想着,她的脸色就缓和了几分,开口应道,“行,请我上门这事儿就算是个误会。咱们就先说说换衣衫首饰这事儿吧! 若是我有一日请你到村里去做客,却不出面迎接,只说我在田里锄地,而你要先换一套衬得上农家景致的粗布衣衫鞋袜才能见到我,甚至送上衣衫的嫂子们还要嘲笑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说,你心里会舒坦吗? 说一千道一万,你若真心喜爱我,尊重我,再好的风景都是为了让我看了欢喜。而不是要我粉墨登场,却衬你的梅园雪景! 再说华衣美服、金银首饰,没有女子不喜爱,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是我有手有头脑,我会自己赚银钱置办,不需要讨好男人来获取!” 方杰望着眼前脊背挺得笔直,侃侃而谈的女子,心里开始一点点反思,也许他把她当平常女子对待,当真是看低她了。 “你口中的恋人到底是何物,这也不成,那也不允!你说说,我到底要如何待你才是尊重?” 蒲草见他这般问得郑重,就知他当真把她刚才的话听进耳里,嘴角忍不住就勾起了一丝笑意。 她起身走到博古架子旁拿个小小的玉雕狮子把玩了半晌,这才说道,“恋人是何物,这个我说了你也不见得能明白,兴许还会觉得可笑。那咱们就换个说法吧。 你说你一见到我就觉得分外温暖,所以才生了亲近之意。那么我问你,温暖之物有很多,比如手炉、火盆、屋舍都是。我之于你,到底是这三物之中那一物呢?” 方杰略略思虑片刻,一边抬手倒茶一边温声说道,“你之于我,自然是屋舍。” 蒲草轻笑摇头,放下狮子摆件儿又坐回木榻旁,反驳道,“你口中虽然这般说,但行事却只让我觉得就是那随时可以丢掉的手炉、踢翻的火盆。 当然,不管你怎么想,我却坚信我就是一栋屋舍。孤独立于天地间,久而生厌,上次因你真心惦念而一时冲动开了门,但你进来只是做客!以后若想长久居于屋舍里,得到温暖陪伴,你必要时时刻刻记得这屋舍也是同你一般立于天地间的存在,不是你手中把玩之物。 若你精心呵护修葺,它才会真心接纳与你。若你蛮力破门,即便打开,也必定没有一丝暖意可言。懂吗?” 屋外微微西斜的日阳从雕花窗棂里投射进来,映在蒲草身后,仿似她整个人都置身在光团之中,惹得方杰一时看呆了眼,心底先前积下的一团郁气不知何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相反,另一种掺杂了好奇、庆幸甚至是敬佩的莫名情绪在渐渐成型。 他一直厌恶那些外表娇艳却暗藏恶毒的“花朵”,恼恨世间女子皆贪婪虚假,可是如今他有幸遇得如此真实骄傲的女子,居然却又愚蠢的把她归于流俗,这当真是错得离谱… 蒲草一时有感而发而扔了长篇大论出去,心里也是隐隐不安。必定如今她身处的世界,男权至上,女子生来就要依附男子存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一生都没有同男子并肩而立的机会。 而她这般鄙夷金丝鸟的卑微懦弱,想要男子等同尊重,恐怕任何人听在耳里都要立时送她俩字,癫狂! 可是,即便如此,她却没有半丝后悔。没有谁能跑到未来去看看,她不知道方杰以后是不是她今生相依到老的良配,但如今他是她的恋人,她必然要让他知道她的坚持、她的骄傲。因为她就算当真爱上他,也绝对不会因为讨好他而改变自己,成为金丝雀、菟丝花那般的软弱存在… 房间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两人都是各自沉浸在心事,沉默无言。 门外东子端着托盘,耳朵死死贴在门缝儿上听了半晌,一时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送茶进去。 春莺站在远处的屋檐下挥手催促他进去,外面这么冷,再耽搁一会儿那茶水都凉了。东子无法,只得小声禀告道,“公子,小的送新茶和点心来了。” 蒲草和方杰听得这话都是回了神儿,方杰清咳两声,应道,“进来吧。” 东子进了门笑嘻嘻四下扫了一眼,见得主子们脸色都算平和,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上前小心翼翼换了凉茶,刚要倒退着出门,方杰却开口道,“回来”。 东子赶忙颠颠跑上前,笑着应声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月工钱罚下,记得去洛掌柜那里报备。” 东子愣了愣,立刻苦了脸上前求情道,“公子,小的可是办砸什么差事了?公子您罚小的打板子吧,小的那点儿工钱是要攒着娶媳妇的。你难道忍心看着小的打光棍儿不成?公子…” 蒲草被东子这般惫懒耍赖的模样惹的好笑不已,开口想要帮忙求情却见方杰微微摇头,她于是低头喝茶吃点心,假装没有看到东子可怜巴巴的眼神。 “不必说了,下去吧。若是你下次再自作主张,两边欺瞒,就扣一年的工钱。” 方杰挥挥手,撵了如同被人剜去心头肉一般痛苦的东子出门,这才低声笑道,“这小子满肚子心眼儿,就是太爱银钱。” 蒲草却是笑道,“喜爱银钱也没有错,只要不嫖不赌,攒起来娶媳妇也是正事儿。” 东子这般一闹腾倒轻易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沉默,仿似屋中的空气都比方才要清新许多。 方杰略微沉吟一下就伸手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看向蒲草,蓦然展颜一笑,“今日是我疏忽,把你当做世俗女子看待,以后必定不会再错!这杯茶当我向你赔罪,如何?” 蒲草没有想到他会这般郑重认错,惊得红唇微张,怔愣问道,“你不必如此,我也只是一时气恼。你…你不觉得我刚才那番话太过荒谬?不觉得我的想法古怪?” 方杰脸上笑意更浓,把茶杯塞到她手里,兀自拿起自己那杯与她轻轻相碰,挑眉应道,“你若是不古怪,我也不会喜爱!我方杰的女人,自然是要与众不同。” 蒲草见不得他这般得意模样,嗔怪反驳,“我可不是你的附庸之物!反倒你啊,以后就是休憩房子的泥瓦工了!” “好,我以后就做个泥瓦工。” “那泥瓦工师傅,你以后可要守规矩,不能随便给屋舍换瓦顶儿。” “当然。屋舍小姐,若是外面风雪大了,能不能偶尔请我进去烤烤火啊。” “哼,看我心情了。” 两人如同吵架的孩子一般,嘴里也不知再争讲些什么,只是互相对望的双眼,互相交叠的双手之间,越来越热。暖意流过他们的手臂,慢慢倾注到彼此冷寂的心田里,不知融化哪一处坚冰,滴落的水声叮叮咚咚,在互相试探、互相协调,渐渐此起彼落,默契得奏出一曲又一曲欢歌… 东园的梅林,几场大雪过后,梅花更艳,雪景也更美。方杰挥退所有丫鬟小厮,同蒲草牵着手慢慢在一树树梅花之间漫步。偶尔有红艳艳的梅花瓣耐不住北风的吹拂,挣落了花蕊飘散开来,四处纷飞,衬得整个园林更是美轮美奂。 蒲草解了心结儿自然喜笑颜开,难得玩儿心大起。这棵树下敲敲枝干,那棵树上摘朵梅花,偶尔还孩子气的同北风赛跑争夺纷飞的花瓣,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园子里,仿似挑动得一切都生动活泼起来。 方杰随在后面,瞧着她一身素袄绿裙在梅林掩映里穿梭,花仙一般自在欢快。他就越发懊恼自己的愚蠢,这样的女子只要做好自己,世间美景就都是她的陪衬,哪里就需要她浓妆艳抹去应和风景? 蒲草跑得累了,回头瞧得方杰沉默不语,还以为他耐不得寒,就返身走去他跟前笑道,“天色不早了,有什么热饭咱们吃一口,我就要赶路回去了。” “好,我早让厨下准备了几道好菜,你也尝尝我们府上厨子的手艺。” “好啊,你若是不怕我偷师,我就好好尝尝。” (哈哈,进步了,四个小时就写出一章了,好开心!下午继续努力,争取再写一章啊。加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婢女 两人说笑着进了画楼,那些不知刚才藏在何处的小厮丫鬟们立时上前伺候两人洗手漱口,待得饭菜端上了桌子就又悄然退下了。 蒲草笑着赞道,“你这里的下人真有眼色,规矩不错。” 方杰却是摇头失笑道,“大半还好,也有那不开眼的。” 蒲草想起刚才喜鹊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就觉好笑,“那叫喜鹊的,我倒是很喜欢,比一般女子狠辣有胆子大。等我领回去磨一磨,兴许还是个好帮手。” “你高兴就好,不过契纸放好了,不愿费心思的时候转手卖了就是。”方杰仔细把鱼肉剔干净小刺,这才送到蒲草碟子里。说起转卖之语极是随意,仿似喜鹊不是活人,当真只是树林里时常嘎嘎飞过的喜鹊一般。 蒲草心里微微有些不舒坦,但是转而想起自己刚才不同样扔了五两银子就买了个大活人。于是暗骂自己矫情,一边低头吃着鱼肉一边另起话头儿,问道,“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有何事啊?若是再不说,吃过饭我就走人了。” 方杰有些惊讶,墨眉轻挑笑道,“我不是说过要请你赏梅饮酒,你怎么还这般问?” 蒲草笑瞪了他一眼,打趣道,“我们方公子这般日理万机的人物,哪有闲情逸致单陪我这小女子赏梅闲话儿啊?” 方杰眼里闪过一抹赞赏之意,放下筷子应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我明日要出趟远门儿,许是要一月才回,自然要同你说一声。” “那么久?”蒲草微微有些不舍,也是放了筷子问道,“天寒路远,行礼用物可多准备一些。” “以前常出门,这些琐事东子自会操办。昨日我同其余几家酒楼商议好了,青菜生意会分他们一些,以后就再没有人去你那里缠磨撬行了。至于取菜的时候,洛掌柜会亲自带人过去,你有什么事情就交代他去办,不必客套。” 蒲草听他安排得这般仔细,心下微暖,笑道,“你放心吧,有事我会开口的。反倒是你,路上要注意安全。我最近又要琢磨一样新菜色,兴许等你回来的时候,酒楼生意会更火爆了。” 两人边说边起身离了桌子,也不唤丫鬟进来扯下残羹剩菜,就那么站在半开的窗前一边闲话一边赏景。 方杰想起老宅的那些纷争,忍不住眉头轻轻皱起,感慨道,“若是不必回去,只留在这里有你陪着,可是再好不过了。” 蒲草虽然不知他到底因何为难,但眼见他这般样子,却是斟酌着劝道,“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说长也长,说短却也极短。若是不能欢喜过活,怕是等老死那日就要后悔了。所以,有时候最好要自私一点儿。” 方杰细细品味了半晌,眉头一点点就松了开来。待得展颜想要伸手揽过蒲草抱在怀里,半路却又收了回来,尴尬笑道,“是我孟浪了。我只是欢喜你一语解开我心中郁结,一时有些情不自禁…” 蒲草想着他即将远行,就主动上前伸出双臂环住了他宽厚的脊背,轻轻笑道,“你比我聪明许多,这些道理自然都懂,不过想要听我说说宽心罢了。” 方杰眼里的暖意满满都要溢了出来,伸手紧紧回抱了她,低头亲吻她的发鬓,仿似要把心里多年压下的一口郁气都宣泄掉一半,长叹一声,说道,“有些人虽与我血脉相连,但相处十几年,却及不上你待我一半。想来,我也不必再坚守什么了。” “这可能就是缘分吧,你跟他们是孽缘,跟我…也许是良缘!” “不,一定是良缘!上天这次总算待我不薄…” 两人就这般依靠在一处,互相低低说着话,胸口处都是觉得异常温暖。眼见太阳西斜,天色马上就要黯了下来,蒲草到底轻轻推开方杰,笑道,“行了,这拥抱就当是我送你的离别礼物了,你可早去早回啊。” 方杰极是不舍的握了她的手不放,笑道,“我这一去要一月才回,路途寂寥,你若是还有那日信里写的段子就再写些给我解闷。如何?” 前世一人宅着无趣,郭德纲的相声还有笑话电台,蒲草可是没少听。到了这时空,原本记得满脑袋的英文单词都就饭吃了,这笑话却是顽强的留在了脑子了,如今写几段给方杰路上解闷儿,倒也不是难事。 见得蒲草点头应下,方杰笑得同孩子一般欢喜。两人这才下了楼,一路漫步回了前院儿。 东子正是苦着脸招呼小厮丫鬟们往爬犁上搬杂物,喜鹊挎了两只花布包裹站在一旁,一脸的复杂难言之色。 蒲草见得那些箱子筐娄里多是吃食,就低声同方杰说道,“我只要两坛酸梅就好,别的用物家里都还齐全。” 方杰却是坚持,“刘嫂子有喜,我自然也要送份贺礼。这都是我派人仔细采买回来的,多放些时日也不会霉坏。省得你家里缺了哪样,还要往城里跑。”说完,他挥手示意春莺递过一件银白底色绣了翠绿竹纹儿的棉斗篷,又笑道,“这可不是狐皮的,不金贵。你自管穿着,省得吹了风,等东子回来的时候就扔爬犁上。” 蒲草含笑点头,本来也想再嘱咐他几句,但是瞧得四周那些半垂着头,耳朵却是各个高高竖起的小厮丫鬟,也就只能作罢了。 东子张罗安顿好诸多杂物就小跑儿到方杰跟前,双手举了一张泛黄的契纸,讨好道,“公子,小的去掌柜那里取了喜鹊的契纸。” 方杰接过递给蒲草,淡淡吩咐道,“明日早些回来,随我去京都!” 东子本来还担心因为这次拍马屁失误会失了主子的信任,没想到主子照旧要带他回京都,他立时欢喜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一迭声的保证明日必定早回。。 蒲草上了爬犁坐好,喜鹊也在众多丫鬟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坐到右侧车辕,爬犁很快出了大门,消失在渐渐降临的暮色里… 东子紧赶慢赶,到得南沟村儿外时,天色还是彻底黑了下来。村头儿几家的窗户上映出微弱的油灯光亮,衬得夜色更是静谧安详。 枣红马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它的走动叮叮作响,离得村子越近,也惹了越多耳尖儿的大狗小狗汪汪叫个不停。 喜鹊冻得脸色通红,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裹取暖,这会儿好不容易听得东子欢快喊了一句,“咱们马上就要到了!” 她赶忙抬头张望,结果不远处那只有稀稀落落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彻底惊得她白了脸。她原本猜得蒲草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没想到居然农家小户!那岂不是说以后她就要住在这样的小村子里,受冻挨饿,再无出头之日?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求公子开恩!” 喜鹊抓着车辕就要往下跳,东子眼疾手快一把扯了他甩回去,高声半劝半斥道,“你这是闹什么?你想摔断脖子啊?你都出府了,公子怎么能收你回去!张东家心善性情好,你好好伺候着,保管不会亏待你!” 蒲草本来买喜鹊回来,一是不想她被卖去别处,挟恨报复乱传她和方杰之事,二也是喜欢她的狠辣劲儿。这一路瞧得她并不吭声,更是暗赞她脾气够倔强,是个有忍性的。可惜没想到马上要到家了,她突然闹出这么一场。 蒲草于是也冷了脸,开口呵斥道,“你若硬气到底,我还能高看你三分。可你这般模样是做给谁看!我不强求你,明日就让东子送你去人牙子那里!” 喜鹊听得这话脸色更白,手上的挣扎也停了下来,显见是明白她没得选择了。蒲草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又道,“到家之后,把嘴巴闭严!若是你好好做活儿,自然冻饿不到你。但你若是有什么坏心思,也别怪我心狠!” 喜鹊重新抱好包裹,低头不再说话。东子见得如此,就赶着爬犁继续往村里跑去。 张家屋子里,桃花和山子一只盼到天黑还不见姐姐回来,就闹着要穿了棉袄去院门外等待。春妮和李老太一人抱了一个正是好声劝着,突然听得马铃响动,老老小小立时都猜得是方家的马爬犁到了,各个欢喜的笑开了脸,纷纷开门跑了出去。 蒲草跳下爬犁,刚刚活动一下坐麻的双腿,就被小牛犊一般莽撞冲过来的山子抱了大腿,桃花也是跑到跟前拉了嫂子的衣袖嚷着,“嫂子,你怎么才回来?” 蒲草拍拍他们的头,笑道,“嫂子有些事耽搁了,你们快进屋去,一会儿嫂子就进去了。” 两个孩子只要见得嫂子回来就放了心,牵着小手听话得扭头跑了回去。春妮儿和李老太帮着东子往下搬东西。李老太眼睛有些花,夜色又暗,也没发现爬犁上多个人。倒是春妮眼尖,指了喜鹊惊问道,“这是谁家女子啊?” 蒲草嫌身上的披风碍事,就下来丢给春妮抱着,随口应道,“这是我今日买的婢女,叫喜鹊。以后家里洗衣做饭都让她做,你也多歇歇。” 说完,她就指了马爬犁上的筐娄喊着喜鹊,“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动手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上地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喜鹊哪怕有一肚子的不甘愿,也是不敢反抗新主子的命令,更何况这主子还是白日里刚刚结过仇儿的。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悲惨日子等待着她,只能先装乖顺,看看情况再说了。 她这般想着就一手挎着自己的两个包裹,一手拎了一只小柳条筐往院里走去。 春妮听得“婢女”两字之后,一直瞪着眼睛,半晌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原本蒲草总是拿她打趣说以后买大宅子买丫鬟,让她当个地主婆儿。她虽是笑得欢喜,但是扭头也就扔天边去了。 毕竟农家过日子,再是富庶有余,也是吃喝穿戴好些。洗洗涮涮这些家事都是女子们自己动手,哪有真买婢女回来伺候的?如今蒲草当真弄个婢女回来,这简直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蒲草瞧得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就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赶紧进屋吧,外边风大!” 春妮却是走上前抱了她的胳膊,小声道,“蒲草,你会管教下人吗?这样的大活人买回来,咱们要怎么摆弄啊?” 蒲草敲敲她的脑门儿,弯身拿了一只小瓷罐子塞到她手里,笑道,“有什么不好摆弄的,她每日好好做活就给饭吃,不听话就饿着,多简单啊。赶紧进去吧,这罐子里是腌梅子,又酸又甜。都是方公子特异让人置办的,说是送你和刘大哥的贺礼。” “方公子真是太客套了。”春妮低头在坛子口嗅了嗅,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也顾不得什么奴婢不奴婢了,转身就往屋里走,显见是急着解馋去了。 李老太和东子一同帮忙动手把东西都搬到了屋子里,两个孩子看着大筐小娄,满脸都是欢喜好奇之意,却也极知礼的没有上前动手翻拣。 春妮早揭开了罐子,捏了腌梅子一个个往嘴里塞。见得两个孩在一旁就喂了他们几颗,酸得两个孩子苦着脸大喊,“好酸,好酸!”众人听了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李老太揽了两个孩子埋怨闺女道,“你这傻丫头,怎么什么都给孩子吃?” 春妮一边大嚼一边委屈道,“多好吃的梅子啊,谁知道他们怎么不喜欢?” “这么酸的梅子,也只你这样怀身子的才喜欢,孩子哪里吃得惯。”李老太轻掐了闺女一把,待得扭头还要再谢蒲草几句,却不想见得喜鹊站在一旁满脸都是鄙夷之意。 自家闺女被嫌弃,李老太自然就有些恼了,转而扯了蒲草低声问道,“蒲草啊,人家买丫鬟都买十二三岁的,年纪小好使唤。你怎么买个大丫鬟回来?” 蒲草开了一盒点心递给两个孩子分吃,随口就笑着把在方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春妮原本正吃得欢喜,结果一听说喜鹊居然胆敢冤枉蒲草,立时就“哐”得一声放下瓷罐儿,瞪了眼睛上前揪着喜鹊的耳朵,骂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欺负我家蒲草!你是不是看她脾气好了?黑心的死丫头…” 喜鹊耳朵吃痛之下,虽是不敢回骂却也是奋力挣扎着躲闪。李老太生怕闺女抻到肚子,赶忙上前拦阻说道,“你可消停些吧,这丫头不懂规矩,以后让蒲草慢慢管教就是了。” 春妮恨恨的又在喜鹊身上捶了两下,这才气喘吁吁的停手怒道,“不行,蒲草心软,容易被骗。以后我管着她,看她还敢不敢起坏心。” 喜鹊抬手捋了两把散乱的鬓发,两手恨得死死扯着自己的衣襟,一脸铁青。若是放在以前,她哪里把这样的农妇放在眼里,如今倒好,被打得疼了都不能还手,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两个孩子胆子小,眼见春妮扯了喜鹊打骂就抱了嫂子的胳膊,小声说道,“嫂子,妮姐姐为啥要打人?” 蒲草揽了他们赶紧安慰着,“那个姐姐叫喜鹊,以后要在咱家吃住,帮着咱家干活儿。不过她先前做了坏事要欺负嫂子,你们妮子姐姐这是替嫂子出气呢。你们别害怕,以后这姐姐若是欺负你们,你们一定要跟嫂子说。” 两个孩子听得喜鹊欺负过嫂子,小脸上都有怒色,嚷道,“她是坏人,不让她住咱家!” 蒲草不好和她们解释什么是奴婢,只得笑道,“她欺负嫂子,嫂子才把她买回来,以后让她多多干活儿当做惩罚就是了。”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再看向喜鹊的眼神却也没了什么同情。在他们的小心眼里,嫂子就是天下最好的人,谁欺负她就是坏人,被打疼了也是活该。 蒲草到底不愿两个孩子搀和这些事儿,就去筐娄里翻出两本书和一叠棉纸,嘱咐他们送去东厢给张贵儿。 桃花果然就换了笑脸,欢喜抱着同山子跑出门去了。 蒲草又走去同站在门口有些尴尬的东子小声说了几句,东子就笑嘻嘻告辞去陈家借宿了。 陈家因为感激东子每次都帮忙采买,又喜他热心伶俐,待他就像第三个儿子一般亲近。而东子自小没有父母,在街上流浪几年吃过的苦说上几日夜都说不完,这些时日同陈家人相处,也是倍觉温暖。所以,但凡他到村里来,吃住都在陈家,自然也就相处的越发亲厚了。 蒲草同陈家走动勤快,把一切看在眼里,平日就多给陈家送些吃用之物,也省了亲自费心招呼。 东子和两个孩子一走,屋子里就剩了李老太和春妮。蒲草也就不避讳了,冷着脸唤了喜鹊进东屋,一起动手挪下炕上的大堆用物放到木板上,然后在炕头随便铺了块破草席子,喜鹊以后的住处就算准备好了。 喜鹊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墙壁和棚顶儿,又摸摸扎手的草席,再想起在念恩园里住了两年的那间屋子,简直天地之差!她一脸恼怒的大声问道,“这…这破仓房又脏又乱,我怎么住啊?” “什么破仓房?这是正经的正房!”春妮瞪了眼睛,一把扔下喜鹊的两个包裹,怒道,“给你一个奴婢住都是抬举了,你别不知好歹。” “我就算是奴婢,也该有个热炕睡吧?这么冷的天又没有被褥,你们明摆着就是想冻死我!”喜鹊一想晚上要这么干巴巴冻一晚上,再也忍不下去了,大声反驳着。 蒲草扫了她一眼,应道,“院子外面有柴垛,嫌炕凉就自己烧!”说完,她就挽了春妮回了西屋。 李老太正仔细借着油灯的光亮儿缝着一件小衣衫,显见是替未出世的小外孙准备的。她一见蒲草进来就笑道,“你这丫头也不是个心狠的,到底买这么个难调理的婢女回来做啥?” 蒲草笑嘻嘻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笑道,“大娘,你不是总说我和春妮脾气好吗,正好趁这机会我们也当当恶人,学着长长脾气。” 老太太被她这新奇说法惹得哈哈笑起来,春妮趴在门缝儿上偷偷瞧着喜鹊恨恨出门去抱柴,忍不住担心道,“蒲草,她晚上不会趁咱们睡下逃跑吧?” 蒲草得她提醒,倒是掏出怀里的卖身契随手塞到了炕席地下,笑道,“逃奴被抓到是要乱棍打死的,她怕是不敢。” 春妮点头,又去瓷罐里摸出几个腌梅,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继续偷看。 喜鹊在方府是内宅大丫鬟,负责掌管打理主子的衣衫鞋袜,那些洒扫、烧炭盆这些粗活自有小厮和粗使小丫鬟去做,她的日子过得比起小户人家的闺女儿还要自在悠闲。 如今突然从天上掉到了地下,简直是瞬间变成了睁眼瞎,诸事不顺。她虽是出了院门就找了柴垛,但她也不知挑拣里面没有被雪打湿的苞谷秸秆,只图省力气,在浮面儿上拽了一捆就回来了。结果那苞谷秸塞到炕洞里,怎么点也点不着。她大着胆子在杂物里偷了一张棉纸,总算把秸秆点着了。可惜,却是浓烟四起,熏得她咳嗽得眼泪鼻涕直流。 春妮趴在门缝儿上把一切瞧在眼里,先前还在幸灾乐祸,偷笑不已。后来突然想起东屋里还有布匹和吃食,立时就跳起来冲了过去,大骂道,“你这丫头是狗熊托生的啊,笨死了。连烧个炕都不会,若是把屋里好东西被熏坏了,你就等着以后日日睡凉炕吧。” 喜鹊被骂得恼怒又不敢回嘴,愤愤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倒把好好一张脸抹得同戏台上的张飞一般花里胡哨。春妮正是熄了火头儿往外掏柴火,见得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 喜鹊慌忙三两把在包裹里掏了镜子照看,一见自己原本雪白娇媚的脸蛋儿变得这般狼狈,那千万委屈万般懊悔齐齐涌上了心头,终是放声大哭起来。 春妮被她哭得发愣,吧嗒几下嘴琢磨了半晌,到底还是心软劝慰道,“哭什么哭,脸脏了打盆水洗洗就是了。这烧炕也容易,今晚我帮你烧,你学着些,但明晚我可不帮你了。” 说完,她就当真小跑儿出门又抱了捆干爽的苞谷秸,很快就把灶火烧得又旺又热。喜鹊坐在一旁地上,抽抽噎噎盯着火光出神,脸上倒是少了些绝望之色。 (今天单号单更啊,最近有些事情忙,欠的两章花期记着呢,以后一定还。) 第一百二十章 蠢主意 蒲草和李老太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听得春妮和喜鹊在东屋折腾,都是觉得好笑不已。李老太捏了针尖划划头皮,叹气道,“这春妮啊,刚才还恨不得打这丫头一顿,结果一见人家可怜就又心软了。” 蒲草也是好气又好笑,原本还指望春妮厉害到底,以后帮她好好磨磨喜鹊的性子呢。这下倒好,人家掉了几滴眼泪,她就心软了。 不过转念想想蒲草又觉心暖,春妮若不是生来就有这副好心肠,日日省了饼子偷拿给原来的蒲草吃,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她呢。看样子,以后这家里的“恶人”,还是要她亲自扮演才行。 桃花和山子从东厢房回来,好奇的趴在东屋门口看了一会儿,再笑嘻嘻趴在嫂子腿边时就说道,“嫂子,那坏人姐姐好笨啊,烧炕都不会。” 蒲草嗔怪的轻敲他们的脑门儿,笑道,“不可笑话别人,她只是以前没做过,以后多学学就好了。” 两个孩子调皮的吐吐舌头就又点了一只油灯,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写起了大字。灯光映着两张认真又乖巧的小脸蛋儿,别提多惹人欢喜了。 李老太偶尔抬头瞧见这般,再想起自家的两个孙子也已经四虚岁了,再过两年也该送去学堂启蒙了。只是,如今家里这般模样,吃饱穿暖尚且困难,哪里还有银子置办纸笔之物?怕是待他们长大,一家人能攒够银钱替他们娶一房媳妇传宗接代,就已经不错了。 蒲草听得老太太叹气,抬头扫过一眼倒是明白了三分。再想起早晨进城前突然得的那个灵感,于是就赶忙放了手里的针线,上前扶了李老太笑道,“大娘,我早晨忙着进城倒是混忘了,原本有个好手艺要教您呢。这两日咱们娘俩就好好琢磨一下,兴许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李老太难得见蒲草这般兴奋欢喜,又听得是发财之事,于是就笑道,“好,好,大娘跟着你学,若是发财了,大娘分你一半。” 一老一少两人说笑着进了东屋,蒲草也不理会蹲在灶坑门口的春妮和喜鹊,径直去摘了墙角的小布袋倒了大半斤绿豆出来,末了又寻了个小陶盆装水泡上了。 春妮一脸好奇的跟在蒲草身旁转悠,小声问道,“你泡绿豆做什么,难道明早要熬绿豆粥?” 蒲草却是笑嘻嘻不肯替她解疑,糊弄道,“等过个五六日你就知道了,保管你大吃一惊。”说完,她就把陶盆塞到了过去嘱咐道,“这个要放在菜棚子角落,记得别让阳光照见啊。” 春妮撅嘴抱怨道,“每次都弄得这么神神秘秘,最后还不是要我帮忙。”她嘴上这般说,脚下却是极听话的迈步往外走去。李老太担心她脾气毛躁半路再滑到,就笑道,“蒲草啊,我也跟着去菜棚走走,过会就直接回去睡了啊。” 蒲草应了一声,这娘俩就相携出门了。 蒲草回去西屋把家里的两床旧褥子找出来,抱去东间扔给喜鹊。喜鹊不知是已经被打击的麻木了,还是肚子里又打了别的鬼主意,垂着头没有道谢也没有怒目相向。 蒲草也不理会她,招呼两个孩子洗脚睡下,然后就研墨执笔忙着给方杰写相声段子。偶尔写到得趣处,她那嘴角就忍不住也翘了起来,笑得欢喜又得意…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没彻底放亮儿,东子就上门来取了蒲草的手抄本,驾着爬犁匆匆赶回城去了。 蒲草站在院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继而又失笑摇头,仿似要摇去心里那一丝惦记和不舍一般,末了转身小跑儿回了屋子继续扮演恶毒的地主婆,催促喜鹊早起做饭。 喜鹊昨晚盖着破被褥,听着屋外呜咽的冷风,一时恼恨一时后悔,辗转反侧到半夜才勉强睡去。此时她在梦里又回到了念恩园,正是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同画眉笑谈发了月钱就偷溜出去逛铺子。不想突然被蒲草大力推醒,一睁眼又是重新掉进了冷冰冰的现实,她心里的失望不舍立时奔涌而出,激得她猛然坐了起来,怒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没有好屋子没有好被褥,也就算了。但我就是头驴,大晚上是不是也该歇着了?” 蒲草嗤笑一声扔了手里的被角儿,冷冷说道,“你如今还赶不上毛驴勤快,等你哪日@比得上毛驴了,我自会赏你一块豆饼!” “你…你!”喜鹊伸手指了蒲草一时不知骂些什么好,不想蒲草却是用力一巴掌把她的手打落下去,呵斥道,“以后叫主子,若是再犯就给我滚出去睡!赶紧下地做饭,差了一点儿,今日你就饿着!” 喜鹊气得脸色泛紫,狠狠喘了半晌粗气,到底摄于冻饿的威胁,万般不情愿的下地穿鞋去了灶间。 蒲草指点她找到了存放米面和调料之处,就回屋去继续睡回笼觉了。 半个时辰后天色彻底亮了,一家大大小小纷纷爬起来洗漱忙碌。待得春妮母女也是打理干净赶来的时候,喜鹊动手整治的早饭就端上了桌子。 蒲草扫了两眼,虽是觉得那苞谷粥稀薄得能照出人影儿,咸萝卜条也粗得堪比手指头,但好在两合面儿的馒头却是热气腾腾,总体来说也算勉强过得去了。于是,她就招呼春妮母女一起上桌儿吃饭。 张贵儿昨晚听得妹妹说起家里买了婢女,还有些埋怨嫂子为何不给他买个书童回来。这会儿见得喜鹊站在众人身后,低眉顺眼伺候着盛粥递筷子,突然心情也觉大好,胸脯挺得更高。毕竟他们张家以后也是用得起奴婢的上等人家了,先不说别处,只这南沟村里就是头一份儿。 这般想着,他也忘了要等嫂子先动筷子的规矩,喜滋滋低头就喝了一大口粥。结果那粥刚刚入口还没等咽下去,就被他一歪头呸呸吐了出来。 蒲草瞧得他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还以为他是烫到了,赶紧起身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说道,“怎么吃得这么急,等粥凉一凉再喝啊。” 张贵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了,接了茶水咕嘟嘟大口灌了下去,这才长吐一口气怒道,“这是谁熬得粥,怎么这么咸?”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低头用筷子在碗里挑了一丁点尝了尝,末了各个都是皱了眉头。李老太挨饿吃苦过了大半辈子,最是看不得人家糟蹋粮食,但喜鹊又不是自家奴婢没法喝骂,只得叹气道,“造孽啊,造孽啊。” 春妮也是摔了筷子嚷着,“这死丫头是成心祸害谁呢?”说着,她就要挪开凳子去拾掇喜鹊。 蒲草却是起身拦了她,说道,“我去蒸几碗蛋羹先对付一顿,至于这粥…喜鹊既然做成这个口味,她必是喜爱之极,就都赏给她吃了吧。” 喜鹊原本以为蒲草会第一个喝粥,盘算着拼着挨打也要出口恶气。没想到反倒是张贵儿先遭了秧,当真是功亏一篑。她正是懊恼的小步往后挪,眼珠子滴溜乱转,防备着众人抓了什么物件打她。却不想听得蒲草要她把一盆咸苦粥都喝掉,她简直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想了这么个蠢主意? 蒲草仿似还觉这般不解气,临出门又扔了一句,“春妮看着些,不许她喝水!” 这是明摆着要齁死她,还不如打一顿更痛快。喜鹊一口气憋在胸口,噗通就坐在了地上。 农家人最看重粮食,平日再是恼怒也没有拿粮食出气的,喜鹊这般实在是犯了众人忌讳。所以,一桌子人都是扭头闲话儿,谁也没打算替她说上一句情。 蒲草做活麻利又干净,不过一刻钟就端了热腾腾的蛋羹回来。众人一边津津有味吃着,一边看着喜鹊磨磨蹭蹭喝汤药一般喝着苞谷粥,都觉得解气之极。 临近晌午,有个小媳妇来找蒲草要几个绣花样子,见得张家多了个大闺女很是新奇,问询几句得知是买回来的婢女,立时惊得张嘴瞪眼。待得她转回家去,村里男女老少自然也就很快听说了这件新鲜事儿。 于是,有人羡慕说张家发达的,有人酸溜溜怨怪蒲草好吃懒做不会过日子的,总之南沟村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几个平日同蒲草走动比较亲近的小媳妇儿,实在忍不住好奇,联袂上门来闲坐。蒲草自是热情招待,端出半盒子榛子核桃,一边招呼众人尝鲜一边陪她们说些闲话儿。 小媳妇儿们各个都是笑嘻嘻瞧着喜鹊,这个夸赞她长得俊儿,那个夸赞她脸白个子高。春妮却是抱了腌梅边吃边抱怨,“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会烧炕不会做饭,就是个摆设儿!” 众人听了这话自然要问,春妮儿见得蒲草没有阻拦的意思,就把喜鹊进了院门之后的言行统统说了一遍,惹得一众小媳妇儿都是笑得开怀,瞬时就把心里那点儿小羡慕都扔到天边去了。可不是嘛,女人过日子靠得是勤快手巧,只是脸蛋儿长得好有什么用,又不顶吃喝穿戴的。 喜鹊早晨灌了一肚子的苞谷粥,咸得嘴唇都发白了。若是平日被人这般当猴子一样评头论足,她早恼怒了。可是这会儿她的眼里只有桌子上的那只茶壶,恨不得几步冲上前抱起狠狠灌上一气彻底解解渴才好。 但是早晨蒲草不打不骂,只几句话就让她遭了这般大罪,她死活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今日有件重要的事要忙,还要单更,再欠一章啊。加一起三章了吧,羞愧遁走,表打我啊,一定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倔强的豆芽 蒲草本就不是个心肠歹毒的人,这半晌同众人说着闲话儿,眼角不时也会扫过喜鹊。见得她这般模样,还真怕她渴出个好歹来,于是扯了个借口吩咐道,“茶水凉了,喜鹊去换壶新的来。” 喜鹊听得个“水”字,立时大喜,麻利的上前端了茶壶,就脚下生风一般跑出去了。惹得几个小媳妇儿反倒又赞了几句,“大伙儿别说,这丫头手脚虽笨些,但还是挺听话的。” 蒲草和春妮知道内情,都是好笑不已。一时同众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说起村里琐事,偶尔还围着李老太问询几句李家村的传言,气氛倒也热闹欢喜。 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几个小媳妇家里都是上有老的要伺候,下有小的要照管,也不敢因为闲坐耽搁了家里活计,于是纷纷出声告辞。 蒲草慷慨的每人塞过去的几块点心或者一把榛子,打点的她们各个都是笑嘻嘻回家去了。 春妮趴在东屋门口,喊了偷水喝到肚子要爆炸的喜鹊下厨去整治晚饭,蒲草就扶了李老太一起去菜棚子查看昨晚泡下的绿豆。 许是菜棚子里温度正适宜,只一晚功夫,那些绿豆粒已是各个变得圆滚细嫩,偶尔还有几个冒出了极小的白色芽锥儿,极是可爱喜人。 蒲草前世极爱吃豆芽,但是惧与那些黑心商贩的各种手段,常常只有流口水的份儿。后来偶尔闲暇之时她在网上看到一个很简单的方法,于是起意自己生豆芽吃。再浪费了二斤绿豆之后,终于把生豆芽的手艺练就得炉火纯青。甚至每到过年的时候,都要被家里老娘抓劳工,生上满满几大筐豆芽分送村里的亲戚朋友,当然也是得了无数夸赞。 这一世蒲草的记忆里还没有关于豆芽的印象,方杰那酒楼她去了两次也是没有见到。想必这豆芽就算不是雪国独一份,起码在翠栾城也是个新奇之物。若是能帮着李家发笔小财,她也顺便跟着解解馋,倒也是件难得的两全其美之事。 李老太笑眯眯跟在蒲草身旁,不是帮忙扶扶筐子、递个水瓢,一老一少配合默契,偶尔又低声说笑几句,都觉忙碌的欢喜之极。 刘厚生盖完草帘子进来,见得如此,忍不住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最后到底没看出什么端倪,转而又去给添炉子烧水了。 蒲草找了两块油毡垫在一只小柳条筐里,底下用剪刀戳十几个滴水的洞孔,然后把绿豆捞出放进去,上面盖了一块浸湿的干净棉布。最后,又在菜棚角落找了块青砖压上。 李老太看得大为惊奇,开口问道,“蒲草,你是不是想让这豆子发芽啊?这般用青石压着,能成吗?” 蒲草一边动手把柳条筐搬起座到角落里的一只小木盆上,一边笑着给老太太解惑,“大娘,这豆芽就跟淘气小子的脾气一样,你越是不让它如何,它越是千方百计要达到。这样用青砖压着,看着好似不让豆芽往外长,其实这样长出的豆芽更粗壮白胖儿,等过几日大娘再看看就知道了。另外这上面的棉布,绝对不能沾了油腥,否则生出的豆芽容易烂掉筐子也要放到阳光晒不到的地方…” 李老太边听边点着头,布满皱褶脸上半是好奇半是认真,不时还把蒲草说过的话念叨两遍,好似生怕忘记了一般。 蒲草瞧得老太太在灯光下越显苍白的鬓发,心里微微有些泛酸,难免又想起了远在异世的母亲。都是为了儿女操劳一辈子的老人家,早该到了享福的时候,偏还要努力学手艺,只为了那一线让自家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待得忙完,蒲草一边扶着老太太往回走一边小声说道,“大娘,我也说不好这豆芽生出来之后会不会大卖。但一斤绿豆起码能生出十斤豆芽,就是卖两文钱一斤也有二十文。到时候一月若是有个二三两银子的收入,大娘也能好好享清福了。” 李老太怎会不知蒲草是担心她寄望太过,最后若是不赚银钱怕会失望,于是笑眯眯拍了蒲草的手背安慰道,“蒲草,大娘都活了几十年了,对这些事情看得透着呢。若是这事儿成了,我们一家不必再过苦日子,自然再好不过。但是如若没成,也不过就是搭了一斤绿豆、几瓢水,大娘也没啥心疼的。倒是累得你,跟着忙前忙后操心了。” “大娘跟我客套啥,平日也是闲着无事,跟大娘一起动手忙碌,倒也热闹有趣呢。” “好丫头,大娘也喜欢和你一起闲话呢,你比我家那傻妮子可是强多了。” “哈哈,大娘,妮子若是听得这话,又该怪您老偏心了。” 两人这般低声说笑着就进了园门,春妮在灶间里听得动静,就开了门探出头来懊恼嚷道,“蒲草,你快把这喜鹊退回去吧,咱们也跟着糟蹋不起好东西了,她又把粳米粥烧糊了。” 蒲草和李老太对望一眼,都是无奈又好笑。 不提南沟村里诸事,只说方杰那日一早带了四五个小厮长随,赶了三辆马车奔往四百里外的雪都。 一路上天公作美,并没有如同往年那般左一场右一场的刮起暴风雪,官路上还算平坦易行,偶尔有几个雪窝子,长随们跳下去掘上几铁锨也就顺利过去了。于是一路紧赶下来,倒也能走出七八十里。 五日后的这一日傍晚,东子甩着鞭子抽在枣红马身上催着它快步小跑,眼见都城遥遥在望,这小子也是兴奋不已。笑嘻嘻的刚要扭头同主子通报一声,不想身后马车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大笑,甚至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清咳。 东子立时无奈的垂了头,不必说,这必定是公子边喝茶水边看书,一时忍不住又笑喷了。他扭过头憋着嘴继续赶车,但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却是层出不穷,一会儿想要把自己变成蚊子那般大钻进马车,一会儿又想拥有透视一切的神眼,总之他就是想弄明白公子到底看的是什么书。 那日张东家托他带给公子的时候,他也没在意。没想到公子拿到手上就再也没放下过,不管是坐车赶路或者住宿打尖儿,从没离开过身旁。 若是平日他许是就以为那里写了什么情话,但是公子却每次翻开那本书都会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了往日清雅贵气的模样。 这也让他仿似心里被猫抓一般,连晚上做梦都在猜测那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可惜,就以公子这般片刻不离身的宝贝模样,任凭他打了千百个主意,也是不敢下手啊。 他这般发呆感慨,一时没察觉马车就行得慢了下来,待得赶到城门口时,那守门的兵卒正在合力关城门。 东子自然大惊,赶忙跳下去敲着车窗禀报道,“公子,城门眼见要关了,咱们怕是今晚进不去了。” 马车里的方杰掀开车窗上遮挡风雪的青毡看了看,见得那城门并未完全关上,就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黄铜令牌递给东子,说道,“去给守城门的兵卒看看,记得再打点些碎银。” “是,公子。” 东子虽然不知这令牌是何物,但是主子既然这般笃定的拿出来,自然就是能唬人的好东西。所以,他接过令牌半点儿没犹豫就往城门处跑去。 果然那队兵卒见得牌子就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立刻装作崴了脚,同伴自然要扶他到一旁歇息,于是关到一半的城门自然就被放在了一旁,正好顺利放了方家的三辆马车进来。 东子笑嘻嘻同兵卒们又说了几句,末了塞了几块碎银子过去,这才小跑上前从车窗把牌子递还回来,一脸不舍的央求道,“主子,这是什么牌子,当真是管用着呢。小的平日常替主子跑腿儿,若不然主子就把这牌子给小的保管?” 方杰瞪了他一眼,把牌子塞到怀里收好这才道,“这不是你能保管的东西,赶路吧,去东城锦绣坊。” “是,公子。”东子沮丧的应了一声,也不再坐上车辕,单手扯了马缰绳小心翼翼走在街道上。 雪都作为一国的都城,比之地处北疆的翠峦城可是繁华许多。此时已是夜幕低垂,若是翠峦城中,这会儿除了酒家和花楼还算热闹,其余街路怕是连行人都少见。 而雪都这里却是与白日相差无几,街路上行人不断,两旁宅院的门楣上也是挂着各式模样的风灯,照得街上极是光亮。各个商家铺子也还未曾关门,不时有小伙计笑嘻嘻迎送客人,更有那等待雇佣的马车不时穿梭而过,惹得扛着草靶子卖糖葫芦的小贩闪身躲避、偷偷低声咒骂。也有那小摊贩支了油灯,一边手拿鸡毛掸子清理偶尔刮到摊上的碎雪,一边高声招揽着路人买上一盒胭脂或者一只雕刻精巧的木簪。 待得马车拐入酒楼店铺最是密集的商街,四处更是灯火辉煌、人流如织,大有此城不夜的架势,只看得方家几个长随车夫们都恨不得多生几只眼睛才好。 东子去年随同主子来过一次,心里虽然依旧感慨不断,但表面上却是抬头挺胸,装了一副熟知模样,不时扭头呼喝另外两个车夫小心赶车,也听得马车里的方杰皱眉不已。 (我现在真是有些债多不愁了,哈哈!最近实际上在忙瑞雪出版稿子的修订,各种琐碎麻烦。而且小园的出版也在谈,诸事赶在一处,所以更新实在不给力。先跟大家说声抱歉!哈哈,下个月,我要每日单更,然后还债,不定时加更,因为我觉得这个更新方法,兴许我还能比这般单双更码字更给力。有时候为了赶更新时间,越着急越卡,如果我心里轻松些了,是不是就码得顺一些。我先试试啊。估计不会比这个月更新字数少的,先行跟大家报备一下!如果有生气花期更新慢的朋友,就多攒几日看吧。我实在是想出去走走,也想看看风景,每日宅家里写字,我都变傻了。哈哈。为了更多温暖清新的文字,大家允许我偷偷懒吧。抱抱!谢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胜似兄弟 好在东城的锦绣坊并不远,不过两刻钟,马车就到得了铺子门前。 陈和正巧送了熟客出来,见得有马车停下就探看,结果一见是东家到了,立刻一边高声派人往里面通报祖父,一边上前躬身行礼,“少爷,家祖昨日还惦记着怕路上难行,要派人去接应,不想少爷这么快就到了。” 方杰伸手扶起他,笑着简单问了问老掌柜的身体,然后就迈步往铺子里走去。早有伶俐的小伙计跑过去引了东子几人赶车绕过街口,进了后宅卸车搬货忙碌不停。 陈老掌柜上次从翠峦城归来,许是放下了心里大石,这一段时日一边养病一边整理铺子里的账册,倒是养得身体硬朗许多。 方杰见得老掌柜脸色红润,气色很是不错,倒是真心欢喜,坚决拦了老掌柜给他行礼,又亲手扶了他坐下喝茶叙话。 一老一少说起生意,陈老掌柜仿似有些不舍,慢声说道,“少爷,这一月三家铺子照旧进新货,生意很是不错,少爷若是想要易手也好找买家。” 方杰点头,笑着安慰老爷子说道,“陈伯,这铺子就是转卖,也不过是名义上易主,您老不要担心。我这来之前,已是在翠峦城置办下了一栋三进宅子,里面用物齐全,若是陈伯不嫌北地苦寒,过些时候就随我搬回翠峦城养老吧。那边的生意明年必要再扩几家,也是极缺人手,陈和几个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陈老掌柜自小在翠峦城长大,上次回去才小住几日,也没来得及四处走走,归来后就常常念叨。此时一听少爷已是准备好了住处,儿孙又都有差事,自然就动了落叶归根的心思,迟疑着说道,“我们一家子,不能给少爷添麻烦吧?” “陈伯做了一辈子买卖,我还盼着您老多指点呢,怎么能说是麻烦?就是陈和几个也是难得的经商好手,他们帮我可是比外人要放心多了。” 陈老掌柜被哄得眉眼都带了笑,点头应道,“既然这样,老奴就搬回老家享清福,也让他们几个继续跟着少爷出把力气。” 老爷子打定了主意,就有些坐不住了,高声喊了儿孙们赶紧拾掇酒席替少爷接风,末了又道,“少爷,要不要请郡王殿下来坐坐?” 方杰未等答话,门外已是有人大笑道,“陈伯,陈伯,是不是方财迷回来了?我都看到马车了,他人呢?” 方杰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亲自起身去开了门。果然那院子里正有一个胖子穿了一身大红锦缎长袍,手里挥着描金边的扇子,咋呼着四处张望。 许是听见了这边厢有动静儿,那胖子猛然扭过头来,胖得眯成一条缝儿的小眼立时瞪得溜圆,几步就窜了过来,一把抱住方杰嚷道,“财迷,真是你回来了!我就说,敢拿着我腰牌拦门的除了也没有别人了?你这怎么又瘦了,难道做买卖赔钱,饭都吃不上了?” 方杰被他圆滚滚的身子撞得倒退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双手也是大力拍打他厚实的脊背,大笑道,“赵胖子,一年不见,你就不能说些好话,就盼着我赔钱啊?倒是你又胖了一圈儿,是不是王府被你吃穷了?” 两人互相拍打笑闹半晌,好不容易才分开各自就坐。陈老掌柜亲自端了茶壶欲给胖子倒茶,却被胖子拦了笑道,“陈伯太不厚道了,财迷回来都不派人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追来了,是不是铺子里的好吃的又都先给他吃了?” “你这饕餮要来,陈伯自然要把好吃食藏起来。你忘了小时候是谁把点心都吃光了,害我饿肚子?”方杰毫不留情的揭了胖子的底儿,还要扶着老掌柜坐下的时候,老掌柜却是笑眯眯摆手,“少爷和郡王殿下难得聚在一处,老奴这就让厨下张罗几个好菜去。左右以后老奴还要跟着少爷走,说话也不急着赶在这一两日。” 方杰想了想就点头儿送了老爷子出门,赵胖子也是起身笑嘻嘻送了几步。两人关了门重新坐下,望着多年相交、感情胜似兄弟的好友,都是咧嘴笑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后来到底还是赵胖子想起方才那话,问道,“这次回来打算把陈伯一家也接去翠峦城?” 方杰点头,随手递给他一盒子点心,然后自己捧了一杯清茶边喝边应道,“那边的生意已是铺开了,很缺人手,正巧老爷子也念着落叶归根,这一次就顺便把他们一家接回去。” 胖子抓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大嚼,末了苦着脸说道,“你们都走了,这都城就剩我一个了,可是无趣之极。” 方杰失笑,打趣道,“你那些红颜知己听道这话,不知要碎了多少芳心,落下多少珠泪。你可莫要替我招她怨恨?” 胖子不在意的挥挥手,“她们?哼,同你一般只认银子,小爷若是哪日没有银子,保管连她们的面儿都见不到。” 两人说笑几句,陈和就带着几个小伙计陆续摆了酒菜上来,末了行了一礼,恭敬的关了门。 胖子举了酒壶替方杰满满倒了一杯,笑道,“方财迷,你先罚一杯,一个人跑去北地躲清静,丢了兄弟在都城受罪,该罚,该罚!” 方杰也不推拒,抬手就把酒水咕嘟嘟喝下,笑道,“每次见面都是这一句开场白,下次换换!” 胖子也是抬手喝了一杯,倒是叹气应道,“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怎么听也算新鲜。”说罢,他又换了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问道,“你真是打算要在北地安家,不再回来了?你这清静也躲得太远了?” 方杰苦笑摇头,“我还是躲得不够远,若不然哪会这般容易又被召回来?” 胖子皱眉,伸出筷子把盘子里的整个肘子都夹了回来,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糊应道,“你又没有亲娘在这里,有什么躲不了的?哪像我日日被老娘拉着哭天抹泪,想找个耳根子清静的地方都找不到。” 方杰见他吃得满嘴流油,忍不住好笑,“王府亏了你的吃用吗,怎么吃起饭来还是这个德行?” 胖子撇撇嘴,“什么礼仪规矩,都是狗屁,填饱肚子才是真的。再说了我一个王府庶子,不吃喝玩乐做个纨绔,难道真听我娘的话去抢王位啊…罢了,不说这个了。” 胖子仿似一肚子的怨念,恨恨又灌了一杯酒。方杰默默替他再次把酒杯斟满,也是不知如何相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胖子的老爹在皇家排行第六,生平胸无大志,就是喜好美色。娶了妻妾不下十数,生了一堆女儿,儿子却只两个。一个就是王妃嫡出的世子,文武全才,风流潇洒,整个雪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另一个就是胖子了,虽说其貌不扬却极具内秀,这不得不说是应了那句话,歹竹出好笋。 胖子兄弟两个自小也很是要好,兄友弟恭,按理说这般过下去就是难得的皇室典范。 可惜胖子当侧妃的老娘不知是因为太过受宠,还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双眼睛就盯着王位不放。恨不得自胖子刚回说话开始,就拎着他日日学文习武,一心想要压过嫡出世子。 一边是真心待他,又名正言顺接掌王位的长兄,一边是权势遮眼,意图变天儿的老娘,任谁夹在中间也是难做。胖子被逼无奈,最后就干脆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硬生生做了个满都城无人不知的风流郡王,气的他老娘更是日日责骂,却也毫无办法… 方杰自是不愿好兄弟想起那些烦心事,转而扯过一事岔开话头儿,问道,“上次写信托你办的那事,安排好了吗?” 果然提起坑人,胖子立时来了兴致,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手里的猪肉肘子也放下了,低声笑道,“那事啊,正好六叔那里有几个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不过三两日就安排妥当了。你那大哥这几日,恨不得吃住在那小秀才家里,缠磨着人家非要买那古籍。我还担心你回来晚了,这事怕是要拖久生变呢。正好今晚我就送信过去,要他们赶紧动手。明日保管你那大哥就倒霉了!” 方杰皱眉,倒了一杯酒轻啜两口,到底还是说道,“先缓一缓,等我回趟老宅再说。” 胖子本来正是笑得得意,听他这么说立时就恼得站上了起来,嚷道,“你这人难道是棉花做的不成?他们欺了你多少年了,你还是心软不肯整治他们?难道你要等着被他们榨干才动手?” 方杰自然知道胖子是把他这些年的委屈看在眼里,真心替他不平才会如此,于是伸手按了他重新坐好,低声说道,“我娘去的时候拉着我…一定要我答应不对那些人动手。我娘虽是女子,生平却最重信义,但凡那些人有一点儿良心,我都不愿违背我娘的意愿。” 胖子想起记忆里那个豪爽大气的女子,也是沉默了。不知为何,多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问道,“财迷,说实话你恨过我吗?若不是因为护着我,你娘也不会…” 方杰摇头,“胖子不要这么说,谁也不能预见那些劫匪会抢商队。再说,我娘的伤不致命,她是…是太过失望,气怒之下才去世的。要恨也是恨那人太过薄情,那女人太过狠毒…”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无惦念 眼见方杰握着酒杯的指节都在泛白,胖子心里也是不好受,怒声说道,“要我说就是老天不开眼,姑姑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嫁进方家了? 那宅子里老老小小把姑姑留下的产业都败坏完了,如今又盯上你不放了。他们若是待你好也就罢了,哪有吃你的喝你的,还把你当奴才使唤的?当真以为你离了方家就活不下去了?这次你一定要重重抽他们一记耳光,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胖子越说越气,手下拍得桌子直晃,最后干脆拿起酒壶咕咚咚喝了个痛快,然后又道,“姑姑虽然重信义,但怕是更疼自己的骨肉。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那些人如此待你,定然也会恼怒,不会拦阻你惩治他们。” “这个我明白,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他们的嘴脸,是不是更丑陋。待得下手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再留一分余地。” “好,你定了主意派人来找我。另外九叔那里,你抽空也去一趟吧。他老人家常念叨起你,朝堂上那些狗屁丞相尚书一年比一年折腾的厉害,九叔应付起来也是吃力,老迈许多。” “好,这两日我就去。” 两人低声商议着琐事,偶尔插上几句闲话儿,待得喝光了两壶美酒,胖子就晃晃悠悠告辞去了。 方杰送了他到门口,皱眉沉默良久,到底又唤过指挥小伙计们拾掇残席的陈和,仔细问起老宅琐事。 陈和年纪轻,自然不及祖父那般稳重压事,心里又憋了一口怨气,如今眼见就要远离京都搬去北地,许是再无回来的可能,更是没有半点儿犹豫,细细禀报道,“少爷,这几年你远走北地,许多少事情你还不知道。大少爷如今可是这京里小有名气的风流少爷,出手阔绰着呢,常在青玉园请那帮子酸秀才喝酒耍乐。上次还在仙音阁与人争抢着为灵音姑娘缠头,可是没少散银子。 老夫人始终念叨着方家人丁稀薄,到处打探谁家小姐品行好,可是人家都知道大少爷那德行,根本没人搭腔,就是有几家易动,老夫人又嫌弃人家是商贾,配不上方府书香门第。 反倒是老爷纳了三房小妾,就是上个月还抬进门一个呢,听说才十六岁。 还有,前几日街尾那家粮铺转卖,原本大伙都以为新东家是外地人,结果原来老板回乡前上门来辞行,同我祖父说起契纸上写的是大夫人娘家兄弟的名字…” 方杰越听脸色越黑,最后几乎眼里冷意几乎都要凝了冰。陈和极有眼色的住了口,垂头站在一旁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劝道,“少爷,小心气大伤身,以后京里三家铺子都转卖了,少爷离得远远的,少回来走动就是了。” 方杰却是摆手吩咐道,“我心里有数,你去安排一下吧,运回的两车年礼,贵重的都留在铺子里,只捡普通的装一车,明日随我送回老宅。” 陈和眼珠儿转了转就应了下来,出门找到正坐在灶间吃喝的东子,一起动手分拣整理,很快就忙碌完了。 第二日起来,天气尚算晴朗,方杰照旧坐了马车,慢慢悠悠转去西城柳树胡同。 柳树胡同,顾名思义就是因为胡同口长又几棵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柳树而得名。胡同里的几乎人家都是不知这几棵杨树是何人栽种,仿似众人有记忆以来就已经见它们风姿绰约的站在胡同口迎来送往。 春日柳条发芽,随风飘荡,让人看着就觉舒心欢喜。夏日里投下大片的荫凉,也是路人小坐歇脚的好地方。所以,这条胡同倒也借了这柳树的名头,算是都城里很多人都熟知的所在。 方杰想起小时候曾无数次站在树下张望,盼着出外行商的娘亲归来,一时望着在寒风里招摇的柳枝叹气出声。 眼见方家大门口就在几丈外了,东子这次可是机灵的立刻回报,方杰醒过神来,就利落的下了马车。 两个小厮正是倚在门旁避风处闲话儿,突然见得有车马上门还有些疑惑,待得其中那个稍微年长些的仔细打量片刻,立时惊得跳了起来,一迭声朝着院里呼喝喊人,“哎呀,是二少爷回来了!快开大门,快去禀报大夫人。”说完,他就飞跑上前笑着行礼讨好道,“二少爷,您回来了,小的方安给您见礼了。” 方杰认出这是管家的侄子,也算是方家的家生子,于是点头道,“不必多礼,先进门再说吧。” “是,是,少爷。”方安应着就要引方杰进门,不想门房儿小厮们手下慢吞吞,那大门才开了一半。方安高声喝骂不止,那几个小厮唯唯诺诺应了两句,手下齐齐用力,总算把沉重的大门完全推开了。 方杰扫了一眼那几个面孔生疏的小厮,随口问道,“这是府里新买回来的人手?” 方安自小在方家长大,自然清楚这府里真正的顶梁柱是谁,正愁讨好无门的时候,一听方杰开口问询,立刻一迭声的禀告道,“少爷真是慧眼,这都是大夫人前些日子新买回来的人手。有几个机灵又识字的跟着老爷和大少爷出门了,只留这么几个愚笨的由奴才带着守门户。” 一个普通四进宅院,五口之家,居然只门房儿就有六七个人,这排场怕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比不上。方杰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迈步进了大门。 东子和陈和随后赶着马车跟了进来,方安扫了一眼,见得只有一辆装了箱柜的马车,仿似很诧异,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陈和已是得了主子眼色塞了一块碎银给他,“方老弟赶紧带人把车马安顿了吧,这是主子赏大伙儿喝茶的。” 方安暗暗颠了颠那碎银足有二三两,立时乐得眉开眼笑,“谢少爷赏,小的这就去安排车马。” 方杰点点头,然后就带着陈和一路沿着游廊走到了二进院子的东跨院门口,他刚要抬手去推门,不想那院门却是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穿了绯色小袄、戴了赤金步摇的娇媚女子正是笑盈盈迈步出来,突然见得方杰主仆立在门外,就惊得张口高喊道,“啊,你是什么人,为何闯进我家院子?” 方杰怔了怔,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娘的院子里?” 那女子许是因为身后聚了两个丫鬟,稍微有了些底气,争辩道,“大胆狂徒,这明明是我的院子,怎么能是你娘的?你到底是什么人,私闯宅院要下大牢的。我们老爷是致仕官员…” 方杰哪里有耐心听她啰嗦,挥手一把推开她就进了门。结果入眼所见之景,直让他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那些娘亲亲手栽下的樱桃树被拔得精光,娘亲最爱的葡萄架也是踪影全无,不必进屋他也知道,那里面必定是连箱柜摆设儿都换过了。 这里再也没有了娘亲的气息,这整个府邸再也没有了让他眷恋惦念的地方… “到底是谁,是谁动了这院子?” 那年轻女子眼见这陌生男子仿似要吃人一般瞪着她,吓得腿都软了,一边往后挪着一边应道,“不,不是我,是大夫人找人修葺的,我只是住着…” “好,真是好!”方杰气极反笑,一甩袖子就出了院门,直接穿过中庭进了对面的西跨院。 陈和小跑着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瞧了瞧这少爷的住处并无改动痕迹,这才稍稍放心,劝慰道,“少爷莫要气恼,一会儿见了老夫人和老爷再把那院子要回来就是了。” 方杰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道,“不必多言,你立刻去找直郡王,就说那事儿明日就动手。” 陈和赶紧应下,出了院子找到东子仔细吩咐几句就快步出了方家… 三进院子里,大夫人马氏正是扯了两个丫鬟手里的绸缎皱眉抱怨,“这花色也太旧了,库房里就没有再好些的了?” 其中那个着绿裙的大丫鬟显见要得宠些,笑嘻嘻应道,“我们夫人人比花娇,怕是天下最好的绸缎搬来,都要被衬得失色无光呢。” 马氏果然被哄得眉开眼笑,伸手拧了她的胳膊一下,嗔怪道,“你这丫头,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说话最是当不得真儿。” 那丫头放下手里的绸缎,转而又倒了一杯温茶捧到马氏身前,笑道,“那也是夫人平日教导的好,夫人,奴婢听说锦绣坊又进了一批上好绸缎,不如明日夫人去转转,也选几匹可心的回来?” 马氏喝了口茶水刚要应声,结果就听得门外有小丫鬟禀报道,“夫人,二少爷带着年货回府了。” 马氏立时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喜道,“这小贱种今年倒是听话,早早就回来了。” 那大丫鬟赶忙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一边伺候着马氏穿上一边笑道,“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夫人刚说没有好料子,二少爷就送年礼回来了。若是有好皮毛,夫人也换件狐皮披风穿啊。” 马氏秀气的眉毛一挑,冷哼道,“有那几个狐狸精在,怕是真有狐皮也分不到我头上。” 大丫鬟随在马氏身边三四年,拍马屁的功夫练得是炉火纯青,笑着应了一句,“她们再得宠也是个妾,哪里能越过夫人去。” (算是明天,我是不是就欠6更了,呜呜,好多啊。明晚交稿子给出版社,就解放了。然后马上还债啊。再等我一天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失所望 果然马氏把这话听在耳里,就又重新绽了笑颜。可惜主仆两人还没等出院门,就又有小丫鬟跑来禀报,“夫人,外院儿方管事要奴婢来禀报一声,说二少爷只带了一车年礼回来。” “什么?一车!”马氏脸上喜色尽退,秀气的双眉齐齐竖了起来,怒道,“往年不都是五车吗,今年为何这么少?” 那小丫鬟哪里能答得出来,只得低头诺诺不语,马氏抬手就甩了她两巴掌,斥骂道,“没用的东西,传个话都传不明白。”骂完这话,她就气冲冲的抬步往院外去。 那大丫鬟赶紧跟了上去,心里暗自叫苦,别看主子一副娇弱温柔模样,实际手段可狠辣着呢,若是什么事情不遂心愿,那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她刚才好不容易哄得主子露了欢颜,这倒好,转眼就前功尽弃了。 主仆两人都是揣了一肚子心思走在游廊里,迎面却又遇到慌张张疾走来的三人,正是先前被方杰闯了院子的年轻女子带着两个小丫鬟。 那女子一见马氏立刻上前行礼哭泣道,“夫人,您可要为妾做主啊。方才有个年轻男子闯了妾的院子,还出言辱骂妾占了他娘的地方,言行很是粗劣,妾心里好生惶恐…” 马氏眼见丈夫最是疼宠的妾氏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心里快意难忍,但还是装了一脸温柔之色安慰道,“哎呀,怎么让妹妹受惊了?我刚才接到禀报说是咱家二公子官哥儿回来了,还想着让丫鬟去跟各位妹妹说一声呢,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官哥儿还不知妹妹搬去了那院子,这才生了误会。妹妹先去老夫人那里坐会儿,一会儿老爷得信儿怕是也要赶过去。” 微雨听得马氏如此软言安慰,脸上惊色稍稍退了一些,末了还是抱怨道,“老爷同妾说起二公子,都道是有礼又孝顺。怎么今日一瞧,反倒好似有些莽撞无礼呢?” 马氏眉梢挑了挑,也不接话头儿,转而催促她道,“你快去老夫人那里吧,我去前院看看就过去,官哥儿那孩子每年都要带许多绸缎毛皮回来,也不知道今年又带回什么好物事了?”这般说着她就笑着越过微雨主仆三人走了,留下微雨也是美眸乱转,心里不停盘算着,晚上一定要吹吹枕头风儿。若是老爷开口赏下几张好皮毛做个披风,过几日回娘家穿上,定然晃花所有人的眼睛。 这般想着,她也欢喜起来,扭头吩咐一个小丫鬟回去慢慢熬煮莲子羹,待得晚上讨得老爷欢心,必保求什么都能心想事成。 马氏带着大丫鬟站在拐角处把微雨主仆的言行都看在眼里,那大丫鬟当先恨恨呸了一口,替主子喝骂出气道,“夫人,这微雨姨娘也是个贪心的,平日没少同老爷讨要首饰衣衫,这会儿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呢。” 马氏冷笑,嘲讽道,“让她尽管去要,老爷就是愿意给,也要有东西才行啊。到时候,还是那小贱种吃挂落儿。” 大丫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赞道,“还是夫人高明,这微雨姨娘在夫人跟前就是一盆洗脚水,再修炼十年也斗不过夫人一根小手指头啊。” 马氏被捧得脸色好了许多,主仆两人很快到了库房,结果一见那满箱子都是点心、棉布、山货,别说好皮毛,就是连包药材都没有。 马氏立时黑了脸,咒骂道,“小贱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原本以为年礼就是少些,也该有些好东西,没想到居然就是这些破烂货!真是可恨之极!” 二进跨院里,东子忙前忙后服伺着主子换了衣衫鞋帽,末了到底有些担心的问道,“公子,今年的年礼太轻了,老爷夫人必要恼怒训斥。若不然,小的再去锦绣坊把剩下一车拉来吧?” 方杰伸手正了正头上的赤金嵌宝发冠,不知想到了何事,嗤笑摆手道,“不必,就是送座金山回来,他们也是一样嫌少。”说完他又在腰侧系了一块双鱼羊脂佩,问道,“如何,这般装束可算贵气?” 东子挠挠脑袋,实在想不明白公子送回那么寒酸的年礼,按理说应该哭穷装艰难才是,怎么反倒要穿戴得这般贵气逼人,他小心翼翼应道,“公子,您不必刻意妆扮也是一样贵气。只不过,今日…” “今日怎么了,我自己辛苦赚回的银子花用在我身上,谁人也说不出错来。走吧,带你去看戏。”方杰一脸不在意,大步出了屋门。 看戏?恐怕是武戏吧。东子苦了脸,小跑随了上去。 三进正房里,出门去赴宴的方老爷早就赶了回来,正是大模大样坐在扶手椅里一边喝茶一边陪着老母说话,几个小妾也是跟着凑趣,偶尔笑盈盈娇声奉承几句,哄得方家老夫人一张老脸笑得跟绽开的菊花一般。 微雨眼见方家两尊大佛都是心情愉悦,就趁机挨到方老爷身边央求道,“老爷,听说北地盛产毛皮,二公子年年都要运回许多。今年若是还有富余,也赏妾几张做件大毛衣裳可好?过半月,妾的娘家爹爹过寿,妾也风光一回,替老爷长长脸面。” 方老爷刚纳了微雨不过半月有余,正是最贪恋痴缠的时候,听得爱妾这般温言软语相求,自然满口应下,扭头望向脸色很是古怪的大夫人,笑道,“夫人,微雨刚过门儿又年纪轻,多喜鲜艳颜色,若是那毛皮里有火狐皮就分两张给她吧。” 坐在炕里的方老夫人也是笑眯眯瞄了一眼微雨的肚子,附和道,“微雨这年纪正是喜好穿戴的时候,多打扮也是应该。不就是两张狐皮吗,我这做老婆子做主赏了,你好好伺候你们老爷,尽快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保管亏不了你。” 微雨赶忙行礼道谢,一张娇美的小脸羞得粉红,也惹得方老爷更是喜爱,心里转悠着晚上还是要早些去她那院子歇息才好。其余两个小妾见得微雨这般受宠,心下也是羡慕嫉妒,不约而同齐齐上前奉承讨好,倒是哄得方家母子越是眉开眼笑。 马氏眼见丈夫同小妾眉来眼去,心里自然也是恼火万分,但她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却是不肯因为吃醋坏了大事,勉强装了一脸委屈模样说道,“母亲,老爷,这事儿妾身怕是无能为力了。不是妾身吝啬,不愿意给几位妹妹添衣衫,实在是…唉…” 她这般说到一半就叹气不已,惹得放老爷和方老太太都是一脸疑惑,问道,“实在是什么?难道是下人谎报,官哥儿没有回来?” 马氏摇头,脸色仿似更苦,低声应道,“官哥儿确实回来了,只不过,他今年只带了一车年礼。别说贵重皮毛,连匹锦缎都没有,全是零碎山货和破棉布。儿媳也不敢多问,正想禀报母亲和老爷知道呢。” “什么?”方老夫人手下顿了顿,佛珠也不转了,皱眉问道,“怎么同往年差这么多?难道生意出了什么岔子?” 几个小妾一听这话也是了满脸失望,看向马氏的眼神隐隐都带了怀疑之色。马氏心里暗恨,脸上却是万般委屈,扯了帕子抹起了尚且没来得及流出的眼泪,“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还怕说出来老爷和老夫人不相信,这一会儿真是坐立难安。若不然老爷亲自去库房瞧瞧,那年礼当真是连张兔皮都没有。” 方老爷脸色阴沉似水,想起先前去锦绣庄支银钱时陈家老少行事就多有不顺他意,想来定然是受了儿子的指使,于是心下更是气恼,扭头冲着门外呼喝,“门外谁在伺候,立刻去跨院把二少爷喊来!” 门外的小丫鬟还没等应声,反倒有一个清朗男音笑道,“不劳父亲召唤,孩儿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那挡在门口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后就转出了一个人,正是自北地归来的方杰。 此时他换了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头上金冠束发,脚踩玄色缎面儿鹿皮靴,腰间莹润玉色闪动,越发衬得他面容俊美,身形挺拔。行走间衣角翻飞,惹得一旁景三足象鼻炉里袅袅外溢的香烟飘散开来,恍然间好似那天上的仙人下凡了一般。 先于微雨进府的两个小妾是第一次见得这神秘的二公子,都是未曾想到他是这般出色人物,忍不住多瞄几眼的时候,脸色悄悄红了起来。 就是微雨也早忘记了刚才她还骂这人粗劣无礼,暗赞真是人间难得的佳公子。她下意识里扭头又去看身前已是半老的方老爷,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方杰双眸在屋内扫了一圈儿,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就上前规规矩矩给祖母和父亲、大母都行了礼,这才说道,“孩儿回来晚了,劳祖母和父亲母亲惦记了。” 到底方老太太多活了几年,人老成精,第一个压下心里的不满招呼方杰上前坐到她身旁,笑得一脸慈祥疼爱,“官哥儿啊,这一路可是吃苦了吧,路上走了多少时日,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方杰淡淡笑着点头应声,“让祖母惦记了,孙儿五日前从翠峦出来的,一路尚且算是顺利,没碰上什么麻烦。”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手下拍着小孙子,心思却在不停转动,状似关心的又问道,“这一年生意做的可还顺利,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欺负你吧?祖母老了,你哥哥和父亲又是走得仕途,都是帮不上你,倒是苦了你为家里操劳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装傻充愣 方杰摇头,“祖母放心,那都是孙儿自己置办下的产业,孙儿多劳累些也是应该。咱们方家是书香门第,父亲和大哥将来都是要做官的人,身份清贵。孙儿一身铜臭,还是莫要连累父亲和大哥被人家说道才好。” 他这几句话听着好似很谦卑,但是细品品总觉得有些不对味。方老太太和方老爷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皱眉。方老爷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这事倒是无妨,京里哪家背地里没几间铺子啊,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方杰却是好似极坚持,应道,“父亲说的是,但这事若是被有心人揪出来,到底也是个麻烦。所以,孩儿这次回来打算把京里的几家铺子都转卖,以后专心经营北地的酒楼。” “什么?转卖铺子?”不等方老太太和方老爷应声,方氏第一个惊问出声,心里大急。要知道这府里老老小小,加上丫鬟小厮,平日穿戴吃用都是从几家铺子运回来的,若是铺子转卖了,那她们以后岂不是买斤细面都要自己掏银钱了。 “官哥儿啊,那几家铺子经营得好好的,怎能说转卖就转卖呢?” “就是,官哥儿啊,你父亲致仕在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官复原职,就是你大哥也要两年才参加科考。不如你再等等,两年后再说吧。”方老太太也是劝慰着,末了还使劲儿瞪了方老爷一眼,要他赶紧帮忙劝说。 方老爷清咳两声,端出父亲的架势说道,“你常年住在北地,是离家太远了。若是有人当真以此为借口,污我方家清名,你再赶回来处置也是费时费力。不如你把契纸留下,到时候我自会让你哥哥找人把铺子转卖了。” 方老太和马氏听得这话,眼睛都是顺江就亮了起来,这可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若是拿到契纸,这铺子以后可就是她们说了算了。 方杰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气恼神色,应道,“哥哥是要做官的人,出面转卖铺子容易落人话柄,还是我自己亲手处置了吧。说起来,三家铺子都是开在繁华街市,居然月月都没有盈余,有时候甚至还要亏银子,这样的买卖,留着还有什么用处?不如卖了省心。” 方老爷想起前些时日从锦绣庄强硬取回的那一千两,心里更是发虚,随口应道,“许是陈家那几人不用心,你换些人手就是了,铺子还是留着吧。” 方杰皱眉,末了叹气道,“陈老掌柜是当年跟着我娘做生意的老人儿,我刚开始经商,也是他给的本钱。如今他上年纪了,倒是不好撵他们一家出去。罢了,铺子暂时不卖了,再等等看吧。” 听得方杰提起过世的娘亲,屋里除了那几个不知情的小妾,其余几人都是脸色复杂,说不清是愧疚、心虚亦或者尴尬。最后还是方老爷扯了别的话头儿说道,“这都快到午时了,赶紧让厨下摆饭吧。官哥儿一路辛苦,做几个好菜给他补补。” 马氏懊恼得差点把手下的帕子扯碎了,原本她还想要责问这小贱种为何减了年礼,没想到被他突然扔出这么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毕竟年礼只是一时之用,那铺子才是他们一家继续富贵日子的根本。 她忍着一肚子的怨气,应了一声就带着大丫鬟下去张罗午饭。 很快,饭桌儿摆到了正房大厅里,一家三代老少团团围坐,三个小妾都是抢着想要站在方老爷身后替他布菜,到底还是微雨占了地利,那两个怏怏不乐的分别站在了马氏和方老太太身后。 微雨略带得意的刚要替方老爷盛汤,结果一瞧桌上菜色惊讶的差点喊出声来,马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立刻退后两步不敢再言语了。 方杰慢悠悠拨着碗里微微发黄的糙米饭,手下筷子不时夹片咸萝卜或者炒菜干儿,仿似完全不觉这满桌的菜色如何寒酸。 反观方老太太和方老爷的脸色可就有些难看了,手下的筷子都在米饭里拨弄,死活也不肯落到菜盘里。 马氏也是对着满桌子粗糙菜色没有半点儿食欲,磨磨蹭蹭挑着米粒吃,一心等着方杰质疑,就可以借机哭诉家里如何窘迫,然后顺理成章多要些银子。可惜,方杰就是不上当,反倒吃得很是津津有味。 马氏眼珠儿转了又转,就笑着转向对面儿的微雨说道,“说起来,今日微雨妹妹是第一次见到官哥儿,还闹个了大误会呢。官哥儿一回来就去了妹妹那院子,妹妹还以为他是私闯宅院的登徒子,吓得跑去找我做主呢。” “哦,还有这事儿?这倒是家里疏忽了,那院子分出去的时候,该去信儿告诉官哥儿一声的。”方老太笑眯眯给儿媳递了个梯子,马氏立时爬了上去,一脸无奈说道,“这是儿媳想得不周到了,咱家这宅子也是实在太小了,妹妹进门没有住处,这才占了那院子。官哥儿若是气恼,明日就让妹妹搬出来住去厢房吧。” 方老爷如何不知媳妇和老娘的打算,他这些时日去微雨那里过夜,偶尔想起原本住在那院子的人也是心虚不已。若是能买个更宽敞的新宅院,彻底离开这老宅自然皆大欢喜。 想到这里,他就放了筷子开口说道,“搬来搬去太麻烦,而且将来官哥儿还要成亲,都挤在这个小宅里倒是不好。不如明日官哥儿去寻个牙行问问,买个大宅吧。” 方杰咽下口中的饭菜,一脸感激的说道,“父亲好意,儿子听得实在惶恐。我娘那院子空了多年了,母亲分出去给姨娘住也是应该,孩儿怎会气恼?再说,将来孩儿就是成亲也必然要定居北地,家中不必因为破费,另置新宅。将来父亲复官、大哥科考都要银子打点,家里的存银还是放着吧。” 方老爷没想到方杰会这般曲解他的话意,但他就是脸皮厚过城墙也不能明言要儿子出银买大宅给全家住啊。更何况再说下去,就要扯出家里没有存银,而他娘当初留下的铺子产业也都被卖光的事情。于是,只得脸色尴尬的点了点头。 马氏眼见早就布下的计谋又未得逞,更是失望和疑惑。要知道以前方杰每次回来都要亲手打理那院子,连丫鬟小厮都不让进门,可见对那院子的看重。 如今那院子不但被分给了小妾,还下令拔光了所有花木,他居然还能这般平静应答。难道他猜出她的目的了? 方杰完全不理会众人的怪异脸色,继续吃菜喝汤,倒让方老太等人一时只觉变成了那对上刺猬的狐狸,无处下口了。 屋里正是静谧的有些尴尬之时,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喊叫着闯了进来,“娘,听说那小贱种回来了,他带了什么好货色,你们可记得给我留点儿啊…” 方睿带了一身的寒气,大步绕过屏风,结果一见方杰就坐在桌旁惊得就是一愣,他那对儿焦黄的眼珠子迅速转了转,干瘦儿的脸上立刻挤出一个笑模样上前拍了拍方杰笑道,“哎呀,果然是二弟回来了,路上辛苦辛苦。” 方老爷狠狠瞪了这口无遮拦的大儿一眼,干咳两声说道,“你不在家里研习诗文,又去哪里闲逛了,赶紧做下吃饭吧。” 马氏也是赶忙上前拉了大儿坐下,笑着遮掩道,“你这又是在哪里喝酒了,满嘴混话。先吃饭吧,待得晚上醒酒了,再同官哥儿好好叙话。” 方老太却最是娇宠大孙子,一迭声的唤了丫鬟去厨下熬暖胃汤,然后一脸疼爱的摩挲着方睿的手背,嗔怪道,“这么冷的天儿,以后再出去多穿些衣衫。” 方睿浑不在意的敷衍了两句,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垫垫肚子,结果一瞧那忙桌子的咸菜豆腐菜干儿,立时嚷道,“这谁把下人的例菜端上来了,赶紧撤下去!告诉王厨子做个水晶肘子和红烧虾送来,我饿了大半日了…”他正说着话,抬眼瞧见自家娘亲拼命冲他挤眼睛,于是下意识又问了一句,“娘,你眼睛不舒服啊?” 马氏简直恨不得上前掐死这蠢笨的儿子,心思急速转着想要遮掩几句。不想方杰却是放下碗筷,起身说道,“祖母,父亲母亲,孩儿实在有些疲惫,这就回去歇着了。” 说完,他就简单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马氏张了张嘴想要留人,毕竟她还有好多话没挑出来说呢,可惜自家儿子实在太不争气,一回来就坏了她的安排,于是只得眼睁睁看着方杰走了。 方睿还不知自己惹得娘亲恼怒,跳起来蹭到跟前问道,“娘,老二这次送什么好东西回来了?一定给我留几张好毛皮啊,我答应送朋友的。” 马氏伸手就掐了儿子一把,恼怒道,“什么毛皮,半张都没有。我本来打算要他出银子给家里买栋宅子,你倒好一进来就把他得罪了!” 方睿吃痛,赶紧躲到方老太身旁,辩解道,“我哪知道他在屋里啊?再说了,娘,他是方家人,给方家买宅子也是应该,你至于这么掖着藏着吗?” 马氏简直气得头上要冒火了,也顾不得再装柔弱,指了儿子骂道,“他是方家人,但他那些铺子可是只写了他的名字!他不出银子,你还能抢啊?” 方睿极是不屑的嘟囔了一句,“他不出银子,就咱家自己买呗,娘留着银子难道要生崽儿不成?” (花期的本子昨天罢工了,一开网页就像过火车一样,呜呜响。老公在一旁拿扇子帮忙扇风降温,我跑去读者群请了个假,书评区是朋友帮忙来说了一声。呜呜,那修电脑的师傅宰了我两百大元,最后居然告诉我能再坚持两月就不错了,真是悲剧。我去哪里找换本子的银子啊,打滚儿,打滚儿。现在只能拼命压榨我这本子的剩余价值了,今天开始单更打底,加一更还债。我欠了七章,是不是,好想撞墙,有木有?希望本子给力些,坚持到小园完本就最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复官有望 马氏一口怒气憋到心口,差点没晕过去,拍着桌子怒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要不是你上次赌钱输了大笔银子,家里至于把存银都掏空了吗?如今铺子也卖了,不笼络好官哥儿,你将来买功名,你爹爹复官的银子要从哪里出?你就是不讨好他几句,也要情面上过的去啊,你居然还张口就骂…” 方老太最是看不得宝贝孙儿挨骂,不等马氏说完就开口喝止道,“好了,你也别埋怨文哥儿了,他性子耿直,怎么会行那讨好屈膝之事。 再说了,官哥儿总是沉着脸,谁见了也亲近不起来啊,若不是还要指望他养家,连我这老太婆都懒得理会他。还是我们文哥儿最惹人疼,他如今年纪小贪玩儿,待得以后定性了,安心读两年诗文,保管能考个举人回来。” 方睿见得有祖母维护就觉壮了胆气,又恼了母亲看轻他,于是愤然说道,“母亲怎知儿子一定要花银钱买功名?儿子一定要凭借满腹才学考个举人给母亲看看!我这就回去背书!”他说着就一甩袖子,气哼哼的出去了。 方老太心疼孙儿气恼,也是冷脸撵了马氏道,“就是再好的孩子,被你整日这般看轻也要没有上进心了。以后文哥儿的学业自有他爹照管,你少插言!下去吧,别再我这儿碍眼。” 方老爷见得母亲这般模样,也是狠狠瞪了马氏几眼,赶紧奔母亲跟前轻声劝慰。 马氏脸色铁青的扶着大丫鬟的手回了自己院子,再也忍耐不住哭了起来。 她自己的儿子有多少能耐她还不清楚吗,花天酒地自是一顶一的厉害,可是做起八股文章简直就是狗屁不通。如今还口出狂言要考举人,他怎么就不记得,他这秀才出身都是花了银子疏通考官买回来的啊。 可是,自家婆母娇宠,夫主又愚孝,她每次出言责备都是闹得里外不是人。她是孩子的亲娘,难道还能坑害他不成?早知娇宠如此害人,当初她就不该谋算苛待那母子俩,以至于如今那小贱种这般出息又恨她入骨。 大丫鬟小心翼翼在一旁伺候着,递帕子倒茶水,轻声细语安慰。马氏慢慢止了眼泪,到底母子天性,转而又替没用的儿子打算起来。想来想去,还是要设计从那小贱种手里抢两间铺子回来,万一将来儿子读书不成,也算有个活路。 不提马氏千般算计,只说方睿气哼哼出了主院,越想越觉被心内憋闷,正琢磨着去找哪个红颜知己,喝口小酒散散郁气。 不想他的小厮却是乐颠颠跑来禀告,“大少爷,小的刚才听到个消息,好像青石巷那郑秀才的老家出事了,他正到处找人筹措盘缠赶路呢,大少爷若是这时候上门,许是就能把那古籍买下来。” “真的?”方睿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扭头瞧瞧主院方向,心里发着狠,若是他把这事儿办成了,母亲必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这般想着,他就乐颠颠带人出了府门,奔去常去玩耍的花楼里寻了三五个平时相熟的好友,又径直赶去了郑家。 果然那郑秀才脸色青白憔悴,正是急得满屋子打转儿,仿似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一见方睿上门,他只犹豫了片刻就苦着脸把那本“家传”古籍捧出来转卖了。 方睿那几个“好友”也是极其大方,每人借了他一千两。方睿痛快在欠条上签了名儿,那三千两的通兑银票递出去,就换回了三卷沉甸甸的竹简。 方睿乐得是眉开眼笑,直道,“我爹爹复官有望了,这可太好了。”几个好友凑热闹打趣道,“将来我们方大公子成了官家少爷,可不要忘记兄弟几个啊。” “自然,自然。”方睿哈哈大笑,一迭声的应了。 郑秀才许是着急回老家,忙着拾掇家里杂物,各处尘土飞扬。几个公子哥也不愿意多站脚,说笑着就出了门。 郑秀才眼见方睿几人走远,立时弃了手里的杂物,回屋换了一身衣衫。一双大手又在脸上揉来揉去,居然就揭下一层薄薄的软皮,转而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这人冷冷一笑间,顺手拎了早就拾掇好的包裹,转过后门消失在巷口了… 方杰虽是打定了主意,也冷了心肠,但是饭桌上一家子张口闭口算计他的银钱,也实在让他恼恨不已。待得回到自己院子喝着茶,翻开那本“欢喜宝典”,眼见那些清秀的小篆字才觉心里平静许多,嘴角渐渐也勾了起来。一直伺候在旁边的东子,提心吊胆额许久,见此也跟着偷偷舒了口气。 很快,陈和赶来禀报说事情成了。方杰怔愣片刻,脸上笑意更浓,仔细把宝典放进怀里,赞道,“原本还以为明日才动手,不想事情这般顺利。咱们也出门吧,一会儿这里就该不得清净了。” 陈和同东子应了,主仆三人就出了门。他们刚刚走出胡同口,那边儿方睿就已满面红光的赶了回来。他一下了马车就大步奔进了府门,尚且没有拐进二院儿就高声笑着喊道,“爹,娘,你们快看看我拿回什么好东西了?” 门房儿几个小厮听得这话好奇,抻长了脖子观瞧,隐隐瞧得方睿手里捧了几卷竹简。于是挠挠后脑勺嘀咕道,“不就是几卷破竹板,书铺里到处都是,大少爷怎么这么欢喜呢?” 随着方睿出门的小厮一巴掌就拍在了他背上,得意道,“你懂什么,那是五百年前书仙张固本留下的古籍。可珍贵着呢,这天下也没有几卷留存,咱们大少爷花了白花花几千两买回来的。” “几千两?”几个小厮吓得瞪眼呲牙,各个都闭了嘴不敢再言语。 方老爷哄得老娘缓了脸色,就去微雨的院子里午歇,正是享受着莹白小手按按揉揉的美妙,突然听得有人大呼小叫,心下就是懊恼。 他刚要喊了丫鬟去看看生了什么事,不想早有丫鬟跑到门前禀报,“老爷,大少爷在到处寻您呢,大夫人也去了主院。奴婢瞧着大少爷神色很是欢喜,许是有什么喜事呢。” 方老爷一听这话,脸上怒色就消了三分,起身说道,“我去看看文哥儿到底有什么事?”微雨赶忙伺候他穿上披风,送出了院门儿。 正房里,方老太正是笑得满脸皱着都堆在了一处,拉着大孙子没口子的夸赞,就是马氏双眼扫过那几卷古朴的竹简,脸上也隐隐透着喜色。 方老爷进门见此就更是疑惑,方睿大步奔到老爹跟前献宝儿,“爹,我在外面淘了三卷书仙的真迹,已是找宝来堂的掌柜看过了,绝对是真的。那位吏部刘侍郎不是最喜欢古籍吗?爹把这个送去,保管立刻官复原职。” 方老爷听得这话眼睛立时就瞪圆了,捧起桌上的几卷竹简小心翼翼翻看半晌,末了开口喝骂道,“你这蠢材,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能这么裸着抱回来了?” 他嘴里是这般谴责,但是那语气里却满满都是欢喜。方睿得意的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闹着要马氏也夸赞他几句。 儿子惦记老爹的官位,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办成这么一件大事儿,马氏自然心下欢喜,但她又隐隐总觉有些不妥,于是开口问道,“文哥儿,这古籍如此珍贵,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花了多少银钱?” 方睿眼里惊色一闪,随即就笑嘻嘻应道,“这古籍是我一位同窗祖传之物,若不是因为他家里出了变故急需银两,也不会卖于孩儿。至于银钱也不是很贵,我从几位友人那里挪借了,以后爹爹复了官,我再慢慢还他们就是了。” 马氏还待再问,方老太已是出声嗔怪道,“瞧瞧你这当娘的,人家都是孩子有出息了,当娘的恨不能大宴庆贺,你可倒好,硬是把孩子当犯人审问了。赶紧收起你那套小心思吧,告诉厨下,晚上多做几个好菜给我孙子庆功。” 方老爷仔细把几卷竹简放到了一只雕花乌木盒子里,也是笑着附和道,“就听娘的吧,待我复了官,想要银子还不容易吗?到时候让文哥儿多付利息就是了。” 马氏见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暂且安下肚里忐忑的心肠,唤了丫鬟上前安排酒席菜色。 方老爷自从被罢官,在家赋闲十年,复官两字日日夜夜都出现在他的梦里,可谓是心头第一件大事。如今得了这样的希望,他自然一刻也不愿意多等,抱了盒子就匆匆去寻他那好不容易结交到的友人,也就是刘侍郎府上的清客。 果然,有了“利器”开路,他顺利的见到了刘侍郎,甚至还被招待喝了几杯水酒,最后那刘侍郎送他出门时,笑眯眯说了一句,“放心!” 这就是一颗实打实的定心丸啊,方老爷回家的一路就觉脚下踩在了棉花里,见得什么都是顺眼又喜庆。 等候在家的方老太和马氏、方睿,见得他这般红光满面归来,自然都知事情成了,各个欢喜,大摆酒席庆贺。 方老爷还算有些良心,瞧得小儿子不在场,还唤了丫鬟去请。方睿却自告奋勇应下这差事,想要趁机同这个被他嫉恨了多少年的弟弟显摆一下,不想他到得跨院时却见得人去屋空,于是悻悻回去不提。 (本子不给力,就手写来着,结果睡着了,呜呜。今早爬起来又补了半章发上来。这章是还债,还欠6章了,晚八点还有一个正常更新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亦父亦友 再说方杰,此时也正坐在一处布置古朴雅致的花厅里饮酒,甚至那坐在主位招待他的,还贵为当朝亲王。 若是方老爷等人见到这般情景,怕是要惊得眼珠子吧嗒掉了出来。毕竟他们拼命钻营许久,也不过才搭上个侍郎府的清客,而方杰却是同亲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康亲王眼见方杰眉目间好似隐了几丝暗色,就挥手示意站在门口伺候的两个黑衣男子也退了出去,这才笑道,“赵直那小胖子前些日子在本王这里借了几个人手,说是替你处置些小事儿,不知可是办得妥当了?” 方杰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应道,“多谢王爷援手,小子感激不尽。” 康亲王见他如此,就伸手拉了他重新坐好,苦笑摇头道,“本王说过多少次了,本王待你就同自家子侄一般,你为何总是如此客套?说起来,本王心里一直有愧,当年赵直那淘气小子非要跟着本王去探矿,本王不应他就躲在了行李中。本王发现时候已是走到半路了,正巧你娘带领的商队路过,本王就托付你娘把他带回京城。哪里知道路上出了那等祸事,害得你娘为了护着他受了刀伤…” 康亲王遥想当年那做了男子装扮,行事爽朗又义气的女子,忍不住长叹出声,“你娘若是生为男子,也当是天下少有的好男儿!” 方杰喝了一口酒,连同心里的想念和悲伤一同咽下,强笑了劝慰起康亲王,“王爷莫要自责,我娘去世…是天灾人祸,与您和直郡王无关。这些年,王爷对我照抚有加,我娘在天之灵也必定会感激不已。” 康亲王摆手摇头,“你的生意都是自己吃辛苦置办下的,本王可是没有帮上分毫。倒是你这些年东奔西走,替本王办了很多差事,本王还要谢你,雪国百姓也要谢你。” 方杰拿起白玉酒壶慢慢斟满了两只酒杯,一脸敬佩的笑道,“王爷言重了,王爷所谋之事皆为国家社稷,造福子孙后代。我自小也读过几本圣贤书,虽然行得是买卖之事,但也明白何为大义,能为国为民尽一些绵薄之力,心中很是欢喜。” 康亲王极是欣慰,举杯说道,“来,这一杯酒敬给你娘,她替雪国生养了个好男儿。待得以后方家的杂事了了,你也放开心胸好好过日子。如此,你娘的在天之灵才能安心。” 方杰重重点头,老少两人碰杯,皆是一饮而尽。 康亲王想起上次通信,又道,“仲雅,你来信所托那事,本王前些时日趁着陛下心情愉悦之时提起过。陛下仁德,很是欢喜百姓有这等致富之路,并没有取之为国所用的念头。前日司农李大人上本奏禀此事,陛下也未曾应下,想来以后定然不会再起变故了。你就放心吧。” 方杰心里大石落地,脸上忍不住就溢出了三分喜意,起身朝着皇城方向拜谢之后,又笑着谢过康亲王。 当日,蒲草冬日种出了新鲜蔬菜送去白云居,实际上眼红觊觎这条财路的,可不只是南沟村里的村民和翠峦城的商家。那些满脑子投机取巧的世家之人,鼻子可是比狗还灵。这般奇妙之事,若是安个祥瑞的名头绝对是一步登天的好时机。 方杰当日得了青菜就已经预见到会有人动心思,抢先一步送信回来拜托给康亲王。如今有了陛下口谕这把“尚方宝剑”,谁若是再起抢夺之心,就是与民争利,言官们若不嗷嗷叫着上折子把这人埋起来,那就算严重失职。 所以,至此蒲草的生财之路才算彻底保下来了。 康亲王在皇家排行第九,因为与当今皇帝是一母同胞,所以极得信重、手下掌管着皇家一支暗卫,平日多要劳心劳力,以至于年纪才过四十,却已是两鬓斑白。 平日家里儿女对这权威日中的父王多有畏惧,别说这般坐下喝酒说话,就是应答几句都是中规中矩。反倒是方杰幼时丧母,父子隔心,平日常得康亲王招抚,不知不觉间倒与这王爷相处亲近,还能说上几句家常话。康亲王也自是视他为子侄,疼爱有加,寄予厚望。 “仲雅,你以后可是真打算长居翠峦城?那小城池荒僻,倒是可惜了你一身才学。你若是不愿加入暗卫,不如本王举荐你科考如何?” 方杰心内感激,但还是摇头拒绝道,“多谢王爷惦记我,但我自在行事已成习惯,若是科考做官,怕是受不得那拘束。” 康亲王哈哈大笑,点头道,“那就罢了,随你。不过你这般人才在翠峦城生根,本王可不愿平白浪费。这样吧,过些时日本王把那座铁矿山移到你名下,你平日里多留意照管。省得被那帮蛀虫看在眼里,千方百计要挖去换了银钱,半点儿不知给子孙后代留退路…” 方杰眼见康亲王眉头皱了起来,就猜得他必是又想起了朝堂上的争斗,于是赶紧笑道,“王爷要我守着矿山,是不是要给薪俸啊?一月一千两还是一万两?” 果然,康亲王被惹得笑了起来,指了他道,“你这油滑小子,当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同本王都要讨价还价,还狮子大开口,小心本王把你的铺子酒楼都充公了。” 他说是这般说,但手下还是从袖袋里拿了块三寸长两寸宽的铜牌出来,“早给你准备好了,这是暗卫的执事令牌,四品官之下皆有令谕之权。你好好收着,若是遇事,也有个凭仗。” “多谢王爷,”方杰接过道谢,打趣道,“有了这牌子,我再进城门就不必打着直郡王的旗号了。省得他每次都是第一个得了消息,把我带回的好皮毛、草药统统打劫去了。” 康亲王最喜听得这两个小辈儿笑闹趣事,果然笑得更是爽朗,转而也说起他们皇家几兄弟小时候为数不多的趣事,倒是因此多喝了几杯酒,心情很是愉悦。 转眼月上中天,方杰起身告辞,见得康亲王脸上犹有不舍之意,两鬓白发在烛光下越发显得黯淡。他的心下也是隐隐发酸,想着以后许是好几年见不到这位长辈,于是就摸了摸怀里的册子说道,“王爷,我回来的时候得了一本宝典,能够让人见之忘却烦忧,笑口常开。今日走得匆忙忘记带在身边,明日就让直郡王代我送过来。还愿王爷平日遇事多宽心,保重身体要紧。” “哦,还有这等奇书,那本王可一定要收下看看。”康亲王果然一扫忧色,眼里的笑意都要溢了出来。对于他这样出身皇家的人,恨不能一下生就含着金汤匙,什么珍奇宝物看得都要厌烦。只有这样的新奇又蕴含关怀的礼物,自然更得他的喜爱。 方杰再次行礼告辞,然后就随着一个黑衣人穿门过户绕去相邻那家小杂货铺的后院。这才出门进了巷子,身形渐渐隐入如墨般浓重的夜色里… 东子在巷子口的小摊子吃了一碗热汤面,正是等都百无聊赖,同面摊儿老板说着闲话。一抬头见得主子出来,赶忙扔下十几文钱接上前去,主仆两人顺利回了方家。 方家的庆功宴也是刚刚散场,方睿喝得脸红脖子粗,正是一边在掺扶他的丫鬟身上揩油,一边得意哼着小曲。偶尔抬眼见得从门外回来的方杰主仆,他就跌跌撞撞上前抓了方杰的手臂笑道,“老二,你…你风光的日子要到头儿了。哈哈,爹…爹要复官了,你这满身铜臭的家伙,以后就给我滚远点,哼,还想要我巴结你…” 方杰一脸厌恶的推开兄长的大手,也不顾他差点儿跌倒在地,冷冷一笑就转回了自己院子。 东子随后跟进去关了院门,趴在门缝儿上偷看了好半晌,眼见方睿被丫鬟劝慰着,骂骂咧咧走远,这才一溜儿小跑回了正房。 方杰正是点了油灯,欲要研墨抄写那本“宝典”,不想屋子的火盆早就熄了多时,墨汁磨出不多就凝固在砚台里。 东子瞧见这般就黑了脸,骂道,“这些势利眼的奴才,居然这般怠慢公子,我这就找他们去。” 方杰却是摆手拦阻道,“这府里的奴才就是墙头草,如今主子们正欢喜着升官发财,奴才自然也觉高人一等了。左右也就再住一日,先容他们多做一晚美梦吧。” 东子气哼哼应了,忙碌着去灶间装了两盆炭火端回来,屋子里很快就暖了起来。 方杰慢悠悠的执笔抄写,嘴角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没有消退过。原本还觉余怒未消的东子见此,也就放轻了手脚,开始翻箱倒柜拣点带回的衣物,琢磨着明日一定要把自家公子打点儿的更贵气俊朗才行。毕竟好戏要开始了,公子这主角也要讲个排场啊。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起,不知方老爷是当真忘记了,还是自觉已是官身,不愿沾染商贾儿子的铜臭之气,总之没有一个奴才来敲门请方杰这位二少爷去用饭。 方杰倒是不在意这些,东子却是年轻气盛,当面高声呵斥那大厨房送饭的粗使丫鬟,撵她端回了那简单的米粥和馒头。然后亲自跑腿儿去城里最有名的茶楼买了两种养身粥、四样点心、六盘配粥菜,把一张小桌子堆的是满满当当。 方杰好笑,简单吃了一些,剩下的就都赏了这护心切的小子,直吃得东子肚子滚圆,走路都在打嗝。 (哈哈,赶上更新了。刚才去书评区看看,好多打赏啊,高兴的打滚儿,看样子这几天也要更新更给力才好啊。谢谢朋友支持,努力码字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与我何干 方家院子一片静悄悄,仿似这平静之下掩盖了什么,又在酝酿什么。 方家老少几口吃了饭就聚在正房里状似极镇定的闲话着,其实说了什么也都是出口就忘,各个都是抓心挠肝一般等着外院奴才报喜。 而大小丫鬟小厮们也是无心做活,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嘀嘀咕咕,这个猜测老爷必定外放做知县,那个说兴许老爷能升一等留在京里担个肥差。人人都是盼着到时候能跟着主子捞些好处,自然望向大门外的目光也就更焦灼了。 这般上下主仆一心都在等着户部来人通禀的时候,方杰却是披了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带着东子开院门走了出来。 有那小厮丫鬟见了勉强躬身行了个礼,有的干脆就低头装作没看到了,甚至那些跟着老爷和大少爷出门,算是有些脸面的奴才还得意的嗤笑两声。东子恨得挥了挥拳头,方杰却是视而不见,慢悠悠出了大门。 这一日太阳难得早早出来上工,街道两侧的屋舍又遮了大半的北风,一路走着倒微微有些暖洋洋的春日之感。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家铺子早就卸下了门板,小伙计热情的站在门口迎客,各个都是笑得脸上仿似要开了花儿一般。 方杰找了家老字号的银楼同掌柜买了个小巧精致的雕花盒子,然后仔细把昨晚抄写的“宝典”放进去,这才嘱咐东子送去赵胖子那里。 那银楼掌柜是个眼尖的,瞧着方杰衣衫华贵,配饰也都是上好货色,就以为是个大主顾,于是,亲自端了楼里最是精巧的两套赤金头面儿上前介绍。 方杰随意拿起一只嵌蜜蜡石的赤金簪子翻看,也觉做工极精细,但是转念想起蒲草的脾气就又放了回去,温和笑道,“老板,店里可有精致小巧些的银簪,拿来给我看看。” 那老板心下失望,实在不知这样的贵公子为何放着金饰不要,反而要看银簪。但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不敬衣帽只敬人。他心里嘀咕,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半点儿,照旧笑着应了,转身又去寻了两盒精致的银簪来。 方杰笑着挨个拿起打量,倒还真被他挑到了一只合心意的。那是一只打磨得极光滑的银簪,簪头用银丝缠了一丛青草,草叶上蹲了一只蝈蝈,简直是惟妙惟肖,极逗趣又生动。 他立时就抓到了手里不放,转而又挑了两只梅花簪,一起要掌柜的帮忙包起来。那掌柜的还是不死心,笑着劝解道,“这位公子,刚才那两套赤金头面儿是我们这楼里手艺最好的师傅打制,在这京里也是独一份儿。您不如一同买回去吧,待得哪日迎娶心仪的女子做个聘礼,多体面啊。” 方杰暗笑这掌柜巧舌如簧,本想说他还不知哪日娶亲,可是出口却变成另一句,“那就包起来吧。” 那掌柜没想到这般容易就做成一笔大买卖,乐颠颠的赶忙招呼小伙计找两只好盒子妆点。倒是方杰怔愣半晌,继而失笑摇头,买就买了,谁知以后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东子办了差事跑回来,笑嘻嘻凑到主子跟前说道,“公子,郡王爷要小的给您传个话儿,再过一个时辰就有热闹瞧了,要您千万别错过了。” 方杰眼眸里闪过一抹亮色,起身辞了那银楼掌柜就带着东子沿街继续逛了下去。 花想容的胭脂和玫瑰香露,陆记老店的牛乳菱粉香糕、胭脂鵝脯、八色传统点心,天秀阁的春夏秋冬四系荷包等等,一家家走下来,但凡好吃好玩之物,方杰都会买上很多。最后直挂得东子肩上、手臂上没有一处空地儿,脚步都挪不动了。眼见主子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东子只得苦了脸央求道,“公子,这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府吧,别错过了好戏。” 方杰扭头瞧得他差点儿被各种盒子和包裹埋起来,也是好笑,挥手道,“那就回吧,明日再出来。” 东子大喜,高声应了就要当先开路,不想他还没等迈开步子,就被一个青衣小厮扑得倒退了两步,他赶忙护住怀里的物件喝骂道,“这是谁走路不长眼睛?” 那小厮却是没有应答,哭咧咧冲着一旁的方杰嚷道,“二少爷,您快回府吧!府里出事儿了,老爷和大少爷都被捕快抓走了。老夫人也吓晕了,府里都等着二少爷回去做主呢。” 东子此时也认出这小厮就是方睿身边最得力的跟班儿了,立时抬腿就给了他一脚,恼怒道,“你不是要等着老爷复官跟着捞好处吗?刚才还得意的鼻孔都要冲天了,这会儿你主子出事儿了,知道找我们公子回去处置了。做梦!就让你主子吃一辈子牢饭吧!” 这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定到哪家。那跟班儿若是知道会有今日之事,死活也不敢借了自己主子的势得罪了这主仆俩啊。他忍着疼一迭声的央求着,“二少爷,平日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您就是不待见我们主子,您也该替老爷想想啊,老爷也被抓去了,就等着二少爷想办法呢。” 方杰眼见周围路人聚了过来,就皱眉说道,“走吧,先回府。” 那小厮立时大喜过望,转身就要当先引路,却被东子又是一脚踹到屁股上,一股脑儿的把手里的物件都塞给他抱着。然后这才抬头挺胸跟在主子后面伺候,只觉憋了好几日的一口闷气顿时消散一空。 方家老宅里,早没了先前那般喜庆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慌和绝望。许是官差抓人没有太客套,一进府门的照壁两侧,原本摆得几盆冬青树被摔得四分五烈,泥土撒得各处都是。没头苍蝇一般的丫鬟小厮们跑过,沾到鞋底上就成了一个个泥印子,印得原本干净整洁的回廊变成了一副抽象画。 正房的雕花乌木门也被踹了一个大洞,最是喜好新奇的北风,打着旋儿的冲进屋去看起了热闹。 昏死过去的方老太这会儿已是被马氏掐了人中唤醒,捶胸顿足哭喊着,“哎呦,我不活了,我的儿啊,我的孙子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好的大喜事就变了祸事…” 微雨等几个小妾平日争风吃醋都是把好手,这个时候却是没有半点主见。没一个上前帮忙劝慰,兀自哭得如同塌天一般。他们这般签了卖身的妾,平日有宠还好,若是方老爷一命呜呼或者就此终老牢狱,她们就是被提脚儿卖给人牙子的下场。 马氏突然失了夫主和儿子,心里简直急得被火烹油煎一般,见得几个小妾如此添乱,就狠狠赏了几她们几巴掌出气,末了又喊着丫鬟赶紧扯了她们关去厢房。 果然,小妾们一退下去,屋子里顿时清静不少。方老太哭了几声,憋得脸色通红,又是要背过气去,马氏赶紧一边帮忙拍胸脯一边喊了丫鬟倒茶水。 正是这般最忙乱的时候,方杰却迈步走了进来。马氏立时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扑上前就扯了他的袖子哭道,“官哥儿啊,你快去府衙打听一下,你父亲和大哥都被官差抓去了。他们说你大哥买回的那古籍是偷盗之物,那明明是买的…” 方杰却是不等她说完,就一脸厌恶的扯出了自己的袖子,转而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冷冷开口吩咐丫鬟,“倒壶热茶来!” 一屋子主仆都是听得发愣,方老太支撑着坐了起来,呵斥道,“你父亲和兄长被抓下狱,你还有心思喝茶?还不赶紧去衙门打探?” 马氏也是恼怒,“要喝茶,以后有的是时候喝,这会儿先顾你父亲和大哥要紧!” 方杰慢条斯理的顺了顺衣襟,再抬头时却是笑得一脸灿烂,“他们下狱,与我何干?为何要为了他们就耽搁了我喝茶?” 方老太一口气堵在胸口,仿似极难相信一般,哆嗦着手指骂道,“你…你这是什么话?那是你爹和你兄长,怎么就与你无干?” 马氏眼见方杰脸带嘲讽之色,心头狂跳不已,生怕她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勉强挤了个笑脸帮腔道,“就是啊,官哥儿,咱们是一家人,就算平日有什么嫌隙,这时候也该齐心合力才好。” 东子撇撇嘴,瞪了那些傻愣的丫鬟一眼,走去茶几旁倒了一杯茶水双手捧给主子,然后就一脸得意的站到了主子身后。 方杰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仿似极不喜欢这茶叶的味道,皱眉放下杯子,这才换了一脸惊奇之色说道,“我离家几年,倒是不知祖母和母亲变得这般明事理了。 当初我娘重病不治,慢慢苦熬日子的时候,你们可是没把她当成一家人啊。我记得我跪求母亲买株人参熬汤,母亲还骂我娘为何还不死,扰得全家不得安宁。那时候祖母在做什么?哦,我想起来,祖母在听戏,咿咿呀呀好不热闹啊…” 方老太和马氏眼见他这般笑吟吟说着话,眼里却是酷寒一片,忍不住都是齐齐打了个冷颤。这时候就是傻子也听明白了,这小子是要借今日之事要挟,替他娘报仇出气… (还欠五更了!哈哈,加油!)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报应不爽 方老太勉强撑了祖母架子辩解道,“你娘是被劫匪砍伤,又不是我们的过错,你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子不言父过,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 “官哥儿,你祖母说的对,你娘是病死的,怎么能说是我们害死的。当初我也四处请大夫回来给你娘看过病,都说没救了这才罢手,你娘…” 方杰越听越是恼火,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推得倒是干净,我娘虽是商贾之女,但是带着大笔嫁妆进府,你们吃喝用度都是我娘的商铺所出,你们却从未厚待过她。若是养条狗,都懂得对喂食的主子忠心不二,你们真是连狗都不如! 当初父亲卷入官司入狱,也是我娘筹措银两上下打点,他才落得罢官归家,否则早就没命了。你们却昧着良心说都是你们娘家的功劳,我娘受了委屈却还要出去行商赚银钱还欠债,这才遇了盗匪受伤。 你们不但不觉愧疚,还在父亲面前巧言污蔑我娘不守妇道,打着行商的幌子去会情郎。我那糊涂虫父亲信了你们的鬼话,对我娘不理不睬。我娘那般盼着,他都不肯去看上一眼!等我娘去世了,正经的方家二房太太,居然连祖坟都没让进,硬是葬到了乱葬岗…” 说到这里,方杰已是恨得目眦欲裂,仰头极力忍下眼泪,反倒哈哈大笑道,“如今你们的儿孙都进了大牢,这会儿许是已经鞭打上刑了,你们也终于知道我当初守在我娘床前是何等焦心了吧?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还要我出手救他们出来,简直是做梦!” 方老太和马氏脸色惨白如纸,她们原本以为当年方杰还小,不会知悉太多内情,哪里想到他不但知道得清清楚楚,今日更是借机翻了旧账。 方老太自觉救回儿孙的最后一线希望断掉了,一股急火涌上心头,到底还是一翻白眼晕过去了。 马氏也顾不得再上前救人,死死咬了牙,噗通就跪了下去,哭求道,“官哥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可那大牢里受苦的是你父亲和兄长啊,你和他们一样流着方家的血脉,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说,你要怎么才能出了这口气,才能答应救你父亲和兄长。你只要说,我都应啊…” 方杰冷哼一声,转身重新坐下,双眼扫过宽敞的大厅,似笑非笑道,“这大厅看着倒满宽敞的,让人摆三牲供品,你在我娘灵前跪上一夜,磕上一千八百个响头。若你诚信求饶,明日我兴许一时痛快,就去府衙打点把父亲接回来。” 一千八百个响头,还是磕给她平生最恨的女子,马氏恼得差点儿咬破了嘴唇,但为了夫主和儿子还是应了下来,“好,我磕!但你也要把你爹和文哥儿一并接回来!” “哼,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把两个人都接回来,你当府衙姓方啊。”方杰根本不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起身就走,临出门时又扔下一句,“一个时辰之后我就把我娘的灵位请来,你就准备磕头吧。” 马氏眼见方杰主仆走远,恨得抓起身旁的小摆设儿和茶杯茶壶就摔,一众丫鬟们早吓得魂不附体了,哪敢上前劝慰。到底还是马氏自觉发泄够了,高声怒喝撵她们立时去准备香案供品,她们才勉强挪动两条腿逃一般跑了出去。 方老太就在供桌刚刚摆好的时候醒了过来,一见得自己的正房大厅摆了这样忌讳的物事,原本还要发怒,但是再瞧得那供桌中间的灵位,立时又死死闭了嘴巴。 马氏跪在供桌儿前面,咬牙切齿的磕着响头,不过七八下,她的额头就已是青肿一片。 方杰站在一旁望着娘亲的牌位,想起当日她们母子受过的委屈,心底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怨气,转而低声吩咐道,“东子,留在这里数着,少一个响头都不行。” 东子苦着脸懊恼道,“少爷,小的这一会儿也没数大夫人磕到多少了?” “那就从现在数!” “好咧,少爷。只是小的尿急,先去蹲个茅厕回来再开始数,可好?” 东子也是个鬼机灵,猜得主子是要拿着大夫人出气,立时借竿儿就爬了上去,直气得已是磕得头晕眼花的马氏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方杰到得锦绣坊的时候,陈和正带着小伙计们清点存货儿,以便新掌柜上任时候容易接手。他一见主子到了,立刻上前引路笑道,“少爷,郡王爷可是到了好一会儿了。” 方杰浅笑点头,嘱咐道,“接手铺子的新掌柜是青陵城的吴琼吴掌柜,你也是见过的,今明两日兴许就要赶过来了,等账目交接清楚就准备同我起程回北地。” “是,少爷放心。” 赵胖子正是坐在花厅里由陈老掌柜陪着喝酒闲话,一见方杰走进来,陈老掌柜就扯了借口出去了。 方杰倒了一杯美酒仰头喝下,长长吐出一口酒气,赞道,“真是好酒!” 胖子一脸贼笑的凑到他跟前,说道,“哈哈,你是出了心里恶气,喝白水都觉痛快!” 方杰笑着拱手说道,“多谢郡王出手相助!” 胖子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和我还来这套,小时候你可没少把我这郡王骑在身下暴打!” 两人想起小时候的调皮之事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胖子手下筷子不停,填的肚子饱了五成,这才问道,“明日一早真要把你爹放出来?不多关几日?” “放他出来,我才好提分家出府的事。至于我那兄长,多关他几日也好。” “那成,就按你说的办。” “记得,明早我父亲一回府就让那些人上门要债。” 胖子拍着胸脯保证,“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记。” 两人吃喝说笑,商定了事情就各自散去。 方杰回了老宅,眼见东子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数着数,而马氏早就磕得额前血红一片了,马老太不知是又晕过去了,还是终于明白了敌强我弱的态势,默默闭目躺在炕上不肯吭声。 方杰冷冷一笑,也不理会她们,转身回了自己院子。那些墙头草般的丫鬟奴仆们,这次可是再也不敢怠慢了。屋里只火盆就放了四个,饭菜也极是精致丰盛。倒让方杰有那么一瞬恍惚,以为是又回到了蒲草那个暖入春日的菜棚子… 同样一汪月色下,沐浴月光的人却是各有不同际遇。离得方家老宅不过七八道街外的京兆府衙里,此时衙役捕快小吏们都下了差,四处静悄悄一片。若一定要说哪处稍微热闹一些,那就只有安在地下的刑牢了。 大块青石砌成的墙壁上每隔一丈就插了一只火把,火光突突跳跃,也映得四周更是阴森恐怖。三五个灰衣狱卒围着一张木桌正在扔骰子赌钱,不时高声呼喝,赢得人哈哈大笑,输得人咒骂不已,各个都是兴致勃勃。 而沿着通道向里却是一间间用粗木隔成的牢房,每间里都蹲了三五个面色枯黄、衣衫褴褛的囚犯,有低头想心事的,有望着半尺见方的小窗一脸绝望的,神态各异,想必也都有一段难言坎坷。 最里面一间牢房里蹲得就是方家父子,他们因为刚刚被关进来,有幸分了个单间。这在别的囚犯眼里是优待,但两人却是半点儿不惜福,一直吵闹个不停。 方睿发髻也散了,衣衫也脏了,趴在栅栏上高声喊着,“我冤枉啊,我没有偷盗古籍,那是我花了三千两买回来的!我冤枉啊!” 方老爷升官发财的美梦突然被砸了粉碎不说,居然还变成了阶下囚,这简直是天上地下一般。他自然更是不甘心,同样大喊着,“我方家是书香门第,怎会做那偷到之事?你们谁替我传个话儿,我要见刘侍郎,我要见刘侍郎!” 他们父子这般比着赛一般的高喊,终是惹恼了一个输光银钱的狱卒。他抓起另一桌上的两个馒头就扔去了排在最前的那间牢房,喝斥道,“馒头赏你们吃!吃完就去教教那两个新人牢里的规矩!” 眼见两个白馒头掉在烂草堆上,牢房里的犯人各个都是红了眼,疯了一样的扑上前抢夺,最后到底是身形最魁梧的那汉子打退了所有人,捡起馒头吃了个饱足。 那狱卒哗楞楞开了锁头,引了那大汉到方家父子的跟前。方家父子还以为要放他们出去,都是狂喜不已。方睿甚至抱怨道,“哼,你们这些势利眼的东西,知道大爷是被冤枉的吧,等你们以后撞到爷手里的…” 他还没等说完,那狱卒却是怪笑着放了大汉进来,然后又重新锁上了牢门。方老爷心下就觉不好,陪笑道,“这位差爷,难道不是查清原委,放我们父子出去吗?” 那狱卒重重呸了他一口,应道,“放你们出去,做梦!两位爷,你们还是先学学我们这牢里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我们…”方家父子还要再问,那大汉已是重重一拳挥了过来,方睿立时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方老爷吓得愣神的功夫也被赏了一脚,于是就同儿子一般“五体投地”了。 (俺错了,昨天和老公出去溜达,回来太晚没更新,呜呜,这是今天的。我还欠六章,打滚儿。下午要给家里买东西,如果赶得及就再码一章啊,赶不及就。。。欠债一定还,哈哈。抱抱,原谅我吧!) 第一百三十章 倒霉的“爷” 狱卒哈哈大笑道,“这就是我们牢里的规矩,两位爷慢慢学着啊。”说完他就笑眯眯径直走了,留下方家父子被打得惨叫不断,最后瘫软在地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大汉是个手头有人命的死刑犯,就等着明年秋后处决。将死之人,自然也没什么顾忌,打完两人之后,甚至还扒了他们的锦缎衣袍换到了自己身上,美滋滋的原地转了几圈儿这才铺了草堆,打着呼噜睡了过去。 方家父子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又被剥了衣衫,这一晚简直过得生不如死,直盼着天色立时就亮了才好… 也许夜晚知悉了方家父子的盼望,大发善心也没有如何磨蹭,很快就给白日让了位置。 狱卒们赌了大半夜都趴在桌上睡了,这一会儿各个直起腰身抻抻酸疼的脊背,骂骂咧咧去开了门儿。打杂的衙役抬了几大桶乌漆墨黑的吃食来,各个牢间儿里的犯人也都动了起来,挤到门边儿每人分上一碗就狼吞虎咽的几口灌了下去,生怕别人吃完再来抢自己这份儿。 最里面监牢的大汉却是又占了便宜,吃着一碗看着两碗,别提多惬意了。他一边得意吃着,一边还不时冲着鼻青脸肿的方家父子挥挥拳头,吓得方家父子依靠在一处,那模样比遭到丢弃的小狗还可怜三分。 正是方家父子抱着咕噜噜的肚子绝望万分的时候,突然有衙役来传话,狱卒皱着眉头走来开锁。方家父子也顾不得身上疼痛,都是爬起来死死瞪着眼睛,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那衙役敲敲柱子,不耐烦的说道,“走吧,还打算多住一晚啊。” 这是要放他们出去了?方家爷俩大喜,方老爷整理衣衫发髻,方睿却是扭头去骂那脸上微带羡慕的大汉,“你等着的,小爷我保管要报昨晚之仇!” 那大汉撇撇嘴,很是不在意的模样,惹得方睿狠狠吐了一口。可是,待得他扭身再要跟着老爹往外走,不想那狱卒却是一脸古怪的拦了他,说道,“上边有话只放一个方文成!” “什么!这是什么话,那我怎么办?”方睿脸色瞬时惨白一片,伸手扯了老爹袖子不撒手,“爹啊,你可不能扔下我啊,我要跟爹一起走啊。” 方老爷也是惊怒,问道,“为何不放我儿?” 那狱卒翻了个白眼,懒懒应道,“这话你问我有啥用,我又不是上官。让你出去就赶紧出去,要不然你就再多蹲几日?” 方老爷想起昨晚的酷寒和疼痛,立时打了个哆嗦,回身勉强挤了个笑脸安慰儿子,“文哥儿别怕,你先等等,爹爹一出去立刻就找人打点,救你出去啊。” 方睿还要再说话,那狱卒已是不耐烦的一把扯开两人,咣当关了牢门。方老爷也是归心似箭,脚下加紧跟着衙役离了这阴暗之地。 方睿眼见老爹走远,一脸绝望,还没等多哭上两声,就被人扯着衣领摔到了一旁。那大汉嘎巴吧按着响指,狞笑道,“这位大爷,刚才是不是您说要找老子报仇啊?既然如此,老子先讨点儿利息吧…” “不要啊,救命啊…”方睿的惨叫之声随即响彻整个牢房… 方老爷一路跟着衙役出了地牢,穿过府衙侧门就见得东子赶着马车候在外面,他猜得必是小儿子出力打点才救了他出来,于是走上前呵斥道,“老二呢,怎么只让你一个奴才过来?” 东子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方老爷那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的模样,心里腹诽,都这德行了还摆得什么谱啊。但他脸上却是笑道,“老爷上车回府吧,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好,二少爷留下照看呢。” 方老爷一想老母必定受了惊吓,赶忙上车不再多言。 方家正房里,这一夜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头,膝盖跪得麻木没了知觉的马氏,终于听得方杰开口叫起。 两个丫鬟哆嗦着上前扶了她半靠在椅子上,想要替她上些伤药,眼睛却瞄着方杰不敢动手。方老太实在看不下去,高声骂道,“没用的东西,还等什么,赶紧找伤药去!” 两个丫鬟立时小声应着,轻手轻脚的忙碌了起来。方杰也不理会她们如何动作,双膝跪地给娘亲的灵位磕了三个响头,末了低声说道,“娘,别怪孩儿没有遵守承诺,孩子只是想给娘亲出口气。想必娘亲也不愿再留在方家这院子吧,那娘亲就随孩儿回翠峦城吧…” 他说完就起身小心翼翼捧起灵位,用一块锦缎包了抱在怀里,静坐椅上。小丫鬟们机灵的上前撤了香案供品,一时厅堂里只有忙碌的奴婢,主子们却是各个如同木雕泥塑,沉默不语,气氛古怪之极。 方老爷在牢房里被剥了衣衫,又滚得满身灰土,额角脸颊更是青肿堪比猪头。他下了马车,生怕奴婢们瞧见,弱了他这当家老爷的威名,一手扯了中衣的袖子挡了脸面,就快步向里奔去。 他一进正房就高声喊道,“娘,我回来。来人,快给我准备沐浴…”他这般才吩咐到一半,就见一个女子跌跌撞撞扑了过来,高声哭喊着,“老爷啊,老爷,你终于回来了。你可要给妾身做主,妾身要被人害死了!” 方老太本来正闭目装死,一听儿子回来了,也是啥都顾不得了,光着脚就跑了过来。她一边摸着儿子青肿的头脸一边哭道,“儿啊,你终于回来,你再不回来,你都看不到娘了…” 方老爷仔细一瞧老娘脸色惨白,眼下青黑。媳妇儿更是狼狈,额头血糊糊一片,简直比他伤得还重,于是暴跳如雷嚷道,“这是怎么了,难道那丢书之人,还带人打上咱家了不成?” 马氏伸手指了坐在远处一脸平静的方杰,控诉道,“不是外人,就是这个小贱种1他立了香案,要我给他娘磕头赔罪,要不然他就不救老爷出来啊。妾身没办法,跪了一夜,磕得脑袋都破了…” 方老太也是接口告状,“这个小畜生说她娘是我们害死的,气得我心疼病都犯了,他也不理会啊。” “这个畜生!”方老爷火冒三丈,抬腿就要说上前教训儿子。不想方杰却是慢悠悠扔出一句话,“方睿这会儿还在牢里盼着出来呢吧?” “啊?”马氏一听这话也忘了哭诉了,左右瞧瞧确实没有儿子的影子,于是就抓了方老爷问道,“老爷,文哥儿呢,可是回他院子了?” 方老爷尴尬的咳了两声,硬着头皮说道,“许是案子还没查清楚,文哥儿还要晚两天回来。” 马氏一想儿子还要继续在牢里忍受毒打冻饿,心疼得立时一翻白眼晕了过去。方老太也坐在地上哭嚎起来,“我的孙儿啊,还要在那牢里受罪啊,可心疼死我了…” 方老爷懊恼得扶了马氏坐到椅子上,一边喊着丫鬟灌茶水一边扭头安慰老母。偶尔眼角瞥到小儿子一脸冷笑,他怒气更甚,高声喝骂道,“你个小畜生还坐着干什么,先前你忤逆不孝我暂且不追究,你赶紧取银子去衙门打点,先把你哥哥救回来!” 方杰嗤笑一声,淡淡反驳道,“我是小畜生,那你是什么?老畜生?再说了,我凭什么要拿辛苦赚来的银子去救一个自小欺负我的人啊,让他在牢里被打死岂不是更好?” “你,你…”马氏本来刚刚转醒,一听方杰连亲爹的话都不肯听,坚持要儿子老死狱中,一口怒气憋在心口又晕过去了。 方老爷也是恨极,随手抄起红木小茶几就要上前教训儿子。东子大惊,刚要拦在主子身前。这时,门外却有小厮惊叫着边跑边喊,“老爷夫人,不好了,外面有很多人上门来讨债,说是大少爷欠了他们三千两啊!若是今日不还银子,他们就要告去府衙!” 三千两?方老爷惊得一哆嗦,手里的红木小几吧嗒掉了下来,正正砸到他的脚背上,疼得他抱着脚四处乱跳。东子实在忍耐不住,趴在主子身后笑得肚子都抽了筋。 方老太惊得老脸更白,慌乱嚷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方老爷忍着脚疼,一瘸一拐走去椅旁坐下,末了恼怒冲着那小厮骂道,“没用的东西,你就告诉他们,欠银子的是方睿。他在牢里呢,让他们自己去要!” “哎,哎,”那小厮应着就掉头跑了,可是不到片刻他又奔了回来,嚷道,“老爷,那些人正在前院砸东西呢。他们说借条上大少爷连老爷的名字一起签上了。老爷若是不还,他们就要立时拉着老爷去告状,让老爷蹲一辈子监牢。” 方老爷原本听得儿子连他的名字也签了下来,气得还要大骂,再一听“蹲监牢”三字立时就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那地方他是打死也不愿再回去了。 “那你告诉他们先等等,我马上就凑银子。” 方老爷满地转了几圈儿,到底还是走到方杰跟前,硬邦邦说道,“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怨恨,如今也已经出了气了。家里正值这般危难关头,你也该出把力气,这三千两银子你先垫上吧。把外人打发走了,咱们再商量救你哥哥。” (还欠五更,晚上八点正常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分家另过 方杰仿似听得天大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应道,“爹真是好大的口气,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我拿三千两出来!您老当我是聚宝盆了啊?爹这一辈子别说三千两,怕是连三百两都没赚回过吧? 你因为我娘是商贾之女就百般看轻于她,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没有我娘这商贾之女,你早就流放极北之地了。若不是我娘留下的铺子,若不是我娘生了我,方家上下这十几年能过得这般锦衣玉食? 你们就是一帮吸血虫,乞丐都不如!” “放肆!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我是你爹!”方老爷被揭了老底儿,恼怒又心虚之下,伸手又要去打。 方杰却是扬起了脸孔,挑眉一笑,“爹要打就打,但是你可要记着,你只要挥下一巴掌,我就立时卖了铺子躲去南国。那以后方家可就要日日被人追债上门,方睿怕是也要一辈子蹲在大狱了。” “你,你…”方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举在半空就是不敢落下来。马氏这一会儿正好清醒着,听得事关儿子的安危,立时挣扎着上前拉了方老爷,劝道,“老爷息怒啊,还是救文哥儿要紧!” 方老太也是靠在炕上嚷道,“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才肯出银子,才肯救你哥哥出来?” 方杰也是懒得再同他们纠缠,冷声说道,“我要分家另过!以后与方家再无瓜葛!” “你这是要判出家门?”方老爷听得儿子要脱离他的掌控,立时暴怒高喝。马氏却是一心惦念儿子,抢着问道,“只要分家,你就会救文哥儿出来,替他还了三千两?” 方杰点头,“正是,这几日我已是寻了买主打算转卖锦绣坊等三家铺子。只要分家完事,我立时就替方睿还了欠银,疏通衙门放他出来。” 马氏脸上闪过一抹喜意,眼珠儿转了转又问道,“那这宅子你也不打算分去吧,家里物件儿也不要,是不是?” 方杰鄙夷一笑,“自然不要!不过分家之后,方家再不可能干涉我的婚事和生意,再无瓜葛往来。” 方老太也是生怕儿子不同意,一口就做主应了下来,“好,就这么办。来人,赶紧去请三老爷,记得要从后门儿进来啊。”门口的小厮一迭声的应着就跑走了。 方老爷脸色黑沉,走去老娘身旁还想说些什么,方老太却是拉了他说道,“如今是先把文哥儿救出来要紧,这小畜生心里恨着咱们呢,你就是把他留在家里也是个祸害。” 方老爷心里暗自叫苦,这小儿子就是个生金蛋的母鸡,真把他分出去了,以后一家人可怎么过日子。难道真要他上街去写信卖字画维生不成?但是这般弱了自家威风的话,他又没脸说出来,只得忍下不提。 方家的三老爷算起来是方家的远亲,仔细数起家谱上也要隔了十几枝儿。但这老爷子因为年岁长,平日又极有威信,所以但凡方姓各家有事都会请他做个见证。 原本老爷子听说方家出了事儿还不愿意沾边,但是一听得小厮禀报说是要分家,老爷子就皱了眉头,转而唤了大儿一起出门。 要说方杰小时候极是聪慧,老爷子很喜爱,每每遇到都要唤到跟前问询两句,暗暗盼着他会科考做官,光耀方家门楣。可是造化弄人,方杰最后居然做了商贾。虽是年节从不忘送厚礼过来,到底还是让老爷子遗憾不已。所以,这事儿涉及到方杰,老爷子心里惦记,也就不得不出头了。 一见方三老爷父子到来,方老爷和马氏都是起身行礼。方三老爷只是点点头就直接上前扶起了低头行礼的方杰,低头问道,“官哥儿啊,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遭罪了吧?” 方杰娘亲去世后,对他亲近的人实在不多,难得这方三老爷就是其中之一。此时听得老爷子这般关切,方杰心下很是温暖,勉强笑道,“让三爷爷惦记了,我才回来几日,家中事情烦乱,也没过去给三爷爷见礼,还请三爷爷见谅。” 方老爷被晾在一旁,脸色很是尴尬,上前招呼老爷子上座,然后又唤了丫鬟上茶水点心。 方老太也上前给老爷子行了礼,口称兄长。方老爷子摆摆手也不多啰嗦,直接问道,“我听报信小厮说,你们这是要分家?文哥儿、官哥儿都没成亲,哪有分家的道理啊?” 方老太一脸委屈应道,“三哥有所不知,家门不幸啊。这官哥儿如今大了,翅膀硬了,嚷着要分家另过呢,以后还不许我和他父亲母亲过问他的婚事、买卖。我也是伤心啊,但是又不好拦着他,只好请三哥来做个见证。” 方老爷子一听是方杰提出要分家,很是惊奇,扭头问道,“官哥儿,你可是有何委屈,为何要分家另过?” 方杰捧起手里的灵位,直接说道,“三爷爷,我和我娘在这宅院里一直没被善待过,以前我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我已是成人立业,就打算带着我娘的灵位回翠峦城供奉。所以,这才劳烦三爷爷出面做个见证,分家出户。” 方老爷等人本来以为方杰怎么也会遮掩几句,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哪里想到他这般直白,就差指控方家虐待他们母子了,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给方家抹黑? 方三老爷当年也是听过几句闲言碎语的,虽是不好评判方家之事,但他本就喜爱方杰又怜他幼年丧母,自然要偏心一些。于是也不等方老爷开口呵斥就道,“既然这般,那就分吧。不过怎么个分法,你们可是商定好了?官哥儿虽然是庶子,家财不好分太多,但是他娘的嫁妆铺子等物按理可要归他的。” 方老爷想起那些早就卖光的铺子,老脸通红,咳了一声应道,“三伯,前几年家里过得拮据,那铺子已是转让了,咱就不提了。方才官哥儿说了,他只求出府,什么家财也不要,还…还另外要给家里留三千两奉养银子…” “三千两?”这下不只方三老爷,就是他家大儿都是惊得瞪圆了眼睛。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就算这天子脚下什么都比别处贵上三分,这三千两也够置办一处好宅院或者足够一个小户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 “真是胡闹!把未成亲的儿子踢出家门,不但不给家业,居然还反索重金,这要传出去,我们方家书香门第的清名岂不是就毁个一干二净了?”方三爷重重拍着桌子,斥骂得方老爷等人都是羞愧的不敢抬头。 方杰上前给老爷添了茶水,劝慰道,“三爷爷,孙儿知道您处事最是公道。不过,如今我只求脱离这里,安静度日。这三千两银,我卖了京里的铺子也就凑够了,正好一身轻快回去北地。三爷爷就成全孙儿吧!” 方三爷眼见方杰脸色平静,半点儿没有愤恨模样,猜得他必定是对家里死心了,于是叹气道,“罢了,既然你们都同意,我也不做这恶人了。拿纸笔写文书吧,这三千两,就是官哥儿孝敬长辈的养老银子了,以后分家另过,你们也不得再打着养老的旗号去盘剥他。” 方老太忍耐不住,开口辩驳道,“三哥这话说的,他这般狠心要出家门,我和他爹娘还觉伤心呢,以后不见自是更好。” 方三老爷冷哼一声,不予置评。那边儿方老爷已是写好了文书,方杰上前扫了两眼,又要他加了一句,“自出家门,再无瓜葛,婚丧嫁娶,自行其便。” 方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抬手加了上去,末了又签了自己的名字。方三老爷拿过看个仔细也签了名字,最后才递给方杰,说道,“官哥儿以后可要好自为之啊。” 方杰郑重给老爷子行了一礼,应道,“三爷爷放心,孙儿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三爷爷的回护之情。” 方三老爷叹了口气,带着大儿边是摇头边出门走远了。 方杰还要再送一程,马氏却是一把扯了他嚷道,“分家文书你也拿到手里,银票什么时候拿来?什么时候去救文哥儿?” 方杰厌恶的闪开身子,淡淡应道,“等着吧,马上就好。” 马氏还想再说什么,方老爷却是拦了她,说道,“他不孝是不孝,却也不敢毁诺,让他去吧。” 方杰唤过东子吩咐了几句,眼见他跑出后门去了,就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午时刚过不久,正是方老太和马氏急得想要去跨院问询的时候,东子和陈和终于带了厚厚一叠银票回来了。 方老爷想着早点儿打发那些赖在门前不走的要债之人,上前就要伸手接过。可惜方杰却拦了他索要收据,方老爷气得脸色铁青,到底还是写了一张,这才换了银票去平账。 东子与陈和麻利的把行礼箱子抬上马车,待得主子坐稳之后,就在方家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行出了方家大门。 第二日,那丢了古籍的人家主动撤了诉状,刘侍郎也害怕这案子被言官听得,连累他被参个受贿卖@官之罪,偷偷传话送到府衙。京兆府尹是个官场老油条,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学”了两日规矩,全身青肿如同包子一般的方睿终于被放了出来。 (中午没睡觉,所以这章出来的早啊,哈哈,表扬我吧!!!两更送上,我终于可以躺会儿了,后背好疼!!)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胖小豆芽儿 不过,这次他可没敢再放狠话,生怕没有出得门口又被抓回去,再吃一顿拳头。 待得他出得府衙大门,见得漫天风雪和自家老爹,这才终于明白是逃出生天了。他一瘸一拐奔到老爹跟前,一迭声的埋怨着,“爹,你怎么才来?孩儿都要被打死了。” 方老爷眼见儿子如此也是心疼,低声说道,“走吧,先回家!” 方睿这几日挨打受饿,倍觉委屈,一边上车一边吩咐小厮,“快去汇丰楼给我订桌席面儿回来,要二十两一桌儿的。” 方老爷正是犯愁以后家里生计无靠,又听得大儿这般铺张,心里突然就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当真错得太多了… 雪都北城门外,一行七八辆马车正是顶着风雪行驶在官路上,方杰掀开车帘眼见那青灰色的城墙越来越模糊,心下一时苦涩难辨,最后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轻声道,“自由了…” 东子正美滋滋扬着鞭子敲打枣红马,听得车里主子好似有动静,于是赶忙扭头问道,“公子,您有何吩咐?” 方杰放下窗帘,高声应道,“无事,赶路回家!” “好咧!公子坐稳了,咱们回家喽!”东子欢呼一声,催得枣红马向前飞奔而去,马蹄和车轮扬起的碎雪飞散到半空,如同琼花绽放般绚烂美丽。无论何时,再冷的寒风霜雪也挡不住旅人归家的心,因为那一处所在的温暖,足以让人一生眷恋… 南沟村里这一日也是格外热闹,因为昨晚一场大雪堵了村后的山路拗口,蒲草担忧白云居来人取菜时难行,于是就琢磨着请邻人们帮忙铲雪。 正巧里正娘子上门来小坐,听得这事就哈哈一笑,出门时撵了道边儿几个玩耍的淘气小子满村喊上一圈儿,立时就聚了十二三个壮小伙子,各个都是扛着木板、铁锨,嘻嘻哈哈说笑着,玩耍一般就把拗口清开了。 蒲草自觉请人出力,怎么也要招待一些吃喝才是礼数,但是她这不寡不弃的身份,又容易招惹是非。于是就搬了食材,带着喜鹊跑去隔壁春妮家,熬了大锅的骨汤炖豆腐,又蒸了两锅大馒头。 李老太笑呵呵跟在一旁帮忙,她心里惦记温室里那些豆芽儿,于是就问道,“蒲草,那些绿豆芽是不是能吃了,要不咱们做点儿尝尝?” 蒲草笑着在围裙上抹了抹湿手,应道,“吃倒是能吃了,只是中午人太多,晚上清静下来,咱们就炒两盘啊。” 春妮如今是一人吃两人补,但凡能送进嘴里的,那是坚决不能放过。这几日她眼瞧着那豆芽长得越来越白胖儿,自然是心痒的厉害,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好好吃上一顿。此时听得蒲草开口说晚上就做,立时欢喜得直拍手。 蹭了一脸黑灰的喜鹊正蹲在一旁烧火,翻了个白眼,撇嘴嘀咕,“鬼鬼祟祟!不就是个豆子吗,居然还这般藏着掖着。” 蒲草扫了她一眼,眉稍儿挑了挑,却是没有呵斥。转而又回家搬了所有碗筷错来,春妮家里也有七八副,凑在一起倒也绰绰有余。 眼见两口大锅都是热气腾腾,骨汤和馒头的香气更是调皮的交织在一处,溢满了整个灶间。蒲草就撵了院子里玩耍的山子,去喊大伙儿回来吃饭。 山子几日前刚得了一件“宝甲”,虽然不知能否扛得住刀枪剑戟,但穿在身上却是轻便又暖和,比之臃肿的棉袄可是好上太多。于是大将军喜笑颜开之下,恨不得日日都跑出去带着小兵冲锋陷阵。 这般听得元帅姐姐下令,自然是立刻就带着亲兵胖墩儿杀向了村外传令。 很快,一众小伙子们就在陈大陈二的拉扯下扭捏着走进了院子。蒲草笑着招呼他们进屋坐了,然后大盆的骨汤和热气腾腾的馒头就端了进来。 冬日里农闲无事,一般人家都只吃两顿饭。小伙子们本来就是饭量赛过牛的年纪,又挥了半晌铁锨,哪能不饿呢。此时一嗅得饭菜香气,各个肚子都是咕咕响成一片,羞得他们脸色更红,更是拘束。 蒲草把一碗热汤一个大馒头塞到前院李家三小子的手里,笑道,“大伙儿都忙了半晌了,赶紧垫垫肚子吧,灶间里还有很多,管你们吃饱喝足。” 李家三小子咽了咽口水,支吾道,“嫂子,俺们也没干啥活儿啊…” 陈大陈二平日常与张家来往,自然比之旁人要放得开,也不必蒲草动手就自己端了一碗汤滋溜溜喝了一口,笑道,“我们兄弟可不客套了,你们要是不吃,我俩就包圆儿了。”说完,他又狠狠咬了一口馒头,直嚷着,“真香啊。” 小伙子们见得有人带了头儿,又实在馋得慌,互相瞅瞅也就不再客套了,各个一手汤碗一手馒头的吃喝起来。 喜鹊端了一盘烧得酥脆的红辣椒进来,陈大伸手拿了一个搓成碎末撒在汤碗里,雪白的豆腐配着几根碧绿的菜叶,再加上这红艳艳的辣椒末,真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口水泛滥。 待得喝上一口,骨汤的浓香、青菜的鲜甜、辣椒的香辣混在一起,从喉头一路滚热滑下去,烫得整个肠胃立时就像着了火一般。 翠峦城地处北地,气候寒冷,烈酒、辣椒一直是所有人的钟爱之物。小伙子们吃了这半会儿也渐渐放开了手脚,纷纷上前添汤洒辣椒、拿馒头,各个吃得是鼻尖额头冒汗,脸上笑得开了花儿一般。 当然,也有那情窦开得早的,一边吃喝一边不时偷瞄站在门口的喜鹊。这丫头虽然进得张家五六日,诸事都要从头学起,原本白皙的小脸儿憔悴了许多。但是她在方家衣食无忧养了几年,气质容貌自是比村里的闺女们强了许多,也难怪惹得小伙子们动心。 李老太把这一起看在眼里,生怕喜鹊惹了是非带累蒲草,于是就上前扯了个借口引她去了灶间。 小伙子们没了念头又都吃得饱足,于是就纷纷道谢告辞了。 蒲草带着春妮刚把碗碟收拾下去,山子就从门外跑进来嚷着,“姐姐,方大哥的马爬犁来了。” 蒲草脸色一喜,但随即那笑意又尽皆变成了失望。她倒是忙得一时混忘了,她惦念的那人已是回了京都,这次上门的当然不会是他了。 果然,门外那爬犁上跳下来的正是洛掌柜和王管事,蒲草先前去过酒楼,与他们也是熟识。于是三人互相见了礼,客套几句,蒲草就把他们引进了刘家小坐,喜鹊上了热茶就带了一脸复杂之色退了出去。 洛掌柜自然听过当日之事,但他却聪明的半句未提,笑呵呵说道,“老朽和王管事极少出城,没想到路上这般难行,耽搁了不少时候,倒是要劳烦张东家加紧拾掇青菜了。” 蒲草亲手替他们倒了一碗热茶,应道,“洛掌柜客套了,这都是应该的。你们二位怕是还没吃午饭,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农家贫寒,就在这里简单垫垫肚子如何?正巧我最近得了样好吃食,还要洛掌帮忙柜品评一二,看看能否放到酒楼里售卖。”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洛掌柜整日守在酒楼里,对生意是极用心的,这般听得蒲草说起又有新吃食,自家酒楼兴许又要火爆全城,自然是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应道,“张东家端出来的吃食那都是一等一的美味,老朽今日可是又要开眼界了。” 蒲草客套了两句,就同春妮、李老太一起去了温室。刘厚生早得了山子报信儿,正在准备刀筐等物。蒲草嘱咐了他们两句,就去掀了角落里的豆芽篓子查看。 菜棚子里温度高,正适合豆芽生长,不过才五六日的功夫,就已经有两寸长短了。那一根根小豆芽,头顶豆帽儿,身子白胖粗壮,脚下踩着三五根须,怎么看怎么可爱。 春妮凑过来看了几眼,略微有些担心,问道,“蒲草,这东西做出来真能好吃吗?洛掌柜能舍得花银钱吗?” 蒲草找了个草帘子紧紧裹了篓子,又去拔了几棵鲜葱、一缕蒜苗和香菜,这才笑道,“你就放心吧,先好好割菜,保管一会儿有好消息告诉你。”她说完这话,就开门急匆匆出去了。 春妮无法,只得带着娘亲帮忙割菜装筐。隔壁陈家这会儿也听得动静了,陈大娘婆媳也赶来当帮手儿,菜棚子里立时就热闹了起来。 蒲草到得灶间,分了一半豆芽泡水捞出绿豆皮儿,然后又是泡木耳、切蒜苗,剁肉馅儿,忙得是脚不沾地。 原本还坐在灶眼旁自怨自怜的喜鹊,也被她指使的团团转。桃花和山子最是懂事,主动跑来帮忙烧火,蒲草挨个儿大大亲了他们一口,惹得两个孩子红着小脸儿,笑得咯咯有声。 喜鹊看在眼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 待得食材都准备好了,蒲草就挽了袖子开始煎炒烹炸,两个孩子被催着添柴烧旺火,小手忙碌着往灶眼儿里添苞谷秸秆,眼睛却满是好奇的看向锅里,不知这白白的小东西能做出什么样的吃食,就连喜鹊也是悄悄挪到了一旁翘脚观望。 很快,一炒菜一炝菜,一汤一饼就端上了桌子。蒲草一边摘围裙一边要桃花去喊张贵过来陪客,不想张贵儿听得上门的不是方杰,只是白云居的掌柜和管事,就借口头疼不愿出面。 (还欠四更了,哈哈!晚上八点还有一章正常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何乐而不为 桃花生怕嫂子生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怯生生的小模样惹得蒲草心怜,赶紧好好抱了她安慰几句,这才进屋去陪客。 洛掌柜和王管事这半会儿就忙着琢磨桌上的新菜色呢,哪里有闲暇理会陪客这事儿。见得蒲草进来,他们赶忙起身相让,末了笑道,“张东家,这就是那新吃食?卖相可真是不错。” 蒲草笑着点头,替他们一一介绍,“这个炒豆芽里面加了蒜苗和腊肉,而这个凉拌的,则是加了木耳、白菜丝和香菜。汤碗里盛的是豆芽肉丸汤,最后这一道主食就是豆芽鸡蛋饼。” 洛掌柜瞧着那凉拌豆芽里香菜碧绿、木耳乌黑、豆芽白嫩,间或点缀几段油炸红辣椒,真是赏心悦目之极。他第一个就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不等咽下就已是点头赞道,“这个凉拌豆芽好,爽口不油腻,放进凉盘里绝对大卖。” 见得掌柜动了筷子,王管事也赶紧夹了一口豆芽炒蒜苗,也是赞道,“这炒豆芽酸甜清爽,味道真不错。” 紧接着那飘着碧绿葱花的豆芽肉丸汤,金黄色的豆芽鸡蛋饼也都让两人赞不绝口。蒲草慢慢陪着两人吃喝,不时说上两句闲话,一时当真是宾主尽欢。 待得饭毕,喜鹊把饭桌儿撤了下去,洛掌柜慢慢喝着茶水,望向蒲草的眼神里比之以前又多了三分钦佩,他心里原本对于自家主子行事的那点儿不赞成也尽皆抛到了脑后。 “张东家当真是心思巧妙,不但大冬日种出青菜,如今又琢磨出豆芽这样的好吃食,老朽真是佩服。” “洛掌柜客套了,这豆芽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上不得大台面儿。若是放到酒楼里给食客们尝个新鲜,也是勉强能够胜任罢了。”蒲草自觉说的是实话,但听在老掌柜耳里却更喜她谦虚谨慎,于是沉吟片刻就道,“张东家,这豆芽我们酒楼是一定要买的。您看定个什么价钱合适?” 蒲草原本也没指望这豆芽能赚个金山银山回来,初衷就是想帮着李家解解绿豆卖不出的困境,所以自然也没有奇货可居的念头。她心里迅速盘算了一番,浅笑应道,“洛掌柜,城里绿豆卖价是七文,而一斤绿豆只能发出五斤豆芽,我们就取一倍利润,三文一斤卖于白云居。若是别家酒楼也要买进,价格就是四文,如何?” 洛掌柜原本以为蒲草会要个高价,未曾想她开口才要几文,而且白云居还比别家的报价更低。虽然酒楼日进斗金,不差这百十文钱的差价,但这明显高于别家的优待,还是让老爷子喜色更深。 “张东家这价格当真是实惠,老朽若是不应,可就太不识抬举了。这事儿就说定了,我们白云居以后暂时每日定下二十斤,若是其余同行也看中了,老朽就代张东家一并应下来,如何?” 蒲草点头道谢,“多谢,那就劳烦洛掌柜了。厨下还有半篓豆芽,几个菜方子我也写好了,洛掌柜回去的时候都带上,先在酒楼里试卖看看。若是食客们不捧场,那咱们今日的生意就当没谈过。若是食客们吃得还算顺口,那五日后再上门取菜时就把新发好的豆芽也一并取走就是了。” “好,张东家快人快语,老朽就不客套了。”买卖双方都是和和气气,自然相谈甚欢。 三人正是说着闲话儿,春妮却从外面进来笑道,“青菜都准备好了。” 洛掌柜和王管事担心天色黑得早,也不敢多坐就起身随蒲草去了菜棚子。两人都是第一次进得这般暖如春日的地方,难免要新奇的四处探看一番。末了王管事带了众人往外搬菜筐,洛掌柜就同蒲草清算了银钱。 待得回到前院,蒲草又把那半娄豆芽和菜方子拿出来,仔细交代给王管事,然后才送了这老少二人出门回城。 春妮脾气最急,一等陈家婆媳说笑着回自家,立时就扯了蒲草袖子问道,“铺草,怎么样,那事儿成了吗?” 事关一家人的进项,李老太自然也是一脸忐忑关切。刘厚生见此,一脸疑惑的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蒲草示意他们一家子赶紧关了院门进屋坐好,这才笑嘻嘻把刚才同洛掌柜商定之事说了一遍。李老太听得这豆芽菜居然卖四文一斤,比豆腐还贵,欢喜得合不拢嘴,刘厚生也是替丈母一家欢喜,憨笑不停。 春妮掰着手指头算了半晌,焦急问道,“三文一斤,一日二十斤就是几十文。若是别的酒楼也买一些,那就是…是多少啊,多少文?” 蒲草听得她算的乱七八糟,心下好笑,刚要出口替她解疑,不想喜鹊却是一脸不屑的接口道,“这都算不明白,还做什么买卖啊!三文一斤,二十斤就是六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八钱银子。若是其余几家酒楼也同白云居买的一般多,那一月最少能进十两银子!” “十两!”春妮喜得眼睛都瞪圆了,上前抱着李老太大喊大叫,哪里还顾得上计较喜鹊言语不敬,“娘,咱家发财了,发财了!” 李老太也觉心头狂跳不止,哪怕她活了多年,早已被穷苦日子磨砺得宠辱不惊,这一会儿听得一月就能赚回一年的进项,也是欢喜难忍的掉了眼泪。这是不是说,以后小孙子就有银钱读书了?孙女也有嫁妆?甚至家里还能盖新院子买肥田?这简直就是做梦一般啊… 蒲草听得喜鹊一口小帐算得麻利,难得夸赞她道,“你这账目算得倒是清楚,可是特意学过?” 喜鹊想起那早逝的父亲,当初也是有名的铁算盘,若是他能多活几年,自己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后母卖身为奴的地步。这般想着她心下酸涩难忍,含糊应了一句就退下去了。 蒲草隐约猜出一些端倪,心下倒是有些后悔揭了这丫头的伤疤。 春妮母女相拥哭了几声,末了分开各自擦了眼泪,然后一起走到蒲草跟前躬身行了大礼。蒲草慌得赶忙扶了她们,一迭声的嚷着,“大娘,春妮儿,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坐下,坐下!” 李老太拉了蒲草的手,叹气说道,“丫头啊,说起来这豆芽,你若是发出来卖去城里,这些银子自家就得了。可是你教给大娘,平白把财路让了出来,这般大恩,我李家怕是一辈子也还不完了。” 蒲草听得极是汗颜,其实不论是支持陈家卖杂货还是教授李老太发豆芽,她就是感念于两家人品行良善,又待她至诚。而她脑筋转一转,动动手就能帮得他们过上好日子,何乐而不为呢?她可从未想要得到两家人那里得到什么回报啊。 她赶忙抱了李老太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劝慰道,“大娘,您不是说把我当亲闺女吗,那闺女给娘家琢磨一条财路也是应该啊。再说我那菜棚子实在忙碌,进项又多,实在不差卖豆芽这点儿银钱。大娘家里真是把这活计接过去,还是给我减轻负担了呢。” 李老太听她说得有趣,又是好笑又是心暖,用力抱了她拍打着,“你这丫头啊,就是心善。不管咋说,大娘把这恩情记心里了。” 蒲草傻笑,生怕老太太再谢个没完,赶紧岔开话头儿说道,“五日后洛掌柜再来取菜就要一并把豆芽拉回去,我估摸着怎么也要准备二百斤才行。明早我就请隔壁陈二哥先送大娘回家准备着,到时候再让王管事赶爬犁去取,好不好?”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有些坐不住了,盘算着明早到家就算立刻泡上豆子也要后日才能开始发芽,若是期间差了一星半点儿,豆芽长得再慢了,岂不是就赶不上日子了。 这般想着她就站了起来,一迭声的说道,“哎呀,那可不行,明早回去太晚了,我这就拾掇一下回家去了。” 蒲草没料到这老太太说风就是雨的立刻就要付诸行动,劝了几句也是拦不住,无法之下就撵了春妮回去帮老太太拾掇行礼,她则去了陈家请陈二哥套爬犁送老太太一程。 陈大娘这几日常与李老太闲话儿,相处的也亲香,听得这事儿还从家里抱了床旧被子放在爬犁上,生怕李老太路上冻到了。 刘厚生担心后面菜棚无人,同自家娘亲行了礼就赶去后园了。春妮一心惦记贴补娘家,见此就立刻又拾掇了两块布头儿、两盒点心、一块猪肉,统统塞进柳条筐里要老娘带回去。 不想,蒲草也拣了十多个馒头和一些榛子松子等吃食送过来,再加上先前做好的那床新棉被,倒是把陈二的小爬犁堆得满满当当。陈大娘羡慕的拍拍李老太,“老妹子,你这可是有福气啊,两个闺女孝顺你呢。” 李老太点着头,眼眶又红了,以前她可是没想过会得姑娘这般孝顺呢,而以后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好啊… 众人挥手送了李老太远走,陈大娘接过蒲草特意另备的几个馒头也笑眯眯回家做晚饭了。 春妮抻着脖子望着爬犁消失之处,一脸不舍,铺草就拉了她劝道,“别望了,又不是隔了千万里。大娘没几日就又来了,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 春妮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重新笑了起来,挽着蒲草回了院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福报 再说李老太坐着爬犁满载而归,因为到得村里时天色已是有些昏黑,村人并没有几人看到。李老头和儿子媳妇儿们听得动静,欢欢喜喜接了出来,又热情招呼陈二进屋喝口水暖暖身子。陈二却是担心天黑不好行路,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就掉头回去了。 李老太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拿了一盒点心打发孙子孙女去里屋玩耍。李大嫂有些舍不得,还想上前从儿子手里抢回半盒。李老太却是拦了她,又喊着二儿媳关好屋门,这才斟酌着低声把发豆芽卖于酒楼一事说个仔细。 李大李二夫妻听得有这天大的好事儿,欢喜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他们转头一见自家老爹黑沉的脸色,顿时就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凉透心儿了。 特别是李二,他想起进城卖绿豆那几次,回家挨得老爹那些巴掌,更是再无半分奢望。 李老太实在不愿意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又心疼儿子儿媳这般沮丧,就上前坐到老头儿跟前,劝道,“老头子,我知道你不喜儿子做买卖之事,但是咱家如今这日子过得太穷了,只靠田里种出那点儿苞谷,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过年时候都不能给孙儿们作件新衣、割上几斤猪肉,若是再这般过下去,还有个什么盼头?左右家里的绿豆也是卖不出去,不如就发些豆芽赚点儿银钱吧。 咱也不贪心,这一冬哪怕只赚回二十两银子也好,咱们攒起来,待得孙儿再长两岁,咱就送他去学堂读书…” “别说了,”李老头开口打断老太太的话头儿,拿起手上的铜烟锅往桌上磕了磕,末了重重叹了一口气应道,“我原本不愿老二沾染买卖之事,是怕传出去名声儿不好,耽搁了咱们孙儿以后读书科考。咱们李家世世代代都是庄稼汉,我就指望孙儿能光宗耀祖呢。 但是上次老二惹祸那次,人家酒楼一个小伙计就轻易解决了咱们一家的塌天之祸。我就琢磨着,许是我以前想错了,不管孙儿将来如何,如今都要好好养他长大,供他读书,这些都缺不了银子啊…” 李老太和儿子媳妇们本来还以为老爷子要发怒,没曾想居然听得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各个都是喜得瞪圆了眼睛。李老太更是一把扯了老头子的手,一迭声的问道,“老头子,你这是应了,答应发豆芽卖银子了?” 李老头老脸一红,赶紧甩开老太太的手。扭头扫了一眼儿子媳妇儿们仿似没有瞧见,这才干咳两声应道,“这事儿我是应了,不过,这豆芽却不能在咱家发。族里多有口舌是非,容易惹麻烦。我看啊,还是借咱闺女那院子用用吧,到时候城里来取也方便。” “爹说的是。” “对,爹考虑的太周到了。” 李大李二夫妻听得老爷子只这么一个要求,自然一千一万个赞同。对他们来说,老爷子同意接下这活计就已是天大的惊喜了,其余小事儿根本就不算问题。 一家人又仔细商量了半会儿,最后就决定由李大嫂加上李二夫妻一起去春妮家里发豆芽,留下李老大在家做些小活计。待得过些时日,李二再回来替换他。 李老太一心惦记着,生怕赶不上酒楼取菜的日子,立时张罗着装好绿豆就撵了儿子媳妇们出门。 李大嫂二嫂各自又拾掇了个小包裹,就随着李二走进了茫茫的夜色里。路上虽是雪厚难行,天色又黯,但是三人却是半点儿不觉辛苦。那前边的南沟村就是一切希望所在,只要他们辛勤努力,他们的孩儿就能读书出人头地,一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蒲草晚上揉面擀了宽面条,就着中午剩下的骨汤做了个热汤面。先前特意留下的二三斤豆芽也被她配上腊肉蒜苗炒了出来,待得端上桌子之时,惹得春妮和两个孩子都是欢呼不已。 原本他们还以为要等到下次再发好豆芽时才能尝到呢,没想到蒲草留了后手。张贵儿脸上虽是没有显露喜色,但那眼神儿也是不停扫盘子里那些白嫩嫩、脆生生的小豆芽。 喜鹊自动自觉的帮着众人盛了面条,正要退去门旁守着的时候,不想蒲草却是伸手拦了她,淡淡说道,“坐下一起吃吧,面条凉了不好。” 喜鹊怔愣着呆立在原处,心里猜测着这新主子是又想出什么法子折磨她了,还是有什么事情要求到她头上?若不然怎么突然待她这亲近?一时之间她的脑子混乱之极,完全不知如何回应。 春妮是个爽快性子,见得她这般模样,就干脆扯了她坐到自己身旁,塞了一双筷子到她手里,笑道,“让你吃就吃,这家里总共也没几个人,还吃两拨,不嫌麻烦啊。” 两个孩子也是笑嘻嘻望着喜鹊,桃花甚至还给她夹了一筷子豆芽。喜鹊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她赶忙低下头装作大口喝汤。 众人见此,互相笑了笑,就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吃喝起来。 唯有张贵眼角扫过喜鹊,眉头皱得死紧。在他看来,主子就该有主子的架势,怎么能让一个奴婢同他们平起平坐呢。但是这院子是蒲草当家,他心里不赞同也不好说出来,于是草草吃了一碗面条就回房了,连豆芽都没尝上一口。 桃花眨了眨眼睛,问道,“二哥怎么不吃豆芽呢,多好吃啊。” 蒲草笑着替她多夹了一些到碗里,应道,“你二哥许是喜欢吃肉,明日嫂子炖红烧肉,他就吃的多了。” “我也爱吃肉!”山子嘴里正含着面条,听得这话赶忙大声附和。 蒲草伸手敲了他一记,嗔怪道,“没规矩,嘴里含着饭不能说话。” 山子赶紧咽了面条,讨好的笑着直吐舌头。 众人都被他惹得笑了起来,正在这时李家三口终于一路摸爬滚打着赶到了。一见自家妹子的屋子漆黑一片,李大嫂李二嫂就熟门熟路的找来了张家院子。 春妮和蒲草一见这两个嫂子浑身沾染同雪人一般,都是惊得赶忙迎上前,问道,“嫂子,这大晚上的你们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啥急事?” 李大嫂累得也顾不得客气,解下肩头的绿豆和包裹,喘了好半晌才道,“家里无事,就是爹娘担心村里人说闲话,要我们过来借你家的屋子用用。” 蒲草帮着李二嫂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子,喜鹊也机灵的送上两碗热茶。李二嫂咕咚咚几口喝了下去,这才觉得暖和多了,末了想起自家男人还在门外,就犹豫着问道,“蒲草妹子,我家老二还在门外等着呢。若是你不介意,就让他进来暖和一下,行吗?” “当然行了,这不是还有春妮在屋里吗,没人会说闲话儿,快让二哥进来。”蒲草自然一迭声的应了,春妮也奔去开了门喊着自家二哥。 很快,李二儿就顶着满头的雪花,一脸憨笑的走了进来。 蒲草猜得他们三口必定没有吃饭,又赶忙又去灶间现热了几个剩馒头。李二儿还有些拘束不敢动手,李大嫂二嫂却是和蒲草早就混熟的,又知道自家小姑同她亲姐妹一般亲近,于是就笑着端了碗道,“这会儿只顾赶路了,还真没吃晚饭,那我们就不客套了。” 春妮一边忙着给兄嫂添汤夹菜,一边问起爹娘的打算,末了也是赞同道,“爹娘这事儿想的对,在咱们村里就是麻烦。左右我在蒲草这里住,生子在菜棚子守夜,我家房子一直都是空着的。正好两个嫂子住一间,二哥住一间。豆芽筐子放哪屋都行,烧得暖和些,窗子再挡上草帘子就成了。” 李大嫂二嫂也是听婆婆说过简单过程的,此时又见小姑安排妥当,更是放了心。待得众人吃饱喝足之后,春妮就带着兄嫂回了自家,烧炕铺被忙个不停。刘厚生听到信儿也赶回来闲话几句,于是,这般直折腾到半夜两家人才各自睡下。 李家三口自此在春妮家里落了脚,每日担水、烧柴、浇豆芽,忙个不亦乐乎。李大嫂、二嫂心里对蒲草存了感激,只要得了空闲,就凑到蒲草屋子里帮忙做些针线活计。 于是,待得洛掌柜再次上门的时候,蒲草家里所有被褥,甚至包括喜鹊那一套都换成了新的。蒲草拦了几次拦不住,后来想想许是这般,她们心里能好过些,于是也就不拦着了。平日里多让春妮往家里多拿些吃食分给她们,算是她的谢礼了。 而洛掌柜这次上门,果然同蒲草预料的一般,除了自家酒楼的一百斤豆芽之外,又替别家酒楼捎带了一百斤,正好把李家三口的劳动成果都包了圆儿。 李二儿拎着沉甸甸的七百文铜钱,欢喜得整个人都傻了。他们只忙了五日,就赚了这么多银钱。想想他们一家子从未做过坏事,这也许就是老天爷降下福报了。 李大嫂二嫂想起以后家里孩子不必受苦,也是红了眼眶,春妮上前抱了她们安慰个不停。 洛掌柜和王管事难得都是厚道人,见李家人如此激动,脸上不但没有半点轻视之意,反倒叹气道,“农家人过日子不容易啊。” 待得送走拉了满爬犁菜蔬的洛掌柜,李家几口盘算着家里爹娘必定惦记着,于是李二儿就穿了大袄,揣了那串铜钱小跑着回家报喜去了。 (还欠三更,晚上八点正常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惦念 这几日,李老头和李老太在家里,一时担心儿子媳妇儿们没发好豆芽,一时又害怕人家城里人不喜欢吃这新奇玩意儿。俩人是吃也吃不好,睡也谁不香,头上的白发都多添了两缕。 好不容易盼得李二跑回来报信儿,老两口也顾不得李三叔还在场,齐齐上前拉了儿子一迭声的问着,“怎么样,豆芽卖没卖?” 李二激动得猛点着脑袋,伸手把怀里捂了一路已是变得温热的钱串子拿了出来,大声道,“爹,娘,卖了足足七百文!洛掌柜说下次还要买更多呢!”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李老头儿和老太太心里大石落了地,笑得都是合不拢嘴,李大也是兴奋得大手不停搓着。 坐在一旁的李三叔却是听到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好事,谁给我解解心疑,让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说起来,李家村里风气很是不好,家家户户因为都是同姓同宗,极喜欢攀比,总是是非不断。真正埋头好好过日子的人家实在不多,而李三叔就是其中最有能耐又最有主意的,所以李家上下都待他很是亲近。 此时听得他问起,李老头儿又正是欢喜难耐,就坐到他旁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李三叔听完之后,也是替他们一家欢喜,笑着道贺不说,还嚷着要李老头儿请喝酒,李老头儿自然一口应下了。 李老太赶紧去厨下把闺女家里拿回来的木耳泡了,冻猪肉化了,加上家里秋时存下的白菜土豆,很快就整治了四个好菜。 李老头儿喜滋滋的抱出闺女孝敬的苞谷酒,亲手给李三叔满上一碗。李大李二兄弟笑嘻嘻凑上前也想讨一碗,李老头瞪了他们一眼,到底还是把酒坛推了过去。 农家人讲究的规矩不多,李老太也没再单独开桌儿,领着两个孙儿孙女坐在了桌尾,一家人就热热闹闹吃喝起来。 李老太想起蒲草拜托那事儿,就笑着问起李三叔,“三兄弟,村东九兄弟家里养的那头猪卖了没?蒲草和春妮儿打算杀年猪,托我给问问呢。” 李三叔半碗苞谷酒下肚,脸色就已是红得堪比红布了。他打了个酒嗝应道,“肯定没卖,前几日我还听他抱怨说大雪下个没完,没法把猪送去城里卖呢。” “那就好啊,我晚上就去说一声,也省得再去别村踅摸。要说啊,九弟妹那人可是个勤快的,她养出的猪保管出肉也多。” “我家里那几样箱柜儿也打制的差不多了,过个两三日漆色干一干,正好连肥猪一起拉着送去。” “那可太好了,来,来,喝酒!”李老头儿又给李三叔满了酒碗,笑眯眯一边说起别的闲话一边喝了个痛快。 待得众人尽兴散桌儿之时,李三叔已经是走路打晃儿了,李老头嘱咐他几句,就让大儿掺扶着送了回去。 李二也是喝得脸色通红,只觉浑身热辣辣冒汗,他借着这热乎劲儿就告别爹娘,顶风冒雪又赶回了南沟村儿。 日落月升,三五日很快又过去了。蒲草这一日早起给孩子们翻找干净衣衫,见得包裹里那件儿早就缝好的石青色羽绒坎肩,一时忍不住伸手摸了又摸,心里暗暗把方杰翻来覆去数落了几十遍。 掐指算算,他这一走都快有半月了,她却连句只言片语都没有接到。每次见得洛掌柜和王管事,她都想问问他可有报平安的书信,但是转念想想又把话头儿咽了回去。这般日思夜想之下,她眼下的青黑越见明显,脾气也难免暴躁起来。惹得两个孩子见了她都怯生生的,就是春妮那大喇喇的脾气都觉出有异,私下偷偷问她是不是“亲戚”来访。 说起来,她不过同他见过几面,又没有什么山盟海誓,肌肤之亲,怎么反倒同初尝情爱的小女孩一般痴狂了。这般下去可不行,还是要找些事情做,待得忙碌起来兴许就忘记这事儿了。 这般想着,她就赶忙卷了包裹,张罗着吃过早饭就要拐去菜棚子浇水松土,琢磨是不是再添些什么新花样儿。 许是老天爷也见不得她受相思之苦的折磨,晌午刚过没一会儿,李三叔就带着李大赶了两辆牛车,拉了诸多箱柜和一头肥猪上门了。 他们两人这般大的阵仗进了南沟村,自然惹得村里人好奇跟来看热闹。蒲草闻讯和春妮夫妻接了出来,寒暄几句之后,刚要往下抬箱柜儿。不料,那头肥猪不知怎么挣脱了绳子,居然撒着欢儿的满院子疯跑,直吓得孩子们尖叫,躲去各自父母身后。 刘厚生这些时日腿伤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他以前又是打猎好手,狗熊都是照杀不误,自然不惧这头发飙的肥猪。他找准个机会,上前一脚就把肥猪踹了个跟头,然后直接一腿跪压上去,接了陈大递来的绳子就来了个五花大绑。 众人见他如此麻利就纷纷笑着赞道,“生子,你这腿脚可是好彻底了,看着比原先还灵活呢。” 张家菜棚子每几日就要卖菜进银钱,刘厚生虽是生性憨厚木讷,但是耳闻目染久了,自然也多了几分圆滑。 他哈哈笑着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应道,“都是老天爷开眼,保佑我这条腿没有残废。这肥猪就是我家和张家出银子一起买的,我打算拿这猪头祭拜天地。明日家里家里杀猪,大伙儿若是没有啥急事儿,就都来热闹热闹,吃碗杀猪菜啊。” 农家人少有读书识字的,又代代相传下来许多古老灵异之事,所以对于鬼神之说很是敬畏。若是哪家有了大喜事或者逃过一场大劫,多会杀猪宰羊拜谢天地厚恩。而那猪肉羊肉也就成了沾染灵气的好物事,人人都觉若是能够分食几口,就会得到福报好运。 果然,刘厚生话音一落,乡亲们各个都是眼睛发亮,开口问道,“生子,这么一头肥猪,你们两家怕是吃不完吧?大伙儿都没买过年的猪肉呢,不如你们两家也分大伙儿一些,价钱贵几文都没啥。” 刘厚生回身瞧得蒲草和春妮都在忙着安置箱柜,于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说道,“那就分出一半吧,价钱和城里肉铺一样,我们两家也不能赚大伙儿便宜啊。” “哎呀,生子真是个仗义人,我家订两斤。” “我家订三斤!” 这般不过片刻,众人就七嘴八舌得把一头大肥猪订走了大半。刘厚生好脾气的挨个都应了下来,又送了满脸是笑的村人们出了院门儿,这才转回了屋里。 蒲草和春妮正喜滋滋的请李三叔和李大李二帮忙安放箱柜,炕尾是一只水曲柳木打制的四开门炕柜儿,五尺长三尺高,边角处雕刻了简单的祥云花纹。柜子里面镶嵌着带锁的暗格,想来平日放些随手取用的物件是最好不过了。 炕柜儿上面则是一只双开门的被橱,同样材质和雕花,长短也是五尺,但高度却差点儿顶到了天棚。别说放下三床被子,就是放个十床八床也是绰绰有余。 而屋地空处原本临时搭起的两层木板也被移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只半人高的三角架子,架子上安放了两只方方正正的松木大柜。每个柜角儿都包了黄铜,中央也镶了明锁,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映射下,极是惹眼又大气。 桃花另外还得了一只一尺见方的大妆盒,山子的则是装兵器的小柜子,两个孩子都是欢喜得不停摩挲着,脸上笑得开了花儿一般。 蒲草抱了桃花,要她亲手开了左边那只大柜,笑道,“桃花,这柜子以后就留着给你装嫁妆。嫂子一定帮你把这大柜填满绸缎和衣衫,妆盒里也装满金银首饰。” 春妮笑着抻头去看柜子,嚷道,“这柜子可不小,若是外人知道我们桃花嫁妆这般丰厚,怕是要踩破咱家门槛儿了。”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蒲草请了李三叔几人到堂屋里坐了,喜鹊忙着上茶水点心。李三叔瞧着她这般丫鬟打扮,暗暗感叹张家正是富贵了,居然连奴婢都买回来了。 众人说着闲话儿,商量起明日杀猪的事,春妮就开口留李三叔和自家大哥住下。不想李三叔着急还牛车,李大也惦记家里两个孩子和老爹老娘,都是摇头不肯。 春妮极想娘家人留下热闹热闹,听得这般就有些失望的掘了嘴。刘厚生本就疼媳妇,如今儿子也在媳妇肚子里,他更是舍不得媳妇儿有半点儿不如意,于是赶忙说道,“左右冬日家里也没什么活计,不如明日把丈人丈母和两个孩子都请来吧,咱家也住得开。” 春妮立时大喜,连连点头说好,李大嫂李二嫂也想孩子,自然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于是这事儿就定了下来。李三叔也被春妮以赶牛车送人为借口,请他一定来喝酒。 蒲草眼见外面天色渐暗,就进屋取了银钱,同李三叔结算了剩下的工钱。而外面那头肥猪养了一年之久,众人估摸着差不多有二百斤重,蒲草也按照市价给了三两银子。 原本李九一家托李三叔送肥猪过来,曾说起估重按一百八十斤算。如今蒲草这般大方,李三叔回去更好交差,于是笑呵呵接了银子,就同李大一起告辞赶车回去了。 (吹空调感冒了,强忍着头疼,写完这章都已经半夜了,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杀年猪(一) 民间有童谣这般唱着,小孩儿,小孩儿气鼓,气到腊月十五。腊月十五@不杀猪,气得小孩儿呜呜哭。 当然对于杀猪过年一事,不止小孩子,就是大人每每提起也是嘴角带笑。不只是因为杀猪代表着会有美味的杀猪菜吃,有大碗的苞谷酒喝。最重要的是农人家日子过得太清贫,周围十里八村也极少有这般阔绰直接买猪杀吃肉的。而南沟村杀猪过年的消息若是传出去,绝对是给全村儿长脸的好事儿。 于是,这一日早起,山林之间的淡淡霜气甚至还没有散去,整个村庄就都醒了过来。鸡鸭们在圈里抻着脖子四处张望,老狗则是跑去院门口,抽动着鼻子嗅着空气里隐隐的躁动和兴奋味道。 各家的淘气小孩子们一宿没睡好,见得天亮就急着跳起来,也不管棉袄还是裤子胡乱套在身上就要往外跑。结果被自家娘亲眼疾手快抓了回来,照着屁股拍了几下,严厉叮嘱几句不许没规矩让人笑话。这才塞了他一块饼子垫肚子,终于放了他出门。 此时,张家院子里,陈家、董家、春妮儿的兄嫂,还有里正娘子都已是早早赶到了。 刘厚生昨日大显身手收拾了发飙的肥猪,自觉已是回复当初神勇,这会儿嚷着要亲手动刀,可惜却被董四笑嘻嘻抢了先,他只得去帮忙扳着猪头掐了猪嘴。 那肥猪仿似已经预见马上就要被吃掉的厄运,拼命蹬着后腿挣扎。本来它还打算甩两坨便便恶心一下这些“仇人”,可惜已是饿了两日的肚肠里根本没有存货,最后只得放弃了。 董四一手拿着五寸长的杀猪刀,一手拍着肥猪的前肘,高声冲着院角新搭起的草棚里喊着,“嫂子们,水烧好了吗?我们要开始下刀了!” 草棚里,蒲草带着董四嫂、陈大嫂二嫂,还有几个平日相熟的小媳妇儿,正在两眼大灶前忙碌着烧水、熬骨头汤、切酸菜。听得董四这般喊话,就笑着应道,“好了,满满一锅水,足够用了。” 李大嫂拿了个陶盆放到猪脖子底下,然后又找了根手指粗细的柳条,洗干净拿在手里。董四也是个麻利的,一见诸事齐备就手起刀落,迅速在猪脖子上划了个两寸长的口子,那肥猪只来得及嘶叫一声就直奔地府投胎去了。 原本聚在不远处,一脸兴致勃勃等着看热闹的淘气小子们,被这血腥场面吓得炸营马蜂一般哄然跑去院外躲藏,惹得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李大嫂一待猪血落进陶盆里,就用柳条不停的搅拌着,生怕猪血凝固,一会儿不好做吃食。 很快,猪血流得干净了,几个小媳妇立刻端了滚烫的热水出来。陈家兄弟和李二赶紧聚到跟前,这个浇一瓢热水,那个就趁热拿了一块铁片子刷刷刮起猪@毛。不到片刻,大肥猪就被褪下了一身“大毛衣衫”,变得白白又净净。 董四抄起砍刀卸了猪头,又开了肚腹,摘出各色心肝肺扔进早就准备好的陶盆里。正巧陈大伯这时背着手走进来,一见那大半盆肠子就道,“我帮忙洗肠子吧,这个我拿手。” 蒲草笑呵呵应道,“好啊,我常听大娘常夸赞说,大伯您洗的肠子最干净又没臭味,那就劳烦大伯了。待得一会儿灌了血肠,大伯可要多吃两块儿啊。” 老爷子被哄得笑眯了眼,搬了盆子坐到草棚旁边,又喊了一众笑嘻嘻的淘气小子们帮忙打下手。淘小子们嫌臭,但是又惦记着吃血肠,只得捏着鼻子上前听令。 很快村里人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都纷纷聚了过来。董四早就麻利的把猪身子分成了两半,一刀刀划下又变成很多细条儿,每条都有个二三斤左右。陈二也取了自家卖杂货用的小称来,各家看好哪条儿就拎着到他这里称重付钱。 桃花和山子抱了一只红木盒子站在一旁,一个数铜钱一个收铜钱,配合的默契又伶俐。惹得乡亲们赞不绝口,都道,“这孩子真是跟谁过日子久了就像谁,你看这俩孩子,学着他们嫂子都会做买卖了。” 张贵原本在房里琢磨来琢磨去,自觉该出去帮帮忙,毕竟自家也是难得热闹一次。可他刚迈出门槛就听得村人这般说,立时就扭头回去关严了门。 春妮惦记自家爹娘,刚把馒头蒸下锅儿就从灶间跑去院门口探看。说来也巧,那街口眼见转过来的牛车上,坐的可不都是李家人! 她欢喜又懊恼的一迭声喊着,“爹娘,你们怎么才来啊?” 李三叔手里鞭子加紧甩了两下,转眼牛车就到了张家门口儿。蒲草在院子里听得动静也迎了出来,笑着同春妮引了李家众人往里走。刘厚生见了也赶忙把手里的活计交给别人,一脸憨笑的上前给丈人丈母行礼。南沟村人有那与李家人相熟的也高声打着招呼,一时间院子里更是热闹了。 董老太和陈大娘正在屋子里闲话儿,见得春妮娘家人来了,自然又是一番亲近客套。喜鹊忙着上茶添水,给李家两个孩子拿点心,不知是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还是第一次见得杀猪这样的趣事,她脸上难得也带了笑模样。惹得几个老太太都是夸赞着,这闺女真俊俏。喜鹊红了脸,赶忙又跑去灶间帮忙。 很快,半扇猪肉就被村里人分个精光,人人都是喜滋滋拎着鲜肉往家走,心里盘算着晚上是不是要炖一块解解馋。 刘厚生留了几个平日里相处亲厚的邻居和好友喝酒,待得送了他们去屋里喝茶,又出门亲自去请了几位长辈和里正。 春妮嗅不得血腥味,就张罗着借桌椅板凳,张家堂屋和里屋各安一桌儿,草棚一旁的空处也能放一桌,再加上灶间一桌,正好能把众人都安顿下。 李大嫂瞧着小姑脸上笑得要开了花儿,心里替她欢喜,手里则是忙着把猪血过滤干净,加了盐、葱花、姜末、花椒面等调搅拌均匀。李二嫂麻利的把十几根小肠都用绣线绑了一头儿,然后挣开肠口帮着嫂子往里灌猪血,灌满一根儿就直接扎好扔进热水锅里煮。 陈二嫂搬来了家里的所有碗筷,伸手去舀热水洗刷的时候,瞧着李大嫂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绣花针不时去扎锅里翻滚的十几根血肠,忍不住就笑问道,“妹子,你这是什么窍门儿啊,难道这血肠要放放气才好吃?” 李大嫂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应道,“嫂子有所不知,煮血肠最重要的是火候。这般用针不时扎两下,只要不冒血水那就该出锅了,这样煮出的血肠最嫩最好吃。” 陈二嫂连同一旁的众人都是听得连连点头,笑道,“今日可是又学了一招儿。” 那边蒲草正往装了骨汤的大锅里下酸菜,自家腌渍的酸菜微黄透明,在乳白色的骨汤里翻滚,再加上大片的五花肉和粗粉条,咕嘟嘟炖在一起,不过片刻就散了满院子的香气。惹得院里院外的人,无不暗暗咽着口水。 若说张刘两家杀年猪,整个南沟村人也不是全都替他们两家欢喜,就有那个隔路的人家,暗暗气恼不说,还私下咒骂不断。其实不必我说,各位也都能猜到吧,跑不了就是张二一家和刘家三口。 昨日得了消息,张二婶子就在家里跳脚骂着老天不开眼,那等不尊长辈的贱人不挨雷劈也就罢了,居然日子还越过越好了? 张二叔虽然也是气恨,但是想起那热腾腾的杀猪菜,大碗的苞谷酒,嘴里的口水就止不住泛滥了。 好不容易熬过一晚上,早起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眼瞧得村人都是拎着鲜肉从他家门前经过,却怎么也盼不到侄儿来请。若是在等下去,怕是都开席了,他到底咬牙跺脚下了决心,打算厚着脸皮去蹭些酒肉吃喝。 狗剩儿这些日子逢赌必输,肚子也是多日没沾过油水了,虽然他每每想起蒲草的炉钩子就忍不住吓得打哆嗦,但肚里馋虫难安,此时又见得有老爹当先打头阵,于是就赶紧跟在了后面。 这父子俩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好不容易走到了张家附近,正巧碰到同样被爹娘逼着来讨吃食的刘水生。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必多言,就极默契的把三张厚脸皮糊在一处当了盾牌,然后慢慢拐进了张家院子。 众人正是说笑忙碌着,一见这三人进来,人人都是闭了嘴,神色隐隐都带了鄙夷不耻。张二硬是挤了个笑脸,同众人打招呼道,“大伙儿都在啊,我们这家里杀猪热闹,又让大伙儿挨累了。一会儿大伙儿可要多吃些肉,别客套啊。” 众人听得他这般以主人自居,都是生出吐他满脸唾沫的冲动,谁都见过不要脸的,但是这样把不要脸当武器的可是太少有了。 蒲草皱了眉头,心下也是有些为难,若是按她的脾气,那就是抄起扫把铁锨把他们统统打出去才解恨。家里有肉,就是喂狗也比喂他们强。但是此时院子里这么多乡亲看着,她倒反而不好做得太过分。 春妮儿也是脸色不好,伸手扯了蒲草的衣袖,小声问道,“撵不撵?” (昨晚熬得晚了,今天状态不好,还欠两更外债了。晚上八点正常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杀年猪(二) 蒲草正是犹疑不定的功夫,却听旁边传来“哐当”一声脆响。众人闻声望去,原来是山子和桃花两个孩子见得张二父子进门,着急搬着手里装铜钱的盒子往屋里藏。不想那盒子装满了铜钱太过沉重,他们两个哪里抬得动,手上一酸就撒到了地上。 山子和桃花自觉闯了祸,瘪着嘴巴就要哭了出来。蒲草赶忙上前抱了他们安慰,“没事,没事。铜钱洒了捡起来就好,山子和桃花可是好孩子,不能随便掉金豆,多丢人啊。” 旁边站得近的几个村人也是笑着帮忙翻过盒子,捡了铜钱扔进去。狗剩儿原本躲在老爹后面,此时见得满地都是铜钱,那双小眼睛丢溜溜转了转,犹豫了那么一瞬就跑上前装作帮忙捡拾,其实趁乱藏了大半塞进了袖袋里。 他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山子人小眼尖,指了他就大声嚷道,“姐,他往袖子里塞铜钱了。” 狗剩儿惊得手下一哆嗦,抬起头见得众人都是皱着眉头瞪他,赶忙干笑两声假意呵斥山子,“这孩子怎么随便诬赖好人呢,我好心帮忙,怎么就成偷钱了?” 山子本就觉得闯了祸,这会儿又被心目中的大坏蛋呵斥,小脸气的通红,哇哇大哭,“我没撒谎,他往袖子里塞钱,我看见了!” 狗剩儿悄悄颠颠袖子,猜得也有一百多文,足够他赌几把了。于是就站起身装作极度恼怒的摸样嚷道,“好心当做驴肝肺,既然你们把我当贼,我走就是了。” 他这般说完,就扭头往外奔去。众人虽是恼怒,但是总觉这是张家事儿不好插手,于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就见狗剩已是到了院门口了。 可惜,狗剩儿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运气极是不好。他本来见得众人没有追赶,心里还在窃喜,不想一时得意只顾脚下,脑袋却是猛然撞到了一人身前。他趔趄着后退的时候又踩了块石头,站立不稳就哐当摔到在地了。 那藏在袖子里的铜钱咕噜噜就跑出了十几枚,这下子,他就是舌尖上生出莲花,也难以抵赖了。 刚刚进门的里正和几个族老见得众人都是脸色古怪,狗剩儿又是摔得狼狈,就皱眉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狗剩儿不等众人应声就慌忙爬了起来胡乱遮掩道,“没事,没事,我家里有急事,这就回去了。”他说着还要往外跑,蒲草却是喊了刘厚生,“刘大哥,拦着他!” 刘厚生虽然不明白出了何事,但还是一把扯住了狗剩儿。他本就身形魁梧,狗剩儿却瘦弱的堪比黄鼠狼,被他抓在手里就跟拎着个玩偶似的。 狗剩儿扯着脖子大喊,“你抓我干啥,你放开我,放开!” 蒲草这时也走到几位长辈和里正跟前了,她低头恭敬行礼之后,这才微微苦笑着说道,“本来家里杀猪,是请长辈们过来喝酒吃肉的,没想到又让长辈们跟着我们一家烦心了。刚才二叔和狗剩儿上门来,我还想请他们屋里坐,可是狗剩儿居然趁着孩子打翻了钱匣子的功夫,偷了不少卖肉钱…” 不等蒲草再说下去,脾气火爆的孔五爷第一个就恼了,上前抓了狗剩儿的袖子猛力一扯,那袖袋里的铜钱就都噼啪掉了出来。这老爷子高声怒骂道,“这死性不改的东西,偷钱都偷到自家人头上了!生子,把他给我扔出去!” 里正也指了一脸尴尬的张二骂道,“你也给我滚出去,没事儿上门凑什么热闹?有这功夫好好教教孩子怎么做人!” 刘厚生拎着狗剩猛力甩了出去,狗剩吧唧一声就嵌进了门旁的雪堆里,疼得他半晌没有爬起来。张二也被骂得是脸红脖子粗,低眉臊眼的走出院门,见得儿子尚在雪堆里挣扎,不但不帮忙,反倒还上前又踢了两脚,然后才气哼哼走掉了。 刘水生这半会儿眼见自家兄长发威,吓得脸色都白了,脚下悄悄往院墙根下挪了又挪,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透明人才好呢。 刘厚生怎会看不见自家弟弟,但是爹娘和这兄弟着实太过绝情。他一狠心也装作没有看见,引了里正等人进屋奉茶。 刘水生一见院门大开,再无人阻拦,马上就撒开腿脚飞奔出去了。 村里乡亲们都是恼怒刘家不顾全村人的利益,私下种菜,人人都盼着他们一家倒霉,也是没有一个愿意出声搭理的,眼见刘水生这般狼狈跑远了,都是暗暗撇撇嘴就继续忙碌了。 这三个堪比癞蛤蟆的恶心人物一走,张家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女人们帮着孩子们拣完了铜钱,就开始忙着分碗筷。 大锅里的杀猪菜已是咕嘟嘟煮了半个时辰,五花肉里的肥油被酸菜和粉条吸收得一干二净,偶尔哪个空隙里泛起的汤话儿顶的摆在浮面那层血肠突突跳起,真是万般惹人垂涎。众人都备香味吸引,凑到跟前赞道,“这杀猪菜味道真是好啊。” 蒲草笑嘻嘻把剩下的杂活交个众人,又赶去灶间炒了个肉沫土豆丝和宽粉炒肉片。 这时候,大盆的杀猪菜已是热气腾腾端上了桌子,惹得众人都是暗暗吞口水。而另一只大锅里,早已煮的烂熟的大块肉也被切成了薄片,一层层码在陶盘里,浇上蒜末和酱油、香菜调成的酱汁儿,一盘盘端了上去。 刘厚生喊了董四一起去他家搬了两坛苞谷酒回来,两桌男客正好一桌一坛。 张贵儿这时也不用蒲草再去窗下喊,主动进屋同刘厚生一起并排坐了主位陪客。族老和里正问起读书等事,他也答得谦恭有礼,直看得进屋送菜的喜鹊不停翻白眼。 蒲草正在灶间里忙着拣馒头,见得喜鹊进来就道,“把这馒头先端一箩筐送去里屋,男客们怕是要先喝酒,等他们开口要馒头的时候再端热的上去。” 喜鹊接了箩筐,忍了又忍还是小声说了一句,“你这般忙乎,真不知道图些啥?人家半点儿不动手就抢了所有功劳!” 蒲草愣了愣,待得想明白她话中之人是指张贵儿,就挑眉反问道,“怎么,你这是在替我抱不平?” 喜鹊脸色微微一窘,也不应声,抱了箩筐抬腿就出了灶间。留下蒲草站在原地,笑得越发得意。这丫头果真不是个没有良心的人,这才进门几日就已是知道替她打抱不平,以后再相处久了,兴许真是个忠心的好帮手呢。 春妮儿在屋里久久不见蒲草人影儿,就找了过来嚷道,“蒲草,赶紧进去啊,都等你开席呢。” 蒲草解了围裙,先招呼了草棚里那些站着闲话儿的女子们,笑道,“嫂子们,灶间早就摆下饭桌了,你们快去趁热吃啊。忙乎了这半晌,再不尝尝滋味,可是太对不住自己的肚子了。” 一众女子们听着这话都是哈哈笑了起来,各自招呼了门口抱着馒头啃的孩子们进了灶间安坐。里正娘子却被蒲草拉着进了里屋,李老太带着两个儿媳和两个小孙子孙女连同董老太、陈大娘,还有山子和桃花正是团团围坐,见得里正娘子进来,赶忙给她让了位置。 蒲草走去长辈那桌儿,抱起酒坛给众人满了酒,然后笑道,“长辈们有贵哥儿和刘大哥相陪,我就不多事了。厨下酒菜备得都是足够,缺啥少啥尽管喊我就是。” 族老和里正有好酒好菜吃着,又被如此尊敬礼待,各个都是心满意足、红光满面,听得这话就连连点头笑道,“大伙儿都知道你这丫头好客又大方,自然不会客套拘束。你也去吃饭吧,记得以后要心肠硬些,省得总被人欺上门。” 蒲草笑着称是,又去灶间招呼女子们几句,这才转回屋里坐在炕沿儿边上陪着众人一边闲话一边吃喝。 陈大娘、董老太几个都是打心眼里喜爱蒲草勤快又心善,这半会儿见得她忙着招呼客人,生怕她因此少吃一口肉。早就这个一筷子粉条,那个一筷子肉片,把她的陶碗堆得小山尖儿一般了。蒲草笑嘻嘻分了两个孩子一些,见得她们吃得欢喜,好似并没有被刚才那事儿吓到,这才完全放了心。 不提张家院子里如何热闹,众人吃喝得如何欢喜痛快。只说,狗剩儿被刘厚生那一下摔得好似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挪回家,正瞧见老爹抬手扇了老娘两巴掌。他不必猜也知道,定然是老爹心里恼怒,又被不会看眼色的老娘挤兑两句,于是就借着由头撒气呢。 再一想到老娘马上就要躺倒地上打滚儿哭骂,他心里更是厌烦,索性也不进屋子了,顶着风雪奔去了隔壁村的冯狗子家。 冯家老头儿老太太去年双双染了风寒,家里本就贫寒无钱,独生子又不孝,最后老夫妻俩就那么生生病死了。这下陈狗子可是彻底得了自由,平日常聚了各村游手好闲的小子们在家赌钱,若是哪日谁偷了鸡逮了狗,也会拎他这里来打牙祭,一时他倒隐隐成了领袖一般的人物。 这一日,冯家屋里又聚了四五人在赌牌九,正到兴头上,突然见得狗剩儿哆哆嗦嗦开门进来,冯狗子第一个嚷道,“你这家伙怎么来了,是不是在哪里踅摸到银钱了?赶紧还账,你还欠我三十文呢。”(下午为了点事儿耽搁了几个小时,所以,这一更晚了,希望没有多少朋友忍着困意在等待,花期心里会过意不去的。谢谢大家支持,晚安!)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雪夜归人 狗剩儿一脸沮丧得如同丧家犬般,甩掉棉鞋直接坐到了炕头,懊恼道,“先欠着,欠着!我这刚挨了一顿揍,浑身没有不疼的地方,哪里有空闲去踅摸银钱啊?” 众人见得没有欠账可收都是呸了他一口,嚷道,“就你那寒酸样子吧,一辈子的穷鬼命。” 冯狗子刚要开口,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他扔了手里的牌九凑到狗剩儿跟前假惺惺问询几句,末了小声说道,“兄弟,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你大伯家里有是富庶吗,你为何不琢磨着弄些出来呢?” 狗剩儿想起刚才那整整一匣子铜钱也是眼红不已,但是转念再一想到蒲草的手段和村里人对她的维护,立时就苦了脸摇头道,“不成啊,我那大伯和大伯娘虽然都没了,但是那寡妇嫂子可是个厉害之极,把村里人溜须得都护着她说话,我现在连她家院门儿都进不去。” 冯二瞧得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脸上闪过一抹鄙夷之色,嗤笑道,“要不怎么大伙儿都说你没出息呢,一个小寡妇,你都怕成这个样子,还指望将来谋得什么大富贵啊? 白日里进不去,那就不能晚上偷偷去啊!你自己不成事儿,不是还有兄弟们吗?”说完,他回身招呼剩下几个小痞子,问道,“兄弟们,有桩发财的买卖,咱们干不干一票?” “当然干了!”小痞子们立时围了过来,各个脸上都是笑嘻嘻,七嘴八舌说道,“富贵险中求啊,狗哥你赶紧给大伙说说有啥好买卖。” 冯狗子一把搂了狗剩儿的肩膀,笑道,“你看兄弟们可是都指望你发财呢,你可别打脸啊。” 狗剩儿被冯狗子三言两语挤兑住了,心里又实在恨极蒲草百般“欺辱”,于是狠狠心攥了拳头说道,“成,这事咱们干了,到时候顶多跑远些就是了。” 众人见得他下定了决心,就聚上前小声商议起来… 张家院子里热闹了整整一日,天色渐黑之时,吃饱喝足的乡亲们才纷纷散去了。几个小媳妇儿惦记家里还有活计,手下麻利得帮着拾掇了碗筷,也是笑嘻嘻端着蒲草递上的大碗杀猪菜小跑回家了。 李家老老小小七八口子,浩浩荡荡班师去了春妮家里团聚闲话,倒是让张家院子彻底清净下来了。喜鹊坐在炕上捶捶酸疼的双腿,心里很是奇怪为何自己心里没有半点抱怨,反倒觉得很是欢喜。 蒲草抱了大捆的苞谷秸秆进来,分了她一半,嘱咐道,“把炕烧烧再睡,省得晚上凉。” 喜鹊怔了怔,低低应了一声。蒲草笑了笑,回屋喊了山子帮忙烧炕,然后拿了兔毛拖鞋给桃花穿上,笑道,“趁着这会儿家里清静,嫂子带你去东屋挑挑,我们桃花的嫁妆柜子也要压压箱底儿啊。” 小女孩本就爱新奇,桃花这两日恨不得半夜都要醒上十数次,抬头看看她心爱的嫁妆柜子之后才会安然睡去。当然她也满心惦记着柜子还是空的,但是眼见嫂子那般忙碌,她也懂事的忍了下来,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儿给嫂子添乱呢? 此时听得嫂子这般说,家里又确实没有什么活计了,小丫头自然一迭声的应着,“好啊,好啊。” 姑嫂两个手牵着手进了东屋,一样样把家里存下的物件都翻拣了一遍,木耳、干蘑菇和各色松子、榛子等物还是放在东屋不动。而一些点心盒子、茶叶、绣线、棉布、纸张墨块,就放进了另一只松木大柜里,最后剩下的就都是能当做嫁妆的物件儿了。 蒲草数了数,绸缎有三匹,一匹喜上眉梢的妆花锦、一匹素色薄棉缎和一匹鸟衔瑞花锦,另外还有一只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一把刺木香菊轻罗菱扇和一只螺钿铜镜。 桃花很是喜爱那把扇子,小心翼翼拿在手里扇了扇,小嘴笑得都合不拢了。 蒲草却是摩挲着那几匹锦缎又走了神儿,以前每日都是忙忙碌碌,方杰送了东西来,她也极少认真翻看,今日这般倒出空闲仔细归拢,才终于体会到他的用心。 许是方杰怕她借口太过贵重不肯收,这些物件儿很少有镶金嵌玉的,但却是各个做工精美,让人一见就知不俗。那些送来的锦缎布匹,也多是顾虑她的身份,颜色很是素淡,若不然也不会只给桃花挑出这么几样来。 不得不说,这般被人用心对待的感觉,真是温暖之极。 这般想着,她心里的思念突然就像决堤的洪水,泛滥成灾,愈加堵截,愈发不可收拾,嚣张又霸道得在她的心田里到处冲撞,无处宣泄,左后只得化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桃花正是扯了妆花锦的一角往自己胳膊上搭着,小心眼里幻想着这锦缎若是做成衣衫该有多好看。突然听得嫂子叹气,她就赶忙放了锦缎,挨过去抱着嫂子的胳膊,小声说道,“嫂子,桃花只要一匹锦缎就好,别的都留给嫂子做衣衫。” 蒲草醒过神来,瞧着小丫头怯怯的模样,如何猜不出这敏感的孩子定然又是多心了。于是赶忙抱了她在怀里,好气又好笑说道,“你这丫头啊,要是能学得你二哥几分脾性就好了。” “学二哥?”桃花趴在嫂子怀里倍觉安心,小脑袋里琢磨不明白,她该学学二哥什么呢? 蒲草也不容她多想,在她额头亲了一口,然后拿起那匹妆花锦让她抱了,自己拎起剩下那几样笑道,“走,嫂子带你装柜子去!这些都是桃花的嫁妆,以后嫂子还会给你搜罗更多的好东西回来。” “嗯!谢谢嫂子!”小丫头重新绽开了笑脸,颠颠小跑着替两手满满的嫂子开了门。姑嫂两个回了屋子,叽叽喳喳一边说笑着一边开了大柜一样样儿往里安置,末了锁了柜门儿,那亮晃晃的黄铜钥匙就挂到了桃花脖子上。 山子看得眼馋,也嚷着要怪把钥匙在身上。蒲草被他缠的头疼,只好答应明日给他那装兵器的箱子也镶把锁,这才算是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 喜鹊蹲着炕沿下烧火,耳里听着西屋的说笑声,嘴角渐渐也勾了起来。这家穷是穷了些,但是日子过得倒是比园子里有滋味多了… 冬日的夜晚是寂静又安宁的,整个小山村里,除了呜呜刮过的北风和晚归的寒鸦,再也没有半个清醒之物,就连常驻村头的老狗儿也受不得严冬寒苦,勉强站了半会儿岗,就早早缩回狗窝里打起了盹。 于是,那些鸡鸣狗盗之徒也趁着这样的时候,顺利进了村子。 狗剩儿躬着身子,当先引了身后的三个小痞子摸向了张家大院儿。冯狗子一见那气派的青砖瓦房在夜色里投下深深一片暗影,眼睛明显就是一亮,心里暗喜今日当真挖到一注大财了。 狗剩儿小心翼翼趴在院门外观望了好半晌,这才回身说道,“狗子,好像家里人都睡了。” “那就赶紧进去吧,别担心,我留了小八和陈耗子放风,有事儿他们就传消息了。” 狗剩听了这话,狠狠喘了几口气给自己鼓鼓劲儿,然后踩着一个小痞子的肩膀爬过了院墙,转而轻手轻脚打开院门放了冯狗子三人进去。 冯狗子显见是个惯犯,熟门熟路的从手里掏出一只细竹筒,顺着狗剩儿的指引就点破了东厢的窗户吹了小半筒儿药粉进去,然后又是正房西间、东间,挨个轮了一遍。 冯狗子甩甩空空的吹管低声骂道,“一家子五口人,居然分三间睡,真是浪费药粉,这可足足花了我一两银子啊。” 他身后一个小痞子却是低笑道,“狗子哥你放心,狗剩儿不是说了吗,这家可是足有几百两银子。咱们发了财,想买多少迷药就买多少!” 冯狗子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窃笑着带了几人猫在窗下,静静等待着药粉生效的时候… 他们盘算得是诸般仔细,人手带得也是足够,可惜到底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最是见不得这些罪恶勾当,冥冥中早已安排了一位冷面煞神来收拾他们这些小鬼儿。 南沟村外二里处,东子正是一边挥舞着手里的铁锨,一边瘪着嘴暗自抱怨不停。他们明明正午还没过就到了翠峦城外,只要再甩一鞭子就到家了。可是自家公子却突然来了兴致要赏雪,打发陈掌柜一家先进城之后,就吩咐他驾着马车四处游逛。 他原本还没猜出主子的心意,但是眼见那城门关上,主子却说要找地方借宿的时候,他立时就醒悟了。于是赶忙应声说没有熟识人家,不如去南沟村吧。果然主子一口应下,那声音里满满都是掩不住的欢喜雀跃。 可惜主子高兴了,他和枣红马却是倒了霉。马车在官路走着倒还算顺当,拐下山路就难行了。几乎是每隔十几丈就要用铁锨铲雪开路,这不,折腾得都快半夜了,才走出大半路程,不过好在那南沟村也终于近在眼前了。 这般想着,他就咬紧了牙关加紧了忙活,终于赶着马车磕磕绊绊到了村口。眼见南沟村里静悄悄一片,不等主子吩咐,他就机灵得主动摘了枣红马脖子下的铃铛,然后回身小声禀告道,“公子,咱们马上就进村了。” (还欠一更了,哈哈,胜利在望了,我要继续加油啊。晚上八点正常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信我 方杰在车里应了一声,不知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心爱的女子过于兴奋,还是车里实在坐得憋闷,他居然开门跳了下来。仰头深深吸了一口冬夜冷冽的寒气,慢慢吐出,刚要开口说话的功夫,他的眼睛却是猛然盯在某处不动了。 东子好奇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去,只觉远处一片漆黑。于是刚要好奇发问,不想下一刻却被主子捂了嘴,“村头儿好像有些不对劲,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藏着,别被人发现了!” 方杰说完,抬手掖了前面衣襟,借着路旁的树影遮掩,几个闪身就没入了夜色之中。 东子惊得嘴巴大张,连冷风呼啸呛到他的肚子里都丝毫没有察觉。他满脑子都是问号,公子怎么跑得这么快?不,这好像是说书先生口中的轻功吧?公子…居然会武!他这当贴身小厮的,怎么从来不知道? 不提东子如何惊愕,只说方杰几个纵跃赶到村口,轻易就发现了那两个躲在草垛后的人影儿。他悄无声息的掩了过去,只听得其中一人小声说道,“真是冻死人了,狗子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啊?” 另一个人影儿也是缩着脖子使劲往手里呵气,“许是那张家埋下的银子太多了,狗子哥他们一时搬着费劲吧。” 先前那人许是想起以后的好日子,得意笑道,“若是真得了这笔大财,我就进城去买个漂亮婆娘回来,嘿嘿,日日给我暖被窝!”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整个南沟村里,只有两家姓张,而家里藏了钱财的,不必说只有蒲草一家! 方杰把他们的言语听在耳里,瞬时暴怒的红了眼睛,闪身出去,二话不说照着两人后颈就是一人一手刀。末了脚下发力,风一般奔着张家而去… 张家院子里,几个小痞子蹲在窗下冻了好半晌,各个都是双脚发麻,狗剩儿忍耐不住就小声问道,“狗子,估摸时候差不多了吧?” 冯狗子皱皱眉头,伸手轻轻在窗棱上敲了几下,仔细听得里面并无人声回应,于是示意几人留下等待,他则小心奔到屋门前,掏出随手小刀挑开门闩,掩着口鼻进去开了东西两屋的门,待得药气散尽,他才重新出来招呼几人进屋。两个小痞子当先摸索着奔去了东屋,而狗剩儿和冯狗子则直接进了西屋。 狗剩儿耳里听得炕上隐隐约约传来的呼吸声,胸腔里那颗贼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腿肚子哆嗦个不停。冯狗子眼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低骂了一声,“没出息的玩意儿。” 他到底自己去桌上摸了油灯点亮,随手抓了柜子上的一个簸箩遮了大半光线,这才双手擎着四处搜寻。很快,他就在炕柜里找到了那匣子铜钱,待得再要去翻银子的藏处,却突然听得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响动。 原来狗剩借着油灯光,眼见蒲草穿着月白的中衣躺在炕上,白花花的脖颈露在外面,一时色心大发,又加上先前诸多新仇旧恨作祟,居然起了辱蒲草清白的念头。 冯狗子不愿多惹事端,低声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过来帮我翻银子要紧!” 狗剩儿却是不为所动,一边掀了蒲草身上的棉被一边恨声说道,“这小寡妇可没少欺负我,今日我死活要尝尝她的滋味,大不了银子我少分几两就是了。” 冯狗子还要拦着,不想东屋里的两个小痞子也是压低着声音奸笑,“狗子哥,今日可是赚大了!这屋里的娘们也是个上等货,摸着真是滑手啊,我们哥俩也先乐呵一下啊!” 冯狗子听得他们都有这心思,也不好死活拦着,只得低声呵斥道,“那你们就快点儿动作,完事儿赶紧过来翻银子!” 他说完就是再也不理几人,一脑袋扎进炕柜里竭力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这般舍了美色只看重银子,还真是没白忙活。炕柜最里侧一个小小的暗格里放了五六锭银锞子,喜得他一把抓出笑道,“找到了!我找到银子了!” 可是回应他的却不是小痞子们的欢呼,反而是一个清冷的男声淡淡应道,“那可要恭喜你了!” 疯狗子心下一惊,赶忙举了油灯去照。灯光下,那陌生人眼里的冷酷恨意仿似冰箭一般直直刺入他的心口,他惊得下意识就要尖叫出口。可惜陌生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抬手之间他就已是软软摔倒在地。 方杰随手拎起冯狗子和趴在炕沿上的狗剩儿,恨恨甩到堂屋中央与那其余两个小痞子摞在了一处。待得再扭头瞧得炕上,凌乱的棉被和蒲草已被半解的中衣,他的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白日里许是忙碌的太过疲惫,喜鹊这一晚睡得极是香甜,梦里她徜徉在花海中,无比欢快的飞跑跳跃,正是自觉惬意无比的时候。突然被人兜头浇了一脸冷水,她猛然惊醒坐了起来,慌乱四顾之时瞧得地下好似站了一个人影,立时惊得傻愣住了。 方杰不待她尖叫,已是不耐烦的低声呵斥道,“闭嘴!别害怕,我是方杰!家里有贼人上门,你赶紧起来帮忙!” “公子?贼人?”喜鹊喃喃念叨两句,下一瞬已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她也顾不得擦抹脸上的冷茶,跳起来慌乱穿了棉袄、棉裤,光着脚儿就随方杰奔去了西屋。 一见炕上那般狼狈模样,喜鹊脸色瞬间白得如同宣纸一般,磕磕绊绊扑上去,七手八脚替蒲草整理衣衫、盖上被褥。末了还要开口发问的时候,她突然又觉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随手一摸之下才知,自己的中衣居然也被解开了,肚兜更是不翼而飞。她的眼泪刷刷就淌了出来,紧紧抱着胸口哆嗦成一团。 方杰本指望喊了喜鹊起来帮忙整理屋子,尽量瞒过蒲草,以免她醒后惊恐难安。可是没想到喜鹊居然先怕成了这个样子,他只得恨恨转身,亲自动手把银锞子重新放回暗格,各个包裹也尽量摆放整齐,自觉好似没有什么疏漏,这才走到炕边撵了喜鹊,“眼泪擦了,回屋去吧!今晚之事绝对不可对你主子说起,明早把院里的痕迹都打扫干净。记住了吗?” 喜鹊用力点头,拖着软绵绵的双腿,啜泣着回了东屋。 方杰吹熄了油灯,慢慢走到蒲草身旁坐下,把她揽起搂在怀里,轻轻的亲吻那令他日思夜想的眉眼、口鼻,心里的惊恐这一瞬彻底爆发开来! 若是再晚一刻钟,他等待寻找多年的温暖就要破没了。上天何其仁慈,让他在这样的夜半赶到,让他还能这般把心爱女子的拥入怀里。若是他晚回来两日,是不是再见到的就是她受辱自尽的冰冷尸体?他再也见不到她娇嗔瞪眼,再也听不到她铜铃般的笑声… 方杰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想下去,“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相信我,相信我…” 许是被揽得太紧,蒲草微微皱了皱眉头,继而把头埋到方杰怀里昏睡过去。方杰赶忙轻轻放她躺好,再次亲了亲她的眉眼,仔细替她盖好被子,这才扭身关门出去… 东子抱着膀子,冻得在马车旁走来走去,可是心里却焦急得都要着火了。好不容易盼着主子回来,他赶忙迎上去问道,“公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您可受伤了?” 方杰却是不接这话头儿,冷声道,“把车门开开!” 东子一愣,再低头一瞧主子手里居然拎着几个活人,他赶忙去开了车门,方杰噼里啪啦把人甩进车里,又吩咐道,“解了他们裤带,都捆绑结实了,嘴也堵上!”说完,他又翻身奔去草垛边,提了另外两个回来。 东子第一次下手绑人,忙活得满头大汗才算完成任务,末了又觉没有什么趁手物件儿堵嘴,于是就剥了几人的袜子各自替他们塞了进去。 方杰跳上车辕,不必吩咐,东子立时就赶着枣红马掉头往城里奔去。 折腾了这么大半夜,主仆俩个到得城门口时,天色也已经微微放了亮光。本来还以为要等上半个时辰,结果那守城门的兵卒,居然是上次同东子“并肩作战”端了地痞老窝的几个“战友”,此时又见得方杰在车上,自然更是要卖个人情。于是城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半,方家的马车就提前进城了… 翠峦城西有一家极小的两进院落,平日总是静悄悄的,左邻右舍们好奇主人是谁,偶尔见得那一对仆从打扮的老夫妇,就忍不住探问几句。可惜老夫妇俩年岁大了耳朵有些聋,问上十句也听不进八句,只知道笑眯眯点头。众人问不出什么详情,又懒得声声大吼,渐渐也就不再关心了。 这一日一早,小院儿门前却是难得来了辆马车。老夫妇俩极轻巧的开了门,方杰跳下车辕,手下简单比了几个动作,老夫妇就开门从车里扯了那几小痞子下来,随手剥了棉衣棉裤就牢牢绑到了廊柱上。 那手法真是利落,动作真是专业,哪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模样,若是被左右邻人瞧见,怕是立时惊得大牙掉满地。 东子满脸好奇的四处张望,还想要问问主子何事买的别院。不想却见自家公子已是接过老头儿捧上的三尺软鞭,照着那廊柱上的几个小痞子就抽了上去。 那鞭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仿似带了很多细小的尖刺,第一鞭甩到小痞子们的身上,就抽破了那脏乎乎的中衣,带起了一溜血花儿。 小痞子们立时疼得醒了过来,惊恐之下,拼命挣扎想要怒吼。可是东子下得力气不小,他们口里的臭袜子死活也吐不出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方杰仿似嗜血修罗一般,满脸冷酷得一鞭鞭猛力抽在他们身上,然后就是刻入骨髓的剧痛铺天盖地袭来… (这章是补昨晚的,今天还有一更!) 第一百四十章 端倪 很快,每根廊柱下都聚了一滩血迹,小痞子们早已各个都成了血人儿,彻底昏死过去。 方杰这才稍觉解恨,重重吐出一口气,随手扔下鞭子说道,“泼醒他们!” 那老头儿立时拎出准备好的水桶,挨个浇了过去。老妇人却是端了一把椅子恭敬请方杰坐下,甚至还倒了一杯热茶送上。 方杰慢悠悠喝了几口热茶,小痞子们方才幽幽转醒,双眼好不容易聚焦在方杰身上,各个都是一脸的愤恨和疑惑。 方杰挥手示意老头儿替他们松了绑、扯下嘴里的臭袜子,这才冷声问道,“说吧,谁指使你们去张家院子的?” 冯狗子干呕了两声,极力装了凶恶模样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私下刑讯,不怕犯律法…” 方杰重重哼了一声,嗤笑道,“律法?你们昨晚私入民宅偷盗,不是也没理会律法吗?” 狗剩儿先前倒是远远见过方杰一面,甚至私下还同爹娘恶意传过他和蒲草有牵扯的流言。如今突然被擒来赏了这么一顿鞭子,他就是再蠢笨也明白当初真是瞎猜到正地方了。但这会儿小命要紧,他哪里还敢多嘴,竭力撑起疼得抽搐的身子,呜咽求饶,“方公子,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其余几个小痞子也是被打怕了,一迭声的跟着求饶,“公子,饶命啊,饶命啊。都是狗剩儿和狗子哥说张家发财了,我们才跟着去的…” 狗剩儿哪里肯扛黑锅,立时哆嗦着指了狗子说道,“是他逼着我还赌债,我才带他们去的…我再也不敢了…” 方杰听得不是有人背地指使,心头大石就落了下来。他起身慢步走到狗剩儿身边,仔细打量他那两条并未被鞭子“照顾”到的胳膊,沉默了好半晌,突然问道,“昨晚你哪只手碰她了?”说完,他也不等狗剩儿回答又自顾自的猜测着,“是这只吧?”话音刚落,狗剩儿左臂就已经咯吱一声被他从中踩断。 狗剩儿惨嚎一声,剧痛之下立时昏死过去。方杰眉梢一挑,极是无辜的浅笑道,“真是抱歉,我好像记错了。”下一刻,狗剩儿的右臂也是步了左臂的后尘。 狗剩再遭剧痛,反倒从昏死中醒了过来,鼻涕眼泪糊得一脸都是,嘴里呜咽着不知是在求饶还是在咒骂… 其余几个小痞子眼见方杰谈笑间就生生把狗剩儿变成了一个废人,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其中一个甚至屎尿齐出,腿间昏黄一片。 方杰厌恶的后退了几步,也失了继续折磨他们的兴致,他只要得了不是有人背后故意指使的消息就好。 “残废那个,拾掇干净了。剩下几个让他们闭了嘴,打折一条腿,卖去铁矿!” 那对老夫妇躬身行礼应下,一人奔到廊下麻利的掰断了狗剩儿脖子,另一个则进屋不知去取什么毒药了。 东子拖着发软的双腿走到跟前,哆嗦着嘴唇,小心翼翼问道,“公…公子,这…这就回园子吗?” 方杰点点头,转身出了大门。东子瞧了一眼那马车,知道主子是不会再坐了,赶紧磕磕绊绊跟了上去… 一夜北风呼啸,吹得南沟村里大半茅草房子边缘都是纷乱不已。早起的主人们爬了梯子,搬着小陶盆那么大的石头压了长长一溜儿。忙活儿完了,偶尔扭头瞧瞧整个村子的全景,还没等感叹一句,就被刺骨的冷风冻得慌忙下去了。 春妮儿早起同两个嫂子说笑着一同去灶间熬了粥,热了两碗杀猪菜和几个馒头。待得忙完了抻头出去张望,还是不见张家院子有动静,于是就懊恼嘀咕道,“喜鹊这死丫头,又欺负蒲草好脾气。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做饭?” 李大嫂拍拍小姑,笑道,“昨日杀猪那么忙,许是太过疲累,睡得就实成一些。” 春妮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应道,“那嫂子帮忙再多做些饭菜,等蒲草醒了也不用再烧火了。我先过去看看!” 她说完就抄了近路绕道后园,从后门去了张家院子。 蒲草睡得正是香甜,突然被人摇晃醒来还有些发懵,问道,“出什么事了,大晚上也不让人睡消停了。” 春妮儿难得看她这么懒散,就把冰凉的双手贴到了她的脸上,坏笑道,“什么晚上啊,太阳都到东山头儿了。” 蒲草被凉得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砸了春妮一枕头,笑骂道,“真是偷不得一点儿懒啊,我这就起了。” 春妮哈哈笑着跳下地,应道,“我大嫂带你们的饭菜了,你拾掇一下,我就让嫂子端过来啊。” “知道了,替我谢谢嫂子。” 春妮笑嘻嘻出了门,蒲草穿了棉袄衣裙,刚要下地穿鞋,却是突然觉得屋中好似有哪里不对劲。待得抬头仔细打量几眼,见得桌上的油灯好似移了位置,本应在柜子上的簸箩也掉到地上了。难道是孩子们起夜点灯了?还是饿肚子翻找吃食了?这两个小馋猫,定然是白日里只顾凑热闹,没好好吃饭… 她摇摇头,伸手拍拍两个熟睡的孩子,笑着穿鞋下地去唤喜鹊。 喜鹊昨晚虽是知道自己并未被人彻底糟蹋,但是一想起身子被那些贼人摸过,还是羞恨得想要撞墙,呜呜咽咽一直哭到天色将明才昏昏睡去。 蒲草喊了几声没听见喜鹊答应,就推门走了进去。结果一见她双眼哭得堪比馒头一般,惊得立刻上前推醒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做恶梦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喜鹊睁眼一见蒲草,猛然想起昨晚她也是衣衫不整,遭了同样的厄运。瞬时就觉找到了同病相怜的姐妹,也顾不得平日别扭,伸手抱了蒲草就是大哭起来。 蒲草被她紧紧搂着,心内百般猜测惊疑,最后还是一头雾水。无奈只得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喜鹊,不哭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有啥事咱们一起商量,掉眼泪也不解决问题啊。到底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你如今是我的丫鬟,谁欺负你,我绝不能让…” 喜鹊听得她这般说,反倒哭得更大声了,“夫人啊,夫人,奴婢不想活了,夫人…” 蒲草本就心焦,又听得这话就用力扯开喜鹊,胡乱替她抹了两把眼泪,恼怒道,“到底谁欺负你了,你倒是说啊。我帮不了你,不是还有你旧主子吗?什么死啊活啊,不准说丧气话!” 旧主子?喜鹊突然想起昨晚方杰的嘱咐,立时止了眼泪,慌乱得跳下地出门,抄起大扫帚就去扫院子。 蒲草不知她这是抽得什么疯儿,追在后面四处望了望,脸色渐渐就冷了下来。昨晚睡下之前,明明已是飘起了雪花儿。按理说院子里落了新雪,应该是没有半点儿痕迹才对,可是为何东厢和正房窗下都是密密麻麻的脚印?难道…家里进来贼人了? 这般猜测着,蒲草立时就觉心口压了个大石一般,反身直奔里屋,一把掀开两个孩子的被窝,上上下下摸着他们变更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又去开了炕柜的门。 果然,炕柜里虽然银两和包裹都没少,但是位置却被挪动过了。她心下更是疑惑,这上门的到底是什么贼?翻检成癖,却不贪财? 山子和桃花这会儿也被折腾醒了,爬起揉着眼睛问道,“嫂子,怎么了?” 蒲草关了柜门,努力换了个笑脸儿应道,“没事,天色大亮了,赶紧穿衣衫吧。” 两个孩子乖巧的应了,慢慢腾腾穿袄裤。蒲草却是皱着眉头又去探看东厢的张贵儿,没想到这小子睡得更是沉实。好不容易把他喊醒,他却惊得抱着被子躲到了炕里,一脸怨怪模样。 蒲草也没空闲同他解释,出门抓了喜鹊连威胁带吓唬的问道,“昨晚是不是家里进贼人了?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今日就把你发卖了。” 新旧两位主子的吩咐撞到了一处,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听谁的啊,更何况喜鹊这会儿还是惊魂未定,于是就断断续续把昨晚所见之事说了一遍。可惜她所知不多,贼人是谁,如何上门,最后去了哪里都不清楚,只知是方杰出手相救。 蒲草死死抓了自己的前襟,心里也是后怕不已,若是方杰没有赶到,那她们一家的下场… “你好好照顾两个孩子吃饭,我要进趟城,很快就回来。”蒲草扔下这句话就直奔陈家而去,陈家老少刚刚吃完饭,见得她上门就问询可是有活计要帮忙。蒲草不好多说,只说劳烦陈二送她进城一趟。陈二正好琢磨这几日再去买些杂货回来,于是就一口应了下来。 陈大娘担心蒲草路上冻到,还拿了家里的羊皮袄替她披上。 毛驴拉着小爬犁一路小跑着,脖子下的小铜铃甩动,在静谧的天地间留下一串串清脆的响声,极是欢快。 陈二最近杂货生意做得好,家里多少也攒了十几两银子,他心内感激蒲草的指点,本来打算说几句感谢之言。可惜扭头见得蒲草脸色极为不好,于是就识趣的把话头儿又吞了回去。 小毛驴过河沟儿走雪原,走得都是近路,倒是与山路上驶向村里的马车远远错了过去,陈二和蒲草各自想着心事也都是没有留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只是想你 很快,小爬犁就到了城门口,陈二不等蒲草动手就先掏了四文的城门税递给守门兵卒。蒲草赶忙道谢,末了等爬犁一到了白云居门口就跳了下去。陈二约好来接她的时辰,然后就奔去常常打交道的杂货店了。 洛掌柜突然见得蒲草上门,还以为是菜棚子出了问题,赶忙引了她进书房喝茶问询。蒲草见得没有外人在,就直言说明是来见方杰的。 洛掌柜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脸色古怪的咳了好几声,也不好说什么,马上就派了小伙计去请东家过来。 方杰正是吩咐东子去办事,突然听得小伙计禀报说南沟村张东家登门拜访。他那对儿修长的墨眉忍不住就皱了起来,脸上也是苦笑不已。这女子真是太聪慧了,他已是极力隐瞒,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端倪… 方杰进得门时,蒲草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听得动静儿扭头望将过去,两双清澈雪亮的眼眸就隔着整个书房汇聚在了一处。一双里满是探究和疼惜,另一双里却是三分惊恐、七分感激… 方杰轻轻叹气,上前拥了难得软弱一次的女子,手下慢慢拍着她,温和说道,“本来以为能瞒过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 蒲草伸手环住那想念了无数次的宽厚脊背,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眼眶突然就酸得厉害,涩声应道,“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方杰低头亲吻她乌黑的发鬓,心里疼惜更深,“不知道也好,根本就没有事发生。我今早才进城,你这会就上门了,可见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蒲草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儿,随手擦抹到他的锦缎长袍上,半恼半嗔道,“谁跟你心有灵犀了,我是来看看,你进京一趟带了几个美娇@娘回来?” 方杰仿似万般委屈的辩解道,“我一个行商的小门户庶子,可养不起什么美娇@娘。掉一次泪珠就要糟蹋一件锦缎衣衫,我养你一个就很吃力了。” 蒲草扑哧笑了出来,伸手在他腰侧掐了一记,“谁要你养了,我比你更会赚银钱呢。前几日我又琢磨了一样好吃食送来,洛掌柜方才还说卖的好呢。” 方杰见得她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倔强模样,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直起腰身转而坐到一旁的椅子里笑道,“我也听洛掌柜说过这事儿了,作为谢礼,我这泥瓦工能否给‘屋舍’添块琉璃瓦啊?” 蒲草双眸含笑,秀气的下巴高高抬起,仿似公主皇女一般傲娇应道,“准了,献上来吧。” 方杰眼里的担忧终于完全消散,轻笑着从袖子里拿出那只摩挲了一路的银簪,献宝一般递到蒲草眼前,“这是我在京都特意给你选的,同你的名字很相称。”说完这话,他仿似生怕蒲草嫌贵不肯收,赶忙又添了一句,“五两银子买的,不是贵重之物,难得雕琢这般精巧。” 蒲草把银簪拿在手里细看,真是越看越喜爱,赞道,“雕琢这簪子的匠人手艺真好,你看这草叶上还带着露珠呢,这蝈蝈也好像活的一般。” “你喜欢就先戴着,以后我一定再寻更好的给你。” 蒲草心下甜意泛滥,伸手抽下原本横亘脑后的乌木簪,一头乌发瞬时散了下来,她三两下重新挽了发髻就把这只银簪插了上去,末了脸色微红的问道,“好看吗?” “好看,早知你这般喜欢,我就付那银楼五百两也值得了。”方杰伸手替心爱的女子把鬓边碎发掖在耳后,眼里的喜意浓得似化不开的蜜糖。 蒲草笑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做什么多给人家银子,你若是银子当真多到没处花,就买了粮食救济穷人去。” 方杰耸耸肩,伸手抻抻衣角无奈道,“那我还是留着银子多做几件衣衫吧,省得你下次掉眼泪没有帕子用。” “我一辈子没掉过眼泪,结果被你看到一次,难道就要被念叨一辈子了不成?” 两人坐在一处低声说着话,偶尔孩子一般斗嘴斗气,最后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杰想起先前吩咐东子去办的差事,笑道,“你今日来的正好,我一个友人家里养的母狗生了小狗崽儿,我讨了两只回来,你抱回去给两个孩子当个玩伴吧。” 蒲草怎会不知给孩子玩耍是借口,倒是几月后长大替她看家护院是真,于是心下越加柔软,转身拿了一旁小几上的布包递给他笑道,“差点忘记儿了,先前答应你的那件礼物,我已是做好了。” “真的?”方杰立时接了过去,打开包裹拿出那缺了袖子的“薄棉袄”,他脸色古怪得憋了半晌,终是哈哈笑着问道,“这是什么衣衫,针脚儿太粗陋了。” 蒲草本就不擅针线,为了瞒过春妮儿,多是在她和孩子睡下之后偷偷起来借着灯光缝制,做工自然更是好不到哪里去。此时听得方杰这般嫌弃之言,她立时就羞恼的伸手想要抢回来。 方杰赶忙把衣衫藏到身后,一迭声的赔罪,“是我失言了,是我失言了。这衣衫能得张东家这般郑重送出,定然有奇特之处,还劳烦张东家给在下解惑,可好?” 蒲草瞪了他一眼,赌气应道,“就是件缺袖子的袄子,里面的棉花换成了鸡鹅的绒毛,穿着更暖和轻便。” 方杰连忙赞道,“真是好巧的心思!我晚上就换上试试,一定很暖和。” 蒲草刚要再嘱咐两句,不想尚未开口肚子却咕噜噜响了起来,惹得她脸色瞬时就红了一片。方杰愣了愣,皱眉问道,“你可是早饭未用就赶来了?” 蒲草点头,方才惊慌之下,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两个孩子和春妮儿那里也没打过招呼,想必她们这会儿不知如何惦记呢。她赶忙起身说道,“哎呀,我得赶紧回去了,家里还一摊子事呢。” 分离半月,初一见面就是遇险,如今好不容易这般相聚片刻,方杰怎么舍得就这般放她回去,于是,硬是劝着她再多留半个时辰,吃过饭再回去。 胖厨子听说要准备主子和张东家的饭菜,两只小眼睛就放了光儿,把这不知该算早饭还是午饭的席面儿当做了考场,撸胳膊挽袖子,大展身手,精心准备了两荤两素四个小菜,外加一小锅儿玉田香米粥、一笼素蒸饺儿。 都道有情饮水饱,这般情人相对而坐,互相布菜、偶尔说笑,自然是心情大好,饭菜也就更觉美味。方杰眼见蒲草吃得香甜,欢喜之下又赏了胖厨子二两银,胖厨子笑得脸上开花,还要赶过去谢赏,却被老成精的洛掌柜拦住了。 东子跑得一脸大汗,终于赶在蒲草回村前送来了两只比巴掌大些的小狗崽。一只纯黑色皮毛,只是鼻梁上有条白道儿,一只则是黑白花儿相间,极是可爱。 但凡心地柔软的女子,就没有不喜爱小动物的。蒲草把小狗抱在怀里,欢喜得同孩子一般不停逗弄着。 东子讨好的说道,“张东家,这两只小狼狗已是断奶了,回去之后喂些粥水,偶尔添点肉食就成。” 蒲草同他道谢,又仔细询问了两句,就把小狗重新放进了围好薄被的篮子里。 方杰还要东子赶爬犁送蒲草回去,蒲草却说陈二哥马上就来接了。果然,没过半会儿前面就有小伙计跑来禀告,洛掌柜扯了东子就赶忙先退了下去,屋里于是就只剩了一对儿有情人。 方杰极是不舍的把心爱的女子抱进怀里,到底还是嘱咐道,“一切有我呢,你安心过日子啊。” “嗯,”蒲草轻轻点头,脸孔埋在他怀里,耳边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心底最后一丝惊恐终是彻底消失无踪… 陈二儿买了大堆的杂货儿,待得蒲草再坐上去,那小爬犁上就是满满当当了。小毛驴颠颠跑起来,居然还很是稳当,陈二哥哈哈笑着直说这毛驴争气,回去要好好犒赏它半块豆饼。 不知小毛驴是听懂了主子的话,还是奔家心切,肋下生了双翅一般跑得飞快。来时顶风,回家顺风,很快小爬犁就跑进了村子。 陈大娘婆媳几个听得动静,刚忙迎了出来,陈大嫂扶着蒲草下了爬犁,不等她道谢就先说道,“蒲草啊,听说刘家出事儿了,俺家你大伯和大哥都赶去了。生子两口子怕是也跟着为难呢,你快去帮忙劝劝吧。” 刘家出事了?蒲草心下一动,应了一声就赶紧拎着小篮子先回了自家。 山子和桃花早晨穿好衣衫就不见了嫂子人影,虽是喜鹊劝了又劝,但两个孩子还是不肯吃饭,非要等到嫂子回来不可。这会儿突然见得蒲草开门进来,两个孩子立时就扑到了跟前,一迭声的问着,“嫂子(姐姐),你去哪儿了?家里到处也找不到?” 蒲草赶紧抱着他们安慰了几句,末了把篮子打开露出两只毛茸茸的小狗。两个孩子果然就把抱怨扔去了一旁,各自抱了一只小狗乐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 蒲草见此就撵了他们去给小狗找吃食,然后拉着一脸惶然的喜鹊进了东屋,仔细嘱咐道,“昨晚那事,已是处置好了。你记得同谁也不要提起,别人说什么也不要应声,就当没发生过。懂吗?”(哈哈,我终于不欠债了。晚上正常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 种菜不易 喜鹊用力点着头,眼里还是满满的惊恐不安。蒲草心里暗暗叹气,昨晚那事儿对于她这个神经早被锻炼得万般强悍的现代女子来说,都是后怕不已。而喜鹊从小受礼教规矩束缚,对于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自然吓得比她更狠,心里也更觉屈辱吧。 她这般想着就把喜鹊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慰着,“就当做场噩梦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喜鹊重重点头,眼眶里已是又有眼泪在打转了。 蒲草惦记春妮一家,笑着替她擦了眼泪就道,“晚上搬到西屋,同我们一起睡吧。我先去东院看看,你在家照料着两个孩子。” 喜鹊赶忙应了下来,低头随着蒲草出了门,转去灶间找寻两个孩子。 东院刘家此时正是一屋子的愁云惨淡,李家老少齐齐聚在堂屋里,低声劝着一脸恼怒的的春妮儿。一见蒲草推门进来,春妮立时好似见了救星,上前抱了蒲草的胳膊就不放手了,一迭声的抱怨道,“蒲草,你跑哪里去了,一早晨就不见人影?” 蒲草无奈,拍着她应道,“我有点儿急事,跑了趟城里,这不刚回来就赶过来了。” 李大嫂让了椅子给蒲草坐了,又替她倒了碗热茶,也是劝说小姑道,“蒲草许是累了,你让她歇会儿再说吧。” 春妮苦了脸,还是不肯离得远些,到底挤着坐到蒲草旁边,一脸的愁苦委屈。蒲草自然舍不得她这般仓惶模样,喝口水润润嗓子就问起了因由。 原来,早晨他们刚刚出了村子没多久,城里富贵楼的孙掌柜就找到了刘家老宅的门前。 半月前,白云居不知道突然抽了什么疯儿,硬生生把独门的青菜生意分了一半给各家酒楼,各家酒楼又借机推出许多新把戏,生意自然都是一路水涨船高,很快回复了当初的兴隆模样。 只有富贵楼因为被排挤在外,门庭日渐冷落。钱大富不知暗地里摔了多少瓷器撒气,到底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厚着脸皮去求冤家对头分他一份儿吧。先不说人家会不会答应,就是他这张脸皮也没地方搁啊。 孙掌柜一面挖空心思讨东家欢心,一面连打带罚惩治了几个不安分的厨子伙子,勉强算是把人心稳了下来。可是,老天好似偏偏要同他作对,白云居突然又得了一样新吃食。 那些豪不起眼的豆子发了芽儿,不过放了一缕蒜苗添色,居然就引得那么多食客喜爱,差点儿又挤爆了白云居的门扇 这下子,不必钱大富瞪着眼睛怒骂,孙掌柜自己就开始沉不住气了。昨晚他盘算了半宿,刘家的青菜也种下十数日了,就算不能立时割回两筐送到厨下,但是挖回几棵给东家吃颗定心丸,顺便妆点一下门面总是好的。 这般想着,一早起来他就直奔南沟而来。 刘家三口先前偷入张家菜棚,匆忙间不过学了一些粗浅皮毛,哪里知道其中诸多关窍,回家之后胡乱改了厢房就把菜籽种下去了。 一家三口浇水烧火也算殷勤,一心盼着卖菜发个大财。可惜那菜籽仿似睡着了一般,就是不肯发芽儿。好不容易盼到第七八日,挨近火炉附近,终于冒出了几根儿小白菜苗儿,喜得一家人差点儿磕头谢神了。 但是显见他们欢喜的有些为时尚早,又过了七八日,除了那几棵小白菜苗儿长得高了两指,别处再也没有青苗冒出。 刘家三口就是再蠢,也终于明白怕是大事不妙了。同富贵楼约好的取菜日已是过去了一半,如今一把菜苗儿都没凑够,这可没法交差啊?死活也得寻个法子才成。 所以,那日听得刘厚生同张家一起杀年猪,刘水生就被好颜面的爹娘撵了过去。他本来打算央求兄长回家指点几句,顺便再捞条猪肉解解馋。没想到,一向老实憨厚的兄长居然大发神威收拾了狗剩儿,吓得他连滚带爬跑了回去。 这一早,一家三口吃了饭又齐齐聚去厢房,眼瞧着光秃秃的苗床儿都是愁眉不展。刘老头儿打开炉子添了几根树枝子,刚刚蹲下身子还没等说话,一旁炉筒子的衔接处已是呼呼往外冒起了黑烟,呛得他咳嗽个不停。于是,他抬手就给了小儿子一巴掌怒骂道,“你个眼瞎的东西,买个铁皮筒子都买不好,日日往外冒烟…” 刘老太心疼不已,赶忙揽了一脸心虚的儿子,替他辩解道,“咱儿子也是第一次买铁皮筒子,哪里知道那铁匠黑心做得这般粗糙?一会儿再和点稀泥堵堵就是了。” 刘老头儿还想再骂几句,可是那黑烟已是溢了半屋子,害得他咳得喘气都费劲了。刘水生赶忙讨好的跑去开窗子,不想,憋了一晚的水汽早把窗纸浸得又软又湿,他一沾手的功夫就破了好几个大洞。 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吹得铁皮桶子上的灰尘四处飞扬。刘老头儿再也忍不得气,随手抄起炉钩子就开始追打儿子。 刘水生吓得撒腿就跑了出去,父子俩这般在院子里追追逃逃,刘老太挥舞着双手、跳着脚儿的拦阻,正是热闹的时候,富贵楼的马车就到了门口了。 一家三口瞧得穿了锦缎长袍,手里抱了暖炉的孙掌柜,立时就心虚的齐齐矮了一截儿。互相推搡着上前小心翼翼见礼,末了又百般讨好奉承,想请孙掌柜进门小坐喝茶。 可惜,孙掌柜根本不理他们这话头儿。若是要喝茶,城里什么好茶楼没有,他这一路顶风冒雪就是奔着青菜来的。 刘家三口实在无法,只得开了厢房门儿请了孙掌柜进去。果然,孙掌柜四下扫了一圈儿不见半点儿绿意,立时指了空荡荡的屋子骂道,“你们种的青菜呢?不是说一个月就能送到我们酒楼去吗?这都大半月了,为何一棵菜苗儿都没有?” 刘老头和刘水生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时都是想不出什么好说辞。刘老太无法,满脸堆笑的凑到跟前应道,“孙掌柜,您也别着急。这大冬日里种菜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的,我们一家总要多琢磨几日才能种出来啊。”说着,她又伸手指了炉子旁边那几棵细弱的白菜苗笑道,“再说,我们忙乎这些时日也摸到一点儿门道儿,您看,那几棵白菜苗就长得不错。我们明日就在炉子跟前再种一把菜籽,半月后怎么也能割出一筐了…” 孙掌柜瞧着那三五棵仿似走路带起的微风,都能轻易把它吹倒的小苗儿,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这刘家的青菜就是富贵楼最后的指望,若是被东家知道这救命稻草也没了,那他的下场… 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耳里又听得刘老太还在喋喋不休,抬手就给了她重重两耳光,“该死的老婆子,你当谁是傻子糊弄呢?当初你们预支银子的时候怎么没说不会种菜?二十两银子订金拿给你们了,居然就种出这么几根儿东西?还不痛快把银钱给我拿出来,要不然咱们就进城打官司去!” 刘老太本来说得正是顺当,突然被打得滴溜乱转,脚下一个踉跄就把那唯一的几棵菜苗踩得彻底回归土地了。 刘水生一听孙掌柜索要银子,还嚷着要打官司,吓得偷偷就要往外溜。但那跟着孙掌柜的小厮也不是傻子,抓住他就拉扯了起来。 刘老头、刘老太那是十足十的财迷,从来都是往回收银钱,哪有往外掏的时候。这会儿一听孙掌柜索要订金,简直就是要挖他们的心肝一般,如论如何也是不肯拿出来。 刘老头瞧着老婆子红肿的腮帮子,眼珠儿一转就拼命使起了眼色。刘老太被打得发懵,体会了还一会儿才猜得老头儿的意思。于是躺倒在地就开始打滚哭嚎,嘴里不停嚷着,“哎呀,我耳朵被打聋了,我活不了了!我看伤要用银子啊,我要买药啊…” 刘老头也趁机开了厢房门,跑去院子里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城里人欺上门了,城里人要杀人了!” 不得不说,南沟村的乡亲们还是很厚道和护短的。虽然刘家平日人缘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住在一个村子,总归有三分情谊在。左邻右舍们听了这般呼喊,立时放下手的活计,纷纷抄起镐头、扫帚就聚了过来。 刘家三口见得邻人们赶来,就觉有了靠山。刘老头和儿子扶着滚了一身泥泞的老太太,高声哭喊着,“哎呦,这城里人太欺负人了,居然打得我家老婆子耳朵都聋了,乡亲们救命啊!他们这是没把我们南沟村看眼里,都打到门上来了。” 孙掌柜听得这话,脸色更是青紫,掏出怀里的契纸骂道,“好你个刘家,这是打算赖掉我们富贵楼的银子啊。当初说好,先预支二十两银子助你们建菜棚,你们种出青菜全都卖给我们酒楼。如今大半月过去,你们一棵菜苗都没种出不说,居然还打算赖掉订金。你们真当我们富贵楼是好欺负的不成?白纸黑字契书在我手里,你们就等着下大狱吧。” 刘家三口身后的十几个乡亲一听这话,脸色都是有些不好。原本刘家种菜就惹得大伙不喜,如今出了乱子,村里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哪里还愿意沾手呢?(钻了一颗牙,哭了半下午,烧了一晚上。今早起来,眼睛肿成一条缝儿了。我今天尽量双更,把债还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做人要讲理 众人这般想着,都是有些皱了眉头。当日上门帮忙拾掇屋子,却反被气走的小六子一家第一个掉头回去了。其余之人互相看看,也是纷纷扭头欲走。刘老头一见这般就慌了手脚,死活扯了一个邻人,高声嚷道,“马兄弟,你们怎么见死不救啊,这城里人都欺负到咱们村里来了,你们怎么也要帮一把啊。” 那姓马的邻人甩开他的拉扯,应道,“你们没种出菜来,就该还人家银子,这有什么好争讲的。若是你们一家又打着赖账的主意,大伙儿更是不能帮忙了。做啥事儿,都得讲理啊。” 刘老头儿傻了眼,刘老太太也被说得心虚忘了哭嚎。孙掌柜难得赞了句,“这位老乡真是个明理之人!” 可惜,姓马的邻人不喜刘家三口,也同样厌恶他这欺上门的,听得赞言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扭头就走掉了。孙掌柜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心里恨恨骂了几句,转而又去逼问刘家三口,“你们赶紧把订金还来,若不然,咱们就府衙上打官司去!” 刘老太太想着那些白花花的银锞子就要被送还回去,心里疼得油煎一般,死活也是不肯。她伸手指了自己的红肿的腮帮子,恼道,“你想都别想,就是不还!你刚才把我耳朵打聋了,那二十银子我要抓药治病。就是去打官司,我们家也占理!” 孙掌柜抖了抖手里的契纸,冷笑说道,“哼,当初老夫就瞧着你们一家子不是好东西,所以留了后手。你们可看明白了,这契纸上写得清楚,若是违约要双倍赔偿订金。你们一家如今欠的可不是二十两,是整整四十两!” 刘家老两口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刘老太也顾不得再装耳聋了,赶忙扭头去问刘水生,“儿子啊,他这是在胡扯,你根本没签过这契纸,是不是?” 刘水生当初从富贵楼得了银钱,可谓欢喜之极,只想着以后发财娶媳妇了,哪里在意契纸如何书写啊? 这会儿突然听得孙掌柜扔了这么个杀手锏出来,他一千一万个想开口否认,可惜那契纸上的手印却是如此熟悉… 刘老头儿一见儿子怔愣不语,心里也是明白过来。瞬时怒火高涨,一巴掌就抽了过去,“你个没用的东西!白送人家银子的事儿,你居然也敢签?” 刘水生一个没留神被打了个正着,吃痛之下就要往老娘身后躲,不想老太太这次仿似也是气得狠了,居然毫无庇护之意。 刘水生无法,撒腿就奔进了屋子里,刘老头儿随后也是扯了老太太一起叫骂着追了进去。 孙掌柜先前见得他们一家打成一团还觉解气,抱着膀子看起了热闹,但后来那屋门咣当一声关得严实,他立时就知上当受骗了。这一家子打架是假,借机进屋躲避才是真啊! 那小厮不等掌柜吩咐就机灵得跑上前砸着两扇屋门,骂道,“你们快出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你们刘家不怕吃官司吗?赶紧还钱,还钱!” 孙掌柜也是气得直哆嗦,高声喝道,“好,好,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富贵楼的银子居然也敢赖了去,你们给我等着,等着!” 主仆两人这般又是叫骂又是砸门,折腾得震天响,恨不能整个南沟村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刘家三口就是打定了主意,死活藏在屋里装起了缩头乌龟,塌天也不理会。 孙掌柜主仆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实在无法,只得脸色铁青着留了一句话,“明日午时之前,若是你们不把四十两银子送去,就等着官差上门吧!” 这般放完狠话,他就带着小厮气哼哼回了城。 刘家三口齐齐趴在门缝儿前,眼见那马车走远,自家门口再无动静,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刘水生到底还是害怕去蹲大牢,小声问道,“爹,娘,万一明日这人真带官差来抓我呢?” 刘老头皱眉捋捋胡子说道,“他们酒楼那般富贵,不会计较这几十两银子的,说不定明日他就忘脑后去了。若是他真带了官差上门,咱们再好好商量就是。” 听得老爹这般不负责任的说法,刘水生气得差点翻了白眼,赶忙又去拉扯娘亲,“娘,儿子不想下狱啊,不如咱们把银子拿去还给富贵楼吧?” 刘老太太干笑两声,安抚道,“儿啊,娘不是不想还这银子,实在是家里拿不出这么多。你也别害怕,咱们村里人多着呢,谁也不能眼睁睁见你被官差抓走就是了。你先在家守着,我这就和你爹去请里正做主。有他出面,保管就没事了。” 说完这话,刘老太太就扯了刘老头打开屋门,小心翼翼观望许久,这才小跑着去了里正家。 刘水生一个人傻愣在屋里,突然就觉爹娘这般只认银钱而不顾他的安危,着实太让人寒心。与其等着明日被抓下狱,还不如先替自己打算了。 他的眼珠子丢溜溜转了无数圈儿,最后狠狠跺脚定了主意。他飞奔出去寻了把镐头,三两下就刨开了屋角的散土挖出一只小陶罐来。待得打开蒙在上面的油毡,果然就露出里面大半下儿碎银和铜钱,粗略数数怎么也有二十几两之多。 他随手扯了一块布包裹,把这些银钱连同三五件换洗衣衫包在一处,背在身上就撒腿跑出了家门… 再说刘家老两口找去里正家里,不管如何巧言掩饰,终究也脱不得赖账不还的嫌疑。里正和几个长辈本就恼怒他们一家的行事作为,如今自然不会替他们出头揽下这等祸事。 老两口缠磨了好半晌,里正等人就是不肯松口,他们只得告辞出来了。不过这老两口的脑袋可是不白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双双找到了大儿的门前,指望身为长子的大儿站出来替爹娘兄弟解了祸患。最好是慷慨出银四十两,到时候若是官差上门就还给富贵楼,若是官差不来,那他们就又发了一笔大财。 两人盘算得是千好万好,可惜,刘厚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爹娘如何苛待也不言语的老实人了。他甚至都没等爹娘说完来意,直接扔下一句,“刘家事与我无关!”然后就咣当关了大门躲去后边温室了。 刘老头儿老太太恼怒得跳脚大骂,原本李家众人还琢磨着劝说几句,毕竟血脉亲缘割不断,父母有再多不是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理。可是刘老太嘴里左一句胳膊肘往外拐,右一句给别人养了儿子,明摆着就是连他们李家人也一起骂了。于是人人都恼了,谁也没有出门去劝。 刘老头老太太折腾了半晌,累得口干舌燥回到家里,远远却见得院门和屋门都是大开。两人惊慌之下,赶忙奔去屋去查看。结果,这一看可了不得了,箱柜也被人翻了,钱罐子也空了。 刘老太太直接一翻白眼儿就倒地不起了,刘老头儿也顾不得抢救老婆子,跑出去就是大喊,“抓贼啊,俺家遭贼了!哪个天打雷劈的,偷了俺家的银子啊!” 先前,家家户户的妇人婆子们都被家里男人们告诫不得出去看热闹,以免被刘家这不讲理的三口人攀扯牵连。但妇人好奇心重,怎么可能放过这等热闹,一直躲在自家院墙下偷偷听着。 这会儿原本以为好戏散了,正要忙着张罗午饭去,突然刘家老头儿这么一喊抓贼,妇人们再也忍耐不住了,开了门就奔去看热闹。 男人们也觉得事关村里的名声,纷纷皱着眉头随后赶了过去。 刘老头儿正是指天骂地哭得鼻涕眼泪一把,他和老婆子多少年积攒的那点儿银钱被人一窝端了,简直比挖了他的心肝肺还要疼啊。 眼见左右邻人第一个赶了过来,他上前就抓了人家的衣衫骂道,“你把俺家的银子还回来…” 那邻居被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推开他恼道,“刘叔,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这会连家门都没出,怎么就偷你家的银子了?你这是血口喷人!” 众人也是纷纷劝道,“就是,就是。这到底又出什么事儿了?” 刘老头已是心疼得疯了,指了大开的屋门骂道,“我们就出去走了一圈儿,回来家里就遭了贼,不是他偷的是谁偷的!你还我银子来…” 他这般说着,还要上前去拉扯邻居,又被众人拦了下来。这会儿里正和几个老爷子也是赶到了,见得院里乱哄哄的就高声呵斥道,“行了,有话好好说,都吵些什么?” 里正和几个老爷子在村里可是有绝对权威的,刘老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惧意,手下松开邻居大喊道,“里正啊,你可要替我们一家做主啊。我和老婆子不过就是去你那儿和大儿家里走走,回来家里就被人搬空了啊。这可让俺们一家怎么活啊?” 里正厌烦的皱了眉头,开口问道,“你走时锁门了?丢了多少银子?” 刘老头抹了一把鼻涕,应道,“丢了二十多两啊,俺们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啊。俺们走的时候,水生…” 老头儿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一直没见到小儿子的影子,于是左右扭头喊道,“谁看见水生了,这小子哪里去了,他看着家里来着?” (今天就这一章了,7颗牙齿要修,我被折磨得发了好几天烧了。如果能重生,我一定好好补钙,好好护着牙齿,我错了,我想撞墙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监守自盗 众人闻言都是纷纷帮忙左右找寻,特别是与刘家相邻的几个村人,更是积极,一心希望刘水生赶紧跳出来说说真相,他们也早些脱离嫌疑。 可是,众人在院里院外找了个遍,四处都是没有刘水生的影子。于是有人就猜测道,“是不是水生害怕富贵楼告官,拿了银钱去城里还账了?” 旁人听了都是点头,跟着附和道,“这话有道理,若是贼人上门偷盗哪能这么容易就翻到银子啊?” 刘老太太原本气得晕倒过去,这会儿刚刚醒了过来,听得这话就奔到门口嚷道,“不可能,一定是谁偷了俺家的银子。那孙掌柜开口就要四十两,罐子里的银钱也不够啊。” 族老和里正等人一听这话也是头疼,皱眉想了想就扭头高声问询周围村人,“刚才谁在街上走动了?可曾见得什么生人进村?” 大冬日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若是有热闹可看还罢了,平常无事谁会跑到街上喝风啊。村中乡亲自然各个都是摇头,纷纷应着不曾看到。 里正也是无法,同几位老爷子商量了两句,还是觉得这事儿的关键就在刘水生身上,毕竟他是看着宅院的,多少也该知道些实情。于是,众人又散到整个村子里搜寻刘水生,甚至连周边的小山上、河套边都是仔细翻找过了。 刘厚生先前被贪心的爹娘气得避去了温室,连午饭都没有出来吃,自然也是不知老宅里又出了这样的大事。 若是依照春妮的本心,她是死活也不愿意再与刘家有半点儿瓜葛。但公婆丢了棺材本儿,小叔失踪不见,哪个也不是小事儿。何况村里人又都在帮忙找寻,他们这当儿子儿媳的,怎么说也不好冷眼旁观。于是,她犹豫半晌,到底找去温室同自家男人说了个明白。果然刘厚生听得之后,虽是气得额角青筋暴跳,最后还是黑着脸赶去帮忙了。 李家人坐在屋子里商量起这事儿,怎么琢磨都觉刘家这四十两的巨债最后还是要落到春妮两口子身上,于是各个都是替他们犯愁,却是半点儿办法没有… 蒲草听得春妮气哼哼说完这事,也是皱了眉头。刘家种菜不成,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这遭贼失窃就有些诡异了。 哪个江洋大盗再是闲极无趣,也不至于大冬日的跑一个小山村偷上区区几两银子啊。这事儿啊,说不得还是刘水生拿了银钱跑掉的可能最大,但这事儿没有确实证据,她也不好随便说出口。 春妮等了半晌不见她说话,就催促道,“蒲草,你倒是说说啊,这事儿要怎么办啊?” 蒲草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嗔怪道,“我又不是城隍庙算命的瞎子,找人这事儿我也不擅长啊。还是等等吧,找到刘水生就什么都知道了。” 她说完这话又笑着同李老太说道,“大娘,你和我大爷也出来两日了,家里的活计可有人照应?是不是该拾掇一下回去了?” 春妮正是懊恼,不等娘亲接话就当先应道,“蒲草,你怎么撵我爹娘呢?我婆家闹出这事儿,我爹娘这会儿走了,别人不得说我们李家不近人情啊?” “就是闹出这事儿,大爷大娘才更该早些回去啊。”蒲草笑嘻嘻拍拍春妮,又道,“你若是舍不得大娘,等这事儿过去了,再让东子赶爬犁去接一次就是了。” 李老太一时也没想明白蒲草为何撵她这时候回去,李老爷子却是个精明的,吧嗒了几口旱烟就猜出了其中因由,于是开口应道,“铺草说的对,咱们是该回去了。刘家的事自有生子自己拿主意,咱们在这里帮不上忙,他怕是也觉脸上无光。” 老爷子这话一说出来,李家众人齐齐恍然大悟,纷纷点头不已。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们一家倒是好心打算帮忙,但是在刘后生看来,他们一家不知道这事儿,恐怕才是最好的。 春妮虽然有些舍不得爹娘才住了一日就要回去,但是自家男人的倔强又好脸面的性子她又清楚,当真就是爹娘不在才更好些。如此,她也就不再拦阻,起身里里外外拾掇了好些肉菜和骨头,这才送了李三叔赶着牛车出村走远。 刘后生经过自家门前,进来喝水的功夫,听得媳妇儿说起丈人丈母已是回了李家村,心里隐隐就觉松快了许多。再听得老两口留话要他多顾念爹娘生养之恩,他更是三分感激七分遗憾,直道这样明理的老人,为何就不是他的亲爹娘? 如此,南沟村里老老少少折腾了半下午,几乎是连老鼠洞都翻检了一遍,可是照旧没有见得刘水生的影子。 众人都是又累又饿,待得重新聚回刘家,同族老和里正回报一声之后就想要转回自家垫垫肚子歇一歇。可是刘家老两口却是死活拦在门口不肯放人,哭闹着缠磨众人一定要帮他们把儿子和银子都找回来。 刘厚生眼见里正和族老们脸色已是不好,就出声劝慰说道,“爹娘,大伙儿帮忙找寻了半下午都是累了,外面天色又黑得看不清,不如明早起来再找二弟吧。到时候我带人进城去询问看看,实在不成就报官!” 李老太本来正捶着胸口哭个不停,一听大儿这般说话,立时窜上前抬手就给了他两耳光,高声喝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畜生,那是你亲弟弟!如今他走丢了,你居然都不急着找找,你是不是盼着他在哪里冻死,还是盼着他被贼人掠去了?然后这家产就都留给你了,是不是?” 刘老头儿也是抬腿猛踹儿子,帮腔骂道,“兴许就是你这畜生勾结了贼人,偷了家里的银子,还害了你弟弟?要不然埋在地下的钱罐子怎么会被翻出来,一定是你起了贼心…” 刘厚生仿似被打懵了一般,直愣愣站在那里任凭爹娘拳脚相加。几个村人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扯开了累得气喘吁吁的刘老头老太太。刘厚生深深的望了他们一眼,继而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了,再没回头… 刘老头老太太原本他怎么也会辩解几句,不想见得他就这般走了。两人都是怔愣了好半晌,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发虚。但是屋子里聚了众多乡亲,他们又不好露出后悔模样,于是恨恨骂道,“这三棒子打不出个屁的畜生,定然是被我猜中了,自觉没脸…” “你快闭嘴吧!”里正实在看不过去,第一个开口喝骂道,“这事儿怎么看都跟生子没有半点儿干系,你们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儿打他,以后还让不让他抬头做人了?” “就是,生子有啥错啊?你们平日宠着老二也就算了,这时候家里有事不指望老大,居然还拿他撒气,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老糊涂!”孔五爷也是一脸恼怒,开口帮忙抱打不平。 “可不是,生子都是分家了,哪里知道银子埋在何处?倒是老二日日在你们跟前,怕是最清楚不过,要怀疑也应该怀疑老二才对啊。” 众人原本心里就猜测是刘水生监守自盗,但是刘家老两口一口咬定是贼人上门,他们谁也不好硬说人家儿子就是贼啊。这会儿大伙被拦着不让回家,又见刘厚生无辜被打,于是就半气恨半同情就喊了出来。 刘老头儿老太太不知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还是太过相信小儿子,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大声反驳道,“不可能,我儿孝顺着呢,怎么会偷自家的银钱?” 众人眼见这老两口如此冥顽不灵,再想想他们对待大儿的薄情苛刻,更是觉得再如何出力帮忙也不会落下好处,于是谁也不愿再浪费口舌,纷纷同里正和几位老爷子打个招呼,就快步离开了。 孔五爷起身指了还要拦阻众人的刘老头儿斥骂道,“你们俩就折腾吧,等将来老了,床前没有儿子孝顺,看你们跟谁哭去。”说完这话,老爷子也气哼哼出门了。 刘老头儿许是打定主意嘴硬到底了,梗着脖子追喊道,“不劳五叔惦记,我还有水生孝顺呢…” 他这话音未等落下,就听得院子里突然喧哗吵闹起来,很快两扇木门就被人“哐当”一声踹得大敞开来,直吓得屋里众人都是狠狠一哆嗦。 里正捡起掉落在桌上的烟袋锅,一脸恼怒的看向门口,心下猜测到底出了何事。结果这一望,却见来人还是个平日熟识的,正是东山后杨树村的里正朱三贵。 要说翠峦城周边大大小小也有十几个小村子,每到秋日送粮或者府衙有事召唤,他们这些里正就会聚到一处,时日久了,各个都是混了个脸熟儿。而这杨树村因为离得南沟村最近,所以平日走动最多,两人相处很是亲厚。 但是这般大晚上的,也不是窜门的好时候啊。陈里正扫了一眼朱三贵身后那十几个年轻后生,居然各个手里都拿着镰刀、扁担灯舞,仿似凶神恶煞一般。他更是疑惑恼怒,高声问道,“朱三贵,你这是干什么?大晚上舞蹈弄棒的,要打人不成?” 不等朱老头儿应声,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年轻后生却抢了话头,开口就问道,“这李可是刘水生家?他人呢?让他赶紧出来,我今日若是砸不死他,我跟他姓!”(单更的时候都是晚上八点更,谢谢朋友们支持,我过了这个坎儿,写的顺了就加更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私奔 这后生说着就抄起手里的镰刀要往屋里搜寻,刘老头老太太早吓得傻了眼,别说上前拦着,恨不得直往里正身后躲。 里正气得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恼道,“这是谁家的后生,懂不懂规矩?有话说清楚了,哪有进屋就搜人的?” 朱老头儿伸手扯了那后生一把,脸色有些尴尬的说道,“陈兄弟啊,今日我们是来的有些鲁莽了,不过这也是逼不得已。我们村里老孙家的小梅找不着了,晌午的时候有人看见这刘家老二在孙家院子前边转悠过,所以,我这才带人来问问,是不是小梅过来…做客了?” 这朱老头儿几句话说得委婉,但是屋里众人谁也不是傻子,一个未出嫁的闺女怎能随便去陌生人家“做客”,说不得这其中必定有些缘故。 陈里正同几位族老对视一眼,脸色都是黑得厉害,他们这里也是百般搜寻不见刘水生,如今孙家又找上门要闺女。不必猜也知道,这刘水生必定是卷了银钱、拐了人家闺女一起私奔了! 刘老太太听得人家上门来找闺女,还愚蠢得以为人家弄错了,壮着胆子呵斥道,“你们村的闺女找不到了,跑我们家找什么?我家儿子还丢了呢,哪有空闲给你们帮忙?” 朱老头儿一听这话儿立时抓了把柄,瞪眼道,“刘水生这小子也跑没影子儿了?好啊,这分明就是他拐了孙家闺女,今日这事儿咱们可得好好掰扯几句了!”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气得恨不能一棒子敲晕刘老太,低声呵斥道,“你那脑袋是榆木做的啊,怎么就想不明白?你家水生必定是早与孙家闺女有些来往,今日一见惹了祸事就卷了家里的银钱,带着人家闺女跑了。” “你胡说!我们水生还说要成亲娶媳妇给我生孙子呢,他怎么能扔下我和他爹跑了…” 里正被刘老太那“胡说”俩字,气得脸色更黑,想来想去都觉这刘家不识抬举,实在帮不得。于是一甩袖子恼道,“好,我是胡说!那你找明事理的去吧,这事儿村里不管了,你们自己处置吧!” 他说完这话,就带了一众早就不耐烦的老爷子和乡亲们呼啦啦散了个干净。 刘家老两口这下可有些着慌了,还要撵出去求情道歉,可惜朱老头儿却是拦了他们说道,“你们这是想一起跑了不成?刘水生拐了小梅,你们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个说法,否则你们就别想出这个院子!” 刘老头儿心里恼火,冲口就骂道,“给你个狗屁说法,我们儿子还不见了呢!说不定就是那个什么小梅勾引了我们儿子…” 那年轻后生许是小梅的兄弟,不等刘老头这话说完,嗷得一嗓子就蹦了起来,上手抓了他的衣领子就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居然敢往我姐姐头上泼脏水,你当我们老孙家是好欺负的不成?”他说着就扭头去喊身后的十几个后生,“兄弟们都给我动手砸,我娘在家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他们刘家也别想过清静日子!” 那些后生们各个都是年轻气盛,只有怕事情小了闹得无趣,哪有怕事大不可收拾的,一听这话,轰然应了一声就举起手里的扁担等物噼里啪啦砸开了。 刘老头儿和老太太急得跺脚高声喝骂,可惜哪有人肯理会啊。他们到底眼睁睁看着家里各处狼藉一片,别说箱柜桌椅,就是院角的鸡窝都被人踩得扁平。 那后生眼见咂得差不多了,就悄悄同朱老头儿对了个眼色,朱老头儿这才上前打圆场说道,“刘兄弟啊,这孙家小子也是心疼姐姐,行事莽撞了些。不过,你家水生拐了孙家闺女确实不对。这事儿怎么说,你们刘家都要有个交代。今日天色太晚就先算了,你们也好好商量一下,明日我们再来要个说法。” 那后生狠狠一脚又把身旁的椅子踹得散了架子,恶狠狠附和道,“哼,你们若是不给个交代,下次砸得就不是东西了,说不定就是谁的脑袋!” 刘老头老太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哆嗦着挤在一处,眼见这些凶横的后生出了院子走远,两人也顾不得关门了,撒腿就往大儿家里跑。 只是,他们大难临头终于知道大儿可靠了,刘厚生却是心死如灰,一头扎进温室天塌都不愿理会了。 春妮更是心疼自家男人当着众人的面被打骂,早早嘱咐兄嫂熄灯,然后也跑去蒲草房里睡了。刘老头老太太拼命敲着院门,大声喊叫,刘家院子就是无人应声。 刘老头儿又气又急,想要翻过石墙跳进去,无奈老胳膊老腿儿不顶用,爬到一半就摔了下来,差点儿没把骨架子摔散了。 刘老太这次难得开了窍,猜得大儿定然是不愿意见他们,于是骂咧咧扶着老头子回了家,一心盘算着明早天亮大儿总要开门吧,到时候他们哭上两声、说两句好话也就哄得他担下家里的祸事了。 他们算盘打得是千好万好,可惜第二日一早还没出门就又被杨树村人堵在了家里,争讲吵闹半晌还没等说出个一二三来,富贵楼的孙掌柜又是一脸灰败之色的赶来讨债了。不过,这次他身后可没有小厮随身伺候,而雇来的马车里也堆满了行李,倒是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原来昨晚钱大富听得青菜生意泡汤了,恼恨之下,半点儿都没念及孙掌柜多年的功劳苦劳,立时就撵了他出门。孙掌柜开口讨要养老银子,钱大富却更是干脆,直接就把刘家的欠银“赏”他了。孙掌柜气得暴跳如雷却也没有办法,就指望着今日上门要了银子就赶回南方老家养老去。 两方人马齐聚一堂,刘家可是彻底热闹了,村里各家听得那院子里不时传出喝骂之声,好奇之下都撵了孩子去探听消息,但自己却是死活不肯露面。 刘老头老太太被逼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有心交人,小儿子却不见踪影,有心还钱,存银又是半文未剩。两人只得轮流留下当人质,剩下一人就跑去里正和几位老爷子家里央求他们出面帮忙转圜。可是几位老爷子们不是借口风寒就是腿疼不良于行,里正也是避出了门。待得最后转去大儿家时,更是连大门都没进去。 刘老头老太太这般处处碰壁就耷拉了脑袋,一日之间头发白了个彻底。这般闹到晚上,杨树村的人放了狠话散去,孙掌柜也带着车夫借宿到邻居家里,坐等他们明日给说法。 老两口孤零零坐在堂屋子里,相对无言,终于开始反省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他们这一段时日,甚至这些年到底都做错了什么?为何大儿与他们形同路人,最疼爱的小儿也是卷了银钱远走高飞,抛下他们不管,甚至村里人都是冷眼旁观,嘲讽不断… 冬夜里,寂寞的寒风呼啸着在山村上空飞过,无数大小雪粒子被它挟裹着噼啪砸在窗棂上,传入难眠之人的耳里也越发清晰。张家正房里一灯如豆,蒲草坐在亮光处仔细记着日用账目,偶尔伸手替两个熟睡的孩子掩掩被子,脸色平和又温暖。 春妮儿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心烦,干脆披衣坐起,拉着蒲草的手小声问着,“蒲草,你说我是不是傻透气了?平日里那么恨我婆婆苛待我家生子,如今眼见他们被人这般逼迫,我怎么又觉心里不好受呢?” 蒲草合上账本,拾掇好笔墨,脱衣躺倒她身旁笑道,“平日,你还总骂我心软好欺负,其实你才更烂好人。我觉得这次让你公婆多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是好事儿,等到明日那些人闹得最凶的时候,你和生子出面安排一下,拾掇个一抬小聘礼给孙家送去,承认那闺女是刘家媳妇,勉强替杨树村遮个羞,估计孙家就不能闹了。至于孙掌柜,他已是被富贵楼辞退,必定着急回老家,哪有功夫在这里缠磨,拖他几日,兴许给个几两银子,就把契纸拿回来了。” 春妮儿听得蒲草盘算得这般明白,就放下了心里大石,长松一口气埋怨道,“你这死丫头,怎么不早说给我听,害得我这两日都没吃好睡好。” 蒲草好笑,摸索着伸手掐了她一把,笑道,“你整日就知吃睡,都快变成猪了。这事儿你就别惦记了,明早起来也去劝劝生子,装装贤惠媳妇儿。” “哼,我本来就是贤惠媳妇儿,还用装啊。”两人笑闹了两句,又商量好明早的饭食就慢慢睡了过去。 可惜,蒲草到底不是真神仙,盘算得再好终是有出岔子的时候。 刘家隔壁邻居不知是不是因为与刘家住得最近,也沾染了刘家的吝啬薄情。昨晚招待了孙张掌柜和那车夫吃住,邻居家的老婆子很觉吃亏。一大早晨就端了陶盆上门,琢磨着敲打刘老太几句,也讨些粮食回去。 不想她怎么喊叫屋里都是无人应声,这老婆子一生气就推门闯了进去。结果,下一刻尖锐的惊叫之声,响彻了整个南沟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备年 蒲草一家早起围在一处吃饭,桃花和山子手里捧着一碗蛋羹只吃了几口,就眨着大眼睛央求嫂子,要把剩下大半碗拿去喂他们的新伙伴—那两只小狼狗。 蒲草的原则就是只要不涉及品行道德,两个孩子有什么要求都要尽力满足,只盼他们能有一个快乐又值得回忆的童年。于是,两个孩子在被告诫了几句吃食珍贵、下不为例之后,就乐颠颠的跑去屋角喂小狗了。 张贵眼睁睁看着那蛋羹进了畜生的嘴巴,心下很是不喜,眉梢儿急速跳动几下就要开口甩几句圣人之言。不想这时,院子外面却磕磕绊绊跑进来一个村人,高声喊着,“生子呢,生子呢?快让他回老宅,他爹娘喝卤水了!” 春妮惊的手下一松,饭碗“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她提起裙子就往后园疯跑报信儿,很快他们夫妻俩都是脸色惨白的奔去了刘家。 刘家正房里这会儿已是聚了好几十人,帮忙拍背的、换水的,都是忙得脚步沾地,各个脸色复杂难言。 里正紧紧捏着手里的烟袋锅儿,满地转着圈儿,好不容易见得刘厚生赶到,立时上前拉了他说道,“生子别着急,你爹娘这是一时想不开喝卤水了。幸好喝得不多,村里人发现又早,刚才从村头豆腐坊端回浆子灌进去了,这会儿瞧着许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春妮听得这话儿,心里高高提着的那口气一松就腿软得坐到了地上。刚才这一路她脑子里跟打雷一般轰轰作响,乱起八糟什么都想了一遍。他家公婆就是有一千一万个不是,那也是长辈,这次他们要是真被阎王招到地府去了,别说生子一辈子心里不好过,就是十里八村的流言都能压得他们夫妻再也别想抬头做人,以后家里孩子出嫁,儿子娶亲免不了都要受连累啊。 刘厚生扭头瞧得炕上半躺的爹娘脸色虽然惨白,但胸口却微微起伏着,他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伸手扶了春妮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里正想起一会儿杨树之人又要上门来闹,就皱了眉头劝道,“生子,你爹娘再有不对,如今闹到这地步,你也不能撇下不理了。还是想个办法,先把外人都打发了吧。” 春妮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听得里正这般嘱咐就赶忙把蒲草昨晚交代的应对之法说了一遍,里正捋着胡子不停点头,“蒲草这话有道理,等会儿朱三贵上门我就找他说说。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若是遮掩过去对两村名声都好。只是…孙掌柜那里我怕是说不上话啊。” 刘厚生看向春妮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春妮猜得他这是要动自家存银,又怕她舍不得。但是这般时候怎能吝啬,她极力忍着心疼说道,“当家的,我这就回去把那十两银子都取来,孙掌柜着急赶路回老家,兴许极容易就把契纸还回来了。” 刘厚生见得媳妇儿这般明理,感激得红了眼眶,但是碍于众人在场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屋里众人都是一村住着,平日最是清楚刘家老两口如何对待这儿子儿媳。如今瞧得他们这般行事,各个都是心下感叹,真是歹竹出好笋!这刘家老两口为人处事最是差劲,偏偏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 孙掌柜早起听说刘家出了这等大事,他就觉手里掐着的契纸立时成了烫手山芋。若是刘家去府衙告他个逼死人命,先不说最后能否脱身,就是上下打点府衙也要几十两银子啊。他心里后悔不已,早知会是这般结果,就宁可把这契纸扔了也不来讨债啊。 他正是忐忑懊悔的时候,刘厚生就带着七八个村人呼啦啦上门了。孙掌柜大惊,还没等刘厚生开口就立刻把那契纸塞了过去,几乎是央求一般说道,“刘兄弟,我可没逼你爹娘拿命抵债1,既然你二弟跑了,这银钱我也不要了,我这就赶路回老家,咱们后会无期!” 他说完就一迭声的高喊车夫出来,俩人七手八脚拾掇了行李,就赶着马车飞跑出了村子。 刘厚生原本还打算多说几句好话,求得孙掌柜高抬贵手减免银两,没想到居然半文未用就拿回了契纸,这简直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足足愣了好半晌才赶回去同里正等人说起,大伙儿自然都替他们夫妻欢喜。毕竟农家人存银不易,十两银子都能给闺女置办一副好嫁妆了,省下来干啥不好。 孙掌柜刚走不久,杨树村人就气势汹汹又上了门。南沟村人自然各个都是不愿给他们好脸色,那些后生先前还跃跃欲试,恨不得打上一架,后来听得刘家老两口差点被逼了结性命,立时就蔫了下去,乖巧的好似谁家小猫咪一般。 朱老头儿也是心虚之极,眼珠子丢溜乱转,盘算着一会儿若是两村动了手,他好如何领着后生们脱身,毕竟这是南沟村的地盘,他们失了站脚的道理,哪里还能打得赢啊。 陈里正也是心窍玲珑之辈,借事狠狠训了朱老头儿几句,末了才仿似施恩一般提出两村结亲。朱老头儿听得大喜过望,对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于是,两人当下就约定明日刘家送副简单小聘礼到孙家,互相换过庚帖,这亲事就算成了。以后若是外人传闲话儿,有这亲事遮掩也勉强说得过去。 自此,刘家这场祸事算是全都解决利索了,村人帮忙把院里院外拾掇干净也就各自散去了。 刘厚生带着春妮站在地上,眼见炕上躺着的老两口眼皮轻轻颤动,就猜得他们已是清醒过来。他心里纵使有千般埋怨万分恼恨,到底还是不能对刚刚捡回性命的爹娘恶言相向,最后只能长长叹气,冷声说道,“家中大祸都处置好了,爹娘不必再寻死觅活。以后几日我会送饭菜过来,待得爹娘身体养好,我们两家就当个普通乡亲走动吧。作为人子,我尽到本分了…” 他说完就扯了春妮出门而去,留下刘家老两口沉默半晌,眼角齐齐掉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落难之时见真情,以前他们到底是被什么糊了眼睛,为何就是看不见大儿的好啊?如今生死关头走一遭终是彻底醒悟,却发现血脉亲情已是被他们糟蹋的半点儿不剩了。可惜,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急,过了腊八就是年!贴春联,放鞭炮,穿新衣,戴新帽!欢欢喜喜,大年到! 冬日的村庄大多是安静的,不时呼啸而过的北风仿似最刁钻的小偷,但凡被它瞄上,就算穿了再厚的棉袄都会被钻透,直到偷去所有温暖才罢休。所以,除了火力旺盛的孩子们偶尔躲过大人的唠叨跑出家门疯玩一阵,街上极少有人走动。 但是,这样的状况一过腊八就被彻底被打破了。欢喜于新年即将到来的村人们忙碌着置办各色年货,更有那年轻后生们兴冲冲翻找出大小渔网、铁钎子、柳条筐,预备结伴去河边打鱼,也给自家年夜饭桌儿上添道好菜。 女人们则是忙碌着洗衣拆被、打扫各个屋子,蒸豆包、枣馒头,若是日子过得宽裕些的,还要给孩子、老人做新袄,走油炸干果和丸子,也是忙得热火朝天、脚不沾地。 这一日,村里男人都聚去里正家里商议明日去打冬鱼之事。小孩子们喜好凑热闹,山子更是早早就笑嘻嘻扯了刘厚生的手,带着一群淘气小子们去听新奇了。春妮带着桃花去看着菜棚,剩下蒲草和喜鹊主仆就坐在堂屋里包起了豆包。 李老太秋时送来的粘苞谷,早就泡的发酵又被碾磨成了浆汁儿,控去水分之后就成了一块块金灿灿的粘米面儿。待得揉匀搓成长条儿,揪上一小团按成圆饼,中间放上一粒红豆馅儿,包裹严实捏一捏就成了一只小巧又圆润的粘豆包了。 喜鹊这些时日住得习惯了,又摸准了大小主子的脾气,越发觉得舒心。她一边同蒲草说着城里的趣事,一边手下包得又快又好。 很快,两人就把秸秆穿成的盖帘儿摆满了,蒲草端起送去灶间上屉蒸。方杰正是背着双手在隔壁院子里走动,不时抻头望向张家门口,终于盼得心爱女子出来,狭长的双眸立刻就弯了起来,低声喊道,“你忙什么呢,这么久都不出来?” 蒲草听得好气又好笑,这人半月前硬是借口豆芽卖得快,来回取运太过麻烦,劝得李家兄嫂几人直接把豆芽作坊搬到了白云居后院。而他随后又说城里住的憋闷,满心感激的春妮夫妻自然立刻就邀请他住进了自家的空屋。 于是,这半月他们倒是日日都要见上几面,他的一日三餐当然也都是她在照管。 “你当谁都像你那么清闲,我忙着置办吃食准备过年呢。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儿了,你不回城去主持祭灶啊?就是酒楼里也该盘账发红包了吧?” 方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浑不在意的笑道,“家里自有奴婢们张罗,若是用到我这主子动手,那留着他们也就无用了。酒楼里更是有洛掌柜,也不需我这东家亲自盘账。” (我在疯狂喝补脑液,哈哈,大家等着我PK赛那天小爆发啊!群抱!)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冬捕鱼 蒲草笑着瞪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地主老财,再不回去看着金银箱子,小心被人家把你的家底儿都搬跑了!” 方杰最喜蒲草这般狡黠娇嗔的模样,仿似这一刻,世间的所有灵动之色都汇聚在了她那张不足巴掌大小的脸孔上了。他每次只看上一眼,心下就会欢喜雀跃不已,“搬走就搬走吧,左右最重要的宝物我日日看守着呢,其余都是身外物!” 蒲草听得脸红,刚要跺脚叮嘱他以后少说这样的情话,不想眼角突然瞄到张贵儿从院外进来。她赶忙给方杰使了个颜色,转身迎上去问道,“贵哥儿,狗剩儿还没有消息吗?” 张贵点头应道,“还没消息呢,二叔二婶子找遍了周边几村,平日同堂兄相熟的那几人也都不见影子了。大伙儿都说,兴许他们是在哪里找到财路,又怕家里人拦着,这才偷偷跑出去闯荡了。” 蒲草笑道,“这话也有道理,狗剩儿这般年岁早该出去闯闯了,兴许哪日就衣锦还乡了。”说完这话,她很快就转了话头儿问道,“明日村里人要去河套打鱼,你可想跟去凑个热闹?” 张贵儿摇头,“过了年就要去学堂了,我还是在家读书练字吧。” “那也好,晚上我准备几样年礼,明日再央东子赶车送你去学堂先生那里拜个早年。咱们把礼数尽周全了,待得年后去读书,先生必定也能多照料些。” “多谢嫂子想得如此周到,我必早去早回。”张贵儿大喜,躬身行礼道谢。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蒲草目送张贵回了厢房,这才走去篱笆旁,脸色略带犹疑的低声说道,“你把那些人抓去哪里了?千万小心别被漏了马脚,否则只一个张二婶子就能闹翻天了。 方杰想起那些正在矿山里卖苦力的小痞子,这会儿怕是也没几个活着了。不过这些阴暗血腥之事,他却不愿蒲草知道,于是伸手指了放在陶缸上的豆包儿岔话儿道,“你那些豆包再不蒸,怕是就要冻实心儿了。” “哎呀,都怪你!只顾同你说话,都忘记还有豆包要蒸了。”蒲草赶忙跑去抢救她的豆包儿,羞恼的脸色又红了。 方杰笑得眯了眼,仿似他的魅力超越了豆包儿是件极其得意又欢喜的事情。蒲草做了个鬼脸,小声抱怨道,“笑什么笑,小心大牙被冻掉了。” 方杰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笑得愈发厉害,蒲草只觉脸上热得都能煎鸡蛋了,端了豆包就躲去了灶间。 粘豆包儿这吃食虽然不是多金贵,但一年里却是难得蒸上一次。所以,晚饭时蒲草又多炒了几个菜,打算聚了众人好好吃顿饭。春妮去菜棚子喊了刘厚生,当然方杰也是早早就被请过来了。 张贵儿许是因为明日要去给先生拜年,心情大好,拉着方杰不停说些文章诗词以及学堂里的趣事。两个孩子则缠磨着要刘厚生带他们去打鱼,可惜刘厚生早得了蒲草嘱咐,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蒲草和喜鹊端了两盘金灿灿、热腾腾的豆包从外面进来,笑道,“可以开饭了!” 众人纷纷笑着分宾主坐好,蒲草拿了勺子替大伙儿舀糖霜,眼见两个孩子撅着小嘴一脸委屈就笑道,“山子桃花要听话啊,凿冰捞鱼太危险了,弄不好就会掉进冰窟窿里。到时候感染了风寒,还要喝苦药汤。等一会儿,你们给嫂子帮忙,咱们多做些香喷喷的鱼食。明日等你们刘大哥捞了大鱼回来,咱们就做一桌全鱼宴,可好?” 春妮闻言也是帮忙开口吓唬道,“就是啊,河套那里冷着呢,万一掉水里淹到可坏事了。” 方杰拍了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笑着哄劝道,“正好明日我要作画,你们留在家里给方大哥当个帮手,方大哥教你们画灶神和门神,可好?” 两个孩子本就不是那倔强不听话的脾气,又听得可以亲手画门神,到时候同小伙伴们显摆也是很骄傲的事,于是瞬时就把捞鱼扔脑后去了,欢欢喜喜嚷着还要把他们的小狼狗画上,方杰自然应下。 众人热热闹闹一边吃着又粘又糯的豆包儿一边说着闲话儿,很快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众人各自散去安睡不提。 第二日一早,刘厚生拎了一罐“秘制鱼食”,拿着各色工具就同村人汇合在一处去打鱼了。张贵儿也穿了一身崭新的石青锦缎袍子,头上扎了同色方巾,腰上悬了一只大鹏展翅荷包,拾掇得三分贵气七分文雅,然后拎了蒲草精心准备的年礼,一脸喜气的预备去给先生拜早年。 桃花生怕哥哥冻到,小跑着抱了羊皮袄送到爬犁上,张贵儿却是皱眉不肯披。东子正整理马笼头,眼见桃花瘪了小嘴儿一脸委屈就劝道,“二少爷若是嫌皮袄不体面,就只路上披着,到地方之前小的再提醒您解下就是了。” 张贵儿还想再说什么,抬头却瞧见蒲草从屋里出来,赶忙就把皮袄罩到了身上应道,“好,咱们赶紧上路吧。” 东子心里暗笑,嘴里却是高声应了,一甩鞭子出了院门。 村里男人们都去河套打鱼,女人们难得有这样“称霸天下”的时候,纷纷聚在一处缝着孩子们的新衣,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儿。 春妮好热闹,早早抱了布料和棉花跑去了陈家,蒲草嘱咐喜鹊关了院门看家,然后就带着两个孩子进了温室。 方杰刚刚铺开宣纸、摆好各色颜料,见得他们进来就笑道,“掌柜的,今日要画几张财神灶神啊?可会付小生几两润笔银子?” 蒲草一边打了水放到炉上烧着,一边笑着打趣道,“哪里来的书生,怎么如此不知礼,财神和灶神是请回来的,怎么能说是画?小心灶神上天告你的小黑状!” 方杰哈哈大笑,“掌柜的口舌太过锋利,小生甘拜下风!” 山子和桃花听不懂这些话,但眼见嫂子和最疼爱他们的方大哥都是笑得欢喜,于是也跟着叽叽咕咕笑起来。末了,又很是好奇的伸着小手去摸那些颜料,方杰赶忙替他们挽了袖子,不时找些递水或者研墨之类的小活计交给他们去做。两个孩子自觉得到重用,小嘴紧紧抿着,一脸认真的忙碌着。 蒲草拎起水壶去浇水,那细密的水线撒向那池三寸高的菠菜苗,小苗儿得了雨露滋润,欣欣然舒展开了叶子,欢快的招着手。蒲草笑着替它们晃去叶片上的水珠儿,偶尔扭头同执笔在手的方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笑得温暖又满足。 有时候,幸福这东西真的很简单,就是这寒冷冬日里的一室温暖,是这孤单冷寂之时的相依相伴,亦或者只是这么对视一眼,笑意涌满心田… 眼见太阳西斜,村里的男人们还是没有回来,各家女人心里惦记,就带着孩子去村头张望。终于在天色将暗之时,盼回了满载而归的男人们。 刘厚生欢喜站在院门外高喊,两个孩子听得动静儿疯跑出去迎接,两只已是长得半尺有余的小狼狗也是甩着小尾巴跟了出去,绕着刘厚生脚边的大柳条筐汪汪叫个不停。 春妮和蒲草眼见筐里装满了尺许长的鲫鱼和白鲢,也是欢喜嚷道,“哎呀,真是大丰收了,这些鱼足够吃到开春儿了。” 刘厚生乐得大嘴咧着,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说道,“多亏蒲草妹子拌的那鱼食,撒下去没一会儿就聚来好多大鱼。若不是剩下半桶被董四抢去了,我还能再多捞两筐回来呢。” “行了,这些就够吃了,咱不贪心。”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笑着,合力抬了柳条筐进院子。冬日里,户外就是农家人天然的保鲜大冰箱,随便找个雪堆把鱼一条条扔进去,再洒上半桶水,不过片刻就冻结实了。待得何时想吃就刨两条出来,保管同刚捞出之时一般新鲜。 晚上,蒲草亲自下厨红烧一条,清蒸一条,又炸了个鱼段儿,煮个鱼丸汤,果然折腾了满满一桌全鱼宴席,吃得众人赞不绝口,两个孩子孩子更是吃得同小花猫一般津津有味,蹭得满脸都是油腻。 刘厚生听得方杰明日要回城去,一定要他带上几条大鱼。张贵儿也是一脸不舍,请他早些回来一同研习诗文。两个孩子这个闹着要糖葫芦、那个要花灯,都是抱着方杰的胳膊不放,一时间方杰倒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蒲草眼见他眼角的余光不时扫向自己,猜得他心里必是得意,于是偷偷撇撇嘴,起身去灶间盛鱼汤。 不想,那鱼汤才盛进盆里一半,她就被拥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方杰低低闷笑,“怎么,可是嫉妒我比你人缘儿好?” 蒲草伸手掐了他一记,小声辩驳道,“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儿呢,倒是你,年前不能再回来吧?” “嗯,正月初六酒楼开业之后,我才有空闲过来。”方杰低头轻啄一口心爱女子的红唇,极是不舍的叹气道,“不如你们都搬去城里住吧,那样我们日日都能相见多好。” “哼,才不呢!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距离产生美吗?”蒲草嗔怪得用脑门儿装着他的下巴,笑道,“我们若是日日相见,我许是就发现你喜好喝花酒、赌钱、睡觉不洗脚,诸多陋习…那你这翩翩佳公子,可就彻底露馅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新年到 方杰听得好气又好笑,抬手敲敲她的脑袋说道,“你这小脑袋里,整日都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从不赌钱喝花酒,每晚都沐浴,怎么会像你说的那般不堪?”他说完这话仿似还觉不解气,又惩罚般狠狠吻上了那两片嫣红的唇瓣,直吻得蒲草脸色涨红,这才松开她告诫道,“赶紧跟我认错!” 蒲草大口喘了半晌气,撅嘴刚要抗议,突然瞧得他又要低头吻过来,赶紧伸手捂了他的嘴,一迭声道歉,“好了,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编排你了。咱们都出来这么久了,你快回去吧,一会儿春妮该找来了。” 方杰听得这话,手下越加用力的抱紧了心爱的女子,叹气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光明正大的把你抱在怀里啊?” “会有那一日的,但…不是现在!”蒲草笑嘻嘻推着他出了灶间,转身又在灶下添了一把柴禾,把那早已半凉的鱼汤重新烧沸,这才盛进大碗里端去堂屋…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天色擦黑的时候,春妮两口子就回去自家张罗了。 蒲草也在灶王像前摆了个小桌儿,放了一盘麻糖、一盘枣馒头。张贵儿这张家唯一的男丁儿,抱了一只红公鸡跪在桌前磕了头,烧了几张黄表纸。 蒲草伸手在灶王嘴上抹了麻糖,带着全家念叨了两句,“灶王爷,骑红马!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末了,山子又兴冲冲跑去屋门外点了一串爆竹。在砰砰乓乓的脆响里,灶王爷就被打点的乐呵呵上天做全年总结汇报了。 自此,张家历经劫难后的团圆年,也是蒲草来到异世的第一个新年就拉开了帷幕。 二十四走油日,张刘两家今年发了财,蒲草和春妮谁也不心疼那十几斤素油,咕咚咚倒了半锅。干果、麻花、油炸糕、肉丸子、素丸子、面鱼儿,但凡能想到的花样吃食都炸了个遍,那油津津的香味直飘出院子溢满整个村庄。自然也引来大批的淘气小子,各个都是笑嘻嘻趴在门口探头探脑。 蒲草也不是吝啬的人,喊了山子端出去一大盘给孩子们分了个精光,结果张家军又收了一串儿小兵。想着以后每月“粮草”又要多费二斤面,蒲草只觉这次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二十五扫灰棚,张家大大小小,一早晨起来就分好了活计,张贵儿带着山子扫院子、清残雪,蒲草带着喜鹊和桃花整理粮仓和库房,力图把整个院子都打扫的一尘不染。 二十六洗福禄,温室里烧了大桶的热水,张家上下连同春妮夫妻轮换着好好洗了个澡。陈家想让孩子们沾沾福禄,却又怕天冷染了风寒,于是陈大娘亲自上门同蒲草打了招呼,入夜的时候就让大力带了胖墩儿进温室洗洗。兄弟俩个很懂事,洗过澡等待头发烘干的那么半会儿,还帮着刘厚生劈了一大堆儿木绊子。 这样一日日忙碌下来,很快就到了二十九小除夕。早起刚刚吃过饭,里正家的胜子就来请张贵儿同他一起给村里乡亲写对联,张贵儿自是欣然同意,换了一身新衣裳,抱着他的笔墨砚台就赶去了。 蒲草一边盘算着平日同各家的人情礼分儿,一边指挥着喜鹊装篮子。 不必说,里正娘子是第一份儿。她是桃花的绣活儿师傅,平日又待桃花疼爱之极,这时候总要送份厚厚的年礼表表谢意。 喜鹊把各色吃食拾掇了大半篮子,又拿起两个半匹的绸缎问道,“夫人,布料是选石青色织云纹的,还是宝蓝湖绸?” 蒲草抬头扫了一眼,笑道,“宝蓝的吧,里正娘子绣活儿好,正好裁剪了做件儿袍子给胜子开学穿。” 两人正是这般商量着,春妮却是一脸古怪的从门外进来,她上前拉了蒲草的手说道,“蒲草,她居然给我送母鸡来了?” 蒲草听得一头雾水,一边伸手替她拍去身上的雪花儿一边问道,“谁送母鸡来了?你怎么说的没头没脑的?” 春妮拍拍胸口,托着已是微微凸出的肚子坐到炕沿上,这才小声说道,“还能有谁?就是我婆婆啊,刚才她居然送了一只母鸡来,说要我杀了熬汤补身子。你说,她是不是又动什么坏心思了?” 蒲草见得春妮一脸防备模样,忍不住笑道,“都说一日做贼,终生不得清白。这老太太以前真是太过苛待你们两口子了,如今她许是真心想讨好你们,可惜,你们都被折腾怕了,已经不愿相信她了。” “可不是,我一想起以前那些事儿就觉得心里不舒坦。就是不知道生子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春妮为难的皱了眉头,犹豫道,“要不然我刨两条冻鱼送过去,就当回礼了?” “行,你也别太热情了。先当一般乡亲那样来往相处。日久见人心,以后若是觉得他们真心改过了,你们再多孝顺也不迟。” 春妮得了主意,脸上立时就去了愁色。心里盘算着自家也要走礼,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赶紧跑回去准备了。 晌午时候,东子同王管事赶了两只爬犁上门,拉走了菜棚子里所有能割下的青菜。虽是到得年底酒楼也歇噎关门了,但是各路人马却是差点踩破了念恩园的门槛子。 他们都是报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匀回几把青菜,让自家或者上官的年夜饭桌上儿添点绿色。于是,这青菜并没有因为酒楼歇业而滞销,反倒更显紧缺了。 如此忙忙碌碌,终于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家家户户都早早起了床,迫不及待的迎接新年的到来。 村里的小孩子们大半都穿了新衣、新棉鞋,淘气小子们腰上多挂了个荷包,满满装了十几个爆竹,手里掐了几截香头儿,偶尔趁着大人不备就跑去灶间撅着屁股点个火儿,然后乐颠颠聚到街上比赛放爆竹。 偶尔有那手脚笨又粗心的小子落了一两个爆竹在灶眼儿旁,女人们烧火时带进锅底,那爆竹就“咣”得一声炸开来,震得铁锅都颤了三颤。女人们受惊气恼难免要高声喝骂几句,惹得护孙心切的老人们直瞪眼睛。女人们无奈,只得放过了淘气儿子的小屁股。 小丫头们比起淘气小子则要文静许多,各个穿着新袄裙就怕弄脏了,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免得鞋子沾了雪花,偶尔聚在一处玩耍也是拣个布口袋和嘎拉哈,懂事又乖巧得惹人倍加疼爱。 张家因为还在孝期,不能贴窗花也不能贴对联,只能贴两张门神和灶神。蒲草总觉得少了许多过年的喜庆味道,很是遗憾,于是就转而把心思都用在了一家人的穿戴上。 喜鹊原本在方府就是掌管衣饰的,针线活儿极好,对城里流行的款式和花色又极熟悉。所以,这次有这样的机会,她是打定主意要大显身手,好好给主子看看她的本事。 于是,她没黑没夜的忙碌了七八日,终于在年前把衣衫都赶了出来。 山子那淘气小子得了一套宝蓝色的袄裤,领口袖头都镶了月白的牙边,绣了浅浅的云水纹,穿在身上极是干净神气。 而桃花得的则是一件素锦对襟儿小袄,胸前用浅黄的丝线绣了大朵大朵的桃花,下边配了一条浅蓝色百褶裙,脚上套了一双兔皮小靴子,外翻着一圈儿雪白短毛,真是俏皮又可爱。 蒲草这一家之主,喜鹊自然准备的最是用心。平日里,蒲草常因为身份尴尬而被人轻视,这次倒是意外得了些好处,不用守孝自然也就不必忌讳颜色。 喜鹊琢磨了几晚,替她做了一件葱绿色妆花通袖袄外加一条鹅黄织锦木兰裙。 早起之时,喜鹊兴致勃勃服侍主子穿好衣裙,又手指翻飞极灵巧的替她绾了一个双螺鬓。待得最后插上那只青草簪子,直让跑来显摆大红袄裙的春妮看直了眼,一迭声的嚷着,“蒲草,你真是花仙子下凡了,我这么看着就觉得…嗯,好像春天来了呢?” 喜鹊听得春妮这般说,真比自己得了夸赞还要欢喜,秀气的小下巴不自觉的就高抬了起来。 蒲草瞧着春妮发髻上插的还是乌木簪子,就赶忙开了箱子翻出一根雕了喜鹊登梅的银簪,笑道,“这几日忙乱我倒是把正事忘了,方公子先前从京都带了两根银簪给咱们做年礼,你赶紧把这个戴上吧。” 春妮大喜,欢呼一声就把簪子接了过去,美滋滋的插在头上,抱着铜镜照了又照,末了又提了裙子跑去找他家孩子爹显摆,直惹得蒲草和喜鹊都是好笑不已,转而又去系了围裙去灶间准备各色吃食用物。 这般忙碌了一日,天色将暗的时候,张家堂屋里已是摆好了供桌儿。当日那只猪头,刘厚生分去了一半,剩下一半蒲草喜刮干净略微蒸得三分熟就摆到了大陶盘里,连同杀好的公鸡、整条的鲫鱼也算勉强凑了个三牲,加上各色炸货、点心,把个小小供桌堆得满满当当。 张贵儿亲手写了爹娘兄长的名讳,糊在早就备下的小木牌上。待得天色彻底黑透之时,张贵儿带着桃花跪在供桌前磕头行了大礼,山子不懂这祭拜的规矩也要上前跟着凑热闹,却被蒲草拦住了。 (写到过年,突然就特别想我妈妈,已经四个春节没有陪她一起吃团圆饭了。都说养儿养女防老,但是真正在父母年老时陪伴左右的儿女又有几个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万家团圆夜 张贵儿难得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无非也是同父母兄长禀报张家院子找回来了,如何发达富贵,他开春要重回学堂之类。倒是桃花开口就说嫂子待她如何疼爱,养家如何辛苦,求得父母兄长在天之灵保佑嫂子平安康泰。 张贵儿听得微微有些脸红,悄悄扭头看了一眼神色似笑非笑的蒲草,也是低声说了几句感激之言。 喜鹊见此狠狠翻了个白眼,扯了个借口去灶间忙活了。 待得兄妹两个拜祭完了,蒲草就动手拾掇供品。张贵儿嘴巴动了动仿似想要拦阻,但竖起耳朵听着院子里并无动静也就泄了气。 蒲草猜得他必定是盼着张二一家来祭拜,但张二家里过年缺了长子,不定怎么心烦呢,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些“杂事”。她心里这般想着,嘴上自然不会多说,麻利的端了供品送去灶间。 张贵儿许是对二叔一家如此不知礼太过失望,又想着避嫌,独自回了厢房守岁。蒲草和喜鹊剁肉馅、揉面团,把案板放到了大炕上,一边给两个孩子讲些关于年节的传说故事一边教他们包饺子,两个孩子蹭得身上跟小雪人似的,包出的饺子不是露馅儿就是走油儿,但脸上却是笑得花开一般欢喜。 待得大大小小四口把饺子包好,时辰也将近子时了。村里已是有性子急的人家开始点燃了爆竹,一连串的砰砰梆梆之声惊醒了靠在炕柜上打盹的山子和桃花。山子欢呼一声就跳下地去准备爆竹,桃花也是笑嘻嘻跑去灶间帮忙。 灶间最大的那口铁锅里已是烧了大半下热水,一只只小鹅般白胖圆滚的饺子在水里游来游去,欢快的翻滚着,诱人垂涎之极。 蒲草把排骨炖到一旁的小铁锅里,嘱咐桃花帮忙烧火之后,就去敲窗喊起了伏桌小睡的张贵儿。 山子手拿长香点燃爆竹,张贵儿就大门和灶间外边磕头边烧了两沓黄表纸,接引从天庭诉职回来的灶王爷和财神爷进了家门。 蒲草早就准备了小供桌,放好各色炸货和点心,顺手又添上一盘刚出锅的饺子丰盛的接风宴就准备齐全了,盘完着两位神灵享用的满意,自然也保佑他们一家新一年里顺风顺水。 众人熬了半晚很是困倦,虽然纯肉馅儿的饺子咬上一口直流油儿,六个好菜也是色香味俱,但大大小小都是吃了几口就草草撤下,各自和衣而睡。 蒲草听着喜鹊和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最后到底皮衣而起,到得厨下拾掇了几样尚且温热的小菜和一壶苞谷酒,端去了菜棚。 刘厚生日日都要睡在菜棚,这一晚守岁迎新,蒲草早早就劝了他回家去同春妮团聚,倒也留下个安宁的空间。 一池池嫩绿的菜苗许是被声声爆竹惊吓到了,互相依偎在一处。见得蒲草到来,点起了油灯,各个都是欣欣然笑开了脸,招展着小小的叶子同她打这招呼。 蒲草再各个木箱间走动了两圈,又在炉里添了新柴,这才坐下静静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光,静静品味四年的味道。 这样万家团圆的时候,不知家里的饭桌儿缺了她,父母会如何心疼落泪。但愿弟弟妹妹这一刻都聚在父母身边,两个小侄子侄女也一定要逗得父母欢笑欢笑,忘了她这不孝的大女儿,忘了曾经生养过她… 低位的啜泣之声,幽幽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萦绕,菜苗们仿似也感受到了那般浓烈的思念,微微垂下了头,小小叶片轻轻抹去点滴似泪般晶莹的露珠儿。 翠峦城里,相比于南沟村可要热闹千百倍,家家户户的鞭炮放个没完没了,那些家底富厚的高门大户甚至重金买了无数烟花,在大门整排放好,待得点燃一飞冲天,爆炸开来就是璀璨的烟火,直惹得附近顽童们聚集过来欢呼高叫,更添三分喜气。 念恩园里,上到主院里的大丫鬟管事,下到扫马厩的杂役,每人都得了一套新衣,天色将黑时给主子磕头又拿到沉甸甸的红包,自然各个都是喜笑开颜,走路恨不得脚下带风一般起劲。 陈老掌柜一家初至,分了一个极宽敞的小院儿安置。虽是对各处还陌生,但这年夜饭却也没有糊弄了事,陈家婆媳几个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儿的酒菜。 方杰亲自去给陈老掌柜行了礼,送了极丰厚的年礼,末了却推说有事辞了出来。毕竟这样团圆的时刻,他一个外人,又是主子,到底不好生硬的夹在中间,惹得陈家上下拘束。 洛掌柜和王管事也都回了自家团聚,就连东子那小子也颠颠儿跑去讨好未来丈人和媳妇儿了。诺大的念恩园,到得最后居然只方杰一人孤零零对着一桌儿酒菜。虽是丰盛又精致,但入口却怎么都觉带着一丝苦涩。 他忍不住皱了眉头,草草吃了两口就吩咐丫鬟撤了下去。 丫鬟们倒也算机灵,猜得主子是独自过年无趣,有心讨好主子,可惜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春莺无奈之下就撵了小丫鬟去喊了东子回来,指望着他日日跟在主子身边,能想个办法哄得主子欢喜。东子倒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眼珠儿转了转就上前笑嘻嘻说道,“公子,今晚按规矩要守年夜,估摸着刘大哥要回家团聚。您说那菜棚子无人看守能不能进去贼啊?要不然…小的赶去看看?” 果然听了这话,方杰眼睛就是一亮,眉梢轻挑间已是开口应道,“你不会武,就是见了贼人如何能擒得住?左右无事,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好咧,公子出马,那些贼人宵小必定望风而逃。那菜棚子可是咱们酒楼的聚宝盆啊,可容不得有半点儿闪失…” 东子一脸笑嘻嘻的说个不停,脚下却磨蹭着不肯出门,方杰猜得他必是有所求,于是问道,“你可是还有别事要说?” 东子赶忙双膝跪下讨好道,“公子英明,小的有啥心思也瞒不过公子。小的也不敢惹祸劳烦公子,只不过,来年小的就十七了,小红也十六了。公子,您看我们的婚事…” 方杰忍不住伸手敲了他一记,笑骂道,“你这小子原来是着急娶媳妇儿了!罢了,只要小红家里赞成,选个日子你们就成亲吧,到时候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算我的贺礼。” 东子大喜过望,立时一个头磕到地上,高声谢道,“谢公主厚赏,谢公子开恩!” “快起来准备车马去吧!” “好咧,好咧,公子您稍等啊!”东子跳起来就跑,腿下倒腾得比兔子还快,好似生怕晚上一步媳妇就跑了一般,惹得春莺等几个丫鬟都是一边偷笑着一边替主子准备御寒衣物。 很快,南城门再一次为这主仆俩偷偷打开了一条缝儿,而本来抱怨大年夜还要守门的兵卒们自然也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主仆两个一路顶着风雪,循着灯光和隐约的爆竹之声,很快就到了南沟村外。东子眼珠儿转了转瞧着各家院子都是静悄悄的,于是就低声问道,“公子,可是直接去张家院子?” 方杰稍一沉吟就跃下了爬犁,应道,“你找个背风之处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就轻提起几乎垂到地面的鹤氅绕到村后,远远离得张家还有几十丈就瞧得温室里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他心下一动就赶紧奔了过去… 蒲草喝了几杯酒,半醉半醒中仿似回到原来的世界一般,那里有她的亲人,她的朋友,有她的小窝,当真是万般安心。正是喜极而泣的时候,却冷不妨被人从背后紧紧抱在了怀里。 “你若是想我,就派人送个信儿,怎么偷偷躲着哭成这个样子?” 平日习惯了这个女子坚强又有主见,突然见得她这般暗自啜泣,方杰心疼得心下仿似被人用刀剜割一般。若是他今夜没有赶来,是不是她就要一个人这般孤单单伴着油灯啜泣到天明? 他轻轻扯过袖口替她擦去眼泪,本想软言安慰两句,不想出口却还是笑着打趣了一句,盼望着她会像往日一般嗔怪,自然也就会忘了伤心。 可惜蒲草已是半醉,突然见得方杰到来,居然极是好奇抱着他的脖子嘟囔道,“你这人真是跟屁虫,我都回家了,你怎么也跟来了?想讨好我爸妈啊,没门!我爸妈不喜欢你这样油头粉面的,他们喜欢能干活又老实的…” 爸妈?方杰听得这古怪的称呼,微微愣了愣,继而猜得许是与爹娘的意思,于是好笑得把她又往怀里揽了揽,应道,“本公子玉树临风、清俊不凡,那油头粉面的小生怎么能同我相比?再者说我虽是不会做农活儿,但我赚银子买奴仆就好。” “哼,你当这儿还是封建社会啊?这是现代社会,人人平等,买卖奴隶是犯法的。你要是蹲监狱了,我可不给你送饭!”蒲草懊恼的在方杰耳朵上咬了一口,末了趴在他的肩膀上又哭了起来,“爸妈,我好想你们!我没死,你们千万别伤心。我想回家…” 一滴滴莹润的眼泪掉进方杰的衣领里,烫得他心里痛得发颤,也顾不得再琢磨蒲草到底说了什么胡话,只是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一声声应着,“好,好,咱们回家,回家…” (要比赛了,我居然。。卡文了。这算不算人间悲剧,果断去整理大纲,大纲啊啊啊啊啊) 第一百五十章 跪求 许是老天爷眼见人间团聚也跟着欢喜,居然在这辞旧迎新的夜晚降下了鹅毛大雪。雪花飘飘悠悠从天空落下,不到片刻就又为山林和村庄换了一套新衣裳。 东子躲在村头的草垛里,一边无趣的摆弄着手里的荷包,一边小声嘀咕着,“小红啊,为了娶你进门,我这罪可是没少遭啊。不过主子赏了十两银子,我明儿就去给你打副好头面儿…” 北风和大雪躲在一侧听得他这般嘀嘀咕咕,仿似也起了同情之心,悄悄绕道而行,为这心里除了主子就是媳妇儿的小厮留下了一隅无风无雪的世界。 正月里来是新年,大年初一头一天,家家户户团圆日啊,少的给老地拜年呀。 大年初一这早儿,太阳尚且没有爬过东山头,南沟村儿里男女老少就都急急忙忙爬了起来,穿新衣戴新帽,洒扫院子准备吃食用物。 老人们穿戴整齐就坐在堂屋里,一边吧嗒着铜烟锅儿一边等着各家小辈前来磕头拜年,而小孩子们则早早挂了一个大荷包在腰上,预备一会儿挨家去磕头,满满收上一袋儿压岁铜钱。 刘家正房里,刘厚生两口子被街上顽童点燃的鞭炮惊醒,抬头一瞧窗外已是大亮,立时吓得穿上鞋子就往外跑。昨晚,他们夫妻俩人团聚吃着年夜饭,一时欢喜好日子到来就喝了几碗酒,本来还打算再回菜棚去看着炉火,不想最后醉倒一处就睡了过去。 一想着菜棚里的炉火若是熄灭,菜苗不定冻死了多少。这两口子也顾不得脚下冰雪了,互相搀扶着磕磕绊绊就跑去了后园。 方杰这一夜半点儿没敢合眼,怀里心爱的女子哪怕在睡梦里也会抽泣轻颤,这让他心疼得恨不能钻进她的梦里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惹得她这般伤痛。可惜同床共枕容易,同床同梦却难。他百般琢磨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劝慰,只得一遍遍在她耳边轻唤、吟诗,待得她终于睡熟,天色也已是放亮了。 不远处那一池池菜苗们刚刚从睡梦里醒来,仿似急于寻找阳光一般,扭动着腰身四处观望,待得看到木塌上相拥的身影,各个都是羞红了脸,慌忙抬起小小的叶片遮住了眼睛… 听得菜棚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方杰倏然一惊就要起身,但下一瞬他的双眸却是乍然一亮,慢慢重新躺好,甚至又把蒲草往怀里揽了揽。 刘厚生两口子开门进了菜棚,只觉热气扑面而来,俩人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春妮掐了刘厚生一把就转去点了油灯,小声埋怨道,“喝酒真是误事,以后可不能再给你酒喝了,这要是…啊!这…” 她说着话就端了油灯转过身,结果眼角扫过木塌,立时倒抽一口冷气,惊喊出声:“生子,有…有贼!” 刘厚生听得有贼,顺手抄起了手边的木棍就奔到了媳妇儿身边,可是仔细瞧过那木塌上的两人中有一个穿了锦缎的衣衫,他心下就是一动,扭身捂了媳妇儿的嘴低声呵斥道,“别喊,好像是自家人!” 蒲草昨晚半壶酒下肚,醉梦里回了老家,抱着爸妈和弟妹真是说不尽的千般心酸、万般委屈,末了喜滋滋的坐在炕头,刚要吃一个老妈包的酸菜馅儿饺子,不想突然就被人吵得醒了过来。 她睁眼一瞧头顶黑漆漆的顶棚,立时好似从天堂掉进了地狱,这哪里是老家,哪里有爹妈?被打断美梦的恼怒,激得她猛然就坐了起来,喝问道,“这是谁啊,吵什么?” 方杰随即也跟着坐了起来,一脸疑惑得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什么时辰了?” 春妮见得塌上之人居然是蒲草和方杰,惊得嘴巴大张,怎么也闭不上。她伸手指了他们半晌,死活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蒲草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还是没有意识到她做了多么惊世骇俗之事,皱眉瞧着春妮问道,“怎么了,妮子。一大早晨的,又出什么事儿了?” 春妮被气得狠狠翻了个白眼,使了全部力气才挤出一句话,“你看看旁边是谁?” 蒲草喳喳眼睛,扭头一瞧方杰正坐在她身旁抬手正着头上金冠,脸上满满都是无辜疑惑。她惊得猛然就从塌上跳了下来,高声问道,“你…你怎么在这?” 不等方杰应答,春妮儿已是扑到蒲草跟前,上下摸索她的衣裙腰带,眼见穿戴还算整齐,这才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还好,还好!” 蒲草拍下她的手,不知是该懊恼还是好笑,说道,“你这傻妞,想什么呢,我就是多喝了点儿酒,还不至于人事不知…” 春妮狠狠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指着方杰问道,“什么不至于,那他怎么进来的?怎么和你睡在一处…” 蒲草脸色瞬间红透,一把捂了春妮的嘴,扭头瞪眼看向方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杰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衫,这才站起笑道,“我昨晚丑时来的,原本是担心菜棚子无人看守遭了盗贼,不想进来瞧得你在喝酒…最后就都喝多了。” 蒲草用力敲敲脑袋,仿似有些印象但是又记不清楚,她还要再说话的时候,春妮却不知为何用力推着她往门外走,“你快回前院去看看吧,贵哥儿和两个孩子要出去拜年了,见不到你露面该到处找寻了…” “哎呀,你慢点儿,别摔了。”蒲草不知春妮打了什么主意,想要挣扎又怕带累她摔倒,这一犹豫的功夫就被推出了小门儿。 刘厚生眼见媳妇死死盯着方杰,脸色极其不好,他心里琢磨着媳妇儿必定是有话要说,于是就小声嘱咐道,“我去把草帘子打开,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气,小心肚里的孩子…” 春妮此时脑子里正是一遍遍仔细回想,她和蒲草第一次见得方杰之后的所有事情。那些丰厚又齐全的谢礼、年礼,那件蒲草半夜偷偷缝制的无袖袄,抄写的小册子,蒲草头上的精致银簪,所有平日里她忽略的小事儿此时串联到一处,她就是傻子也猜到这两人之间必定有私情了。 “方…方公子,你…你可是看中我们蒲草了?” 方杰眼见春妮脸色灰白一片,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哆嗦,仿似极恐惧某事一般。他心下疑惑,但是这样的问话又不容马虎,他只得重重点头应道,“是,我和蒲草在一起,心内很是欢喜…”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春妮已是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半点儿没有顾及身前已是微凸的肚子,咣咣就磕起了响头,“方公子,我求你了,你放过我们蒲草好不好? 蒲草太可怜了,从小就没吃过饱饭,没穿过棉袄,好几次都差点儿冻死了。她如今刚刚过上好日子,你放过她吧!我家里有银子,我进城给你买美女,你要几个买几个,你别再找蒲草了,好不好?蒲草太可怜了,若是被村里人知道,蒲草要被塞冰窟窿啊…” 方杰瞧着眼前磕头哭泣的女子,一时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多少次蒲草进城,开口闭口都会念叨个不停,这个点心春妮许是喜欢吃,那块料子做衣衫春妮穿着合适。 他心里也曾暗暗嫉妒,疑惑不解那样一个粗鲁笨拙的农家妇人怎么就这般得她看重。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这妇人也同样待蒲草真心实意。这般跪地苦求,就是血脉亲人之间也不见得能做到。 想到这里,他赶忙伸手去扶春妮,极诚恳的应道,“刘嫂子,你千万不要如此,你仔细听我说几句话可好?” 春妮却是挥开他的手,死活不肯起来,“方公子,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们蒲草太可怜了,你去找别的女子取乐吧,不要害她啊。” 方杰无法,只得蹲下来低声劝道,“刘嫂子,我知你是担心我一时无趣才找蒲草解闷儿。但我以我娘在天之灵起誓,绝对不是! 我幼小之时娘亲离世,父亲与祖母对我不闻不问,大娘和兄长待我都不如一个奴仆。我是尝尽人间苦痛才到得如今,当初一见蒲草,我就被她的坚强聪慧吸引,后来相处久了更是倾慕渐深。若是可我心意,我甚至想明日就娶她过门儿。但蒲草却说要多相处些时日,我们这才偷偷瞒着大伙儿私下闲话儿相处。我绝无半点儿辜负之意,还请刘嫂子放心。” 春妮听他说的这般诚恳,心下稍稍好过一些,伸手抹了两把眼泪,怯怯问道,“方公子,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蒲草长得可不美,脾气也不好,她可当不得妾室?” 方杰失笑,趁机伸手扶了她起来,这才又道,“美貌女子比比皆是,但蒲草这般聪慧的却是天下少有。况且我本是庶子出身,自然知道庶子的辛苦。早年我曾发过愿,今生只娶一妻,刘嫂子放心,我不会要蒲草做妾。” “那蒲草…还是寡妇,不是,是弃妇,也不是…”春妮儿想说蒲草身份尴尬,方家未必会同意他们成亲,心下盘算着替蒲草美言掩饰几句,无奈嘴巴太过笨拙,一时倒是越说越糟糕。 她正是为难的时候,小门却是又被打开了,一脸泪痕的蒲草大步走了进来,上前紧紧抱了春妮儿,“你这个傻妞,只管安心养胎就好,替我操心这些事情做什么?” (今日又是修牙的日子,老天爷啊,刮大风下大雨吧,这样我就可以躲过这一劫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与你比肩 春妮儿狠狠瞪了一眼随后进来的刘厚生,脸色微红的推开蒲草应道,“我哪知道你和方公子是真心,还以为他…嗯,我也是怕你吃亏啊。” 蒲草蹲下身子替她拍去膝盖上的灰土,起身再看向方杰之时却是半晌无言。方杰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心下忐忑之极,赶忙说道,“我方才说的都是真话,若是你愿意,我明日就娶你进门!” 蒲草却是淡淡一笑,摇头拒绝道,“不,我不嫁!” “我是想要娶你为妻,不是纳妾!”方杰以为蒲草没有听清他方才所言,极郑重的又说了一遍,“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本家那边,我这次回京已是处置妥当,从今以后分家另过,婚配自由!” 蒲草脸色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摇头不允。春妮本来还替蒲草欢喜,见此忍不住上前拉了她的胳膊低声呵斥道,“蒲草,你犯什么傻,为啥不答应?你不喜欢方公子吗?你…你是寡妇啊,找这个好人家本就不容易,方公子待你多好啊!” 蒲草眼见她脸色急得通红,眼角还残留着未曾风干的泪痕,她的心下越发坚定,应道,“妮子,你别担心,我自有主意。” 刘厚生上前扯过媳妇儿,也是小声劝道,“蒲草妹子聪明着呢,你就别跟着瞎掺合了。咱们先回去,省得孩子们该找过来了。” 春妮虽是肚子里装了成车的疑惑,但也知这事儿只能蒲草自己说了算,于是只得挪着脚步极不情愿的出去了。 菜棚里一时间只剩了蒲草和方杰两人,倒是安静许多,菜苗们许是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凝重沉默,悄悄的扭过头依靠在一处偷偷观望着。 方杰极力压着心里的失望与恼意,低声说着,“当初你说我们要多相处,你说我们要互相尊重,我都依着你。为何如今我真心求娶,你却不嫁?刘嫂子方才尚且在担心我拿你当玩物对待,此时看来,我才是被耍弄的一方吧?” 蒲草眼见他眉梢跳的厉害,猜得他必是气得狠了,于是上前拉他一起坐到了木塌上。方杰有心想要挣开,却又舍不得那软绵绵的小手,最后只得端着架子哼了一声,到底坐了下来。 蒲草伸手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笑道,“怎么,当真恼了?小气鬼,我不嫁自有不嫁的理由。” “什么理由,你说给我听。我方家虽说不是雪国第一富厚,但我方杰也能养得妻儿一生衣食无忧。我虽行商贾之事,不能封官进爵替你挣个诰命,但朝中也有友人为官,这雪国谁人也不能欺得了你。还有最重要的一事,我知你不是能受得委屈的脾气,早在回京之时就已脱离本家。只要你嫁进念恩园就是当家主母,不必受任何人的管制。你还有何不满?你尽管说,我只要能做到,绝无二话。” 蒲草半垂着眼眸,听他一件件一桩桩说完,心下早已软得化成了一汪蜜水。这样为了女子思虑周全的男人,就是放在现代也是少之又少的存在。而她有幸在这样男权至上的时空碰到一个,实在是上天恩赐,她怎么能不感动? 但是,她还是有必须要坚持的原则。 方杰等了半晌不见蒲草说话,还要再开口的时候,蒲草已是轻轻依偎进了他的怀里,“谢谢,谢谢你这般为我着想,谢谢你真心想要娶我为妻。但…我暂时还是不能答应你。” 方杰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莫名花香,心里挫败之极。若是一般女子他还能以金银首饰、锦缎美衣相诱惑,可是他怀中的人儿却是易于平常女子,他越是被深深吸引,却也越是无从应对。末了,他只得长长叹气,无奈应道,“你不答应也罢了,我不强求,但你总要说说为什么不嫁吧?” “虽然你我都是真心,但我们相处时日太短了。女子婚嫁就同赌钱一般,但只要下注就是一生,我好不容易有这样在世为人的机会,我不愿轻易就把自己嫁了。” 方杰听得蒲草悠悠叹息之声,以为她是想起了先前的婚事,心下莫名就是一酸,继而又赶忙拾掇了心绪,轻声应道,“罢了,只要你欢喜就好,我们再多相处些时日吧。” 蒲草直起腰身,低头在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笑道,“我还没说最重要的原因,你就这般松口了,看样子你也不是多真心想要娶我啊?” 方杰真是被这精灵古怪的女子折磨得哭笑不得,心里暗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蒲草双眉一挑,手指掐上了他腰间嗔怪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没有,小的哪敢啊。小的还指望哪日风雪交加,张东家开恩放小的进房子里歇歇呢。” 蒲草笑得弯了腰,末了却是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正色说道,“方杰,我之所以不愿嫁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如今还没有与你站得等高。 虽然我一直说要与你平等相处,但是不论在财力亦或者在生意上,都是你在帮扶我。在外人眼里,我就是攀附你存在的一根藤蔓,你抬抬手就能把我扔去天边或者踩在脚下。就像今日,如若我与你一般有财有势,春妮儿就不会跪下求你。 我去年秋日曾在阎王殿前走过一趟,醒来后就发誓,这世上春妮就是我最亲的姐妹。但凡我有的,她都要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可是今日她居然又为了我下跪,虽然与你无干,但是我心里比刀割还痛。 我必要发奋赚银钱,有一日同你比肩而立,甚至比你站得更高。若是那时,你还这般真心待我,我必定嫁你为妻。再说远些,若是我们成亲之后,你有朝一日变心有负于我,我也有安身立命的资本,春妮自然也不必再同你跪下求肯…” 方杰看着眼前的女子双眸间隐含泪色,出口之言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一时不知该恼怒她的不信任,还是该佩服她的铮铮傲骨。良久,他慢慢起身重新揽了她在怀里,重重叹气道,“碰到你这样的女子,我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依你,都依你,只要你欢喜就好。” 蒲草用力紧抱他宽厚的胸膛,低头把眼角的泪水轻轻蹭在他的肩头,应道,“不,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好,好,你我都是幸运。只是我的袍子件件都是下场悲惨,总是免不了被当帕子擦了鼻涕眼泪。” “小气鬼,总是心疼你的袍子!” “好,好,你喜欢就随便擦!” 两人紧紧拥在一处,嘴里嘀嘀咕咕吵着无谓的小事儿,两颗心却在不知不觉中又贴近了许多… 门外的春妮儿也同样趴在刘厚生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生子,我是不是又拖累蒲草了?她若是嫁了就不用受苦了…” “没有,没有。蒲草妹子的脾气就是倔强,好在方公子是好人…”刘厚生也忍不住湿了眼角,手下稳稳扶着媳妇儿慢慢走回了前院…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隔河看杨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山子带着胖墩几个小兵坐在菜棚子一角,兴致勃勃的一边念着九九歌谣一边假模假样的帮忙装纸筒,其实大半时候都在堆土筑墙玩耍。 蒲草和陈家婆媳等人瞧见了也不拦阻,淘气小子们于是越发欢腾,大有把土墙建成长城那般宏伟的架势。 桃花和福儿却是乖巧可爱,老老实实坐在小板凳上,极认真把半湿的黑土装进油纸筒里,末了还用小手按压几下,这才递给一旁的喜鹊。 蒲草在她们额头亲了两口,不时夸赞两句,羞得两个小姑娘红了小脸儿,也惹得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这是正月末的一个午后,虽说节气已是出了八九,但是北方苦寒之地,却半点儿没有南国那般河开燕来的景象。菜棚外依旧是雪花纷飞,寒风呼啸,不过比之年前那会儿,雪花到底还是小了些,北风也温柔了许多。 陈大娘捶了捶酸疼的后腰,忍不住好奇问道,“蒲草,你这般费力气的缝了油纸筒,又灌土装泥的,到底要做什么新奇物事啊?” 蒲草笑嘻嘻把纸筒紧挨着摆在一处,开口应道,“大娘,我这几日闲着无事就瞎琢磨啊,若是先把茄子辣椒秧先种出来,等到开春时直接移苗,兴许就能比原来那般播种下地早上一月见到茄子辣椒了。我原本打算自己忙几日就是了,没想到又连累您跟嫂子们挨累了。等到过些时日菜秧种出来了,一定先分大娘一些。” 陈大娘可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她这些时日眼见着蒲草随口说出的主意,最后都变成了稳赚不赔的财路,暗地里不止一次同家说起蒲草必定是财神奶奶下凡呢。今日再见得蒲草这般缝纸筒灌土,极是麻烦,就猜得这指不定以后又会赚多少银子呢。 想到这里,她赶忙摆手说道,“不要,俺家一棵也不要。大娘可不是贪心老太太,这一冬老大老二他们也赚了快二十两银子,我和你大伯都欢喜着呢。就等着好好种上一夏粮食,待得秋时就用这银子盖温室,同你学着种菜,到时候日子保管更红火了。” (估计牙医给我打鸡血了,昨晚腮帮子肿成馒头,还码了两千字,哈哈,突然很想笑有木有?这感觉好像小时候考试之前拼命抱佛脚啊。码字PK赛,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张贵复学 蒲草本就犯愁温室太小,除了供给白云居的青菜之外,剩下的空处细出蔬菜苗不多,将将只够种上二亩地。这般听得陈大娘拒绝,她自然也就不再相劝,转而扭头去撵春妮儿,“你这肚子都大了,就别跟着弯腰忙活了。若是实在闲着无趣就去方公子那院子走走,也让你肚里的孩子见见亲爹。” 春妮扔下手里的纸筒,扯起袖子擦擦额角的汗珠子,笑道,“听你说的,好似我同生子两地相隔多远似的,早晨不是刚刚一起吃过饭吗。” 蒲草掏了帕子替她擦去沾在下巴上的黑土,笑道,“早知道你这般没心没肺,我就不内疚了。昨晚不知道是谁半夜睡梦里还‘生子、生子’喊个不停,害得我这一日就琢磨赶紧去哪里找个人帮忙守夜,省得你们两口子好似被我这地主老财生生压榨得不能相聚一般。” 陈大娘婆媳几个听蒲草说的有趣,都是哈哈笑了起来。春妮羞得红了脸,张口就反驳道,“你还说我,你不也是…” 她说到一半突然惊觉住了口,转而补救道,“你不也是胆小怕黑,晚上去个茅房都要喜鹊陪着。” 蒲草偷偷舒了一口气,瞪了春妮一眼,又是开口撵她出门,“行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去溜达溜达吧。大哥二哥不是也从城里回来帮忙了,若是他们晚上回李家村,咱们就准备些东西给你家老娘捎回去”。 春妮又有大半月没见到老娘了,一听这话就动了心,起身拍打着衣裙上的灰土,盘算着给老娘捎些什么吃食回去。 陈二嫂也是个好热闹的,眼见地上的纸筒已是不多就笑道,“外面大路也不好走,不如我陪春妮一起去看看吧。” 蒲草自然不会拦着,陈大娘也是喜爱这聪明又嘴甜的二儿媳,于是嘱咐两句就答应了。陈二嫂笑嘻嘻上前挽着春妮出了菜棚子,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去了前院。 陈大娘手下继续忙碌着,嘴里笑着打趣道,“要说这人啊,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咱们农家人都觉得那城里多热闹多安生啊,要是能在城里买个院子住几年多享福啊。可人家方公子家里有大园子有铺子,还偏偏就喜欢咱们这小山沟儿。 我听东子说,方公子给了老王家十两银子买院子呢,这以后王家老妹子可要拔起腰杆儿了,她们老两口就是再同儿子一起住,儿媳也不敢给脸色看了。” 陈大嫂笑着应道,“可不是,王婶子搬家的时候笑得脸上都快开花了。” 蒲草拎了一旁的水壶又在土堆上喷了些清水,耳里听得陈家婆媳这般闲话儿,嘴角忍不住就偷偷翘了起来。 自从大年初一早晨,她与方杰表明了心意之后,两人越加亲密了。特别是方杰,大有一日不见她,就吃睡不香的架势。除了初六他必须回城坐镇看着酒楼和几家铺子开业,其余时候都是赖在村里不肯走。 她有一次随口说了句,不如搬来村里住算了。他居然第二日就买了个院子,而且就在春妮家东院。自此,他们三家比邻而居,算是彻底霸占了南沟村的东北角儿。待得夏日时在各家篱笆上开个小门,互相走动起来半点儿不怕落到外人眼里,极是方便又隐蔽。 这几日,方家找了工匠修葺房子,重新改建屋子格局。村里人本就是热心肠,又指望方杰冬日时替他们与各家酒楼搭桥儿卖菜,于是都是热热闹闹聚上门去帮忙。 方杰也是有心结交村人,一日两顿款待饭菜极是丰盛,苞谷酒更是管够儿喝。惹得村里男人们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女子们却是各个揪了醉醺醺的男人抱怨不停… 待得天色将黑之时,所有油纸筒里都装满了黑土,整齐的摆放在木箱子下方。蒲草送走陈家婆媳,又轻手轻脚给新撒下的菜籽浇了一遍水,炉子里也添满木绊子这才回了前院。 喜鹊已是做好了晚饭,张贵儿正坐在饭桌边儿,一见嫂子进来赶忙起身行礼。 蒲草瞧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摸样,猜得他必是惦记去学堂之事,于是就道,“昨日我同正娘子闲话儿,听得她说起明日学堂里就要开课了。” 张贵儿赶忙应道,“正是,今日胜子也来约我一起去学堂。” 蒲草点头,“那吃了饭就给你准备被褥行礼,束脩和伙食费也给你一并带去。待得过些时日天气暖和些,你学堂里得了空闲或者家里有方便车马我就带桃花去看你。” 张贵心里大石落了地,脸上显见就露了喜色,一迭声的应了下来。一家大大小小围在一处吃过晚饭,张贵儿就忙着拾掇他的笔墨纸砚和衣物,蒲草则带了桃花张罗新被褥、铺床底的羊皮,甚至还有平日晚间垫肚子的点心,真是样样周到俱全。 春妮在方家吃过晚饭,凑完热闹回来,见得她们姑嫂两个这般忙碌,忍不住就说道,“贵哥儿去学堂可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回来,要不然都对不起你和桃花这般心意。” 喜鹊正打了热水给山子洗脚,听得这话就翻了个白眼应道,“奴婢倒觉得二少爷若是不出息倒好些,真当了官儿怕是就鼻孔冲天,眼里除了老天爷再没外人了。” 桃花虽然年纪小,听不出喜鹊话里的嘲讽之意,但她很是聪明伶俐,只从神色就猜得喜鹊必定是在说哥哥坏话,于是小丫头立时就瘪了嘴巴,小声替哥哥辩解着,“二哥是好人,二哥读书考状元,将来要当大官二!” 蒲草赶紧把小丫头搂在怀里哄劝道,“傻丫头,喜鹊是说将来你二哥要做很大的官,他上面除了像老天爷一样厉害的皇帝,就没有人比他更大了。” “真的吗?”小丫头眼里含着泪珠儿,怯怯望向喜鹊求证。喜鹊本就后悔不该一时嘴快,见此立刻应道,“夫人说的对,奴婢就是这个意思。等将来二少爷做了官,我们三小姐就是大家闺秀了,到时候上门来提亲的媒婆怕是都要踩破门槛子了。” 桃花羞红了小脸儿,低声应道,“我要和嫂子在一起,我才不嫁。” 蒲草爱怜的在她脸上亲了亲,笑道,“昨日,嫂子又给你添了一匹好绸缎,你可记到册子上了?” “哎呀,我今日去师傅那里学绣花就忘记写了。”桃花说着话儿就下地去开了她的宝贝嫁妆箱子,拿出小小的砚台和毛笔,认认真真把新添的嫁妆记了下来。末了又是从头到尾把那些绸缎等物数了一遍,刚才的那点儿懊恼自然也就扔到了脑后。 蒲草狠狠瞪了喜鹊一眼,上前接过山子的小脚丫替他擦干净。喜鹊早摸清了这主子的脾气,也不害怕,吐吐舌头就笑嘻嘻端了水倒去门外。 第二日一早儿,一家人早早吃过饭就又摆了张家老两口的灵位,简单供了几样点心,张贵跪倒磕了几个头就算是与长辈辞行了。 喜鹊撤下供桌儿,蒲草就拿了两只荷包递给张贵儿,其中一只里面装了三两碎银,是张贵儿两个月的束脩和伙食费。另一只则装了二百文铜钱,留着给他平日零用。 春妮儿和喜鹊帮忙搬了行礼等物出来,林林总总加起来居然摆了半屋地。张贵见得嫂子准备这般周全,一脸感激的上前又是行了大礼。 蒲草刚刚仔细嘱咐他两句,里正夫妻就带着胜子上了门儿,胜子年前就在学堂里住了半冬,不必再拿行李就显得轻快许多。两家人坐在一处寒暄了几句,东子赶着的马爬犁就到了门口。 两家人七手八脚帮忙把两个读书郎的用物搬上爬犁,左叮咛右嘱咐,一直送到村口这才罢休。 胜子和张贵儿附学的学堂远在翠峦城西十几里的三岔河镇,因为周围山高林密,春夏秋冬景致极好,很合归隐名士的心思。几十年前,在朝中致仕的一位大学士在此建了一动别院之后,更是带动得此地热闹起来,渐渐搬来的住户愈多,就成了一个小镇。小镇一旁有个三岔而分的河口,人们就随口取做了镇名。 胜子和张贵儿的先生姓楚,十几年前曾高中过举人做过一任县官,后因不喜官场黑暗,本身性情也是太过清高刚愎,同样不为同仁所喜,于是两相厌恶之下就索性致仕回乡开了间私塾,收些灵秀村童教授圣贤之言、经纶诗词,盼着将来桃李遍天下之日,也好好扬眉吐气一次。 楚先生怀揣着这样的远大抱负,自然就把束脩等阿堵之物看得极轻。但他的妻儿却是不能陪他一起畅读诗书饱腹,于是眼见家中积蓄渐渐耗尽,楚夫人就想了个主意,打着要学童们专心读书的旗号,雇佣了一个老婆子每日专管整治饭菜,而学童们自然要交伙食费,这样一来每月除了束脩也能多添几两进项。 楚先生本要恼怒说教几句,但是妻子送了贴身伺候小婢过来,笑盈盈替他“红袖添香”,他也就“难得糊涂”了。 自此楚夫人尝了甜头儿,陆续又添了住宿费、茶水费,学童们自然心有不满,但一来能送孩子出来读书的人家都是有些家底儿的,二来楚夫人也算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于是学堂开办五年来倒也还算红火。 (好饿,好饿,码字太消耗粮食了,去找吃的,吃完继续加油啊,拼字比赛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寒 张家年前已是送了年礼来,虽然都是些猪肉、点心、干蘑菇等平常物事,但却也省得楚家再花银钱置办,所以楚夫人对辍学半载又重新入学的张贵儿很是热情。 她特意派了身边伺候的老妇人去大门外迎接,给张贵安排了暖和的房舍,帮忙摆放安置用物,极是周到。待得老妇回禀说张贵儿坐了很是气派的马爬犁而来,所带物件儿齐全,穿戴也好,这楚夫人就越发上心了,以至于引起后来张家诸多变故,当然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张贵儿离开张家,除了桃花念挂在嘴边念叨了两日,蒲草偶尔惦念几次之外,家里其余几人倒是各个都浑不在意。山子自是欢喜再没人冷脸呵斥他,喜鹊和春妮儿这两个深知内情的则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若是让张贵发现蒲草和方杰之事,那保管就是点爆了火药桶,所有人都要被波及。如今他这一走,这只火药桶就算是被彻底藏起了引线,安全许多。 日子就在蒲草精心照管菜苗,偶尔与方杰一处闲话吃饭或者读书盘账之中悄然流过。 这一日已是二月下旬,太阳终于不再吝啬,洒下的光线温暖了许多,偶尔哪处避风又朝阳的墙角已是隐隐有了融化的痕迹。 淘气小子们聚在冰面已是很薄的小河上疯跑玩耍,偶尔被大人们看见自然要高声喝骂几句,淘气小子们闻声四散跑开。待得躲过半晌不见大人再出来,于是就又聚了回去。 如此一处冰面承载了十数孩子,渐渐就变得龟裂了,陈家的胖墩儿最是富态笨拙,一时晃悠着小屁股跑得慢了就掉进了水里,这小子慌乱之下伸手又扯下了一旁的山子。只听噗通一声,这支娃娃兵的正副头领就成了落汤鸡。 孩子们见得这般,自然大惊。好在河水也不过才没膝盖那般深,他们七手八脚拽出两人就跌跌撞撞一起回了村子,然后撒腿各自跑得不见了影子。 陈家婆媳见得胖墩儿浑身湿淋淋进了门,可是着实吓得不轻,也顾不得打他屁股教训一通,赶忙背起他就送到张家菜棚里去洗热水澡。 蒲草正同方杰和春妮夫妻一起坐着闲话儿,盘算过些时日用哪块地栽种青菜,几人突然见得陈大娘和陈二嫂这般跑来很是吓了一跳,待得再看清胖墩的狼狈模样又问清原委,这才知道山子也是共犯。 于是刘厚生帮忙烧水,春妮熬姜汤,方杰也回去翻找治风寒的丸药,蒲草则回了前院拎出躲在炕柜里的山子,照着他的小屁股一通猛拍,末了到底要他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河边儿,这才背着眼泪淋淋的小子赶去菜棚洗澡吃药。 两个小子很快就洗好了澡,穿着中衣围着被子一边吃蜜饯一边笑嘻嘻玩得欢喜。众人见此都是放了心,这样乍暖还寒的时候,若是染了风寒可是件足以要命的大事儿。两个小子平日吃得好长得壮,又这般补救及时,许是这次就躲过去了。 陈家婆媳谢过方杰赠药,又与蒲草闲话几句就把胖墩裹严实背了回去。蒲草眼见方杰把山子抱了怀里手把手教他写字,也就回去前院儿张罗饭菜了。 但是,两家人都是轻忽了春寒的威力,夜半十分蒲草睡梦里隐隐听得山子好似喘气很重。待得点亮油灯一看,这小子已是烧得小脸儿通红。 蒲草真是又气又急,赶忙喊了喜鹊起来帮忙。先把桃花连着铺盖一起撤到炕尾,省得她也被传染了,然后倒了苞谷酒点着火之后趁热给山子搓揉额头脚心,末了又喂了一颗治风寒的药丸。 但是这些显见都没有什么功效,眼见天色将亮,山子还是高烧不退。这淘气小子也没了往日的调皮模样,偶尔睁开眼睛只会小声喊姐姐,滚烫的小手牢牢抓了蒲草的衣袖不放,仿似再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蒲草心疼得抱了他亲了又亲,恨不能这病痛千百倍转移到她身上才好。 桃花被喝令躲在炕尾不得上前,小丫头围着被子哭得跟泪人似的。 蒲草扔了酒碗给喜鹊继续搓酒,她则跳到地上就要跑去方家借爬犁进城找大夫。结果刚刚跑到院门口就同满脸眼泪的陈二嫂撞到了一处,不必说胖墩儿也发了高烧。 方杰自从住到了山村里,自觉少了城市的喧嚣和俗事,日子过得悠闲又自在,倒是极满意。昨晚偶然读得一本游记很是喜爱,一时贪晚过了子时才歇下,这会儿正是睡得香甜。 外屋值夜的东子前几日也是刚刚得了未来丈人的准许,定了三月初十娶妻。梦里洞房花烛欢喜非常,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得门外有人高喊,他还以为城里出了什么事,赶忙翻身起来去开门。 蒲草进了门也不耽搁,直说两个孩子高烧要进城找大夫。东子赶忙就去套马爬犁,这时方杰也听得动静赶出来问询,见此立刻回屋穿衣披了大氅,一同送她们进城。 马爬犁虽说宽敞,但也坐不下太多人,陈家老少人人急得眼睛通红,到底最后只能让陈二嫂抱了胖墩儿进城。 东子手下的鞭子甩得飞快,恨不得枣红马多长两只翅膀飞进城去才好。蒲草抱着山子,不时低头用脸颊去贴他的额头,一手还要扯着被子替他裹得严实。如此自然顾不得自己,整个身子就曝露在了风雪之中。 方杰见得这般心疼之极,也不理会陈二嫂还在一旁就张开大氅把蒲草和山子都抱在了怀里。 蒲草提心吊胆了大半夜,脑子里满满都是那些平日听来的闲言,好似农家院子里大半孩子夭折都是因为风寒高热,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山子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办? “方杰,怎么办?都是我不好,若是夜里警醒些,山子也不至于烧得这般重。” “不要这么说,小孩子要长大都得经个七灾八难。我识得城里治小儿之症最好的大夫,一进城咱们就去医馆,先给孩子退了高热,然后在我园子里将养几日,保管两个孩子就平安无事了。”方杰轻声安慰着,手下越发把他们抱得紧了。 陈二嫂听得这话,抹了两把眼泪就要同方杰道谢。结果扭头一见蒲草和方杰这般亲密,吓得激灵灵一哆嗦,立时闭嘴不敢多言了。 这般紧赶慢赶,马爬犁终于进了南城门儿,东子一路吆喝着路人避让就疯跑到了一家医馆门前。 方杰第一个跳下爬犁去喊那正在卸门板的小药童,“当归,刘大夫在吗,快请他出来诊病?” 那小药童听得动静回头一瞧就露了笑脸儿,刚要应声的功夫,不想瞧得蒲草抱了山子从车上下来,立刻更为惊喜嚷道,“哎呀,张嫂子,怎么是你来了?” 蒲草仔细瞧了他两眼又去看医馆门前的匾额,这才想起这就是当日替刘厚生接骨的回春堂啊。她勉强一笑,应声道,“当归小兄弟,没想到咱们又碰面了,我家里的孩子染了风寒,劳烦你快请刘大夫给看看。” “好咧,你们先进屋等着,我马上就去。”当归见得是熟人更是热心,扔下门板就跑去了后院。很快刘大夫就赶了过来,一见两个孩子的脸色,他也顾不得寒暄,立时诊脉开了药方,蒲草帮着当归在后院廊檐下架了两个药罐咕嘟嘟就熬了起来。 前边药堂里,刘大夫眼见方杰亲手沾了药酒给山子擦抹手脚,就一脸稀奇的凑到他跟前小声问道,“这孩子可是方老弟家中近亲?他倒是个有福气的,居然能得方大公子亲自动手伺候。” 方杰来到翠峦城落脚之初,正遇得娘亲忌日,于是就打算舍药替娘亲祈福。当时听得城中之人都说这回春堂刘大夫最是心慈良善,常常减免穷苦之人的药费诊金,以至于自家清贫难以度日。 他一时孩子心性就装了穷苦之人的模样上门看病,不想刘大夫明明识破他的伪装却依旧舍药免了诊金。他疑惑问询却得了刘大夫一句,“谁人都有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 自此,他心服口服,年年都送一车药材到医馆,偶尔染了风寒之类也请刘大夫诊治。这般来往愈多,两人交情日渐深厚,比之一般酒肉朋友倒是愈加亲近几分。 “刘兄,你套近乎也是无用。不如赶紧拿些真本事把这俩孩子早些治好,我到时给你拉三车药材过来。” 刘大夫双眼立时亮得好似老猫见了咸鱼一般,抓了方杰的袖子,嚷道,“你这话当真?三车药材要一车上等货,两车中等!” 方杰点头应道,“成交!” “哈哈,那可太好了。”刘大夫大喜过望,抢过他手里的酒碗就道,“你快一旁歇着吧,这药酒这么搓着哪能见效啊,你看我的!” 他说着手下就麻利的忙了起来,一旁的陈二嫂也跟着有样学样儿给胖墩儿擦着。 很快,蒲草和当归就端了药汤进来,两个孩子喝了药汤睡下不过大半个时辰之后,身上就出了大汗,脸上的红色也终于退了下来,众人都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我好困啊,好困啊,坚持,坚持!真是要感谢我的大板牙了,它一跳一跳疼着,比咖啡还提神啊,再码一章试试。这是拼字比赛第三更!!!!) 第一百五十四章 姨母驾到 方杰唤过东子,吩咐他回园子去准备客房,顺便再换辆马车来,两个孩子出了一身大汗,若是再坐爬犁吹了冷风许是这半日的诊治就前功尽弃了。 刘大夫眼见他吩咐这般周到,心下还是忍不住好奇,目光在陈二嫂和蒲草身上转了又转。方杰仿似被侵占了领地的猎豹一般,微微眯了眼睛笑道,“刘兄这药堂…许是不缺我那几车药材了?” “缺,怎么能不缺呢?”刘大夫赶紧收回目光,笑着上前打躬作揖,末了又喊了当归成药打包、倒药酒,指使得他满地乱转,简直是殷勤之极。 很快,东子就赶了一辆黑漆平顶马车返了回来,蒲草和陈二嫂把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辞别了刘大夫和当归就上了马车。 马车不同于爬犁,又是在城里众目睽睽之下,方杰自是不好坐进车里。他也不在意这些,同刘大夫打个招呼就侧身坐到了车辕右侧。 枣红马的四蹄哒哒敲在青石街上,清脆又畅快。陈二嫂瞧着怀里的儿子睡得香甜,终是彻底放了心,拉着蒲草的手一迭声的道谢,“蒲草妹子,这次我家胖墩儿捡了一条性命,可全仗你的大恩大德了。” 蒲草也是心头大石落地,拍着她的胳膊安慰道,“二嫂跟我客气啥,胖墩儿平日还喊我一声姑姑呢。再说忙前忙后的都是方公子,我真没帮上什么忙。” 陈二嫂心里明镜似的,若是没有蒲草的颜面,方杰也不至于会如此尽心尽力。当然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徒惹蒲草尴尬不说,倒有些多嘴多舌的嫌疑。况且这份恩德也不是空口说说就能偿还,来日方长,他们一家记在心里,终有慢慢回报的时日。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就行到了念恩园门前。门房里值守的小厮们一直远远翘脚张望着巷口,此时早就撤下了门等候。 马车径直进了大门,方杰跳下亲自开了车门,继而又伸手接了山子抱在怀里。众多小厮什么时候也没见过自家公子这般殷勤过啊,惊得齐齐瞪圆了眼睛,却也不敢出声。 东子用力摆手警告众人收敛神色,然后又去扶着抱了胖墩的陈二嫂,几人正是抬步要往后院走去。不想突然听得门外又有车马之声,守门的小厮一见那马车前悬挂的牌子,立时高声禀报道,“公子,是孙府的马车!” 方杰听得这话,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蒲草见此,猜得来人必定不受方杰欢迎,于是上前接了山子,低声说道,“你先招待客人吧,让东子带我们去客房就好。” 方杰慢慢点头,轻声叮嘱道,“有什么事情都吩咐丫鬟去做,千万别客套,我很快就来。” 蒲草淡淡一笑,回身唤了有些拘束的陈二嫂一起随着东子往里走去。 此时孙府的马车已是进了大门,几个小厮帮着车夫笼住马缰绳。车里的孙家大小姐听得坐在车辕上的小丫鬟禀报,迫不及待得就掀了窗帘嚷道,“表哥,原来你在园子里,真是太好了。” 方杰眉梢儿挑了挑,转而换了一脸温和之色,笑道,“原来是娇凤表妹,你怎么今日得闲出来走走?” 孙娇凤嫣红的小嘴一撅,仿似想要嗔怪几句,但她突然又住了口,一脸羞红的应道,“表哥,二娘也来了,还是先接二娘下车吧。” 方杰一听姨母亲至,赶忙上前开了车门,整理了衣衫行了大礼,“姨母,天气乍暖还寒,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派人唤我一声就好”。 “我也是窝在府里一冬,实在无缺,今日天色也好,就带娇凤出来走走。” 孙家二房太太魏氏边说边下了马车,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如今虽然年岁已三十有五,又因生了孩子体态愈加丰盈,但长期掌管府尹大宅后院,自是累下了三分威严贵气。 今日出来走动,她特意换了一套暗红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下面配了青绿色云锦长裙,外罩一件青莲绒的灰鼠斗篷。这一下倾身下车之时,乌发上斜插的赤金凤尾步摇叮当碰撞,清脆有声,更是平添了风姿无数。 整个前院里,躬身伺候的小厮丫鬟们不下十数个,见此各个都是把脑袋压低了三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魏氏笑盈盈扶着外甥细细打量了许久,这才轻轻拍着他的手臂说道,“你这孩子,最近都忙得什么,怎么许久不去看姨母?” 方杰脸色略有尴尬之色,心里愧疚不已,最近因为蜗居南沟村,除了初六去了一次孙家就再也没有登门,倒是不怪姨母抱怨。他刚要开口应答,那边孙娇凤已是娇嗔嚷道,“表哥偏心,扶了二娘就不理会我了。” 魏氏闻言就侧身让开一步又笑道,“我这只顾同官哥儿说话,倒是忘了凤儿还在车上了。官哥儿快接接凤儿,这青石地面滑着呢。” 方杰心中不愿,但也不好当着众多奴仆的面前违逆姨母,于是暗暗甩了袖子遮住手腕,这才上前擎起胳膊扶了孙大小姐一把。 孙娇凤还当他是懂礼避嫌,想起这几月老嬷嬷那些教导,立时脸色红彤彤的轻轻行了一礼道谢。 她今日穿了一件大红柿蒂纹折枝花刻丝通袖袄,下面衬了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外罩一件浅紫色羽纱面薄氅。三千青丝盘了繁复的百合鬓,横插一只七彩宝石镶银簪,盈盈下拜间,比之先前,倒是当真多了几分端庄之意。 方杰眸色一闪,心中暗自嘲讽,原本特异寻了那严厉的老嬷嬷送去孙府,只是为了自己耳根能清静几月。不想这孙大小姐倒是受益良多,他这算不算坏心办了好事? 魏氏站在一旁眼见这对儿小儿女,一个娇羞美艳,一个清雅俊秀,心下自是欢喜非常,直道今日这一趟果真是走对了。 方杰亲自引着魏氏和孙大小姐一路穿过回廊到了主院正房大厅,丫鬟们早就在屋里烧了炭盆,又熏了香饼。此时一见到主子和客人到来,更是穿花蝴蝶般殷勤得上了茶水、手炉和各色点心。 魏氏解了披风,身后依了一只大红底鲤鱼菊花锦枕,半靠在楠木矮塌上,笑着打量屋内摆设儿。末了端起手旁的青花缠枝纹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这才说道,“你这孩子,平日经营商铺赚来的银钱怕是都置办这些用物了吧?你啊,怎么就不想留些银子将来娶妻?” 孙娇凤羞答答的瞄了脸上微现窘色的方杰一眼,开口替他辩解道,“哎呀,二娘,表哥平日做生意辛苦,多在吃用之物上花费些也是应该。” 魏氏放了茶盏,嗔怪打趣道,“你这丫头,我才说了几句,你就护上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二娘!你说什么呢,你再拿人家打趣,我…我可恼了!”孙娇凤脸色更红,又是跺脚又是扭着身子,一副小女儿的娇憨羞涩之态。 魏氏笑着替她理理鬓边碎发,一脸慈爱之色。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见了,许是就以为她是这孙大小姐的亲娘了。 孙娇凤手下摆弄着腰上系得玉环,还要再说话的时候,魏氏却突然咳了起来,不过几声脸色憋得就有些涨红了。 立在她身旁伺候的老嬷嬷赶紧上前帮忙轻拍后背,低声埋怨道,“哎呀夫人,出门时候带玉翠那丫头来就好了。您这怕是出门吹了风,咳疾又犯了。若是那丫头在跟前,炖一盅银耳冰糖羹,喝下就会好许多。” 方杰一脸急切的上前递了茶水给姨母润喉,听得这话就问道,“难道除了那玉翠丫头,别人就不会炖银耳冰糖羹吗?” 他这般说着,眸光有意无意在孙娇凤身上停了停。孙娇凤心下立时一动,起身说道,“我平日也替二娘炖过两次,还是我去厨下整治吧。” 方杰仿似有些惊讶,继而笑着赞道,“原来娇凤表妹平日这般孝顺贤淑,那就劳烦你了。” 孙娇凤得了夸赞,喜得心里都要溢出蜜来,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就去了厨院儿。 待得她一出门,魏氏很快就止了咳声,老嬷嬷挥手撵了另外两个丫鬟出去,然后低头守在了门口。 屋里一时就剩了魏氏和方杰这姨甥两人,再也没有外人。魏氏唤了方杰坐到她跟前,低声叹气说道,“官哥儿,姨母前些日子派人回京都走礼,听得人家说起你已脱离方家,自立门户。不知这事可是当真?” 方杰点头,应道,“姨母所听不差,这事是真的。” 魏氏皱了眉头,脸色微带恼怒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同姨母商议?方家那些人待你再是不好,你也是方家的二公子,将来脱得商贾之身,谋个一官半职,还要方家那块书香门第的匾额撑腰呢。” 方杰伸手替姨母添了新茶,抬头时却是一脸无谓,笑道,“姨母,我行商日久,已是散漫成性。本来就不打算入仕,姨母不必再为我劳心劳力操持这事了。” 魏氏脸上严厉之色更甚,呵斥道,“你这是说得什么傻话?你娘亲在世的时候最是盼望你入仕为官,光宗耀祖,否则也不会给你取了乳名叫官哥儿。难道你要辜负你娘的期望不成?”(第四更,我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手指头都疼!我不拼了,睡了,明早起来再奋斗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劝解 方杰听得姨母提起娘亲,眼里闪过一抹悲色,沉声应道,“方家之人只当我是一只予取予求的聚宝盆,我就是留在方家一辈子,他们也不会替我撑腰入仕为官。退一步说,我就是当真成了官身,有那一家人掣肘,兴许也要惹下杀身之祸,反不如行商自在无忧。” “他们敢!”魏氏对方家那几位姻亲也是全无好感,手下重重拍了桌子恨道,“当日你娘受他们欺压之时,我还没生宝坤,在老爷跟前没有脸面。我心里替你娘委屈只能以泪洗面,半点儿帮不上忙。若是放在如今,我稍加手段就能要他方家上下去牢狱里喝风。他们怎么还敢苛待与你?” 方杰想起老宅里那位整日做着复官美梦的亲爹,真是可恨也可怜。他长长叹气,低声道,“姨母,方家我必定不会再回去了。为官之路,处处都是凶险。若不是我娘嫁了个做官的夫家,也不至于终日奔波搭上性命,最后还没得到半点儿善待。” 魏氏也跟着叹了气,轻轻摇头道,“都说子不言父过,但当初你外公确实太过贪图权势,放着众多好亲事不要,硬是搭了大笔嫁妆把我和你娘家分别送进孙家、方家。 不曾想没一年他就过世了,倒留下我和你娘在大妇手下挣扎求活。你娘…罢了,不说这些,如今什么都过去了。你听姨娘的话,把铺子都转给管事打理吧。然后找个书院苦读两年,姨娘保你一个锦绣前程。” 方杰听得姨娘还是打定主意要他科考,心里无奈之极,苦笑道,“姨娘,我已定下心意了,不打算科考。” “不打算科考?”魏氏挑眉思虑片刻,又道,“那也好,凤儿那丫头对你极为痴心,我回去在老爷跟前提上两句,想办法让你们结个姻缘。以后你娶了她过门,再拿些银钱捐个官身,慢慢往上挪动吧。” “姨母,我不打算为官,更不打算娶娇凤为妻!”方杰实在忍耐不住,直言相告,“当初我娘和姨母出嫁就是高攀,吃了多少辛苦,姨母不会不知。我先不说娇凤性情脾气如何,只说她是府尹千金,我是行商庶子,身份相差太远。若当真成亲,我怕是再难以抬头做人。 姨母,我这几年行商攒下的家业已够衣食无忧一世,我只想找个心善又温柔的女子为妻,成亲生子,终老田园。姨母不要再劝我为官了?” 很多事情,自己说几句那算自嘲,但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戳心窝子。魏氏听得外甥这般说话,心里又疼又气,险些掉下泪来,“你…你这孩子,可是瞧不起我和你娘与人为妾?早知你心里这般想法,我何苦日夜替你谋算不休?” 方杰眼见姨母眼里泪光闪烁,赶忙起身上前行礼赔罪,“姨母,都是我不好,您千万别动气。我娘亲去世的早,这世上若说真心疼爱我的人就剩姨母了,我怎会对姨母不敬?只是姨母,我当真不愿入仕为官,只愿逍遥一世。还望姨母疼我,就应我这一次吧?” 魏氏扯过帕子在眼角按了按,赌气般挥手说道,“你如今翅膀硬了,姨母管不了你了,这事我不再提半句,你自己决定吧。” 这哪里是嘱他随意,明明还是在气恼。方杰苦笑无法,只得学了小时候的样子抱了姨母的胳膊,轻声说道,“姨母,我娘离世的时候嘱咐我要好好活一辈子,不管做官还是行商,只要我心里舒坦,我娘在天之灵必定也是欢喜。 娇凤性情太过跋扈,不合我心意,若是勉强娶她过门,以后许是家宅难安。若是…姨母担忧宝坤长大不得长姐护持,那我这里也有一法,姨母回去只要在孙府尹耳边提上两句,他必定会把姨母扶上正妻之位…” “这话当真?”魏氏本就有些被外甥软语所动,突然听得这话惊喜得立时坐直了身子。要知道她在孙家后宅明争暗斗多少年,也生了孙家唯一的男丁,最后也就算得了个理家之权,始终没有被扶正。她日思夜想谋算无果,甚至都有些放弃这个念头了,不想今日外甥却又提了出来,而且一脸极有把握的模样。 她双手牢牢抓了方杰的胳膊,声音颤抖着说道,“官哥儿,你可是在拿姨母打趣?” “我哪敢呢,姨母。”方杰心下暗笑终于下对了猛药,继续说道,“我前些日子回京听得一个消息,朝廷要对各城府尹进行考校,这关乎到以后五年的任期。孙府尹许是这两日就会见到公文了,而这次考校的主官是六王爷。当年我娘行商途中曾捎带过一个孩子回京,路遇劫匪之时拼力救了那孩子一命。那孩子就是…六王爷府上第二子,封号直郡王…” 魏氏静静听着,眼眸开合之间精光闪烁,几乎是转念间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甚至回府如何行事都想了个明白彻底,自然她脸上的喜色也是越来越浓。 “你这孩子,这样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姨母原本还怕你以后被人所欺,既然你娘为你留了这样的福泽,姨母也不多操心。是行商还是为官,你自己拿主意吧。” 方杰终于如愿,起身笑嘻嘻行礼,“多谢姨母成全。” 魏氏喝了一口温茶定定心神,笑道,“我回去同老爷提提这事,若是对考校有助益,自然最好不过。” “姨母放心,直郡王同孩儿很是亲厚,到时候孩儿休书一封给孙府尹,不,给‘姨丈’一同带去京里就是了。” 魏氏点头赞道,“姨母这些年可真是没有白疼你,若是了了这桩心愿,你娘在天之灵得知怕是也要替我欢喜。” 姨甥两人坐在一处,又是低声说了好半晌闲话儿。魏氏多年心愿有望成真,心里就长了草,恨不能一步赶紧跨回府里去布置谋划。于是,孙娇凤这往日被她捧在手心里娇宠的大小姐也被怨怪上了,“娇凤这丫头真是笨拙,一碗银耳羹要炖到天黑不成?” 方杰暗笑不已,应道,“许是灶间的用物不合手。” 他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门外的老嬷嬷极是机警的敲了敲门扇提醒主子慎言。末了才躬身开了大门,正好放了一脸懊恼的孙大小姐进来。 魏氏早已换上了一副慈爱神色,开口招呼道,“凤儿,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烫到手指了,快过来给我看看。” 孙娇凤坐到了魏氏身边,撅着嘴巴一脸懊恼的嚷道,“二娘,您不知道,表哥这府上还住了娇客呢!刚才我在灶间看中一个双耳炖盅,盘算着给二娘炖银耳羹正好合用。可是那厨子就是不肯把里面的枣儿粳米粥倒出来,还说那粥是给表哥请回的贵客准备的。二娘,你说,这城里难道还有比我们更金贵的人吗?” 魏氏含笑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你表哥最是孝顺懂礼,你可不要冤他。许是生意往来上的友人也说不定呢,你怎么就猜得一定是女客?” 孙娇凤许是也觉得自己鲁莽了,脸色红了红,低声应道,“那表哥也要处罚厨子,怎么连个炖盅都不让与我用?我可是要给二娘炖补品呢!” “好,好,二娘知道你孝顺。快把银耳羹端来,二娘尝尝你的手艺。” 老嬷嬷赶忙上前揭了百合细瓷碗的盖子,魏氏笑眯眯吃了两勺,自然是赞不绝口。 孙娇凤偷偷瞄了方杰一眼,到底还是凑了过去,娇声问道,“表哥,那贵客到底是什么人啊?” 方杰心里厌恶之极,脸上却依旧笑得温文,“表妹怎么如此好奇这人身份?正如姨母所说,是生意上有来往的友人。” “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而已。”孙娇凤放了心,转而又回去伺候魏氏用羹,那摸样真是极尽孝女之能事,直看得方杰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魏氏心里也是着急回府,敷衍着吃了几口就放了勺子,笑道,“这银耳羹吃到肚里果然就觉好过许多,我们凤儿的手艺比仙丹还灵验。”她说完抬头瞧瞧外面天色,又道,“马上晌午了,宝坤也该下课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孙娇凤很是不舍,小声央求道,“二娘,若不然您先回去,我留下同表哥请教几篇诗词,可好?” 若是往常魏氏保管就一口应下了,但是如今她另有打算也就收了撮合的心思,装了一脸为难之色说道,“凤儿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吧,今日前面府衙公事不多,你爹爹必然回府要早许多。他若是知道我带你出来走动,定然要恼怒,以后怕是再也不允你出门了。” 孙娇凤听得这话也是泄了气,任由丫鬟替她披上披风,末了又拉着方杰的袖子一再嘱咐他要常去自家走动,这才依依不舍的随着魏氏出门上车了。 方杰眼见马车走远,立时扭头直奔后院儿。 蒲草和陈二嫂坐在客房里守着两个孩子这半晌,眼见山子和胖墩儿发过汗,终是睁眼醒了过来。两个淘气小子许是也知道自己生了病,他们的小屁股暂时不会遭殃,于是笑嘻嘻直喊肚子饿。(拼字比赛第五更!我倒下了,脑袋要爆炸了!希望没有辜负众多兄弟姐妹的银子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章 病愈 蒲草和陈二嫂坐在客房里守着两个孩子这半晌,眼见山子和胖墩儿发过汗,终于睁眼醒了过来,两人都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差点欢喜的掉了眼泪。 两个淘气小子许是也知道自己生了病,他们的小屁股暂时不会遭殃,于是笑嘻嘻直喊肚子饿。 蒲草和陈二嫂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要出门去张罗的时候,东子已是指挥着几个丫鬟送上一桌儿清粥小菜和各色蒸饺点心,看着都是极美味的样子。 两个孩子伸了小手就要去抓,自然立刻被拍了回去。到底洗漱干净又换了一套袄裤,他们这才被允许坐在桌边稳稳当当吃起来。 蒲草和陈二嫂昨晚折腾得大半宿没合眼,这会儿同样又累又饿。东子极机灵的撵了丫鬟们出去,屋里没了外人,她们也就不再客套,放开肚皮吃了个饱足。 方杰赶来之时,两个孩子已是又睡了过去,蒲草同陈二嫂守在一旁低声说着闲话。 一见方杰进来,陈二嫂就赶紧附身抱了胖墩,低声说道,“我也去旁边房里睡一会儿,你们好好说话吧。” 说完,她就随着东子出了门儿。蒲草这会儿心头大石落地,自然也有心思想到其余之事,于是瞪着一脸笑意的方杰,嗔怪道,“都怪你,又让二嫂看出破绽了。” 方杰上前看了看熟睡的山子,伸手替他掖掖被角,这才揽了蒲草到怀里,低声笑道,“总有一日,所有人都要知道的。再说,陈家人都不是多嘴之辈。别想这些事了,你昨晚没有睡好吧,我看着山子,你先歇会儿。” 蒲草确实疲累之极,打了个还欠,轻轻应了一声。 她本要躺到床上去,可是方杰的怀抱实在温暖又宽厚,于是贪心的想要多依靠片刻,不想居然就那么睡了过去。 方杰听得怀里女子没了动静,低头细看那微微颤动的睫毛,白嫩的脸庞,翕动的小鼻子,心下愈发甜软,小心翼翼又把她往怀里揽了揽…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射了进来,正巧投在蒲草眼帘之上,睡梦里她就觉世界一片光亮。恍然间睁开眼睛才发现时辰已是近晚,而她居然在方杰怀里睡了快两个时辰。 她赶忙跳下地,心疼得直埋怨,“你怎么不把我放床上,是不是手脚麻了?” 方杰极力忍着腿上蚂蚁啃咬一般的刺痛,勉强笑道,“我常年行商各地奔走,也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自保,没你想得那般柔弱啊。” “真的?”蒲草喵喵他微微跳动的眉梢,随口应了一句就要扭头去看山子。方杰稍稍放了心,刚要偷偷活动一下腿脚,不想蒲草却是一巴掌拍了过来,瞬间的剧烈麻痛激得他惊呼出声。蒲草恶作剧得逞,忍不住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床上的山子听得动静,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嘟囔道,“姐姐,我想尿尿。” “好,姐姐这就带你去。”蒲草冲着极力挣扎想要站起的方杰做了个鬼脸,然后蹲身给山子穿好鞋子,眉开眼笑的带他去屏风后“放水”。 方杰被欺负的哭笑不得,心里发狠哪日逮到机会一定要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小女子不可。 很快,另一间屋子里的胖墩儿也醒了过来,闹着要出去玩耍。山子放过水也来了精神,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就冲出了屋门。蒲草拉着同样有些好奇的陈二嫂一起,随在两个孩子后面,悠闲的在方家逛了起来。 方杰是个天生的享乐派,当初离了方家,一时欢喜有了自己的地盘,可是没少在园子里投银钱。各处屋舍回廊、花园和画楼,都是大价钱请了最好的匠人修建。 如今虽是冬日,没有红花绿树可赏,但那大雪压枝的美景也让陈二嫂欢喜不已。两个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嚷着要打雪仗,被蒲草一人赏了一记轻轻的爆栗子,然后扯去了画楼。 方杰远远看着他们,笑得满足又欢喜,扭头吩咐丫鬟把晚饭也摆在了画楼里。 陈二嫂眼见画楼里摆设用物都极奢华,就抱了儿子拘谨得坐在客位上,半点不敢挪动,蒲草见了就喊东子一起吃饭。 果然,有了东子这陈家饭桌上的常客入座,陈二嫂就放松许多,脸上也带了笑,不时同蒲草说上几句闲话。 几人正是吃喝的热闹,突然有丫鬟来禀报说洛掌柜领了客人求见。方杰还以为是生意上的事情就示意蒲草几人先吃,然后起身出去问询。不想他出去不到片刻,居然领了陈大娘和陈二母子俩进来。 陈大娘一见小孙子手里抓着骨头啃得正是欢快,几步抢上前去抱着他,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都说隔代人最亲,家家的孙子都是老人的心头肉啊。 早晨,蒲草等人坐了爬犁送孩子进城看病之后,陈家一家子惦念得连饭都没吃,老太太焦心之下就要穿了大袄趟雪进城。儿子媳妇儿自然要拦着,万一路上摔了或者掉进哪个雪洞里,那岂不是孩子有难又把老娘搭了进去? 后来到底还是寡言的大力突然说道,“咱家不是也有爬犁,奶奶坐爬犁去不行吗?” 众人一听这话,立时恨不得各个都扇自己几嘴巴,刚才急得昏了头,还当自家是原来那般呢,早把这一冬日里立下汗马功劳的小毛驴和爬犁忘记了。 陈大娘催着儿子赶紧套爬犁,然后包了家里所有存银塞进怀里,匆匆出了村子。 他们母子俩进了城也不知要去哪间医馆找人,到底还是陈二脑子灵一些,当先找去了白云居。洛掌柜自然清楚主子的行踪,御史亲自送了这风尘仆仆,冻得脸色铁青的母子过来。 胖墩儿吃得正是欢喜,突然被奶奶抱紧怀里大哭,小胖子吓得含着一嘴肉沫也跟着哭开了。陈二嫂心疼之极,赶忙上前扶起婆婆安慰道,“娘,胖墩儿这会儿不烧了,您别担心了。大夫说再吃几副药就好利索了,您快别哭了,胖墩儿也跟着害怕呢。” 陈大娘一听这话扯了袖子胡乱抹了两本眼泪,手下轻轻拍着孙子的脑袋,小声说道,“胖墩儿不怕啊,不怕,都是奶奶不好…” 站在门口的陈二也是偷偷扭头抹了抹眼角,末了回身行了大礼同方杰道谢,“方公子,真是多谢您鼎力相助,救了我家小儿一命。这份恩情,我们陈家必定铭记于心。” 陈大娘也是赶紧行礼,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们周围十里八村,这几年夭折的孩子起码有十几个了。我家胖墩这次能捡回一条命都是方公子的恩德!”说完,她又拉过小孙子要他跪地磕头。 方杰赶忙上前拦阻这一家老小,笑道,“大娘,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儿,你们不必这般客套。如今孩子都退了烧,性命无忧就好。大娘也是第一次到我这园子来,不如也小住两日,等孩子们好利索了再一同回去。” 他说完就吩咐丫鬟去灶间吩咐重新置办一桌儿酒席,陈大娘怎肯再给方家添麻烦,死命摆手拒绝。 蒲草上前扶了陈大娘的胳膊,拉着她坐在桌边,笑嘻嘻劝道,“大娘,以前方公子去取我家取菜,吃的雪里蕻啊,干蘑菇啊,可都是大娘送去的。都说吃人嘴短,他这是极力要把嘴巴变回原来模样呢。咱们啊,多吃他几桌酒席,可是在给他帮忙呢。” 陈大娘听她这般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指点了她的脑门说道,“你这丫头,真会讲歪理儿。让你这么一说,方公子可是冤死了。” 众人都是跟着笑了起来,很快,丫鬟们行云流水一般重新换了一桌席面儿上来。陈家母子一日水米未进,又是顶风冒雪赶路,这会儿终于放了心,肚子自然就咕噜噜抗议起来。 方杰撵了丫鬟们下去,周围都是熟识之人,陈家母子也就没有再客套,大口吃了起来。 蒲草几人方才都已吃饱,这会儿不过动动筷子,凑个热闹罢了。 两个孩子吃饱喝足,就跑去一旁玩耍,瞧着那淘气架势倒好像昨晚那场高烧都是众人幻觉一般。 这时,东子从外面端了两碗药汤进来。山子翕动两下小鼻子立时苦了脸,跑去躲在姐姐怀里嚷着,“姐姐,我都不热了!不喝苦药汤,好不好?” 胖墩儿也是扭股糖一般在奶奶怀里撒娇,附和道,“奶奶,我也不喝药汤。我以后再也不去河边玩了,我不喝药汤…” 陈二原本心疼儿子生病,这会儿眼见他活蹦乱跳,就转而又心疼起老娘一路受得折腾辛苦。听得儿子吵闹不肯吃药,就放了酒杯呵斥道,“胖墩儿,赶紧老实喝药,你是不是想挨巴掌?” 胖墩儿吓得缩缩脖子,瘪着小嘴儿到底把漆黑的药汤小口小口喝了。 那边蒲草也是劝着山子,“我们山子不是大将军吗?将军连上阵杀敌都不怕,难道还怕喝药汤?这要是传回去被你那帮小兵知道,他们不定要笑成什么样子呢?” 山子一张白净的小脸皱得同包子一般,有心想要维护他将军的尊严,又实在不愿喝药汤,一时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方杰见此就半转了身子,笑道,“来,山子,到方大哥这里来。” (昨天因为比赛,最后加紧码了半章扔上来,很是抱歉。这会儿刚刚补足修改好,晚上还有一更,时间不定,谢谢大家支持!)(PS:我放赖,哈哈,刚回来,实在不爱码字,不熬夜了,明早早起写,双更补回来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各有盘算 山子赶忙跳下地凑了过去,方杰抱了他在怀里,又抬手端过药碗喝了一口,末了说道,“这药汤是有点苦,但是男子汉怎么能怕苦呢。山子好好喝了药,方大哥让人给你拿最甜的蜜饯吃,好不好?” 山子眼珠儿转了转,点了点小脑袋就抱着药碗咕咚咚喝了下去。 方杰赶忙舀了一勺粥替他过过苦味,抬头之时瞧得蒲草正笑盈盈的望着他们,于是也轻扯嘴角回以一笑。一种异样的温暖与亲近在这两大一小间流转,直看得陈大娘呆愣不已,就是粗心的陈二也是惊疑不定。 陈二嫂生怕他们母子说出什么冒失的话,赶忙扯了另一事说道,“孩子他爹,趁着外面天色还未全黑,你就赶路回村吧。捎个好消息回去,也省得咱家人和刘家妹子她们惦记。” “哎,哎!”陈二瞧得媳妇使眼色,赶忙收了脸上的惊疑连声应道,“是该回去送个信儿,我来的时候刘家妹子还要跟着呢,后来被生子拦下了。” 他说着就离了桌子,同方杰行了一礼,笑道,“我这就回去了,方公子,小儿和老母就劳烦方公子照料了。” “陈二哥千万不要客套,大娘她们在我这里就同自家一般,尽管放心。”方杰放下怀里的山子,起身送了陈二回去。 蒲草和陈二嫂也是赶忙给两个孩子穿戴严实了,一同领着他们送陈二到二门口儿。蒲草仔细嘱咐几句话要陈二捎回去,这才返回客房洗漱睡下了。 方杰有心同蒲草单独多说说话儿,但又心疼她照顾孩子疲累,只得在客院之外闲走两圈儿,末了也是早些睡下了。许是知道心爱的女子就在他的园子里,俩人听着同一遍更鼓,沐浴着同一片月色,这让他分外安心,睡梦里脸上都是带着笑… 而此时,孙家后院里,孙府尹也正趴在床上享受着魏氏的轻捶按揉,一脸的惬意享受。 年轻的时候贪恋美色,孙府尹倒是没少纳妾,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是如今年岁一见长,他除了收藏古籍这点儿爱好,倒是越来越愿意歇在这跟随他最久的二房屋里。不为别的,实在是这魏氏生了他唯一的儿子,又最是善解人意,有些为难之事同她说上几句,就算得不到什么好意见,她也总有办法宽宽他的心。比起那些只知撒娇要衣衫首饰的小妾,自然也越发得他看重。 魏氏借着烛光扫了一眼孙府尹微微皱着的眉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斟酌着开口笑问,“老爷,这般捶捶,身子可是舒坦许多?” 孙府尹轻轻“唔”了一声,应道,“白日里坐在书案后处理公文,这腰背僵硬得跟石头一般,你这一揉一暗果真舒坦许多。只不过你白日里管家,晚上还要这般伺候我,倒是累着你了。” 魏氏咯咯一笑,谦虚道,“妾身能得老爷这句话,就是累上一辈子也是甘愿了。” 孙老爷摆摆手,翻身而起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魏氏赶忙过去亲手倒了一杯捧到他跟前。孙老爷润了嗓子更觉舒坦,这才问道,“这几日后院可有何事?” 魏氏坐在他身旁一尺处,笑道,“后院很是安生,宝坤这几日读书很努力,就是凤儿那丫头都得了老嬷嬷的夸赞。妾身今日瞧着她也被拘束得可怜,还带她出去走了走。妾身暗暗瞧着她如今的举止礼数,怕是在整个翠峦城的姑娘里都数第一了。” “当真?”孙府尹正妻死的早,自然对这唯一的嫡长女很是宠爱,若不然也不娇惯得她养成那般跋扈刁蛮的性情。这会儿听得女儿出息了,他很是欢喜,笑道,“这么说,那教养陌陌可是真请对了。” 魏氏点头,笑得一脸欣慰,“那教养嬷嬷是有些真本事,凤儿如今别说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就是嫁进皇亲府邸也是绰绰有余了。” 孙府尹眉稍儿一挑,扫了魏氏一眼,仿似对她这般说辞很是疑惑,似笑非笑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属意伯雅那孩子吗,如今怎么改了主意?” 魏氏被戳破旧日心事却半点儿也不慌张,甚至还笑着瞄了孙府尹一眼,娇嗔道,“老爷,难道这是在暗指妾身有私心不成?妾身不也是为了凤儿好吗,伯雅是妾身看着长大的,深知他性情温和,加者凤儿也同他亲厚,就想着若是亲上加亲,以后宝坤也有人护持着了。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真正比起来,妾身还是更疼爱凤儿。她可是妾身捧在手心里照看大的。今日路过念恩园,妾身进去坐了坐,见得伯雅人才相貌都好,只可惜做了商贾,若是凤儿嫁过去,倒是委屈了。若伯雅是官身,我早就赖着老爷好好说合几句了。” 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三分假七分真,若是魏氏一脸惶恐的辩解,孙府尹许是心里就存了芥蒂。但是这会儿她嗔怪着说了这番话,真假掺杂,听得孙府尹惊讶的同时,心里又多了三分愧疚。毕竟这么多年,魏氏对待凤儿如何他是看在眼里的,这般疑心她,实在有些不妥。 这般想着,他就伸手揽了魏氏安抚道,“是我失言了,你这么多年待凤儿比亲生还要疼爱,后宅也打理的井井有条,这天下实在是再也没有比你贤惠的女子了。” 魏氏听得这话仿似很激动,眼底泪光闪动,她扯了帕子抿了抿眼角,勉强笑道,“老爷怎么同妾身说起这些,这不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吗?再说老爷这么多年待妾身也是信重有加,就连伯雅那孩子也没少得老爷照抚,妾身心里也是感激不已。” 孙府尹心中熨贴无比,一手捋着胡子笑道,“咱们一家人也不说客套话了,过些时日你同我一起去趟京都,到时候也顺便打听一下各家的子弟,若是有与凤儿年纪相合、家世也相当的,就把凤儿的亲事定下来吧。 至于伯雅那孩子,只要我还一日坐在这府尹之位就护着他一日,保他富贵一世就是了。” 他本以为魏氏听了这话,必定立刻起身行礼相谢。不想魏氏却是拿了帕子掩口轻笑,“老爷,有您护着伯雅自然更好,不过,就算您不发话,这孩子也不会吃亏的。我今日同他闲话了半晌,这才知道这孩子在京都里还有个大靠山呢。” “京都里的靠山?”孙老爷心里很是有些不以为然,随口猜测道,“他这是与哪家皇商做上买卖了?” 魏氏摇头,脸色半是感慨半是欣慰的应道,“不是,当年妾身姐姐曾机缘巧合在劫匪刀下救过一个孩子,伯雅同那孩子一直相处极亲厚。妾身原本也没当回事,以为就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不想今日才知,那孩子原来竟是六王爷的庶子,封号直郡王。” 孙府尹一听这话猛然站了起来,惊喜问道,“这事可是当真?你没听错?” 魏氏一脸惊疑,赶忙也站起来相陪,应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妾身自然没有听错,伯雅亲口说与我听的。” “真是太好了,天助我也。”孙府尹喜得脸色通红,眼睛微微眯起,心里迅速盘算几番,这才拉着魏氏重新坐下,然后细细把京里发来公文等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正犯愁同六王爷没有打过交道,就是上门拜访都无人引荐,不想伯雅居然有这门路,岂不是老天助我?” 魏氏也是跟着欢喜起来,笑道,“这是老爷官运亨通之兆啊!” 孙府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想了一下又道,“这几日你让伯雅写个帖子,到了京都你就去见直郡王,借口说你得了姐姐托梦替她了个心愿。若是直郡王邀请你进王府拜访,我去接你之时就能顺理成章的面见六王爷。有直郡王这层关系在,想必我继续连任是极容易之事。” 魏氏手下暗暗扯着帕子,心里冷笑不已。她姐姐留下的善报,孙家居然就想这般容易拿去,半点儿代价都不提,当她是傻子不成? 她心里暗骂,脸上却是露出了为难之色,犹豫着说道,“老爷,不是妾身不想替老爷的仕途出力,实在是…嗯,六王府那是皇亲国戚,怕是朝中重臣的妻室都不能进去拜会,更别说一个妾…” 孙府尹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了皱,最后用力一挥手说道,“这个容易,你这些年掌管后院极其用心,又生了宝坤,按理说足够扶正的资格了。这次回京都我就禀明族里,开祠堂扶你做正妻。” 魏氏仿似被这天大的喜事惊得傻住了,眼泪噼啪往下掉落,嘴里却一个劲儿说着,“老爷,妾身何德何能…妾身家世不高…” 孙府尹一旦说定某事就极少反悔犹疑,更何况这事关他的仕途,自然更是马虎不得。于是他伸手笑着替魏氏擦了眼泪,应道,“你就不要推辞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魏氏赶忙擦了眼泪,起身行了一个大礼,正色说道,“老爷放心,妾身以后必定用心照管儿女,打理后宅。老爷没有后顾之忧,自然平步青云!” “好,好。”孙府尹自觉大事可成,心下欢喜自是不能细数。夫妻两个躺在床上,又是说了好半晌话这才勉强睡去。 (欠一章,这几天张罗回家,各种收拾,我记着呢,一定尽快还啊。大家晚安!)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修口德 不提孙家如何张罗进京之事,只说蒲草和陈家婆媳带着孩子在念恩园住了三日,每日除了照料孩子吃药就是在园子里四处闲逛,但念恩园再大再好,也比不上外面街市热闹。两个孩子撒娇哀求,到底磨着众人出门去商街逛了半日。 蒲草念着家里的春妮儿和桃花,替她们买了两匹好料子,几只绣功极好的荷包。陈家婆媳也添置了几样用物,倒是两个孩子因为随着方杰和东子走在一路,得了个超级大丰收。俩人手上掐着几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嘴里啃着外表漆黑内里金黄的烤地瓜,胳膊上还挂着六七样儿小物件儿,随在他们身后的东子更是手里抱满了纸包和盒子。 待得汇合之时,陈家婆媳见得这般,连连同方杰道谢,就是蒲草都埋怨方杰太过娇惯孩子。方杰伸手拍拍两个躲在他身后的孩子,笑得一脸得意。 第四日早饭吃过,东子赶车去请了刘大夫来替两个孩子把脉。两个孩子们这几日吃得好玩得好,药汤也是顿顿不落,小身板自然康复如初。 众人听了大喜过望,待得送走刘大夫又是闲话半晌,蒲草和陈家婆就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谢绝了方杰好意挽留,麻利的拾掇了东西就要回村去。 方杰因为城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置,不能一同回去,于是就使眼色想要留着蒲草多等他一日。 蒲草本就觉得被陈家婆媳看出了异样而有些心虚,若是此时留下可就太过明目张胆了。于是只得笑着装傻,后来到底找了个机会同方杰单独坐了一会儿,哄得他眉开眼笑,这才坐了马车出城。 南沟村里这几日也是流言满天飞,虽说家家户户都是孩子三五个,平日也不说多放在心上。不过早晨撒出去疯玩,晚上喊回家吃饭,到得睡觉的时候数数脑袋够了,没丢哪个就成。但是,这孩子都是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若是有个好歹,那一家人都是要疼得肝肠寸断一般。 所以,听闻陈家和张家的孩子落水染了风寒送去城里看病,村里人人都跟着悬心。特别是当日聚在河边玩耍的孩子,都被娘亲赏了一顿笤帚疙瘩(平日扫炕用的小笤帚),到底让他们哭着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河边才罢休。 有那同陈家、张家品日相处好的,忍不住就聚去打听详情。可惜陈二见得儿子无事一时欢喜多喝了两杯,回村之时居然赶着小毛驴走错了路,到得家里已是夜半了。春妮两口子和陈家众人听得孩子无事,放心之余也没有特意给各家送信儿。 结果第二日,村里各家不见两个孩子从城里回来,就纷纷猜测两个孩子夭折了。有些口德或者心善的老太太小媳妇们儿还念叨几句“老天保佑”,替陈张两家叹上几口气。 有那心里本就有怨又无德的人家,例如张二一家,自然嘴里就没有好话了。什么蒲草不尊长辈,冬日种菜有违天和,陈家也是卖杂物赚了黑心钱,所以老天爷才降下惩罚了。说法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开始众人听得这些话还会反驳几句,后来听得多了,又见两个孩子日久未归,慢慢村里人心里也都犯了嘀咕。 桃花同福儿两个小丫头都是担心山子胖墩儿,趁着家里人没注意就牵着小手去村头儿张望。 不想张二家的秀儿也是趁着太阳好出来玩耍,见得两个小丫头身上穿着袄裙崭新,脚上也是兔皮靴子,比之自己一身灰突突半旧棉袄和脏得看不出模样的大棉鞋不知好上多少倍,她的心里就起了嫉妒之意。 于是,她上前打了个招呼,待得听了她们说了来意,就幸灾乐祸说道,“你们等也是白等,我娘都说了,山子和胖墩儿死在城里了。堂嫂和二嫂子没脸回来交代,都留在城里当花娘了。” 福儿和桃花不知道花娘是做什么的,但是秀儿先前说的那句可是听懂了。两个小丫头就是再好的脾气也都气恼起来,福儿第一个嚷道,“你胡说,我二叔进城都看见胖墩病好了。” “山子才没死呢,你撒谎!”桃花也是涨红着小脸儿反驳。 福儿说驳斥两句,秀儿还不觉什么,但是桃花也敢顶嘴,她心头的小火苗就蹭蹭烧了起来。先前桃花和张贵儿住在她家,她可是没少欺负这小丫头,这才过去多久,她不但吃穿比自己好,居然还涨脾气了。 她这般想着就狠狠伸手推了桃花一把,桃花哪想到她会动手,一个没站稳就摔倒到了地上。 眼见桃花身上崭新的袄裙沾了雪泥,秀儿心里极是快意,还要再上前踢上两脚的功夫,福儿却是蹦了起来。这小丫头平日同桃花最是要好,桃花但凡得了什么好吃食也总是分她一半,两人亲厚得跟小姐妹一般。如今桃花挨打,福儿自然不能旁观,小手一伸就扯了秀儿的辫子同她打成一团。 桃花傻了半晌,待得爬起来就去帮了福儿。三个小丫头打成了一团,哭骂之声惹来了一旁院落的村人,一脸好笑上前拉开她们还没等问询两句,秀儿就哭着跑走了,福儿和桃花也是牵着小手眼泪汪汪回家去了。 春妮儿早晨忙着喂了张家的两只小狗、一群鸡鹅之后,就拿了针线筐到陈家找陈大嫂闲话。 俩人正是猜度着蒲草也该回来的时候,突然见得两个小丫头哭得泪人一般进来,都是又惊又恼。特别是春妮儿,桃花多得蒲草喜爱,她可是日日看在眼里的,这般蒲草不在家的时候让桃花受了委屈,她哪里还有脸面同蒲草交代啊。 她也顾不得肚子已是鼓得溜圆儿,上前抱了桃花就是一顿摸索,眼见她脸上手上都没什么伤痕,这才问道,“桃花,谁欺负你了?你跟妮子姐姐说,姐姐领你报仇去!” 陈大嫂也是心疼小女儿,揽了福儿在怀里嗔怪道,“你们这是同谁打架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这模样了?” 桃花自觉嫂子不在家,打她的又是堂姐,就闭紧了嘴巴不肯吭声。福儿却是不理会这些,噼里啪啦把秀儿的话学了个半句不差。 陈大嫂和春妮一听都是气炸了肺子,自家孩子好端端在城里养着病,张二婶咒他们死了不说,居然还往蒲草和陈二嫂身上泼脏水,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任是她们两人再不愿意惹事也是恨不能立时奔去张家扯烂张二婶的狗嘴,可是不等两人行动,张二婶却领着哭咧咧的秀儿自动送上门了。 张二婶也是个大嗓门,一进院子就骂开了,“老陈家人死绝了啊,都给我出来!看看你们教得好孩子,居然两个打我家秀儿一个!我家秀儿破相了,以后耽搁了嫁人就是你们的错!” 这一日天气很是不错,左邻右舍里男人们扫雪,女人拿了簸箕颠颠苞谷粒子,都是聚在院子晒着难得暖和许多的太阳。这般听得陈家动静,于是众人就放下手里的活计凑过来看个究竟。 张二婶是个人来疯,一见人多更是骂得欢快了。陈大嫂和春妮领着两个丫头出来一看都是恼的脸色铁青。春妮嘴巴不让人,张口就道,“我们正要去茅坑儿淘大粪塞你的嘴巴,没想到你还自己送上门了。你当谁都是蒲草那般好@性子任你欺负啊,你给我等着!” 春妮儿也是个急脾气,说着就要抄起门边的大扫帚去拍张二婶,左邻右舍自然要上前拦阻,各个都劝道,“你这大着肚子呢,可消消火吧,有话好好说!” “就是,就是,不过是小丫头们互相打闹两下,怎么就这般扯破脸皮了。” 春妮儿被抢了扫帚,实在气不过,指了张二婶子就把福儿学过的那几句话都说了一遍,末了骂道,“婶子大娘你们都说说,有这么嘴臭的人吗,什么都没见着就凭空泼人家脏水,我不打她一顿,她以后还不知要说什么疯话呢。” 一众乡亲听得也是皱了眉头,大伙儿虽是私底下也猜测过两句,但谁也没当陈张两家人的面儿说起这事儿,更何况还捎带着往两家女儿身上泼脏水,这可着实不厚道了。 住在陈家西苑的老太太就瞪了眼睛数落张二婶子,“他婶子,你平日嘴巴好说也就算了,如今陈家张家正为孩子染病着急,你不帮着念佛,怎么还跟着添乱啊?” “就是,那什么‘花娘’之类的话哪能当着家里孩子说啊?” 张二婶子刚才见得闺女一身狼狈的回到家,立刻就扯了她赶来找场子,本来还想着顺带看看张陈两家的笑话,也出口恶气。可是她也没料到闺女早把她背后说过的恶言泄露出去了,这会儿她倒有些进退不得,干脆一梗脖子强辩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你们谁进城去看了?两个孩子若是活着为啥不回来,说不得还是城里有什么猫腻…” 春妮听得这话气得头皮发麻,抬起脚就要冲过去厮打张二婶子。不想她没等跑出两步,就见陈二嫂从院外风一样跑了进来。 张二婶见得众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正是得意,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扯了发髻,脸上就挨了两耳光,直抽得她眼冒金星,还没等醒过神来,肚子上又挨了两下。她拼力打个滚儿爬出几步,这才坐起来骂道,“是谁打我,我跟你拼了!” 陈二嫂一手掐腰一手指了她的鼻子骂道,“你今日不跟我拼了,我也要扯烂你的狗嘴!居然敢咒我儿子死了,我先挠死你再说!” (各种打包邮寄东西,码字完了,才更新,让大家久等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冰消雪融 原来,陈二嫂婆媳和蒲草抱着孩子坐在马车上,当真是归心似箭,催着东子赶着枣红马一路小跑就进了村子。到得自家门前,一见得院子里外站得都是村人,老少几人还猜着出了什么事。结果一听张二婶子那般大放厥词,陈二嫂攒了几日的惊吓惧怕都转成了火气,跳下车就抓张二婶子当了出气筒了。 张二婶子一见是刚才被她攀诬的正主回来了,自然心虚,眼珠儿一转就满地打滚儿喊着,“哎呀,我肚子疼啊,我大牙也被打掉了,老陈家这是要杀人了。” 这会儿围观的村人也醒过神儿来了,纷纷扭头看向院外。那两扇大开的马车门里当先跳下两个活蹦乱跳的淘气小子,蒲草也是随后掺扶着陈大娘下来。众人都是一脸惊喜的聚上前,七嘴八舌问候起来。 “这两个小子都好了?这趟可遭了罪了吧,以后离那河边远点儿吧。” “就是,就是,陈大娘吓坏了吧,村口大伙儿都跟着悬心呢。” 两个淘气小子被众人围着,脸色都是羞得通红,偷眼扫向躲在众人身后的几个玩伴,立时猫着腰就从空隙里钻了出去。将军和小兵们终于胜利大会师,自是欢喜的笑闹翻了天。 山子又是个大方的脾气,带着胖墩儿把逛街打劫回来的“战利品”送了大半出去,惹得一众淘气小子们更是笑得嘴角咧到耳根了。 老太太和小媳妇儿们见得如此,那离得最近的两人就要上前拦阻。毕竟那些吃食玩物都是银钱买回来的,他们也不好总占便宜。 蒲草却是笑着推了她们应道,“婶子、嫂子们客套什么,都是些不值钱的玩物,孩子们高兴就好。” 春妮这会儿也跑过来抱了蒲草的胳膊,一迭声问道,“这俩孩子都好了,不用再喝药汤了?” “不用,都好利索了,以后这几日都拘在家里养养就成。”蒲草应了一句,又扭头同村人说道,“两个孩子这次可是有些凶险,我和大娘、二嫂都是吓坏了。这不,今早儿在药堂又多买了些治风寒的药丸。谁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大伙就赶紧来拿一丸回去吃,千万别让孩子遭罪啊。” “哎呀,那可太谢谢了,蒲草心善,最是心疼孩子啊。” “可不是,我家小子见了蒲草比见我都亲香。” 天下女子皆是一般,成婚之后心里除了男人就是孩子了。男人是她的依靠,只要没人觊觎平日也不太放在心里,但是孩子可就是心头肉最软那块肉了。大大小小不论哪个有些不舒坦,当娘的都是千倍万倍的心疼。 这会儿听得蒲草这般细心,尚且没忘照顾各家的淘小子们,她们怎么能不感激?各个都是真心相谢,言语间又是亲热了三分。 陈大娘也是笑眯眯附和道,“这次进城可多亏了蒲草和方公子了,要不然两个孩子可真有些玄乎了。” “大娘,婶子和嫂子们同我客套两句就算了,您怎么也跟着说起外道话了。这外边天气冷,咱们进屋去说吧。”蒲草说笑着招呼众人,“嫂子们,我带了两盒点心回来,都进屋去吃两块再回家吧。” “不了,不了。”众人就是脸皮同城墙那般厚,也不好在自家孩子得了吃食玩物和保命药丸之后,还要随进屋去再贪两块点心啊。各个都是摆手拒绝,笑嘻嘻打了招呼就走了。 陈二嫂生怕两个孩子风寒再有反复,一手一个从街上扯了他们回来嘱咐道,“你们都老实些,在家好好将养几日,若不然就把天天熬药汤给你们当水喝。” 两个小子惧于药汤苦涩,只得皱着小脸摆摆手散了一众“兵卒”。蒲草带着闻讯赶出来的喜鹊去车上搬东西,春妮本想跟去看看蒲草给她带了什么好吃食回来,不想眼角扫过院子之时突然想起一事,惊喊道,“哎呀,那泼妇哪去了,我还没扯烂她的嘴呢,她怎么就跑了?” 陈二嫂也是想起了这事儿,恨得跺脚道,“这烂嘴巴的长舌妇,保管是趁着刚才大伙儿说话的时候跑没影儿了。” 陈大娘不愿惹事,笑着摆手安抚道,“行了,跟她那样的蠢人计较什么,赶紧进屋吧。” 这时候,陈大伯父子连带刘厚生几个听得动静都从温室赶了过来,众人说笑着进屋小坐了片刻就散了。 蒲草回到自家,分了点心和玩物放到炕上,让桃花和山子一起说话玩耍,然后问起喜鹊和春妮听得家里这几日无事,才算彻底放心。 喜鹊见得日头到了头顶儿,赶忙张罗着去厨下做饭。蒲草同春妮兴致勃勃展开一匹柔软的棉布料子,商量着要给几月后出世的孩子做些衣衫用物。 结果正是说笑的热闹之时,就听门外有人呼喊。蒲草扔下布料出去一看,就见院门外居然齐刷刷站了四个老头儿老太太。她愣了好半晌,赶忙招呼屋里的春妮儿,“妮子快来,你家爹娘和…嗯,那个公婆一起来了。” 春妮儿一脸疑惑的从屋里走出来,嚷道,“怎么可能,我公婆哪有脸见我爹娘…” 蒲草赶忙瞪了她一眼,然后扯着她就笑着迎了出去,“大娘大爷,你们怎么都来了,快进屋坐!” 李老太手里拎着一只篮子,李老头儿手里则掐着一只还在咕咕哀叫的母鸡,两人抢上前两步拉了蒲草和春妮就问道,“家里孩子可是没事儿了?我们这今早才听得消息,赶忙过来看看。” 蒲草见得这老两口连个大袄都没穿就顶着北风赶来了,脖子耳朵都冻得通红。她心里感激,赶忙安抚道,“大娘大伯别着急,孩子没事儿了,在屋里玩呢。”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太太松了一口气,一迭声的念叨着,“佛祖保佑啊,佛祖保佑!” 李老头憨憨一笑,指了一旁一脸尴尬的刘家老两口说道,“我们这走到半路了,正好遇到你公婆也往这里赶,正好就一同就伴儿了。妮子啊,赶紧扶你婆婆进去,外面冷着呢。” 春妮当然听得出老爹这是替公婆找坡下驴呢,可她还是低了头装作没听到,死活不愿上前。这两月虽然她吃了刘家的母鸡,又回赠过两条鲤鱼,也勉强算是有些来往,但每每想起这几年她和生子受得委屈苛待,就怎么也不愿这么原谅他们。 刘老太太见儿媳冷着脸,脸上堆着的笑就僵住了,怯生生把手里的端的四个咸鸭蛋递上前,小声说道,“我们家里还有活计就不进去了,这是秋时腌下的几个鸭蛋,晚上煮煮给孩子补补身子吧。” 若是别的事情,蒲草就不插话了,毕竟这是刘家家事。但是刘老太上门是为了送鸭蛋给山子补身体,她就不好装糊涂了。 她使劲儿扯了扯春妮的袖子,然后上前接了那小盆儿笑道,“山子不过得个头疼脑热的小病儿,倒让婶子和大叔惦记了。这都到了家门口儿,怎么能不进去坐坐?再忙的活计也不差喝口茶的功夫啊。” 她说着就扶了刘老太太往院里走,春妮最听蒲草的主意,见她这般就是心里不愿也没再阻拦,撅着嘴上前扶了自己亲娘随后也跟了上去,李老头儿自然也是笑眯眯请了刘老头一起同行。 李老太进屋见了山子,把他抱在怀里仔细问了半晌,见得这小子果真能吃能喝,脸色也是红扑扑,这才彻底放了心。 蒲草打发喜鹊去温室喊了刘后生回来,然后主仆两个就避去了灶间,把堂屋让给了李刘两家人说话儿。 喜鹊好奇心重,不时借着送茶水、取围裙之类的机会偷听几句,然后笑嘻嘻学给蒲草听,末了又道,“奴婢听刘嫂子说过,这刘家老头儿老太太可没少折磨人,这才晾了几日就轻易原谅他们了,以后能不能再惹事啊?” 蒲草手里切着猪肉,笑道,“老话儿不是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他们除了贪婪和偏心小儿这两样毛病,倒也没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如今年岁大了,也知道以前做了错事,就不要再计较那么多了。那毕竟是春妮肚里孩子的爷爷奶奶,若是太生分了,传出去外人听了可名声不好。” 喜鹊想了想也是点头,“刘嫂子就是嘴上厉害,心里可软着呢,以后这老头儿老太太帮忙带带孩子,她怎么也不能看着他们受苦就是了。” 主仆两人小声说笑着,手下忙碌不停,很快就整治了四个菜,蒸了一锅白米饭。待得蒲草进屋张罗放桌子的时候,见得刘家老头老太太都是眼睛泛红,脸上却是带了笑,猜得他们两家必是有所缓和,于是就道,“今日,难得大娘大伯和婶子叔叔都在,我家山子又是逃过一小难。我做了几个好菜,咱们庆贺一下。” 李老太把蒲草当了亲闺女,听得这话也没客套,刘老太却是赶忙站起来半躬着身子客套,“哎呀,家里早晨贴了饼子,我们回去热热就行,可不在这吃了。” 蒲草哪是那没眼色的人,笑着上前扶了老太太坐好,又喊了刘厚生去东屋搬了一坛子苞谷酒。 很快,饭菜就端了上来,刘老头和李老头这亲家俩端着酒碗一边滋溜溜喝着一边说着闲话,都是亲近不少。一众老少女子们也是带着两个孩子吃饭夹菜,说笑得很是热闹。 刘厚生耳里听着,眼里看着,心底最深处压着的那块大石彻底消失无踪了。他偷偷抹了抹眼角儿,一口气闷下整碗的苞谷酒。 门外,正午的日头仿似又暖了三分,融得院子角落的积雪坍塌了一小块。这日子啊,眼见是越来越好了。 第一百六十章 新邻居 一顿热热闹闹吃完,两位老爷子都已是半醉,相互掺扶着回了刘家小睡。刘厚生也是脚下打晃儿,却坚持赶去温室照管炉火,顺便也能打个盹。 一众老少女人们聚在大炕上裁剪布料、飞针走线,做起了小孩子的衣衫。忙碌了一个下午倒也成果斐然,只小衣裤就缝了两件。刘老太太还折腾出一只虎头帽,那虎头绣得栩栩如生,很是精致可爱。大伙儿传递着细看,都是赞不绝口。 刘老太嘴里一个劲儿的说着手艺粗陋,但是眼角眉梢却笑得都是皱褶。 天色将黑之时,刘老太太惦记家里还有些小活计就要告辞回去了,蒲草随手拿了一盒城里买回的点心塞给她。刘老太太死活不肯收,一脸愧疚的想要为以前之事道歉。蒲草却是拦阻笑道,“婶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咱们都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刘老太太用力点头,“好,好,婶子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不做那混账事儿了。” 李老太笑眯眯上前扶了老亲家送到院门口,正好遇了睡醒从隔壁出来的刘老头,老两口于是一同相携回家去了。 春妮上前抱了亲娘的胳膊,同蒲草打了个招呼,母女俩也回去自家说体己话儿了。蒲草热了剩菜又蒸了四碗蛋羹,带着家里大大小小吃完就早早睡下了。 这一日,无论是劳碌奔波还是吵闹宴客,都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彻底落下了帷幕。喜鹊躺在被窝里,先前还叽叽喳喳问几句念恩园之事,毕竟她在那里住了几年,这一出来也有几月了,心里难免惦记。结果,蒲草刚应了两句,就听得她微微打起了鼾声,于是只得好笑的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摸着山子和桃花的额头都不烫,这才安心的慢慢睡去。 第二日早起吃过饭,蒲草惦记方家屋子一晚没烧火太过清冷,就带着两个孩子从后园绕了过去,抱柴把正房的大炕烧了烧,又在堂屋里点了个炭盆。 方杰买下的这院子不算宽敞,房舍也是经了十几年的风吹雨打有些陈旧,但是屋子里经过匠人巧手布局,又从城里拉了不少摆设木器,倒也妆扮得很是富贵大气。 两个孩子经常过来玩耍,方杰就在架子上摆了两个盒子,装满了点心和榛子松子这类小吃食。所以,两个孩子烧了炕,自觉有功就跑过去抱了一盒分吃。 蒲草点了点他们的小脑门儿,嗔怪几句就洗了块棉布巾擦抹起桌椅等物。 一大两小正是说笑得热闹,突然听得门外有马玲之声,两个孩子扔下盒子就欢呼着跑了出去。 果然,方家的马车已是停在大门外,方杰开了车门跳了出来,正好接了两个跌跌撞撞冲过来的孩子。他一手一个抱在怀里,再抬头去看系着围裙站在门口的蒲草,脸上的笑就又灿烂了三分。 蒲草不好出门去迎,待得方杰领着两个孩子进门,东子也带了那对陌生的老夫妇拾掇车上的行礼用物,她才笑问道,“怎么起早赶回来了?还以为你要下午才到呢。” 方杰笑着指了马车推推两个孩子,“方大哥给你们捎带好玩物了,去找东子拿吧。” 两个孩子欢呼着跳出屋子,跑向马车旁,方杰顺手扯了蒲草进屋抱起她就抡了两圈儿,末了才把脸孔埋在她的肩颈之间深深嗅了嗅,笑道,“一回家就看见你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了。” 蒲草推开他,一边理着微乱的鬓发一边嗔怪道,“你这人,不过是帮你拾掇下屋子,怎么就高兴成这个样子?让孩子们见了要怎么说!” 方杰看着她羞得脸孔仿似极品红翡般娇艳,心里越发喜得要滴出蜜来,伸手拉着她坐在椅子上笑道,“我这次带了两个老仆过来,以后这些粗陋活计有他们张罗。你过来只管喝喝茶,陪我说话就好。” “就会想美事儿,我家里忙着呢,哪有空闲到你这当摆设儿啊。” 两人这般说笑几句,两个孩子已是抱了两个盒子跑进来,兴冲冲同蒲草显摆他们得的好物事。 山子的那盒不必说,又是些木马木剑、核桃雕刻的小船之类小巧精致的玩物。桃花那盒可就有些贵重了,里面垫底的是四只做工极精致的锦缎荷包,分别绣了春夏秋冬四季图。而上面摆放的则是一对绞丝银镯子、一对银锁儿,哪怕在这光线稍显黯淡的屋子里,也能看见其上银光流转,显见不是普通货色。 方杰眼见蒲草眉头轻轻皱起,赶紧说道,“上次不是提起过,再有三日就是桃花生辰,这是送她的寿礼,都是在库房里翻检出来的,不是贵重之物。” 蒲草想了想,也觉自己许是有些过于较真儿了,于是伸手拍拍小心翼翼打量她脸色的桃花,笑道,“既然喜欢就收下吧。” 农家人日子清苦,除了出嫁的时候,谁家也舍不得银钱给闺女置办首饰等物。桃花突然得了这么亮闪闪的好东西,心里喜爱之极,但又怕嫂子不让收,小心眼里正是挣扎着,突然听得嫂子的话,立时欢喜的抱着嫂子重重亲了一口,末了又行礼谢过方杰。 “桃花也变成小财迷了,真是平日被你嫂子带坏了。”方杰笑着打趣这姑嫂俩,自然又得了蒲草一记“二指禅”,他假装痛呼不已,脸上笑意却是更浓。 那新进门的一对儿老仆随着东子站在门外,仿似很惊讶自家主子还有这般欢喜大笑的摸样,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深深低了头。 东子当日可是见过这老两口杀人不眨眼的摸样,回去之后甚至还做了一晚噩梦。这会儿站在他们一旁,他心里很是发怵。他琢磨了好半晌到底不敢让他们久等,赶忙开口问询道,“公子,行礼都卸完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方杰挥手示意那老两口进门,然后笑着对蒲草说道,“这是我身边最得用信任的两人,蒋叔蒋婶儿。以后他们就留在这院子里住,平日我若是不在家,有事你尽管找他们帮忙。” 那老两口上前两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但口中却是没有多言一句。倒不是他们天生失语或者心有鄙夷,实在是任他们再聪明不凡,也猜不出这一身妇人打扮,却同自家主子亲近笑谈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无奈之下,闭口不言反倒是上策了。 蒲草瞧着方杰神色很是郑重,心下就是一动,隐约猜出这老两口必定有些不凡之处,于是赶紧上前亲手扶了他们笑道,“蒋叔蒋婶,以后同住一村,咱们就是邻居了。家里缺啥少啥或者有什么碍难之处,尽管去我家说说,千万不要客套。” 老两口扫了一眼方杰,见得他轻轻点头,这才躬身应下,“多谢…夫人!” 听得他们突然出声,蒲草倒是吓了一跳,转而又笑着拍拍两个孩子对方杰说道,“蒋叔蒋婶初到,中午我做两个好菜要喜鹊送来,你们就别烧火了。” 方杰点头应下,蒲草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又从后园绕了回去。 山子一路缠磨着要出去找淘气小子们玩耍,蒲草有心不允又怕真把他拘得狠了,只得松口准他去隔壁找胖墩儿,这小子立时抱着盒子兴冲冲跑去显摆了。桃花则是乖巧的牵着嫂子的手,进屋开了嫁妆箱子,欢欢喜喜把她人生的第一套首饰放了进去。 斗转星移,日月转换,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了,方杰隔上三五日回趟城里,其余时候多是留在院子里读书、练武或者凑去温室帮忙。 蒲草原本还担心那沉默寡言的老两口同村里众人相处不好,隔三差五做了好吃食就让两个孩子送去,偶尔还请他们到家里说说闲话儿。 结果,老两口极是出乎她的意料。 一次村里小媳妇儿上门来讨药丸,说是家里的小闺女有些咳嗽。正巧蒋婶子过来闲话儿,简单问了几句之后就随手切了个萝卜、半根葱白和几块生姜,扔进锅里炖成一碗汤,然后要那小媳妇儿端回去给孩子喝下。 小媳妇儿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是想着都是萝卜生姜,平日也都常吃,治不好病也不至于治坏,于是就端回去给孩子喝了,不想第二日一早起来孩子就活蹦乱跳,好得利利索索。 众人惊奇,问询之下才知,蒋婶子祖上是杏林世家,她虽然谦虚说只学了个皮毛,但是大伙儿哪里肯信,各个都把这话语不多又常常沉着的脸色的老太太看得极重。 村里男女老少,不管谁见了她很是恭敬,家里存着的干蘑菇、野兔子、干菜更是流水般送去了方家。毕竟山沟偏僻,多了这么个懂得医术的人,就是所有村人的一道保命符啊。 至于蒋叔那老头儿虽然不会医术,但一双手却极灵巧,编筐编篓扎扫帚,甚至做个小桌子小椅子都极精致,很快也在村里众人跟前混了个好名声。 蒲草心里忍不住好奇,倒是问询过方杰几句,但他怎会说出底细让她跟着悬心,就借口说是当年行商路上偶然救下的。蒲草猜得他必有所隐瞒,却也没有再多问。 (今天没出门啊,倒是早些把字码出来了,先表扬自己一个,哈哈。谢谢大家支持,努力,努力!) 第一百六十一章 探望(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三月末了。山林间的春意越来越浓,除了背阴角落,很多朝阳的山坡上白雪都在慢慢融化,山林里汇聚的雪水从各个角落淌出来,最终归入村头的小河里,潺潺流过,奔向远方。 各家房檐上的冰溜子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偶有几个形状细小尖长的,随着渐暖的春风摇摇摆摆,洒落下的水滴砸在门口石阶上,被细心的爹娘们发现就赶紧举了筢子镐头砸下来,以免掉落时砸到家里的淘气小子们。 家家户户都一扫冬日的清闲自在,女人们开始搬出秋日时留下的最好的好苞谷棒子,选取中间最饱满的颗粒剥下做种子。老头儿们则带着儿子拾掇犁杖、锄头等农具,只盼着春风再暖一些,吹得田里积雪融尽,山林漾出星星点点绿意,就是他们播种希望的开始。 张家这些时日也是分外忙碌,一月前种下的那两池子菜籽,已是长成了两寸多高的小苗儿,各个摇摆着只有三片嫩叶的身体,在透过窗纸照射进来的阳光里招摇舞动。 蒲草请了春妮两口子和陈家老少六口,连同主动上门来帮忙的方杰,一起忙着把小苗们一棵棵分出来,栽种到早就准备好的纸筒里。这个活计说起来好似很容易,但是要保证不伤根系移栽妥当,可是需要足够的耐心。好在众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如何疲累。 桃花和山子一早起来就嚷着要跟来帮忙,但谁舍得要两个孩子出力做活啊,不过是偶尔吩咐他们递几个纸筒、铲半框细土,自然又得到了所有人的夸赞。 蒲草揽了小脸热得红彤彤的山子,在他脑门亲了一口笑道,“我们山子今日帮了姐姐大忙了,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山子笑得眉眼弯弯,大眼睛转了转嚷道,“姐姐,我想吃肉包子!” 蒲草笑着拍了他的小屁股,问道,“是你想吃,还是你那些小兵想吃?你这大将军发起粮草可是越来越阔绰了,馒头吃够了居然又要换肉包子了?” 山子被揭穿了心事,讨好的抱着姐姐胳膊扭来扭去,小声央求道,“姐姐就蒸一次吧,多放酸菜少放肉也行。” 众人听得有趣都是笑出声来,陈大娘就道,“这孩子,谁家吃个白面馒头都不易,你这还要拿了包子送人。” 陈二嫂也道,“可不是,不说别人家,就是咱家没贩杂货之前也是多久不舍的吃顿细面儿啊。” 山子掘了小嘴儿,有些委屈的说道,“那姐姐还是蒸馒头吧。” 方杰擦擦手上的泥水,捏捏山子鼓鼓的腮帮子笑道,“别装这可怜模样了,昨日洛掌柜送了只猪腿来,我还正愁没地方存放,一会儿就搬过来让你姐姐都蒸了包子,保你吃个够儿。” 东子一听这话小脸立刻就多云转晴了,转而上前抱了方杰的脖子撒娇。蒲草嗔怪的照着他的小屁股又拍两下,笑骂道,“小心脚下踩了苗儿,这小子真是娇惯坏了。” 说完,她又碰碰坐在另一侧乖巧笑着的桃花,问道,“我们桃花要什么啊?马上要开春了,嫂子给你做套漂亮的夹袄啊。” 桃花摇摇小脑袋,红着小脸儿说道,“嫂子,我不要新衣衫。若是嫂子多蒸些包子,就给二哥送去几个吧。” 蒲草心里轻轻叹气,这小丫头原来是想哥哥了。不管张贵那小子多清高死板,到底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在她心里的地位自然也是无人能够替代。 “好,嫂子一定多蒸些。你明日再去学绣花就问问你师傅有没有空闲,咱们约一起坐马车去。” “真的?嫂子,我真能去看二哥?” “当然,你二哥去学堂俩月了,咱们也该去给他送些银钱用物了。” “哦,我能去看二哥了,太好了。”桃花欢喜的拍着小手乱蹦,山子听得这话也跑过来嚷着要同去。蒲草生怕他们跌倒压死小苗,赶忙撵了他们立刻去里正家问询。 里正娘子这两月也是惦记大儿,想要去探看又没有方便车马,听得桃花和山子跑去报信儿,她欢喜的立时扔了手里的活计就赶来商量。 蒲草盘算了一下,这一日功夫就能把菜苗移完,明日准备吃食用物,再把黄瓜籽种下,后日一早出发最好不过。 里正娘子听了很是欢喜,同借出马车的方杰道了谢就风风火火跑回家去准备了。 闲话少叙,第三日一早很快就到来了,这是一个比之前些时日还要暖和许多的大晴天儿。几只憋了一冬的麻雀天色刚刚放亮儿之时,就落在张家门前的几棵大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惹得两个孩子早早睁开眼就嚷着要赶路。 蒲草一人赏了他们一记爆栗子,领着他们吃了饭,又换了新衣,打扮的干干净净这才放了他们跑去方家催东子套车。 喜鹊笑嘻嘻帮着蒲草也换了出门的锦缎衣裙,盘发插银簪。蒲草不放心家里,特别是刚移栽的小苗儿,细细嘱咐了多少遍。赶过来相送的李老太和春妮儿娘俩听到了,都是笑着要她放心。 东子手脚麻利的套了马车,先带着两个孩子去接了里正娘子,末了才到得张家门前。方杰也是踱步过来相送,手里拿了一只木盒笑道,“这里是前几日在府里拿回来的纸墨,送去给两个读书郎用吧。” 里正娘子赶忙笑着推拒,“方公子买的纸墨必是好物事,给两个孩子用太糟蹋了。” 蒲草昨日翻捡家里的存货,纸张墨块倒真没有多少了,她索性都留下自己记账所用。原本还盘算着绕去城里采买一些,没想到方杰倒是心有灵犀,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心下欢喜,伸手就接了过来笑道,“婶子就不要客套了,我可是见过方公子家里纸墨堆得小山一般,匀给两个孩子用一些,还算帮了他的大忙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帮忙把篮子盒子等物放上车里,然后就各自挥手告别出发了。 马车一路行过化得有些泥泞的山路,两个孩子兴奋的趴在车窗上,不时因为路边的一只鸟或者偶尔受惊飞奔而过的野兔欢呼笑闹。蒲草伸手扯了山子的衣襟,生怕这小子欢喜过头,直接从车窗钻了出去。 里正娘子看得好笑,就道,“我家那两皮猴子也闹着要跟来,我死活没让,他们可没有山子桃花这般懂礼数规矩,带出门怕是要丢人啊。” 蒲草照着两个孩子的小屁股拍了两下,嗔怪道,“婶子可别夸得他们翘尾巴了,这两个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儿。左右马车够宽敞,下次把全子和安子都带着,多出来走走孩子也能跟着开开眼界。” 里正娘子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道,“那好,下次就让他们跟着。” 马车很快上了官路,枣红马跑动的越发轻快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就绕过了翠峦城到得了三岔河镇外。里正娘子眼望车外繁华热闹的小镇,很是紧张的整理着衣裙鬓发,小声问着蒲草,“蒲草,快帮我看看,可有哪里不妥?别我这当娘的让胜子在先生和同窗跟前丢了脸面。” 蒲草扑哧一笑,倒想起了前世去学校给孩子开家长会的那些家长,各个也是这般紧张,生怕她们这些当老师的因为孩子家境不好而怠慢了孩子。 “婶子,你就放心吧。先生和读书郎们都是日日抱着圣贤书不放的人,绝对不是那等看衣帽敬人之辈。咱们虽是普通农家人,但是礼数不差就谁也不能小瞧咱们。” 里正娘子听了这话稍稍安了心,笑道,“你看我的岁数都白长了,还没你这丫头想得通透。” “婶子是太疼胜子了,您这当娘的自然要比我这当嫂子的更上心。” “你这丫头可别谦虚,”里正娘子笑着指了车里的大包小盒反驳道,“谁家嫂子能像你这般大方,赚银钱供小叔读书不说,还这般事无巨细的替他张罗到了?咱们村里老老少少,对你可都是赞不绝口啊。” 两人这般说笑间,东子已是熟门熟路的赶着马车到了楚家学堂门外。这会儿正是辰时末,日阳高照,习习凉风送出院内的朗朗诵读之声,听得刚下马车的里正娘子立时笑开了脸,就是两个孩子都规矩老实了许多。 东子帮忙把车上的物件儿搬了下来,搓着双手笑嘻嘻上前仿似有话要说。蒲草猜得他新婚不久,必是想念分居留在园子里的媳妇儿,于是笑道,“我们要在这里留两个时辰,你这般等着也是无事,不如回园子去瞧瞧吧,记得未时赶来接我们就好。” 东子大喜过望,赶忙行礼道谢,一迭声的保证准时来接,末了跳上马车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里正娘子心里惦念儿子,走去那书院门前探看,正好里面出来个挎着篮子的老婆子,见得她们这般模样就问道,“二位可是来探望家里孩子的?” 里正娘子赶忙称是,那老婆子眼里似有亮色闪过,笑着迎上前说道,“哎呀,不知你们家里的读书郎是哪个?若是知道家人来探,必定欢喜之极。”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探望(二) 蒲草眼见她这般满嘴客套,却是不提半句拜见先生或者迎他们去后宅之事,心下猜得三分,伸手在荷包里摸了十几文钱塞过去笑道,“这位婶子,我们是从南沟村来的。家里孩子一个叫张贵,一个叫陈胜。劳烦婶子帮忙通报一声,最好能带我们去孩子的住处瞧瞧,可好?” “好,好。”那老婆子接了铜钱,脸上笑得仿似开了花儿,赶忙上前帮忙拿了两个包裹,一边引着蒲草几人往里走一边热情招呼道,“原来二位夫人是来探望张小相公和陈小相公的啊,这可是巧了,老婆子就是平日伺候他们饮食起居的,常听两位小相公提起家里人,今日总算见着了。” 里正娘子听了这话很是欢喜,手里拎着盒子小筐儿等物快步跟上去客套着,“我家胜哥儿平日没给婶子添麻烦吧,有劳婶子多照料他了。” 那老婆子引着他们穿过院子一侧的游廊和小侧门,低声应道,“没有,没有,两位小相公最是懂礼不过,就是我们先生都常夸他们诗文做的好呢。” 里正娘子听得儿子得夸赞,脸上喜色越浓。蒲草领着两个孩子慢慢随在后面,却是偷偷撇嘴不已。这老婆子一看就是油滑之辈,这些话怕是见到哪个学童的家里人都要说上一遍的。 很快,众人就穿过了一进院子,进了后边二进居所。院子的拐角横七竖八搭了几只木杆,晾晒着许多颜色不一的衣衫。五六个约有十岁左右的小学童手里抓了书本正在那木杆下穿梭笑闹,猛然见得有人进来就立时摇头晃脑装作认真朗诵诗书,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极是可爱逗趣。 蒲草和里正娘子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都说十年寒窗苦,争做人上人。那人上人究竟是何等威风暂且不知,只是这般小小年纪就要远离爹娘求学在外,着实是不易之极。 老婆子仿似平日常见这般,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当先开了东厢的左边那间内室请了蒲草等人进去,末了指了那铺三米多长的大炕说道,“张小相公和陈小相公晚上就同另外两位小相公一起住在这炕上。”说完,她又指了对面的两张三尺见方的木桌说道,“平日里写字读书就在桌上,可是方便着呢。” 里正娘子赶忙伸手试试炕上热不热,又去摸索儿子桌上的那摞书本。蒲草四处打量了一圈儿,眼见这住处不算如何舒适,倒也暖和干净,于是心下稍安。 转而又拉着老婆子问询学堂的放课时辰,老婆子得了赏钱,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待得听说还有大半时辰孩子们才能回来,里正娘子就去开了那只儿子从家带来的大柜,拣出几件裹在一处的脏衣衫打算洗涮一番。 蒲草自然也不能闲着,同样开了张贵儿的衣箱子。老婆子指点了两人水井所在之处就借口要去买菜,挎着篮子出去了。 山子和桃花在屋里屋外探看了几圈儿,路上积攒的兴奋劲儿慢慢降了下来,一时觉得无趣就牵了小手去找那几个小学童闲话儿。小孩子倒是容易相处,很快他们就玩到了一处。 不提蒲草和里正娘子如何忙碌,只说那老婆子提着篮子出了大门可没去买菜,直接就进了旁边的一座三进院子。 原来楚先生一家当初归乡,手里也是有些积蓄银两,同时买了两座相邻的院子。那座两进的正好前面授课后面供学童住宿,而这栋三进就成了他们一家三口和奴仆们的居所。 这一日是楚家每月固定的盘账日,楚夫人带了一个大丫鬟和一个管事正坐在二进正房里翻看着账本。突然见得老婆子进来禀报,楚夫人就问道,“学堂那院又有何事?可是你们克扣了菜银,让学童们告到先生那里了?” “夫人误会了,老奴哪敢啊!”那老婆子听得这话吓得一哆嗦,她平日可是当真没少克扣菜银,但这会儿死活也不能承认啊。她赶忙满脸堆笑岔开话头儿道,“刚才老奴出去买菜,正巧遇到了两个学童的家人来探望,这不赶紧过来跟夫人禀报一声。” 楚夫人两道细眉高挑,放下手里的账册,问道,“哪个学童的家里人?看着可是知礼懂规矩的?” 老婆子暗暗鄙夷撇嘴,自家夫人最是贪财势力,每次有学童家人来探望,她都要这么问上一句。明面上好似极重礼仪,实际上就是问询这家人是否富贵阔绰。 她心里这般腹诽,嘴上却不敢怠慢,应道,“老奴方才简单问了两句,她们自称是从南沟村来的。一个是张贵小相公的嫂子,一个是陈胜小相公的娘亲。两人行事很是大方,老奴不过帮忙引路到后院就得了十几文的打赏呢。” 楚夫人眼里亮光一闪,心下欢喜,嘴里却呵斥道,“我只问你句闲话,你这是答得什么乱七八糟!张口银子闭口铜钱,如此世俗,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辱了我们楚家的书香清誉?” “是,是,夫人,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以后一定改!”老婆子心里骂个不停,脸上却是赔着笑道歉。 楚夫人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没有下次就好。你去请那张陈两家的女子进来坐吧,上门都是客,她们远路而来,怎么也要请进来喝杯茶,这才是礼数。” “是,夫人,老奴这就去。”老婆子后退几步出了门,走至偏僻处狠狠唾了几口,低声骂着回去了学堂那边。 蒲草和里正娘子刚刚把衣衫洗好晾晒,突然见得老婆子过来说楚夫人相请,两人对视一眼都觉不好推脱。里正娘子赶忙擦手、整理衣衫,蒲草却是回屋拿了一盒点心,又把方杰送的那纸张和墨块分了一半另装一盒塞到了里正娘子手里。 里正娘子愣了愣,继而明白了她的好意就要开口道谢。蒲草却是摇摇头,挽着她随那老婆子去了隔壁院子。 果然,见得两人都有见面礼送上,楚夫人很是热情,唤了丫鬟上茶,又夸赞了张贵和陈胜平日在学堂读书如何刻苦,行事如何知礼大方,听得里正娘子笑得一直合不拢嘴。 蒲草微笑陪在一旁,半垂着头,很少说话。楚夫人那双眼睛几次在她身上的锦缎衣裙和头上的银簪上扫过,甚至特意提起话头儿问询她们家中以何为生,蒲草都是装了羞怯模样简单应答两句。里正娘子自然也不是那傻透气的蠢人,往往三两句就把话头儿又岔了过去。 如此这般,三人说了好半晌闲话,楚夫人也没套问出两家底细。而学堂那边已是敲响了放课铜钟,楚夫人无奈,只得笑盈盈端茶送客。 蒲草和里正娘子早就坐得不耐烦,辞别了楚夫人回到隔壁后院儿,见得大大小小十数个学童们从侧门进来,于是就赶忙张望其中找寻张贵儿和陈胜。 到底还是桃花眼尖儿,踮着小脚抻着脖子望了不过半会儿就冲到一个穿了鸭蛋青长衫的少年身前,大喊着,“二哥,二哥,我们来看你了。” 那少年正是离家两月的张贵儿,这小子重回学堂日日与诗书相伴,心情极是舒畅。吃得香睡得好,自然面色红润,个子也是明显蹿高了一小截儿,乍看去倒仿似褪尽了少年的稚嫩,多了三分男子的阳刚之气。 他本来正低头细细回想着刚才先生讲过的诗文,突然被人抱住还吓了一跳,待看清身前的妹妹,立时欢喜得嚷道,“哎呀,桃花,你怎么来了?” 桃花还没等答话,穿了一件宝蓝长衫的胜子随后也从门外转了进来。里正娘子立时小跑儿上前揽了儿子没口子的嚷着,“儿啊,娘来看你了,你这些时日过得可好?” 胜子怔愣之后也是红了眼圈儿,难得抱了娘亲的胳膊一迭声的应着,“娘,我都好,都好。你怎么来了,我爹身子可好,两个弟弟也一起来了吗?” 他们母子这般站在门口叙起了家常,直看得随后进来的几个年纪相仿的读书郎都是一脸羡慕。 张贵领着桃花上前给蒲草行了礼,微微红着脸道谢,“真是劳烦嫂子赶路来探我了。” “说什么客套话,都是一家人。”蒲草扶了他,又开口喊得里正娘子,“婶子,咱们进屋去说吧,别挡了个各位小相公的路。” 里正娘子听得这话,赶忙扯着儿子避开门口位置,那几个读书郎都是摆手客套,很是和气的样子。 众人进屋坐下闲话儿,桃花倚在哥哥身旁,兄妹俩不时说笑几句。山子看在眼里很是吃味,撅着小嘴往姐姐怀里挤着,惹得众人都是好笑。这般,几人一时说起家里忙的活计,说起村里各家的琐事,很是欢喜热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学童笑嘻嘻跑进来传话说吃午饭了,众人这才歇了话头儿忙碌起来。蒲草把那个装了几十个肉包子的篮子递给张贵儿,要他拿去厨下热热分给其余同窗,里正娘子也是拿了十几个咸鸭蛋,要儿子一同去送人情。 张贵儿和胜子自然都是欢喜,出去走了一圈儿收获了无数羡慕,末了两人端着从厨下取来的两荤两素和一小盆米饭回来。 (今天我这里下了暴风雨,在28层楼上看着好像闪电都要劈到屋子里了,好恐怖。我直到吃完晚饭才敢开本子码字,所以更新晚了,让大家久等了,抱歉。以后尽量早些,抱抱,晚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商议 里正娘子眼见饭菜这般丰盛,更是欢喜的合不拢嘴。放心之余就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嘱咐他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也别忘了先生的栽培之恩。 蒲草却是微微皱眉,低声问了张贵几句,末了又嘱咐他不要轻易同外人说起家里之事。张贵儿以为嫂子担心外人得知张家富厚,若是生了觊觎之心会对他不利,很是感激的郑重应下不提。 待得午饭吃过,刚刚拣了碗筷下去,众人还没等多闲话两句,东子就赶了马车来接。里正娘子红了眼圈儿,极是不舍的拉了儿子细细嘱咐个不停。蒲草也把准备好的银钱和衣物交给张贵儿,然后牵着眼泪汪汪的桃花当先出了门。 院子里,刚刚吃过包子和咸鸭蛋的学童们正在走动说笑,见得她们出来都是上前行礼道谢,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客套。 楚夫人许是也得了消息,派了一个大丫鬟出来说了两句客套话,蒲草和里正娘子道过谢就带着孩子上了车,最后在张贵儿和胜子挥手相送中渐渐走远。 两个孩子玩了半晌,又刚刚吃得饱足,都是有些昏昏欲睡。蒲草一左一右把他们揽在怀里小心护着,生怕马车颠簸磕了他们的头。 里正娘子伸手帮忙给两给孩子盖了件儿衣衫,轻声叹气道,“我刚生胜子的时候,家里日子还不是那么好过,常把他背在身后下田做活儿。有时候他尿在我身上,我都没功夫理会。那会儿就盼着他快点儿长大,如今他当真长大离家读书了,我这心里又牵肠挂肚舍不得啊。” 她说着这话儿又拿了帕子抹眼泪,蒲草赶忙笑着劝慰,“婶子,好好的日子过着,你怎么还掉了眼泪了?孩子大了,哪能都拘在身边不放出来啊。再说胜子出来读书这是有能耐,咱们村里各家不知多羡慕婶子生了个好儿子呢。将来胜子科考做官光宗耀祖,说不得还要给婶子挣个诰命夫人回来,那时候婶子吃得这些辛苦可就都值得了。” 里正娘子听得这话也是觉得心里好受不多,笑着点头道,“那婶子就借你吉言了,你家贵哥儿也是个不错的,将来出息了必定也忘不了你。” 蒲草淡淡一笑,没有接这话头,转而反倒说起另外一事儿,“婶子,贵哥儿和胜子秋时就要考童生了。若是到时顺利考过,咱们就托方公子走走人情,把两个孩子送去府学里读书吧。” “怎么突然这般说?”里正娘子半是疑惑半是为难说道,“他们在这学堂不是学得好好的吗?我可是听人家说府学很是难进,而且收的束脩也高…” “婶子,咱们娘俩儿平日相处亲厚,我同您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刚才婶子许是也察觉到了吧,学堂里那伺候孩子们饮食起居的婆子就是个贪图小利之辈,我本以为她是家贫,有心可原。但后来面见楚夫人时发现,她的言谈多有打探咱们两家钱财之事。主仆尽皆如此贪财逐利,这么看来就是楚家风气的不好,上行下效。 虽然两个孩子平日随着楚先生习学诗文,但吃住作息却是在后院,时日久了难免要被沾染熏陶,毁了德行。 古有孟母三迁,我们虽然还不至于如此,但给孩子换个更好的学习之处还是应该的。” “有这么严重吗?”里正娘子扯着手里的帕子,脸上也是添了忧色,“我也觉那楚夫人言语间多有打探咱们俩家底细,很是不妥。但我家胜子常说起楚先生为人如何方正明理,就算楚夫人有些败德,楚先生也会约束几分吧。” 蒲草摇头苦笑,“楚先生只管教授诗书,哪愿理会这些琐事。婶子是不是觉得咱们中午吃得那饭菜很丰盛?我私下问过贵哥儿,他们平日多是萝卜白菜配包谷饼子,十日半月才难得见一顿荤腥。显见那饭菜是厨下特意准备的,就是怕咱们多生事端啊。” “什么?半月才见一次荤腥?”里正娘子恼得瞪了眼睛,“每月交的伙食费用就要七百文,不说一日三顿荤腥,起码三日一顿总也绰绰有余吧。这些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楚家真是太黑心了!” 她这般低声咒骂了好半晌,末了终是说道,“蒲草啊,多亏你是个心思灵透的,要不然婶子还被蒙在鼓里呢。两个孩子在这样的人家住久了,许是真要被带坏了。秋时他们一考完童生,咱们就换地方。” “婶子也别太担心,两个孩子暂时还没受什么沾染。我回去之后就先同方公子说说这事,请他也提早准备。到时候若是婶子手里不宽绰,束脩我先帮忙垫上。两个孩子在一起吃住读书有个伴儿,咱们两家也都放心啊。” “好,婶子也不多同你客套了。冬日家里就种菜了,银钱不会差了你的。” 两人低声商议完,又是说了几句闲话,眼见太阳落到了西山头儿上的时候,马车终于回到了村里。 喜鹊听得动静小跑着接了出来,当先帮忙抱了熟睡的山子,蒲草也是抱了桃花同里正娘子小声告辞,末了才一起进了屋子。 两个孩子勉强睁开眼睛瞧瞧四周,认出这是到了自家,于是又安心的继续睡了过去。 喜鹊笑嘻嘻伺候着蒲草换了套家居小袄,小声禀报道,“夫人,我们公子这一日都来了三四趟了,您若是不觉得疲累就过去看看吧。” 蒲草脸色微微一红,问道,“他晚上可吃饭了?” 喜鹊笑得一脸暧昧,捂着小嘴应道,“您不回来,我们公子就是吃饭也不香甜啊。” “死丫头,学会拿主子打趣儿了。”蒲草伸手在喜鹊胳膊上掐了一把,末了指着两个孩子说道,“我去厨下做些吃食,你照看着两个孩子。他们醒了若是喊饿,你就去厨下端饭菜。” “知道了,夫人。您和我们公子尽管放心说话,家里有事奴婢就去喊您。” 蒲草理了理衣裙就系了围裙去厨下张罗着熬了一锅瘦肉粥,热了十几个酸菜猪肉馅儿的大包子,又炒了两个清淡小菜,这才装进食盒里拎去方家。 方杰正是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东子回禀园子里的事儿,见得蒲草带着满身的饭菜香气开门进来,立时就笑开了脸。 东子极有眼色的嚷着肚子饿,退出门找吃食去了。方杰接了食盒,把蒲草拉到灯下看了又看,末了笑道,“以前常读诗文里见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还曾嗤笑不信。没想到今日送你出门,我简直如同熬过几十寒暑。” 蒲草听的好笑又甜蜜,重重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以回报他的深情思念。 方杰还想趁势多赖些甜头儿,蒲草却是开了食盒摆起碗筷,他只得忍痛敲昏了心里那只咆哮的欲望怪兽,坐下同蒲草一边慢慢吃饭一边说起白日之事。 待得听蒲草说起秋时要给两个孩子换学堂,他倒是半点儿也不作难,笑道,“我同府学的两位教谕先生都熟识,到时候带着两个孩子上门见个礼就行了。” “那这事就托给你了,别到时候出了岔子,我可要砸你方公子的金字招牌。” “随你砸,只要你欢喜就好。”方杰慢慢喝着瘦肉粥,想起刚才东子所说之事又道,“我那酒楼对面的富贵楼,这几日已是摘了牌子准备转卖,你可有兴趣买下来同我‘打擂台’?” 蒲草眼睛一亮,惊喜问道,“那富贵楼真关门了?这可是件大喜事,我还一直担心他们因为上次买菜不成,寻事报复呢?” “放心吧,城里各家酒楼都已私下联手,富贵楼绝无东山再起的机会。我打算派人把那门面买下,但是一时没想好开个什么买卖?怎么样,张东家可有什么好财路?”方杰放下碗筷,一边拿起帕子擦嘴一边打趣问道。 蒲草心里飞快盘算着,手下赶紧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吃完,末了也顾不得拾掇碗筷,直接拉了方杰就坐去书桌旁。 方杰取了纸笔,蒲草接过仔细算了半晌,笑道,“方老板,那店面要多少银钱才能盘下?” “钱大富开价一千两,不过我估计八百就能买下。怎么,张东家真有生财的好主意?” “自然!”蒲草骄傲的梗着纤细的脖颈,笑道,“我一直想要开家卖新吃食的酒楼,若是方公子有意合作,不如方公子出店面,我出手艺,最后获利我们六@四分成如何?” 方杰原本不过是说笑几句,若是蒲草喜欢,他直接把富贵楼买下送她玩耍又能如何?不过这会儿瞧着蒲草眼睛亮得仿似天上繁星,一脸的兴奋欢喜,他又突然觉得同她合伙开买卖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这样两人之间的纠葛愈深,她自然也愈加不会离开他身边。 “好,你先说说要卖什么新吃食?北地民风彪悍,若是南国传来的精细吃食,可不见得会好卖。” “这个我知道,你听我说啊。”蒲草前世最喜欢在夏日里约上三五好友,找个路边大排档,一手羊肉串一手啤酒杯,吹着凉风说笑谈天。 这一世她的魂魄漂游拘束在蒲草这个农家小女子身体里,别说把酒言欢,就是平日言语行事都要仔细斟酌,自然也愈加想念那样自由的日子。 (卡文,好不容易码出来了,脑子都木了,让大家久等了,早些睡啊,晚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春来到 于是,几乎是方杰一开口,她就立时就想起了烧烤坊,兴致勃勃的拉着方杰仔细说了起来。 方杰倾身听她说完,慢慢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这烤肉,我在西疆草原上吃过几次,味道确实不错,想必会合北地人的胃口。只不过那种叫孜然的调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闻过?” 蒲草正是憧憬着生意兴隆、客似云来,突然被方杰这般一瓢冷水浇过来,瞬时失望之极。要知道,孜然可是烧烤调料里最重要的一种,缺了它味道就会大打折扣,“怎么可能没有孜然?孜然就是像麦子一样的小颗粒,有一种刺鼻的奇异味道…” “你别急啊,”方杰见她皱眉赶忙开口安抚道,“我在西疆还有几个朋友,明日我就派人送信请他们帮忙找寻。左右富贵楼盘下来也要拾掇一番,不是一时半刻就能重新开张的。” 蒲草想了想也觉自己有些心急了,笑道,“好,若是找不到孜然就罢了。马上夏日就要来了,哪怕开个粥铺都不至于赔本,等到落雪之后我还有个更好的主意呢。” “什么好主意?”方杰眼见蒲草重新露了笑脸,也跟着欢喜起来,“怪不得外人都把当聚宝盆看待,别人寻条财路都要吃尽辛苦,你这般信手拈来就是一条,倒着实让人嫉妒了。” “那当然,财路就是我家养的,想要多少有多少!” “哈哈,今日风大,幸好我这窗子关得严实!” “你才风大闪了舌头呢!” 两人说着说着就笑闹到了一处儿,免不得最后又是口舌缠绵、耳鬓厮磨。 眼见外面天色黑透儿,蒲草赶紧拾掇好衣衫鬓发,出门回去自家。 方杰一直把她送到刘家后园,这才怏怏不乐的转身回去,那背影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直看得蒲草好笑不已… 北地的春日@比之南方要来得迟,但只要春风变得温柔,暖阳开始高照,冰雪尽皆融化,山林原野几乎是眨眼间就披上了一层浅绿的春装。 小小的燕子们成群结队从南方飞回,欢喜的住进了旧日的小窝,偶尔互相窜个门儿,叽叽喳喳说起旅途见闻,惹得各家淘气小子们心痒难耐,摩拳擦掌到处找寻竹竿、梯子,打算抓下一两只塞进灶眼儿里烧熟打打牙祭。 当然他们这个想法还没等付诸行动,就被家里的老人一人一巴掌拍得抱着屁股乱窜了。燕子在农家人的心里,那是同喜鹊一般的吉祥鸟,只有平日行善、人丁又兴旺的人家才能招来燕子筑巢常伴。他们怎会让家里的淘气小子们欺负了这报春的使者? 南沟村外的百亩旱田里,积雪已是化得干净,露出了黑黝黝的土地。各家的老少爷们都赶着牛车或者挑着担子,忙碌着往田里运送粪肥,待得沤熟之后扬撒开来,再犁上一遍,就足够供给苞谷一年的养料了。 一晃儿日子就到了四月末,蒲草仔细问询了村里的老人,估算着不会再有霜冻降下。于是,这一日正午,赶在太阳最是炙热的时候,刘家、陈家、董家所有人都聚到了张家帮忙。一棵棵长在纸筒里的菜苗被挪到了平板车上,小心翼翼运去刘家靠近河边的那二亩旱田。 各家原本都在忙着刨坑点苞谷籽儿,突然见得这一车车绿油油的菜苗都是惊奇之极,纷纷扔下手里的活计跑来看热闹。有那嗓门高的乡亲就嚷道,“哎呀,这不是茄子秧和辣椒秧吗,居然都长这么高了?” “可不是,咱们各家才点籽儿,人家这苗都半尺高了,这怕是不到一月就要结果儿了啊?” “生子,这可是你种出来的?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刘厚生担心众人开口索要,一边憨笑着往下挪纸筒一边应道,“我哪有这能耐,都是蒲草妹子在菜棚里提前种下的,费了不少功夫才种出这么几百棵。” 众人一听这话,嘴里赞着心里却盘算开了。去年秋日时,蒲草盖棚子种菜,大伙儿背地可没少笑话她异想天开,结果张家赚了个盆满钵圆。这会儿,各家刚刚点籽儿下地,蒲草又直接栽了半尺的秧苗,到时候这二亩地的青菜早早上市,还不知道又要赚回多少银子呢。 有那心急的乡亲已是悄悄退到人群之后,小跑儿去禀告几位长辈和里正了。刘厚生瞧在眼里,却是没有拦阻。 很快,蒲草和方杰押着最后一车黄瓜秧前脚儿刚到地头儿,后脚儿里正和几位长辈也赶了过来。 他们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惊奇称赞,末了各个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蒲草极有眼色,本身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于是主动开口笑道,“里正大叔和各位长辈不要着急,这般种青苗下地有很大风险,万一哪晚再降一场霜就都冻死了。我们两家今年先琢磨着试试看,若是成了,明年春天大伙儿想种,我再一起教授就是。就是哪家不愿意弃粮种菜,这菜苗细出来卖与别村,定然也能多赚几两银子。” 方杰抖抖衣袖上沾染的黑土,也是笑道:“乡亲们种出菜来,也不必费心找买家,到时候我请各个酒楼和高门大户的采买聚一聚,这菜保管剩不下。就算真有富余,运去周边几县,价格许是还要更高。” “真的?那可太好了。” “就是,咱们村子可要发财了。” 众多乡亲听得蒲草不藏私,方杰又解决了他们最大的隐忧,都是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纷纷围着两人谢个不停。 里正和几位族老想象着明年这时小小的南沟村必定要闻名方圆百里,也都是激动的红光满面。这虽然还算不上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起码也是值得举村欢庆啊。 张二两口子本来也在刨坑种苞谷,听得消息凑来看热闹,眼见蒲草这般受欢迎,众人又是口口声声说着发财之类好话,那心里又嫉又恨,忍不住撇嘴小声说道,“菜苗还没种下呢,就想着卖钱了。这逆天的东西,老天爷兴许一恼火,吹口气的功夫就都冻死了,净想美事!” “可不是,不种庄稼只种菜,看到了秋天保管喝西北风去。” 春妮离得这两口子最近,听得这话立时倒竖眼眉就要开骂。不想站她旁边的刘老太动作更快,一口唾沫就唾到了张二婶脚边儿,“你个烂舌头的娘们,不张嘴没人把你当哑巴!会说好话就说,不会说就闭紧狗嘴。我儿子辛辛苦苦种菜,怎么就是逆天了?老天爷就是发怒也是打雷劈死你这烂舌头的!” 老太太这些日子刚刚和儿子儿媳相处的好一些,想起先前那些年长歪的心肠就是后悔,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结果张二两口子这般撞枪口了,老太太自然半点儿不留情,骂了他们个狗血喷头。 张二婶子瞪了眼睛就要回骂,蒲草却是一脸苦笑的拦了一句,“二叔二婶儿若是对我有何不满,尽管叱责。只是别诅咒这菜种不成,毕竟全村老少都指望这个发家致富,娶媳妇儿嫁闺女呢。” 她这话明着是劝,实际就是个在敲打众人。果然听了这话,原本还傻乎乎看热闹的村人立刻齐齐一激灵。可不是这个道理嘛,蒲草已是答应试种成功就教授给大伙儿一起发财。这菜地如今可不是张家刘家的了,往大了说,就是全村人的试验田啊。若是张二一家咒骂成了真,断的是全村财路。 这般想着,那些上了年纪、辈分又高的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就都开口了,“张二,你们两口子说得什么话,见不得乡亲们过好日子,是不是?” “就是,就是,只要辛苦流汗种下的,老天爷都会保佑丰收的。” “老天爷最看不得好吃懒做的人家,真是有报应,还不一定是谁家呢?” 张二两口子被围在中间,满耳朵都是大伙儿拐弯抹角的叱骂,俩人气得是七窍生烟,想要舌战群“儒”吧,还没那个勇气,最后只得一甩袖子扭头就走了。 众人骂得还没过瘾,见此就又转向里正和几位族老,控诉道,“咱们村里有这一家子真是太倒霉了,从来就见不得大伙儿得一点儿好,什么时候撵他们出村去算了。” 里正和几位族老也都不喜张二一家,但是老辈儿人做事最讲究留余地,但凡能忍受得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撵人出村子夺生计的事儿,他们是轻易不会做的。 里正捋捋下颚稀疏几根胡子,沉吟着说道,“他们一家除了口舌遭人厌也没做什么大恶,还是再看看吧。若是以后有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再撵也不迟。” 说完,他又岔开话头儿说道,“这些时日山上的草木还没长起来,蒲草这菜苗种到田里怕是会招畜生祸害啊。既然明年大伙都要跟着沾光,不如就先出点儿力气吧,村里后生们晚上轮流来帮忙守夜,如何?” 孔五爷这老头儿最是直脾气又仗义,听得这话第一个应道,“成,天下哪有白捡的银子,既然全村都要跟着沾光,怎么也要先出点力气。这守夜的事儿算我家虎子一个。” 虎子是老爷子的大孙子,今年十七岁,正是精力旺盛,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是白天的时候。听得这话他立刻嚷道,“好咧,爷爷,今晚我就来,万一山上下来野猪啥的,我也猎上一头,那咱家一年都不用买肉了。” (花期求虎摸安慰,呜呜,坐飞机回家,结果整个飞机一百多人,就我一个晕机的,吐的七荤八素,现在偶尔还觉得天旋地转呢。有没有比我更悲剧的了,先折腾了一章,写写春景,心里果断跟着感觉清爽了好多。哈哈。我恢复一下就加更还债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花期脑子不是太给力,从来不敢尝试双开。所以,目前在全力写小园一本书,没在外站开新文。最进在忙瑞雪的出版,更新要慢一些,但是小园情节已经进入后半部分了,花期保证会越来越精彩,大家期待吧。努力!努力码字!) 第一百六十五章 移栽 村里的年轻后生们本就玩心重、喜打猎,如今又是顶着保护全村试验田的名头,光明正大聚在一处玩耍,自然各个都是欢喜应和。甚至有几个同董四一般成亲当了孩子爹的,也开口嚷着要加入。不到片刻,守夜队伍已是壮大到了十几人。 所谓投桃报李,乡亲们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情分,到底都是给自家帮忙,蒲草自然不会小气,她给众人行了一礼笑道,“各位兄弟叔伯们这么帮忙,蒲草万分感激。大伙儿是替我们俩家出力,我们怎么也要表表谢意。这样吧,以后每晚亥时初,我们在家做些饭菜,大伙儿取来垫垫肚子吧。” 张家的饭食丰盛在整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那些报名守夜的后生听了这话,各个都是暗暗吞口水,憨笑着不说话。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都正是饭量好的时候,晚上熬一宿肯定会饿,蒲草这般安排很合他们心意,但是他们是来帮忙,这般又吃又喝,倒有些占便宜的嫌疑了。 董四一直同张家刘家走的近,平日没少在俩家吃喝。他自然没那么多顾虑,笑着高声应道,“好啊,大伙儿熬到半夜肯定要肚子饿,蒲草妹子也不必整治什么好菜,豆腐汤和两合面儿的馒头管饱就成。” “行,保管让董大哥和各位叔伯兄弟们满意。”蒲草想起家里还存了几坛子包谷酒,又笑道,“刚开春儿,夜里还是有些寒凉,董大哥一会儿去我家里把酒坛子搬来吧。大伙儿晚上喝上几口,多少抵抵寒气。” “有酒啊,太好了,蒲草嫂子真爽快。” “好,谢蒲草妹子。” 后生们听得有酒各个眼睛发亮,也顾不得怕人笑话了,一哄声的拍手叫好。惹得老头儿老太太们都是指着他们笑骂,“真是一群没脸没皮的小酒鬼!” 如此,事情就算是商量妥当了。有那自觉种菜手艺不错的老辈儿人就撵了儿孙回去自家地里,自己却留下慢悠悠帮着张刘两家一起小心翼翼撕了纸筒,种苗下地。 蒲草笑着道了谢,满地里走动给众人讲解要注意的细节。方杰折了两个柳树绑了些布条,分派一众淘气小子们围着菜地四周跑动,驱赶那些飞来凑热闹的鸟雀。末了,他也掖了长衫前襟帮忙种菜,挑水浇地,自然难免也沾了满身的湿泥,乍看上去倒同村里那些年轻后生没什么分别。一众乡亲们见到如此都是笑起来,赞他越来越像农家人了。 方杰倒是笑的一脸温和,半点儿不觉做农家人有何不好,直道南沟村的水土养人,他也跟着沾沾山水灵气。众人听得这话,看向他的目光更是亲近了三分。 就这般,大伙儿边说笑边忙碌着,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所有菜苗都栽了下去。刘厚生带着人手去河套砍柳条搭架子,以便黄瓜和豆角再长高爬蔓所用。 董四则绕着地头儿转悠,呼喝着几个后生回村拉木杆子,搭个大窝棚,留待大伙儿晚上偶尔歇歇脚儿。 很快,太阳就落到了西山头儿,后生们七嘴八舌排好了班次就帮忙拾掇了板车和农具回村去了。 张刘方三家聚在一处,简单炒了两个菜,众人团团围坐桌前吃饭。春妮儿最近开始孕吐,难得对饭食不亲。她手下的筷子扒拉着米粒,脖子却抻长了往门外张望,一脸儿的担忧,“老天爷可一定要开恩啊,晚上千万不能降霜。这菜苗儿刚栽下地,若是冻了就坏事了。” 蒲草正动手给她盛汤,听了这话就笑道,“做什么事儿都是七分辛劳三分天定,菜苗已经种下地了,若是老天爷要下霜,咱们谁也挡不住啊。你就别惦记了,吃完回去好好睡觉吧。” 刘老头儿笑眯眯喝着半碗苞谷酒,听得这话也道,“还是蒲草看得开,大伙儿都别担心。我方才同马老哥、孔老哥几个琢磨过,今春儿的霜降过去了,晚上不会有啥差错儿。” 马家老头儿和孔家老头儿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好手,估算节气冷热最是精准,众人一听这话就暂且放下了心里大石,一时吃完饭就各自回家去了。 蒲草带着喜鹊蒸了一锅大馒头,又熬了骨汤炖上豆腐和白菜。将近夜半的时候,董四笑嘻嘻带了两个后生上门都抬走了,她们主仆这才合衣睡下。 可惜才闭上眼睛没两个时辰,春妮儿就咚咚跑来推搡两人,“你们怎么还在睡,天都亮了,咱们快去地里瞧瞧吧。” 喜鹊揉着眼睛,埋怨道,“刘嫂子,我们夫人昨晚张罗守夜那帮人的饭食,才睡下没一会儿呢!” 春妮儿愣了一下,赶忙红着脸拍拍她的背说道,“哎呀,我真是忘记这事儿了,一时心急就跑来了,你们再睡会儿吧,我自己先去看看。” 蒲草已是被她吵醒,哪里还睡得着,心中也是惦记田里,就一边下地穿鞋一边嘱咐喜鹊几句,然后挽了春妮儿出门。 俩人刚刚走出院门,就见方杰笑得一脸温和的站在不远处。他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碧玉簪子束发,周身打点的清清爽爽。身后映着初升的朝阳,仿似山麓间的灵秀之气凝成一般俊秀而明朗,直看得蒲草和春妮儿都有些怔愣。 都说女为悦己者荣,男人心里又何尝没有过这想法。眼见心爱的女人红着脸看着自己发呆,方杰心里自然是得意又骄傲,他“刷”的一声打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笑道,“你们这是要去田里吗,正好我也打算去转转,一同走吧。” 春妮儿醒过神来,却是难得聪明一次,伸手把蒲草往方杰身旁一推,笑嘻嘻转身一边往村外疾走,一边嚷道,“我先走两步,你们快点儿过来啊。” 蒲草猛然被她这般一推差点儿撞到方杰身上,勉强站好之后就哭笑不得的埋怨道,“春妮儿这死丫头,力气大得能打死老虎了。” 方杰却是不接这话儿,反倒握着她的手不放,一双眼眸笑得仿似弯月一般,小声问道,“我今日这般穿戴,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蒲草甩开他的手,一边整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鬓和满是皱褶的衣裙,一边口不对心的应道,“还算勉强看得过去,不过你穿得这么齐整做什么,这是去田里看菜苗,又不是回城赴宴!” 方杰眼见她半垂着的脸颊已是红透,猜得她必定是心里又在闹别扭,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蒲草恨得跺脚,扫了一眼依旧没有平整多少的衣裙,索性也是彻底放弃了,扭身就往村外走。 方杰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待得出了村口,眼见四周无人,他这才上前又握了心爱女子的手。 两人都是没有多说话,就那么一同呼吸着山林田野间最清新的空气,脚下踩着同一片黑黝黝的土地,一直牵着手前行。偶尔对视一眼,见得彼此脸上满满的笑意,心下更是甜蜜。 路旁刚刚冒出地面的野草惊愕得看着两人,羞得捂了眼睛,晃得叶尖儿上三两点露珠颤动不休… 董四一脸疲惫的站在临时搭起的窝棚前打哈欠,见得春妮来了就问道,“怎么弟妹自己来了,生子呢?” 春泥笑着摆摆手,应道,“他守着菜棚子不好走开,蒲草和方公子同我一起来的,他们许是谈生意落在后面了。” 董四扭头一瞧,果然方杰和蒲草远远从地头儿行来。他于是迎了上去,寒暄几句过后就带着几人在田里四处走动。老天爷果然厚道,这一晚没有半点儿霜色落下,昨日栽下的菜苗已是沐浴着朝阳,隐隐直起了腰身,抬起了半蔫的叶片。 蒲草心里长出一口气,只要这两日都是晴天,菜苗根系扎到地里,自主吸收养分,这移栽就算彻底成功了。 董四扒拉着最外围几株缺了半数叶子的茄秧,懊恼道,“昨晚大伙儿没停脚儿的四处走动,到底还是被兔子啃了几棵菜苗啊。等我一会儿回去多拿几个夹子和绳套儿,非把这些馋嘴畜生逮着不可。” 刘后生还要守一个月的菜棚,菜田这里自然顾不得多少。蒲草正觉人手不够,眼见董四这般尽心尽力,于是就笑着开口聘他做这菜田大总管,一日三十文的工钱。 董四听得之后,使劲儿摇头不肯答应。他同张刘两家相处的亲厚,这般帮忙都是出于情分,哪有收钱的道理? 但蒲草是真心实意相请,春妮和方杰也是帮忙劝说。毕竟这菜田一守就是一个多月,甚至还要忙过半个夏天。就是那些帮忙值夜的后生们,张刘两家最后也是要送份谢礼的,更何况董四处处帮忙张罗费心,不给些工钱,许是外人都要说张刘两家吝啬了。 董四无奈,最后到底应了下来,打定主意以后要更加尽心才行。 很快,村里人吃了早饭都是扛着农具下田继续忙碌。不管是否顺路,人人都是绕到张家菜地边上抻头儿瞧瞧,眼见那菜苗越来越鲜活,各个都是放了心,笑眯眯再转去自家田地。 就这般,日子在越来越暖的春风里,在农人们的忙碌里悄悄流淌而过。一场连绵半日的春雨过后,家家户户种下的苞谷籽都已是长出了嫩嫩的小芽儿,羞涩又胆怯的悄悄钻出地面,懵懂的探看着这个神奇的世界。 随着父母跑来田里玩耍的淘气小子们,不时欢喜高喊,“娘,这里出苗儿了!啊,那里也有!” 他们的爹娘生怕这些皮猴子不小心踩了芽苗儿,照着屁股拍了两下,统统撵去了地边儿。被嫌弃的小子们也不恼怒,笑嘻嘻聚在一处商量几句就又跑去河边,丢个石片儿打水漂或者抓个青蛙蚂蚱,大呼小叫玩得热闹。(昨晚太困了,没顶住早睡了。这是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一章,今天谁喊我出门也不去了,就是码字。) 第一百六十六章 种恶因得恶果 春种希望,秋收满仓。只要付出了辛勤劳作,总会有沉甸甸的收获。当然,种下恶缘的人家,得到的只能是恶果。 张二一家原本四口一齐出动,刨坑儿、点籽、埋土,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张二婶子因为被刘老太等人骂得狗血淋头,心里恼怒,嘴里一边埋怨老天为何不立刻下场霜冻,让张刘两家人血本无归,一边脚下用力踩着土坑儿。 张二叔偶尔回头瞧见了,一巴掌抽到她的身上骂道,“你作死啊,踩得那么重,还指望苞谷籽发啥芽啊!” 张二婶子挨了打,这才闭了嘴巴老老实实做起活计。待得二亩地种完,一家人偶尔背着手到地里转上两圈儿,就理所当然的等着老天爷风调雨顺,秋时往家掰苞谷棒子了。 可惜,张二叔居然一语成谶。日转星移,眼见十数天过去,村里各家的旱地远远望去都已是一片浅绿,苞谷籽发了芽长了苗,一片叶、两片叶嗖嗖往外窜,处处生机勃勃,一派大好春光。而张二家的田里却是光秃秃一片,别说苞谷苗儿了,连野草都没长出来一株。 张二一家是彻底慌了,大大小小满地里乱跑,最后扒开土垄一看,先前种下的圆胖包谷籽居然变得干瘪瘪,仿似被人握在手里压榨干了所有水分一般。 张二婶子瞪着大眼睛,哭咧咧嚷道,“这苞谷籽为啥不发芽啊,难道是咱家地里太旱,明明都下过雨了!” 张二这两日已是急得生了满嘴火泡,这会儿听得媳妇这般说,就撵着她打骂,“都是你这败家娘们,一定是当日埋土踩得太重了!” 张二婶两手抱着脑袋乱窜,嗷嗷回骂,“我踩得重也就那么几垄,剩下都是你埋的土,不也一样没长苗,就知道拿我撒气。” 张二还要抬手再打,但转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气哼哼跑去人家田里转了几圈儿,末了到底请了两位种苞谷的好手过来帮忙查找原因。 两位老爷子翻开土垄仔细查看半晌,又捏捏干瘪的包谷籽,也是猜不出原因,互相低声商量了一下就道,“既然苞谷籽干瘪,许是缺了水吧。再耽搁下去就误了节气了,你们一家还是赶紧挑水补种吧。” 挑水种地可是个大工程,就算只有二亩地,也要足足忙碌两三日。张二很是不愿这般折腾,但是这事关全家一年的温饱,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照办。 张二婶子仗着脸皮厚,当晚就敲开左邻右舍的院门,求爷爷告奶奶找人手帮忙。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左右几家虽然不喜他们一家却也不好得罪,于是第二日一早就撵了家里的后生们去帮忙。 后生们晚上帮着张家看守菜田,虽是有吃有喝有玩儿,但白日里还是难免犯困。突然这般被长辈撵去帮忙挑水,各个心里就有些不情愿。 结果,张二婶子又犯了吝啬的老毛病,众人一直忙碌到正午,她居然连口饭菜都没准备。于是后生们恼怒了,胡乱扯了个借口扔下水桶扁担回了自家。 张二总算还懂些道理,喝骂媳妇儿,“你这败家娘们,这是要把村里人得罪光啊?还不赶紧追去赔礼道歉,把人迎去咱家吃顿饭。” 张二婶撇撇嘴,鼻子里哼了两声,应道,“真请他们回家吃饭才是败家呢,这么七八个半大小子,一顿饭能吃掉咱家半月口粮,我可舍不得!左右这地也浇完大半了,剩下几垄咱们自己挑水就行了。” 张二吧嗒两下嘴,盘算一番也是舍不得粮食,于是狠狠瞪了媳妇一眼转去挑水了。 好不容易忙了一日,张家终于又把苞谷籽种下了地,然后就日夜盼着发芽长苗。可惜他们一家瞪了眼睛盼了五六日,那二亩地就同多年的秃头一般,死活就是不肯再长毛儿。 张二发狠扒了苞谷籽出来,这次倒是没有干瘪模样,但却连个芽儿没冒出来。张二夫妻彻底绝望了,诅天咒地,大骂神仙怎么就看他们一家不顺眼。 憨头憨脑的黑娃儿随手捡了几颗苞谷籽扔进嘴里,一边个蹦蹦嚼着一边笑嘻嘻嚷道,“好吃,有咸味儿!” 张二一脚把傻儿子踢了个跟头,末了捶着胸口大哭。黑娃儿突然被打,也是委屈难忍,张着塞了苞谷粒的大嘴跟着老爹一起嚎啕起来。 南沟村本就没有多少户人家,田地又是连在一处,哪家有个风吹草动,用不上片刻功夫就满村皆知了。 这一日,张刘两家的菜田也到了浇水的时候。李家兄弟从城里赶回家里春耕,刚刚忙完自家的几亩地,李老太就带了他们来帮着蒲草和闺女一家忙碌。连同改穿着短衫长裤,越发像个农家人的方杰,还有董四、陈家兄弟,足足十几人齐齐聚在菜田里,一边说笑一边热热闹闹挑水浇菜。 经过了大半月的阳光雨露洗礼,栽种下地的几样菜苗都已深深扎了根,长得越发茁壮。茄子秧和辣椒秧眼见都快有一尺高了,豆角秧和黄瓜秧也已经伸着藤蔓爬上了柳条架子。 眼见再有一月就能采摘第一批鲜菜了,众人都是脸上带笑,替张刘两家欢喜。 春妮儿的肚子这些时日好似吹了气一般涨大了许多,村里许多老太太见了都说这一胎必定是个淘小子。刘家众人自然眉开眼笑,刘老太太更是隔三差五杀鸡炖汤送到儿媳嘴边儿上。 这般吃得好,睡得香,春妮儿想不长胖都难。这一日她也跟来田里走动,蒲草舍不得她做活儿就撵她带着桃花山子去驱赶鸟雀。春妮儿却是喜好热闹,笑嘻嘻缠在娘亲身边说话儿。 正是忙碌的时候,众人突然听得远处传来哭嚎之声,都是惊得直起了腰身,疑惑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董四麻利的倒扣了木桶,站到上面张望了半晌,一脸古怪的说道,“好像是张二叔在哭闹呢,他家那二亩地补种二遍还是不出苗,这许是许是着急了。” 春妮儿听得这话,欢喜拍手应道,“真是老天爷开眼了,让他们一家子不修口德,总踅摸做坏事,这就是遭报应到了。” 李老太一巴掌拍在闺女背上,呵斥道,“你这死丫头,还骂人家没口德,你这嘴上也没个遮拦,赶紧给我收声。” 春妮被娘亲骂得缩着脖子,讨好说道,“好了,娘。我不说还不成吗,左右我也无事,先过去看看热闹,回来跟你们细说啊。” 她说完就拎起裙角跑走了,那身形灵巧的仿似猴子一般,怎么也看不出是个怀胎六月的孕妇。李老太生怕她摔了,放下手里的水瓢也撵了上去。蒲草瞧着众人都是一脸好奇,就道,“咱们也过去看看吧,忙了半晌正好歇歇手儿。” 众人一听这话正合心意,纷纷也是像张家田里奔了过去。方杰假作拍打身上的灰土,特意落后几步同蒲草走到了一处,低声笑问道,“可是那几袋细盐起了功效?” 蒲草极无辜的眨了眨大眼睛,一脸懵懂的应道,“咦,你问得这是什么话?那几袋细盐我腌了咸萝卜啊,今早不是还让喜鹊给你送了一碟?” “你呀,”方杰趁着周围无人,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真不知你脑子里哪来这么多古怪主意?” 蒲草被他偷袭得手,惊得四处看了一圈儿,确定无人得见这才瞪了眼睛,羞恼道,“怎么,你是终于发现我是蛇蝎心肠的女子,后悔招惹我了?哼,晚了!你若是敢反悔,我也往你家田里撒盐去!” “嗯,往田里撒盐?你不是说腌咸萝卜了吗?”方杰挑着眉梢儿,满脸的促狭笑意,气得自觉失言的蒲草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气哼哼扭头跑走了。 方杰哈哈大笑,轻轻揉揉手臂也是快步追了上去。 张二家的地头儿此时已是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就是里正和几位族老都闻讯赶了过来。可惜,众人都是束手无策,毕竟这田地也不会说话,谁也不能揪着它的耳朵问问到底为啥不长苗儿啊。 最后,众人不咸不淡的劝慰了两句也就散去了。有那平日信奉因果的,心里还同春泥一般想着,这就是张二一家坏事做多遭报应了。 转眼又过了两三日,众人正是忙着拔草准备开苗的时候,张二居然领了一个眼生的老头儿来地里转悠,众人以为他是找了种田好手,好奇的纷纷围过去听个新鲜。不想,才听得几句就都是皱着眉头散开了。 原来,张二居然撒谎说狗剩儿在外地发了财,要接他们一家过去享福,正好今年雨水小,苞谷籽没发芽,他们一家就索性把地贱价租出去一年,若是在外地住得好就再把地彻底卖断。 那买主是南山那侧王家屯的一个老猎手,名叫铁老头儿,孤家寡人一个。以前做什么行当无人清楚,只知道他是几年前到得王家屯落脚,自然没有分到田地耕种,整日以打猎为生。如今许是自觉年岁大了,就准备租种二亩地,若是能糊口就不必上山奔波了。 张二开的价格很低,铁老头儿又见得那土垄黑黝黝很是肥沃的模样,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南沟村人很是不耻张二这般蒙骗铁老头儿,但是毕竟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也不好做那恶人揭张家的短儿,于是各个都避让开来,装聋作哑,两不相帮。 第一百六十七章 貔貅 蒲草听得这事儿,待得午后空闲之时就去陈家小坐闲话儿。一冬日里都在各村走动的陈二嫂,简直就是个写满小道消息的“百科全书”,听得蒲草问起那铁老头儿的事就噼里啪啦把听过的闲话都说了一遍。末了一脸古怪的说道,“这次啊,张老二一家怕是要倒霉。王家屯的人多凶悍啊,但在这老爷子跟前都乖得跟小猫似的,若是这老爷子知道上当受骗,那…” 陈大娘也是拉着蒲草的手,嘱咐道,“蒲草啊,大娘知道你心肠软,但是这张二一家实在太可恶,就是有啥报应也是该得的。你可别犯傻替他们一家担什么干系,最后得罪了外人还不落好。” 蒲草心里暗笑,她平日扮可怜柔弱可真是成果斐然,这会儿就是有人指着她鼻子说,张二一家的霉运是她一手操办,村里乡亲怕是也不会相信半句。 当然她也不会傻到坦白自己的小手段,于是照旧还是装了苦笑模样说道,“大娘,这道理我懂。但是怎么说也是同宗,我若是坐视不理,不说别人,就是贵哥儿将来知道原委,心里也会多生芥蒂。” 陈大娘心疼的拍拍她的肩膀,叹气道,“你这丫头真是太不容易了,放心吧,村里人眼睛都亮着呢。你这样的好嫂子,天下都难寻一个,他若是敢挑理,全村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众人又是闲话几句,蒲草就转回了自家。转眼又过了七八日,南沟村里各家老少都是扛着锄头早起晚归去田里给苞谷开苗,剔除那些弱小的苗芽只留下一株长得最粗壮的,或者把多余的苗芽栽种到空处补种。 偶尔休息的时候,众人难免聚在一处嘀嘀咕咕议论几句,都觉张二卖田那事做得不地道,怕是会惹出大祸。 那铁老头儿自然不知众人私下如此闲话,他生怕误了农时,租下张家的二亩地就赶紧从村里请了十几号人手帮忙,才一日功夫就把苞谷籽种了下去。可是这老爷子左等右等了好几日也不见出芽,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私下里托人打探不成,老爷子就悄悄躲在暗处偷听村人闲话,这才知道了其中缘由。而原本借口要去投奔儿子的张二一家,更是没有半点儿搬走的迹象,彻底坐实了那些猜测。 于是,老爷子暴怒了! 这一日早起,南沟村众人吃过饭,刚刚扛了锄头还没等走出村子,铁老头儿已是带着王家屯的里正和十几个后生气势汹汹打上了张二的家门。 里正和族老听得村民报信儿,纷纷高声咒骂张二一家就是村里的一堆臭狗屎,但左右想想,再怎么厌烦他们也不能任凭外村之人打上门来啊。这要是传出去,人人都以为南沟村好欺负,以后村里人还怎么出去走动? 张二一家子原本把地租出去得了一两半银子,还觉很是吃亏,但后来眼见邻人日日锄草开苗,风吹日晒,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儿。而他们一家一日吃上两顿饭就算活计了,真是千般清闲万般自在。 这一家四口渐渐就开始沾沾自喜,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架势。偶尔路上碰到匆忙走过的邻人,张二那下巴都是抬得多高,嘴巴撇得差点儿触到耳根,只觉整村人都是笨蛋,不如他聪明会享福。 村里人虽淳朴雀也不傻,猜出一两分之后,心里鄙夷更甚,就算从他家门前过都忍不住吐两口唾沫。 常言道,乐极必生悲。张二吃过饭正哼着小曲,琢磨着去哪里溜达一圈儿,结果就被铁老头儿等人堵在了院子里。那些后生许是上门之前得了嘱咐,进院子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乒乒乓乓一顿疯狂打砸。 张二被惊得傻了眼,张二婶子端了半盆谷糠喂鸡,见得这般扯了嗓子就叫开了,那些后生谁也没理他,加棒子就把鸡窝木架砸了个稀里哗啦。 隔壁邻人听到动静,出来一瞧就猜到大半,但他们都是皱着眉头,同那些半路拐回来的乡亲汇合到一处远远看着,半点儿没有上前帮忙的样子。 里正和族老们赶到的时候,王家屯的后生们已是逞完了威风,笑嘻嘻聚在一处,看着院子中间打滚哭嚎的张二夫妻“唱戏”。 张二正是叫骂,突然见得“靠山”赶到了,立时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扯了陈里正的袖子哭诉这些人如何闯进来打砸,口口声声嚷着要里正派人进城报官。 张二婶子也是满地滚得更欢,高声喊着“打死人了”,那腔调拉得当真就是得了唱戏老生真传,听得众人都是好气又好笑。 陈里正最是清楚这夫妻俩人的为人,猜得他们也是心虚才这般撒泼作态,指望闹一闹就把蒙骗卖地这事儿赖过去。但是,这事儿可不是两个妇人争抢草垛里的鸡蛋是谁家的那般简单?哪里是闹一闹就能了结的? 他一脸厌恶的甩开张二的手,上前同那王家屯的里正行礼寒暄。两人平日也打过几个交道,算是有些交情,聚在一处小声说了几句。那王里正自然不愿把这隔山相望的邻居得罪死了,而且这般打砸一顿也替铁老头儿出了气,于是直言只要张家把铁老头儿的银子退了,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陈里正自觉张二一家有错在先,人家苦主这般要求着实不算刁难,就开口替张二一家应了下来。 不想张二夫妻那是千年貔貅转世,只进不出,到了他们手里的银子绝对没有还回去的道理。两人本来还指望里正带着村人把王家屯这帮凶神打出去,不想陈里正不但不替他们出气,反倒帮着外人“欺负”他们。 这夫妻俩黑着脸对视一眼,张二婶子立时就又重新躺倒开始大范围“扫院子”了。张二假装高声呵斥,嚷道,“哭什么哭,你个败家娘们儿,还不进屋拿银子去!人家都欺负上门了,咱们张家人单力薄也没个帮手,只能认栽了…” 陈里正和几个老爷子一听他这话夹枪带棒,埋怨村人不替他撑腰,脸色都变得极难看。 孔五爷第一个开口骂道,“张老二你这话说给谁听呢?你还有脸恨大伙儿不帮忙,你怎么不看看你做了什么缺德事儿?你那田里种不出苗儿,连蒙带骗卖给人家本就是理亏,你还指望谁给你出头啊?你们一家不要脸了,大伙儿可还得抬头做人呢。” “就是,这事儿传出去丢得是全村的脸面,还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啊。”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众人这般纷纷出口责骂,数落得张二脸上青青红红。他也是恼极了,干脆直通通往后一倒,装晕了!张二婶子扑上去抱了他大声哭嚎,左一句“逼死人了”,右一句“我也不活了”! 这夫妻俩摆明了是要放赖到底了,周围众人都是看得惊愕恼怒,却也一时拿他们没有办法。 最后,那一直沉默的铁老头儿重重跺了脚,冷笑道,“老头子我一辈子横行霸道,老了老了想要安生过个日子,居然还遇到了这等事儿。好,今日这银子我不要了,但是你们一家能不能花安生,哼…” 老头儿一双浑浊的老眼这一刻微微眯起,那目光冷的仿似三九寒冬的西北风,但凡被他扫视过的人都齐齐打了个冷颤。 蒲草本来被春妮儿拉来躲在外围看热闹,见得这般也是心惊,暗自猜测这老头儿必定是手上沾染过血腥的人物。 方杰自然不会把这样的冷冽放在心上,但却是担心蒲草被吓到。于是,墨眉轻皱间已是不着痕迹的侧身挡在了蒲草身前。蒲草心下生暖,微微退后了一步。 铁老头儿扔下这样两句话就当先出了张家院子,王里正也是黑着脸带人跟了上去。 张二夫妻刚才被盯得心下生寒,这会儿也是有些害怕了。两人呆愣好半晌,又去拉扯里正和几位族老,哭咧咧问道,“里正啊,这老头儿是啥意思?他不会半夜闯来杀人吧?里正,你可要替我们一家做主啊,那二亩地他也是看过才租去的,怎么能说退就退啊?” “就是,买卖自愿,他这也不讲理啊。” 陈里正一听他们夫妻都这时候了,还是半句不肯说自己错了,气得脸皮都直哆嗦,哪里还肯再多费一句口舌,一甩袖子就直接走人了。 “哎,里正你别走啊!你走了,我们一家怎么办啊?”张二一边喊着一边踉跄着追上去,不想脚下磕绊到石头上就跌了狗啃屎。 蒲草好巧不巧的正好站在一旁,张二抬头一见是她,仿似落水之人见到浮木一般,死死抓了她的裙角高喊着,“蒲草啊,侄媳妇儿啊,你快帮二叔说句话吧。那老头儿要杀人啊,咱们都是一家,你可不能不管啊。” 蒲草被个叔叔辈的男子扯住裙子不放,一时羞窘得脸色涨红,心里万般后悔刚才怎么就站到了这个不利之处。 “二叔,你快放手,这成什么样子了?”蒲草用力往回拉扯裙角,春妮儿也是恼怒的上前帮忙拉扯,“张老二,你要不要个脸了,哪有拉扯侄媳妇裙角的,还不快放开!” 张二叔这会儿难得脑子极度清醒,琢磨着要彻底豁出脸皮一次,若是逼得蒲草立马出了银钱还给那铁老头儿更好。就是她不出银子,为了替自己解围,也总要开口帮忙央求里正做主的。里正可以不理会他们一家,但是全村人都指望蒲草发家呢,绝对会顾忌到她的颜面。 (下一章,张二一家的结局就出来了。哈哈,加油码字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命比钱重要 蒲草气得额角青筋暴跳,若不是碍于村里人在场,她都想一脚踹得张二满脸桃花开了。但是这会儿打不得又抢不回裙角,真是尴尬得要死。 正是这样混乱的时候,方杰已是上前两步,右手一把按在了张二的手背上。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张二就哎呦一声松了手,哆嗦着大喊,“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蒲草得了自由,迅速向后退了几步,恼怒道,“原本我还念着贵哥和桃花的脸面,想要帮帮二叔。但是二叔行事这般…我也没脸见人了!” 她说完扯了春妮掉头就走,张二还要上前去拦,方杰已是横跨一步挡在了他身前。村民们也是七嘴八舌帮腔,特别是几个族老平日最重礼教,这会儿恨不得大巴掌抽死张二这没不顾礼法的败类。 陈里正见此,倒是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本他也担心蒲草开口帮忙求情,村里不好拒绝。这会儿张二自己行事不慎,堵了这条路,事情也就简单了。 “罢了,这不知道好歹的人家,大伙儿都别理会了,散了吧。”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带着一脸厌恶之色的随着里正和长辈们散去。留得张二夫妻看着满院狼藉,想着以后的日子必定难过,不禁有些后悔起来。 张二甩了甩疼得直哆嗦的右手,犹豫道,“要不然,咱们还是把银子还回去吧?” 张二婶子却是突然发了疯,伸手拍在地上大骂,“不还,死也不还!家里被砸成这样,地里也不长苗儿,还回去咱家吃什么?我就不信那铁老头儿还敢杀人啊!报官让他蹲大牢狱!” 不提他们夫妻如何发狠给自己壮胆子,只说方杰匆匆赶回张家,本以为蒲草必定气恼得狠了,他心里已是盘算了一千一万个法子整治张二。可是推开张家门却见蒲草正同春妮和喜鹊坐在一处,磕着瓜子说着闲话,各个都是笑容满面。 这着实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站在门口都忘了迈步进来。春妮同喜鹊都是掩嘴轻笑,起身说道,“我俩去后园转转,你们多说几句吧。” 说完俩人就笑嘻嘻挽着手出门去了,方杰随手关好门扇,一脸疑惑问道,“你方才那般恼怒,这会儿怎么又换了笑颜…是不是气傻了?” “你才傻了呢,”蒲草嗔怪得在他腰侧轻轻掐了一记,又替他倒了茶,这才说道,“先前真是很气恼,但回来路上想想这倒也是件好事儿。他家惹了这场麻烦,若是帮忙我心有不愿,若是不理睬,村人又会觉得我心狠。如今这般被扯了裙角,我正好打着无颜见人的旗号,躲个清静。” 方杰眉梢一挑,也觉这话有理。他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好笑道,“亏我还怕你想不开,匆忙赶回。没想到,你倒借机躲了清静自在。” “你真当我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了,被人摸了一下裙角就要以死证清白啊?”蒲草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若是这般,我家乡那些女子怕是没一个能活的了?” “你家乡在哪里?为何这般说,那里女子都不尊礼教吗?”方杰一边抬手续茶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蒲草自觉失言,赶忙岔开了话头儿,说道,“无事,说着玩笑的。倒是我方才看着那铁老头儿眼神不善,他不会真要半夜跑来杀人吧?” 方杰摇头,猜测道,“不会,杀人犯律法,不愿坐牢就必定要远走逃遁。那铁老头儿年纪大了,许是也不愿如此。我猜他顶多吓唬张二一家,出口恶气罢了。” “希望这老爷子多出出力气,最好能把他们一家子吓得远走他乡才好呢。那以后我的耳根子可就彻底清净了,这村里也消停许多。”蒲草皱着秀气的小眉头,略微有些泄气。 说起来这张二一家子就同癞蛤蟆一般,不咬人但恶心人。整日在她眼前跳来跳去,她又不能一巴掌拍死,实在厌烦。 原本以为这次田里不长苗,他们一家子许是惧与天理报应,行事有些收敛,没想到他们反手又坑了外人一把,真是无可救药了。 “原来你是盼着他们离开,那很容易就能达成啊,至于为此愁眉不展吗?”方杰伸出手指,笑着替心爱的女子抹开微皱的眉头,“这些时日常去田里,本就晒得黑瘦,额头再添了皱纹可就太丑了。” 蒲草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撅嘴刚要反驳两句的时候,突然想起他先前那句话,立时两眼放光儿的问道,“你难道有办法让他们一家子离开?我不相信,都说故土难离,谁没事儿喜欢搬家啊?” 方杰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下巴微微抬起,笑道,“我既然这般说,当然就是有办法。” “那你快说给我听听。”蒲草好奇得仿似心里有小猫在抓一般,抱了方杰的胳膊摇晃。方杰笑嘻嘻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双唇,惹得蒲草红了脸瞪他,末了到底飞快吻了他一记,嗔怪道,“这样行了吧,快说。” 可惜方杰却是打定主意不肯提前透露,只说过几日她就知道了,气得蒲草抬手就去抹他的双唇,一定要把方才的吻收回来。当然,她这弱小女子如同以往一般又被“恶霸公子”镇压了。 两人笑闹了片刻,蒲草担心有人上门就撵了方杰回去。果然,他前脚刚走,后脚陈家婆媳、董家婆媳、刘老太太,还有几个平日交好的小媳妇都上门来劝慰。一众老少妇人们生怕她因为刚才那事儿想不开,七嘴八舌又把张二骂了个狗血喷头。 如此,一日很快就过去了,村民们躺在自家火炕上猜测几句也就倒头睡了。只有张二一家团团围坐一处,各个心惊不敢入睡。可是一家人左等右等,直到半夜也没听得什么动静,最后到底耐不得周公召唤昏昏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儿,隔壁的小媳妇儿早起抱柴烧饭,偶然扭头见得张家院门上挂了一个血淋淋之物,吓得魂飞魄散,于是整个南沟村就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唤醒了。 各家老少披了件衣衫,拎着鞋子就跑去看热闹,自然都吓得不轻。结果一个老猎手拿着木棍挑下那物件儿细细分辨半晌,最后确定是一只剥了皮的刺猬,不是人头。张二本来吓得脸色苍白,手扶石墙才勉强站稳,听得这话之后也不觉腿软了,硬装了凶横模样说道,“不就是个死刺猬吗,吓唬谁呢,有能耐真杀个人扔来啊。” 村人瞧不起他这模样,各个带着一脸鄙夷之色,扭头走了个干净。 那老铁头不知是听到了张二这话,还是天生喜欢钝刀子割肉,所有心思都用来折腾张家了。 自此以后,张家院子再没安静过。不是鸡鸭被杀个干净,就是屋子里被放了两条拔去毒牙的大蛇。总之,每个早晨村人必定在尖叫中醒来,惹得村里几只公鸡都在抱怨被抢了差使。 一日如此,还能忍受,两日如此也能坚持,但是三日、四日过去,张二一家各个都是黑着眼圈儿脸色青白,彻底崩溃在了未知的恐惧里,也终于明白性命比银子重要的道理。 张二叔带了银子连滚带爬的跑去哭求里正,请他出面平息这场祸患。陈里正也是头疼他们一家惹得村里如此不太平,狠狠斥骂他半晌,到底带了他赶到王家屯。 王家屯的里正倒也没为难两人,帮忙从中说和求情,张二又磕了头奉还银子,铁老头这才点头算是把这事揭过去了。 两人告辞出门时,铁老头那紧锁的厢房里突然传出一声狗熊的嚎叫,吓得张二差点儿屎尿齐流。心里万分庆幸,若是今日没有把事情揭过,兴许晚上他们一家子就要葬身熊口了。 经过这场祸患的教训,张二一家着实安静了几日。村人每每背后谈及都忍不住笑言,恶人自有恶人磨,铁老头儿也算替南沟村做了件好事儿。 可是,众人这些闲话还没等说得厌烦。突然这一日早晨,张家门前就来了两辆马车,都是上好松木打制,黑漆平头,车身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上起极是气派奢华。村人惊奇,张二一家更是摸不着头脑。 结果那车上跳下的青衣小管事,一问得张二名讳,立时带着那个小厮跪地磕头,口称老爷、夫人,就是一脸憨傻的黑娃和懵懂的秀儿都被他们唤作少爷小姐。 众人自然更是惊奇,催着张二开口问询这才得知,原来年前扬言出去闯荡的狗剩儿在西疆当真发了财,这些人是他派回来接爹娘弟妹一起去享福的。 那小管事极精明,不知是来前得了主子的吩咐,还是有心替主家长脸。当众就拿了一袋沉甸甸的银锞子捧给傻愣的张二,末了又从车上搬下几口木箱,里面装得尽皆都是绸缎衣衫。张家四口一人三套,从里到外全新,甚至连张二婶子母女的首饰都准备的齐全。 张二一家喜得傻了眼,村人也争相上前探看那白花花的银子和华丽的绸缎衣衫,各个都是又羡又疑。 那小管事末了又催促着张二一家赶紧拾掇行礼,因为狗剩儿“大少爷”在西疆开了间大酒楼,赶着接爹娘去帮忙坐镇。 张二两口子啃了啃银锞子,又换了绸缎衣衫,这才清楚不是做美梦。两人那鼻孔立时就晒起了太阳,张二婶子更是插得满头珠翠,恨不得挨家挨户都去显摆一遍才好。 (写着写着没收住啊,下章给张二一家的结局,我再琢磨一下。谢谢大家支持,继续码字!) 第一百六十九章 釜底抽薪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听得这事儿都觉有些蹊跷,于是联袂上门儿想要问个明白。不想张二正腆着肚子呼喝那小管事和小厮拾掇家里物件儿,见得他们前来,别说行礼,连碗水都没端出来。 陈里正忍了气,仔细同他分说不可冒然远行。张二这些年一直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加者前些时日被铁老头儿整治,村里没有一家站出来替他撑腰,这更是让他恼恨不已。这会儿终于得了扬眉吐气的机会,怎么还忍得住。 于是他开口就顶撞族老们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甚至嘲讽他们见得自家发达,意图个跟着沾些好处。直气得几个族老跳脚儿大骂,各个都道以后再不许张家回村来住。 张二一心盼着去西疆做老太爷,吃香喝辣,荣华富贵,哪里还会留恋这样的“穷乡僻壤”,当即也是梗着脖子叫嚷再也不回来了。 陈里正黑着脸唤了个后生去敲铜钟,传话儿全村说张家卖院子卖田,自此出村永不回返。 村南的老马家正好儿子要成亲,犯愁家里住着挤巴,听得消息就拿了银钱过来问询。里正和族老心里憋着气,左一句张家发达了不差这几两银子,右一句富贵之家都是慷慨大方,挤兑得张二只收了三两银子就交了房契。马家老爷子自然乐得眉开眼笑,张二却是忍着心疼,极力把下巴抬得更高。 但是轮到发卖那二亩不长苗的旱田时,村里人家却是各个摇头,谁也不打算接手,生怕染了晦气,错揽了老天爷降下的报应。 正是为难之际,春妮儿挺着大肚子上了门,扔下二两银子拿了地契。村人自然清楚他们夫妻分家之时几乎是净身出户,这般买田倒也在情理之中。当然,好心的村人们也没少拦阻,后来见得春妮笑嘻嘻坚持买下,也就闭嘴不言了。 第二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张二一家穿着绸缎衣衫,各个红光满面,抬头挺胸的上了马车,一路挥着手出了村,奔向他们的富贵日子。 村人站在路边,远远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边低声议论着一边摇头撇嘴,心头不但没有半点儿不舍之意反倒轻松许多。村里少了这一家人,绝对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蒲草开了堂屋的两扇木门,任凭温暖的阳光洒落进来。她就这般坐在桌旁堂笑眯眯理着家用账,春妮儿一手扶着腰一手递上泛黄的地契,埋怨道,“真不知道你糟蹋这银子做什么,就算你能让那块地长苗,这节气也赶不上播种了啊。” 蒲草随手把地契夹到账册里,笑道,“左右才二两银子,买回来先放着呗。今年种不了,明年再种也是一样。” 春妮抓了个草帽扣在头上,嗔怪道,“我是说不过你这地主婆了,人家都搬走了,就是想退也退不掉了。走吧,我跟你一起去田里看看。我家生子说,黄瓜架上都挂了手指长的小黄瓜了。” 蒲草扫了一眼她的大肚子,上前摘了她的草帽笑道,“你可别到处乱走了,我答应大娘要好好照管你的。你就在家做做针线吧,我去转转就回来。” 春妮捶捶酸疼的腰身,也觉肚子大了行走极不方便,于是无奈的点了头。 蒲草出了院门正好遇到方杰一派悠然的摇着扇子走过来,她想起刚刚离村的那一家子祸害,心里好奇难耐就小声问道,“那小管事是不是你派人假扮的?这招釜底抽薪可是太厉害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方杰笑的得意,合了扇子在手里敲了敲,笑道,“我可是正经生意人,如何会做冒名顶替这样的恶事?张家不是早就嚷着要同儿子团聚吗,许是老天爷开眼圆了他们这心愿呢。” “奸诈!”蒲草自然不会相信他这说辞,却也不再追问。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去村外菜田。路上遇到乡亲,难免要停下闲话几句。待得两人走过,一个心直口快的小媳妇儿就说道,“蒲草和方公子总是这般一同进进出出,看着真是登对。若是他们能成一家就好了,俩人都是一样聪明,一样会赚银钱…” 她这话还没等说完,坐在一旁纳鞋底的婆婆就瞪着眼睛慌忙拦了她的话头儿,呵斥道,“你这说的什么瞎话,赶紧给我闭嘴!让外人听了还不知道传出什么谣言呢,方公子可是正人君子,蒲草也是个有分寸的,俩人一同出入也是因为卖菜生意。再说了,这晴天白日一起走走怕啥,有啥见不得人的?” 那小媳妇儿委屈的瘪了嘴,小声辩解了一句,“娘,我也没说坏话啊,我就是…” “就是什么?还不赶紧跟我回家,张二家那个碎嘴的刚走,你还打算接她的衣钵啊?” 老太太也是嘴巴利落的,拉着儿媳就回家了,留下众人也没多想,笑着纷纷散去了。 不说南沟村家家户户如何精心伺弄那几亩寄托了全家整年温饱的苞谷地,如何吵吵闹闹过着鸡毛蒜皮的小日子。只说,张二一家坐着马车一路游山玩水,饿了有好吃好喝,累了有客栈歇息,极是逍遥自在。 这一日,马车终于进了西疆的草原,放眼望去,完全不同于北地那般冰雪漫天,景致别有一番辽阔大气,直让一家人不时惊呼感慨。 张二夫妻心急同儿子团聚,催促着小管事加紧赶路,小管事却说此地离得城池还有五十里,要先歇息一晚再赶路。张二一家这一路享受习惯了,自然也是不肯吃苦,就应了下来。 一行人投宿的客栈修建的极是气派,吃食用物都是上好的。小管事伺候的也极殷勤,一口一个老爷夫人,一口一个大少爷如何能耐,直哄得张二夫妻越发欢喜,,美滋滋喝了半坛本地特产的马奶酒。末了一家人倒头歇下,做了一夜的美梦。 第二日一早醒来,张二喊了十几声儿也没唤得小管事进屋伺候洗漱,他恼怒之下就穿了衣衫满客栈找人。可惜,这一找却找得他心凉透底,不但那小管事和小厮没了踪影,连同停放在后院的两辆马车也是不翼而飞。 张二惊恐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耳里嗡嗡作响。客栈的小伙计好心上前扶了他问询两句,却被他一把推到一旁,继而起身跌跌撞撞又跑回了房间。 不必说,他藏在枕头下的银两,连同张二婶子那些首饰全都凭空消失了。 张二婶子本来正睡得口水横流,突然被吵醒还很是恼怒,待得挨了张二两记嘴巴又听说失财,立时咧开大嘴嚎哭起来,大骂儿子怎么拣选了这样的无良奴仆,害得他们受此波折。 客栈的掌柜得了禀报赶来,听说这家人被奴仆盗了行李财物,半是同情半是为了收回房钱,于是就撵了小伙计骑上快马,按照张二提供的酒楼名字去城里寻找张家大少爷。 可惜,狗剩儿这会儿早就投胎多日了,不定在哪个妇人肚子里练习游泳呢,自然是无处找寻。 所以,日落之时,累得半死的小伙计带回了查无此人的消息,那酒楼更是满城翻遍也没找到。 张二一家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结果,抓了小伙计的领子直骂他撒谎,差点儿打的小伙计鼻孔窜血。那客栈掌柜这会儿也是变了脸色,呼喝出三五个伙计,剥了张二一家的绸缎衣衫,自觉还是不抵住宿之银,又顺手把这一家四口卖给了路过的一个大牧场主。 张二一家自然大骂反抗,可惜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还是只会恶心人的癞蛤蟆。于是各个被逼着按了指印儿,一股脑儿关进木笼子里拉去了百里外的牧场。 原本他们一家还想着逃跑进城去寻儿子,无奈西疆人比之北地更是蛮横,但凡抓住逃奴就是一个下场,断手断脚。 张二夫妻被吓破了胆,磕得额头淌血才算勉强保住了手脚,当然再也不敢生出半点儿外心,老老实实出力气做活儿。 张二日日早起晚归带着黑娃儿,赶了一群羊满草原游荡。张二婶子则带着闺女挤羊奶、扫羊粪,伺候主家吃喝。白日里忙碌劳累,夜里闲下来,夫妻俩就盼儿子哪日突然出现接他们逃离苦海。可惜一日日过去,他们还是要劳作不休,偶尔哪一晚的梦里回到了南沟村,醒时已是泪湿枕巾。 世上什么药都有卖的,唯有后悔药无处可寻。它日种因,今日食果,甘苦自知… 五月初五,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又到了。刚刚给苞谷锄过一遍杂草,家家户户正好难得清闲几日,于是女人们卯足了气力,把家里过年之时留下的那点儿猪肉咸鱼都翻了出来,张罗着做些好菜好饭,一家子聚在一处热闹过个节。 就是男人们也都放下了严父的架子,带着淘气儿子们去村外土沟边采回大把的艾蒿。老人们接到手里系上糊好的彩葫芦、用黑豆串成的小人儿还有一寸大小的小扫帚,最后就插到了房檐下,随风飘摇招展,惹得孩子们拍着小手叫好,分外热闹喜气。 第一百七十章 端午 淘气小子们兜里揣了两个煮鸡蛋,谁也不舍得大口吃掉,约好聚到一处互相撞个痛快。若是谁的鸡蛋最后以坚硬胜出,那绝对是件值得骄傲半月的大事儿。 小闺女们换了薄衣裙,肩上缝了用碎布和秸秆串成的凤尾,随在娘亲身后帮忙做些小活计,不时喜爱的伸手去摸摸那彩色的凤尾,笑得眼睛弯得好似天边月牙儿。 张刘两家田里的黄瓜豆角茄子和辣椒秧,因为照管的精心,肥水又浇灌充足,前日已是采摘了第一批果实送进城去了。 各家酒楼老板早与方杰谈妥如何“瓜分”张家这二亩新菜,几乎是菜筐前脚进了白云居,他们后脚就拎着银子赶到了。 不必说,张家和刘家又发了笔大财,蒲草和春妮暗地商量几句,照旧对外隐瞒了真实进项,只让春妮拿回去五两银子。但这也着实让那些极力竖着耳朵探听的各家各户,羡慕得红了眼珠子。 要知道,这些青菜提前一月半上市,又种了足足二亩地,以后只会采摘得越来越多,那银子也是成倍的往回收啊。 蒲草本身就不是小气的人,如今青菜卖了银钱,就琢磨着应该答谢一下那些每晚辛苦守夜的后生们。 正巧端午将至,洛掌柜听得主子不回城就照例送来了许多吃用之物。 方杰一日三餐几乎大半出自蒲草之手,于是那些糯米、红枣、腊肉之类自然又被东子直接送进了张家的库房。 农家人过日子,一年到头儿都难得吃顿粳米饭,跟别提用上好糯米包成的粽子了。很多人活了半辈子,也只是听过名字却未曾尝过一口。 所以一听得蒲草要泡糯米包粽子,不只春妮儿和两个孩子笑嘻嘻跟前跟后忙碌,就是陈家婆媳、董家婆媳上门来凑热闹,就是前街几家邻居都扯了个借耙子铁锨上门来探看。 蒲草原本还盘算着要准备多少粽子送节礼,后来见得几乎惹得全村瞩目,于是就干脆把那二十斤糯米又兑了二十斤粳米都泡上了。馅料儿也准备了蜜枣、排骨、豆沙等等五六种花样儿,直馋得山子带了一众小兵儿蹲守在自家院子里,死活不肯再跑出去玩耍。生怕一个不留神,粽子就被分光了,他们半个也捞不到。 农家女子各个都是心灵手巧的,糯米和粽叶泡好了,蒲草干脆招呼了几个相熟的小媳妇儿帮忙。众人围坐在一圈儿,一边说笑一边学着包粽子,不过半日就得了满满几大陶盆碧绿的“菱角儿”。 张家院子早前搭起的大灶儿,这一日又被点燃了,木柈子在灶膛里烧得噼啪作响,火光熊熊。上面的大铁锅里装了半下清甜的井水和粽子,待得沉重的松木大锅盖合得严严实实,众人就静等出锅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铁锅里溢出的水汽已是隐隐带了米香,山子吞着口水第十几遍问起姐姐何时开锅。结果被好笑不已的蒲草一巴掌拍到了小屁股上,这才老老实实退到不远处继续蹲守。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不说整个张家院子,就是整个南沟村上空都若有若无飘满了香气。家家户户都是羡慕的望向张家院子,心里不免期盼着明年这时候自家也能这般奢侈的煮上几个粽子吃。 陈大嫂、陈二嫂合力移开了锅盖,一阵白色雾气猛然升腾而起,散尽之后就露出了那一锅穿了翠绿衣衫、缠了红腰带的粽子。 孩子们欢呼叫喊,各个都卯足了力气往前挤,可惜未等到得近前就被一众老少女子们拎着衣领扔去了后边。 蒲草拿了笊篱当先捞了十几个粽子浸泡在冰凉的冷水里,直到不再烫手这才招呼众人上前分食。 淘气小子们迫不及待的纷纷抓了一个在手里,扯开缠绕的红线,剥去碧绿的叶衣,待得里面晶莹白嫩的米团儿露出来,他们却又迟疑着不舍得张口了。女子们看得心里酸涩,一时感慨苦了孩子,也都淡了品尝的心思。 蒲草赶忙拿起笊篱又捞了一陶盆,笑着招呼道,“小男子汉们,赶紧大口吃吧,吃饱之后姑姑还有活计交给你们去做呢。若是做得好,姑姑就每人奖你们一个面人儿。” 果然,孩子们听了这话更是欢喜,一迭声的应着保管完成任务。说完,各个都是抱着粽子大口吃了个饱足。末了打着饱嗝,端着大大小小的陶碗陶盆涌入各家替蒲草去送礼。 老话说,宁落一屯,不落一人。平日同张刘两家交情极好的几家,还有里正和几位族老家里,自然送去的都是八只粽子的“重礼”。就是那些交情一般甚至以前曾有过些微罅隙的人家,蒲草也没有落下,多少送上几只尝个新鲜。哪怕不能得些好意,起码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惹人嫉恨。 有了张家的粽子,这个端午节,整个南沟村过得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欢喜。孩子们笑嘻嘻满村疯跑,老人们也是直叹老来还得了口头福。 一众小媳妇们极有分寸,每人只尝了一个粽子就不肯再吃,动手帮忙把剩下的粽子下了锅,然后纷纷笑嘻嘻散去了。 蒲草拦阻不住,只得放她们回去,末了嘱咐喜鹊晚上再给这几家多送些粽子去就是了。 春妮在陶盆里仔细翻捡半晌,把各色馅料的粽子都挑了两个卖相好的,然后统统装在一个大盘里,笑嘻嘻塞给蒲草说道,“赶紧送去方家吧,估计方公子都等急了。” 蒲草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他那般挑嘴,天下什么好吃食没尝过?这粽子许是人家都瞧不眼呢。” 她嘴里这般说着,手下可是不慢,早把盘子接了过去,又理了理碎发、抻抻裙角,这才转身往院外走去。喜鹊和春妮儿凑在一处咯咯笑得促狭,惹得蒲草脸色泛红,风一般跑远了。 方杰正半躺在院角的一株柳树下小憩,一旁的花圃里种了几株从念恩园移来的不知名花苗,此时已是枝繁叶茂,隐隐有花苞静悄悄抽出。近午的阳光从柳条间隙洒下来,细细碎碎落在那花圃里,也映照在沉睡之人那俊秀的面孔上,一时让蒲草看得有些痴了。 这样出色不凡的男子,当真会是她命里的良人吗?哪怕前世拥有那般娇美容颜,她都未敢奢想过。而这一世她只是个顶着弃妇之名的丑女子,何其有幸得到他的真倾慕眷恋。如若这是个梦,那她惟愿长睡不醒… 方杰本在闭目小憩,恍然间仿佛觉察有人注目与他,结果眉头微皱间睁开眼就瞧得心爱的女子怔愣看着他,心神不早知游荡到了哪里。 他于是起身迎上前,打趣笑道,“怎么站在门口发呆?可是被本公子的绝世容颜迷了心神?” 蒲草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好笑又好气反驳道,“我是在想,你睡着了比之醒时要顺眼许多。” 方杰哈哈大笑,伸手接了陶盘,引她到桌旁坐了。蒋婶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送了新茶和点心。蒲草从盘里捡了两个排骨粽子,剩下都递给蒋婶子笑道,“婶子,这是刚出锅的粽子,你和大叔都尝尝吧。若是吃的好就去我家多取些,锅里还有许多呢。” 蒋婶子听得这话,冷冰冰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暖色。扭身瞧得方杰微微点头,这才道谢之后,接了陶盘退了下去。 蒲草同方杰一人拿了一只粽子,就着满院子的清风暖阳慢慢吃起来,间或说上几句闲话儿,喝上一口茶水,很是自在悠闲。 方杰想起西疆那边传回的消息,就笑道,“前些日子你提过的那种调料,我派去西疆的人手已经找到了。只是当地人不知有何用处,所以收集得不多,总共才凑了半布袋儿。” “找到孜然了!这可太好了!”蒲草赶忙咽下嘴里的米粒,惊喜笑道,“半布袋儿也勉强够用了,秋日时记得多采买一些就好。” 方杰掏出帕子擦了手,点头应下,“待得你确认无误,我就再去信请西疆那边的友人多帮忙采买。另外,明日咱们进城去黄金楼转转,若是哪里需要改动,你亲自同工匠说就好。” 蒲草想起那些烤全羊、各色肉串,忍不住馋的直咽口水,跳起来就要回家去取她早就画好的图纸。 方杰好笑,刚要拦阻她说不急于一时,不想却听得院外儿有马车踏踏跑进的声响。 两人都是皱了眉头,微微错开两步,继而扭头看向院外儿。一辆青布小马车仿似被人追赶的兔子一般惶然从远处跑来,那拉车老马鼻孔喷着粗气,车夫也是热得满脸大汗,尚且不等马车停稳,他就跳了下来,高声喊道,“这里可是住了一位方杰方公子?” 方杰心下惊疑,一边猜测着是否哪处生意出了乱子,一边高声应道,“这里正是方家,不知你有何贵事…” 不等那车夫应答,他身后的两扇车门已是被人“哐当”一声推开。一个年轻娇美的女子纵身跳下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二话不说抱着方杰大哭起来。 “表哥,我不要嫁,我不要嫁给别人。表哥,你带我走吧,我恨死我爹爹了。” (有些卡文,正在努力克服中。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私奔 方杰一收肩膀,手腕外翻轻易就推开了怀里的女子。待得看清女子容貌,立时惊声问道,“娇凤,你怎么来了?可是私自出府,为何没带下人?” 孙娇凤双眼红肿,显见一路上眼泪就没停过。此时见得心仪的表哥怎么还忍耐得住,哗啦啦把肚子里的委屈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原来,孙府尹这俩月的进京之旅很是顺利。不但拜见了六王爷,送了份贵重却不显眼的见面礼,得了个大大的一等评定。还与同年好友定了姻亲,那好友虽是赋闲在家,身上只挂了个四品的闲职,但是本家兄弟各个都在六部有职司,官位不说多高却各个都掌着实权。家族里嫡枝儿又只这么一个子侄,更是疼爱得如珠如宝,将来自然也是前程锦绣。 而孙家结了这门好亲,以后尽可安心在北地当个土霸王。京都里若是有个风吹草动,亲家自会通风报信甚至出面维护。 所以,孙府尹带着满心的忐忑进京,回来之时却是红光满面,只觉再也没有烦忧。可是,一心恋慕表哥的孙凤娇却是因为定亲哭闹不止,假装绝食、上吊,全都试过之后,孙府尹还是不肯改变心意。 于是这一日趁着过节府里宴客忙乱,她就拾掇了几件衣衫、包了首饰等物赶来找寻方杰。一心想着同心仪的表哥私奔远走,找个陌生之处成家过日子。 方杰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张口就要呵斥孙凤娇行事太过鲁莽。不想一旁的蒲草却是轻声咳了咳,他惊觉之下更是尴尬,正为难如何解释的时候,蒲草的手指就点向了不远处的院门儿。 方杰疑惑不解,扭头一看脸色瞬间更黑。原来方才送孙凤娇赶来的那个车夫正是侧耳听得津津有味,脸上三分惊奇七分兴奋混杂一处,显见对于今日这趟“活计”还附带听得这般惊人八卦很是满意。 方杰眼里厉色闪动,扔下孙凤娇就大步走了过去。那车夫略微有些心虚,干笑两声说道,“这位公子,刚才那位小姐说小的只要快马送她过来,就会付小的二两银子!” 方杰在荷包拿了快足有三两多的碎银,在手中颠了颠,冷笑说道,“银子自然不会少你的,但是方才那些话可不是你该听的。” 那车夫两只泛黄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嘿嘿笑道,“小的方才确实是听了两句闲话儿。不过小的这人天生脑子不好用,若是想忘了什么也容易,当然,这就看公子如何赏赐了。” 这是明摆着索要封口银子了,方杰嗤笑,“你真是好大的狗胆,你就不怕收了银子没有命花?这是翠峦城,孙家的地盘,若是听得一点儿不好的风声儿,你就准备去投胎吧。” 车夫也是一时被银子迷了心窍,听得这话就变了脸色,毕竟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在翠峦成得罪了孙家,恐怕真是要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倒地上求饶道,“哎呀,公子啊,小的刚才都是胡说啊。小的天生耳聋,什么也没听到啊。您可千万别记恨小的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方杰扶了他起来,顺手又把那块碎银塞给他,冷声说道,“只要你管住嘴巴,就不会有人要你的命。但若是翠峦城里听得一点儿风言风语,你…” 那车夫听得小命儿保住了,手里又掐了银子,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一迭声的赌咒发誓,“多谢公子开恩,公子放心,小的绝对不会说出半句。” “那好,你先去车边等着,一会儿再载我们进城。” 他们俩人在院门口低声说着话,院子里的孙凤娇和蒲草也是相看两相厌。孙娇凤刚刚哭了个痛快,又自觉找到表哥就有了依靠,这会儿已是镇定了许多,于是也就发现一旁脸色古怪的蒲草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惊人的准确,特别是情敌这样的特殊存在。孙凤娇挑着眉头,上下打量蒲草半晌,出口就是叱责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在我表哥院子里?你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吗,若是让外人看见了,岂不是污了我表哥的清名?” 蒲草方才眼见自己的恋人同别的女人抱在一处“互诉衷肠”,甚至还要私奔远走。虽然她心里明知这就是孙娇凤一厢情愿的想法,但心的酸醋还是泛滥成灾了。 此时孙娇凤又这般咄咄逼人,她难得不愿再隐忍,同样上下把孙娇凤打量个仔细,末了才似笑非笑反驳道,“孙小姐言重了,我与方家比邻而居,恰逢节日就送些吃食过来。若是邻里礼尚往来就是污了方公子的清名,那孙小姐云英未嫁却这般找上门嚷着私奔,岂不是更加不堪?” 孙凤娇被堵得脸色涨红,越加恼怒斥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攀诬本小姐!我告诉你,你若是敢说半句闲话,我就让表哥…” 蒲草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嘲讽道,“让他如何,杀了我?我又没挡了你们私奔,孙小姐害怕什么呢?” 孙娇凤真是被气疯了,她也知道这般跑来找男子私奔有违礼教,恨不得伸手捂着盖着,可是蒲草轻飘飘几句话就揭了她的遮羞布。她恼怒之极,举手就要打过去。 方杰正好赶回,怎会舍得蒲草被打,伸手就掐了她的胳膊恼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孙娇凤只觉手臂被铁钳夹着一般,高声痛叫道,“表哥,你放开我,好疼!” 方杰眉头皱得死紧,还要开口再问的时候,蒲草已是笑眯眯行了个礼,“方公子,今日真是多有打扰了。我不是多嘴的人,您与这位小姐的私事,我全当没有听见。还请方公子念在我们比邻而居多日的情分上,替我同孙小姐求求情,不要灭我家满门才好。” 说完这话,她也不等方杰应答,转身就出了院子。方杰大急,他太清楚蒲草脾气了,若是她发怒斥骂也不过片刻就好,但这般笑语客套,才是真的气狠了。若是放她这么走了,他以后不知要废多少力气才能哄转。 可惜,孙凤娇也不是傻子,怎么会让他去追别的女人。她也顾不得火辣辣疼着的胳膊,死命抱着方杰的腰就是不肯让他挪动半步,“表哥,你不能走!表哥,你不能扔下我啊…” 方杰极想用力挣开,但又怕伤了这千金大小姐,只得忍了气劝她松手,”你先松开我,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不,我不松开。表哥,你要答应带我走,我就松开。”孙凤娇许是觉得这招效用好,得寸进尺又提了要求。 方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装着平和模样说道,“好,我带你走。你先进屋去喝杯茶,歇一会儿,我也拾掇些东西。” “真的?”孙凤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偿所愿,欢喜得差点跳起来。 方杰冲着院角儿的蒋婶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引了孙凤娇进屋坐下。孙凤娇本就在家闹绝食,这会儿彻底松了心弦也觉出饿得厉害。待得蒋婶子送了茶水点心,她就大口吃了起来。 方杰坐在一旁偶尔帮她添茶,她还催促着,“表哥,你快去拾掇细软,我怕爹爹和二娘派人找到这里来。” 方杰却是摇头不肯起身,孙娇凤皱眉放下手里的点心,还要再劝两句却突然觉得头晕厉害,仿似天地都在旋转一般,下一刻她已是软软倒在了桌子上。 蒋婶子上前摸了摸她的脉门,低声说道,“公子,药量够她睡两个时辰。” “足够了,”方杰起身嘱咐道,“把她送到马车上,我去趟张家然后就进城。” “是,公子。”蒋婶子躬身应了,一手半托起孙娇凤的身子一手拎着她的“家当”,轻轻松松送去了门外的马车上。 方杰匆匆赶到张家,进了院子正遇春妮和喜鹊从铁锅里往外捡粽子。春妮就打趣道,“方公子怎么来了,可是想吃热乎粽子了?可惜这两盆都有主儿了,没你的那份儿呢。” 方杰双眼扫过院子,四处也不见蒲草的身影,于是就问道,“蒲草呢,可是去了温室?” 春妮一边啃着手里的粽子一边含糊应道,“她带着两个孩子去里正家了,怎么,你有事找她?” 方杰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蒲草这次是真恼了,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但她若心里没有他,怕是也不会这般打翻了醋坛子。 “我有些急事要进城,待得蒲草回来,刘嫂子帮我转告她一句,就说我很快回来。” 春妮儿笑应道,“好,方公子尽管去吧。我一定帮你看好蒲草,保管跑不了。” 方杰拱手道谢,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出村往城里赶去。 春妮儿眼见马车走远,就伸手拍拍喜鹊偷笑道,“喜鹊,你说方公子是不是越来越喜欢蒲草了?不过进趟城,也要特意赶来报备一声。” 喜鹊不停往烫红的手指上吹着气,随口应道,“我瞧着刚才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我们公子这般追来倒像是吵架了。” “呸,呸,你这死丫头也不说些好的。他们俩人可亲近着呢,你可别咒他们起争执啊。” (今天生了点儿闲气,哈哈,耽搁码字了,先更一章。马上吃饭,吃完继续码字,争取二更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喜与不喜 不说喜鹊和春妮如何猜测笑闹,只说翠峦城里的孙家府邸这会儿已是翻了天。孙府尹夫妻待得酒宴散去送了客人,听得丫鬟丫鬟磕磕巴巴禀报说女儿消失无踪,都是急得慌了神儿。 原本还猜得这任性的大小姐是藏在府里哪个角落,想要惹他们心急,后来府里的丫鬟小厮都被发动起来翻遍上下依然没有踪影,这才终于知道大事不好。 已经被扶正为妻的魏氏低声嘱咐管家约束下人,省得传出闲话儿对孙家不利。孙府尹脸色铁青,重重拍着桌子恼怒道,“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了,本以为她闹腾几日就想通了,没想到居然胆敢私自跑出去?” 孙夫人上前替他续了茶,小声劝慰道,“老爷别急,兴许凤儿只是一时心烦去银楼或者绸缎庄逛逛,天黑就赶回来了呢。” “胡说!谁家千金小姐出去走动不带丫鬟,还卷了衣衫首饰的?还有你,一整日在后宅忙些什么,连女儿丢了都不知道。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就没放心里!” 孙府尹自觉替女儿找了个好婆家,可以保她一辈子富贵无忧,不想女儿体会不了他的这番苦心,反倒这般激烈反抗。若是传到京城好友耳里,亲事必定要作废,到时候,兴许都要连带他的仕途不平。 他越想越是恼怒,张口就抓魏氏当了出气筒。魏氏委屈的掉了眼泪,扯了帕子抹着眼角,辩驳道,“老爷这话说的妾身寒心啊,不说平日妾身多疼爱凤儿,就说今日家里宴客忙碌,妾身总要招呼一二,哪里想到凤儿会趁乱走了。若是事先知道,妾身怎会不牢牢守在她房里?” 孙府尹发了一通脾气,也觉自己有些迁怒夫人,叹气道,“罢了,是我错怪你了。你还是赶紧想想凤儿平日常去哪里,或者她最近言语间露过什么端倪没有?若不加紧把她找回来,一旦传出闲话儿,她的闺誉怕是就完了。” 魏氏皱眉仔细想了想,突然脸色就是一变。孙府尹赶忙问道,“怎么,你可是想到什么地方了?” 不等魏氏答话,门外已是跑进来一个大丫鬟,匆忙行了个礼就欢喜嚷道,“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孙府尹和魏氏喜得齐齐站了起来,问道,“她回来了?人在哪里?” 那大丫鬟显见是一路从前院跑回来的,狠狠喘了两口气这才说道,“是方公子送小姐回来的,他说听闻小姐定了门好亲事很是欢喜,今日就接小姐去银楼挑了两副头面做贺礼。小姐走动得累了,这会儿睡在车里呢,方公子请夫人派几个丫鬟送小姐回院子。” 孙府尹夫妻对视一眼,都是长出一口气,暗赞方杰聪明、处事圆融。表兄妹平日相处亲厚,表兄亲自接了表妹去挑首饰做贺礼,这话说出去于理略有不合,于情却是无错。 虽然今日之事满府皆知,这般借口也不能彻底抹平,但总算替孙家扯了一块厚厚的遮羞布。 魏氏赶忙招呼了两个近身伺候的大丫鬟和一个老嬷嬷去前院接人。很快,方杰已是提着三只首饰盒子迈步进来拜见。 “小子今日鲁莽,不该私下接走表妹去挑贺礼。原本想着姨母忙碌就没让下人通报,哪知惹下这场虚惊,还望姨母姨丈不要见怪。” 孙府尹听得他这般说辞,心里越加欢喜满意,抬手虚扶他起身,笑道,“你还年纪轻,行事难免有些差错,以后多谨慎思量就好。” “是,多谢姨丈教诲。”方杰又是行了一礼,魏氏这才把他拉到身旁,仔细上下打量好半晌这才说道,“你这孩子躲到山村里不回来,姨母想见你一面都难。这好不容易进城,居然又只记得给你表妹挑贺礼。你就不惦念姨母啊?” “自然是惦念的,刚才我还给姨母挑了套珍珠头面儿,也不知姨母可能看得入眼?” “好,好,官哥儿挑的什么,姨母都喜欢。” 孙府尹去了心里大石,又听得这姨甥俩说起家常,于是小坐片刻就去了书房。魏氏见得没有外人在身旁就低声同外甥说了几句体己话,她如今已是孙家主母,又有儿子养老、外甥撑腰,可谓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但她生性是个谨慎精明的,越是这般越是事事都要处置周全。所以,她只陪外甥说了一会儿话,待得儿子宝坤下课回来,欢喜得拉着表哥陪他玩耍,就赶忙嘱咐几句,然后匆匆去了孙娇凤的院子。 孙娇凤一路昏睡,这会儿被喂了半杯凉茶已是醒了过来。结果睁眼一看屋里摆设儿布置很是熟悉,她还有些迷糊难解,后来再见得那几个立在床尾的贴身丫鬟,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于是,屋里的瓷器、小摆设儿都遭了毒手,砸得砸、摔得摔,不过片刻四处就变得狼藉一片。 魏氏赶到见此,自然要上前劝慰,可惜自觉被背叛的孙家大小姐已是疯狂,高声叫骂着,“为何要骗我?我要不回来,我不要回来!” 她这般喊着,随手又扔出一个金丝软枕,正好砸得魏氏鬓发散乱,后退之时差点儿跌倒在一堆瓷器碎片上。 丫鬟婆子们惊呼着挤上前扶了她就避出门去了,魏氏心下恼火却又不能发作,想了又想只得吩咐老嬷嬷说道,“去请方公子过来,就说大小姐又觉那两套头面儿不合心,还要请他去银楼调换一下。” “是,夫人。”老嬷嬷应下就赶去了主院。方杰听得这话,自然猜出必是姨母安抚不了孙娇凤,扯了他去当帮手。 他一想起孙娇凤的刁蛮也是头疼,但若是这次不能彻底处置妥当,以后再惹出麻烦,蒲草那里怕是更没法交代。 这般想着,他就硬着头皮随着老嬷嬷赶了过去。魏氏一见外甥到来,立时扯了他到一旁,低声嘱咐道,“凤儿是个记仇的,若是真把你恨上了,以后嫁到京都许是也不会消停。你同她好好说几句,千万别呛着她。” 方杰点头,抬步进了屋子,魏氏挥手示意一众丫鬟婆子退下,然后独自站在台阶上等待。 孙娇凤打砸了一通,心里的恼恨已是泄了大半,抬头见得方杰进来,并没有冲上前如何厮打。只是眼睛死死瞪着方杰,满满都是绝望,“你骗我!你说要带我走,为何又把我送回来?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想嫁你!” 方杰找了把椅子坐下,沉默良久叹气说道,“娇凤,我从始至终只把你当做亲妹妹看待,没有半点儿私心。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以至于让你误会,我给你赔礼。 但嫁人娶妻,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任意妄为。特别你身为孙家大小姐,你的亲事甚至还牵连着孙家满门兴衰,更是不可轻忽。 我只是一个小小商贾,没有显赫家世,没有敌国之富。实在高攀不上孙家的门第,也不愿耽搁了你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孙娇凤咬着嘴唇听着,手下撕扯着帐幔,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方才在村里见到的那个女子。她霍然抬起头斥骂道,“什么高攀不起,什么富贵荣华,你又骗我!你是心里有了别的女子了,是不是?” 方杰皱眉,却也没有隐瞒,坦荡一笑承认道,“是,我早有了心仪的女子。但却不是因为她出现而不喜你,你对于我来说是个相处亲厚的妹妹,她却是能与我比肩而立、携手前行的女子。你若有事需要帮忙,我作为兄长自然义不容辞。但若我要娶妻相伴一生,一定会娶那个女子。” “你当真喜欢那个村妇!”孙娇凤听得方杰如此大方坦白,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表哥,你疯了!那是个村妇,貌丑又粗鄙,甚至连牡丹都不如,你怎么会被她迷了魂?我不许,我不许!你就是不娶我,也不能娶这样的下贱女子!” 方杰听得她出言辱及心爱女子,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声说道,“蒲草虽然容貌不是如何娇美,又是寡妇之身。但却不是那些娼妓可比,不,就是世家千金也比不得她。她是世上少有的聪慧善良女子,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得你辱骂她!” “你,你居然为了那个贱妇斥骂我?”孙娇凤跳下软榻,恼恨得脸色红透,“她不过就是看中你身家富厚,若是你在街边讨饭,她保管不会缠上来!表哥,你是一时被迷了心窍!这种下贱女子怎么配得上你,只有我是真心倾慕你。你同我爹爹说,求娶我进门好不好?” 方杰用力揉揉太阳穴,实在对这刁蛮又倔强的大小姐无法,“你说她是看中我身家富厚,那你呢,若我就算不是街边乞丐,换成普通村夫,你可还愿嫁?” 孙娇凤神色一怔,刚要答话,方杰却抢先又道,“每日穿着棉布衣裙,常年以苞谷饼子果腹,不到年底吃不上一块肉,不能逛银楼布庄!早起喂猪喂鸡,白日下地浇菜除草,晚间洗衣做饭。这些你能忍受?” 方杰每说一句,孙娇凤脸色就沮丧一分,最后低头望着自己白嫩细长的双手,突然有些犹豫了。自小锦衣玉食娇养长大,若真是那般过日子,她怎么活得下去? (最近码字真是跟捡金子一样难,求繁朵妹妹附体啊。哈哈,继续加油,欠债记着呢,一定还!!) 第一百七十三章 巧遇 孙娇凤心里已是发虚,却又倔强得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表哥也是建立在他身家富厚的基础上,她于是梗着脖子辩解道,“你不是乞丐村夫,我的嫁妆也丰厚,我们成亲不会过苦日子。” 方杰起身理了理长袍,淡淡应道,“人生在世,谁敢断言一辈子顺风顺水?表妹还是安心待嫁吧,你那夫家我曾有所听闻,声名极好,你嫁过去必定不会受苦。而姨丈娇养了你十几年,你也该回报他的养育之恩,替他的仕途出几分力气了。这般两全齐美的事,表妹就不要再闹了。若有闲言碎语传出,怕是整个孙府都要跟着受连累。 我告辞了,还望表妹三思而行。” 他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魏氏站在门口自然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到了耳里。她有心拉着外甥问询几句,但屋里已是传出娇凤的哭泣之声。她只得匆匆嘱咐两句,“官哥儿你先回去吧,过几日再来同姨母说话。” 方杰点头应了,魏氏就赶忙迈进屋去。孙娇凤正哭得泪眼朦胧,勉强瞧得魏氏走到床前,立时就扑到她怀里抽噎着嚷道,“二娘,我不是贪恋富贵,我只是喜欢表哥。为何表哥就是不喜欢我?” “好,好,别哭。我们凤儿可是全翠峦城数一数二的千金小姐,官儿哥那小子是眼睛被牛屎糊了…” 娇凤听得一向端庄温婉的二娘,为了劝慰她居然说出这样粗鄙的话,忍不住带着眼泪笑了出来,心里也是好受许多。她伸手抹了两把眼泪,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表哥不喜我也就罢了,他怎么就被一个村妇迷了心窍呢,二娘,难道我连个村妇都不如吗?” 魏氏叹气,心下也是犯愁,“官哥儿许是真被迷了心窍,凤儿以后别理会这事儿了。我是他姨母,他就是娶谁都要先过我这关。” 不提魏氏和娇凤儿两人如何私下商量,只说方杰出了孙府,眼见日头马上就要落下西山,他犹豫了片刻就踱步回了念恩园。打算着住上一晚,明日再去街上找些新奇之物带回讨好蒲草,化去她心里必定已是泛滥成灾的老陈醋。 东子原本前日随着送菜马车回城取账本,一时贪图与媳妇儿亲近就耽搁了一日。这般突然见得主子步行而回,就以为主子等得心急,亲自赶回问罪的。 方杰眼见这小子小心翼翼忙前忙后伺候他换衣洗漱,猜得大半缘由就道,“这次没耽搁事情就罢了,下不为例。” 东子赶忙行礼道谢,方杰为于要去哪里找寻新奇之物,就开口问询这鬼主意最多的小子。 东子一对儿小眼睛飞快转了转,立时猜得了主子心意,于是笑嘻嘻提议道,“公子若想找新奇之物,就得去孙家的海货铺子了。公子您想啊,他们那里卖的物件儿都来自海外番邦,对咱雪国人来说自然最新奇不过了。” 方杰听得这话有理,心里又惦记早些回去村里,就起身说道,“走,咱们这就去孙家铺子看看。” 东子眼见天色昏黑,想要开口劝阻,最后到底还是把话音儿吞了回去。难得主子兴致好,若是铺子关门就当陪着遛弯了。 没想到,主仆两人来到孙家的珍宝记前,却见得铺门尚未关上。方杰欢喜,迈步进去就唤了那弯腰扫地的小伙计问道,“小哥儿,你们孙掌柜可在店里?劳烦你请他出来一见。” 那小伙计也是个记性好的,只打量了主仆两人一眼就笑道,“哎呀,原来是方公子到了。您快请坐,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方杰点头道谢,坐到了椅子上边喝茶边等待孙掌柜。 珍宝记后院的小花厅里,孙成正同一位年轻女子刚刚了结一笔生意,还未等端茶送客的时候,听得小伙计禀报,立时匆忙告罪赶去了前院。 那女子许是觉得被怠慢,心里暗暗有些恼怒,一边往外走一边同那小伙计打探。小伙计也不觉这是什么秘事,于是就道是白云居的方公子上门来照顾生意。 不想女子立时就住了脚儿,两只美眸亮得比门廊下悬挂的灯笼还要晃人。她也不再循着来路从后门离开,转而提出欲从前面铺门借道。小伙计略微一犹豫,手里就被塞了一块碎银,自然就引着她往前院走去。 孙成在今年刚刚出了正月之时,就同孙府尹求告老,求了一家子的自由身。如今他日日守在珍宝记里,生意兴隆,进项颇丰,足够保得他们一家衣食无忧。他闲暇之时就常念叨着方杰的恩情,今日终于盼得恩人上门,欢喜得上前就要行大礼。 方杰怎会接下,一把扶了他起来,两人安坐寒暄几句,方杰就说明了来意。不想孙成立时拍了大腿,笑道,“这可真是巧了,若是公子白日里来,老朽都没有好物件儿拿给公子。不过,刚才有位客人上门退货,倒是替老朽解围了。” 他说完这话突然觉出有些不妥,赶忙又解释道,“那客人退货是要折银子另用,绝不是因为货品有瑕疵…” “孙叔太客套了,我若是信不过孙叔,又怎会找上门来?”方杰摇着折扇,笑得一脸温和,直让孙成更觉感激难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小心翼翼送到方杰跟前,笑道,“公子瞧瞧,这是从海外藩国运回的精巧物件,戴在手腕上同镯子一般漂亮,而且据说还能计算时辰,只不过老朽愚笨没有同那番人学得明白,只知道这物件儿的名字叫手表。” 方杰伸手接过,轻轻打开盒盖儿。只见盒子最底垫了一层大红锦缎,中间放了两只素缎子缝成的棉花包,包上套了一金一银两只物件儿。那物件儿很是奇特,仿似用一节节金块儿银块儿连接到了一处,托起中间一个小圆盘。圆盘上罩了一层透明的薄水晶,透出里面镶嵌的十二颗璀璨宝石,另有长短不一的三只细针横亘中间,看上去极是精巧雅致。 方杰越打量越觉精巧,猜得蒲草见到之后必定喜欢,于是就笑道,“孙叔,这两只手表我要了,多少银子你随便开。” 孙成哈哈一笑,摆手道,“老朽一家人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全仗公子当初提点,老朽一直不知如何报答。今日这两只物件就算老朽一片心意了,公子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那怎么行,”方杰之所以上门是为了挑件好物事,可没存占便宜的心思,自然不愿白白收下,“这样精巧的物件儿,孙叔不赚我的银钱就是念着情分了,但本钱却是一定要收的。” 孙成急得用力摇头,实话实说道,“公子有所不知,那番人是随着送货的伙计过来游玩,不想路上染了风寒,老朽请大夫替他诊病。他病愈南归时,就送了这一对儿物件给老朽做谢礼。老朽实在是一文本钱也没出,公子就不要推辞了。” 方杰见得孙成是真心相赠,再推拒下去也觉有些不近人情,于是想了想就道,“那好,这两只手表我收了,多谢孙叔厚赠。” 孙成心愿达成,只觉一身轻松,笑着喊了小伙计赶紧再添新茶上来。 两人正是闲话儿说起城里最近的新鲜事,已是偷听许久的年轻女子却是玉手一伸挑帘走了出来,只听她娇笑道,“今日真是多谢孙掌柜了,咦…方公子也在啊,真是太巧了。奴家还想着为何方才出门时有喜鹊在头顶盘旋,原来是应到了方公子身上。” 她仿似才知方杰在此一般,一脸惊喜的迎上前去,行礼打着招呼。 方杰抬眼一瞧那笑盈盈走到身前行礼的美貌女子,居然是多日不见的牡丹姑娘,他的眉梢儿就挑了起来,拱手还了一礼,淡淡应道,“牡丹姑娘也是来此照顾孙掌柜生意的?真是很巧。” 牡丹又移近两步,扯起帕子淹了嘴角,调笑道,“人家都说有缘千里相会,我和公子这般也算是心有灵犀吧。我前几日得了两坛好酒,还想着何时请公子一同品尝,没想到今日就在此遇到了。公子若是没有急事,不如今晚就移驾牡丹园小酌几杯,可好?” 方杰嗅得她那帕子上的熏香浓烈,眉头不自觉皱得更深,微微退后两步,开口拒绝道,“多谢牡丹姑娘惦念,只不过今日实在还有琐事繁忙,改日有闲暇必定登门拜访。” 他这般说完,又同孙掌柜客套告辞,末了带着使劲翻白眼儿的东子出门而去。 孙成本就在官家后宅混迹多年,怎会瞧不出牡丹去而复返的缘由,他狠狠瞪了那缩头缩脑的小伙计一眼,然后上前客套问询牡丹可还有别的物件儿要买。 牡丹正是懊恼方杰待她冷淡,听得这话就气匆匆一甩帕子,告辞回了牡丹园。 小丫鬟上前伺候她换衣洗漱,眼见她脸色不好就问道,“姑娘,可是老鸨发现您出门了?” 牡丹摇头,抬手举起茶杯刚要送到嘴边,到底还是觉得胸口憋闷,一挥手就重重摔倒了地上。 小丫鬟吓了尖叫一声,赶忙上前劝慰道,“姑娘,你这是同谁生气了?可是那沈东家晚上又要来此,他虽是丑陋了些,但出手阔绰,与其让老鸨胡乱把您卖出去,还不如答应去沈家做妾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赔礼 牡丹脸色铁青,开口斥骂道,“胡说!那沈家主母是有名的泼辣,到她手下怎会有好日子过?我就是做妾也要做方家的妾,只要我先进了门,怀了方家子嗣,就是将来方家娶妻也踩不到我头上!” 小丫鬟听得眼睛发亮,可是想想她们主仆的处境,又小声辩驳道,“姑娘打算的是不错,可是…方公子已经几月没上门了。姑娘要怎么寻到他,又让他出面赎买姑娘出去啊?” 牡丹手下撕扯着帕子,心里仔仔细细盘算半晌,末了在妆盒底层拿了几块碎银子递到小丫鬟手里,嘱咐道,“你拿这些银子去找白云居或者念恩园的下人,打探一下方公子最近的行踪,最重要的是要问清楚他与哪个女子来往密切?若是有了消息,快些回来禀告我知道。” “是,姑娘。”小丫鬟接了银子,一路奔去了白云居附近。这个时辰,酒楼里正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食客们觥筹交错,小伙计们忙得恨不得长了四只手才好,哪有空闲理会旁事。 小丫鬟守了半个时辰,都没抓到个闲人探问消息,最后无法只得又绕去了念恩园。这一次她的运气不错,夏日夜晚最调皮的一股儿东南风成功吹熄了园子门前的一盏灯笼。 一个门房小厮被几个围在一起推牌九的兄弟踢出来重新点火,结果脚下一个不稳,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小丫鬟见机上前扶了一把,小伙计平安落地之后,自然感激道谢。 两人因此攀谈起来,小丫鬟又塞了块二两的碎银,很快就问出了想要的消息。 牡丹得了小丫鬟的禀报,两道秀美的细眉都拧到了一处,多方算计了半晚,第二日就开始暗地里行动起来。 不提牡丹主仆如何行事,只说方杰早起坐了马车,又去街上买了些小孩子喜爱的吃食,然后就一路吹着凉爽的晨风出了城。 待得赶到南沟村外时,日头已是爬上了半空。张刘两家的菜田里,正有五六个后生帮忙挑水浇菜,春妮儿拿了个大茶壶,带着抱了几只大碗的桃花山子,挨个给后生们送上一碗解暑的绿豆汤。 一见得方杰从马车上跳下来,两个小童工立时闹罢工了,小跑过去咯咯笑着抱了他的胳膊,一脸的讨好和期盼。方杰扯了袖子替他们擦了脑门儿上的汗珠儿,这才从车里拿了各色小玩意儿和吃食出来,直喜得两个孩子又蹦又跳。 田里的后生见了都是羡慕,大声嚷道,“方大哥可是偏心,只有山子和桃花的好吃食,我们就连快点心都捞不到?过会儿见到蒲草嫂子,我们可要劝她把青菜卖给别的酒楼了。” 方杰领了两个孩子走到跟前,爽朗大笑,“就知道你们要这么说,车上还有一只猪腿,晚上让蒲草给你们炖红烧肉,这总成了吧?” “哦,太好了,晚上有红烧肉吃了。” 后生们都是欢呼起来,嘻嘻哈哈嚷着中午也不吃饭了,留着肚子晚上吃个痛快。 方杰四处张望不见蒲草的影子,于是转而看向春妮。春妮会意就道,“方公子,北边地头儿的那几垄豆角架昨晚被风刮歪了,蒲草和生子他们在规整呢,你也去看看吧,不知道会不会耽搁明日摘收。” 方杰点头应了就顺着地垄一路寻了过去,果然绕过那几垄黄瓜架就见到了戴着大草帽的蒲草。她正帮忙扶着架条,刘厚生和董四则拿了麻绳缠绕绑好。 三人见得方杰赶来,刘厚生和董四就笑着打趣他昨晚进城躲懒去了。方杰也不生气,同他们寒暄了几句就提起明日摘菜,晚间直接送进城去。 董四是个有眼色的,听他提起生意就借口口渴,扯了刘厚生回去喝绿豆汤。 没有了外人在场,又有黄瓜架和豆角架遮掩,方杰就笑嘻嘻挤到蒲草跟前,低声说道,“累不累?坐下歇会儿吧。” 蒲草扭过头去不理他,手下继续忙碌不停。本来昨日她也只是略微有些气恼,心里过了那阵酸劲儿,反倒又变得得意起来。 毕竟有女子如此痴心于她的男人,这也是对她眼光的一种认同。若是普天之下,除了她,再没有女子喜欢方杰,她也许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把黄铜当真金了。 这般想开之后,晚饭的时候,她特意做了几个好菜送去方家,结果却是冲着瞎子抛媚眼—白费力气,方杰根本没回来。 这一晚她躺在炕上就把自己当面饼烙了,翻来覆去,一会儿琢磨着方杰是不是当真带了那个“表妹”私奔了,一会儿又暗自给自己打气,要相信他们两人的感情。 如此折腾到天边儿已是泛白,她才勉强睡了一会儿,再醒时两个黑眼圈儿就明晃晃挂在了脸上。 春妮儿不知内情,还以为她是想念方杰,私下打趣道,“你可有点矜持样子吧,方公子才进城一晚,你就想成这样。若是哪日他出远门做生意,咱们村口还不得多块望夫石啊。” 蒲草自然只能报以苦笑,不敢同这暴脾气的孕妇透露半句。 这会儿方杰回来了,她心里的大石落了地,于是就又打翻了醋桶,酸溜溜问道,“呦,方公子怎么回来了,我记得你不是同表妹私奔远走了吗?难道半路上表妹反悔了,您又回来找我解闷儿了?” “你这是什么话?”方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前扯去她手里的麻绳,拉了她坐在豆角架下的阴影处,仔细把事情解释了一遍,末了又道,“姨母如今是孙家主母,我怕她因此受连累才送娇凤回去的。我若是有心娶娇凤,许是如今孩子都能叫爹爹了。我心里当真没有她,只有你一个!” 蒲草听得他这般说,脸色就和缓许多,但还是嗔怪道,“那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来?人送回去就罢了,难道还要在人家住一晚表表清白?” 方杰爱极她这般娇嗔模样,揽了她在怀里笑得欢喜又得意,“昨日那事出得太突然,我怕你气恼。昨晚可是翻遍了全城,给你找礼物赔罪去了。” “哼,说得好听,不定又跑哪里找红颜知己饮酒作乐去了吧。”蒲草心里已是完全消了气,嘴上却还不肯服软。 方杰掏出袖袋里的小木盒子,塞到她手里,讨好道,“你瞧瞧,这东西一定合你心意。” 蒲草以为又是玉佩、手镯一类的饰品,结果随手打开盒子一看,立时惊叫道,“这是…手表!” 突然见得前世里常用之物,蒲草喜得有些语无伦次,“你在哪里买的,这里难道有外国人?他们怎么过来的?他们的国王叫什么名字?” 方杰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砸的有些发懵,忍不住好笑的伸手拍着她的背劝慰道,“有话慢慢说,怎么急成这个样子?还有,你怎么识得这海外番邦之物,还知道名字叫手表?我走南闯北行商多年,也是第一次得见这物件儿呢。” 蒲草这会儿早拿出那银色手表,熟练的上弦、调动指针,见得那机械表哒哒走动了起来,她欢喜得眼眶都泛了红。这就像流浪在外的孩子突然得了一块妈妈亲手做的馅饼一样,她在意的不是这物件贵贱,而是这一份熟悉。 “谢谢,这礼物我太喜欢了。” 方杰眼见心爱的女子眼泪噼啪落下,心疼得赶忙掏帕子替她擦拭,皱眉道,“我却是后悔寻这物件儿了,本来想讨你欢喜,怎么反惹你掉眼泪了?” 蒲草手下摩挲着那玻璃表盘,放松身子依靠在他怀里,眼睛望着头顶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时沉浸在对前世家乡的思念里难以自拔… 方杰双臂揽着她,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仿似有什么莫名的力量在与他争抢怀里心爱的女子。他伸手扶起蒲草,想也不想就低头吻了下去,心慌急切间,他的唇舌就弃了往日的温柔,变得霸道又凌厉。 蒲草被咬得双唇麻痛,低呼一声就回过了神儿,懊恼之下立时伸手在方杰肩上捶了两下。待得终于被放开,她赶忙跳起来看得四周无人,这才蹲身埋怨道,“怎么突然又抽疯,光天化日的…” 方杰不等她说完,就伸手又把她重新揽到了怀里,孩子气般抱怨道,“谁让你见了这手表就没了魂儿,早知这般,我就不拿出来。” 蒲草听得好气又好笑,伸手取了那只金表替他在左手腕。然后低声给他解释手表的方便实用之处,末了笑道,“这就是一个精巧的刻漏儿,以后只要每日记得上弦,无论身在何地,随时都能得知准确的时辰了。” 方杰这才知道被他当做手镯买回的手臂是如此神奇,但他更好奇蒲草为何对这番邦之物了解得如此之深。 蒲草瞧得他脸色有异,也有些后悔一时欢喜过头露了马脚。不过她很快就编了个路救行旅之人的拙劣故事,最后有些心虚的嗔怪道,“怎么,你是嫉妒我比你懂得多吗?天下之大,总有你没见过,而我却清楚的事物啊。” 方杰笑着摇头,眼里有种莫名的光芒一闪而过,不过他却也没再深究。 两个人倚在一处,静静听着夏风穿过豆角架时带起的哗哗之声,偶尔低头瞧瞧两人手腕上明显是一对儿的手表,都是轻轻笑了起来… (四点早起码字,九点就码出来了,原本想给大家个惊喜,但是后台进不去,气死我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市啊!如果不出意外,后天星期一上架,三更,拼了。哈哈,估计这本书后续还有二十万字,大约六块钱就搞定了。朋友们如果有账号的,一定要继续支持花期啊。昨天理了理大纲,发现精彩的情节都在后半部分,不知道当初怎么设定的。哈哈,花期尽力做到做好,谢谢大家支持!!) 第一百七十五章 喜洋洋 春妮儿招呼大伙儿喝了几碗绿豆汤,左等右等都不见方杰和蒲草回来。她生怕众人起疑,就喊来地头儿玩耍的山子和桃花笑道,“你们嫂子那个财迷,许是同方公子商量买卖又忘了时辰了。你们去喊她赶紧回来,家里也该做午饭了。” 山子和桃花应了,手里举着吃了一半的点心就跑了过去。方杰和蒲草听得两个孩子清脆的喊声,赶忙起身拾掇衣衫等物,彼此见得没有什么不妥这才转了出来。迎上前接了两个孩子,一人牵了一个返回地头儿。 这半会儿菜田早已浇好,除了董四留下看守,众人都上了马车,一路说笑着回村去。半路遇得村里几位老爷子聚在一起,边说闲话儿边看管着二十几只小羊,圈着它们只在路边的壕沟里吃草,不可跑去田里祸害。 村头儿那大半亩荒地也被开垦出来,撒了韭菜籽,附近几家邻人轮流照顾着此时韭苗儿刚刚冒出地面儿,远远看去仿似一条碧绿的毛绒毯子,极是赏心悦目。 有那后生忍耐不住就高声问询蒲草,“蒲草嫂子,大伙儿养的这些羊、种的这些韭菜,到秋时真能卖出去?” “当然,而且卖价还不低呢。”蒲草嘴里被桃花塞了半块核桃酥,含糊着应了一句。 那后生仿似有些不信,砸了砸嘴巴又道,“昨日我爹一时闲着无事,数了数村里的小羊,各家加一起足有一百只了。若是秋时都卖去城里,怕是只能跌价不能涨价吧?” 刘厚生同这说话的后生坐在一处,抬手敲了他一记笑道,“你这小子,蒲草可是咱们村里的财神爷,她说能赚银钱就一定赔不了。” 蒲草拍去手上的点心渣子笑道,“我可不是财神爷,这事儿说起来还要谢过方公子,方家在城里又要开个酒楼,专卖烧烤羊肉。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在咱们村里住着,自然村里乡亲要第一个跟着沾光儿啊。” “真的?方公子又要新开酒楼了?”众人齐齐看向方杰,问询出声。 方杰点头笑道,“正是,大伙儿放心养羊吧,我那酒楼保管有多少收多少。” 众人得了这定心丸自然更是欢喜,七嘴八舌问起何时开业要请喝酒。 这般一路说笑着很快就到了村里,后生们纷纷跳下马车回自家报告喜讯去了。剩下相处亲近的张刘方三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午饭。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忙碌中滑了过去,这一日洛掌柜上门来取菜,顺便禀报说派去西疆的人手回来了,并且送了一小盒种子。蒲草捏了几个酷似麦粒的种子,扔进嘴里嚼嚼,确实同前世的孜然一般味道,于是第二日就欢欢喜喜坐车同方杰进了城。 富贵楼如今迎来了新东家,自然也要重新改头换面。半月前就有一班工匠住了进来,按照方杰的吩咐,砸墙挖坑,忙得不亦乐乎。 当日随着方杰从京都搬回的陈老掌柜一家,也是老少三代齐上阵。陈和跑腿采买,其父陈斌监督工匠,就是陈老掌柜也拄着兽头手杖不时各处溜达两圈儿,生怕这般工匠偷懒儿,耽搁了自家少爷的新生意。 蒲草和方杰下了车,东子自告奋勇领了山子和桃花去街上游玩,他们两人没了牵绊就在楼上楼下、前院后院探看起来。 陈老掌柜初始见得蒲草穿戴平常,还没太把她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少爷在哪里找寻来的厨娘。后来见得方杰亲手替蒲草倒茶,但凡她提出哪处需要处置修改也无有不允,老爷子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都道人老成精,这老爷子虽是惊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待得大半日忙下来,他已是万般笃定自家少爷同这女子之间感情非比寻常。老爷子脸色黑得同墨汁一般,极力忍着不愿开口问询,想着给主子留几分颜面,私下再行细问。 不想午饭时,对面白云居送了一桌儿酒席过来,众人坐下边吃边说闲话儿。胖厨子乐颠颠亲自端了一碗蘑菇汤送到蒲草跟前,笑着请她品尝。 方杰伸手刚要替蒲草把汤盛进小碗里,陈老掌柜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了,一手拍到桌子上喝骂胖厨子,“你这胖子好没道理,你身为白云居的厨子,亲手做了羹汤怎能不先孝敬主子?真是没有规矩,难道不自小没学过礼数吗?” 胖厨子突然被骂,还有些摸不到头脑,张口就道,“以前做了新菜,一直都是请张东家先尝的啊!”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你难道不知谁是正头主子吗,没规矩的东西!” 方杰怎会猜不到老爷子的心思,他扫了蒲草一眼,见她脸色淡淡并没有如何恼怒,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赶紧笑着解围道,“陈伯,您错怪胖厨子了。说起来,他也算是蒲草的半个徒弟,平日里做得新菜第一个给师傅品尝都成了习惯,倒是无心怠慢我这个东家。” 胖厨子赔笑赶忙接口道,“正是这般,小的心里一直当张东家是师傅,想着若是师傅赞一句美味,再孝敬给东家岂不是更好。” “行了,回去忙吧。”方杰挥了挥手,胖厨子仿似得了大赦的囚犯,立时撒腿就跑得没了影子。 陈老掌柜沉着脸还是不说话,蒲草扫了一眼屋里再没有外人,于是轻笑着扭头看向方杰,说道,“虽说我们合作买卖要保密,但总不能连这酒楼的大掌柜也瞒着吧。” 方杰会意点头,然后笑着同陈家祖孙三口说道,“陈伯不知内情,许是有些误会。说起来,这酒楼是我同蒲草合伙开的,不是我方家独有。我只出了这处铺面,其中各处布局以及售卖的所有吃食配方都是蒲草提供,以后所得利润她占四成,我占四成,剩下两成就分给陈伯一家做辛苦钱。” “不行!这万万使不得!”陈老爷子急得摆手摇头,他本来是担心方杰被蒲草迷了心窍,甚至因此丢了辛苦赚来的家业。这会儿得知蒲草用秘方入伙儿就略微放了心,再听得方杰还要分他们一家两成利润就死活不肯应下。 “陈和替少爷打理酒楼,赚份儿工钱就是了,怎么还能平白多拿两成利润?公子这事莫要再提!” 方杰笑着替老爷子斟了一杯酒,劝道,“我知陈伯待我如自家子侄一般,但你们千里迢迢随我回归北地,京都里的铺子已是转手他人。我若是不替陈伯寻份养老的买卖,那以后还如何抬头做人。陈伯若是再推辞,就是不愿陈和替我打理这酒楼了。那这酒楼不开也罢,没有信得过的掌柜,那些吃食秘方早晚要落到别家手里。” “这…”老爷子皱眉沉吟犹豫,蒲草已是举杯笑道,“陈伯不要再推辞了,就让我们三家一起携手把这翠栾城将来最红火的酒楼开起来吧。” 方杰也是举起酒杯,笑道,“若是因为陈伯不肯入伙,这酒楼半途而废,怕是翠峦城的食客们都要恨上陈伯了。” 陈斌和陈和父子听得都是笑起来,也是纷纷出言帮忙劝说。陈老爷子无法,只得举杯应道,“那好,这两成利润我们陈家收了。以后陈和就搬来酒楼住,若是生意出一点差错,这两成利润就再送还少爷。” 方杰自然不会答应,却也没有再争辩,众人齐齐喝了杯中酒,重新热烈讨论起酒楼名字和布局。 既然要开烧烤坊,吃食都不是清淡精致之物,自然酒楼布局就要以大气为主。桌椅安排和各处摆设儿,众人都没有异议,很快就定了下来。 但是说起酒楼名字,蒲草提出要取“喜洋洋”三字。陈伯却是皱眉不赞同,“这名字算不得大气,又攀不上雅致,说出去许是要招全城百姓笑谈。” 蒲草前世最喜的一家烤全羊作坊就叫这名字,对于她来说这是份寄托也是份怀念,于是她也顾不得其余,坚持己见,“这处新酒楼夏日里卖烤羊,冬日里我还要再添一种新吃法,也是以羊肉为主。若是取名喜洋洋,既标明了我们酒楼的主要吃食,又好记容易传扬,实在是两全齐美。” 陈老掌柜还要反驳,陈和已是偷偷扯了他的袖子。陈老掌柜扫了一眼笑得温和的自家少爷,心里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坚持了。 待得日头半落西山,蒲草带着两孩子回了村子,方杰则留下去赴其余几家酒楼老板摆下的酒宴。这些时日,因为方杰分了他们大半青菜,各家生意都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方杰行事如此仗义大方,渐渐得了他们的真心敬佩。每隔半月一月,几人都要聚在一处喝酒闲话,比之往日也亲近许多。 第二日,陈和就按照蒲草的嘱咐,麻利的先刻了块朱红底儿、漆金字的牌匾回来。两个小伙计站在梯子上,把牌匾挂好,末了又蒙了一块红绸。 不知是准备红绸的小伙计疏忽了,还是采买绸缎的管事贪了小利,那红绸极是单薄。眼尖的路人只要站在下面仔细瞧上两眼,就能看清那牌匾上篆刻的名字。 于是不到一日,整个翠峦城都传说开了,白云居的方东家又开了个新酒楼,名字极是直白古怪,居然叫做喜洋洋。 (哈哈,表扬我吧,居然又码出一更!决定了,马上把冰箱里那只香瓜消灭,奖励我饿得抽筋的肚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 黄金烤羊 那些自持肚子里有些墨水的文人才子,自然难免笑言粗俗,但是老百姓们却是都觉这名字很喜气。各人说法不一,喜好也不同,但却无一例外都开始好奇这新酒楼到底要卖些什么吃。因此,酒楼尚且没有开业,门前的青石板路就已是差点儿被踩出了无数脚印儿了。 陈老掌柜听得这个消息,沉默了良久,心里对蒲草的轻视就又褪了三分,暗自琢磨着,许是那女子真有些能耐也说不定呢。 日子就在蒲草从村里到城里的奔波中又滑过了两三日,这一早她刚刚走进装饰一新的酒楼后院,胖厨子就领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瘦男子迎了过来。 高瘦男子名字叫做东罕,是方杰派人找寻孜然的时候,一同在西疆请回的当地烤羊好手。这人生性豪爽又热情,到得酒楼两日就得了所有人的亲近。 特别是胖厨子,整日嚷嚷着技多不压身,缠在蒲草和东罕身边,帮忙打下手,也不时提点建议,三人间倒也越发相处的亲厚了。 东罕心直口快,走到蒲草跟前就哈哈笑道,“蒲草妹子,你来了。羔羊已经处置妥当了,我就等着看你如何烤出金黄色的全羊呢。” 胖厨子瞪了他一眼,嘟囔道,“告诉你多少次了,要叫张东家,怎么就记不住?” 东罕抬起打手拍得他打了个趔趄,哈哈笑道,“你们这些人就是花花肠子多,叫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蒲草妹子吗?” 蒲草平日也是不喜这些规矩束缚,同这东罕一处说话做事,倒很有些朋友间的随意自在,于是就笑道,“东罕大哥说的对,不过是个称呼,叫什么都好。走,时候不早了,咱们要赶紧动手了。” 三人说笑着赶去了酒楼后院,那里贴近后墙砌起了一间瓦棚,只有上盖和后墙,没有前脸儿。瓦棚里又砌了两堵半人高的青石墙,分出了三个小隔间。 隔间里挖有深坑,坑里堆了烧的红透的木炭,坑边又插着各色铁钩子和钎子等物。陈和带着一个小伙计亲自搬了绑好羔羊的铁丝网来,待得东罕伸手接过去就立时撵了那小伙计回前院,可谓是小心之极。生怕这酒楼生意兴隆的最大依仗,还没等问世就成了别人的囊中物。 东罕气力极大,抬手就要把铁丝网挂到炭坑上面,蒲草赶紧拦了他,然后拿起自制的刷子,先往拾掇得白白净净的羊肉上抹了一层油,末了才让东罕挂在铁架子上烤起来。 东罕皱眉嘟囔道,“烤羊哪有这么麻烦,熟透再撒些盐就成了。” 蒲草也顾不得热,站在炭坑旁一边仔细盯着火候一边笑道,“东罕大哥只管看好火候,其余都听我的。否则这羊烤不好,酒楼开不起来,你的工钱也没了!” “那可不行,”东罕一听这话立时嚷道,“我的兰珠还等我赚了银钱回去提亲呢。”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纷纷摇头都道这西疆之人真是直爽。 夏日的太阳总是最热辣的,加上炭坑的烘烤,不到一个时辰,隔间附近就热得如同蒸笼一般了。胖厨子和陈和退到了不远处的柳树下避着荫凉,东罕则干脆就脱了外衫光了膀子。 蒲草也是热得头晕目眩,但是眼见烤羊外皮已是泛黄,隐隐散发出特有的香气,她可不敢稍有松懈,生怕功亏一篑了。 方杰带着东子端了茶水和布巾进来的时候,见得蒲草这个模样,心疼得皱了眉头。上前递了布巾,埋怨道,“既然油料都调制好了,让胖厨子他们动手就是了,何苦把自己热成这个样子?” 蒲草偷偷瞪了他一眼,低声嗔怪道,“你跑出去躲懒儿,我再不亲力亲为,这酒楼还想不想赚银子了。” 方杰苦笑摇头,妥协道,“好,好,张东家辛苦了。可惜我只能跑腿儿定制桌椅,实在无力分忧啊。” 蒲草被他逗得咯咯笑了起来,一旁的东罕见得两人这般说笑,脸上满满都是羡慕之色,“我的兰珠也在这里就好了,她笑起来就像铃铛一样清脆…” 蒲草生怕这直爽汉子说出什么出格的话,胡乱抹了一把汗珠子就上前在四只羊腿上扎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儿,然后又刷了一层油。 木罕也把木炭分别堆到头尾两处,大火烤起了羊腿。这般又过了一刻钟,院子里的香气就发浓烈了,那去了皮毛内脏只有不到二十斤的羔羊,此时已是遍体金黄。不时有油脂滴答掉下,落在炭火上,立时滋啦啦冒起一阵白烟,那想起就如同野马般横冲直撞奔进众人的口鼻,惹得人人都是口水咽个不停。 原本在楼上楼下擦抹打扫的小伙计,还有后厨里忙碌的帮厨、杂工,也都顾不得掌柜和管事的呵斥,不时偷偷伸长了脖子往隔间的方向张望。 东罕这会儿也不嚷着只加盐就成了,他的一双大眼珠子牢牢盯着手里的铁架子,不时上下翻转调整火候,脸色被木炭烘烤得如同煮熟的螃蟹一般红透。 蒲草脑子里回想着前世去兰州游玩,同朋友吃过的那只烤全羊的模样,犹豫着又举刀在羊腿上划了几下,然后才仔仔细细刷上最后一遍酱料。那酱料是她用孜然粉、芝麻、盐、糖、辣椒粉等很多调料,混在一起搅拌而成。颜色红艳艳,金亮亮,看上去极诱人。 刷过酱料的烤羊又在炭火上转了几圈儿,原本的香气里就又多了一丝辛辣,愈加惹人垂涎不已。 不知何时转去前院的陈和,这会儿匆匆跑了进来,一脸喜难自禁的嚷道,“少爷,咱们白云居那边的客人许是嗅到咱们这里的烤羊香气了,已是撵了五六个小伙计过来打探,还有人嚷着不管是什么吃食,他都要重金买一份尝尝。”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欢呼起来,招牌吃食还没等推出去,只是飘散的香味就能引来食客,这可着实太让人欢喜了,以后酒楼的生意想不红火都难! 蒲草放下手里的酱汁,一边示意东罕把烤羊撤下来一边笑道,“这般看来,咱们酒楼以后的必定红红火火啊。不过,都说物以稀为贵。以后就是食客再多,咱们酒楼一日也只烤三只羊,就是府尹上门说情也不能破例。” 陈和愣了一下,心想这不是把银子往外推吗。他张嘴就要劝解几句,不想方杰却是点头赞道,“就按张东家说的这般定规矩,如若是人人上门都能吃到,那这烤羊也就算不得稀罕了。” 陈和无奈,只得又问道,“那白云居那边,要怎么答复…” 蒲草指着那烤得颜色金黄、外酥里嫩,偶尔还滴落油脂的全羊,笑道,“分一半送过去,让那些食客们都尝尝,就当提前给咱们的新酒楼攒攒人气了。” 众人纷纷凑到近前,都是心有不舍,后来到底还是方杰执刀割下两条羊腿送了过去。剩下的半只,整个酒楼无论东家、伙计都分得了一块,各个吃的是满嘴流油,连开口赞一句都生怕放跑唇齿间残留的香气。 于是,整个酒楼后院,只听一片“嗯嗯”和吸@允手指的“吱吱”之声,倒惹得院外嗅得香味聚到墙下听动静的路人,各个脸色变得古怪之极… 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黄金烤羊的美味,大大鼓舞了新酒楼上上下下的士气。下午时,羊肉大串、蜜@汁鸡翅、酱香排骨串等等吃食又纷纷新鲜出炉了。 众人自然是打着品尝味道的幌子,抢先吃个痛快。就是白云居里的食客们也是占了桌子死活不动,直等着每隔片刻就送过来的新吃食。虽然数量极少,不见得每人都能分上一口,但是总归是个念想和热闹啊。 陈老掌柜听得小伙计禀报说新酒楼没等开张就惹得全城轰动,也是大喜过望,亲自动身去寻了个大师,掐算着五月十八开业大吉大利。 而如今已是五月十四,还有三日就开业,倒是有些紧迫。陈和带着大大小小的伙计们,采买食材,安置各种桌椅摆设儿,胖厨子则琢磨着各种爽口冷盘配菜。 一时间众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就是方杰这大东家都要执笔写请柬,准备开业那日宴请各家同行和几个平日交好的友人。唯有蒲草调兑好了酱汁和红油,只等开业时大显身手亲自烤上三只羊就算大功告成了。 左右在酒楼里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她索性就留在了村里,白日里去菜田照管,晚上陪着两个孩子写字读书。偶尔理理日用账本,盘算着不久后就有无数银子飞奔进她荷包,也是笑得更加欢喜了。 春妮这些时日肚子越发大了,却出奇的极勤快。这一晚亲手包了肉包子,端着送来一盘献宝儿。两个孩子正好写完几篇大字就洗了手,笑嘻嘻抓了包子当宵夜。 蒲草取了一锭五两的银锞子递给她,笑道,“这是昨日卖菜的银子,你收好了。” 春妮接过顺手就塞到了袖子里,应道,“好啊。” 蒲草见得她这般随意模样,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我们春妮地主婆如今可真是发财了,见得银锞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了。当初不知道是谁,抱了二两碎银一夜没敢合眼睛。”(写的我好饿好馋啊,晚上还有一章,我尽力赶在八点更啊。谢谢大家支持!!) 第一百七十七章 撞破 春妮听得蒲草打趣自己,赶忙咽了嘴里的包子伸手去捶她,“你这死丫头,打算拿这点儿事笑话我一辈子啊。” “可不是,将来还要讲给我干儿子听,让他听听他娘多财迷。” “那也是同你学的,你比我更财迷。” 两人笑闹够了就倚在一处说话儿,春妮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轻叹一声,“这肚子里的不管丫头小子,都是个有福气的。还没等生出来呢,你这财神干娘都替他们把嫁妆聘礼准备好了。” 蒲草眼见春妮儿的肚皮鼓起一个小包二,慢慢从上往下移动,猜得是孩子在蹬腿,于是好奇的伸手按了按。结果孩子许是恼了,一脚踢出来,吓得两人都是哎呦一声。 “这孩子绝对是个小子,真是太皮了。” 春妮也是哈哈大笑,一脸幸福娘亲的模样,“他是我儿子,当然不是好欺负的。” “你这泼辣娘是养不出什么好脾气的孩子了,我今早听陈大娘说你昨日又同人吵架了?”蒲草扶着春妮坐稳,想起早晨同陈大娘闲话听得之事就问了几句。 春妮儿吐吐舌头,生怕蒲草数落她,赶忙辩解道,“那可不是我胡乱发脾气,实在是那小丫头太没道理,哪有强迫人家卖院子的啊?” “怎么,有人要买你家的宅院吗?” “可不是,这几日有个小丫头总往咱们村里跑。说是咱们这里山水好,她家小姐要买个小院住下来养身体。她不知怎么就看中我家这破院子了,非要给十两银子买下来。我自然不肯,她就赖着不走,我这才骂人的。” 春妮儿想起当时那小丫头的嚣张嘴脸又起了恼意,恨恨道,“别说我刘家如今不缺银钱,就是缺了也不卖她们!” “村里没人知道这小丫头底细吗?怎么好好的,突然要来咱们村里住呢?”蒲草很是疑惑,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蹊跷。 春妮摇头,“村里人当然问了,但那小丫头也不说实话。后来还是里正和几个长辈发话了,说村里如今不好让外人进来,谁家也不许卖院子。那小丫头气得脸都青了,今日就没再见到人影儿。” 蒲草听后半晌没有说话,不知为何她的直觉里总隐隐猜得这事儿同方杰有些瓜葛,但要让她拎出什么证据又一时找不到,最后只得放弃了。 “罢了,里正大叔他们说的对,村里暂时不好放外人进来。” “就是,大伙儿如今日子越过越好,秋时还要起棚子种菜,哪里敢放外人进来?若是走漏消息,家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涌上门,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大伙儿淹死。” 两人如此又闲话几句,春妮儿耐不得困倦就打着哈欠回家去睡了。蒲草帮着喜鹊安顿了两个孩子,末了躺在炕上琢磨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最后也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半之时,不知哪里飘来一块乌云遮了明月,天上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待得早起,太阳爬上东山之时,金亮亮的阳光洒在洗得干干净净的叶片上,分外美丽。 蒲草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远望村子四周青翠的山林,仿似整个人都轻飘飘飞了起来。 喜鹊扎着蓝花围裙正往屋里端早饭,见此就笑道,“夫人,可是谁家做了好饭飘来香味了?” 蒲草哈哈一笑,摇头道,“没有,我就是觉得这空气真是好啊,多吸两口都能成仙了。” 喜鹊听得这话也是深深吸了口气,末了懊恼道,“夫人就会捉弄我,明明和往常一样嘛。” 蒲草无奈轻笑,她们这些身在福中之人,哪里知道现代人在各种污染环境里艰难求生的可怜。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早饭,桃花今日要去同里正娘子学绣花,山子借口送她也跑去寻全子和安子玩耍。 蒲草闲着无事就转去后边的菜棚子看了两圈儿,如今家家户户种的小菜已经上了桌子,她这菜棚子光荣完成任务也开始歇息下来了。 这两日闲暇她就在琢磨,是不是再种些别的新奇之物,但是一时没有好主意也就耽搁下来了。陈家婆媳正聚在后园给菜畦浇水,远远见得她在菜棚外转悠,就喊道,“蒲草妹子,今日得闲儿啊?一会儿跟我们上山采蘑菇去啊。” 蘑菇!蒲草眼睛一亮,恨不得敲敲自己的笨脑袋,她怎么就把这好吃食忘了。冬日里如若把烧烤换成火锅,这涮鲜磨绝对是个特色。就是送去白云居,添个肉片炒蘑菇或者干炸鲜蘑,保管也好卖啊。 她这般想着,张口就要应下。不想眼角却突然扫到方杰倚在自家园门口微笑看将过来。她赶忙改口冲着陈家婆媳喊道,“不了,我今日有事,改日再同嫂子们一起去啊。” 说完,她也不等陈家婆媳应声就快步跑到了门口,惊喜得小声儿问道,“你怎么回来了,酒楼那边不是正忙吗?” 方杰张开扇子替她遮着太阳,笑道,“同样都是东家,你在家里偷懒,我就要做苦工,这可不公平!左右后日才开业,我今日也要躲躲清净。” 蒲草听得这话就笑嘻嘻道,“你想躲懒可不成,我又想到个好主意,一会儿陪我去山上转转吧。” 方杰一早从城里赶回就是因为想念蒲草,又瞧得她如此欢喜模样,自然不会扫她的兴头儿,一口应了下来。 两人都是回家换了方便行走的粗布衣裤,各自背了个柳条筐,仿似一对儿普通农家夫妇一般向着村北那座土山进发。 土山上长了大片的红松林,多年累积下的松针足有一尺厚,加上疯狂生长的藤蔓拦路,很是男星,所以平日也就少有村人来此走动。 方杰手里拿了一把镰刀,但凡遇到拦路之物就挥手砍断,蒲草随在后面不时摘朵花儿,逗逗树梢儿上叽叽喳喳的鸟雀,极是轻松自在。 可是越往上攀爬,树林越密,野物也越来越多。蒲草不时因为身旁偶尔窜过的兔子狐狸等物惊叫不已,最后干脆抓了方杰的后襟,亦步亦趋。 方杰初始还会扔个石子惩治那些兔子,顺手把它们收进竹筐。后来见得蒲草难得一改平日强悍模样,变得如此小鸟依人,于是就暗自偷笑着牵了她的小手,扮起了盖世英雄。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间或说笑几句,待得到了半山腰一处稍显开阔的空地之时,日头已是升到了头顶。 蒲草掏出帕子擦了汗,又拿了水葫芦递给方杰,末了扭头扫了一眼筐子里的三只兔子埋怨道,“不是说好陪我捡蘑菇吗,怎么反倒是我陪你来打猎了。” 方杰哈哈大笑,“许是这山里蘑菇不多,明日问问陈大娘,咱们再去寻个好地方,今日权当出来走走散心了。” 蒲草也是无法,皱皱小鼻子就跳上旁边的一块大石上,手搭凉棚往四周张望。 这处地方正好对着山下的南沟村,隐隐都能见得村里人影走动。蒲草一时好奇,就探身想要看看那疯跑的一群淘气小子里有没有山子,结果脚下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下来。 方杰本来正在喝水,突然见得蒲草跌下,张口惊呼间就呛得狠了。手下慢了一瞬,只能眼睁睁看着蒲草摔得一身泥。 他扔了葫芦跑上前去,急声问道,“你…咳咳,怎么样,咳…咳,哪里疼?” 蒲草忍着脚踝传来的闷疼,伸手替他拍打后背,催促道,“我没事,你快咳两声,小心呛坏肺子!” 方杰低头猛咳两声,待得嗓子里舒坦许多这才苦笑道,“今日果然是不利出行,咱们还不如在家喝茶闲话儿了。” 蒲草也是叹气,伸手指了自己的脚踝应道,“我怕是不只今日不利出行,以后这半月都不能乱走动了。” 方杰愣了愣,赶忙动手剥了她的鞋袜,果然那脚踝已是红肿起来。他恼得黑了脸,呵斥道,“好好的地上不站,非要踩什么石头,到底摔了吧,疼不疼?” 蒲草挨了骂,不但不觉委屈,反倒哈哈笑了起来,“我以后可有借口躲懒了。” 方杰真是好气又好笑,却也舍不得再骂她。待得伸手在脚踝上按了几下,估摸着骨头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走吧,先下山找蒋婶要些膏药敷上。”他这般说着就蹲身背起了蒲草,蒲草赶忙伸手拎了那只装着兔子的柳条筐。待得扭头见得方杰瞪眼,她就揽着他的脖子讨好笑道,“回去做红烧兔肉给你吃啊。” 方杰彻底没了脾气,稳稳背了她,顺着来路大步下山回了村子。方家住在村子最东北角,两人从后园穿进去倒也没遇到村里人。 方杰一开了园门就开口喊着蒋婶,不想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女子尖叫,“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蒲草本就累得手酸,被这女声一惊吓,那竹筐就吧嗒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挣扎着要跳下来,方杰却是坚持背着她走去树下,安顿在椅子上。 末了,他才沉着脸看向那一脸惊愕的主仆,冷笑道,“我在自家院子里做什么,难道还要同谁禀告不成?倒是牡丹姑娘,你不经我这主人允许,是如何闯进来的?” 牡丹一手按在胸口上,目光在方杰同蒲草身上来回流连半晌,最后慢慢就收了脸上的惊愕之色,勉强娇笑道,“方公子莫恼,奴家方才也是一时惊到了,并无恶意。” 方杰心急于替蒲草诊治脚踝,哪里耐烦听她说话,一挥袖子就道,“你上门到底所为何事,如若不急就先请回吧,改日我进城之时再去拜访。” 他说完这话就喊了闻声开门出来的蒋婶,吩咐道,“拿最好的跌打药膏来!” 蒋婶子扭身回屋捧了一只小瓷坛儿和一条白棉布、一把剪刀出来,小声禀告道,“公子,她们来了有一会儿了。怎么撵都不肯走,一定要等公子回来!” 方杰点了点头,蹲身就替蒲草推拿脚踝,末了抹上药膏,又小心翼翼缠好棉布。 牡丹站在一旁,眼见方杰这般毫不避讳的亲手照料蒲草,但凡蒲草吸气重些他都要出声安慰哄劝,一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娇宠模样。 反观自己如花似玉、美貌如双,却被他恶声恶气呵斥,甚至连多瞧一眼都不肯,她心里恨得简直要发狂。 (好困,终于熬出来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章就上架了,哈哈,蒲草和方杰的恋情就要曝光了,到底村里人会如何反应呢。牡丹什么下场呢,我今晚的梦里会好好琢磨一下的。晚安,朋友们,谢谢大家支持!) 第一百七十八章 把柄 站在她身旁的小丫鬟也是一脸气恨,小声凑到跟前嘀咕道,“姑娘,这下你亲眼所见总该相信了吧。就是这小寡妇迷了方公子的魂儿,俩人之间肯定不干净。” 牡丹眼睛微微眯起,手下狠狠撕扯着帕子,上一眼下一眼不停打量蒲草,恨不能透过她的血肉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白骨架子化成的妖精。 蒲草不喜被她如此审视,又有孙娇凤那事在前,心下也是恼怒。都说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有一个痴缠女子找上门,证明她的眼光不错也就罢了。但这来的多了,可就招人厌烦了。 她挑眉回瞪了牡丹一眼,问道,“这位姑娘可还有事?我们要歇息了,请回吧。” 牡丹哪知她是跟着孙娇凤吃了挂落,听得蒲草这般不客气撵人,还以为是个机会,装了委屈模样挨到近前,细声细气央求道,“这位…嫂子,奴家与方公子有重要之事商谈,还望嫂子多容奴家站一会儿,可好?” 主子扮柔弱,做奴婢的自然就要担起“枪炮”的职司,当然这也是他们平日做惯的。所以,小丫头冲口就呵斥蒲草,“这是方家院子,方公子尚且没有说什么,你这村妇凭什么撵我们姑娘出去?” 方杰闻听这话就要发怒,蒲草却是一把拦了他,笑嘻嘻说道,“咦,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耳聋了不成?方才,方公子明明说过今日无暇招待,要你们先回城的。难道你们主仆都当耳旁风了?” 那小丫头被堵得脸色通红,牡丹却是捏起帕子抹了抹眼角,她的双眼里很快就有成串儿的泪珠扑簌簌落下。衬着她那张娇媚的脸孔,真是梨花带雨般分外惹人怜惜。 她又往方杰身旁挪了两步,抽泣着小声说道,“方公子,奴家今日冒然登门多有打扰,都是奴家的错。只不过奴家也是被逼无奈,城里的沈老爷欲要强纳奴家为妾,奴家不肯,只得舍出多年存银首饰从老鸨手上赎回了自由身。 本以为自此得了清净,可没想到沈老爷深恨奴家不顺他意,四处派人寻找奴家,想要强行抓奴家进府。 可怜奴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偶然听得有人闲言说起公子在此小住,这才匆忙赶来求助。还望公子看在奴家曾陪伴您喝酒闲话儿的情分上,搭救奴家一把。 若是公子这里都没了指望,奴家就只有…只有一死了。” 牡丹这一番话说得是千般心酸万般堪怜,任何男子听过怕是都要把胸脯拍得山响,替她挡下所有风雨磨难。 可惜,方杰心里有了蒲草之后,世间任何女子在他眼里就成了路人甲,再也不肯多看一眼。更何况牡丹三番两次耍弄小心机手段,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心下更是厌恶,自然是怎么也不肯再同她有所瓜葛。 “牡丹姑娘的遭遇确实惹人堪怜,不过,翠峦城是有王法的地方,那姓沈的如此逼迫,你可以去衙门擂鼓喊冤。孙大人公正廉明,一定会替你做主的。我只是个小小的商贾,有心相帮也是无力。姑娘还是赶紧上路回城吧!” 牡丹本以为方杰听得她这番唱做俱佳的表演,就算不会立刻点头收留她,起码也会软了心肠,劝慰两句。哪里想到他居然三两句就把她推去了衙门? 她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就低了头呜呜哀哭,借着帕子的遮掩示意小丫鬟开口。 小丫鬟憋了一肚子的气,终于得了机会,简直就是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说开了,“方公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看着我们姑娘被人欺辱呢?您喜欢喝南国的果酒,我们姑娘费尽心思到处托人采买,您喜欢听琴,我们姑娘就彻夜习练,手指都被琴弦割破了。我们姑娘待公子是千好万好,公子就是不看其余,只看她这份儿倾慕之心,这时候也要出手相助啊。否则,翠峦城里的老少若是得知这事,怕是也要数落公子不念旧情…” 上次蒲草打翻醋桶,方杰若不是碰巧寻了两块手表讨了她的欢心,想要哄转她可是不容易。这次牡丹上门,方杰一心撵她们立时离去也是存了封口的心思,可这小丫头一样不落把两人之前那点儿交往都说了出来。 他眼见蒲草脸上带着笑,仿似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就觉大事不妙。于是猛然挥手打断小丫鬟的话,冷声说道,“说吧,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出手相助?” 小丫鬟自以为劝得方杰回心转意,脸上立时露了喜色,抢着说道,“当然是公子纳我们姑娘进府了!我们姑娘成了方家人,那沈老爷自然就没有办法了。” “纳妾!你们原来是这般打算啊?”方杰眼里厉色一闪而过,恍然明白往日牡丹那些行事所为居然是抱了这样的贪心。 牡丹偷眼瞧得方杰笑得有些古怪,心下突然有些不安,于是赶忙开口转圜道,“公子莫怪,奴家这丫头嘴上没个遮拦。奴家自知身份卑贱,怎敢奢望伺候公子枕席?若是公子不嫌弃,收留奴家进府做个婢女就好。奴家必会一辈子感念公子大恩,尽心伺候公子左右。” 蒲草这会儿脚踝敷了药膏,已是不觉疼痛,如此半靠在椅背上看了半晌好戏,就开口笑道,“方公子,人家姑娘已是这般委曲求全,你就应了吧。若不然,传扬出去,公子可就要背个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的恶名了。” “你跟着胡闹什么,别乱动!”方杰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酸意,懊恼得替她把伤脚扶正。末了才又抬头看向牡丹,淡淡应道,“我若是不收你们进府又如何?” 那小丫鬟瞪圆了眼睛嚷道,“公子怎么还说这话,我们姑娘都已经甘心为奴为婢了,您难道还不肯应下吗?我们姑娘这般貌美心善,就算比不得千金闺秀,起码也比这个农家蠢妇好上千百倍吧?” “闭嘴!”方杰和牡丹齐齐呵斥出声,方杰自然是恼恨这小丫头辱及蒲草,牡丹则是生怕弄巧成拙。那小丫鬟吓得缩了缩脖子,退到了主子身后。牡丹无法,硬着头皮上前赔礼,“公子莫怪,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她,还望公子海涵。” 方杰冷笑,再也不愿见她们主仆在眼前做戏,伸手指了院门就道,“我方家院子太小,容不下你们主仆这样人间难寻的美人儿,还是请回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牡丹这般伏低做小,哀哭求肯半晌,见得方杰还是油盐不进,也是有些恼了。她极力压住怒气,低声问道,“公子当真半点儿不念旧情?宁肯同这小寡妇在农家院子苟且,也不愿留牡丹在身边伺候吗?若是这事儿传扬出去,公子就不怕有损清名?” “你这是在威胁我?”方杰冷笑出声,眸光利剑一般扎向牡丹。 牡丹身子僵了僵,但还是坚持应道,“奴家不敢,只是奴家流落在外,为了讨口饭吃许是就没了顾忌。若是进了公子府邸,衣食无忧,自然也就不会多嘴多舌…” 方杰心里恨极,暗怪自己今日不该失了警醒,让这蛇蝎女子抓了把柄。若是他与蒲草之事当真被传扬出去,他顶多担个风流的名头,可蒲草却要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说不得,今日要妥协一二了。待得稳住这对儿主仆,再慢慢收拾他们不迟。 这般想着,他就缓了声音说道,“收留你们倒也不是不行,我暂时不会回念恩园,这院子又太过窄小,不如你们住去我在城西那座别院…”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蒲草却是扯了他的袖子轻摇。两人相处日久,已是心意相通,方杰担心蒲草受人责难,蒲草自然也能猜得他被胁迫的恼怒和为难。 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一次方杰为了保护她收留了这主仆二人,实际上就是埋了个祸根,以后这牡丹抓了把柄在手,千般算计万般琢磨,兴许哪一日方杰一个不慎就要被她扯上床榻。所以,蒲草倒是宁可快刀斩乱麻,也许要冒些风险,但结果必定要省心许多。 方杰以为蒲草是心里不喜他留下牡丹,低声劝慰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过后儿再同你细说。” 蒲草却是笑嘻嘻应道,“我记得你平日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今日这两个欺上门的恶客这般客气,难道你真打算把她们收府里做妾?” 方杰瞧得她眼睛快速眨动两下,猜得她必是另有主意,于是就含糊应声道,“那你说要如何应对?” 蒲草笑得更是甜美,小声道,“这两人是为了避祸才找到村里来,自然少有人知她们的去向。若是直接抓了她们关进地窖,过个一两月风声平息了就卖去南方煤窑,岂不是断得彻底?” “哦,这主意倒是不错。”方杰笑着赞了一句,两人扭头同时望向牡丹主仆,那神色就如同在打量案板上剃了毛的猪肉一般。 第一百七十九章 舍命相护 那小丫鬟吓得紧紧抓了主子的衣裙,哆嗦着嚷道,“你们要做什么呢,这…这天下还有王法…” 牡丹比小丫鬟要镇定许多,但也是惊得脸色发白,勉强笑道,“这位嫂子说笑了,奴家也没有什么恶意。” “你们上门请求收留不成,就出言威胁我们,可是胆大包天。这会儿又喊着说没有恶意,你拿我们当三岁孩子哄骗呢。”蒲草冷笑,扬手召唤侯在一旁的蒋叔蒋婶,“叔婶儿,帮我把她们俩人绑起来!” 蒋叔蒋婶扫了一眼方杰,见得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动作,立时应声就要抬步上前去抓牡丹两人。蒋婶子甚至还火上添油问了一句,“我娘家有个傻侄子,不如公子把这小丫头赏他做媳妇儿吧?” 牡丹主仆这会儿是彻底惊傻了,方才明明攥了把柄在手,眼见大功告成,怎么突然就要变成阶下囚了。 牡丹再也装不得柔弱,扭身躲开蒋叔的拉扯大喊出声,“你不要碰我,救命啊!救命啊!” 那小丫鬟身子瘦小,情急之下躲开蒋婶子就撒腿跑去了院外,“来人啊,救命啊!有人通奸了,有人要杀人灭口啊!” 方杰眼见这四人闹得乱成一团,就皱眉看向蒲草问道,“你当真要借她们的嘴,把咱们的事情揭开?若是村里人…” 蒲草笑着摇头,轻叹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宣扬出去。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不如咱们主动揭开。这大半年来,我同村里各家多有走动,不说施以恩惠,也算竭尽所能帮扶,如今正好看看他们如何选择。若是村里都容不下这事儿,那别处就更不用指望了。” 方杰年方十二就开始走南闯北,独力拼下偌大家业,性情本就是骄傲之极。他初始赞同蒲草提议私下交往,是出于对温暖的眷恋和对蒲草的那份好奇。后来渐渐与蒲草相知相爱,也就更加处处替她着想。虽说心里有时也觉两人这般私下相处,很是委屈不喜,却也极力忍耐不言。 今日蒲草打定主意让两人的恋情晒于日阳之下,他担心之余却也彻底散去了心头的积郁之气。暗自发誓,就算这村里不能住了又如何,就算世人都反对又如何,只要他方杰还有一口气,就谁也欺不得他的女人。 “随你高兴就好,一切有我呢。” “好,大不了随你浪迹天涯去。” 两人盈盈笑着对望一眼,彼此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贴到了一处,再也没有任何空隙… 夏日的午后是安静的,除了飞过天空的鸟雀和隐在树枝间的昆虫偶尔有气无力的叫上几声,整个世界都变得静谧之极。村头的老黄狗被晒的吐着舌头,呼哧哧喘着粗气,眯着老眼傻呆呆望向远处山路,突然就觉得有些孤单,开始想念那几个常往他身上扬的淘气小子们。 而淘气小子这会儿正只穿了个肚兜儿,光着小屁股,被自家的老爹或者爷爷揽着睡在树荫下的凉席之上,不时欢快的磨磨小牙、说两句梦话。 各家的女人们也是耐不得热,寻了房后屋檐的背阴处,吹着风打个盹或者做做针线,也是难得清闲。 但是,这一切却猛然被两个女子的尖叫彻底打破。树荫下的男人们一骨碌身子就爬了起来,惊得四处张望,女人们则吸着被针尖儿扎得冒血珠儿的手指赶去前院,一边安抚惊醒哭闹的孩子,一边低声咒骂着,“这是谁啊,大中午的不睡觉,喊个什么玩意儿!” 男人披了件衣衫,侧耳仔细听了听,就道,“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说完就大步跑了出去。 牡丹和小丫鬟生怕凶神恶煞般的蒋叔蒋婶追来,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边跑边喊。好不容易见得有人上前,立时奔过去抓了那几个男人的袖子哭喊着,“几位大哥救命啊,有人要杀小女子灭口啊。” 牡丹本就长得貌美,此时又楚楚可怜的半含着眼泪,加上那起起伏伏的诱人胸脯,直惹得几个农家汉子脸红心跳,一时热血上头,都变成了救美的英雄。 “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跟我说,光天化日之下,还没有王法了呢!” “就是,就是,姑娘放心,我们南山沟人最仗义,保管护得姑娘周全!” 几人七嘴八舌安慰着牡丹,大有牡丹一声令下他们就抄家伙儿帮忙打回去的架势。牡丹心下暗喜,越发装了那可怜模样,悲戚戚啜泣着道谢,“多谢几位大哥搭救,只是恶人未除,小女子还是性命不保。” “姑娘放心,我们这就随姑娘前去惩治恶人,姑娘不必害怕。”几人说着就撸胳膊挽袖子护着牡丹主仆回返来路。其余陆续赶来的村人不知缘由,也是一脸好奇的跟在后面。 这般走下来,眼见前面就到了方家院门,带头的几个男人渐渐就觉出有些古怪,其中一个就问道,“姑娘,你说的那恶人到底在哪儿?不会是藏在方家吧?“ 牡丹生怕他们忌惮方杰的身份不敢上前,扯了帕子一边装作抹着眼泪一边含糊应道,“方才就在那处,许是跑进院子里了。” 众人无法,只得跟她走了过去。方杰此时已是吩咐蒋叔大开了院门,一见众人来到就笑着拱手招呼道,“各位乡亲,今日怎么得了空闲来我这院子走动?” 村人们互相对视一眼,脸色有些尴尬的回礼应道,“方公子,大伙儿刚才正午歇呢。突然听得这姑娘喊着有人要杀她,我们就跟过来看看,哪曾想就到了公子这院子。” 小丫鬟许是觉得身后站的都是村人,方杰再也不敢喊杀喊打,于是就壮了胆子高声嚷道,“大哥叔伯们,要杀我和姑娘就是这对狗男女!他们两人通奸被我和姑娘撞破了,气恼之下要绑了我们,杀人灭口!” “通奸?”小丫鬟这几句话简直就是扔进海里的大号炸弹,瞬间激起千重浪,直震得众人齐齐惊喊出声,一时都是望着蒲草和方杰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有那机灵又腿快的已是抬脚就往里正家里跑去,自然也有同张家交好的去给刘家和陈家报信儿。 很快,当先赶到方家院子的村人就走得只剩了七八个,牡丹主仆还没来得及再把心提起来,就又有更多的村人聚了过来。当然待得打听清楚其中缘由之后,人人都是一脸古怪的看着方杰蒲草两个。 那小丫头洋洋得意的梗着脖子,一副坐看方杰和蒲草倒霉的模样。倒是牡丹双眸在众人脸上滑过,见得他们虽是皱眉却并未如何愤怒,她的心下就有些惊疑起来。 春妮原本开了前后窗子,在自家屋子里睡得直打呼噜,突然被人闯进来摇醒,吓得差点儿掉下炕去,她恼怒嚷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报信儿的小媳妇儿抓了她就往外跑,“村里人说蒲草和方公子通奸,有人闹起来了。” 春妮儿倒抽一口冷气,瞬间好似被巨雷劈到了头顶一般。自从知道了蒲草和方杰的事,她每隔几日就要做回噩梦,不是梦到蒲草被村里人活活打死就是塞到冰窟窿淹死,直哭得她死去活来。难道今日她的噩梦当真要降临了吗? 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把推开那小媳妇喊道,“你快去菜田喊我家生子,要他回我娘家搬人,我这就拼命去。” 她说着就冲进灶间抓了两把菜刀,跌跌撞撞跑去了方家。方家院门外此时已是围满了男女老少,突然见得她这般疯狂模样,都是赶忙避到一旁。 春妮顺利冲到蒲草跟前,一见她身上沾了泥巴,脚上也缠着布条,就以为她挨了打,立时气得暴跳如雷,冲着众人大骂,“你们谁动蒲草了,给我站出来,老娘把你们剁成肉酱!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 她这般手持双刀一顿乱挥,吓得众人又是齐齐倒退好远,一哄声的摆手应着,“没有,我们没人动蒲草啊!” 蒲草见得春妮挺着大肚子挡在她身前,十足的拼命架势,就挣扎着站起去拦她,想要开口说句什么,不想心里却是烫得厉害,眼泪噼啪就掉了下来,“妮子,你这是作什么…” 春妮儿生怕众人冲过来,一边高举着菜刀一边极力扭头靠向蒲草,“蒲草你别怕,谁要动你,就先杀了我再说。咱们坚持一会儿就好,我爹娘马上就来!你别怕,你别怕…” 她嘴里这般说着,双腿却是抖个不停,直看得蒲草眼泪掉得更急,伸手抱了她的腰,哽咽着,“你这傻子,你这傻子…” 正在这时,陈家众人和刘家老两口也终于赶到了。她们见得春妮这般模样,都是惊叫着跑上前劝说,“快把菜刀放下,你这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你可别抻了腰啊!” 春妮儿死活不肯答应,倔强得抓着菜刀不放,“你们别管,我要护着蒲草,谁动她也不行!” 陈大娘扫了一眼堵在院门口的众人,想了想就收了手,刘老太是生怕儿媳一个失手砍到自己肚子上,也是不敢再争抢,一时间院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二更送上,吃完饭继续码字,如果赶不出第三更,就明早起早码字更新啊。谢谢大家支持,这一章写的我泪流满面,真希望我也有个春妮这样的舍命相互的闺蜜!) 第一百八十章 各有说词 董四满头大汗从田里赶回来,见得自家老娘和媳妇儿一脸为难的站在门外,就低声埋怨道,“你们怎么不进去,忘了平时蒲草待咱家啥样了?” 董四媳妇儿小声嘀咕道,“可今日这事儿也不是啥长脸的好事儿啊。” 董四眼睛一瞪,怒道,“有好事的时候凑上去,遇到难事儿就躲起来,心眼儿都让你长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董老太琢磨了半晌,到底还是觉得做人不能没有良心,她挥手打断儿子媳妇争吵,说道,“罢了,咱们也进去吧,这时候是该多想想蒲草平日的好。” 老太太说着就带头走了进去,董四夫妻自然赶忙跟上。董二董三都是个孝顺老娘的,平日又眼见弟弟同张家交好,得了无数好处,这会儿互相对视一眼也齐齐挤了进去。 不知是董家人带了个好头儿,还是村人终于良心发现,陆续又有三四个小媳妇儿走去了蒲草身边。她们也没有多言语,只是拍拍蒲草笑一笑,就表明无条件相护的意愿了。 又过了没一会儿,里正和几位族老终于赶到了,各个脸色都是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农家人年年岁岁挣扎于温饱线上,很多时候对于那些吃不得用不得的礼教,并不是如何严苛。甚至农忙时节,田间地头还常见老爷们光着膀子抡锄头,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玩笑两句,也没人说啥闲话儿。 但是,那些都是小事儿,今日跑去报信的后生一喊出“通奸”两字,可是把他们吓得不轻。这绝对是南沟村里多年未有的丑事,若是传扬出去,整个村子里后生闺女们嫁娶,都是要受连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赶紧说说!”里正第一个高声开口喝问,孔五爷也是着急,紧接着应道,“是啊,到底怎么回事?谁家不要脸的玩意通奸了?这不是给南沟村抹黑吗?” 这老爷子方才睡得正香,突然被喊醒之后,只听得“通奸”两字就穿了鞋跑出来,根本就没顾得上听那报信之人细说。所以,他这会儿高声一喊,倒让众人脸色更古怪了。 蒲草伸手分开挡在她和方杰身前的陈大娘、春妮等人,当先给里正和几位族老行了一礼,这才说道,“里正大叔和各位长辈,今日之事实在是难以说清。既然是牡丹姑娘惊嚷得满村不得安宁,不如就让她先给大伙儿说说吧。” “牡丹姑娘?”里正皱着眉疑惑的望向身后,果然见得牡丹主仆面生,不是本村之人。他就冷着脸问道,“这位姑娘,刚才是你满村叫喊?到底所为何事,你先说说吧。” 牡丹扫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蒲草,心里愈加不安。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也由不得她犹豫了。她抬手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待得眼泪再次吧嗒落下,这才恭谨行了一礼,哀哀切切说道,“奴家牡丹给里正和各位乡亲见礼了,今日惊扰各位实在是逼不得已。原本奴家住在翠峦城里,这些时日因为恶霸逼亲,实在无处容身。前日偶尔听人说起方公子在此小住,奴家想着当初我们两人也有些情谊,就特意赶来求救。 不想…呜呜,”说到这里她仿似极伤心惊惧,哽咽着难以继续言说。有那被她美色所迷的老爷们,冲口就道,“姑娘别怕,你有委屈尽管说…哎呦!” 男子说到一半就被打翻醋桶的媳妇儿一把掐在了腰上,痛得怪叫出声。众人瞧得他献殷勤不成又撞了媳妇的枪口,都是幸灾乐祸笑了起来。 牡丹心下暗恨,原本想勾起众人的同情,没想到起了反效果,她也不敢再耽搁,抹了抹眼泪又道,“奴家赶到这里的时候,方公子正巧不在,奴家带着丫鬟等在院子里。不想正午刚过就见方公子同那个嫂子搂抱在一处从后园说笑着进来,极是亲热。那嫂子见被我们撞破很是惊慌,就催着方公子喊人绑我们,要杀我们灭口。我们主仆拼死冲出去喊叫,幸好几位大哥来得及时,这才救了奴家性命。” 她这般说着,又软下身段儿同先前赶到的几个男人行礼道谢,那几个男人慌忙摆手,应道,“姑娘客套了,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牡丹抹去香腮边的眼泪,仿似极绝望般叹气,“当初,方公子对奴家也是千好万好,就算如今奴家落难,他不伸手相帮却也不至于害奴家性命。都是那嫂子生怕奴家揭穿她不守妇道,起意杀我灭口。奴家命薄如纸,死不足惜。但乡亲们若是被蒙在鼓里,容得这样的贱妇背地里兴风作浪,不定还要惹出多少丑事。将来整个村子怕是都要被连累得遭人辱骂诟病,所以,奴家才拼死请长辈们主持公道。” 她说般说辞是极力想把方杰摘出来,而且隐隐又提起当初两人的过往,暗自指望方杰感激她的回护之心,待得蒲草被除,她总有办法缠得方杰回心转意。 可惜,方杰此时却恨不能一口口把她生吃了。按他的心意,是极想把所有恶名都背在身上,只要蒲草没事就好。可牡丹这番言语几乎是把蒲草推向绝路,他如何能不恨极?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脸色都是不好,虽然明知牡丹口中的小嫂子就是蒲草无疑,但他们还是问道,“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事关一个女子的清名,你能肯定那女子就是…” 不等里正这话问完,一旁的小丫鬟可是气不过了,她张口就嚷道,“这位里正,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们姑娘的话了?我们难道闲着无事喜欢被人追杀灭口?还是你们南沟村存心想要包庇这奸夫淫妇。” 里正被堵得脸色铁青,想要呵斥几句又有些底气不足。那边春妮可是不管这些,她举着菜刀就冲了过来,大骂着,“我砍死你这嘴上抹了大粪的死丫头,你们才是奸夫淫妇呢,我们蒲草心善得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追杀你?就是真要杀你,也是你们该杀!” 小丫鬟眼见那明晃晃的菜刀就要挥到眼前,吓得“妈呀”就窜去了里正等人身后,里正也怕自己成了那条无辜遭殃的池鱼,赶紧呵斥道,“刘家媳妇,你快住手,这话不是还没问清楚呢吗?” 刘婆子和陈大娘也跑过来拉扯春妮儿,好不容易才把菜刀夺了过去。里正暗暗长出一口气,同几个老爷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孔五爷就道,“蒲草啊,说实话,你的品行如何,大伙儿心里也都有数。但今日这姑娘如此说辞,为了村里也为了你自己的清名,你也说两句吧。你放心,若是没有这事儿,谁也别想冤了你!” 老爷子这话明显有些偏帮之意,蒲草听得心里温暖。她再次给老爷子行了一礼,这才高声说道,“多谢里正和长辈们愿意给我辩驳的机会,今日这事说起来真是无妄之灾。早起我去菜棚里走动,见得菜棚荒芜很觉可惜。于是就挎了筐子去北山,先要找寻看看有没有适合栽种之物。若是成了,许是还能给村里乡亲添条财路。 不想山路难行,我不小心扭了脚踝,好不容易坚持走回山脚就挪不动了。我没有拌饭,高声喊人帮忙,正巧被方公子听得,于是他就背了我回来上药。 这牡丹姑娘许是对方公子心存倾慕,见得方公子照料我就起了恼恨之心。她说她在城里的花楼存身不得,要方公子纳她进府为妾。 方公子不愿,她就出言威胁说要宣扬我们两人有奸情。方公子生怕连累我清名有污,想要绑下她们再商量对策,可是她们两人却是趁机跑去街上大喊。这才惊动长辈和乡亲们,说起来都是我的错,真是不该上山,也不该胡乱呼救。” “不,张东家言重了,都是我的错才对。”方杰也是一脸懊悔的说道,“当初生意不顺遂之时,套常去花楼喝酒解闷,本觉这牡丹姑娘善解人意,就常赠送金银之物。哪知她居然如此贪心恶毒,苦心思虑欲进我方家享受富贵不成,就这般出言攀诬。倒是我连累张东家遭了这场无妄之灾了。” 他们两人这般互相致歉,脸上神色都是诚恳又惶恐,直看得村里众人都是缓了脸色。 孔五爷哈哈笑道,“原来是场误会啊,大伙儿都在一个村里住着,遇到难事了,怎么能不帮一把呢。方公子虽然行事有些欠妥,但总归是好心。蒲草更不用说,这没日没夜的惦记替各家寻财路,若不然也不会受这伤。大伙说,是不是?” 众人赶忙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蒲草可是最有心了,日日替大伙奔忙。若说别人不检点还成,蒲草可是绝对不会。” “对啊,方公子也是正人君子…” 那小丫鬟一听众人几乎一面倒的偏心蒲草和方杰,气得脸色通红,跳着脚的指着他们嚷道,“他们撒谎,明明就是有奸情。方公子背她进来,还替她脱鞋袜抹药膏。哪个好女子随便让男人摸脚背啊,她就是不知廉耻,就该被浸猪笼,扒光衣服游街!” “闭嘴!”陈二嫂离得小丫鬟最近,听了这话抬手就给了她两巴掌,“你们两个窑子里出来的脏货,不定跟多少男人有染呢。你们什么资格在这里攀诬蒲草,我们南沟村可是正经地方,放你们两个进来都是脏了我们的大街。 蒲草和方公子平日走动行事,都在大伙儿眼皮子底下,要是有个不妥,我们村里人怎会看不出,还轮得到你们跑这里来指手画脚?” (我这宅女,一星期出去采购一次蔬菜水果,差点儿累折了胳膊,歇一会儿,下午继续码字。谢谢大家支持,努力码字!)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以退为进 “就是,就是,撒谎都撒不匀称!刚才还说搂抱在一起亲热呢,这会儿又说背着了。你当我们是傻子啊!穿得跟个花母鸡似的,动不动就抹眼泪,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谁家好女子主动跑男人门上求收留啊,也就是那脏地方出来的才这么没廉耻。” 方才那几个献殷勤的老爷们,这会儿听得牡丹居然是花楼娼妓,不自觉就厌恶的退后了两步。他们家里的媳妇儿见此,一腔老醋终于找到挥洒之处,赶上前帮着陈二嫂把牡丹主仆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小丫鬟捂着脸恨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但是眼见陈二嫂等人多势众,到底还是不敢动手打回去。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听得女子们越骂越难听,忍不住干咳两声打圆场道,“罢了,都住嘴吧。上门就是客,虽然这俩女子没个客人样子,咱们大伙儿可不能把主家的礼数也丢了。” 妇人们略有不甘的退了下来,转而又把眼神当了刀子嗖嗖往牡丹主仆身上乱扎。 里正又看向蒲草和方杰说道,“今日之事,大伙儿不知内情,倒是差点儿让你们受委屈了。如今误会解开就好,你们以后行事也避讳些,自然不会再惹别人闲话了。” 他说完这话就要挥手喊着大伙儿散去,不想蒲草却是出声阻拦道,“且慢!” 众人都是一脸疑惑齐齐看向她,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蒲草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沉默良久才正色说道,“多谢里正长辈和众位乡亲们明辨是非,还我一个清白之身。但是今日之事闹得满村皆知,虽是真相大白,但我已是无颜再留在村里。 明日一早我就拾掇东西搬出南沟村,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穷山恶水,总会找到一处容身之地,安静过日子。它日若是贵哥儿回来问起,还望里正和族老们替我解释几句。至于山子和桃花,以后也拜托各位乡亲多照料了。” “不行,万万不行!” 蒲草这几句话仿似天上掉下的炸雷,惊得整个南沟村彻底开了锅。不说里正和几位族老恨不得把刚才那告诫之言再顺风吞回肚子,就是其余众多乡亲也是各个摇头摆手,心里懊悔得想要撞墙。 早知蒲草这般刚烈,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他们刚才就不该有半点儿质疑。这下好,把蒲草气急了,想要离村搬走了。 这若是成了真,秋后谁教大伙儿盖棚子种菜啊,开春谁帮着育苗啊。满村上下都指望她带领着发家致富呢,这不是要绝了家家户户的活路吗? 这般想着,众人争抢着涌到蒲草跟前,这个拉着她的手劝着,“蒲草啊,你可不能走啊,大伙儿刚才都是睡迷糊了,这才让你受委屈了。” “就是,就是。蒲草啊,大伙儿舍不得你啊,你若是走了,大伙儿还指望过啥好日子啊。” 一众老爷们儿不好上前,也是跳着脚儿的在外围高喊着,“蒲草妹子你别多心啊,大伙儿都相信你是清白的。若是谁敢背后说嘴,我们就拆了她家房子替你出气啊。” 陈大娘婆媳和春妮儿几个原本还猜测蒲草是不是有别的打算,但是眼见众人这般哄劝,蒲草就是摇头不允,一副打定主意坚决要走的架势。她们也跟着慌了起来,春妮儿抱了蒲草的胳膊就哭开了,“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就要扔下我们走了?你不说要带我过好日子,要当地主婆吗,你这狠心的丫头!” “就是啊,蒲草,你生谁的气就打她两下、骂两句,怎么能说走就走呢。”陈董老太和刘老太也是高声劝着,这时候不知是哪个机灵的小媳妇儿跑去隔壁抱来了山子和桃花。 董老太上前扯了两个孩子就道,“好孩子,快求你们嫂子留下,她要扔下你们走了!” 山子和桃花本来睡得发懵,还没醒过神来,突然听得这话吓得一边一个抱了蒲草的大腿就哇哇哭开了,“嫂子,你不要扔下桃花,桃花害怕” “姐,你去哪儿,山子要跟着你!山子听话,山子不吃包子了。” 蒲草本是打着以进为退的主意,压根儿没想离村儿,但两个孩子哭得这般撕心裂肺,她一心疼也跟着掉了眼泪。众人趁机劝得更是大声,一时间院子里孩子哭声、哄劝声掺杂一处,简直闹得翻了天。 方杰许是还觉这般不够热闹,高声插言道,“今日这事说起来,都是因我而起,连累了张东家清明有损,我心里有愧。张东家不必离村了,还是我搬吧。这院子就送给张东家当赔礼了,以前我同张东家定下的买卖契约也都作废,我们没了来往瓜葛,自然也就无人再起疑心。至于,张东家和各位乡亲所种所养之物,我会帮忙再找声名好的商家。” 村里众人原本还以为方杰开口是要帮忙劝说蒲草,不想他居然也说要走。这下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人都是惊得傻了眼。 先不说方杰走了,冬日里种菜卖给谁,就是这会儿家家小园里种的韭菜,村外壕沟里吃草的小羊要怎么办?就算找来雪国最好的商家,在大伙儿心里也不如相处多日的方杰可靠啊。 里正和族老们的汗珠子急得都淌了下来,赶忙上前围了方杰劝说,“方公子,你可别多心啊,村里人从来都当你是一家人看待。” “就是啊,大伙儿就信得过你。以后还指望你带着大伙儿卖菜发财呢,方公子啊,你消消气,千万消消气啊。” 众人极默契的分了两伙儿,老少妇人们劝着蒲草,族老和里正外加一众大老爷们儿就拉着方杰不放。人人都是绞尽脑汁想要把他们留下,七嘴八舌劝说,上窜下跳拦阻。 那小丫鬟本来挨了打心里有气,这会儿眼见众人如此焦急,心里自觉解恨,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一个小媳妇儿听到动静回头抓了她个正着,一腔焦急懊恼就都找到了发泄之处,“都怪这两个娼妇,要不是他们撒谎攀诬,方公子和蒲草也不能生气要离村儿啊。” “就是,打死她们,让她们再撒谎!” “对,我们南沟村也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一群怒火攻心的小媳妇们儿冲上前去,抓了牡丹和小丫鬟就是噼里啪啦打开了。这个扯头发那个掐胳膊,又抓又挠,真是下了死手。 牡丹和小丫鬟惊得花容失色,竭力拼命挣扎,奈何四拳不敌群手,很快就被按在地上踢得满身尘土。 里正和族老们也是无心搭救牡丹主仆,他们正是聚在一处紧急商量着,怎么才能把蒲草和方杰这对儿财神爷留住。 李四爷年纪最长,平日话不多,但却是老爷子里面最精明的一个。他这半会儿一直在偷偷打量方杰的神色,眼见他不时望向蒲草所站之处,脸上隐隐透着几分心疼之意。他那双昏黄的老眼,立时就是一亮,压低了声音对其余几人说道,“既然咱们村里不能没了蒲草和方公子,他们又因为今日这事儿损了清名。不如咱们顺水推舟,撮合他们结个姻缘,怎么样?” “结姻缘?”里正和另外几个老爷子齐齐惊问出声,末了眼珠儿转了几圈儿,各个都是拍着大腿赞好。 “这办法好,俩人结了姻缘就不怕背后再有闲话了。若是他们在村里安了家,咱们南沟村可就是彻底留住这对儿财神爷了。” 孔五爷咧着嘴笑了几声,突然又想起一事,就有些灰心说道,“这事儿好是好,但也要人家俩人同意啊。不说蒲草如何,人家方公子怕是…” 里正等人一听也是叹了气,到底还是李四爷心里有谱儿,他捋了捋胡子笑道,“咱们再琢磨也没用,还是开口问问吧。” 说完这话,他就高声喝止了众人吵闹。抬腿往蒲草那边走了两步,说道,“蒲草啊,四爷爷有几句话想要劝劝你。今日这事儿虽说是个误会,但已是闹出来了,多少对你的清名到底还是有碍。不过,四爷爷想了个办法,兴许能弥补一二,你听听看如何?” “多谢四爷爷费心,您有话尽管说,蒲草洗耳恭听。” 老爷子仿似对蒲草这般恭敬很是满意,笑得更是和蔼可亲,“其实这办法也简单,那就是…假戏真唱。” 假戏真唱?众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蒲草也是疑惑的皱了眉头,但沉默片刻之后蓦然就红了脸孔,摇头拒绝道,“四爷爷莫要玩笑,蒲草一介弃妇之身,如何配得上方公子。这事千万莫要再提!否则,否则…我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李四爷瞧得她虽是羞窘惶急,但却不忘偷看方杰脸色,心里更是有了底。老爷子赶忙转头又笑呵呵去问方杰,“方公子许是猜出我这老头子的话意了吧,我们几个老家伙儿都觉着,若想保住你和蒲草的清名,最好的办法就是撮合你们结个好姻缘。如此,你们就都不用搬出村去了,以后也不必再担心有人背后闲话儿,岂不是两全其美?” “哦,”众人恍然大悟,都是一迭声的叫好,“四爷爷说的对,蒲草和方公子就是郎才女貌,两人结姻缘再好不过了。” “就是,就是,这样两人都不用搬出去了,成了一家人,谁还有闲话儿说!” 第一百八十二章 皆大欢喜 里正挥手示意众人噤声,转而看向方杰问道,“不知,方公子意下如何?” 方杰仿似被这个提议惊住了,脸色七分讶异混合了三分欢喜,沉默了好半晌才犹疑着应道,“张东家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心善又聪慧。我只是一介满身铜臭的商贾,若是同她结姻缘,怕是要委屈了她。” “哎呀,方公子这是答应了!”众人顿时欢呼起来,纷纷涌上前把方杰推到蒲草身旁。蒲草羞得脸上都要滴出血来,躲在陈大娘身后不肯抬头,陈大娘哈哈笑着拍着她的肩膀,仿似自己要嫁闺女一般欢喜。 众人笑闹得更是厉害,里正趁机赶忙高喊道,“成了,这可是咱们村的一大喜事啊。挑个好日子,咱们就把这亲事张罗起来。” “等等,不行!”蒲草一听这话立时出声拦阻,“蒲草多谢众位长辈和乡亲的好意,但是家中小叔尚在读书,小姑年纪也小,蒲草不能为了成亲就扔下他们不管。” 她这几句话就像一瓢凉水,兜头浇得众人立时清醒过来。人人都是苦了脸,有心想要劝她扔下张家不管,又觉有些没良心。若是不劝几句,这大好的结局又要七零八落了。 众人正是愁的脑筋打结儿,却见方杰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张东家身为女子却如此大仁大义,实在让人敬佩。我方杰若是不肯成全,那就是枉为男子了。不如这样吧,我们先在长辈和乡亲的面前互换信物,暂定亲事,以方便日后走动行事。待得将来张家小叔成才,桃花长大定亲,张东家再无牵挂之日,就是成亲之时。我定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张东家进门…为妻!” 村里人原本就觉蒲草这弃妇之身同方杰结缘算是高攀,所以,方才含糊着一直只说结缘,未曾提起蒲草嫁进方家是为妻还是为妾。 这会儿,正是人人以为这亲事要不成了,不想却听得方杰不但甘心等待蒲草了结张家事,而且明言要娶她为妻,这简直惊得大伙儿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院子子足足安静了好半晌,继而猛然爆出一阵叫好声,“好!方公子够仗义,真是好男儿!” “就是,就是。蒲草心善,方公子也这般仁义,他们俩人真是天生的姻缘啊。” 不管里正族老还是各家男女老少都为这样完满的结局,欢喜得发了疯,张着手臂抓着旁边的人,除了喊好再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方杰拱手谢过众人,直接进屋取了那两套从京都带回的赤金头面儿,当着众人的面前递到了蒲草手里,“这是我在京都买回的两套赤金头面儿,正好今日就做个定亲信物吧。” 蒲草伸手接过,大大方方一笑,“明日我做一套衣衫鞋袜回送公子。” 众人都是点头,跟着欢喜笑道,“成了,这亲事就定下了。” 老少妇人们都好奇那盒子里的首饰,撺掇着蒲草打开看看。蒲草倒是没什么顾忌,揭开盒盖儿扫了一眼就递给身旁的春妮儿和陈二嫂。结果,那盒子的龙凤镯子、耳坠儿、嵌着蜜腊石的簪子,各个都是做工极精美。阳光照在上面,金灿灿、明晃晃,看得人眼晕。 “哎呀,这就是赤金的头面儿啊,做工真是好。” “就是,就是,蒲草太有福气了。” “怎么,嫂子也动心想再嫁一次?” “你这死丫头,怎么啥都敢说?赶紧让我掐几下出气!” 女人们一边传看着那两套头面儿,一边叽叽喳喳打趣说笑起来,各个心里都是七分羡慕三分嫉妒,暗自琢磨着,老话儿说人这一辈子吃苦和享福都是有定数的,蒲草先前十几年吃尽了辛苦,没想到如今享了这样的泼天富贵。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们自觉替村里留下了两个聚宝盆,许是子孙后代都要跟着受益,各个都觉骄傲又得意。于是,他们高声又嘱咐村人几句,就打算功成身退,聚去李四爷家里喝酒庆贺一下。 可惜没等他们抬腿走出院门口,刘厚生却是带着李家男女老少终于赶到了。李老太跑得发鬓都散了,乍见倒在地上的牡丹主仆就嗷嗷叫骂着冲了上去,“蒲草啊,蒲草!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了?你哪里伤着了,大娘给你报仇!” 李大嫂二嫂也是铁青着脸挥舞手里的扁担锄头,一副谁敢再上前就同谁拼命的架势。南沟村众人都是瞪了眼睛,末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这老李家真是一个脾气,闺女才耍完菜刀,这老娘和嫂子又跑来挥扁担!” “就是啊,这一家子祖辈是走江湖的吧。” 春妮儿听得脸色红透,赶忙把手里的首饰盒子塞给陈二嫂,托着大肚子赶到老娘和嫂子跟前,哭笑不得的说道,“娘啊,嫂子!这不是蒲草,蒲草没事儿。” 蒲草这会儿也顾不得脚伤了,跌跌撞撞跑上前抱了李老太的胳膊,“大娘,我在这儿啊。你别担心,我没事儿。” 李老太仿似有些不能相信,仔细瞧得蒲草和春妮儿都是平安无恙,这才低头指指她怀里狼狈不堪的牡丹,问道,“那这是谁啊?我还以为你们挨打了呢。” 春妮狠狠翻了个白眼,恨道,“这是个城里来的娼妇,就是她攀诬蒲草才惹出这些麻烦。” 李老太一听这话,立时扔下牡丹就站了起来,“那确实该打,老大老二媳妇儿替我踢她几脚。” 李大嫂二嫂高声应了,噼里啪啦又替牡丹主仆添了些新“教训”。李老爷子方才跑得太急,累得直咳嗽。这会儿见得蒲草和闺女平安无事,终于缓过一口气了,他摆着手劝和道,“罢了,蒲草没事就好,不要闹出人命了。” 李大李二也是上前拉了自家媳妇儿,李老头儿转而同里正和几位老爷子见了礼寒暄几句,南沟村众人也就一边说笑着一边各自散去了。 李老太还要拉着蒲草问询几句,春妮儿却是难得聪明一次,拉着爹娘兄嫂先回了自家。 陈二嫂抱了两盒首饰,连哄带骗的把两个孩子也带走了,方家院子终于清净了下来。 蒲草和方杰四目相对,一时都是不知说些什么好,但很快两人又齐齐笑出了声。 “方公子,恭喜你终于从地下转到地上了。”蒲草开口打趣,神色得意之极。 方杰虽不知那句现代战争片里的经典对白,却也欢喜以后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同心爱女子往来了。于是他也起兴装了诚惶诚恐的模样,拱手行礼道,“多谢张东家苦心筹谋,今日大恩,小生铭记在心,必有厚报。” 蒲草一挥手,洋洋得意的高抬了下巴,应道,“不过小事一桩儿,方公子言重了。若是你真有心道谢,我也不贪心,就马马虎虎收座金山吧。” 方杰被逗得哈哈大笑,用力握了蒲草的手,心里只觉千般欢喜万般畅快,甚至连吹过他们身畔的夏风都好似带了清甜味道。 蒋叔蒋婶站在院角,隐隐听得两人说笑,脸上也少有的带了笑意。 蒲草扫了一眼依旧倒在不远处的牡丹主仆,努嘴示意方杰看过去,低声笑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你这老情人啊?” 方杰苦了脸,心下哀叹,女人的醋劲儿真是不能小瞧。原本他还以为方才闹得那样凶狠,蒲草早就把牡丹那几句话忘了。不想这会儿到底还是被拎了出来,“我当初去花楼,只同她喝酒闲话儿,从未有过逾越之举,你可别多心。若是知道她起意要进方家门,我绝对不会招惹。” 蒲草挑眉耸肩,显见不相信他的话,却也聪明的没有再深究。她扯这方杰走到跟前,笑嘻嘻说道,“这俩人真是不好处置,若是放回城里还怕她们挟恨胡乱攀诬。不放吧,又不能总关在家里养着。不如…索性都杀了吧!” 她故意把那个“杀”字咬得极重,果然那小丫鬟的腿猛然动了一下,牡丹也是翻身坐了起来,一边抬手整理满是脏污的衣裙、散乱的鬓发,一边低声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你们若是杀了我,会有人替我报仇的。” 蒲草冷笑嘲讽道,“你怎么不继续装死了,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晚了!先前你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下场?你也别拿报仇这事儿吓唬我,若是有人替你撑腰,你会落得这地步。花楼女子,依仗男人宠爱过活儿,不过就是玩物罢了。” 牡丹越听牙齿咬得越紧,心里深恨蒲草话里的轻贱之意,但她更恨的是自己毫无反驳之力。平日那些在她跟前说尽了情话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一听得赎她从良,各个都是推脱。她拿出所有首饰存银自赎自身,才免得落入那又老又肥的沈老爷手里。偌大翠栾城,别说找个替她复仇之人,就连小小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她越想越绝望,颓然低了头,脸色死灰一片,“你们要杀就杀吧,左右我也不想活下去了。来世若是投胎,我一定选个好人家,锦衣玉食,自在度日,再不会卷入风尘受这苦楚。” 蒲草翻了个白眼,却是不吃这一套,“你自己不争气,不要怪命不好。生在富贵之家的女子也不见得如何好过,只要肯吃苦努力,贫穷人家的女子也照样嫁得好,活得好。”(今日出去跑了半日,更新晚了,抱歉,以后恢复单更,不定时加更。群抱,晚安!)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以工抵罪 牡丹轻哼一声,显见心里必定在蒲草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蒲草也不同她辩驳,眼珠儿转了转就拍手说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杀你们触霉头。这样吧,我正好有个小铺子要开张,缺少人手做粗活,你们给我做三年工,我就放你们自由。” 不等牡丹应声,方杰已是当先皱眉反对,“你怎么总收这些心思不纯之人做奴婢,以后要费心调理不说也容易惹麻烦。不如杀了干净,或者卖去西疆、冰原都好。” 牡丹原本见得方杰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他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心下琢磨着再哭诉几句自幼遭人贩卖的苦楚,兴许今日之事就能轻易揭过。 不想,蒲草只是要她为奴为婢,而方杰这日思夜想的良人却是执意打杀远卖,她的一颗芳心就彻底凉透了。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吗,若是喜爱你,你哪怕是根草儿,在他眼里也是世间最美的花。若是不喜,那你就是蝼蚁爬虫,抬脚踩死你都不会皱下眉头… “你为何就得了她的喜爱,而我就偏偏不成呢?”牡丹心下绝望之极,怔愣着望向蒲草问询出口,“明明我比你美得多,还会跳舞弹琴、吟诗作画,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 方杰沉了脸,开口就要呵斥,蒲草却是一脸认真的回答道,“因为你是一棵千方百计想要攀附到他身上的藤蔓,而我是一株同他并肩站在山顶的红松。你能指望一棵红松对藤蔓如何尊重、如何喜爱吗? 不能!只有同他站在同等高度,俯视同一片风景,携手共抗风雨,这样得来的爱才更长久,更坚固。” “红松?这说法好古怪,”牡丹惨笑,低喃出声,“可是我已经是藤蔓了,怕是要下辈子才能做棵红松了。” “这倒不必!你只要自食其力,依靠自己出力赚银钱过日子。不看别人脸色,不再仰人鼻息,你就不再是藤蔓了。” “这么简单吗?” “当然。” “好,这签卖身契我签!我总要活下去,才能看看做藤蔓和做红松有什么不同。” 牡丹挣扎着双膝跪地,“奴婢牡丹给夫人见礼了。” 蒲草抬手扶了她起来,淡淡一笑,“你也是个聪慧女子,识时务又懂变通,待得哪日彻底想通了,好日子也就该来了。” “谢夫人吉言!” 蒲草挥手唤了蒋叔蒋婶过来,嘱咐道,“婶子先替她们抹些伤药,待得她们签完卖身契,再劳烦蒋叔送她们去城西喜鹊那里吧。早知道这么快就给她找了两个帮手,就让她在家多等半日再出门好了,省得还要蒋叔跑两趟。” 蒋叔蒋婶点头应了,一个上前扶了牡丹,一个伸脚去踢那一直装晕的小丫鬟,顺手扯她们进了厢房。 蒲草仰头对着太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末了长长呼出,笑嘻嘻说道,“今日实在忙乱,不过倒是成果斐然。不但解决了我们的事,还顺便解救了一个失足女子,给她重新做人的机会。真是一件大功德啊!” “哦,是吗?”方杰笑着耸肩,出言揭底道,“我倒觉你几句话就骗了两个死心塌地的劳力,这买卖实在划算。” 蒲草吐吐舌头,小声嗔怪道,“这么做是最好的办法了,难道你还真要杀了她们啊。上天有好生之德,况且万一有人追究,咱们岂不是受连累,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能…物尽其用!” “咦,你又有什么古怪主意了,说来听听。” “哼,不告诉你,等以后你就知道了。”蒲草迈了个关子,扶着方杰的手臂,一瘸一拐往刘家走去。 李家老少众人正坐在堂屋里,一边喝茶水一边听春妮讲说先前之事,各个听得都是咬牙切齿。若不是村里人指望蒲草发家致富,这次就算误会能够澄清,她以后也必定要被那些三姑六婆指点一辈子。对于女子来说,贞洁可是比性命重要得多。 蒲草和方杰相携进了屋子,众人赶忙围上前问询如何处置牡丹主仆,待得听说只要她们做工三年抵罪。春妮儿第一个跳脚儿反对,“这样的娼妇就该拔了她的舌头才对,做工抵罪太便宜她了。” 李大嫂二嫂也是一脸恼怒的点头附和,李家父子几个自觉不好掺和,就拉了方杰去一旁喝茶。 李老太年纪长,又深知蒲草脾气就笑眯眯说道,“蒲草许是有自己的道理,你们就别跟着瞎出主意了。” 蒲草抱了李老太的胳膊,撒娇道,“还是大娘最疼我了,其实我也恨不得打杀她们才好,但那牡丹主仆也是可怜之人,倒也罪不至死。我前几日在城里兑了小铺面,打算卖些配粥喝的爽口酱菜。正愁不知如何打名头呢,若是收了这花楼头牌进去做小伙计,怕是不出三日必定全城皆知。到时候生意兴隆,她替我多赚些银子也算赎罪了。这总比打杀了她,要实惠很多啊。” “嗯,是这么个道理。”李老太听得直点头,末了又转向两个儿媳和闺女,笑道,“你们啊,以后也多同蒲草学学,别有事的时候就知道动刀子扁担。” 李大嫂二嫂和春妮儿被数落的都是红了脸,蒲草赶忙笑道,“大娘可别这么说,我方才吓得腿都软了,后来见得大嫂二嫂拎着扁担锄头跑来,立时腰板就挺直了。哼,谁敢欺负我,看我大嫂二嫂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咱也是有娘家撑腰的人!” “对,我们都是你娘家人,咱们谁也不怕!”李老太婆媳眼见她神气活现的模样,都是哈哈笑了起来,越发觉得亲近了许多。 都说患难见真情,今日这场风波掀起,李家老少得了消息直接从田里疯跑而来,甚至不惜同南沟村上下为敌也要护着她。这着实让蒲草万分感激,心里终于消去了最后一丝犹豫。 她扭头望向门外炽烈的阳光,暗自对另外一个时空的母亲默默低语祝祷。末了慢慢起身,双膝跪倒在李老太脚边。 李老太婆媳几个不知她为何如此,都是惊得慌忙去扶,“蒲草,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 “对啊,有啥难事儿要家里帮忙,只管开口,跪下做什么?” 蒲草伸手轻轻推开李大嫂李二嫂的搀扶,坚持跪地望着李大娘说道,“大娘,你也知道我从小被卖来南沟村,吃了很多辛苦。若是没有春妮不时接济两个饼子许是早就饿死了,说起来我也算是吃大娘家里粮食长大的。 就是如今我早已衣食不愁,但平日家里有事,兄长嫂子们也常来帮忙,大娘更是待我同春妮一般疼爱。 今日我厚着脸皮求大娘不要嫌弃我是弃妇之身,还总是遭灾惹祸的,大娘就收我当个干闺女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大娘…” 蒲草几句话说的很慢,她心里想着另一个时空再也见不到的父母家人,念着这一世李家的倾心相待,一时百感交集,喉头哽咽,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李老太突然听得这些话,怔愣了好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待得一见蒲草掉了眼泪,她立时从椅子上跌了下来,紧紧把蒲草抱在了怀里哄劝道,“你这丫头,大娘怎么会嫌弃你,怎么会不答应?你别哭啊,以后你就是大娘亲闺女,比春妮儿还亲…” 老太太激动欢喜得语无伦次,也是掉起了眼泪,一老一少坐在地上哭成了一团。 李大嫂二嫂和春妮儿赶忙上前把她们搀了起来,一同欢喜劝着,“娘,这可是大好事啊,我们家以后就多个好闺女了。” “就是啊,蒲草今日定了亲又认了娘,真是双喜临门,咱们可不兴掉眼泪。” 那边李家父子、刘厚生和方杰这会儿也走了过来,都是一脸喜色的帮忙劝慰着。 蒲草抹了眼泪,略有些羞赧的问道,“大娘可是答应我了?” “答应,答应!”李老太紧紧握着蒲草的手,一迭声的应着,“这么好的闺女,别人想收还找不到呢!我若是不答应,就是出门时被驴踢了脑袋了。” 春妮在一旁假装吃醋嗔怪道,“娘,你以后有了蒲草这好闺女,可不能把我这亲闺女扔了啊。” “哼,那可说不准,以后看看再说吧。”李老太装了一副嫌弃模样,惹得春妮跺脚,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 农家人认干亲可是有讲究的,很多规矩礼数,不是随便跪下磕个头就完事了。 两家人定了五日后,蒲草登门认亲,又欢欢喜喜做了午饭吃过,李家人就回去自家了。 蒋叔套车拉了牡丹主仆走到门前,特意问询蒲草还有何嘱托之事。蒲草想了想,就装了些吃食用物,请他帮忙带去给喜鹊。 说起来开这小小的酱菜铺子,也是个偶然想法。有一晚,她和喜鹊都是睡不着,悄悄闲话儿之时就说起喜鹊家乡以腌制酱菜闻名,喜鹊离家前着实学过几样儿,而蒲草前世老家临近朝鲜族聚居地,做咸菜更是拿手。两人一拍即合,都觉开个酱菜铺子是个好买卖。 如今家里菜田进项颇为丰厚,蒲草也掏得起本钱。前几日趁着酒楼里不忙的时候她就央了东子带路到那些城东寻了个两间的小铺面儿,付了一年的租金十两银子。 那小铺面儿不算宽敞,但打理的很是干净,后院又别有洞天,厢房、仓房、灶间俱全,甚至还有个地窖,简直就是专门为了开酱菜铺子建造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酱菜铺 铺面周边的人家也多是府衙里的小吏或者商铺管事等等,家世算不得富贵,家底儿却比之普通人家强上百倍,正是有闲钱改善伙食又舍不得进酒楼的阶层。所以,酱菜铺子开在这里是占了最佳地利。 当然,蒲草也没指望这小铺子每年赚进多少银子,在她的计划之中,这铺子最重要的作用是做个幌子。 新酒楼开起来之后,每月她所分得的银两必定颇为丰厚,平日花用或者行事难免要阔绰些,只凭一块菜田的进项可是不足以掩人耳目。 倒不是她贪心自私,想要完全把新酒楼的进项瞒下,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她同方杰之事已是板上订钉,将来同张家必要割舍分开。 若是张贵儿知恩懂礼,她自然不会亏待他。但其中若是有些变故,她总不能白白辛苦几年,最后却净身出户吧… 喜鹊是个喜欢张罗又有心计的丫头,在张家住了这几月,日日洗衣做饭,早就觉得无趣之极。如今终于有了这个好机会,又是做得自小就熟识的生意,简直就是大喜过望,也等不得奉命前来帮忙的东子采买完用物,一大早晨就央求蒋叔把她送到了铺子里。 东子的媳妇儿小红先前同喜鹊也是熟识,而且主子平日不在园子里住,大小丫鬟们都是清闲无事,她就约了几个过来给喜鹊帮忙。 一众小姐妹多日未见,都觉很是亲近。拉着手说半晌闲话儿,末了就撸胳膊挽袖子帮忙四处擦抹拾掇。有那心下存了好奇之意的丫头,偷偷问起喜鹊,新主子待她如何。 喜鹊抬着下巴直把蒲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惹得一众丫头都是打趣,说她被新主子灌了迷魂汤了。喜鹊也辩驳,直说她们总有见识到主子厉害的一日。 蒲草本就是大方的性子,又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喜鹊来时可是揣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待得众人忙到晌午,都是嚷着要回园子吃饭的时候,喜鹊却是笑嘻嘻掏了银钱请东子去白云居要了六色好菜回来。 一众丫鬟们自然更是欢喜,团团围坐在干净整齐的后院里,吃喝笑闹。这个恭喜喜鹊当了掌柜,那个打趣她以后富贵不忘姐妹,一时间热闹的翻了天。 正是这时,蒋叔就赶着马车到了铺子外面。喜鹊还以为是蒲草不放心,亲自上门来探看。赶紧带着一众姐妹迎出铺面,不想却见马车上下来的却是牡丹主仆。两人虽是换了衣衫,但是脸上的青肿还是清晰可辨,显见是刚挨过一顿胖揍。 当初自家主子经常去花楼同这头牌姑娘喝酒闲话儿,反倒对她们这些近水楼台的美貌丫鬟们视而不见,这曾让很多人晚上恨得睡不着。所以,对于这牡丹主仆,念恩园里可是无人不识。这会儿,眼见她们这般狼狈上门,众女都是疑惑之极。 喜鹊皱着眉头走去蒋叔跟前,笑着问道,“蒋叔,你怎么来了,可是我们夫人有什么吩咐?” 蒋叔点点头,把车里的那只柳条篮子递给她,说道,“这是张东家捎给你的吃用之物,至于这两人…已是签了三年卖身契,张东家说送来给你打个下手儿,要你尽管使唤,不必顾忌旁事。” 卖身契,打下手?那不就是…粗使丫鬟吗? 喜鹊惊得半晌没有应声,她身后的那几个小姐妹更是嘴巴张的都能塞进个鸡蛋了。 就算这花楼头牌已是风光不再,就算倾城牡丹已是年华逝去,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当初她大红大紫的时候,谁人想要见上一面都要扔下百两银子。如今居然沦落到卖身到一个小铺子做粗使丫鬟的地步,这要是传出去,不知要引得多少人上门好奇探看啊。 更何况,她当初怎说也同自家主子有过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今日却到主子“新欢”的铺子里来打下手儿,这真是诡异又古怪… 牡丹主仆虽是半垂着头,但也极清晰的感觉到众人投射在她们身上那火辣辣的目光,那小丫鬟好似有些恼怒,抬眼狠狠瞪了一下。牡丹却是当先给喜鹊行礼一礼,低声说道,“小女子,不,奴婢牡丹给喜鹊管事见礼了,以后还望管事多多关照。” “哦,好。”喜鹊怔愣着应了一声,继而干咳两声,挺直了腰背又道,“既然主子送了你们来铺子里,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只要你们好好干活儿,别起那些没用的花花心思,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走吧,我带你们先找个房间安顿下来。” 牡丹主仆先前赶去南沟村就是存了耍赖住进方家的心思,所以,几个包裹行礼都是带在身边。这一卖身为奴转战酱菜铺子,倒也很是方便,一同装车就送了过来。 喜鹊上手帮忙拿了两个包裹就转身带头儿回了后院儿,蒋叔关了车门,同东子点点头也掉头走远了。 留下铺子门前的一众大小丫鬟们都是半晌无言,末了互相对视一眼,心内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她们那位未来的主母绝对不是善茬儿,连牡丹这样棘手的人物都被拾掇得如此服帖,若是她们胆敢有个歪心思,怕是下场更惨!这事儿回去一定要同其余姐妹说说,大伙儿以后不说全力巴结这未来主母,起码也不能得罪了她… 蒲草尚且不知她送了个牡丹去铺子里当活广告,居然还顺带震慑方家一众仆婢。此时,她正忙着翻捡家里的绸缎等物,因为五日后要去李家认干亲,有些物件儿是要她亲手置办的。 她本就觉得与李家老少亲近投缘,又没少听说李家村人的势利眼和长舌,于是打定主意趁机替李家长些脸面。省得那些碎嘴妇人,又拿她这弃妇的身份给李家人添堵。 春妮儿送走了爹娘兄嫂,这大半日都是笑得合不拢嘴,时不时就要凑到蒲草跟前腻一会儿,直惹得山子和桃花吃醋不已,干脆一边一个抱了嫂子的胳膊,撅着小嘴儿不肯让地方。 陈大娘婆媳早早听得消息,都是赶来道喜,顺便帮着出出主意。见得春妮同两个孩子这般争风吃醋,都是哈哈笑得肚子疼。 蒲草也是哭笑不得,温声劝说两个孩子去炕稍儿写大字,然后又撵了春妮儿去给大伙儿烧茶水,这才得了片刻清净。 农家人认干亲,讲究的就是俩字,孝心。干儿子女儿不但要备下一份厚礼,还要给干娘准备一双鞋,给干爹准备一顶帽子。蒲草针线手艺不好,就极力想在布料上弥补一二,于是大伙儿精挑细选了一块宝相花纹云锦做平头鞋,百福字锦缎做员外帽。 陈大娘婆媳帮忙裁剪了布料,又打好了样子,眼见天色将晚就告辞回去了。 蒲草做了两样简单菜色,带着两个孩子吃完就开始同针线战斗了。桃花坐在油灯旁,很是乖巧的帮忙递针线,惹得蒲草在她脑门上亲了又亲。 小丫头白日里听得众人吵嚷,虽是懵懂不知内情,但隐隐还是猜得家里有些变故,于是小心翼翼等到夜深人静,这才小声问道,“嫂子,你是不是要走了?不要桃花了?” 蒲草听得心酸,赶忙扔下针线,抱了小丫哄了好半晌。最后千保证万发誓,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带着她,这才算是勉强安抚了小丫头的心。 待得把两个孩子哄睡,蒲草心里总觉压了一块大石,愧疚自责难言,于是起身去了方家。 方杰这一会儿也正是站在窗前赏月,一时欢喜于他同蒲草之事有了说法,一时又憧憬以后的好日子,嘴角的笑意仿似凝固了一般,怎么也收不回去。 待得见到蒲草过来,他自然更是欢喜,揽了她就要吻下去。不想蒲草却是扭头躲避开来,静静趴在他的肩头不说话。 方杰早已习惯了她精灵古怪、泼辣娇嗔的模样,突然见得她这般安静自然心慌不已,赶忙哄劝着问询原因。待得听完蒲草讲诉,他也是哭笑不得,一边宠溺着拍着心爱女子的背脊,一边赌咒发誓,将来娶了她进门,不管住在城里还是村里,都随她欢喜,半步也不让她同孩子们分开。 蒲草依偎在他温暖宽厚的怀里,听得他这般温声细语劝慰,心里渐渐就觉好过许多,主动送了几个香吻做奖励。 两人又是闲话几句,蒲草惦记两个孩子独自在家就赶了回去。 因为第三日就是新酒楼开业的日子,蒲草又伤了脚不能坐镇后厨,所以,方杰心不甘情不愿的提早一日返回了城里。 蒲草偶尔坐了独轮车去田里转转,其余时候就认真做针线,许是用心的关系,那鞋子和帽子新鲜出炉后,倒得了众人的夸赞。蒲草一时信心大增,盘算着再过几日就把方杰的那套衣衫鞋袜张罗起来。 方杰在城里忙于酒楼开业前的最后布置,趁着中午空闲去银楼挑了一只五福捧寿的金簪,然后撵了东子送回给蒲草,稍话儿说这是他作为李家未来女婿的心意。 春妮见了那金簪,欢喜得直道她亲娘发财了,惹得蒲草笑个不停。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业大吉 这一日,因为昨晚下了场小雨,翠栾城里各处屋脊、街道都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待得太阳跃上山头不到半个时辰,那些残留在各处的水迹就被蒸发一空,整个城池都是金亮亮一片。 临近商街的几家茶楼,还没等午时过半就坐了很多茶客,小伙计们不是高声呼喝着,楼上楼下跑着送茶水。按理说,生意这般兴隆,掌柜应该欢喜才是。可惜他此时却是望向那不远处的一栋二层酒楼,一脸的羡慕加嫉妒,不时小声抱怨两句,“这方家也真是不让人活了,早起就烤得满街都是肉味,害得我们楼里点心都少卖一半。” 有那耳尖的食客听得这话,就哈哈笑着打趣道,“老掌柜可是占了便宜还卖乖啊,这些时日大伙儿惦记方家新酒楼的吃食,常跑你这里来闲坐。你已是赚了许多,可别不知足啊。今日新酒楼开业,我们多留些肚子去尝鲜也是应该啊。” 那老掌柜被揭了贪心的老底儿,脸色微微泛红,赶忙拱手笑道,“我这也是随口说笑几句,方家这酒楼开了,这条街更是热闹许多,各家都跟着沾光,我这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抱怨?” 众人还要再说什么,不想却见得那新酒楼里跑出来几个穿着簇新衣裤的小伙计,这个搬了梯子,那个蹭蹭就往上爬,麻利的在高翘的屋檐上绑了长长的大红鞭炮。众人猜得这是吉时将至,酒楼马上就要开业了,于是各个扔下茶钱聚了过去。 那老掌柜犹豫了一下,末了也是抓了两个小伙计看店,然后也出门凑热闹去了。两个“倒霉”的小伙计,只得苦着脸站在门前,翘脚儿、抻着脖子张望。 待得鞭炮挂好不到半刻钟,陆续就有客人持着请柬上门了。方杰穿了一身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长袍,头戴赤金冠,周身打点得贵气又不奢华。再衬上他那张本就俊秀非凡的脸孔,嘴角那抹仿似永不褪去的雍容的浅笑,行走间衣襟随风翻飞,恍然让人错觉这翩翩佳公子就是那天上降下的仙君一般。见者无不心下暗生好感,哪有半点儿亵渎之意。 方杰先是同众人拱手行礼打了个招呼,这才下了台阶去迎接当先赶到的几位友人,待得说笑间送了他们进门,又迎来了众多同行酒楼老板,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最后,当孙府尹坐着四人抬轿,带着府衙里一众同知幕僚赶到时,周围看客们都是齐齐惊得低呼出声。 原本这翠峦城里虽是都知方杰与孙家有亲,但孙府尹为了清名,却从未公开庇护过方杰的各家铺子产业。今日这般在新酒楼开业之时高调亮相,实在很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方杰自然知道这是孙府尹在还他引荐六王以及送还孙大小姐的人情,于是大大方方上前执晚辈礼,口称姨丈。 孙府尹极是满意他这般行事,毕竟他的官位在那里摆着,若是哪个御史看他不顺眼,告他个官商勾结,那可是麻烦之极。如今,方杰弃了官称只叫姨丈,那就是家中私事了。外甥开酒楼,姨丈来贺喜,谁也说不出什么错来。 一城土皇帝到来,自然是大受欢迎,不管是门前看热闹的一众人等,还是早已进门安坐的那十几位都是赶忙笑着上前寒暄。 眼见孙府尹被众星捧月一般迎了进去,陈和这才小跑着上前低声禀报吉时到了,方杰问询厨下也准备妥当,于是就笑着搀扶起一脸激动的陈老掌柜,连同白云居的洛掌柜一起走到牌匾之下。小伙记一手捂耳朵一手执香,点燃了那串大红鞭炮。 在噼里啪啦的火爆声中,纸屑纷飞如雨,四人合力扯下了牌匾上的红绸子,“喜洋洋”三个金漆大字立时映入众人眼中。 小伙计们欢呼叫好,带得看热闹众人也都是一同拍手祝贺。方杰笑着拱手同众人道谢,待得声浪稍微平息,这才笑道,“小店今日开业,多谢众位兄台捧场!” 有那平日同他熟识的商铺老板应声喊道,“方公子这酒楼若是小店,那我们的铺子就是狗窝了。” “就是,方公子不要谦虚了,赶紧请大伙儿尝尝新吃食吧。这满街的肉香,我肚子里馋虫都在造反了。”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方杰示意陈和上前两步,笑道,“今日开张,自然要请大伙儿尝个新鲜。这是我们酒楼的陈和掌柜,以后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那是自然,都是一条街上讨生意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花花轿子众人抬,平日大伙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谁都乐意送个口头人情,至于以后如何相处行事,那就另说了。 方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不再多言,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笑道,“那方某就先行谢过众位了,后厨已是备下好酒好肉,大伙儿赏脸进来尝个新鲜吧。” “哈哈,就等方公子这句话呢。”众人说笑着纷纷拱手谢过方杰,末了涌进酒楼,抢占了所有座位。 后院灶间里胖厨子带着大小伙计和帮厨们,正是忙着把准备好的爽口凉菜装盘儿。三间碳坑上架着的全羊也已经烤好大半,木罕奔波在三只烤羊之前,不时刷着酱汁,呼和着小伙计帮忙翻转羊身。 他们旁边的那半截棚子里也是排了一溜儿铁箱子,六个小伙计一手摇着蒲扇吹红炭火,一手翻转着肉串儿,不时撒些调料粉末,阵阵肉香顺风飘出多远。 众多食客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翘首盼着上菜,不过片刻功夫,喜洋洋的招牌吃食西疆羊肉大串就被送了上来。众人纷纷抄起一串拿在手里细看,只见细细的铁钎子上串了六七个葡萄粒大小的羊肉块儿,经过炭火烘烤,肥油已是半化,瘦肉却是半焦,两厢掺杂在一处,上面又撒了细细密密的芝麻、辣椒面、细盐和一种不知名的草末儿碎粒。当真是金黄油亮儿,看着就引人垂涎不已。 有那性急之人已是一口就撸了半串进嘴,烫得吸气同时又觉满口都是辛辣咸香,不油腻又鲜嫩,当真是与平日所食那些精细菜色不同,绝然的异域风味。 “唔,好吃,好吃!” “就是,没想到羊肉烤过居然这么出彩儿。” “这调料里加了什么,味道真是特别。” 听得众人的夸赞,陈老掌柜等人心下都是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也更是灿烂了三分。什么吃食都是,自己觉得好不成,要抓住食客的心才是真正的好。 楼下这般吃着,香气飘到了上面,那三个包间里的贵客们可是有些坐不住了,有个年轻书生摇着扇子笑问刚刚进门的方杰,“博雅兄,你到底准备了什么好吃食款待我们,该不会学那吝啬张以肉香待客吧?” 吝啬张是城里一个有名的吝啬财主,家里有客上门,他不舍设宴招待。于是就带了客人坐在自家院墙下,就着隔壁人家灶间飘出的肉香喝粥吃咸菜。客人恼怒自然就把这事儿传了出来,多少年里都被老少百姓当做笑谈提起。 众人都是哈哈笑着附和打趣,还没等方杰开口应答,就听得楼下响起阵阵惊呼之声。很快前后一排六个小伙计,两人一伙儿抬着一张长方形的铁丝网就蹬蹬上了楼。 那铁丝网编的不算细密,中间固定着一只不到二尺长的裸羊,此时已是烤的通体金黄,偶尔有油脂受不得震颤,轻轻滴在地板上,溅起一阵阵焦香之气,惹得一众自持身份的府官和商贾、秀才们都是极力忍着才没有拼命咽口水。 方杰也不啰嗦,直接吩咐小伙计们执刀分割羊肉,一块块送进众人的盘子。自然,皮酥柔嫩的羊肉一入口,立时得了众人的高声夸赞,直道今日来得太值得了。 楼下大堂众人眼见那黄金烤羊抬上楼,再瞧着手里的大串羊肉就觉味道差了三分,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儿,一哄声的嚷着也要买只烤羊尝尝。 陈和早有准备,打躬作揖同众人说起那“三羊开泰”的规矩,末了又道,“今日的三只黄金烤羊已是招待贵客,实在分不出。若是哪位客人想要品尝,倒是可以先行预定明日的三只。” 众人一听这话,自然立时高声争抢起来,完全不顾那一只烤羊就要十八两八钱银子的高价。一时间酒楼上下都是热闹非凡,直让一众忙得脚不沾地的小伙计和厨子们笑得骄傲又欢喜。 待得晚上天色将黑之时,蒲草接了东子送回的消息,自然也跟着笑开了脸。她当下就指挥着桃花烧火、春妮切菜,然后亲自踮着伤脚炒了四个热菜、两个凉菜,刘厚生帮忙去蒋叔蒋婶子,连同东子一起,众人团团围坐在一处庆贺酒楼开业,生意兴隆。 众人平日里都是熟识,也没有多客套,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极是欢快。末了刘厚生和蒋叔、东子喝得半醉,晃晃荡荡走去村口找村里人闲话儿。蒋婶子帮忙拾掇了碗筷,又给蒲草推拿脚踝,重新上药,难得笑着保证她后日去李家之时必定不耽搁走动。 蒲草很喜欢这沉默寡言却极有能耐的老太太,笑着谢了她,又拉着她说了好半晌闲话才送她出门。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家亲 很快,两日就过去了。出发去李家拜干亲的前一晚,方杰终于坐马车赶了回来,顺带替蒲草又采买了半扇猪肉和许多各色点心用物。 蒲草和春妮琢磨着虽是要替娘家长脸,却也不好太张扬。于是就把四色礼定了半扇猪肉、四匹绸缎、四盒点心、四盒茶,俩人自觉俭省许多,但陈家婆媳第二日一早上门见了,还是惊得瞪圆了眼睛。陈大娘甚至拍了大腿装作懊悔模样说道,“哎呀,这不是招惹我嫉妒,要抢李老妹子的闺女嘛。”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七手八脚帮忙把东西往门外的马车上搬。方杰一手一个牵了撅着小嘴儿的桃花和山子站在院门前送行,蒲草好笑,抱着两个孩子亲了亲,许了无处好处才哄得他们重新露了笑颜。 马车在众人的挥手相送里,很快就出了村子,迎着带有青草香气的夏日熏风,哒哒的跑在山路上… 李家老老少少对于认下蒲草这个对他们一家有大恩的干闺女,都很是激动欢喜。这几日都在忙碌不停,昨晚更是几乎没合眼睛。太阳还没等跳出东山头儿,一家人就陆续爬了起来。 李大李二洒扫院子,李老头儿则盘算着一会儿请哪几位族亲来观礼吃酒。李大嫂二嫂给两个孩子穿了新衣,打点妥当之后就随着婆婆在灶间忙碌,准备食材。 终于等得天色大亮,各家各户都吃过了早饭,李老头就出门去请族亲。李家左邻右舍前几日也都听了风声,纷纷聚来帮忙,顺带看看热闹。 李大嫂二嫂找出过年才用的瓷盘盛了花生和瓜子等物出来待客,李三叔一家与蒲草没少打交道,自然也是赶来捧场,一时间李家院子倒是空前热闹起来。 蒲草的马车到得院门外时,李家屋里屋外已是坐了不下几十号人,春妮生怕蒲草打了退堂鼓,一迭声的安慰她,“蒲草,你别害怕,我们村里这些人嘴碎一些,但也不敢在我家撒野…” “行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什么时候怕过人家闲话儿啊,走,咱们下车,给爹娘壮壮脸面。”蒲草拍着那露出柳条筐外的猪肉绊子,笑得一脸得意又自信。 陈大娘也是笑道,“就是,让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也开开眼界。” 东子这会儿已是小跑着过来开了车门,春妮性子急,第一个就跳了下去。惊得闻声接出来的李大嫂李二嫂赶忙上前扶了她,埋怨道,“小姑可真是不省心,娘看到又要数落你了。” 春妮儿吐吐舌头,笑嘻嘻拉了蒲草顶缸,“嫂子们先别数落我,快接了咱们家的新闺女进门。” 蒲草麻利的跳下车,整理了衣衫笑道,“嫂子们,我可是来晚了?” “不晚,不晚,爹娘都在屋里等着呢。”几人说笑着扶了陈大娘出来,李二嫂扫了一眼车里的筐娄盒子,惊得怔愣了一下,然后偷偷扯了春妮问道,“这都是拜礼?” “当然了,嫂子喊人往里搬吧。” 陈二嫂立时欢喜的眉开眼笑,扭头扫了一眼那些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看热闹的村人,然后高声招呼了三四个年轻小媳妇儿,“狗娃他娘,桂枝儿,你们快过来帮我搬拜礼啊。我家新小姑太孝顺了,这东西可是没少送啊。” 那些小媳妇儿早就心下好奇不已,听得这话立时跑了过来。待得那些颜色艳丽柔软光滑的绸缎、雕花精巧的点心盒子和成篓的茶叶被搬下来,李家村人人都是看得红了眼。最后那半扇猪肉实在太沉重,小媳妇儿们抬着走了两步就觉手酸,到底又喊了两个后生帮忙,才把所有拜礼都送到了屋子里。 李老头老太太这会儿已是换了最好的衣衫,拾掇的干干净净坐在主位上。李家几位族亲陪在一旁喝着茶水,不时说笑两句。 陈大娘引着蒲草进了门,当先笑道,“老妹子,我把你的新闺女送来了。” 蒲草上前两步,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给李老头儿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口称,“女儿蒲草给干爹干娘磕头了,祝干爹干娘长命百岁,永享安康。” “好,好。”李老头老太太齐齐起身扶了蒲草起来,笑得差点儿淌了眼泪,“以后你就是我们李家的好闺女,但凡有事都要跟干爹干娘说,不能委屈了自己。” 蒲草重重点头,转而又给李大李二夫妻见礼,李家的两个孩子也给蒲草行礼,嘴里欢欢喜喜的“姑姑,姑姑”叫个不停,惹得春妮直吃醋,嚷着再也不理这两个小没良心的。 一家人亲热了一会儿,李老头儿就亲自引了蒲草介绍给几位族亲,自然又是一番见礼寒暄。然后,蒲草亲手捧了那顶员外帽子给李老头戴好,又蹲身给李老太穿了新鞋。李大嫂赶紧也取了一套崭新的锦缎衣裙出来,这可是李老太亲手缝制,细密的阵脚儿,精美的绣工引得众人赞个不停。 蒲草喜滋滋进里屋换上新衣,再出来又给李老头儿老太太行了礼,就算大功告成了,众人纷纷喊着恭喜。 李老太拉着蒲草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有那同李家亲近的村人就笑道,“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新闺女又送了厚礼来,大叔大婶可不能小气,一定得好好请大伙吃顿肉,热闹热闹。” 李老太先前还没细看蒲草送来的四色礼,听了这话就道,“好,我这就让你们大兄弟去城里买肉,保管大伙儿吃个饱儿。” 李大嫂却是哈哈笑道,“娘,蒲草送了半扇猪肉来,就算开席请全村吃肉都足够了。” 她这般说着,就同李二嫂一起搬了那些拜礼上前,自然又惹得众人惊叹羡慕。李老太皱眉责怪蒲草太铺张,蒲草却是笑嘻嘻抬手抽下老太太头上的乌木簪子,重新替她重新绾了发髻,末了从怀里拿出那只五福捧寿金簪插了上去,这才笑道,“娘,那些拜礼都是普通物件儿,这金簪才是闺女孝敬您的。” 老太太先前还不知蒲草动她的发髻是何意,待得听见这金簪两字,立时伸手就要抽下来,“哎呀,你这丫头,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插我这老太太头上了,娘不能收!” 蒲草赶忙拦了她,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娘,这是你未来姑爷孝敬您的。” 姑爷孝敬的?老太太眼睛瞬时一亮,迟疑间手下动作就慢了下来。蒲草顺势抱了她的胳膊笑道,“娘,以后闺女的铺子赚银钱了,还要给你添金镯子金耳环,今日这金簪您一定要收着。” 一旁坐着的李三婶几个平日同李老太常走动的妇人,眼见那金簪明晃晃金灿灿,羡慕得恨不能抓过来插自己头上才好。一迭声的嗔怪着,“大嫂啊,你就收下吧,别人想找这孝顺闺女还找不到呢。” “就是啊,你再推脱下去,我们就要伸手抢了。” 李老太哈哈笑得爽朗,伸手扶了扶那金簪,得意道,“那成,我这老婆子今日也显摆一次了。”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李大嫂二嫂带着几个来帮忙的小媳妇儿麻利的张罗起了饭菜,蒲草卷了衣袖要去帮忙却被李老太拦了下来,亲热揽她坐在身旁闲话家常。 李家村众人以前对蒲草的身世都听说过一些,今日见得蒲草出手这般阔绰,忍不住就话里话外探问。蒲草脸上挂着笑,避重就轻答了几句,众人见得问不出什么,也就转了话头儿。 很快,酒席就摆了上来。堂屋里那张主桌儿上自然坐了几位族亲和李老头李老太外加蒲草这新闺女。 李老太亲手盛了饭递给蒲草,李老头儿递了筷子,蒲草恭恭敬敬接了,自此就成了李家最小的闺女。 众人都是纷纷出声祝贺,末了举了筷子酒碗就痛快吃喝起来。李老太生怕蒲草坐在一堆老头儿之间觉得别扭,又惦记着同众人显摆一下她的新闺女,于是没吃上一会儿她就扯了个借口领着蒲草出门进了院子。 李家院子东西两角儿因为种了几株大树,遮了太阳投下的荫凉之处很是宽敞,于是就把另外两桌儿酒席分别安在了这里。 李老太和蒲草这新鲜出炉的母女俩笑眯眯先去了左边那处,结果还没走到近前,却听得两个中年妇人在边吃边说闲话儿。其中一个撇着嘴,满脸都是鄙夷之色,小声道,“这叫蒲草的小寡妇,我听人说脾气坏着呢,他们张家二叔就是被她硬生生打走的。” “真的?那可是太不孝了,这样的人就算认了干亲也是表面功夫,心里还不定打着什么主意呢。”另一个妇人也是怪笑着附和道。 同桌儿旁人许是觉得她们这般议论有些不妥,皱眉劝告道,“今日是大叔大婶家的好日子,你们就少说两句吧。赶紧多吃菜,吃完赶回家还有活计呢。” 那两个妇人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倒是当真住了口,手中筷子上下翻飞,就挑着肉块往碗里夹。 蒲草听得心下暗恼,但却不想李老太也跟着惹气,她刚要回身挽了李老太去另一边的席面。不想李老太已是三两步奔去墙边抄起了扫院子大扫帚,半点儿没犹豫的直接就拍到了那两个妇人的头上,“我让你们吃我们李家的饭,还骂我们李家的闺女,真当我这老婆子耳朵聋了,是不是?”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陪考 那两个妇人正吃得欢快,突然被打得都是有些发懵,扔下筷子抱头就往外跑。李老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神勇无比,追上去又拍了四五下,直撵了她们跑出院子好远才罢手。 李大嫂李二嫂听得动静都从灶间里跑出来问询,“这是出了什么事,娘怎么发火了?” 蒲草一脸苦笑,应道,“那两个婶子说了些难听话,娘被气到了。” 李老太这时也气喘嘘嘘返了回来,高声骂道,“以后那两个白眼狼若是再敢说三道四,老大老二媳妇儿就去撕了她们的嘴。我闺女也是她们能骂的,两个不修口德的老货。” 众人赶忙上前七嘴八舌劝慰,到底哄着老太太坐了下来,重新说笑吃喝起来。春妮儿瞧得蒲草脸色古怪,还以为她被娘亲的暴脾气吓住了,就拉了她小声说道,“咱娘多少年都没同人家吵架了,在村里人缘好着呢,今日估计是被那两个碎嘴的气到了。” 蒲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应道,“原本前几日你挥菜刀砍人,我还奇怪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今日一见才知,原来是从娘那里承继的。看样子以后我也要找哪个不顺眼的拍他一顿才好,否则可算不得咱娘亲闺女了。” 春妮儿被逗得哈哈大笑,嗔怪道,“别说得自己多好欺负似的,你抡扫帚拍人的时候还少啊。” 两人如此靠在一处,叽叽咕咕说着话,不时笑闹出声,直惹得众人都凑趣夸赞说,这俩丫头真是比一胎生出来姐妹还亲近。 很快,众人吃喝已毕,酒席就撤了下去,女子们帮忙洗涮碗筷,末了纷纷端些剩菜就告辞回家了。 蒲草拉着李大嫂二嫂说起她在城里的酱菜铺子,邀请他们住到后院去发豆芽,。如今虽是夏日,豆芽不如冬日卖的那般好,但一日总也要发个两三筐。 李老大和李老二夫妻这几月轮流在白云居后院寄住,有方杰关照自然不会受什么委屈。但如今自家妹子开了铺子,住进去更方便不说,又能顺带替妹子照应铺子,他们于是就一口应了下来。众人说定了明日进城之后就搬家,蒲草、春妮和陈大娘也就坐车告辞了。 李家老少众人直送出村子,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这才欢欢喜喜回去了。 刚才的酒席上,东子被李大李二劝着喝了两碗包谷酒,这会儿借着酒劲儿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唱起小曲儿,直听得车里老少几个都是笑个不停。 车外,火球一般的夕阳半挂在西山头,洒下橘红色的光芒,仿似替山林和大地罩了一件华丽的锦缎衣裙。偶尔天空有鸟雀叽叽喳喳飞过,草丛里的野兔子嗖嗖跑动,各个都是奔向他们温暖的小窝,静待夜幕的降临… 枣红马许是也想念它的那方马厩,马蹄哒哒扣在山路上,跑的飞快。于是,不过两刻钟,南沟村已是隐隐在望了。东子眼尖,瞧得村头儿人影晃动,立时欢喜回头喊道,“张东家,我们公子来接您了。” 蒲草赶忙抻头向窗外张望,果然不远处的大柳树下站了一大两小三个身影儿。她心里甜蜜之极,嘴上却还是含糊道,“许是两个孩子等不得了。” “对,大的小的都同样等不得了。”陈大娘和春妮儿趁机打趣,惹得蒲草脸色瞬间红透,待得马车行到跟前她立时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陈大娘和春妮笑着喊了山子和桃花上车一起回去,只留了两人在村口。 方杰同蒲草并肩漫步在石板路上,蒲草说起今日李老太发飙之事,方杰听得也是好笑,蒲草作势挥了挥小拳头道,“以后你若是敢欺负我,就让我娘挥扫帚拍你。” 方杰赶忙装了畏惧模样,应道,“我哪敢啊,就连刘嫂子都是挥菜刀的好手。我若欺了你,她第一个就把我剁成肉馅儿了。” 蒲草哈哈笑得欢快,想起了前世那句经典台之言,“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两人这般边说边往家里走,路上偶尔碰到村人就笑着打个招呼。村人先前就常见他们同去菜田,如今两人已是在全村长辈乡亲面前过了明路,自然更是无人说长道短了,甚至有那老头儿还捋着胡子赞一句,“真是一对儿天配的好姻缘啊。” 蒲草和方杰听在耳里,扭头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幸福啊,从来都不是天上掉下来了,若不是他们一点点铺垫,一点点谋划,怎会有如今这般的好日子?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岁月就在柴米油盐里慢慢流过了过去。田里的庄稼贪婪的吸收着阳光雨露,眼见就从两寸高的秧苗窜到了半腰儿。家家户户老少齐上阵,戴着大草帽,弯下或者苍老或者稚嫩的背脊,在地垄沟里寻找着那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待得连根拔起就扔进身后的筐娄里。 若是哪个后生或者孩童偷懒只拔了半截,必定会被老爹拍上一巴掌。因为一场小雨过后,那半截野草必定又会疯长,抢夺肥力,苞谷自然就长不高了。 张家原本只有二亩旱地,但因为种菜需要近水的关系,就同一户村人置换了一亩河田回来,正好同刘厚生那一亩旱地连成一片,照管起来也是方便。 如今,日子进了七月,各家青菜都能采摘了,张刘两家的菜田也终于完成了任务,光荣“退休”了。刘厚生同蒲草商量过后,就找了人手帮忙拔去大半的黄瓜秧豆角架,转而种了白菜萝卜。待得秋时收获了,正好酱菜铺子里就不用花银钱采买了。 没有农活可做,蒲草清闲之余就重新开始她的采蘑菇大业,每次雨后都同村里的小媳妇儿一起进山,人家都是挑拣大的采摘,她偏偏只要那手指甲大小的,而且还要连土一起挖起来放进筐子里。回家之后,立时就送进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菜棚子。 春妮几个好奇问询,她总是笑眯眯说在做实验,众人看不懂也就不再多问,反而渐渐弃了大蘑菇,都是帮她多装小蘑菇回来。 这一日,蒲草正在又湿又热的菜棚里捣鼓着,桃花突然跑来说里正娘子到了,蒲草赶忙洗了手迎到前面。 原来,再有五六日就是胜子和张贵儿进城考取童生的日子了。里正娘子惦记儿子,就来邀蒲草一起再去楚家学堂探望。 蒲草盘算着应该顺路去酱菜铺子走走,于是就道,“婶子,这几日咱们准备些吃用之物,开考前一日再去看贵哥儿和胜子。晚上咱们就在我那酱菜铺子落脚儿,第二日正好还能送两个孩子进考场,给他们壮壮胆色。” 里正娘子大喜,一迭声的赞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咱们就这么办。我打算给胜子做件儿新衣衫,你呢,要送些什么过去?” “我也给贵哥做件新衣,纸笔也要多送些。” 两人商量了好半晌,各自定了主意就回去准备了。 南沟村里因为日子过得清贫,多少年都未曾出过读书人了,如今一同有两个孩子考童生,这可是大事一件。众人心里都是惦记,特别是几个老爷子,甚至摆了香案求祖宗们保佑两个孩子考试顺利。 待得蒲草和里正娘子赶去三岔河镇的那日一早,几乎是全村老少都出来送行,直看得蒲草哭笑不得,暗道这不过是考个童生,若是状元,村里人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 山子和桃花许是也被村里人这般架势吓到了,老老实实坐在马车角落里,直到出了村子好远,这才活泛起来。山子一会儿趴在车窗前看风景,一会儿腻着姐姐要讲故事,欢脱的跟个小猴子一般。桃花却是安静的依靠在蒲草身边,不时抬眼偷偷瞧瞧嫂子脸色,一副心虚的小摸样。 蒲草心里有数,也是不好当着里正娘子的面儿逼问这小丫头,于是只装作看不到。 马车一路走山路转官道,很快就到了三岔河镇。楚家学堂的门前大树下已是栓了两辆牛车,显见也是学童的家人前来探望。 许是楚夫人早有安排,众人一下车就有老婆子迎上前,这次可没收什么润手儿铜钱就直接引了她们到后院。 那里早有几家子聚在一起闲话儿,张贵儿和胜子站在树荫下,脸上略略有些羡慕之色。蒲草和里正娘子不等出声召唤,桃花已是欢快喊着二哥就飞奔了过去。 张贵儿和胜子简直是大喜过望,小跑着就迎了过来。胜子开口就问,“娘,你怎么来了,我没请人送信回去啊?” 张贵也道,“嫂子,家里可好,我还想着考完再同胜子回去呢。” 两家人坐在树荫下热热闹闹说了起话儿,待得听说蒲草和里正娘子要在城里住一晚,明日陪他们去府学考试,胜子和张贵儿更是欢喜不已。 很快,日头就移到了正中,楚夫人亲自带了丫鬟婆子送了两桌儿饭菜过来,说话行事很是客气。就连那楚先生也露面儿夸赞了几个明日即将赴考的孩子,直道他们必定会考中。 蒲草听得方杰说过科考中的门道儿,清楚这童生最易取得,只要学童品貌无缺、诗文不差,就一定会被录取。除非是学堂里的先生与考官不睦,但私塾多是依靠名望招收学童,又怎么会如此自毁前程呢,早早就把考官打点好了。 所以,听得楚先生这般打保票,蒲草只是行礼致谢,里正娘子与其余几位家长却是激动得差点儿给楚先生跪地行大礼。 (抱歉,朋友们,明后两天要请假啊,回老家探望公婆,没有存稿,不得已就要断两天了。27日回来后双更还债,群抱!我马上要去坐火车了,下了火车倒汽车,下了汽车打出租车,来回六趟车,一想起来就头疼。没办法,老公远在广西,我要多替他孝敬爹妈。我尽量早去早回,谢谢朋友们支持!) 第一百八十八章 录取 待得吃过午饭,留下了衣衫用物,里正娘子和蒲草就告辞赶去了城里。 酱菜铺子开业已有大半月,早就过了初期那人群汹涌而至看热闹时候,如今生意已是步入了正轨。牡丹穿了一套普通的棉布衣裙,挽了个简单又结实的发髻,周身没戴半件儿首饰,当真是素面朝天。她拿了抹布,正把装酱菜的坛子擦得锃明哇亮,一滴透明的汗珠子从她的额角滴落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轻轻的吧嗒声。 那小丫鬟拎着扫帚在打扫门前石阶,偶尔扭头见了主子这般辛苦,心里恼恨,甩手就扔了扫帚吵嚷道,“姑娘,咱们还是逃走吧,可别受这罪了。整日混在一堆咸萝卜辣白菜里,什么时候是头儿啊。” 牡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嗔怪笑道,“这话你日日都要说上几遍,你不嫌烦,我倒是听腻了。这般做工也没什么不好,白日里出力做活儿,晚上倒下就睡,不必看谁脸色,也不用陪笑陪酒,我以前从没觉得这么自在。” 小丫鬟沮丧的垂了脑袋,重新捡了扫帚刷刷扫起台阶,“好吧,姑娘你欢喜就好。” 两人正是忙碌的时候,蒲草就同里正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到了。牡丹见了,赶忙回身朝着后院喊道,“掌柜的,你快出来一下。” “怎么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来惹事了,真当老娘好欺负了,看我今日不拍死她!”喜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抄着一根木棍子就跑了出来。 刚跳下马车的里正娘子见此唬了一跳,赶忙伸手护了两个孩子。蒲草也是哭笑不得呵斥道,“你这是发的什么疯?多日未见,都认不得自家人了?” “哎呀,是夫人来了。”喜鹊欢喜叫喊出声,扔下手里的棍子就抢到跟前行礼,“夫人,我这两天还念叨回村里一趟呢,不想您倒先来了。” 牡丹带了那小丫鬟也是上前行礼,蒲草扶了她们起来,简单问询两句就随着喜鹊去了后院。蒲草想起喜鹊方才那架势,猜得许是有人上门惹事,仔细盘问喜鹊才知是那些垂涎牡丹美貌的男子偶尔醉酒跑来纠缠。 喜鹊得意的挥挥小拳头笑道,“夫人放心,我们家里的人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我抡棍子撵了几次,那些人这几日都没敢再来。” 蒲草笑瞪了她一眼,“这么说来,你同牡丹她们相处还好?” 喜鹊脸色微微红了一下,有些扭捏的说道,“原本我也不喜她们,后来看着做活也不偷懒,闲话儿里又得知她们也都是可怜人,后来慢慢就处得亲香了。” “一个铺子里做活儿吃饭,相处亲近是好事儿,不过你是掌柜,有些规矩不能坏了。” “夫人教训的是,奴婢必定赏罚分明,不会误了正事的。” 众人进了后边厢房安坐,刚说了几句闲话,急性子的喜鹊就拿了账册捧给蒲草过目,末了又要请她去看新腌制的酱菜。蒲草生怕里正娘子独坐无趣,请她一同前往。里正娘子却说好不容易进城,打算去街上逛逛。 牡丹进来送茶,听了这话就主动请缨陪同里正娘子出门。两个孩子扯着蒲草的衣襟,可怜巴巴的瘪着小嘴儿。蒲草如何不知她们的心思,每人塞了他们几枚铜钱做零用就应了让他们同去。 两个孩子真是欢喜之极,一迭声的保证不乱跑,末了老老实实牵着里正娘子的手出了门。 蒲草和喜鹊两个看了酱菜又盘账,忙碌起来就忘了时辰,待得有空闲抬头看向门外,居然发现已是晚霞满天了。 蒲草刚要去门外望望逛街的几人为何还没回来,就见得方杰一手一个抱着山子和桃花从前边走了进来,随在后面的里正娘子和牡丹手里也是大包小包提着。 蒲草上前接了孩子,笑问,“你不是说明早才来吗?” 方杰放下两个孩子,抻抻略微有些皱褶的衣襟,笑道,“我请了明日主考的两位教谕,还有几位友人晚上吃酒,正好顺带着把进府学读书之事也一并办妥。” 里正娘子听得这话,不等蒲草应声,立刻满脸喜色的行礼道谢。胜子本身读书就很刻苦,这般试前同考官过了话儿,考个童生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了。 蒲草帮忙扶了里正娘子,亲亲热热问了几句街上的见闻,末了两人又携手下厨做了几道好菜,众人坐在院里,沐浴这夕阳的余晖一起吃喝说笑,倒也热闹。 待得夕阳完全落下,黄昏降临,东子就跑来禀报客人到了,方杰这才赶去喜洋洋应酬。 喜鹊搬去与牡丹主仆同住,让了最好的三间厢房给蒲草等人,里正娘子独占了一间,蒲草带着两个孩子睡一间。 山子许是在街上跑得累了,手里握着个木刻小船睡得直打小呼噜。桃花却是趴在被窝里,扑闪着大眼睛偷偷瞧着嫂子。 蒲草洗漱完,吹了油灯,上炕把这小丫头揽在怀里,这才笑问,“我们桃花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又什么心事,同嫂子说说好不好?” 桃花软软的小身子往嫂子怀里挤了挤,半晌才低声说道,“嫂子,桃花是坏孩子。” 蒲草轻轻一笑,伸手在小丫头的鼻梁子上刮了一下,嗔怪道,“傻丫头,你不就是偷偷替满桌儿送了个荷包给你二哥吗,这算不得坏事。” “啊,嫂子你都看到了?”小丫头极惊奇,“满桌儿姐姐让我保密,她说如若告诉别人,她会挨打的,所以我才…” “嫂子知道桃花最善良,舍不得满桌儿姐姐挨打。但是嫂子不是外人啊,以后有这样的事情还是要跟嫂子说一声。知道吗?” “嗯,桃花下次一定告诉嫂子。”小丫头本来就觉瞒了嫂子心里不好过,此时听得嫂子不怪她自然欢喜应下了。 蒲草成功策反了小丫头就又问道,“桃花,你把荷包给你二哥了,你二哥怎么说?” 小丫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偷偷笑道,“二哥把荷包塞在袖子里了,他的脸可红了,还告诉我不许告诉别人。” “哦,这样啊,那咱们就一起替你二哥保密好了。” “谢谢嫂子。” 小丫头去了心头大石,也觉得困倦疲惫,偎在嫂子身旁,不到片刻就睡得香甜了。蒲草却是毫无睡意,心里反复思虑着这事儿,琢磨着张贵儿难道真对满桌儿中意? 说实话,她真是不看好这姻缘,满桌儿是个农家姑娘,虽然手巧又心善,容貌也清秀,但她毕竟大字不识一个。张贵儿年少,情窦初开,许是会新鲜两日。但以后他若考了秀才、甚至出仕为官,以他那个清高脾气,怎么还会娶一个农家姑娘做妻?若是那般,可就把满桌坑苦了… 这般越想,蒲草越觉头疼,后来索性也就扔去一旁了。八字还没一撇,以后事到临头再说吧。兴许张贵儿连个秀才也考不上,最后还要回村种田呢。不过,董寡妇家里还是要多照顾一二,将来若是两家结亲更好,若是不成,也算是个补偿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里正娘子顶了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儿,明显是一夜未曾睡好,惹得蒲草好笑,拉着她一边吃早饭一边好声劝慰。 待得饭桌刚刚撤下,东子就赶了马车来接,蒲草略微嘱咐喜鹊两句就带了两个孩子和里正娘子上了车。 方杰早在府学大门外的茶楼里定了包厢,众人安坐没有片刻,东子就接了张贵儿和胜子上来。两个小子都穿了崭新的绸缎长衫,同色方巾束发,打点的干净又利索,方才同一众小同窗和先生下了马车,他们没有见到家里人还觉忐忑,这会儿自然是露了笑脸。 众人说了几句闲话儿,府学门外已是聚了上百来应考的小读书郎,吵嚷之声甚是热闹。张贵儿和胜子听得动静就坐不住了,方杰见此就带了他们下楼。正巧,那府学大门里走出两个发放签牌的小管事,一见得方杰迎面过来,两人立时脸上堆着笑上前见礼。要知道他们昨晚可都是随着教谕去了酒楼的,虽说没有坐上主席,但八面玲珑的陈和另外开了一桌儿小席面,打点得他们都是酒足饭饱。 所谓吃人嘴短,今日自然要殷勤相待了。 楚先生先前也没有如何高看两个农家学生,这半会儿瞧着方杰同两个小管事如此相熟模样,赶忙上前寒暄。方杰倒没有因为两个孩子即将转入府学而怠慢与他,甚至还送了个顺水人情,请两位小管事多关照楚家学堂的几个小读书郎。 楚先生大喜,道谢不提。 很快,读书郎们都拿到了签牌子,按照顺序陆续进入了考场。剩下楚先生等十几个教书先生,互相寒暄着进了茶楼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等待。 童生试说穿了就相当于前世的中考,题目也不是如何复杂,不过是默背两首诗文,写上一篇命题文章。只要字迹工整,不出大错,一般都会录取。 张贵儿和胜子读书刻苦,这些题目自然难不倒他们,两人又都是青春年少,穿戴得干干净净,往考官身前一站,立刻博得了考官的喜爱,加者方杰昨晚的打点儿,于是两个读书郎当堂就被录取为童生。 (我回来了,婆婆多留我住了一天。这次背回二十个咸鸭蛋,两只小笨鸡,还有七十个土鸡蛋,我差点累吐血了,现在腿肚子还哆嗦呢。今天码一章大家先看着,明天开始双更!!中午十二点,晚上八点!谢谢大家支持!!群抱,好想念大家!)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举村欢庆 当然,考官也不是傻子,为了不被人闲话诟病,一起录取的还有其余八个别家学堂的读书郎,剩下的百十人就要等三日后公布了。 早有那心思灵巧的小管事等候在考堂之外,一听得这消息就立刻跑到茶楼报喜,自然得了许多赏钱。 里正娘子听得儿子考过了,抓着蒲草的手,激动的嘴唇直哆嗦,眼泪也是淌个不停。 农家人吃饱饭就已是不易,这般节衣缩食供养儿子读书,其中艰苦怎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如今儿子终于考取了童生,正式迈入了读书人的门槛,她怎么能不欢喜?退一万步说,就是儿子将来不再继续科考,进城找个不出力又赚钱的活计,也是容易多了。 蒲草劝慰了几句,侧耳听得楼下一声声恭喜,隐约还有那楚先生得意的大笑声,就琢磨着还是改日再去楚家学堂拜访吧。今日这般模样,倒不好直接落了楚先生的颜面。 很快,读书郎们陆续从府学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当堂录取的自然兴奋又欢喜,那些自认失误的则有些垂头丧气。 里正和蒲草等人赶忙下楼迎了上去,接了激动得脸色涨红的张贵儿和胜子,难免又是一番热闹。楚先生捋着半长的胡子,端着架子勉励两个孩子几句,又告诫他们不可骄傲,但是他自己的眼角眉梢儿却满满都是得意之色。 蒲草借口两个孩子三月未回家探望,老人很是想念,想要请假三日。楚先生想着没有理由拒绝,也就熄了带他们回学堂炫耀的心思,点头应下了。 东子赶紧又在街边雇了一辆马车,连同方家的那辆一同赶向南沟村。前面马车上坐了两个翩翩小童生和方杰,后面马车上则坐了女人和孩子,一路都是欢声笑语不断。 张贵儿和胜子听说转入府学一事已经办好,更是欢喜,拉着方杰谢个不停。 这般,很快马车就到了南沟村口,村口的几株大柳树下已是站满了村人。里正虽是坐在大石上笑着同大伙儿说着话,但那眼角却始终没离了山路。 待得马车一停下,村人立时就围到近前,七嘴八舌发问道,“怎么样,中没中?” “对啊,贵哥儿和胜子谁中了?” “哎呀,可急死人了。” 方杰打开车门当先跳了下去,扫了众人一眼,干脆笑言道,“中了,两个都中了!” “真的?”李四爷激动的双手都哆嗦了,一迭声的拉着方杰问道,“方公子,这事儿可不能玩笑,当真中了?” 方杰回身指了指车厢笑道,“当真中了,两个童生都随我们回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蜂拥到车门旁,七手八脚扯下了一脸羞涩扭捏的胜子和张贵儿,这个欢喜嚷着,“咱们村里也有童生了。” 那个高声叫着,“胜子和贵哥儿将来考了状元可不要忘了村里乡亲啊。” 里正听得儿子有出息,也是欢喜的疯了,一迭声的喊着,“他们是村里的孩子,就是当了王侯将相,也不会忘了咱们南沟村的乡亲。今日是个好日子,大伙儿都去我家喝喜酒!” “好,好!这喜酒一定要喝!” “对,我们也沾沾灵气儿。以后家里日子好了就送我家狗娃去学堂!” 众人高声说笑着,簇拥着胜子和张贵往村里走去。蒲草和里正娘子路上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早就商量得妥妥当当。 里正娘子赶着回家去借桌椅、准备青菜,蒲草则搬了家里的两坛苞谷酒和一大条五花肉送去支援。众多小媳妇儿们都是争抢着帮忙整治,很快酒席就摆了上去。 村里几位老爷子们一碗苞谷酒下肚儿,想起南沟村多少年来,终于出了两个真正的读书人,各个都觉扬眉吐气,嚷着明日一定要开祠堂拜谢祖宗保佑,村人们自然齐声赞同。 张贵儿和胜子面前也放了一碗苞谷酒,两人齐齐起身,一番文绉绉的感谢之言说过,就学着众人模样豪爽的一口喝干了碗中酒,直惹得众人拍手叫好。 可惜,两个初尝酒味的菜鸟哪里知道苞谷酒的威力,坐下还没一会儿就觉头晕目眩,差点儿没栽到桌子下边去。 众人哈哈大笑扶了他们送去屋里睡下,末了听得里正娘子说起这两日之事,又纷纷举碗感谢方杰帮忙上下打点张罗。 方杰自然不会居功,一句地灵人杰哄得满村上下都是笑得更骄傲欢喜。 一顿酒宴从中午一直吃到日头西斜,众人才意犹未尽的纷纷散去。刘厚生帮忙背了张贵儿回家,桃花忙前忙后,浸湿了棉布巾替哥哥擦脸擦手,末了又抱着哥哥的手掉起了眼泪。 蒲草猜得她是想起了过世的张婆子和张富,赶忙上前拍着她好声劝慰。 一夜无话,第二日族老们果然开了祠堂,南沟村六姓先人的牌位都在其中,族老们亲手烧了黄纸,张贵儿和胜子跪地磕头,末了全村男子们都上前行礼,祈求祖先保佑两个孩子以后考秀才举人状元,一路顺风顺水。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两日很快就就又过去了。第三日,方杰亲自陪着蒲草和里正夫妻一起送胜子和张贵儿回楚家学堂,顺便拾掇行李,同楚先生辞行。 楚家学堂这次一共录取了六个童生,楚先生极是欢喜,正准备大展拳脚,严厉教导这几个未来的得意门生,不想突然听得张家陈家要把孩子送去府学,楚先生脸色自然就沉了下来。 但是楚家学堂本就是启蒙之地,学生要去府学接受更好的教导,他也没有理由阻拦,最后硬邦邦说了几句勉励之言就拂袖而去了。 倒是楚夫人听说这事儿很是气恨,毕竟每月要少二两银子的进项了,她带着身旁伺候的老婆子赶到读书郎们住的后院,皮笑肉不笑的说要送送两个孩子,言语间提及平日对他们很是疼爱,不想两个孩子这么快就要转走了。 那老婆子不知是得了主子暗示,还是有心拍主子马屁,以众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偷偷嘀咕”骂道,“两个白眼狼,刚考了童生就不认先生和师娘了,楚家学堂真是白白浪费粮食了。” 里正娘子气得红了脸,想要回骂两句又想着这毕竟是儿子的启蒙之地,不好太过得罪,于是就生生忍了下来。 蒲草却是不肯让两个孩子担恶名,她上前接过张贵儿手里的包裹,笑道,“还是嫂子拿行李吧,你看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多走两步路就要喘粗气。 家里每月交一两的伙食银子,你们师娘又这般疼爱你们,必定日日大鱼大肉吃着,怎么反倒比原来瘦了这么多。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到你们这般模样,还以为你们师娘扣了伙食银子买首饰了呢。” 楚夫人听得这话,脸皮立时就是一紧,她有些心虚的把手腕上的金镯子掩了掩,这才笑道,“这两个孩子平日极是刻苦,读起书来总是忘记吃饭。以后去了府学可不要多惜乎身体才是,平日得闲就来学堂走走。将来若是高中,我和你们先生必定设宴替你们庆贺。” “楚夫人客套了,我代两个孩子先行谢过了。”蒲草淡淡寒暄两句就告辞离去了。 楚夫人送到院子门口,眼见那马车走远,恨得差点儿撕碎手里的帕子。那婆子也没个眼色,凑上前又说了几句坏话。楚夫人扫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一众读书郎们,开口狠狠呵斥了那婆子几句,末了又吩咐灶间的厨子中午加菜,倒让一众读书郎们得了些实惠。 府学那里,方杰早已打点妥当,张贵和胜子一进去就分了两间宽敞的厢房落脚儿,屋子里面床铺桌椅各种用物俱全,甚至还有小管事殷勤带着众人在府学里走了一圈儿。 里正夫妻眼见府学大院里各处假山流水花园凉亭,布置的极其雅致,不时有生员抱着书本互相说笑着经过,言谈间皆是诗文策论。 这夫妻俩原本还存在心里的那点儿担忧就彻底消失了。一迭声的感谢方杰和蒲草,末了对儿子的前程更是信心满满。 这样连空气里都溢满了书香的地方,就是耗子住久了,怕是都能开口背诵诗文,更何况他们儿子还是如此聪明刻苦? 待得中午,胜子和张贵儿主动请缨去灶院儿取了饭菜回来,里正娘子和蒲草一看就更放心了,一荤一素,不说味道如何,起码看上去很是干净。 众人都是安了心就留下两个孩子,起身离了府学。方杰因为有些生意之事要处理,就与蒲草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嘱咐东子赶车送众人回去。 一路上里正娘子拉着蒲草的手,满心谢意却不知如何开口言说,最后实实在在说道,“蒲草啊,胜子的事儿让你费心了,婶子牢牢记下了,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久,婶子一定会报答。另外,你替胜子垫付的束脩,婶子到时候也一定连本儿带利还你。” 蒲草笑嘻嘻挽了里正娘子的胳膊,应道,“婶子,我是个财迷吗,早就把账记下了。冬日里婶子家种菜赚了银钱,婶子若是不给,我就堵了婶子的门儿讨要。” 里正娘子自然知道她是玩笑,哈哈笑着凑趣道,“那我回去可要让你大叔开个后门,万一到时候想要赖账,也有个躲避之处。” 两人正说笑着,坐在外面车辕上的里正突然说道,“那不是刘家老大吗,他怎么跑得这么急?” 第一百九十章 生命的佳音 蒲草听得这话,心头没来由的就是一紧,她一把掀开车帘向前路看去,果然,刘厚生正骑了一匹老马狂跑而来。他许是不会骑马的关系,要死死趴在马背上才保证不被甩下去,看上去很是惊险。 东子还以为是他是图新鲜骑马受了惊,跳下车辕,拼死上前扯了马缰绳,里正也是帮忙拉扯马笼头,问询道,“出什么事了?这不是董家的老马呢,你怎么骑出来了?” 刘厚生根本不理会他们的问话,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瞧得蒲草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立时就跌跌撞撞跑了下去,“噗通”跪下就哭开了,“蒲草妹子,你可回来,快救救春妮啊,她…要生了…” “要生了?不可能!”不只蒲草,连同后跳下马车的里正娘子都是齐齐惊问出声,“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才能生吗?” 蒲草惊得手脚都在哆嗦,老话说,七活八不活,意思就是怀胎七月的孩子生下来还好养活,但是八月的却大多难逃一死。这其中具体什么医学理论,蒲草不清楚,这会儿也实在没心多想。她满脑子里都是轰轰雷响,眼前漆黑一片,春妮正是八月出头儿,那岂不是说她大大危险了,这可如何是好? 里正娘子伸手扶了摇摇欲坠的蒲草,高声在她耳边喊着,“蒲草,你可不能倒下啊,快想想办法啊,春妮等着你救命呢。” 蒲草深吸几口气,狠狠在自己手臂上咬了一口,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迅速盘算了一下,立刻抓了东子说道,“你快回城去找方杰要那根儿老山参,还有,再请刘大夫赶紧来,让他把能带的药材都带上。” 说完,她就撒开腿往村里疯跑,里正夫妻扶着哭得同孩子一般的刘厚生也是跌跌撞撞跟了上去。东子跺跺脚,调转马头,用力挥着马鞭一路扬尘回返城里。 刘家院子里,此时已是占了许多村人,都是听得消息赶来探看问询能否帮上什么忙的。男人们不好近前,就蹲在墙根儿下吧嗒着烟袋锅,一脸担忧。 老太太们则指挥着小媳妇儿们帮忙烧热水,掀门帘,各个都是急得眉头紧皱。有些时候,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的苦楚,生孩子就是同阎王爷打架,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村里早年这样的事也是出过几次的,哪次都惹得全村人跟着揪心。但愿这次,刘家媳妇儿能化险为夷吧? 蒲草疯跑进院子,大气都没等喘上一口就抓了一个守在门口的小媳妇儿,张嘴还没等问话,屋里的春妮儿的喊声就传了出来,“蒲草啊,蒲草!” 那声音嘶哑的已是有些凄厉,仿似用尽全身力气在呐喊一般,直听得蒲草眼泪刷刷就掉了下来。那小媳妇儿抹了一把眼泪,挑了门帘推她,“快进去看看吧,刘嫂子一直在喊你!” 蒲草拖着软绵绵的双腿,扶着墙壁走了进去。只见陈大娘和刘老太正一边一个坐在炕沿上,春妮被围在中间,脸色煞白,汗珠子浸得头发都湿透了。一个满脸皱褶的陌生老太太俯身趴在她的双腿间,不时伸手按揉她的肚子,每按一下,春妮儿就要惨叫一声,身下的血水也是流得更多。 蒲草大怒,抢上前去一把推开老太太喝骂道,“你是什么人?你这是接生,还是要她的命?” 那老太太也是急得满头大汗,突然被推开也是恼了,高声回骂道,“不这么按肚子,孩子怎么生出来?” 刘老太赶紧扶了那陌生老太太安抚道,“王老姐姐,你可别生气,我家媳妇和孙子还指望你救命呢。蒲草没生过孩子,不懂这些啊。” 蒲草却是顾不得听她们说啥,上前抓了春妮的手喊道,“春妮儿,我回来了,你别怕啊,咱们马山就生出来了。我让人进城请大夫了,咱们马上就好了。” 春妮死死抓了蒲草的手,眼泪噼里啪啦成串儿的往下掉,“蒲草儿,我疼啊,我疼…” “不疼,不疼!坚持一下,生出来就不疼了。”蒲草这会儿恨不能替春妮儿生孩子才好,平日那般泼辣的女子居然哭得泪人一般,可见受了多大的罪。 那边厢,姓王的接生婆已是被刘老太劝了回来,冷着脸撵蒲草说道,“屋子里不能呆太多人,你赶紧出去,否则这孩子生不下来,就是你带了血煞进来!” 刘老太本就迷信,听得王稳婆这么说,又想起蒲草的身份,心里就犯了嘀咕,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把蒲草劝出去。不想蒲草已是解下腰上的荷包重重拍到了炕上,“这里有十几两银子,你现在就给我用尽所有本事接生!若是她们母子平安,这银子是你的,若是你敢怠慢不尽心,你下半辈子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王稳婆本来还想发火,但是眼角扫到那装得鼓囊囊的锦缎荷包,又瞧瞧蒲草血红的双眼,立时就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她搓着双手想了又想,就道,“我尽力就是,但这小嫂子已是出了不少血了,胎位又不正。若是不能止血,我也没有把握。”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的蒋婶子却是走到跟前说道,“我替她扎几针止血!” “太好了,蒋婶儿,求你一定救救春妮儿。”蒲草虽然不知蒋叔蒋婶的底细,但是他们能跟在方杰身边,被他看重,必定有些过人之处。况且现在情况如此危急,就是赌一把也要试试了。 蒋婶子也不多话,抽出袖子里的小盒子,拿起银针就在春妮儿的肚脐之下扎了三针,果然没多大一会儿春妮下身的血就流得慢了许多。 王稳婆见此也多了份信心,重新指挥春妮吸气用力。蒲草抓了春妮的手,不时同她说话,为她擦汗加油。 可惜,刘家这即将出世的新成员仿似同娘亲前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就是赖在肚子里不出来。 转眼又是打半个时辰过去,连同陈大娘在内,几个老太太都是累得精疲力竭,春妮儿更是昏昏欲厥。人人心里都是阵阵发凉,这情况实在是不妙啊。 蒋婶皱着眉头上前又在春妮人中扎了一针,她疼得一哆嗦就悠悠醒了过来,扭头见得蒲草眼泪泉水一般往外涌,她脸色更是灰败了三分,“蒲草…你…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闭嘴,说什么傻话,谁死你也不会死!”蒲草眼泪掉的更急,恨不能立时抓了天上的神仙下来搭救春妮性命。 春妮惨笑一声,极力往蒲草跟前贴了贴,小声说道,“蒲草,若是我有个好歹,你就划开我的肚子把孩子拿出来,我记得你说过…” “我没说过,没说过!春妮儿,我不是妇科医生,我没本事划开你肚子救孩子,你要坚持住,你要把孩子生下来!” 蒲草简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以前为什么要同春妮说起破腹产,若是她没了这指望,是不是就能拼力再搏一搏。 “妮子,你听我说,你存在我那里的银钱已经有二百多两了。这足够你盖几座新院子,给七八个儿女置办嫁妆聘礼了。你若是这次撑不下来,刘厚生必定要再娶,到时候这些银子都是新媳妇儿的。 她要住着你的新院子,代替你当地主婆,要睡你的男人,甚至打你的孩子。你就不心疼吗,你赶紧给我振作起来!咬咬牙,挺过去!” 蒲草用力拍打这春妮的脸颊,极力想要她清醒过来。春妮儿许是真把蒲草的话听了进去,脸色居然奇迹般的涌上一层血色,死死咬了被子用力把肚子里的孩子往外推。 几个老太太见此,赶忙上前帮忙揉肚子,扒宫口。这次,老天爷终于没有辜负众人的祈盼,孩子的一只脚丫子慢慢露了出来。 王稳婆大喜过望,越加卖了力气,喊得都快比春妮儿响亮了,“好了,好了,孩子要出来了!哎呀,好像是个胖小子,快使劲儿,使劲啊!” 春妮儿咬紧牙关,最后又使了一把子力气,刘家的胖小子终于把两条腿都伸了出来。王婆子一把抓住就把他彻底扯了出来,倒拎着“啪啪”两下打在屁股上,那孩子就哇哇哭开了。 众人这一刻都是听得有些怔愣,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哭声更美的声音了,这是生命的初啼,也是战胜死神的佳音啊。 春妮极力想要抬起脑袋看看她的儿子,无奈却是太过疲累,全身一软就昏了过去。 蒲草惊得高喊蒋婶子,老太太上前号了脉,抬手拔了银针皱眉说道,“刘嫂子这是伤了元气了,要开补药才成。我只学过一些皮毛医术,还是要请大夫好好诊治。”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得方杰在外面喊道,“蒲草,我带刘大夫来了,可需要他进去?” 蒲草立时就是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高声回应道,“太好了,快请刘大夫进来!” 刘老太和王稳婆忙着给孩子清理口鼻,洗去身上血迹,还是陈大娘眼疾手快的扯了个薄被盖在了春妮儿下身儿。 刘大夫也不是个迂腐之人,进屋见得一炕血色,脸上没有半点儿厌恶之色,认真替春妮儿把脉断病。末了高声先喊了外面帮忙的小媳妇儿烧了一碗参汤,喂得春妮喝下续接元气,然后才出门去在药箱里抓了各色药材,亲手熬了药汤要人端进来。 (哈哈,我今天脑子还算给力啊,两更终于码出来吧。谢谢大家支持,继续努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幸运 蒲草一直陪在春妮身边儿,半步不曾挪动。这会儿眼见她喝了药汤,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这道鬼门关算是彻底迈了过去。蒲草心头的那根儿弦就松了下来,开口想要说话的功夫,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混混沌沌的黑暗中,仿似永远没有尽头一般,蒲草游游逛逛,只觉万般轻松自在,大有永远混迹于此,不再出去的意愿。 可是,眼睛上湿热的触感就像牵着风筝的线,拉扯着她不肯松开。她懊恼的皱着眉头,用力睁开了眼,结果乍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溢满担忧的俊秀容颜。 “你终于舍得醒了?”方杰眼见心爱的女子怔愣望着自己,惊喜莫名,伸手揽了她紧紧搂在怀里,恼怒道,“明明是刘嫂子生孩子,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你若是再睡下去,我就把刘大夫再请回来施针了。” 蒲草脑子里尚且有些混沌,听得“施针”俩字立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嚷道,“我又没病,扎什么针?”说完,她又用力往方杰怀里挤了挤,眼睛四处梭巡,仿似害怕刘大夫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拖了她去扎针一般。 方杰好笑又好气,方才等待的时候,心头集聚了千般惊恐万般思虑,这会儿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最后只得长叹一声,说道,“蒲草,以后咱们若是成了亲,就带着山子和桃花过日子吧?” “这话是何意?以前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怎么又提出来?难道你以前答应我的时候是敷衍了事,不是真心?”蒲草皱了眉头,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记。 方杰轻轻摇头,郑重说道,“不,我是说,我们只带着桃花和山子过日子。甚至只要你欢喜,再多收养几个弃儿也成。只是…只是不要自己生了…” “为什么不能生…”蒲草原本没有多想,话说到一半才猛然醒转,抬眼看得心爱男子眼里的惊恐和担忧,她心里立时幸福满溢。 这时空,可不是流行丁克又思想开放的现代。这里是封建的男权社会,女子生孩子传宗接代是天经地义的事,“无子”甚至是七出里的大罪,婆家抓住这点儿就能理直气壮撵走儿媳,半点儿不会被人诟病。 而她深爱的这个男人,却因为害怕她会有危险,竟然把这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样的大事扔去了一旁。这如何能不让她感动?她在他的心里当真是独一无二,胜过一切! “我第一次这般感谢老天爷把送到这里来!我现在都想给老天爷磕头,你这样的好男子,怎么就落到了我头上?我真是太幸运了…” 蒲草喃喃低语,眼里已是水雾一片。方杰最是不喜她掉眼泪,低头轻轻亲在她的双眸上,哄劝道,“以前只听说女人生子不易,但今日亲眼所见才知如何凶险。我本想起娘亲当日之苦,想要竭尽全力孝顺于她。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 如今这世上,唯有你与我相依为命,我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你了。答应我,不生孩子,只咱们两个过日子也好。” 蒲草扯了他的袖子擦抹眼泪,末了脸上绽开一个灿烂之极的笑颜,大声应道,“不,等我们成亲了,我一定要给你生一堆孩子,最好组个足球队。我要方家每日都热闹之极,热闹到你都没有空闲想起伤心事,热闹到冬天都不觉得冷!” 说实话,哪有男子不想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方杰刚才实在是被那一盆盆血水吓住了,他无法想象有一日蒲草这般同阎王争命,他却只能束手无策等在一旁,甚至眼睁睁看着他的女人孩子被夺走会是何等模样。 他想了一千计谋一万对策,末了才发现最不凶险的办法只有“不生”俩字。 这会儿,他心爱的女子一字一句替他描绘未来热闹又温暖的日子,他心里的期待渐渐就占了上风儿,“若是你当真要生,我就去寻一套吐纳之法回来,只要你练上两年,气力必定大增,到时候我再备下好药和大夫,最不济也能保得你的性命…” “哼,你少咒我啊!”蒲草撅了嘴,呲起两排小白牙咬了咬方杰的手背,嗔怪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是老天爷特意从很远的地方派来的小仙女。它就是念着来路遥远,送我一次不容易,也保管会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方杰好笑,再次搂紧了她,应道,“好,好,你就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珍宝!” “可不是,能遇到我,你就偷着笑去吧。” 两人低声斗嘴说着情话,心下都是一片安宁温暖,在这样广袤不知边际的人世间,芸芸众生、茫茫人海之中,他们得以找到珍爱彼此的另一半,这岂是幸运俩字能形容得了的。 两人抱在一处说笑够了,蒲草惦记春妮儿就挣扎起身想要去隔壁探看。方杰心里不舍,却也知她同春妮儿比亲姐妹还亲近,于是弯身替她取了平头鞋穿上。 蒲草笑嘻嘻享受着这在外人看来绝对是惊世骇俗的待遇,随口问道,“桃花和山子呢,是不是早就跑去隔壁看小孩子了?” 方杰手下一顿,皱眉想了想说道,“方才你突然昏倒,我只着急背你回来,未曾见过两个孩子啊。” “没见到?”蒲草惊得瞪了眼睛,仔细琢磨一下,她回来之后只顾着春妮那边,好似也没见过两个孩子,难道她们出事了? “快陪我去找找,两个孩子别是吓到了。”蒲草跳下地就往外跑,方杰随后也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找遍了院子和隔壁陈家,所见之人都说没见过两个孩子,蒲草心里的大石越提越高,最后气恼得跺脚就要去喊村人帮忙找寻。 好在方杰还算冷静,扯着她又去后园仔细找寻,最后终于顺着隐约的狗叫声,找到了两个蹲在温室角落的孩子。 山子和桃花一见姐姐回来,扔下怀里的小狗儿就疯跑了上来,各自抱着蒲草的一条腿就哇哇哭开了。 蒲草方才吓得狠了,极度害怕两个孩子上了山,被狼虫虎豹叼去。这会儿见得他们平安无事,心头的火气就压不住了。她抬手噼啪就在他们的背上重重打了几下,“我让你们无事乱跑,家里本来都够忙了,你们居然还添乱。我差点儿都请人上山翻找了!” 两个孩子背上吃痛,哭声更是响亮。方杰平日极是疼爱他们,赶忙上前把他们护到怀里,劝道,“好了,孩子找到就成了。你打他们做什么,他们许是也被吓到了。” 蒲草方才也是气极,这会儿眼瞧两个孩子哭得呛咳也是心疼之极,长叹一口气蹲身替他们拍打裤子上的泥土,问道,“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可是见得妮子姐姐生孩子,你们被吓到了?” 若是平日,两个孩子听了这话,早就扑上前腻着她。可是今日极反常,两个孩子脸色煞白哭得更凶,“呜呜,妮子姐姐死了,我们不是故意的…” 蒲草和方杰听得都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隐约猜得春妮跌倒难产许是同这两个孩子有些关系。 蒲草抱了桃花,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轻声哄劝问道,“桃花不怕,你们妮子姐姐没死,她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会儿正欢喜呢。桃花同嫂子说说,你们犯什么错了?嫂子带你们去给妮子姐姐陪个礼,她保管不怪你们!” “真的?”小丫头眨着红肿的大眼睛,抽抽噎噎把先前之事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蒲草进城送张贵儿入府学,就把两个孩子拖给了春妮儿。春妮本就疼爱孩子,将到晌午之时就张罗着给两个孩子做些好饭菜。 蒲草先前几日眼见春妮肚子越来越大,生怕她走路有个闪失,提早就把两只已是长到一尺长的小狗栓了起来。两个孩子等着开饭的功夫,自觉无趣就抱着小狗玩起来,一时调皮顺手又替它们解了绳子。 不想春妮端了鸡蛋羹从灶间出来,小狗嗅得香气疯跑过去,凑到她的脚下缠磨叫嚷。春妮被惊了一跳,闪躲之时就绊到了门槛之上。前扑之时肚子着地,羊水立时就破了,这才有了这场凶险。 蒲草听完桃花的话,当真有些为两个孩子不懂事气恼,但是她的目光在两个孩子可怜巴巴的小脸上扫了几下,又心软不舍骂她们。幸好春妮今日没事,若是真有个好歹,这俩孩子就罪过大了。 “今日,你们两个不听话,害得春妮姐姐差点没命,这是大错!嫂子跟你们说过,犯了错就要承认,就要弥补。你们说说看,该怎么办吧?” 桃花瑟缩着小身子,低头抽泣着说道,“桃花去给妮子姐姐磕头。” 山子也瘪着小嘴说道,“山子也去。” “只磕头是不行的,再说你们妮子姐姐也不会让你们磕头赔礼。这样吧,以后一个月,你们的点心和零食都断了,每日的大字也增加十篇,另外还要早起去给刘家打扫院子。若是有一日偷懒,就加罚十日!” 第一百九十二章 站哥儿 “是,嫂子,桃花一定好好干活!”桃花最是乖巧,只有可以弥补过错,哪有不应的。山子却是个贪吃淘气包儿,听得没有点心又要写大字、扫院子,他的小脸就苦了下来,小声争辩道,“没有点心吃,若是肚子饿怎么办?” “那就好好吃饭!以前家里穷,没有点心的时候,你也没饿死。”蒲草板着脸,半点儿没有商量余地。山子吓得缩缩脖子,赶忙应下,“我也一定好好干活儿!” 方杰眼见蒲草这黑脸的戏份唱完了,就笑着扮起了红脸儿,劝慰道,“好了,好了,两个孩子知道错了就行。咱们赶紧回家吧,这天色都黑了,他们怕是也肚子饿了。” 蒲草冷哼一声,伸手牵了桃花当先走出了温室。方杰哈哈一笑,高举了山子坐在他肩头,随后也是撵了上去。 蒲草麻利的下厨熬了一锅粳米粥,炒了两个菜,烙了鸡蛋饼。待得忙活儿完了,一家四口围坐在一处吃过,蒲草就匆匆忙忙拾掇了一份端着去了刘家。 果然,一进院子就见李大嫂在搅拌着谷糠喂鸡,她就笑道,“大嫂,可是咱娘来了?” 李大嫂扭头一见是蒲草,笑得欢喜之极,赶忙放下陶盆上前帮忙接了托盘,应道,“我和你大哥还有咱娘一起来的,你二哥二嫂在城里呢。” “嫂子,你先和大哥吃饭吧,我进去看看娘和妮子。”蒲草说着话就迈进了堂屋的门槛,结果正遇了刘厚生从里面出来。俩人一照面的功夫,刘厚生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脸,含含糊糊打了句招呼就快步跑远了。 蒲草很是疑惑,待得进了里屋见得李老太自然难免一番亲热。 春妮儿头上包了块蓝色的帕子,身上也换了干爽的衣衫,正依靠在厚厚的被褥上逗弄闭眼贪睡的儿子,一脸的幸福模样,先前那般挣命凶险都烟消云散一般,再无踪迹。 蒲草凑到跟前,仔细打量刘家的新成员。许是娘胎里吃了太多的好东西,这孩子比之一般农家新生儿要白胖许多,小模样很是端正。五官简直就像同他亲爹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憨厚又和气,实打实的“父子相”。 “这臭小子,你娘生你这般不容易,你好歹也长得像她一些啊。居然同你那没出半点儿力气的爹一般模样,没良心!”蒲草伸出一根手指头轻点孩子的小脑门,惹得孩子撅起粉红的小嘴,两道小眉头也皱了起来。 春妮这会儿气力恢复许多,听了这话就咯咯笑道,“反正是我儿子,长得像谁都一样。” 蒲草瞧着这新晋娘亲一脸得意之色,忍不住装了吃醋模样,嗔怪道,“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就护着了。刚才不知道是谁,喊得声嘶力竭的,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春妮傻笑不已,末了伸手拍着儿子叹气道,“我也是吓得够呛,那时候就盼着你赶紧回来。只要你在我身边陪着,就好像天塌了也不怕。” “别啊,替你撑天踩地这活计是孩子爹爹的事儿,我这小胳膊小腿可不成。”蒲草心里温暖欢喜,嘴上却打着趣,笑问道,“你家生子怎么了,方才一见我就脸红跑走了。” “你还说呢,”春妮瞪了眼睛,也是脸红嗔怪道,“先前我没力气的时候,你同我说的什么话,又是娶新媳妇,又是睡男人的。害得我家生子刚才进来,一迭声说他保管不再娶,可丢死人了。” “哼,你心里这会儿怕是偷着笑呢吧。”蒲草翻了个白眼,“你那时候都放赖没力气了,大夫没到,山参也没取来,我不拿孩子和生子说事儿,你能那般拼命?” “这倒也是,”春妮点头,“我一想起有别的女人要进刘家门就恨得不行,不知道怎么就有力气了。” 李老太动手给孩子换了个尿戒子,听得这话就拉了蒲草的手,一脸感激说道,“蒲草啊,今日真是多亏你了。妮子和这孩子能捡回性命,全靠你护持,娘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了。” 蒲草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摇晃撒娇,“娘,你这可是偏心了。都是你闺女,你现在因为妮子谢我,你这可是拿我当外人了,我好伤心啊。” 李老太被她摇晃的发髻都要散了,心里却极欢喜,一迭声的笑着,“好,好,是娘说错了,你们都是娘的亲闺女,娘更疼你。” 这般说着,娘三个都是笑了起来。春妮儿不知是肚子空了,连带大脑也终于清明,难得居然虑事周全了。她皱眉提起一事说道,“你先前那些话,咱们自家听听倒是没啥,但那接生婆怕是要出去乱传。老话说,财不露白,会不会招了小偷上门啊?” 蒲草不愿她担心,就劝慰道,“放心吧,我当时情急,只说你存了二百两在我那里,足够给孩子盖新院子,置办嫁妆和聘礼了。这话传出去,顶多也就是上门提娃娃亲的多些,不会招贼的。” “大伙儿都知道我和生子是帮你种菜做活儿,若是我家有二百两,那你…” “随他们猜去吧,咱家那菜田前些日子一车车往外运菜,怕是谁心里都猜出个大概了。只要没人明抢,就保管没事啊。” “那你不给自己留个退路了,万一以后贵哥儿成亲分家,你还真要净身出户啊?”春妮越想越着急,“不成,那二百两我不要了,你留着给自己置办嫁妆吧。就算方公子待你再好,你也不能空手进门啊。” 李老太听得这话也道,“妮子说的对,蒲草你要给自己留个后路啊。” 蒲草极喜爱这种被人呵护的感受,她抱了李老太笑道,“娘,妮子,你们就放心吧,我哪是让自己吃亏的人啊。除了卖菜,我在城里还有别的买卖,进项很丰厚。”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太和春妮对蒲草有些盲目的信任,甚至是崇拜。只要她说,这母女俩就半点儿不怀疑,于是放下高提的心弦开始商量孩子的小名儿。 这孩子因为胎位不正,双脚先迈出了娘肚子,李老太就提议叫站哥儿。农家孩子取小名是越贱越好,指望孩子同贱物一般好养活,皮皮实实就长大了。所以,一到晚上各家开晚饭的时候,满村都是妇人在喊,“狗剩儿,回家吃饭了!”,“毛娃,回来晚了可就没有菜饼子了!” 刘家这臭小子,虽是因为双脚先出来,折腾得亲娘差点没命,但也因此得了个超然的小名,比之狗剩儿之类听上去高级许多。 蒲草越想越觉有趣,哈哈笑着赞好,春妮本就没什么主意,于是,站哥儿这小名儿就定下了。至于大名儿,还要刘老头儿和刘厚生这爷俩商量才成。 刘婆子小心翼翼端了一大碗鲫鱼汤从门外进来,见得蒲草在座就笑眯眯招呼道,“蒲草来了,一会儿你若是见了方公子,可要替我们刘家多谢他几句。不说那城里请来的刘大夫替春妮诊脉开药方,就是这鲫鱼还有灶间里的猪蹄、鸡鸭,都是方公子派人置办回来的。他可是我们刘家的大恩人啊!” “好,我若见了他,一定替婶子带个话儿。”蒲草笑着应了,眼见刘老太伺候祖宗一般照料春妮喝汤,又替她盖被子系首帕,心下更觉好笑。怕是刘老太也因为得知儿媳发财,才这般殷勤备至吧。 李老太人老成精,更是早早猜到,见得蒲草瞧过来,母女两个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有些时候,银钱就是底气。底气足,腰杆子儿才挺得直啊。 春妮儿那里有亲娘和婆婆照料,蒲草也不用多惦记,说了会儿闲话就回家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起来,她就接了饭锅,除了春妮喝的催奶汤之外,其余众人的饭食都由她张罗。 桃花和山子也极乖巧,日日早起拖着比她们个头儿还高的大扫帚,跑去刘家扫院子。刘厚生原本见了还死活不肯,瞪眼睛嚷着,“怎么能让孩子干活儿?” 蒲草却是同他说明原委,坚持对两个孩子的处罚。 刘厚生对蒲草是三分怕七分敬,自然不会再拦阻。但他又真看不得两个孩子干活儿,于是就日日早起,背手随在两个孩子身后,但凡有个石头或者什么物件儿就帮忙搬开,以便两个孩子扫得轻松些。 说起闲话儿来很慢,日子却是过得飞快。仿似一转眼的功夫,刘家站哥儿就要洗三了,李家村来了十几号娘家人,皆是春妮的叔伯婶子。 南沟村里的各家也是纷纷上门捧场,这个送件小衣裳,那个添件镀银的小物件儿,不贵重却是真心实意。蒲草这当姨母的,出手大方,送了一只极精致的银锁,自然又惹得众人羡慕嫉妒。 那特意请来的收生姥姥许是见得人多,使了浑身解数把站哥儿折腾得哭得震天响。众人却欢喜笑言这孩子硬实,必定好养活,蒲草却是心疼得嘴角抽搐,到底塞了块碎银给那收生姥姥,这才省了很多不必要的环节,打发她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剩下众人吃了大碗的打卤面,说说笑笑半下午也就散去了,终于还了刘家一个清静。(两更了,终于可以吃饭了。谢谢大家支持!!!)ps:我来修改来了,呜呜,脑子越来越不给力了,给孩子取名居然跟爹重了一个字,真是笨死了。下次一定要更仔细才行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狼来了 夏日里,最让人欢喜之事莫过于天降小雨之后的润泽清新。可是这小雨若是落下一时或者半宿都好,但连绵不绝三五日就着实有些恼人了。 相隔翠峦成城几百里之遥的雪国都城,此时就被雾气般细密的小雨笼罩着,久久不见太阳的人们,隐隐都有些浮躁之意。就是各家的看门狗都忍不住仰头呜咽几声,末了无精打采的继续缩回狗窝小憩。 方家正房里,马氏正带了一个大丫鬟盘账,偶尔望向二门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焦急和担忧。那大丫鬟偷眼见了,暗暗撇撇嘴,伸手把账册推到马氏跟前,小声说道,“夫人,您看看吧。这个月,怕是又…” “又花冒了?”马氏收回心神,眼睛盯着那账册瞧了半晌,脸色更是不好,恼怒道,“三十两家用,居然还不够,银钱到底都花到哪里去了?” 那丫鬟低着头,细声细气应道,“夫人,老爷宴客那日就花了十五两,老夫人前日说头疼又买了二两燕窝,大少爷也支了十两…” “别说了!”马氏烦躁的摆摆手,极力压下心里的火气,嘱咐道,“老爷和老夫人那里我会说说,至于文哥…他要考功名,怎能不结交几个朋友,他用银钱是正当。” “是,夫人。”丫鬟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鄙夷,若是大少爷拿着银钱去结交朋友倒是好了,怕是多数都花用到哪个娼妇身上了。这方家以后可真是没盼头儿了,早晚有吃不上饭的时候。 马氏不知丫鬟肚里腹诽,皱眉想了想又嘱咐道,“还有,那两间铺子出兑的事情绝对不可告知老爷。若是谁敢多嘴,小心我卖了她进花楼!” “是,夫人,奴婢不敢。” 她们主仆正说着话儿,就听得二门外隐隐传来喧哗之声。马氏起身未等走到屋门口,那影壁后面已是转出两人。方老爷一手掐着儿子的耳朵,一手正噼里啪啦狠狠拍在儿子身上,直心疼的马氏三两步就奔了过去,求情道,“哎呀,老爷,文哥儿犯什么错了,你这么责罚他?院子里都是下人,你给他留点脸面,快进屋说,进屋!” 方老爷许是打了一路,心里怒气消了许多,扭头瞧得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冷冷“哼”了一声就放手当先进了屋子。 方大少的耳朵得了自由,立时就伸手揉个不停,同娘亲抱怨着,“娘啊,我爹发疯了。快请祖母来救我啊!” 马氏心疼的替他整理衣衫,小声道,“放心,你祖母一会儿就到了。倒是你,怎么又惹你爹生气了?” 方大少心虚的干笑两声,应道,“也没什么事儿啊,谁知道我爹怎么了?” 马氏见儿子不说也没多追问,母子俩进屋,马氏还要招呼丫鬟上茶上点心给儿子垫垫肚子,不想方老爷已是竖着眉毛喝令儿子跪下。 马氏还要求情,方老爷却是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唬得她立时闭了嘴巴。 方老太扶着丫鬟的手臂赶到时,瞧得屋里这般情景就问道,“儿啊,文哥儿是犯了什么错了,你发这么大火儿。他年纪还小,你多教训几句就是。地上凉,万一落了腿寒的病根儿怎么办?” 方大少见得救星到了,立时扑过去抱了祖母的腿,“奶奶,你可要救救文哥儿啊,我爹要打死我。” “他敢!”方老太太护了孙子瞪眼道,“我方家就你这一根儿独苗,你若是有个好歹,我这老婆子也不活了。” 方老爷眼见老娘和妻子这般袒护儿子,心下憋闷的简直多喘一口气都能爆炸了。 “惯子如杀子啊!你们就娇惯他吧,我们方家算是完了,还说什么书香门第,以后就是个赌棍之家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方老太扶了孙儿坐在椅子上,皱眉呵斥儿子。老太太骨子里可是清高着呢,这书香门第的名头是她最引以为傲之事,听得儿子这般说,自然很是不喜。 方老爷指了方大少,脸色铁青呵斥道,“这混账东西,日日打着访友的名头出门,其实就是跑去赌场和花楼厮混。若是这些还罢了,今日居然有人找到我跟前要债,足足二百多两银子啊。当着我那班老友的面前,我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什么,又是二百两!”马氏一听这话脸色也变了,上前扯了儿子的袖子,急声问道,“你不是跟娘说以后不赌了吗,怎么又输了这么多?你要娘去哪里筹银子还债?” 方大少满不在乎的伸手去倒茶,随口应道,“家里不是有铺子吗,卖一间就是了。等哪日我走运赢了大钱,一定多给娘买几间回来!” “家里哪里还有铺子,上次为了给你还赌债,已经卖完了!” “那有田庄吗,也卖了吧。” 他们母子俩这边商量的热闹,那边方老爷已是气得脸色比酱油还黑了,他随手抄起茶盏奔着这母子就砸了过去,“你们这些败家的畜生!我方家就毁在你们手里了,看我不打死你们!” 说完,他脱了脚上的鞋子就冲到俩人跟前,没头没脸的打了起来。 马氏母子身上吃痛,这才想起刚才已是把老底泄得干干净净。俩人心虚又恐惧,跳起来都躲到了方老太身后。 方老太也正是心疼家里产业被败得精光,怎会庇护他们?伸手扯了他们推出去,气恼道,“两个败家的东西,就该吃顿打!” 马氏听得这话,又见儿子被打得抱头鼠窜,一时怒火攻心也就无所顾忌了。她伸手指了方老太和方老爷骂道,“你们居然说我们母子败家,难道你们就是好人了?明明知道家里境况不好,一个还日日要喝参汤吃燕窝,一个养着三房小妾,哪里不是银子啊?卖铺子是为了给文哥儿还赌债,但是剩下那几百两可是都被你们花了。要论败家你们也逃不了!” 方老爷被骂得有些心虚,手下那鞋底子落下的就慢了,方老太也是干咳两声劝道,“行了,别闹了。既然家里有难事就该说出来,商量个办法。你不说清楚,我们又不管帐,哪里知道这些内情。” 马氏撇撇嘴,心里暗骂两声老狐狸,转而扶了儿子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土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方老爷捏着鞋子,也是皱眉坐下不语。 一时间屋子里静默之极,过了好半晌,到底还是方老太先开了口,“以前家里一直这般过日子已是习惯了,倒没想到让儿媳为难了。既然家里境况不好就…裁减些用度吧。” 方老爷也是叹气接话道,“母亲说的对,各院的下人不当用的都打发了吧。” 马氏深恨方老爷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妾室,一听这话立刻就道,“行,我一会儿就找人牙子把那几个妾,连带她们的丫鬟们都卖了,加上门房儿小厮、厨下杂役,怎么也卖回一百两了。正好后日刘大人过寿,老爷去置办一份寿礼走动一下,我再让我兄长帮忙说和两句,兴许老爷的差事就有着落了。” 听得妻子要卖了心爱的小妾,方老爷心疼的眼角直抽搐。他有心反对,但马氏打的旗号是为了他的差事,甚至还要依靠她娘家兄长,他的嘴巴开合几次也就闭上了。暗自安慰自己,以后有了差事赚了银钱,什么样的美妾都能买回来啊。 马氏心里也琢磨着好不容易发一次威,震慑住了婆母和夫主,怎么也要多替自己和儿子谋些好处,于是她喝了口茶又开口了,“我前几日听人家说,官哥儿好像在北地又开了个酒楼,生意做得极大。正巧文哥儿在家也是无事,不如老爷就送他去北地帮帮官哥儿吧。自家兄长总比外人可靠啊,正好也让文哥学学人情世故,否则他这纯良的性子,将来入仕容易吃亏。” “什么,去北地?”方老爷皱了眉头,低声应道,“官哥儿已是分家立户了,他的买卖同咱们不相干,你让文哥去帮忙算什么,官哥儿那脾气…” “什么叫同咱们不相干?”马氏瞪了眼睛,“他是分家立户,可他还顶着方姓呢。他的生意,咱们又没说抢夺,不过是让文哥儿过去帮他照应一下,自家兄长总比外人可靠吧。再说了,官哥儿若是有心,每月分文哥儿几十两辛苦银子,咱们一家手头也宽绰些啊。” 方老爷还想说什么,方老太已是被马氏说动,开口劝道,“儿啊,你就走一趟吧,官哥儿那孩子看着狠厉,其实心软着呢。你同文哥儿去看看,若是他念旧情更好,不念旧情的话,咱们以后也就绝了这根肚肠了。” 老母和妻子都是这般打算,方老爷也拗不过。他重重叹了口气,起身就走了出去,算是默许了这事。 方大少听得他最嫉恨的弟弟生意又做大了,那心里就跟有一百只小老鼠在抓挠一般,恨不得立时奔去抢了他的银钱,他的生意,他的院子,他所有的一切!凭什么他这嫡出长子要为了二百两赌债挨揍,他一个庶出的贱种就顺风顺水、锦衣玉食啊。 马氏原本也没存好心,拉了儿子低声嘱咐了好半晌,无非就是如何扮乖巧可怜,博得方杰信任之后,如何替自己谋好处,当然若是最后能把酒楼夺过来就最好不过了… 翠峦城外南沟村里,方杰和蒲草尚且不知贪婪的狼又要上门了。俩人此时正坐在一处数着白花花的银子,一边说笑一边乐颠颠的往小箱子里摆放着。 (这是早起四点开始码出来的,这两天差点儿病死,终于熬过来了。话说前天,高烧头晕,饿得前胸贴后背,冰箱里一点儿吃的都没有,打电话叫肯德基居然都暂停服务。四处望望空荡荡的,连个喘气的耗子都没有,真是很绝望。不知道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孤单了,今早爬起来好受许多,心境也就转变了,未来是美好的,我们总要坚持下去啊。谢谢朋友们支持,一定更加努力。)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乍富 喜洋洋酒楼开业至今,已是满了一月。昨日方杰特意赶回城里结算账目,虽然众人平日见得酒楼客似云来,心里都隐隐猜得进项必定丰厚,但是纯利的数目一出来,还是各个都是惊得目瞪口呆。 那烤全羊的定价是十八两八钱银子一只,一日三只就是五十六两四,加上各种肉串等物,一日的进项足有一百多两。扣除所有原料、人工,还剩五十两,一月下来正好是一千五百多两。 去年冬天,白云居因为得了青菜一度火爆全城。即使那般一月纯利也不过才一千两,如今这小小的肉串极是不起眼,一根根加起来居然有如此暴利,当真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陈和生怕传出风声,惹得众多同行眼红,心里欢喜得哪怕要爆炸了,脸上却还是装得平淡模样。他禀告过方杰之后就拿了一百两银子奖赏酒楼上下,大大小小的厨子小伙计们按照平日出力多寡,都发了一笔小财,各个欢喜非常。 有那好奇的小伙计上前探问,酒楼进项比之白云居如何,陈和也只说略有不及。 方杰却是没有那么多顾虑,转念想着蒲草平日每次数银钱都笑得如同偷了奶酪的小老鼠一般,极是可爱逗趣。于是他就吩咐陈和把蒲草的那六百两分红都兑换成了十两一只的银锞子,足足六十只之多,尺许见方的箱子装得满满。然后又采购了一些吃食用物,这才笑呵呵赶回了南沟村。 果然,蒲草一见满箱白花花的银子,再听得以后每月都能分得这么多,欢喜得抱着方杰又蹦又跳。要知道这可是她自己的私房银子啊,这就是她的底气和后路,和张家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想想刚到南沟村那会儿,住的是破窝棚,吃的是苞谷面儿粥,若是想放个土豆,还要去人家地里偷,手里更是一文铜钱都没有,真是要多悲惨有多悲惨。如今不说衣食不愁,居然还能月入四百两巨款,这简直让她幸福的想要尖叫。 眼见蒲草这般欢喜,方杰也是喜笑颜开,当然顺带又偷了几个香吻做奖励。蒲草先前卖菜的银钱进项,都是换成银锞子藏到了炕柜里。这会儿突然得了一箱,欢喜过后就又犯愁如何藏匿了。 “你这人真是讨厌,怎么搬了银锞子回来?若是换成银票多好,随便哪个包裹里一塞就成了。” 方杰好气又好笑的重重在蒲草唇上吻了一下,笑骂道,“不知道是谁,方才见了银子欢喜得两眼放光,这会儿又嫌不好藏匿了。怪不得孔夫子常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蒲草吐吐舌头,嗔怪道,“不管,你把银子搬回来的,你要负责帮我藏好,若是丢了一只银锞子我就找你算账。” “好,好,都送我那院子去吧。有蒋叔蒋婶子在,就是江洋大盗上门也拿不走分毫。”方杰说着就一手搬起银箱子,一手牵着蒲草绕过后门,穿过菜园回去自家。 蒲草想了又想,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小声问道,“蒋叔和蒋婶子是不是会功夫啊,我瞧着他们不像普通人。” 方杰眉头挑了挑,也没再瞒着,简单应了两句,“京都有位我相熟的长辈,在翠峦城外买了座大山,因为担心宵小觊觎就托付我照料,蒋叔蒋婶子也是他派给我的帮手。” “哦,这样啊。”蒲草点点头,眼里的好奇之色不但没有减弱,反倒更盛了。那山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京里的大人物这般看重,难道是宝藏?金矿?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若是一点儿都不清楚也就罢了,最难受的就是一知半解,越是猜测就越是好奇难忍。蒲草心里仿似有一只小猫在挠啊挠啊,想问个仔细又深怕方杰为难,不问又憋得发慌,最后只得苦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方杰。 方杰进了屋子,放好银箱,扭头见得她这副摸样,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起来。蒲草恼怒,嗔怪道,“还不是你,什么话都说一半,害我好奇之极。” 方杰替她倒了茶水,慢慢就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自然免不了要说起同康亲王结识的因由。 蒲草原本还担心这事隐藏着风险,但眼见方杰因为想起过世娘亲而神色黯淡,她就立时把一起抛去了脑后,拉着他一起四处找地方藏银箱。 明明书房里有暗格和内室也有松木大柜,蒲草却都是弃之不用,非要方杰扛了镐头陪她在屋角挖坑。一番折腾下来,方杰热得大汗淋漓,外衫也脱了,袖子也卷起来了,比之下田老农还要狼狈。 待得银箱埋下,蒲草又扯了方杰一起在土上踩了又踩。方杰无奈苦笑,“以后我保管记得每月给你换银票回来,否则我早晚要累折了胳膊。” 蒲草咯咯笑得差点仰倒,惹得方杰一把揽了她,两人笑成一团。 日子一晃又过了七八日,村人们养的小羊同田里的苞谷一般疯长,就是村头儿的那大片的韭菜也开了小小的白花儿。 蒲草早起带着一众小媳妇们采了一筐韭菜花儿回来,洗净晾干之后就放到石臼里,一边洒细盐一边用力捣成浆糊状。末了再装进陶坛里封好,续进沁凉的水井里保存着。 小媳妇儿们先前还叽叽喳喳问询这韭花酱有什么用处,边打闹说笑边忙碌。待得蒲草半真半假说起过些时日,方家要以每坛一两银子的价格收买,质量不好恐怕会退货。小媳妇们立刻都是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忙碌起来,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直看得蒲草好笑不已。 第二日,蒲草见得小媳妇儿们做起韭花酱已是轻车熟路,就放手让她们自己张罗,转而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去了。 原来,时日临近七月月底,方杰起意去临县的两家铺子走动看看,顺便盘查账册,这般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两日。而孙府尹又恰巧要在喜洋洋招待远来的友人,特意派人转告方杰要安排好菜色。 两厢矛盾之下,蒲草就自告奋勇到酒楼帮忙一日,顺带也去看看府学里的张贵儿和胜子。 蒲草虽是女子,但行事极有分寸,聪慧又不喜逞强。把酒楼交给她,方杰最是放心不过,于是嘱咐了陈和几句就上车走了。 对面白云居的胖厨子听得师傅来了,乐颠颠跑过来讨教厨艺,到底缠着蒲草又教了两样新菜色这才兴冲冲回去试做。 蒲草趁着上午食客不多,上街去买了两盒点心和一些吃食用物,然后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府学。张贵儿和胜子入学一月多,吃的好住的好,谈笑交往的都是读书人,耳濡目染之下,气质也褪去了农村娃娃的淳朴憨实,变得文雅温和许多。 蒲草看在眼里,心下自然欢喜,拉着他们问起平日功课作息,待得听说明日就是府学小考,于是早早把吃食用物留下就带着两个孩子回酒楼了,以便胜子和张贵儿多些空闲温书。 两个孩子玩心重,路上见得吹糖人就跑过去围看,见到卖小物件儿的也要挑上两样。如此,好不容易回到酒楼的时候,日头已是近午。 蒲草进门瞧得陈和正皱着眉头满地打转儿,就猜测着酒楼有事却因为她晚归耽搁了,于是赶忙上前笑道,“陈掌柜,可是有贵客上门?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陈和听得动静,猛然扭头一瞧见得蒲草回来了,他的脸上明显掠过一抹喜色,但转而仿似想到什么,居然更苦了三分。 “张东家,您回来了。嗯…那个,楼里没什么事儿,您歇一会儿,晚上贵客上门还要您帮忙张罗菜色的。” 蒲草心下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含笑点头刚要走去后院的时候,不想一个小伙计匆忙跑了过来,嚷道,“掌柜的,怎么办?那大少爷又看中烤羊了,非要马上烤一只给他吃。小的解释说一日只烤三只,都是贵客们多日前预定好的,大少爷不相信,还要抬手打人!” “真是太无礼了!”陈和也是气得脸色铁青,蒲草不知哪里来的大少爷就问道,“这城里的高门大户都知咱们酒楼的底细,这位大少爷是哪里来的,不好得罪吗?” 陈和叹气,想了想就小声说道,“张东家,小的不瞒您啊。方才,京里的老太爷和大少爷上门来了,我们少爷又不在,小的无法就把他们接进后院了。大少爷那脾气一向霸道惯了,小的…也劝不住啊,这会儿正为难着是否要把我们少爷找回来呢。” 方家父子?蒲草眼里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她在方杰那里可是听过不少他儿时的凄苦之事,对于这薄情寡义的方老爷和霸道无能的方大少深恨不已。本来以为方杰已是脱离方家,这辈子方家之人同她也没什么瓜葛了,不想他们居然还有脸撵上门来。 不必猜,这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跑不了又是有所图谋。 “陈掌柜,你招呼前面,我过去看看。这酒楼怎么说也有我四成股份,还轮不到他方家人作威作福。” 蒲草说着话就带了两个孩子穿过大堂走去后院,陈和放心不下,到底喊过一个小伙计飞跑去给陈老掌柜报信儿。 (我恨不得挠墙了,拼命想多码字,可是脑子真心不给力。我什么时候码出一章就更一章,不按照时间了,大家攒到一起看吧。谢谢朋友们支持,抱抱!) 第一百九十五章 傻子方大少 方老爷这会儿正坐在后院东厢房的花厅里喝茶,津津有味的一口接一口,仿似那站在门口呵斥小伙计的方大少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这老爷子打算的好啊,虽然这产业是小儿子闯下的,他也不指望均贫富,让小儿子分给大儿子一个酒楼。但是大儿子以后要在这里帮着小儿子打理生意,若是能在下人面前先把威信立下来,即便小儿子回来以后如何不喜,那也是兄弟矛盾,起码这些下人是不敢给大儿半点儿脸色看的。 他在这里盘算的千好万好,方大少爷也是耀武扬威,好不嚣张。 正这时,酒楼后门却突然走进一个年轻妇人,身形瘦小,容貌清秀,一身棉布衣裙裁剪的合体又利落,怎么瞧着都是谁家的管事娘子妆扮。 方大少就以为这是酒楼后厨的管事娘子,于是挺了胸脯呵斥道,“你这奴婢,都上工多久了,居然来的这般晚,可是不想要这份差事了。” 方老爷却不是笨蛋,那些原本低着头听训的帮厨小伙计们一见那女子到来,仿似被春雨浇灌的苞谷苗,立时就抬起了头,眼里隐隐溢满喜色和盼望。老爷子心下就觉有些不妥,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那边厢蒲草已是当先开了口,低声呵斥道,“酒楼都要上客了,你们不赶紧擦抹桌子、准备食材,都聚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要客人来了喝风啊?” 小伙计们闻言偷偷抬头瞧瞧方家父子,脸上略带了一丝犹豫之色。胖厨子早起琢磨了一样汤品,兴冲冲跑过来显摆,不想被急于抖威风的方家父子堵个正着。他这会儿站在人群之后,肚中早把这不知何处冒出的“主子”骂了彻底。 如今,他一见师傅来了,又是明摆着不把方家父子放在眼里,立时腰板儿也直了,大肚皮也挺起来了,高声应和道,“师傅说的是,我那灶上还熬着汤呢。拿谁的工钱就听谁的话,这大早晨起来怎么就犯傻了。” 他说着话就笑嘻嘻给蒲草行了个礼,然后大步出了门直奔对面儿白云居了,剩下的小伙计和帮厨儿们见有人带头,又早就不忿方大少用口水给他们洗脸,立时也是轰然散去。这个拿抹布擦桌椅,那个搬碗盘,不管真假都是忙得脚下生烟一般。 方大少训斥得一干人等灰头土脸,正是心里暗爽的时候,突然间只剩了他一个孤零零站在院子里,恍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眨了眨眼睛,猛然指着蒲草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对我方家奴才指手画脚?我…” “文哥儿,住口!”方老爷这会儿也瞧出蒲草这般淡从容指挥众人,必定有些不凡之处,自然不想儿子冒然开骂惹祸,于是开口呵斥着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冲着蒲草拱拱手,和声问道,“不知这位娘子高姓大名,可是这酒楼的管事?” 蒲草扫了一眼脸色恼怒的方大少,回了方老爷一礼笑着应道,“这位就是方老爷吧,小妇人姓张,贱名蒲草。这酒楼是我同方公子合银开办的,所以,楼中伙计厨子平日都唤我一声张东家。” 方老爷眼神闪了闪,心下惊奇。自家小儿子什么性子他可是极清楚,不知是自小心里埋了什么心思,极少有相处得来的友人,就连他这当爹的说不认就不认,可谓相当的特立独行。如今,怎么同这妇人合银开酒楼,难道是突然转了性子,还是这妇人有些什么高超的手段? 他这里犯了迟疑,那边方大少却是嚷了起来,“哪里来的妇人满口谎言,官哥儿那毒性的家伙,有银子自己不赚,怎会与人分财?你撒谎也不看看地方,我是他亲哥哥,我爹是他亲爹,你能骗得了谁啊。” 蒲草对这蠢材一样的方大少,实在不想多浪费一滴口水,冷哼一声应道,“你不相信也没办法,待得方公子回来自然一切都会有个分晓。” 她说完又转向方老爷淡淡说道,“酒楼重地,各种吃食都涉及秘方,实在不好多留外人。再说一会儿炭火升起来,四处都是烟气,也怕熏坏了贵客。不如方老爷和方公子移驾到念恩园去小坐如何,待得方公子回来,我一定早早禀告,请他尽快赶回去。” 几句话软硬兼施,说得方老爷沉了脸色又不好发作,方大少却是骂了开来,“你居然敢撵我们走?你好大的胆子!这就是我们方家的酒楼,你一个小娘们儿说的话根本不能信,我就要在这里看着。我弟弟不在,你一个不知来历的娘们儿别耍心眼儿吞了我们的酒楼。” 他的话音刚落,得了孙子报信儿的陈老掌柜已是在儿子的掺扶下赶了过来,听得这话立时气得瞪了眼睛,“这酒楼是我们少爷的,谁在这里大放厥词呢!张东家是这酒楼的二东家,她怎么就要吞了酒楼了?” 方家父子扭头一瞧,脸色都是有些不好。方老爷每次见到这陈老掌柜,心里都忍不住发虚,毕竟当初这老头儿可是跟着方杰娘亲的老人儿,他们一家子如何待方杰娘亲,这老头儿可是再清楚不过。 说一千道一万,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但是如今他又带着大儿找来翠栾城,说的好听是帮忙,不好听就是谋夺。他如何能不心虚? 方老爷干咳两声,硬着头皮说道,“老陈,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身子不好,回来养老的吗?” 陈老掌柜重重哼了一声,冷声道,“老奴就是一辈子操心的命,二夫人去世的时候可是嘱咐过老奴好好照顾少爷,不让他被人欺负了去。可是老奴不争气,眼睁睁看着少爷把京城的铺子拜个精光,如今老奴就是病得起不来床也得撑着过来,省得少爷最后这点儿家业也被人家谋划去了。” 方老爷被噎得脸色通红,想要呵斥几句又忍了下去,最后一甩袖子回了花厅,不理会也不说话,大有放赖到底的架势。 方大少原本还想骂上两句,但是一瞧院子里的众人都是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陈和父子更是拳头紧握,大有他一开口辱骂陈老爷子,他们就要冲上来拼命的架势,于是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两下,干巴巴扔下一句,“等以后再收拾你们。”说完也是回了花厅。 陈老掌柜气得直哆嗦,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夫人啊,您在天有灵可保佑少爷脱了这苦海吧,这些恶人怎么就不能放过少爷呢。” 蒲草不愿老爷子伤心,上前扶了他劝慰道,“陈伯,你家少爷心里有数呢,他回来必定会有应对,不会吃亏的。您老人家身子不好,安心养着就是,别为这些外人生气。” 陈和等人也是出声附和,劝说老爷子回家去躺着,可惜老爷子生怕自家少爷这点儿辛苦攒下的家业又被夺去,死活要留下坐镇。 蒲草无法,只得扶老爷子去了一间平日里用来小歇的厢房,又找了个伶俐的小伙计在一旁伺候着。那小伙计备齐了茶水点心,没事儿再说几句俏皮话,渐渐也算是逗得老爷子脸色好了不少。 很快,日头渐渐西移,三间炭坑都已生起了火。木罕带着两个帮厨,忙碌着把绑好全羊的铁网架道铁钳子上,上下翻转,撒调料抹红油,忙得脚不沾地。待得日头落到西山上一尺高的时候,三桌儿定了黄金烤羊的客人已是陆续到了。 陈和张罗着要小伙计们先上了压桌儿小菜和各色吃食,末了又来催木罕手下加紧。木罕一张长脸早被烤得通红发亮,下巴的大胡子上都在往下滴着汗珠子,他哈哈笑着又在全羊身上刷了最后一层油,高声叫道,“都准备喽,一刻钟后三羊开泰喽!” 他的嗓门大,西疆的口音又是卷舌重,悠悠然喊出去,整个酒楼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人都笑得更是欢喜。有口福吃到烤全羊的自然是盼着全羊早些上桌儿,没口福的也盼多看上一眼,饱饱眼福。 方老爷和方大少两人坐在花厅里,茶水喝干也没人添一壶,点心吃光更是没有第二盘,他们自然是恼怒万分。方老爷还好些,毕竟年纪大沉得住气,方大少却是从来没受过这冷待,心里恨极。 他眼见烤间里众人笑嘻嘻忙碌着,鼻子里又嗅得那阵阵烤羊香气,肚子不争气的就咕噜噜响了起来,于是一拍桌子站起,嚷道,“这是我方家的酒楼,我是方家大少爷,凭啥连吃烤羊都吃不上啊。不行,今日这烤羊我是吃定了。” 方老爷皱眉,伸手拉着儿子想要劝说几句,不想方大少却是抽了疯,一把甩开老父的拉扯就奔去了门外。 正巧三只烤羊新鲜出炉,小伙计们两人一只,兴冲冲往酒楼里抬着。他看准时机上前,一口唾沫就呸到了最后一只烤羊身上,末了得意洋洋嚷道,“哼,沾了我的口水,看你们还怎么往客人桌上端。” 院子里大小伙计、帮厨,连带陈和和蒲草等人足有十几号,见此都是愣住了。 方家虽说已是几代没有出过高官,但好赖不济也是号称书香门第,子弟们就算不是满腹诗书,起码这应有的礼仪应该不缺吧。 可是方大少这一招,就连村里泼妇都不屑于用,也就哪个街边流浪的傻子为了口吃食才这般泼污耍赖换些吃食。 谁能想到,这堂堂书香门第的大少爷居然硬是要跟傻子比肩,不怪众人都是这般惊愕。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变态辣 方老爷这一刻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当然钻进去之前要拉着让他丢进脸面的大儿子,在地下掐他个死去活来。可惜,酒楼后院的地面都铺了光滑的青砖,异常坚硬,他这愿望自然也实现不了,于是,众多小伙计和帮厨们的鄙夷目光,赤裸裸在他身上刮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羞恼的他上前一巴掌扇到了大儿脸上,骂道,“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方家还缺这口吃食不成,还不给我滚回去。” 方大少正洋洋得意自己计谋得逞,突然被老爹一巴掌扇得打了个趔趄,他也恼了,嚷道,“爹,你打我做什么,不过一只烤羊,大不了给银子就是。” 蒲草以前每每听得方杰说起家里父兄,总见他一脸复杂之色,说不上是痛恨亦或者羞愤,她虽是好奇却也不好探问人家的“家丑”,没想到今日交了一只烤羊做学费,她终于知道他为何那般了,有这样的家人着实是让人无奈又痛恨。 陈和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偷偷探看自家祖父的厢房,一边小声问询蒲草,“张东家,这事可怎么处置?” 蒲草皱眉想了想,应道,“老掌柜身体不好,先瞒着不要说。最后这只烤羊是呈给孙府尹那桌儿贵客的吧,你去同另外两桌儿客人商量一下,能否出让烤羊,再让对面白云居做一桌儿上好席面以作补偿。” 陈和边听边点头,匆匆跑向酒楼大堂。蒲草冷着脸望向方家父子,以她的心思恨不得一脚踹了这爷俩出去喝风,但是这两人毕竟头上顶着个“方”字,又当着众多小伙计帮厨们的面前,怎么也要给方杰留些颜面。 她忍了又忍到底沉声说道,“方老爷,许是京里的人家都金贵,少有养羊的,以至于大少爷见到烤羊就这般…狂热。我们北地这里却是不缺,早知如此,我拼着被客人砸了酒楼牌子也要给大少爷匀出一只来啊。” “这个,这个,”方老爷脸色涨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蒲草话里的嘲讽之意,他如何不会听不出。但是自家儿子失礼在先,他想要反驳呵斥也着实气短,于是哽了半晌到底扭头窜回了屋子,彻底无颜见人了。 蒲草冷哼一声,高声吩咐那两个抬了烤羊的小伙计,“把烤羊抬进屋去,再去后厨拿些特制红油,好好伺候着方大少爷用饭。” 小伙计们听得先前那句话还有些愤恨,实在弄不懂蒲草为何对这坏了酒楼生意的恶人这般客气,但是待得听了后边两句,立刻就人人眼睛放光,哪怕是手里有活计忙着的也想立刻扔下家伙事儿抢了这差事。 方大少眼见众人“热情”的上前帮忙抬烤羊,撒腿跑去后厨取碗筷等物,原本被老爹扇了嘴巴的怨气立刻就都散尽了,鼻孔再次高抬冲天,吩咐道,“再给本少爷取壶好酒,几样爽口小菜,伺候好了有赏。” 众人高声应了,忙得更是“欢喜”。 陈和正巧从前楼回来,见此很是疑惑却也没有空闲多问。那两桌儿定了烤羊的贵客,一桌儿是城里的富商小聚,一桌儿是府学的几个文人学子来尝新鲜,一听说府尹大人宴客没了烤羊,两桌儿客人都是争相出让,倒让陈和长出了一口气。最后到底还是那些文人移驾去了白云居,事情顺利解决。 蒲草眼见小伙计抬了烤羊进了酒楼,木罕也亲自端了碗碟、长刀、红油去伺候方大少,她就笑嘻嘻扯了两个孩子去后厨垫垫肚子。 方大少一见木罕带着刀子进来,还惊得一跳,后来眼见那金黄色的羊肉在木罕手里雪花一般飞到他的碟子里,忍不住还赞了一声“好手艺”。 早侯在一旁的小伙计笑嘻嘻上前替他倒了满满一碗“红油”,笑道,“大少爷,这是我们楼里特制的红油,沾着羊肉吃下肚儿极是开胃。平日若不是熟客开口,我们东家轻易都不往外卖啊。” 方大少一听这话,胸脯挺的更高,夹了一块羊肉狠狠沾了红油就送进了嘴里。他嚼了几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那羊肉更香了三分,于是点头含糊赞了两句,就甩开膀子大吃起来。 一旁伺候的几个小伙计,互相偷偷使了个眼色,一副极力忍笑却又不敢泄底的模样。 方老爷原本还气大儿丢了他的脸面,但是烤羊抬进屋里,香气围拢之下越发浓郁,方大少又是吃得恨不能连舌头都吞下的模样。他这肚子也就闹起了意见,咕噜噜抗议不停。 方老爷正是脸红想要遮掩,早有小伙计又取干净碗筷上前伺候,他半推半就之下也就动了筷子,当然他可记得儿子口水吐到了哪里,特意避开了那一处… 蒲草带着玩得一头大汗的山子和桃花,刚刚坐下吃了两块点心,一碗凉茶还没等喝完就听得厢房里有人大喊,“水啊,快给我倒水来,辣死我了!” 一众手下忙碌,耳朵却早就伸得老长的帮厨和大厨们,立时笑得拍桌子跺脚,直嚷着,“太解气了!” 原来前些日子有个口重的客人再吃了羊肉串之后,同陈和抱怨说辣味不够,吃得不爽快。 蒲草想起前世那些“变态辣鸡翅”之类,就琢磨着用辣椒和本地一种土生带辣味的草药熬制了一小锅红油,结果红油凉透之后,负责品尝的厨子喝了半口却说没有辣味,众人是眼见蒲草扔了一筐红辣椒进锅的,于是都不信他的话,纷纷挤上前品尝。 结果半刻钟之后,整个酒楼后厨惨叫一片,一大缸凉水都进了众人肚子。那红油不知是因为熬制过久,还是加了那味草药,居然奇迹般的拥有了延迟辣味的功效。 初初入口只能品出辣椒的特有香气,待得进了肚子半刻钟这才爆发它的威力,辣的人腹中燃了火堆一般,恨不得上天入地,只为这辣劲儿赶紧散去啊。 好在众人一时好奇,最多不过小小喝了两口,忍耐片刻也就舒坦了。 但是贪嘴的方大少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本就腹中饥饿,那伺候的小伙计又太过殷勤,一大碗的辣油已是进肚儿大半。这会儿正是上蹿下跳,恨不得一头扎到水缸里才好呢。 方老爷下筷子比较晚,又端着架子吃得斯文,因此倒没吃进去多少,不过他到底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这肚中着火的滋味也是受不得,一手捂着肚子按揉,嘴里也是大喊要水。 可是刚才还殷勤伺候的小伙计,仿似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四处也找不到踪影,倒是木罕拿了那把剔骨刀坐在门口悠然耍着刀花儿。 方大少扶着桌子走了两步,呵斥木罕,“你这蠢货,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端水去!” 木罕撇撇嘴,懒洋洋冲着外面喊了一句,“后厨还有水没?”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高声答道,“没有了,咱们酒楼生意太好,凉水都卖光了。” 木罕扭过头冲着方家父子耸耸肩,笑道,“你们忍忍吧,没水了。” 方大少还要再喝骂,那边方老爷却是在“烈火焚烧”中想得通透了,怪不得这些小伙计伺候的如此殷勤,怪不得儿子那般无礼还得了善待。人家哪里是不计较,是下了套子让他们自己钻进来啊。 “闭嘴吧,你就是叫破天,他们也不会送水来,一切等你弟弟回来再计较!” 方大少揉着肚子,也明白了三分,恨恨骂道,“这些该死的奴才,等官哥儿回来就让他撵他们出去!” 木罕在门口听得这父子里对话,不但不怕,手下的刀花儿反倒舞得更欢实了。他虽是性子直爽,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但这可不代表他愚笨。方东家待张东家那个好,比他对待心爱的姑娘都要疼爱,不说别的,就这酒楼说到底都是方东家开起来讨张东家欢心的。 这父子俩还指望方东家回来替他们撑腰,哼,恐怕到时候方东家一听张东家受了委屈立时就把他们踹出去了吧。 前边酒楼里的食客,原本吃喝得正是热闹,听得方家父子这般鬼哭狼嚎都是好奇,问询小伙计不成就抓了陈和探问。陈和自然不能说实话,就道,“后厨刚熬出一锅特制红油,简直是全天下第一辣,这是品尝的伙计受不得辣味再要水呢。” 是人就有好奇之心、争胜之心,听得这话,在座的食客里有那平日自诩耐辣的就嚷着要尝一尝,陈和拒绝不得就让小伙计取了半碗来。于是,半刻钟之后,大堂之内也是一片喊辣之声,待得这些食客散去,喜洋洋酒楼就又多了一个“天下第一辣”的名头,自然招了更多食客上门品尝。 不说,喜洋洋里如何热闹,只说方杰敢到邻县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儿,怎么都觉心下难安,最后到底谢绝了掌柜盛情,取了账册快马赶回翠峦城。 东子手下鞭子抽得紧,到底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了。城门守着的兵卒同他也是熟识,说笑几句就放了他进城。 待得到了自家酒楼门前,方杰下了马车,眼见酒楼里灯火通明,喧哗依旧,他才稍稍放了心。 陈和一见东家回来了,赶忙迎上前来,小声说道,“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方杰点点头,问道,“家里无事吧?” (哪位姐妹有医治水土不服的偏方,给我提个醒儿啊。以前回婆家只住几天,并没觉得如何,这次许是土地老儿知道我要常驻,开始闹意见了,昨天上吐下泄,折腾的我差点儿没了半条小命。我恍惚记得哪里听说要喝锅底灰,呜呜,不会那么惨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烤活人 陈和迟疑了一瞬,刚要回话,正巧孙府尹带人走了出来,方杰上前见礼又寒暄几句,应了明日去府上看望姨母,这才送了这“土皇帝”上轿远去。 之后接二连三又有许多熟客吃饱喝足出门,方杰少不了都要说笑客套几句,待得终于到了后院的清净之处,陈和才麻利的把今日所有之事详细禀报清楚。他眼见自家少爷脸色越来越黑,就替蒲草辩解道,“少爷,张东家也是一时气急才如此行事,您不知道大少爷当时多可恨,差点儿就害得咱们酒楼砸了牌子…” 方杰不等他说完就摆了手,问道,“他们人呢?” 陈和愣了愣,硬着头皮说道,“嗯,还在花厅里,木罕一直在跟前…伺候着呢。” 他嘴里这般说着,心下实在发虚,毕竟木罕伺候主子的方式,嗯,有些特别。 方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迈步走去了花厅。 方老爷和方大少这两个时辰简直把世间最恶毒的词语都搜集出来,扔到了蒲草等人头上。因为那喝下肚子的红油,直辣得他们口鼻喷火,抓心挠肝般难受。 当然这父子俩到底也没笨到家,想着还不定什么时候能见到方杰,于是这些咒骂之言多在肚子里混着红油横行了。 这会儿俩人挺过了最辣的那段时候,正是半依在椅子上喘粗气,突然见得方杰迈步进来,两人齐齐揉了揉眼睛。待得确定不是眼花,立时齐齐奔上前各自抓了方杰的一只胳膊,方老爷险些老泪纵横,“儿啊,你再不回来怕是就看不到爹了,爹要被你手下这些奴才害死了!” 方大少生平第一次看着这个庶出弟弟这般亲切,抱了他就不撒手了,因为干渴而略显嘶哑的嗓子干嚎着,“官哥儿啊,你可回来了,我和爹要被这些贱奴才害死了。还有那个叫蒲草的小贱人,你一定要把她卖到窑子里给我报仇解恨啊!” 方杰脸色并无什么变化,眼里却有冷厉一闪而过,他也没有如何动作,却是轻松甩开了父兄的拉扯,漫步走到主位前坐好,继而低声问道,“你们不在京里升官入仕,怎么有闲心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方大少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之意,还以为自家兄弟不计前嫌,关心起他的前程,赶忙凑上前笑道,“大考还有一年才能开场,本就不用着急。我和老爹听人传言说你生意做的很大,生怕你自己一人受人欺负,这才特意赶来帮你一把。咱们总归是自家兄弟,比那些外人可要放心多了。” 方杰冷笑一声,没有回应半句,陈和这时已是端了新茶进来,恭敬的上前替主子斟了一杯。方大少渴极,自小又是在弟弟手里抢东西抢的习惯,伸手就把那茶杯端到手里吱溜溜喝了起来。 陈和一脸恼怒想要说话,却被方杰摆手制止。方老爷站在原地,盯着突然空落落的双手愣了半晌,再扭头看看一脸冷漠的小儿和傻呆呆尚且不知好歹的大儿,突然心里就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 他拖着脚步慢慢走到客位坐下,沉默半晌,到底还是说道,“官哥儿,说到底我们都姓一个方,就算你分家出来另立门户,你也终归是…我方家的血脉。你哥哥是个不成器的,科考做官怕是没有可能了。我只希望你念在血脉的情分上看顾他一二,留他在你这里做份差事,哪怕当个小伙计也成,只要能学个养家糊口的本事…” 方大少本来喝着茶,听着老爹说话还有些得意,幻想着一会儿做了这酒楼掌柜之后如何惩治那些对他不敬的奴才。不想听到最后,老爹居然说要他做伙计,他立时放了茶杯就嚷道,“爹,咱们不是商量好的吗,你怎么变卦了?这是咱们方家的酒楼,官哥儿是东家,我当个掌柜都算委屈,怎么能做伙计呢?我不干!” 方老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没长脑子的大儿,当伙计人家还不见得留他呢,居然还奢想当掌柜,“你给我闭嘴,这事儿我做主,你不许插言!” 方杰看着这父子俩上演慈父训子的戏码,再也不忍不住冷笑出声。看样子当初那场牢狱之灾还不足以让这些人收起本性里的贪婪,免不了这次又要下些重药了。否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来搅缠,实在是同汤锅里的苍蝇一般,不咬人但恶心人。 想到这里,他再也不理会争吵的两人,起身走到门外吩咐陈和还有一旁憨笑的木罕,“生起一坑炭火,一会儿客人散尽了,我有用处。” 陈和和木罕对视一眼,虽然都是疑惑,但是齐齐低声应了下来。屋子里的方老爷父子虽然一直在争论,但是眼角可从没离开方杰的脸色,此时听得他这般吩咐,两人心下同时都是一喜,高声客套道,“儿啊,方才我们已是吃过那烤羊了,不必让人再张罗了。” 方大少爷也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寻了一根牙签一边剔牙一边应和道,“就是,那烤羊我吃腻了,你让人上桌清淡菜色,再添两壶好酒就成了。” 他们父子自顾自说的欢喜,方杰却是半句也没听到一般,出了后门直奔城西的小铺子了。 蒲草原本还打算送了孙大人那桌儿贵客再回酱菜铺子安歇,不想山子这贪吃的淘气包嚷着肚子疼,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两个孩子早早离了酒楼,先去刘大夫那里寻了两粒山楂丸给山子吃下,然后直接回了酱菜铺子。 近日天气炎热,男女老少们胃口极差,大鱼大肉自然敬而远之,清粥小菜却成了饭桌上的常客。酱菜铺子里的花样繁多,味道又是酸甜咸香俱全,极得众多邻人喜爱,甚至还有城东和城南的大户人家派了丫鬟小厮整坛搬回去。 喜鹊整日乐得见眉不见眼的,就是牡丹主仆也跟着欢喜。蒲草简单翻了翻账目,又赏了这三人每人一百文零用,正是听得她们叽叽喳喳说起要买什么物件儿。偶尔抬头间,突然瞧得方杰踩着暗淡的暮色走进,着实愣了一下。继而略微有些心虚的赶忙迎到门前,笑道,“咦,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可是忘记什么物件儿了?” 两人相处日久,方杰对她可谓是熟悉之极,这会儿眼见她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手下不停抹着鬓角碎发,就猜得她必定是对整治他那对无耻父兄心虚,于是灿然一笑上前牵了她的手,应道,“路上无事,我是惦记你受委屈,早些赶回来看看。” 喜鹊和牡丹主仆都是机灵有眼色的,这半会儿早就麻利的退了下去,甚至还顺手领走了两个有些困倦的孩子。 蒲草少有这般柔顺的靠在方杰怀里,撒娇嗔怪道,“你就是白操心,谁能让我受委屈啊。倒是你,这大热的天气赶路,没觉得哪里不舒坦吧?” 方杰爱极她这般小猫咪般乖巧的摸样,心里盘算着以后若是她隔个十日半月就闯点儿小祸,倒也是好事儿。他低头在蒲草微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我到底有些功夫在身,哪里那么容易中暑。我让木罕又升了炭火,陪我去烤些吃食吧。” “你还没吃饭?这怎么行,时日久了该饿坏肠胃了。” 两人说着就牵了手出门,此时夜幕已是完全降临下来,四周一片墨黑安静,两人这般亲密倒也不怕行人指点耻笑。 很快两人就进了酒楼后院儿,陈和和木罕正低头站在台阶下听着方大少呵斥数落,原来这大少爷久久不见酒菜上来,于是耍起了主子的威风。 陈和一见正经主子回来,立时迎上前,苦着脸说道,“少爷,炭火已是升好了,不知道您要烤些什么吃?” 那边方大少也在欢喜叫道,“官哥儿你回来了,赶紧让这些奴才上酒菜。你不在跟前,他们都跟木头似的,说什么也不听…” 不等他说完,方杰已是伸手指了他吩咐木罕,“扒了他的衣衫,架到铁网上,今晚尝尝烤活人的味道!” 烤活人?陈和惊得瞪圆了眼睛,一度怀疑自家少爷是气得说错了话。可是木罕却是没这么多想法,哈哈笑着大步上前就拎了方大少奔去了炭坑旁边,三两下扒了他的衣衫就要往铁丝网上绑。 方大少先前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再不知道大难临头就真是连街边的傻子都不如了。他惨叫一声就大骂开来,“官哥儿,你这是要干什么?我是你兄长!你这是要杀人,你要吃官司坐牢!” 方杰冷哼一声,眼皮都没多抬一下,转而又挥手示意一个看傻了眼的小伙计搬了两把椅子放到了树荫之下。 方大少眼见威胁不成,转而喊起了老爹,“爹啊,快来救我啊,这小杂种要杀我啊!爹啊…” 方老爷吃饱喝足,正在花厅里昏昏欲睡,突然被儿子杀猪一般的惨叫惊醒,奔出来一看也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小跑儿上前就要拉扯木罕,陈和却是早已带人把他连推带拽押到了一旁。 方老爷眼见大儿被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然后赤条条绑到铁丝网上,马上就要同那烤羊一般皮开肉绽,他恼怒得眼睛都要瞪了出来,高声呵斥道,“方杰,你这要杀父弑兄不成?还不把你哥哥放下来,否则…” (感谢朋友们关心,土地老儿折磨了我两天终于放过我了,今天喝了三碗粥。下午三点才爬起来码字,更新晚了一点儿啊。婆家这里上网好困难,我要长途跋涉才能找到网线上传,就连手机信号都要移动着找,有些头疼啊。我每个星期去书评看看,给大家加精回复啊。我再想想办法,怎么解决网线问题,这是个难题。)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野游 “否则怎么样?报官还是满天下传言我如何狠毒?”方杰一边抬手替蒲草倒茶一边淡淡笑着应和老父的怒骂,“你想怎么做都随便,但动手之前还是要多动动脑子。今日我烤了兄长,明日就进牢狱认罪杀头,方家以后可就清净了,名副其实的断子绝孙,真是好啊。” 方老爷被噎得一口气哽在喉头,脸色涨红的仿似随时都能爆炸开来,“你,你这个畜生!” “畜生吗?我可是你生的,爹这么说可是有些不妥啊?”方杰冷笑出声,“我已是念在血脉的情分上忍让许多次,但是你们半点儿不觉羞耻,三番五次找上门来,难道不是巴不得我狠狠羞辱一番?” “你…”方老爷气极,挣扎着还要上前同小儿子理论,不想那边方大少已是被赤条条架到了炭火上,初始还只觉得有些温热,但很快全身汗毛就已经被炙烤得卷曲起来,空气里隐隐开始透出一股焦糊之气。 方大少吓得是魂飞魄散,拼命嘶吼怒骂着,“小贱种,你敢这么对我,你不得好死,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方杰眉稍儿都没动一下,随口应了一句,“放心,一会儿烤熟了,我先把你碎尸万段。” 说完,他还笑着问询蒲草,“你不是爱吃辣吗,要不要让木罕多刷些红油?” 蒲草原本这一路跟来,还以为方杰是借着吃饭的名头,多少会替方老爷父子说上几句,虽然不至于责怪她行事鲁莽无礼,起码也要嘱咐她以后不可擅自行事,待他回来再说。 没想到,方杰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行事如此火爆,不但半点儿没责备她,反倒“大烤兄长”替她出气。 作为一个女子,心爱男子如此看重她,不舍她受委屈,她心里自然欢喜。但是欢喜过后难免还要装一装贤淑,于是半真半假劝慰道,“你就算心里如何不喜他们,撵了他们以后不走动就是了。这般吓唬得狠了,以后可就结仇了,毕竟都是姓方的…” “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言。若是一次不把他们吓破了胆子,咱们以后就没清净日子过了。难道你想嫁给我之后,再伺候公婆,忍耐不成器的大伯…” 蒲草前世闲极无聊,可是没少看那些婆媳争斗的伦理剧,这一世的蒲草更是婆婆手下的小可怜儿。所以听得这话,她的脑袋差点儿摇成了风中枯叶。谁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行,这事你做主。还有,我喜欢火候重些的烤肉!” 方杰朗声大笑,双目弯起同那天边月一般,高声吩咐木罕,“火大着点儿,我也喜欢焦糊些的。” “好咧,东家您就瞧好吧,保管外焦里嫩!”木罕同样哈哈大笑应着,随手又把铁网往下降了一格。 其余看热闹的小伙计们原本还有些惊惧,真怕自家东家烤了活人,犯了杀头之罪。可是这会儿眼见东家们谈笑风生,再想想平日受到的善待,突然都醒悟过来。不但不再惧怕,反倒开始出声应和叫好。 方老爷还指望蒲草替大儿求情,不想没个好结果,反倒害得大儿又离炭火近了三分。不用听大儿越发惨烈的叫声,只嗅得空气浓重的焦糊之气,他就知道小儿是铁了心要整治他们了。 方大少此时已同烧红的虾子没什么区别,他原本还骂得厉害,但是木罕转动铁网间,他的脸孔朝了下,那传宗接代的“宝贝”更是成为全身最火热的一处。他终于崩溃了,哪里还顾得大骂,扯着脖子就嚎哭起来,“爹啊,救命啊,我要被烤死了。官哥儿,是我畜生,是我不是人,以前都是我不对,你把我放了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这般说着,双腿间再也忍耐不住就淌出了黄白之物,滴答到炭火之上立时冒起一阵白烟。说不上是骚还是臭的怪味,熏得木罕和一众小伙计们立时往后退了好几步,骂骂咧咧嚷道,“真没胆子,这就吓尿了。” “就是,就是。平白糟蹋咱们的炭坑,明日还怎么烤羊啊。” 蒲草也是一阵恶心,但她却忍着低头慢慢喝茶,一声不吭。 方杰厌恶的皱了眉头,眼神冷冽却依旧没有吩咐木罕把方大少放下来。方老爷这会儿已是颓然倒坐在地上,沉默半晌,终是哆嗦着嘴唇说道,“官哥儿,把你哥…不,把文哥儿放下来吧。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哼,”方杰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冷笑道,“爹以前也说过,我分家另立门户就同本家再无牵连,但你们这次不是也找上门来图谋我的酒楼?” 方老爷狠狠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我以方家列祖列宗发誓,以后绝不再对你的产业有任何图谋,否则…否则就让我们方家后代永不入仕。” 这老爷子是个官迷儿,日夜盘算都是如何才能做官发财。就算他做不成官,儿孙也要入仕、光宗耀祖。如今他郑重拿了这事发愿,可谓是被逼到绝路,也足以表明真心了。 方杰眼见老爹仿似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沉默良久没有说话。蒲草悄悄在桌下握住他的手,无声的传递着安慰和温暖。 方杰轻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木罕放人。木罕带着两个小伙计忍着臭气,替方大少松了绑,顺手又把他扔到一旁的水缸里降温。 方大少咕咚咚灌了一肚子凉水,很快就浮了上来。许是这次“冒充烤羊”的经历着实让他吓破了胆子。他甚至不等身上凉透就从缸里爬了出来,跌跌撞撞跑到方老爷跟前大喊,“爹,咱们快走吧,再晚儿子就死在这里了…” 方老爷眼见小儿子一脸淡漠,大儿子又是如此不成器,心里彻底泄了气,取了行李一言不发就掉头走了。 蒲草挥手让小伙计们关了院门,又示意陈和善后,然后就同方杰进了花厅,小伙计们重新上了茶水点心就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蒲草见得没有外人,少有的主动撒娇坐到了方杰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偷偷往他耳眼儿里吐气,坚决不肯给他独自伤怀的机会。 方杰果然受不得痒,紧紧揽了她在怀里,长叹一声苦笑道,“我…是否有些妇人之仁了,心里虽是恨极,但眼见他年老体衰还是忍不住…”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血脉亲情大过天,你若是当真半点儿不在意,那才是绝情。不说别人,就是我心里都要忐忑怀疑是不是看中了一个冷血之人。”蒲草低头在方杰唇上轻轻亲了一记,轻声道,“他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若是没有他,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如意郎君,我别的不念,也要承他这个情。待得过上几年,咱们找个机会暗地接济他一下,让他衣食不缺、安度晚年就当还情分了。” 方杰见得蒲草一脸认真诚恳,没有半点儿勉强或者嘲讽之意,他心里忍不住越加温暖,低头把脸孔埋在她的肩头,叹道,“我才是要感谢你父母,生养了你这般善良的女子到这人世。” 蒲草想起再也见不到颜面的父母,鼻端泛酸,她极力忍了眼泪笑道,“我爹娘是享不到姑爷的福气了,你倒是可以对他们的女儿好一些。” “这是当然,”方杰轻笑,“说说看,想要些什么首饰衣料或者出去走走?” 蒲草眼睛一亮,最近忙完生意忙家里,确实有些憋闷,出去走走倒是个好主意。于是欢声应道,“好啊,都说这时候正是湖鱼最肥的时候,不如咱们找个日子出去钓鱼野游吧。” 方杰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去处,脸色一喜应道,“好,我这几日准备好了东西就带你去钓鱼。” 蒲草难得孩子心性,兴致勃勃盘算起要带些什么物件儿… 方杰原本是打算好好同蒲草过个二人世界,暗地里指派人手忙碌不停。 可惜蒲草从来都不是个毒性的,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一回村子就把出游之事告诉了春妮儿。春妮儿刚刚出了月子,正是憋闷的浑身骨头节子都在嘎巴响的时候,一听有这好事儿,欢喜的差点儿一蹦三尺高。 刘厚生也是个喜欢钓鱼的,但是自从当了爹就养成了凡事先替孩子打算的好习惯,他迟疑着说道,“孩子才满月,若是招了风怕是不好,妮子咱还是别去了。” 春妮儿哪里肯听话,一瞪眼睛反驳道,“农家孩子哪有那么娇贵,我抱着他一起去又不缺吃食,再拿几块尿戒子就成了。你若是想留家里我不管,我是保管要去走走的。” 刘厚生无奈摊摊手,老婆儿子最大,他也是实在心痒,于是刘家一致通过出游。 晚上的时候,董四和陈家兄弟来闲坐,听得这事儿自然也都想要跟去溜达。蒲草感念于他们平日真心相帮,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一边看管着两个日夜盼望早些出行的孩子,一边准备着吃食用物。 可是,几家人等了一日又一日,眼见中秋都要到了,还是不见方杰送信回来,蒲草这急脾气就有些坐不住了。 (昨天下大雨刮折了电线,我正大光明断更了,嘿嘿,晚上趴被窝里点着蜡烛看,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总停电,每次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守着微弱的蜡烛光,如果来电了,我们姐弟三个就会欢呼。真是怀念啊。我这几天尽量赶一章存稿,省得这种突发状况。原本以为田园风光,自在悠闲,可是我暂时只体会到蚊子的猖獗,呜呜,它也欺生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种稻 这一日,她安顿了家里的杂事,正要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去逮多日不见的心上人,不想方杰却是笑嘻嘻坐了东子的马车回来了。 蒲草自然要问起他这几日为何不回,方杰却是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开口替她解疑,只说是秘密,明日就知。 蒲草气得“狠狠”在他要上掐了几下,转而也瞒了众人一同出游的事,算是个小小的报复。 果然第二日一早,待得看见蒲草身后浩浩荡荡的出游大军,方杰着实惊得怔愣了好久,末了哭笑不得的横了蒲草一眼,上前同众人寒暄起来。 蒲草偷笑着把两个孩子抱上马车,然后又招呼刘厚生等人搬吃食用物。 众人都是农家出身,本就没那么看重礼节,平日又都是熟识的。所以,刘厚生和陈家兄弟就同蒲草和春妮孩子坐在了车里,方杰则和董四霸占了车辕。 董四问得众人都坐稳当了,就吆喝着一甩鞭子笑嘻嘻出发了,留下临时被踹下车的东子欲哭无泪。 夏末的日阳已是渐渐少了那份炙热与爆烈,变得温和而好客,山林也已褪去了初夏的青涩,换上了深绿色的外衣。偶尔几只拖着彩色长尾的鸟雀叽叽喳喳从车顶飞过,惹得山子和桃花恨不得跳出去抓上一只。 路旁的草丛了,已是饱餐一夏的野兔也失了往日的警醒,晃动着肥硕的屁股悠闲的吃着青草。 方杰耳边听着董四那七弯八拐的小调和孩子们的笑闹,心情也是分外轻松。一时兴起就抢了董四的鞭子,看准机会就抽象了那只“顾头不顾腚”的兔子。 自然,方大公子手下人命都伤过几条,这小小的兔子如何跑得了。于是,兔子四脚朝天做了个饱死鬼奔向地府报道了。 董四高声叫好,奔下车去捡了兔子回来,惹得众人都是欢笑,夸赞方杰好眼力、好功夫。 刘厚生这一夏忙着看管菜田和苞谷地,还从未上山去打过一次猎,眼见方杰这般就心痒难耐,硬是同董四换了位置,手持马鞭,一边赶车一边虎视眈眈望向路旁草丛。 于是,山路两旁的那些尚不知道大难临头的小兽们算是倒了霉,但凡被看中,无一例外全去阎王爷那里报道投胎了。 待得众人到达了目的地的时候,车辕两侧已是挂了三只野鸡、四只兔子,春妮儿跳下车见了就道今日这是出来钓鱼还是打猎啊,惹得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蒲草抱了两个孩子下车之后,就手搭凉棚打量起方杰选定的钓鱼圣地。这是位于翠峦城北部三十里左右的一处坐北朝南的山坳,远处那条奔流而过的大江被百姓们唤做松江。松江宽而水量大,难免就要分些支岔儿出来,水流很是缓慢。 而这山坳之前就正好有一条江岔子,水清而平稳,江边长了许多灌木和茅草,仿似一条天然屏障一般,把江水和山坳隔绝开来。 山坳里三面环山,一方面水。左右的山包都是背后那座高山绵延所出,长了些松树、桦树,算不得茂密却也很是繁茂。唯有那座高山有些奇特,虽然高绝而陡峭,却只长了些矮松和灌木,不知是不是天神撒种子的时候漏掉了这一处。 蒲草这般四处打量着,越看越是心喜,忍不住笑道,“这真是一处隐居养老的好地方啊。” 方杰正巧走到她旁边就笑着接话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说完,他已是牵了蒲草的手往一旁的小路走去。 蒲草眼见众人都在一旁,脸红想要挣开,方杰却是不允,她只得低了头快步跟了上去。 众人互相瞧了瞧都是偷笑出声,继而就张罗着要卸马车,不想方杰却是在前面喊道,“董大哥你们也随我来,这里不是歇脚之处。” 众人都是奇怪却也没有问询,一路又牵着马车随着他往前走去。 蒲草眼见脚下的小路居然换成了青石板,于是惊奇开口道,“难道这里早有人家居住?” 方杰神秘一笑,伸手指了指前方,蒲草抬头一瞧惊得微张了小嘴,赞叹道,“好漂亮的农家小院儿啊,嗯…好像还是新房子?” 方杰笑得得意又欢喜,“你喜欢就好,我这些时日就是忙着找人盖房子呢。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另一处别院,你若是想要钓鱼随时都能过来。” 蒲草眼见那小院儿青砖灰瓦,四周绿树红花点缀,背靠高山,面朝江水,心里没来由的就想起来了前世流行很广的那诗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哈哈,”方杰听得她低声念出这么一句,忍不住哈哈笑道,“这是江水,真正的海比之这了要广阔千万倍,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海。” 蒲草本因为被他看低,还打算拿他的皮肉撒气,结果听了这最后一句,立时眉开眼笑应道,“好啊,我可记着了,你若是不守信诺,我可不依。” “这有何难,只要你放得下家里杂事,咱们随时都能出发。” 两人说笑的功夫,众人也已到了身后,自然又是一番夸赞。董四把马车栓到了院门外的柳树上,张罗着把同屋吃食都搬去了院子里。 小院儿随时刚刚建起,但各个房间的摆设儿用物可是样样俱全,原本被方杰安排在这里守门的一个瘸腿老汉略带忐忑之色的迎上来行礼。蒲草瞧得他的模样还算和善,手粗而苍老,猜得必定是个受过苦的老实人,于是和颜悦色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打发他下去歇着了。 毕竟出来野游钓鱼,自己事事动手才是个乐趣,若是还需要下人伺候照料,那还不如留在家里宅着的好。 男人们好不容易出来松散一日,拾掇好马车就忍耐不住的各自抽出自制的鱼竿儿、拎起圈网儿、搅罗子,纷纷跑去了江边。 两个孩子自然也不愿落后,欢呼着跟了上去。蒲草生怕他们贪玩掉进江里,大声喊着不要下水。方杰听得好笑就道,“我们几个都是会凫水的,就算孩子掉进江里也保管无事,你就放心吧。拾掇好院子,赶紧来江边儿。” 蒲草想想也是白担心,送了方杰就手下加紧把吃食等物拿去了厨房。春妮儿抱着熟睡的孩子坐在院角树荫下喂奶,眼见孩子睡熟了就动心同蒲草去江边。但是独自放了孩子在院子里她又不放心。 正是犹疑为难的时候,那瘸腿老汉搓着手上前说道,“这位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让老汉帮忙守着小少爷吧,若是小少爷哭闹,老汉就送他去找夫人。” 春妮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夫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挥手笑道,“老伯,我不是什么夫人,您叫我刘嫂子就好了。我正想去江边走走,就劳烦老伯替我照管孩子了。” 蒲草正好也从灶间出来,听了这话也是笑道,“说起来,老伯在这院子常住,也是半个主人呢,倒是我们这些客人上门来让老伯跟着受累了。一会儿钓了大鱼回来,一定分老伯一碗鲜汤喝。” 瘸腿老头儿赶忙摆手,脸色微红着客套,“夫人们真是折煞老奴了。” 蒲草和春妮笑着嘱咐了两句就携手漫步去了江边,方杰和董四手里各拿了一只鱼竿,悠闲坐在一顶丈许长的草棚下静等鱼儿上钩,远处陈大陈二和刘厚生则带了两个高挽了裤脚的孩子欢呼着扯网四处圈鱼,溅起的水花再砸到江面儿上带出一层层涟漪。 董四是个有眼色的,一见蒲草过来就赶忙扯了自己的鱼竿,然后哈哈笑道,“这钓鱼真是个费工夫的,真是不如下网痛快,我也跟他们一起下水去了。” 说完,他就扔下鱼竿和小木凳跑去了江边。春妮儿儿伸手推了脸色微红的蒲草一把,紧随其后也跑了过去。 蒲草等了笑嘻嘻的方杰一眼,索性也大大方方坐到了他的身边,方杰殷勤的帮忙挂鱼饵甩鱼钩,末了插好鱼竿就牵了蒲草的手,一边吹着凉爽的江风一边低声闲话。 蒲草当真是喜爱这处山坳,只这般静静坐着就觉心里所有重担都抛在一旁,分外轻松。她忍不住就翘了嘴角,欢喜盘算着要怎么规划这个世外桃源。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面水背山,朝阳遮风,小院后边盖个温室,冬日种菜都不必烧太多柴禾呢。还有江边这一处肥土若是开成水田,种上几亩水稻,秋时必定大丰收。还有那山上也能放养些鸡鸭…” 方杰先前听得她温声细语,脑里慢慢描绘着宁静和乐的农家画卷,忍不住也是笑得满足又喜乐。可是听得最后,他却猛然沉了脸色,“你刚才说什么?种稻?” 蒲草正说到兴头儿上,也没多想就应道,“对啊,你看这片地多肥沃,又正好挨着江边,水源不愁,开成水田种稻再适合不过了。” 方杰握着蒲草的手又是紧了三分,声音压得越发低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我们雪国从未有人种过稻米,一是无人会种,二是气候寒冷,不等稻穗长成已是霜冻落雪。” 蒲草怔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是有些冒失了,但是种稻这事她盘算已久,又自觉有七成把握成功,于是就趁着这个机会同方杰好好商量一下。 (九八年发大水的时候我年纪还小,没什么太多感觉。这几年总是听说发水地震,婆婆就说回老家吧,保证安全环境也好。结果,我刚刚回老家没几天就碰到了大水。前天和昨天,两天两夜都在暴雨雷鸣,瓢泼大雨。原本在家门前十米远的河沟居然变成了大江一般冲到了门前,我和小姑子半夜点着蜡烛淘水,甚至一度想要用大澡盆把两个孩子运走,真是太惊心动魄了。 今早起来坐四轮农用车去县城,车上拉了七台电视,哈哈,都是雷电劈坏的。村里的房子也被大雨浇倒了三栋,真是感觉九八洪水也不过如此了。老公打电话说,又有哪里地震了,突然就想啊,我的祖国,你是肿么了? 希望所有朋友都平安,所有家人都健康,希望我们的祖国宁静昌盛。总之,都平安就好。我太喜欢大太阳了,不要再下雨了。) 第二百章 日子 第二百章日子 “嗯,说起来种稻子也不难,同旱地没有多大分别。至于节气之事,我既然能培育菜苗直接下地,自然也能提前培育稻苗,这样省了播种发芽等时日就不怕秋时来不及收获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试探道,“我也只知这事张扬出去,兴许要有些麻烦。但若是成了,往大了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往小了说也能给你捞个一官半职。老话说,靠人不如靠己。孙府尹毕竟是外人,真到有事的时候不见得可靠。就算他一心相护,但世事无常,他这府尹的位置总不能坐一辈子。若是你因为种稻有功封官进爵…” 方杰皱眉打断了她的话,“你怎有如此打算?我说过这一辈子只愿同你相守田园,难道你不相信?” 蒲草心里暗喜,脸上却是略带委屈的小声辩解道,“我怎会不愿意同你相守,但是,你父亲那里,还有你娘亲的遗愿…” 方杰挪了椅子挨近蒲草,叹着气把她揽进怀里,“你啊,平日就是思虑太重,这些事自有我操持,你只管好好过日子就是。我父亲那里经过先前那事,许是一辈子都没有瓜葛,自然不必再顾忌。至于我娘在天之灵,比起升官发财,定然更喜我平安康健。” 蒲草轻轻依在方杰怀里,心里的大石终于完全放了下去。她前世虽说是个英文老师,但那句“悔叫夫婿觅封侯”的话还是听过的。作为女子,哪个不希望丈夫能日日陪在身边。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啊。那些官家夫人出入奴仆服侍,受人奉承,看着风光之极,其实背地里孤守寒夜、独对寒窗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人活一世,吃喝能够饱腹、穿戴能够御寒就好,再多就是累赘了。 她不想如何称霸天下,如何大权在握,只想同丈夫孩子守着自家小院儿过着平静安宁的日子。而今日听得方杰当真同她一般想法,自然就再无任何担忧了。 “好,是我想岔了,以后再不会提起这事了。” 方杰想了想,却是不愿他未来的妻把他看成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商贾,于是伸手指了俩人身后的那座大山,低声在蒲草耳边说了几句话。 蒲草听后惊得眼睛圆瞪,仔仔细细打量了那大山好半晌,末了笑道,“人家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若是藏着掖着,许是人家就会挖空心思寻找,但这般大大方方摆出来,反倒不会惹人多心注意了。”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方杰低声重复了一句,眼里亮色越发璀璨,最后居然不顾远处的一众邻人,抱着蒲草狠狠亲了一记,“你当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不成?这么聪明的主意居然信手拈来…” 蒲草眼睛瞟到远处的春妮在捂嘴偷笑,立时羞得脸色红透,一把推开方杰嗔怪道,“你突然发得什么疯,让人家看了笑话。不就是灯下黑的道理吗,街边小孩子都知道,好不好?” 方杰爱极她这般羞恼的摸样,朗声哈哈大笑,哄劝道,“好,好,都是我太笨,娘子最聪明。” “谁是你娘子,我还没嫁你呢!”蒲草跺脚欲走,不想这时候她面前的鱼竿却是狠狠动了一下。方杰立时跳起来嚷道,“哎呀,有大鱼上钩了。” 蒲草一听有鱼,立时就把旁事扔到了脑后,俩人合力抓了鱼竿溜了半晌,最后到底拽上来一条三四斤重的草鱼。 俩人欢呼惹来众人围观,都道真是好兆头。 随后,刘厚生和董四的网里也圈了六七条半尺长的鲶鱼,两人合力抬网到岸边,喜得山子跳进网里去抓,蹭了一身黏糊糊的赃物。 蒲草照着这淘气小子的屁股给了几巴掌,末了喊了春妮一起回院子张罗午饭。 瘸腿老伯抱着刘家胖小子坐在树下,笑得嘴里豁牙都露了出来,见得孩子娘亲回来,脸色很是有些不舍之意。 蒲草看在眼里就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上,回去之后托人打听几日居然当真给老头要了个三岁的小闺女,那小闺女无父无母又不得亲族待见,得了瘸腿老伯如珠如宝般疼爱就真心把老伯当了亲爷爷孝顺。长大后瘸腿老伯过世,她又成了蒲草跟前得力的管事丫头。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再说蒲草等人把亲手打捞回来的大鱼小鱼下锅煎炒烹炸,忙得不亦乐乎,开饭时又把饭桌放到了院外的大树荫凉下,就着江风吃鱼喝汤,那个欢快惬意,当真是连天上偶尔路过的白云都嫉妒的多停留了一刻。 将近日落之时,众人依依不舍的拾掇了东西,坐车离了这一处世外桃源,踏上了回村的归途。 方杰原本和蒲草已是说好不再提种稻之事,他不求闻名于朝野,不求升官发财,只愿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子和乐。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就能不发生的。 众人回去第二日就是中秋节,蒲草打定主意要好好庆贺一下。去年的中秋她刚刚来到这世界,别说月饼和好菜好饭,就是填饱肚皮都是个难题。而今年她已是有房有地有产业的小富婆一枚,自然要好好庆贺一下。 正好,府学里也应节气放了两日假,张贵儿和胜子雇了个马车回家来了。两个少年走时还有些农家孩子的拘谨,这般在府学熏陶了两月开了眼界,就如同那经了细雨润泽的竹子变得出类拔萃,很有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两人一着青衫一着宝蓝,刚在村口下了马车就被村人笑着围在了一处,这个问询府学先生严厉吗?那个问询府学吃得什么饭菜,这般出息人? 后来还是村里的老辈人听得消息到了跟前,得意的受了两个少年公子的礼,末了勉励几句才放了他们回家。 一家人久未团聚,这般时节自是再好不过,桃花欢喜的围着哥哥问长问短,蒲草也是使出看家本领做了一桌儿好菜。晚上又在院子里摆了方桌儿,放了些瓜果边说闲话边赏月。 待得一大两小三个孩子睡下,蒲草自然免不了又绕去方家陪方杰坐了半个时辰,一时俩人相依说些甜言蜜语就不细述了。 村里人这一年眼见张家成车的往外送车,成箱的往家抱银子,早就眼红的恨不得把日子安了四条腿,让它跑的飞快,赶紧到了秋天收拾了庄稼就开始盖菜棚。 于是中秋节一过,家家户户都磨镰刀、编筐篓,下地掰棒子割苞谷了。张刘两家因为匀了二亩地种菜,就只剩下了二亩地苞谷,两家人一起上阵加上前来帮忙的陈家董家,不过一日就把金黄色的苞谷棒子送进了院子。 春妮儿一时无事又想念爹娘就同蒲草说了一声,带着刘厚生和儿子拎了大包小包回娘家帮忙了。 蒲草想着村里人家马上就要盖温室,于是埋头把这一年的经验教训总结了一下,仔细抄写在本子上,唯恐漏算了哪样,害得村里人家赔钱。 毕竟那二十两的本钱,在她来说是小菜一碟,在村人来说就是全部家产了。 她选了一个晚上,带着桃花和山子出去闲走,路过董寡妇门口时“正巧”见得董寡妇在树下乘凉,于是顺理成章的被邀请进屋小坐。 半个时辰后,极力压抑着喜色的董寡妇带着小女儿满桌儿出来送客。有那好奇的村人探问两句,董寡妇只说蒲草好心借了她家十两银子盖温室。村人都知董四与刘家交好,自然同蒲草也是熟识,就以为蒲草是看在董四面子上照顾他的寡嫂和侄女,于是酸溜溜说了两句闲话也就扔在一旁了。 晚上董寡妇揽了小女儿睡在一炕,想着蒲草点到为止的那些话,半是欢喜半是担忧。最后仔仔细细嘱咐女儿以后行事不可太过随意,毕竟这事变数太大,若是张扬出去,女儿就算最后嫁给张贵也要担个私相授受的恶名,况且若中间出了岔子,亲事不成,那女儿更是没有活路了。 自此,满桌儿无事就同董四媳妇儿去张家走动闲坐,蒲草喜爱满桌儿朴实憨厚,做了好吃的点心吃食常让她带回去,就是布料也借着感谢满桌儿帮忙做针线的由头送了不少。 桃花本就喜爱满桌儿姐姐,见得嫂子如此自然更是亲近得拉着满桌儿衣襟,日日笑得合不拢嘴。待得府学又放了秋收假,张贵回得家来看到满桌儿出入,先是红了脸,后来又装得一本正经关在屋子里读书不曾出来。 蒲草背地偷笑,只觉若是这两小情人喜结连理真是再好不过了。比起那些官家小姐或者小家碧玉,蒲草更喜欢这一个村子里看大的闺女,没有多少心机,又勤快懂事,居家过日子的良配啊。 如此,又是过了七八日,村人们陆续都收完了苞谷。里正选了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带着一众后生赶了牛车进城送粮税。方杰特意派了东子一同跟去,那守城门的兵卒早同东子成了好兄弟,自然半点儿都没有为难众人。甚至一辆牛车不小心陷到路旁泥坑里,那些冰卒还帮了把手,只把村人们惶恐的差点儿跪地磕头。 待得进了城到得府衙门前排队,未等日头到得头顶正中,喜鹊就带着小丫鬟来给众人送饭。烙得金黄的发面饼,就着各色小咸菜,喝着菠菜鸡蛋汤,真是香得众人只叹有福气,也羡慕的其余几村的乡民红了眼睛。 (这几日一只在下雨,昨天村里大喇叭又广播说要下四天大雨一场暴雨,要家家户户做好抗洪工作。婆婆摘了一筐茄子豆角,又拿了一块肉把我送到小姑子家,告诉我未来几日不要出门就在她家躲水了。我于是万般想念广西那二十八楼的公寓啊。昨日一天都上不去网,村里的电话线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考虑了一下,以后还是坚持码字,哪天能出门去上传就一次传上去,每日都更真是保证不了了。这本书还有大约十几万字,两个大情节,我准备努力在八月末之前完结,若是朋友们等更新心烦就多攒几日一起看吧。 什么时候能不下雨呢,赶紧到秋高气爽的时候吧。昨天去大伯哥家被大泥巴沾掉了一只运动鞋,我气得差点儿光脚了,结果还上不去网,白跑一趟,呜呜。) 第二百零一章 来客 待得送了粮,几位老爷子和里正就找了个午后进了张家门,一是谢过蒲草在村人送粮时供茶水饭食,把她夸得好似西天菩萨下凡一般。第二当然就是商量动土建温室的事了。 村里总共四十几户人家,里正早早挨家挨户问询过,村人们有兄弟合伙的,有父子齐心的,也有整个家族凑银子的,林林总总算下来,差不多要起十二栋温室。 蒲草原本也没打算在这事里图谋什么好处,于是痛快的与里正等人说好各家加紧打土坯,明日再请方杰带着村里几个后生赶车进城去采买青砖和铁皮筒子。 里正等人自然无有不应,蒲草想了想没有什么遗漏就又说道,“里正大叔和各位长辈,咱们这种菜的生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有句丑话可要先说在前边。” 里正等人都指望蒲草带着全村发家致富呢,听得这话赶紧应道,“蒲草你有话尽管说,只要对村里好的事,大叔保管没人说个不字。” 蒲草轻轻一笑,又替众人添了茶水这才开口道,“进了冬日,咱们村里这菜一旦种出来,必定轰动整个翠峦城,到时候自然不愁销路。但是,销路好了也是个麻烦,毕竟那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家极多,谁人都想尝个新鲜。一旦争抢起来,咱们小农小户夹在中间极难做人。” 里正和几位老爷子边听边点头,也觉这是个道理,“蒲草这话说得对,那些官老爷们可是得罪不得。” 蒲草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到时候还要里正和长辈们同乡亲们说好,青菜割下来之后统一交到方公子手里,由他出面售卖,这样极有利于调整价格,不会因为大伙儿抢生意导致价格忽高忽低,让外人捡了便宜。还有最重要的是方公子的姨母是孙府尹的正室夫人…” 蒲草最后这句话只说了半截儿,但里正和几位族老的眼睛却是越瞪越圆。原本大伙儿都在一村里住着,方杰又是和气没架子的,平日见到村人说笑寒暄起来,平易近人的就同邻家后生一般。人人都当他是个有些门路的富商,谁也没特意打听过他的身世,自然也不知道他居然有这等高贵身份。这以后有了他替全村人保驾护航,那岂不是翠峦城里都能横着走了。 这般想着,里正和族老们更是激动了,哆嗦着嘴唇一迭声的应着,“蒲草你放心,有方公子张罗这事儿,大伙再是放心不过了。我们今晚就同大伙说,只管好好种菜,若是卖菜的时候有谁敢起幺蛾子就立刻撵他们一家出村去。” “就是,就是。” 蒲草见目的达到就笑着说起冬日的光明“钱途”,只把里正和几个族老哄得乐颠颠跑去找村民们说道了。 蒲草送客回到屋门前就见得方杰正笑吟吟站在屋檐下,折扇轻摇,鬓角碎发飘动,一副悠闲自在模样。她于是嗔怪道,“你早就来了,为何不上前帮我应对两句?” 方杰上前两步牵了她的手迈步进屋,笑道,“家有贤妻,我自然要偷得半日清闲。” 蒲草脸红,瞪了眼睛就要伸手去掐他的腰侧,方杰哈哈笑着躲闪。两人正是笑闹的时候,突然听得院外有人高声笑道,“好你个方财迷,怪不得多少时日也不回趟都城,原来是陷在温柔乡里不肯挪动了!” 方杰和蒲草两人一惊之下迅速松了手扭头去瞧,原来那院门口不知何时已是站了一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锦缎长衫,头戴赤金嵌宝冠,一副富家少爷的标准打扮。可惜那锦缎衣衫包裹下的身躯却是过于富态了一些,圆鼓鼓的小肚子,圆滚滚的胳膊和大腿,外加圆溜溜的眼睛和鼻子,怎么看都是分外的“喜人”。 蒲草忍着笑意刚要开口问询,不想她身旁的方杰却已是大步迎去了门外,一把抱了那圆滚滚的公子就是重重拍打起来,嘴里惊喜嚷着,“赵胖子,你怎么来了?难道都城的美人都已被你厌弃,你就跑来我们这偏僻之地寻‘宝’不成?” 赵胖子手下也是不客气的重重回拍几下,哈哈笑道,“本大爷可不是那喜新厌旧之人,倒是你这财迷多日都不去看看兄弟,原来却是偷偷垒了个温柔乡啊。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养成这偷啃‘红杏’的雅趣?” 方杰听得他话里调侃略带轻浮,赶忙松开他正色说道,“不可胡言,这是我将来要明媒正娶的妻子。” 赵胖子一愣,转而立刻冲着慢慢走来的蒲草打躬作揖,笑嘻嘻说道,“哎呀,兄弟给嫂夫人见礼了。嫂夫人莫怪,兄弟就是个心直口快的。” 不过几句玩笑话,若是平日蒲草也不见得会计较,更何况刚才眼见方杰同他这般亲近,自然猜得出两人相交莫逆,当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她笑盈盈回了一礼,应道,“赵兄弟不必客套,我还没有嫁进方家,兄弟称我一声张东家就好。” “好,好,都听嫂子的。”赵胖子答应的痛快,可是开口还是唤着嫂子。他回身从马鞍一侧扯了个鼓囊囊的布袋子,双手捧到蒲草跟前笑道,“小弟@第一次见得嫂子颜面,原本也没准备什么好礼。正巧来时路上碰到几个‘朋友’,他们极是热情豪爽的把多年积蓄送与小弟做盘缠。小弟在此借花献佛就送与嫂夫人,还望嫂夫人不要嫌弃。” 蒲草扫了一眼那明显分量不轻的包裹,又扭头看向方杰。方杰可是清楚赵胖子的手段,猜得必是他路上碰到了什么歹人,结果被他扮猪吃老虎反打劫了。正所谓不义之财,人人见而分之,他也不甚在意,笑着接过递给蒲草,“自家兄弟送的,你就留下吧。若有中意的就挑拣出来,剩下不合心思的我再帮你换成银钱。” 蒲草点头接过,随手打开袋子一瞧,只见里面乱糟糟放了很多首饰和银锞子,甚至还有几张小面额的银票,粗粗一算怎么也值个千八百两。这见面礼可着实太惊人了。 她抬头再次看向赵胖子,他脸上虽是笑嘻嘻,但眼眸深处恍然总有几丝评判之意。 蒲草心下暗笑,开口淡淡说道,“赵兄弟这份见面礼可是太重了,我有心不收却又怕赵兄弟心有芥蒂。不如这样吧,我和你方大哥这些时日正商量要开一家钓鱼山庄,赵兄弟这些银钱就当入股好了,以后赵兄弟若是再到得翠峦城也有个落脚游玩之地。” 方杰赶紧笑道,“好,你看着处置就是了。天时已是过午,我先带赵兄弟去我那院子,你若是不累就帮忙做些饭菜送来吧。” 蒲草点头应下,转身回了院子。 赵胖子眨巴眨巴小眼睛,嘿嘿笑道,“财迷,我先前还奇怪,这会儿才知你为何看中这女子。你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没想到寻得这女子也是万里挑一的精明啊。” 方杰挑挑眉毛,一拳头砸在他肩头,低声责怪道,“她是个脾气硬的,寻常男子都是比之不及。以后这样试探的小把戏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好,好,是兄弟错了,一会儿兄弟斟酒给嫂夫人认错可好?” “那倒不必,她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方财迷,你这次可是真陷进去了,每句话都离不得嫂夫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瞧着嫂子也不算美人啊。” “你懂什么,以后待得你碰到了命里之人许是就明白了。” 两人边说着话边回了方家小院子,蒋婶子在院角的树荫下摆了茶水点心,两人一边吹着秋初的凉风一边低声说起京城之事。 方杰先问询了康亲王的身体,末了随口又道,“朝中局势如何,丞相等人可曾为难亲王?” 赵胖子咽下一块点心,大大灌了一杯茶水,这才黑着脸应道,“那起子小人什么时候消停过?九叔的头发眼见又白了一层。 月前丞相和太师又上折子撺掇皇上开矿卖铁,九叔自然要阻拦,他们就派人满都城造谣说九叔有异心,打着替子孙后代留根基的旗号,其实不定是替谁留根基呢。这话里话外就是说九叔要造反,气得九叔摔了最爱的那套青花茶杯。 好在,皇上虽然耳根软些,到底还明白九叔忠心,驳了那些折子。但这事儿有一就有二,那些被银钱迷了眼睛的贪货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卷土重来。 可惜,我平日吃喝玩乐倒是在行,遇到这事也帮不上九叔的忙。你倒是长了颗聪明的脑袋,又躲到这么远。” 赵直说着说着更是气愤,恨恨的抓了块桂花糕,把它当小人咬成两截,嚼得粉碎了。 方杰眉头紧皱,手下转着茶杯,半晌又问道,“这次那些人又找了什么借口要开矿?” “还能是什么借口?粮食呗!南边几国又抬高了米价,趁机要挟皇上卖铁矿换米粮,若不然就要限制米粮买卖。那起子小人就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要皇上同意寻矿开采,其实老百姓哪里吃得起米粮,还不是他们盘算着从中捞一笔。” (中午睡过了,先传一张,剩下两张没改,明天再来传。外面天色很阴暗,都说还有大雨,如果明天传不了,就后天一起多传几章。刚理顺了情节,要加快速度码字了。) 第二百零二章 躲不过 “米粮吗?”方杰想起前几日同蒲草的闲言,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原本他还不同意蒲草试种稻米,生怕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如今听得这事,倒是真不知是该感叹“是祸躲不过”了。 不过,种植稻米一事与国与民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这事如若成了,康亲王以后必定不会再为如何替子孙后代保住一点儿铁矿而愁白了头发。 赵胖子大口吃完盒子里的点心,抬头瞧得方杰沉默不语,心下就是一动,疑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有办法解了九叔的难题?那可是太好了,我瞧着九叔那头白发都是心疼。他平日可是最疼你,待你比我这侄儿还亲厚,你可不能坐着看热闹。” 方杰被他说得心烦,摆摆手敷衍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还要再仔细谋划一番,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在赵胖子心里,方杰可是从小到大从没说过假话的兄弟,什么事情只要他应了就保管万事无忧了。所以,听得这话他立时眉开眼笑,转而喊了坐在院门旁的蒋叔催促道,“蒋叔,快帮我看看饭菜怎么还没好,我这肚子要饿得贴上后背了。” 蒋叔憨憨一笑就要起身出门,不想蒲草却已带着山子和桃花端了大托盘远远走来。蒋叔赶忙上前帮忙接了过去,方杰也是起身帮忙撤了点心盒子。他眼见蒲草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子,于是心疼的埋怨道,“我说再买个丫鬟回来使唤,你总是不同意。这些琐碎活计也要自己动手,平白受累。” 蒲草扯了帕子抹去汗水,应道,“我自己动手已是习惯了,再说自家兄弟上门我亲手做些吃食也是应有的礼数。” 赵胖子这会儿已是对着那大瓷碗里的小鸡炖蘑菇口水横流,听得这话就笑嘻嘻行礼道谢,末了见到两个孩子依在蒲草身侧好奇的看着他,就又变戏法一般从腰侧的荷包里摸出两串金花生递给两个孩子做见面礼。 那金花生仿照着真花生的大小,用银线串成一串,在阳光照耀下金灿灿极晃眼。两个孩子倒是不知这东西多值钱,只是觉得新奇好玩,扭头瞧着姐姐的小脸上满是渴望之意。 蒲草有心拒绝,但是见得方杰微微点头,于是就替两个孩子接了,又让两个孩子行礼道谢。 两个孩子经过这一年的好吃好喝将养着实出息很多,山子已是满了七岁,穿了一套宝蓝色衣裤,衬得小脸小胳膊玉雕一般白皙可爱。桃花也是九岁年纪,一身嫩粉色衣裙,头上编了辫子盘在脑侧,发根儿缠了同色的绸带,怎么看怎么干净讨喜。 赵胖子看着心里喜爱,扶了他们就拉到身侧同他一起吃饭。两个孩子玩了一上午也是肚子空空,见得姐姐没有反对就同这第一次见面却异常大方的“哥哥”边吃边说着闲话。 蒲草原本还因为赵胖子方才见面之时的试探而心中有所不喜,但此时瞧得他同两个孩子说话不但不嫌烦,偶尔还笑得合不拢嘴,倒是开始对方杰这个兄弟有了三分改观。 方杰那般聪明的人,把一切看在眼里自然也喜在眉梢儿。但是想到那种稻一事,心头转而又仿似压上了千斤巨石一般沉重。 很快,众人就吃完了饭。酒足饭饱又得了方杰那颗“定心丸”的赵胖子,突然童心迸发,乐颠颠跟着山子桃花去河边看村里那帮小兵打水仗。留下方杰无奈摇头,动手帮着蒲草拾掇桌子。 蒋叔蒋婶子怎么会那般没眼色,让主子动手做杂活,慌忙上前抢了活计。蒲草和方杰对视一笑就端了一壶茶水去房后的荫凉之处纳凉闲话。 蒲草喝了两口茶,舒服的靠在方杰肩上吹了半晌凉风,这才柔声问道,“这会儿没有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方杰身子一僵,继而苦笑问道,“我的神色有这么明显吗?” 蒲草笑着伸手去揉他那聚拢在一处的眉峰,应道,“何止是明显,过一会儿你这眉头都快皱成铁疙瘩了。” 方杰摇头,伸手又把这知心解意的女子往怀里揽了揽,敷衍道,“你想多了,我哪里有什么心事。咱们还是说说那钓鱼山庄吧,胖子给了那么多本钱,足够折腾了。我记得你说要在院子后面盖个温室吗,我过几日就找人动工…” 可惜,方杰越是这般敷衍,蒲草越是好奇到底出了何事。这会儿再听得他明晃晃转移话题,心头懊恼就使出了看家本领,掐肉大@法。 果然,方杰腰侧的软@肉耐不得疼,无奈住了口转而求饶,“好,好,别掐了。我说真话!” 蒲草气哼哼停了手,一脸得意道,“下次再糊弄我,我就把你的肉掐下来炒菜吃。” 方杰爱极她这般嗔怒模样,心头一热抱了她吻了个痛快,末了眼见心爱女子脸色绯红伏在他怀里喘气,这一中午堆积的郁气居然好似也跑光了大半一般。 他轻轻叹气,手下顺着蒲草黑亮的长发,低声把康亲王的危难说了一遍。蒲草同方杰自从交心以后,两人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自然康亲王对方杰的总总照顾,蒲草也极清楚,可以说康亲王在方杰的生命里担了半个父亲的角色。 如今,这位半父有难,方杰若是半点儿不担忧,那可是太过冷血无情、枉为男儿了。当然,方杰若是全力相帮,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本入手,也就是要利用她会种稻一事。 雪国的土地上能够种出稻米,自然就不必采挖宝贵的铁矿去同南国交换,也就把一切矛盾和争端扼杀在源头。但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断财路的祸事,于是危险必然就会随之而来… 一方是为国为百姓尽心尽力的半父限于危难,一边是心爱的女子的安危,方杰那高高皱起的眉头就是为了这般吧。 蒲草心下长长叹气,可是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却依旧是笑意盈盈,“先前我要种稻,你还拦着不许。如今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冥冥中又安排这样的事发生。这下啊,稻米可是非种不可了。明年秋日稻米若是种成了,解了王爷的危难不说,我也混个诰命当当,到时候风风光光嫁给你,看谁还敢小瞧我。” 方杰眼见蒲草言笑晏晏把一件凶险之极的事说得仿似过家家一般轻松容易,自然知道她是为了宽他的心。毕竟种稻这事的凶险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瞧得清楚明白,更何况蒲草这样睿智的女子。可她不但不埋怨他为了报恩把她托进漩涡之中,开口就是这般替他着想。普天之下,待他如此真心真情的女子,怕是只有这一个了。 他是何其有幸,有她在身边… “蒲草,蒲草…” 方杰心头仿似存了一团热火,烤得他眼睛都泛了红,手下紧紧抱了心爱的女子,一声声低喊她的名字。 蒲草心里也是高高悬着大石,若说原本她起意种稻不过是好奇和显摆,后来听得方杰说明厉害已是冒着冷汗歇了心思。如今为了报恩重新要卷入危险的漩涡,她如何不担忧。但是有些事必然要做,也必然躲不过。她也只能当做是重生这一辈子,上天给她的历练了… “好了,好了,快松开我。若是把我闷死了,看明年春天谁给你种稻?”蒲草笑着拍了拍方杰的后背,待他拾掇好情绪,两人就低声商议起种稻的具体细节。 很快,夕阳西下,鸟雀归林。赵胖子带着两个浑身水淋淋的孩子悄悄摸进了院子,探头探脑正是四处张望的时候,恰好被端菜从灶间出来的蒲草抓个正着。 两个孩子极有经验,赶忙堆着一脸笑跑上前讨好的嚷道,“姐姐,姐姐,我们今日打水仗打胜了,敌人被赶跑了。” 赵胖子也是凑到跟前,甩甩尚在滴水的袖子嘿嘿笑道,“嫂子莫怪,我见得孩子们玩得欢喜,一时也忘记约束他们了。” 蒲草无奈,自家孩子拍打两巴掌也就是了,这个京都来的贵客,她可是打不得骂不得。于是只得指了指堂屋笑道,“进去找身干衣穿换吧,天黑之后很是寒凉,别惹了风寒。一会儿就要开饭了。” “好,好,谢嫂子。”赵胖子笑嘻嘻大步进了屋子,留下两个“小战友”被蒲草毫不客气的每人赏了一个爆栗子也撵回家去换衣衫了。 一时,晚饭吃过,蒋婶子送了两个孩子回张家,顺便替蒲草看会儿院子,而蒲草则和方杰把中午商量好的大事仔细说与赵胖子听。 赵胖子虽说从小被心高气傲的母亲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保全兄弟情分。但他毕竟生在皇家,这两年也没少帮着康亲王跑腿办事,对于政治的嗅觉和灵敏自然也非一般常人可比。 不等方杰把事情说完,他已是兴奋的只拍桌子,直说九叔这下可不用犯愁了。末了拉住蒲草的袖子千恩万谢,直气得方杰赏了他两巴掌才清醒过来,讪讪松开了蒲草。 第二百零三章 建设忙 蒲草倒是越发喜爱他这样的真性情,说话也不再掖着藏着,开诚布公的请这位平易近人的“郡王”帮忙完善计划。 赵胖子果然不负蒲草所望,添加了许多细节,甚至连稻米种成之日往朝廷申报的周折都想好了。当然为了保护蒲草的安全,她的名字只以乡间善于种田的农妇代替。这样必然会使奖赏减半,但风险却变得极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 蒲草先前笑言要赚个诰命头衔,不过是替方杰宽心。与安全相比,这些虚名当然算不了什么。方杰更是恨不能揽下所有危险,只把蒲草严严实实藏在身后才好,所以,赵胖子的建议一出口就得到了两人的双手赞成。 得了这样的大喜事,赵胖子也是欢喜难耐。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不等蒲草来送饭就匆匆辞别了方杰,快马赶回京都去了。倒让上门寻他继续玩耍的山子和桃花很是失望,蒲草看不得两个孩子皱着小脸儿,喊了东子套马车,又撵了方杰带他们进城去看热闹。 很快,村里的后生们吃了早饭也赶着五六辆牛车聚到了方家院子外。年轻人本就活泼不拘束,又都是爱热闹的性子,各个高声催促着方杰早些上路去买铁皮桶子和青砖。 方杰也知道这关系这全村人的致富希望,于是打叠起精神,辞别了蒲草,带着众人直奔翠峦城而去。 村里老少眼见牛车马车轰隆隆出了村子,那脸上笑得皱纹都堆叠在了一处,手下越加卖力气的打土坯挖地基,就是家里的大小娃娃们也被塞了一把柴刀撵去山上打柴了。 待得晚上后生门就拉了整车的青砖回来,至于铁皮筒子还要过个三两日才能交货,但村里还是因为这一车车方方正正的青砖更是热闹了三分。 众人都是心急于早些把温室建起来,纷纷嚷着要蒲草先去自家走动指导。蒲草笑眯眯望向里正,果然里正三两句就喝止了众人,按照各家打土坯的进度安排了顺序。 许是老天爷也希望南沟村众人过上富庶的好日子,一连五六日都是日阳高照,晴空万里。虽是晒得各家忙碌的男女老少挥汗如雨,但温室也渐渐有了模样。当然蒲草也更是忙碌了,常常连饭都没有空闲多吃一口,咬着个馒头就被村人请走了。 方杰心疼之极,从城里买了各色点心和诸多烧鸡等物喊了蒋婶子满村子寻到蒲草,送到她手边。蒲草心里自然感动又甜蜜,村里人见了也多是笑赞两句,反倒惹得蒲草又红了脸。 村里的二十栋温室中,董寡妇母女因为有蒲草相帮也独自占了一栋。董寡妇是个精明、心里有成算的女子,她眼见温室盖起来,青砖炉子和铁皮筒子也支起来,待得冬日碧绿的小青菜长得齐刷刷,卖得银钱可都是她们母女三个的。到时候给两个闺女备嫁妆,还有她的养老银子可都有着落了。 当然这一切都要感谢蒲草,她心里是一千一万个感激,日里带着闺女倾尽家里所有好吃食张罗了一顿饭菜,硬是拉着蒲草吃饱才送她出门,晚上又扯过满桌儿嘱咐了无数遍。将来若是进了张家门,不管蒲草出嫁与否都要待她同婆婆一般尊敬,满桌儿自是脸色通红的满口答应,末了又同一旁偷笑的姐姐呵痒笑闹一番。 蒲草自然不知董寡妇这般嘱咐女儿,她也忙得没有功夫多想这些杂事,建温室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很麻烦。特别还是二十栋温室一起开建,一个细节没有嘱咐好,也许就要导致冬日冻死一棚青菜。二十两银子的本钱她倒是可以轻松赔给村人,但是一家人的希望可是太过沉重,她着实不愿意承担,所以,只好仔细再仔细,尽量每家多走动两趟。 当然,她这般尽心尽力,村人也都看在眼里,各个暗地里都赞她仁义又心善,但凡她说一句话,必定人人遵从,甚至隐隐有超越里正威信的架势。 这一日,蒲草从村人家里出来,累得拖着脚步慢慢走回自家,结果还没进院子就见东子站在院门口抻着脖子张望,于是笑道,“你这小子,可是又闯什么祸惹你主子训斥了?” 东子一见蒲草眼睛立时就亮了三分,小跑着迎了上来笑嘻嘻应道,“张东家可是笑话小的了,小的昨日还得了我们公子的赏呢。” “哦,那今日你怎么这个模样,难道不是闯祸了?” “没有,没有,是陈掌柜和洛掌柜来报账了,我们公子等着张东家一起盘账呢。” 蒲草实在累极,挥挥手想要说让方杰一人做主就好,但是转念想想两个掌柜齐至兴许是有些什么事情,于是就跟着东子去了方家。 桃花和山子这几日因为姐姐忙碌,常在方家蹭吃蹭喝,这一日也不例外,正是一人抱着一盒子点心吃得欢快,见得姐姐回来就带着满嘴的点心渣子跑了过来。蒲草好笑的替他们打理干净,然后撵了他们去一旁玩耍。 陈掌柜和洛掌柜上前见礼,众人寒暄几句才重新坐下。方杰笑着替蒲草倒了一杯茶,末了说道,“你这几日只忙着建温室,自家生意都顾不上了。陈掌柜可是有了怨言,特意坐车撵来诉苦了。” 陈和赶忙起身抱拳连道不敢,可是他那皱巴巴的脸皮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喜洋洋酒楼的生意蒲草可是占了四成收益,每月都有几百两银子揣进兜里。她当然不愿这聚宝盆出了什么差错,伸手扶了陈和示意他坐好就赶忙问了起来。 原来随着天气转凉,烤羊已是没有前些时候那么火爆,就是各色烤串也卖的少了许多,陈和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本来以为两个天生财神下凡的东家必然会有对策,可惜等了一日又一日都不见有消息传回,这才急得亲自找上门来。 蒲草眼见方杰捧着茶水远望天空,一副悠然世外、万事不操心的模样,就猜得他必是为了这些时日的冷落而犯了孩子脾气,于是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转而给陈和吃了个定心丸。 “陈掌柜不必心急,早在夏日我就已经把事情安排下去了。待得过上一月村里各家的青菜收割,喜洋洋就撤了烧烤转成火锅,保管照旧火爆全城。” “火锅,那是什么?真能火爆全城?”陈和惊喜的一迭声问了出来,蒲草点头,仔细解释了一遍火锅的吃法,末了又道,“待得这几日我画好图样就让东子捎去给你,你找个好的铜器铺子打制,到时候保管生意比之先前还要好。” “那可太好了,多谢东家,多谢东家!”陈和畅想着冬日时喜洋洋的生意再次独占鳌头,笑得眼睛眉毛都挤到了一处。 一旁的洛掌柜眼见他这般模样,也是摸出了怀里的账本,恭恭敬敬递给蒲草,笑眯眯汇报起了钓鱼山庄的改建进度。 当初赵胖子扔下的那一布袋首饰和银子,方杰帮忙变卖之后都投进了山庄,蒲草忙于村里的温室建设,只扔了几张图纸,顺口又提了几点要求。如今洛掌柜这般眼红抓了她出主意,她一时倒是没有什么头绪,索性就装了柔弱,揉着太阳穴可怜巴巴望着方杰不说话。 方杰好气又好笑得抬手接了账本,低声同洛掌柜讨论半晌又吩咐了诸多细节,这才打发了两个尽职尽责的掌柜回城去。 蒲草半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喝着茶水,见此就笑道,“你这人真是奇特,人家男子都是生怕女子厉害抢了他的风头。你倒好,撵了我出去顶风顶雨,自己躲着过清闲日子。实在是太不够义气!” 方杰扫了一眼院子,见得两个孩子早抱了点心盒子跑去陈家找福儿和胖墩儿分享,就伸手揽了蒲草在怀里,孩子气一般抱怨道,“自从胖子回了京都,你就一直在各家忙碌,多久没陪我吃一顿饭了?今日若不是两个掌柜上门拖着你说话,这时你许是又没影子了。” 蒲草想想这些时日确实太过忙碌了,别说方杰,就是两个孩子也只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能看上一眼。她于是也不辩驳,笑着撒娇道,“好,最近是我不对,怠慢我们的方大公子了。这样吧,午饭我下厨做几个你爱吃的菜算是赔罪如何?” 恋爱里的男人,其实也极容易满足,只要心爱的女子多看他一眼,多在他身旁坐一会都会觉得无比幸福。方杰得了蒲草这般哄劝,心里早就软得化成了一汪蜜水,哪里还舍得她下厨挨累。 “不用这般,蒋婶子的手艺也不错,你多歇歇,中午就在这里吃。” 蒲草从善如流立刻笑着应了下来,转而瘫在方杰臂弯里嚷着腰酸肩膀疼,方杰嘴里埋怨着,手下却是半握了拳头替她敲敲打打起来。 蒲草舒坦的轻哼着,不时同方杰说上两句闲话,不一会儿居然就吹着秋日凉爽的山风睡了过去。 方杰心疼的抱了她送进屋去,转而拿了本书守在一旁,心思却转而飞去了京都,惦记起得了消息的康亲王会如何行事。 (这几天终于偶尔能见到太阳了,我和婆婆扒炕砌烟筒在建设我得小窝,我戴了花头巾,盘了头发,穿了布衫子,已经变成成为纯粹的农家妇人了,哈哈,对于新书突然有了个想法。暂时好好写完这本结尾,然后就着手新书了。大家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写在书评区。我只要逮着机会上网就去偷偷看看,哈哈,希望对于断更大家没有骂我,呜呜,我也不想啊。停电我真没办法,回来一月都听了十几回了,就是昨天下午还停了六个小时,这一章是今早四点起来码了一部分。我尽力把结尾的高潮部分写得完美,速度不会太快,但保证好看精彩。很想大家,希望一会儿大伯哥家的网络能上得去,顺利传文啊。) 老天爷没听到我的祈祷,大伯哥家欠费,我冒着大雨找了三家邻居,终于上传了,真是太不容易了。加油码字,明天争取继双更啊。 第二百零四章 暗涌 再说赵胖子平日吃喝玩乐常常不着调,但是当真遇到正事却难得谨慎,他一路晓行夜宿赶到都城之外,甚至还买了两个歌姬,转乘马车热热闹闹的进了城门,惹得那守城门的兵卒们都是笑嘻嘻讨好道,“郡王殿下这是出去猎艳了,当真是羡煞小的们了。” 许是这句话讨了胖子的欢喜,他哈哈笑着扔了两只银锞子打赏,乐得一众兵卒眉开眼笑,自然心里也都是一边对这二世祖鄙夷不屑,一边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投个好胎。 赵胖子进了城回了自家王府,免不了又被侧妃老娘拎去教训哭闹一通,直到父王传晚宴这才被解放出来。 待得华灯初上,他终于有机会偷偷出了府邸就直奔康亲王的秘卫营而去。 要说康亲王就是岳飞在世、古代周总理的化身,一辈子为了国家百姓兢兢业业、尽心竭力,难免就忽略了自己的妻儿家庭。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老妻已是病重过世,儿女们见了他也如同路人般生分。他一腔遗憾无处宣泄,最后就都倾倒在了方杰和赵直身上。 不说方杰如何得他的关照,只说赵直这小胖子,在他跟前当真是半点拘束也没有,比见到自己老爹还亲热。 这不,刚刚跟随秘卫进了书房,赵直这小胖子就直奔茶壶而去,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咚喝下,末了又伸手笑嘻嘻去抢夺康亲王手里的手抄本子,“九叔,你又在看这宝典了。哈哈,我跟您说,我这次出门可亲眼看到写这宝典的女子了。” “噢,此话当真?”康亲王见得侄儿到来,脸上皱纹都柔和了三分,转头吩咐手下送些好点心来,然后又问道,“你是在何处见得,难道你真跑去了北地?可是见了仲雅那小子?” 赵胖子顺手接了秘卫递来的点心盒子,一边大嚼一边把当日之事说了一遍。康亲王听得一脸兴味,末了捋着花白的胡须喜道,“仲雅能得这样聪慧的女子为伴,着实是件幸事。待得将来他再回都城来,我一定要见见这女子。” 赵胖子想起还有正事未说,就赶忙又塞嘴里一块点心,然后挥手示意康亲王撤了各处秘卫。 康亲王疑惑不解却也依言挥手散了手下,末了皱眉说道,“你这小子,不会是出门又惹了什么祸事回来吧?” 赵直委屈的苦了脸,想要替自己正名,又觉往日实在胡闹太多,不好辩白,于是干脆直接说起了事情。 康亲王初始还没有多在意,但是越听眼睛却是瞪得越大,到得最后他掐在黄花梨方桌边的手指已是泛了白色,嘴唇哆嗦了好几次想要问询都勉强忍住了。 赵直见此更是得意,越发把蒲草那冬日种菜的事说得神乎其神,甚至连村民们开始大规模建温室都说了一遍,末了才道,“九叔,我觉得方家嫂子种稻这事有九成希望,她春时直接下了菜苗进田,青菜比之平常人家早摘了一月有余。若是当真把稻米也育好秧苗再下田,节省了这一月多的时间,保管能赶在秋时落霜前收割。” 康亲王激动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过猛的掌力震的茶杯碗碟都跟着颤动不休。他却半点儿也无所觉,大手扯了赵直,目光灼灼问道,“你这小子别藏着掖着,快些同我细说,仲雅是不是谋划好了?” 赵直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您老人家就记得那个财迷,怎么不心疼我奔波辛苦?” 可惜心急的康亲王哪里听得他的抱怨,一巴掌拍到他圆滚滚的脑袋上就把剩下的抱怨消灭干净了。 赵直也不敢再玩笑,索性一股脑把两人的计划都说了出来。康亲王听得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末了沉思片刻就喊人请了最信任的两个幕僚前来。 都说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康亲王和两个幕僚都是长期在政事争斗里打滚的人,虑事自然比方杰蒲草和赵胖子这二世祖要周到许多,三人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添添减减就把计划变了个模样。 早就困得头点桌子的赵胖子,一得了解放就跑回王府睡觉去了。康亲王却是不得闲,改换了装束在手下的保护下秘密敲响了皇城之东一座府邸的后门… 而第二日早朝,丞相和太师等照旧指使手下上本参奏康亲王心存不轨。康亲王出奇的没有出言反驳,不只众多朝官惊奇,就是一向擅长和稀泥的皇帝都疑惑起来。 但是,一切都在康亲王下朝摔下石阶伤了双腿之后有了答案。原来这位以直言忠勇闻名的亲王是寒了心,心灰意冷到不愿再置一词辩解。 那些太师丞相一系官员自然欢喜,而心下存了些正义的中间派和清流则暗自唏嘘。当然心里最难过的还要数这些官员的顶头上司,一国之主莫属。 雪国因为出产少,地处偏北,一直在众多国家里实力排在末等。虽是不能说国富民强,但也算偏安一隅,所以,雪国的皇帝宝座坐起来也算容易。 这一任皇帝在兄弟里排行老大,在立长立嫡的祖训下,没有经历半点血腥争斗就成了雪国至尊,加者他本性宅心仁厚,所以从不愿兴刀兵之祸,甚至连犯了法纪的大臣也极少被抄家下狱。 大臣们庆幸欢喜的同时,有时又会埋怨皇帝的“不思进取”,但总归他们也不敢撵了皇上下台,换个杀伐果断的上来。毕竟谁都害怕新皇帝的刀头第一个拿他们染血啊。 最近,皇帝过得也不是很顺心,原因很简单,他的老丈人和丞相居然联手对付起了他最倚重的兄弟。他虽然半点儿不相信亲兄弟有异心,但是为皇者为了平衡朝中局势,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他着实有些疏远了亲兄弟。而刚才在朝堂之上,眼见亲兄弟被攻击的灰头土脸却半字都未辩驳,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越想越觉有些愧疚。 下了朝,他正坐在御书房里喝着顶级好茶叹气,不想突然听得太监禀报说兄弟摔伤了脚,他哪里还坐得住,立即命人扶了兄弟过来。 康亲王扶着太监的手,一进了御书房就跪地磕头。皇上赶忙上前扶他起来,半愧半恼道,“九弟,你可是心里还生气朕没有开口帮你转圜?” “皇兄言重了,臣弟不敢。臣弟为了皇兄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怎么会惧怕几个小人的污蔑?”康亲王坐在小脚凳上,任凭太监唤来的御医替他推拿脚踝的红肿,额头疼得冒起了细密的汗珠儿,但脸上却依旧笑着。 皇上看得心下越发心疼,待得御医和太监们退下,他难得坐到了兄弟跟前,叹气道,“最近朝局有些动乱,九弟,你可有什么办法?为兄相信九弟的忠心,只不过太师和丞相一系有些势大…” 康亲王听得这话,半垂的眼里闪过一抹无奈。为皇者居然害怕臣子逼迫,这不得不说是种悲哀,但他眼见皇兄抬了他的脚踝查看,极是认真,心头立时又是一凛。人无完人,皇兄若是那种怀有称霸天下野心的绝世帝王,又怎会待他们几兄弟如此仁厚。 想到如此,康亲王掀起衣袍又跪了下来,惹的皇帝扶他,他也不肯起身,直言有几句肺腑之言要明说。 皇上以为他这些时日被欺负的狠了,打算同自己诉诉委屈,于是挥手连同大殿角落伺候的宫女都撵了出去,末了才拉着兄弟起来,预备仔细听他倒倒苦水。 不想,康亲王见得整个大殿空旷无人就低声从朝中党派林立说到后宫子嗣,再到国家根本,最后才祭出了稻米这道杀手锏。 皇帝的脸色先是惊疑,后是震惊,最后简直就是狂喜。他一把拉了康亲王的手,激动的低吼道,“当真?九弟,你说的可是当真?咱们雪国的土地上也能种稻米,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从南国买米了,再不必拿铁矿和银子去换了?” “是,皇兄。恭喜皇兄,贺喜皇兄。都是皇兄仁德,当初一句‘不与民争利’保住了那农妇的财路,她心下感激自然更加细致琢磨,这才有了今日的喜讯。”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九弟你立了大功一件。”皇帝欢喜的眉开眼笑,挥手就要喊太监进来去传唤一众重臣商议。 康亲王赶忙起身拦了他,小声说道,“皇兄,太师和丞相甚至朝中许多官员都是极力‘赞同’用铁矿换稻米,若是他们知道我们雪国有望种出稻米,那么…”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隐含之意却是明明白白传递给了皇帝。 果然,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半晌才冷声说道,“他们都以为我是个好欺的,那铁矿换稻米的买卖,谁都没少往自己荷包里揣银子。” 康亲王低头不语,仿似不好置评别人的行径,又仿似在替皇兄痛心。 这般模样落在皇帝眼里自然更是亲近了三分,整个朝中怕是一心为国为百姓,不贪分毫财帛的就只有自己这兄弟了。这般想着皇帝心底最终下了决心,“九弟,种稻这事虽说极可能成功,但毕竟没有定数,暂时不宜张扬得人尽皆知。这事朕就瞩你全权负责,若是有人从中破坏,朕准你先斩后奏。” 这可是绝对的尚方宝剑,康亲王眼里喜色顿现,跪地接了口谕,连声保证必定不负皇兄的嘱托。末了,他起身却没有当真告退自行安排,反倒同皇帝商量起诸多细节等事。 这也让皇帝心里更是舒坦,毕竟没有一个皇者当真放心把生杀大权交给另一个人,哪怕那人是他极信赖的兄弟… 第二百零五章 无处不是春 当日午后,很多官员的“眼线”太监都悄悄盯着一瘸一拐的康亲王,一脸灰暗的出了御书房。 于是,第二日早朝官员们秉持落水狗一定要痛打的原则,更多的奏折雪片一般飞向了皇帝的书案。但是这次康亲王可没有再保持沉默,本人开口据以力争不说,就是几个同他交好的言官也上了奏折弹劾太师和丞相。 结果不必说,朝中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口水大战,这一战就是十日半月。而忙于积蓄口水的众多官员们,谁也没有多余心思注意某一日的清晨,某一家侯府的后门行出两辆普普通通的小马车,直接出了城门直奔北地而去… 老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这话放在南沟村里就要换成“众人拾柴柴垛高”了,自从各家温室建成之后,除了家里的老人带着孩子留下忙着挖土添木箱之外,剩下的青壮后生甚至是妇人们都抗起柴刀涌上了村外的大小山岭。什么枯掉的矮松,干燥的灌木,但凡能够塞进炉子变成火光的都被砍了回来。 眼见各家的柴垛大有与天比高的架势,蒲草好笑的赶忙告诉众人可以停手了。众人这才揉着酸疼的膀子又开始学习如何发芽育种,如何入土浇水。 当然南沟村里这般忙碌就没有人再组队去远处深山里打猎,因此也让周边几村的猎友们很是好奇,有那得了空闲的过来探问,都被各家敷衍挡了回去。没人抢猎物,自然收获也就更多,这终归是件好事。于是过了没几日,也就无人再多心探寻了。 如此这般,天气也在南沟村众人的忙碌里越来越冷了。当孩子们换上夹袄半月后,第一场小雪终于在一个夜半悄悄落下了。 早起的蒲草见得满院都是银白之色,很是欢喜的喊了两个贪睡的孩子起来,拿了扫帚和铁锨想要堆个雪人。可惜,小雪之所以称之为小,实在是因为它落了一夜才薄薄一层,别说堆雪人,连团个雪球都有些困难。 两个从被窝里爬起的孩子很是失望,小脸皱巴巴抬头望着老天爷,期盼它什么时候再下一场鹅毛大雪。 蒲草有些心虚,又觉前些时日把两个孩子圈在家里写字,有些把他们约束的狠了,于是笑着哄道,“嫂子今日要进城,不如你们也一同去市集玩好不好?” 山子生性活泼贪玩,一听这话自然欢喜拍手。桃花却是摇头,“今日该去师傅那里学绣花,改日再同嫂子去吧。” 山子从来都是习惯随着桃花一起行动,听得桃花不去,他也失了兴头,眨眨眼睛改口道,“姐姐,那我也不去了,我留下来看家。” 蒲草最是清楚这小子的脾气秉性,怎会猜不到他留下看家是假,带着一众小兵各处疯玩儿才是真。但她本意就是给这两个孩子放上一日假,于是也不拆穿他,笑着夸赞两句就去灶间做早饭。 很快,一家三口吃了早饭,拾掇了桌子之后蒲草就趴在篱笆上召唤春妮。春妮端着饭碗从屋里出来,一边喝粥一边问道,“你吃完饭了,蒲草?我刚刚安上饭桌。” 春妮两口子秋日时同刘家老两口合伙建了一个温室,刘厚生不肯忘本,依旧日日守在张家的温室里,自家温室却全交给春妮带着爹娘打理。 蒲草心里感激,自然也不肯让他们夫妻这般两地忙碌,于是同方杰商量了一下就把蒋叔请来守温室。蒋叔寡言少语不偷懒,蒲草又辟了一半的地盘琢磨种蘑菇,剩下活计实在不算多,所以不过几日蒋叔就完全上手了。 刘厚生见此才放心去顾自家的“聚宝盆”,刘家老两口经了生死那样的大教训,可谓是大彻大悟,一心把儿子儿媳的话当了圣旨看待。于是,春妮儿如今的日子过得可是顺风顺水。 蒲草眼见她脸色红润,比之上月又胖了一圈儿,忍不住打趣道,“你啊,以后可多做些活计吧,否则不到过年,就该把你当肥猪宰了。” 春妮撅嘴哼了一声算是抗议,咽下大口的粳米粥笑道,“应该说我脱离了你这地主老财的压榨,如今翻身过上好日子了,这才心宽体胖的。” 蒲草哈哈大笑,末了也不同她打嘴仗,商量了两句过几日回李家村去看干爹干娘,然后就把两个孩子交给她照管。 两人刚刚说笑完,东子就赶着马车到了院门外。春妮笑着推了蒲草一把,“赶紧梳洗打扮吧,你家那位来接了。” 果然,她的话音刚落,方杰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高声说道,“落雪天凉,记得找件大毛衣裳。” 蒲草脸色微微一红,瞪了抱着空碗挤眉弄眼的春妮一眼,应道,“知道了,等我一会儿啊。” 说完她就回了屋子换了出门的衣裙,想了想到底又在箱底翻了一件喜鹊前些日子托人送回的披风。这披风用了浅紫色的羽纱面儿,里面镶嵌了一层柔软的兔皮,不金贵但样子雅致又极适合这样的季节穿戴,蒲草很是喜欢,今日能穿它出去逛逛,也算显摆一下。 果然,待得她一上车,方杰就已是笑着赞道,“这披风看着不错,怪不得你不喜我送的狐皮,原来这样的颜色更适合你。” 女为悦己者容,往往心爱男子的一句夸赞就顶得过全天下之人的鄙薄。蒲草也是蒲草女子,自然欢喜的新欢怒放,但脸上却还装了无所谓的模样,淡淡一句,“我瞧着还好。” 方杰眼见她眉梢都欢喜的高高翘起,蓦然就想起了孔夫子的那句经典名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于是忍耐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蒲草猜得他必定在心里腹诽,倾身上前掐了他的腰侧软@肉,懊恼逼问道,“老实交代,你又在心里编排我什么了?” 方杰自然不肯说真话,无奈之下也施展了绝招,低头封了那让人又爱又恨得樱桃小口。马车一路骨碌碌行驶在穿了新雪衣的山林间,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但马车里却是无边春色,暖的人心发烫,哪里还记得这是初冬时刻… 许是心情大好的关系,蒲草同方杰进城看了看已是停业三日,重新安置桌椅的喜洋洋酒楼。陈和是个精明又能干的,但凡蒲草前些时日交代过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而后厨里,胖厨子正带着陈家的大力在兑制新酱料。 大力是陈家的长孙,因为前几年家中日子过得困苦,没有读书的机会,一直在做粗活,甚至还被送去陶窑做学徒,吃了很多辛苦。若不是蒲草给陈家找了一条财路,怕是如今他已被烤得半熟了。 这半大小子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但凡有空闲总要去张家转转,挑水劈材没少帮着忙活。蒲草看在眼里,前些时日借着酒楼里改主菜的机会就把他领来送给胖厨子打下手,指望他以后能独当一面,学个养家糊口的本事。 陈家一家老少自然欢喜,陈大嫂更是差点儿掉了眼泪,嘱咐儿子无数次要好好做活,不可给蒲草丢脸。大力也是个争气的,勤快又不多嘴,来到酒楼不过七八日就得了众人的夸赞。胖厨子更是说他有天分,打算收他做大弟子,当然这其中也有讨好蒲草的成分在。 蒲草心里明白,以后当然也会把脑子里那些菜谱更大方的拿出来分享,这是双赢的事情,皆大欢喜而已。 这师徒俩已是按照蒲草给的方子兑好了酱汁儿,见得蒲草进来都是欢喜上前见礼,末了纷纷请蒲草品尝指导。 蒲草尝着酱料的味道同前世火锅店里的味道相比,鲜香之气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感慨这里天然食品的美味之后,就带着两人开始熬汤底。 一番忙碌下来,午饭众人自然是围桌而坐尝了个鲜,各个都是翘了大拇指夸赞,欢喜于酒楼必定再次生意大火。 方杰本就是个大方的,当下就许诺,若是一月纯利及得上前几月的平均数就给众人发双倍工钱,于是众人的欢呼之声差点儿掀了房顶。 待得两人再次把琐事细细嘱咐完,又去铺子里添置一些过冬之物转回南沟村时,本就有些暗淡的太阳已是马上落到了西山顶。 山子正领着他的一众小兵,在村口那几株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下疯跑,见得马车回来就立时改了道,大呼小叫得迎了上来。 蒲草无奈又好笑,开门递了两包芝麻糖,嘱咐他早些回家、不可去河边之后才重新关门往村里行去。 结果刚刚到了门前,春妮儿就已经领着几个村人迎了出来。这几日早前种下的菜籽已是出了苗,细细嫩嫩不过一寸高。村人早把这菜苗看成了金子浇筑一般,生怕有个闪失,恨不得每日都请蒲草去看过一眼才安心。 这不,蒲草进城办事,才大半日功夫,家里就等了这么十多号。 见得蒲草一脸疲惫,众人都是搓着手憨笑,着实有些不好开口再让她奔波劳累。 蒲草心善,又很是明白众人致富的急切之意,于是扭头跟方杰说了两句话就要同去。方杰本想同蒲草安静吃顿晚饭,如今眼见要泡汤,索性也不回自家,一同陪着她走了。 (中午时候陪着婆婆坐在院子里啃苞谷棒子,婆婆见得满院的蜻蜓就说要来大雨。我抬头看看难得万里无云的晴空,心里半点儿不相信。结果不过四个小时过去,我这会儿再抬头,外面的天空已经是“万里乌云”了。呜呜,婆婆大人我错了,不该质疑您老人家的权威。咱打个商量,还是别下雨了,我想晒太阳,啊,啊,我要发霉了。) 第二百零六章 拍花婆子 两人一路出了这家温室又进那家,走走停停,说说看看,待得终于解了村人的心疑可以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西山,暮色笼罩得大地一片昏暗。 村人有些过意不去,喊了孩子娘赶紧做饭留客,蒲草和方杰自推辞几句就快步并肩往自家走去。 两人正是低声说着话,刚刚拐进后街就见得春妮光着脚跑了过来,满脸急迫模样,手里拎着的炒菜铲子尚且没有放下。 蒲草眉头一皱就高声问道,“春妮,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哎呀,蒲草你回来了!”春妮一听蒲草的问话立刻脚下加紧,很快就跑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了她的胳膊就哭咧咧道,“你快去村口救山子啊,有孩子跑来报信说他遇到拍花婆子了。我就做个饭的功夫,怎么就把孩子看成这样了…” 蒲草听得山子有危险,也顾不得再听春妮懊悔,转身就往村口跑。方杰扔了一句,“刘家嫂子先回去看院子,我们马上回来!”说完,他也快步跟了上去。 农家村庄在春种或者秋收的时候,常常有那做人口买卖的老婆子,怀里揣了药粉在村口转悠。若是见到哪家孩子单独出门就上前拿了糖片点心哄骗说话,然后趁着孩子不注意的时候撒些迷药,孩子就浑浑噩噩的跟在她后面走了。 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谁家孩子丢了那都是天塌的大事。所以,这拍花婆子极得农人仇恨。 蒲草和方杰这一前一后往村口奔跑,自然惹得村人好奇,抓了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孩子探问,待听得是山子遭了拍花婆子的毒手,立时南沟村里就刮起了一股旋风。 各家男女老少纷纷放下了饭碗,抄起锄头扁担就往村口疯跑,指望抓到那可恶的拍花婆子一定把她打成肉泥,替多少失去孩子的农人兄弟出口恶气。 蒲草心里急得火烧火燎一般,恨不能肋下立时生出双翅飞去才好。方杰眼见她在前面跌跌撞撞,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个箭步抱起她运气轻功就跃了出去。 蒲草搂着方杰的脖子,脸色白得堪比宣纸,嘴里只剩一句话,“怎么办,山子丢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就是被带走了也跑不远,咱们一定能把他找回来。” 两人这般说着话的功夫,很快就到了村口。那干枯的大柳树后正有三五孩子缩头缩脑观瞧,见得蒲草到来立时跑到跟前,嚷道,“山子被坏人抓着不放,就在河边。” 蒲草两人听得山子还没被带走,暂时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奔去河边。果然,两人远远就见那已是冻了一层薄冰的河边,正有一人死死拉着山子不放。山子手脚并上死命想要挣脱却是徒劳无功,憋得小脸通红。 蒲草一向娇惯孩子,只要不是涉及原则问题,哪怕一根手指都舍不得动两个孩子。如今眼瞧着山子这般模样,真是恼怒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她也不等方杰停步,一个挺身就从方杰怀里跃了下来,三两步奔到跟前,大喊一声,“放开我弟弟!”说完,已是劈手就抢了山子到怀里,然后迅速退到了方杰身后。 那抓着山子的男子突然听得人高声厉喊惊了一跳,愣神的功夫手里已是空空如也。他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扭头一瞧,方杰已是护着一大一小两个,沉着脸冷冷看着他。 而山子却躲在蒲草怀里哇哇大哭起来,那惨烈模样活像被人刚刚胖揍虐待一般。蒲草听得心里自然疼痛万般,就是后边赶到得村人们也是气喘吁吁骂道,“哪里来的歹人,居然赶拐我们南沟村的孩子,真是不想活了。” “就是抓了他扔山里喂狼!” 那年轻男子听得这话眉头皱得更深,还未等开口说话,他身后的小厮已是气不过跳出来反驳道,“大胆,我们公子堂堂…” “闭嘴!退下!”那年轻男子许是不想众人知道他的身份,开口喝止了小厮,伸手整理了一下绸缎长衫,这才慢条斯理的抱拳同众人说道,“众位乡亲许是有些误会,在下远路访亲而来。到得村边时见得这孩子的相貌与家姐走失的孩儿很是相像,一时情急之下这才失了礼数。多有惊扰之处,还望众位乡亲原谅。” 这男子五官长得很是端正俊美,穿戴虽不是如何招摇,但衣衫鞋子都是锦缎所制,就是头上那根玉簪也闪着幽幽光泽。任是村里人见识不多,这会儿仔细打量下来,又听他说话如此客气,一时都有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口才好。 方杰冷冷一笑,回身低声问询蒲草,“山子可有不妥?” 蒲草早把山子的小胳膊小腿检查个仔细,闻听这话就道,“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大碍。” 方杰这才回头扫了那男子一眼,淡淡说道,“这位兄台,既然是访亲而来就应该有客人的礼数。你尚未进村,只因为心中有所疑惑就无端抓了孩子辨认,惊得孩子如此惶恐,怕是只简单几句客套话不足以交代过去吧。” “那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要讹银子不成?” 那小厮虽被喝退,但是显见原本就是个行事嚣张的,这般屡屡听得众人“为难”自家主子,忍不住又跳出来高声嘲讽。 方杰仿似只把这话当了空气,眼神炯炯只瞪着那年轻男子不放。年轻男子脸上闪过一抹恼意,但是下一瞬眼里却是猛然一亮,重新抱拳拱手问道,“这位兄台,在下冒昧请问本家可是姓方?” 方杰眉梢一挑,仿似也想到了什么,上下重新打量了他几眼,这才淡淡应道,“正是姓方,只是不知兄台从何而知?” 那年轻男子蓦然展颜一笑,手指随意往南一指,低声说道,“京都的‘黄九’老爷,让我带了封信过来,兄台一看便知。” 蒲草正是蹲身替山子擦眼泪,听得京都两字心下就是狠狠一动。正巧方杰也是扭头看将过来,两人对视之间脸色都是有些无奈。 那年轻男子不知是生怕方杰撵人还是有何别的因由,也不容方杰应声就突然换了一脸笑模样,彬彬有礼的同一众村人寒暄起来。 “各位叔伯兄弟,今日看来真是误会一场。在下身患一种奇病,大夫交代说需寻一人杰地灵之处静养。正巧方兄的长辈与我家长辈相交甚好,于是荐了在下来此寻方兄小住几月。没想到,在下一时鲁莽倒惹了这般误会,还望诸位乡亲莫要见怪。以后同住一村,还请多多关照。” 方杰心里说实话,很是不喜这年轻男子,暗怪九叔怎么找了这么个人来协助他种稻。但是,既然人都已经来了,他只能先接回去。若有不好也是以后再考虑的事,更何况这周围还有几十号不知内情的村人,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就在村口立着啊。 如此想着,他只得拱拱手同那年轻男子见了礼,请他一同回家歇息细说。 那男子自然从善如流道谢,一挥手喊了小厮和车夫赶了马车进村,他却慢悠悠徒步走在村人中间,笑眯眯问起村里今年的收成,间或扫上抱着山子的蒲草几眼。蒲草有所察觉,狠狠回瞪他两眼,抱着山子低头走在方杰身后。 村里人听说这年轻公子得了重病,心里难免生了三分同情之意,此时又见他这般‘平易近人’,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分手时甚至纷纷笑着邀请他得空去家里小坐。 方杰和蒲草眼见这人三五句话就已是得了村人大半好感,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是有些古怪。 很快,众人就到了方家门前。蒋叔接了出来,方杰悄悄做了个手势,挥手示意他们上前帮忙卸车。 那小厮哪里还有先前的嚣张摸样,笑嘻嘻跑前跑后,谢字不离口,有意无意又打探起方家的情形,特别是蒲草的身份还有山子的来历。 可惜,蒋叔蒋婶子是有名的寡言,他累得嘴里发干也没多问出半个字,最后只得悄悄摸到屋门口,冲着自家主子隐蔽的摇了摇头。 方杰这会儿正是皱眉看着康亲王的亲笔信,原来这年轻公子是太平侯楚战的幼子楚非,秋时刚刚在农部挂了个闲职,侯爷本意是让这生性喜好游玩的小儿子收收性子。不想康亲王因种稻一事干系太大,思前想后不好独自吞下这份“滔天大功”,于是就找到了中立的军方一派,于是,这小侯爷就被踢到北地来做些“本职工作”。 当然谁也没指望他能起到多大作用,无非是占个名头,将来大功告成给军方一个分功的名头罢了。 方杰折好书信的功夫,心里也算计较明白了。再抬头时神色已是缓和许多,高声吩咐蒋婶子替楚非拾掇东厢房安顿下来,末了又交代摆酒席。 蒲草没那个心情帮忙下厨伺候着欺负了自家弟弟的“恶人”,心里又惦记山子的身世。所以,冲着方杰点点头就抱了山子回去自家。 楚家那小厮守在门口,见此急得跳脚却也不敢拦阻。倒是楚非,只是眉梢挑了挑,继续不动声色的同方杰谈笑风生。 方杰看在眼里倒是对这京里早有纨绔名头的小侯爷微微刮目相看,也许这人并不像传言里那般贪玩愚蠢… 第二百零七章 对证 蒲草抱了山子回家,正遇春妮领了桃花出门来。小丫头听说山子出了事儿,哭得眼睛通红,此时一见嫂子和山子一同回来,立即跑上前来扯了蒲草的衣襟不放,连声道歉,“嫂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玩,没有照顾好山子…” 春妮也是走上前来,一脸愧疚问道,“山子没受什么伤吧?这都怪我,忙着做饭没有照顾到孩子。下次一定拘了他们在院子里玩,如今这人太坏了…” 山子没受到任何伤害,事情又与拍花婆子无关。蒲草自然不会责怪春妮,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先回去忙,顺便帮我蒸两碗蛋羹来。山子这里我还要好好问问。” “好,好。你可得好好问问,当初你被张家赶出来,整日要死要活的,后来张家又出了那事,我也么太注意这孩子是从哪里跑来的。若是能找到他的家人可太好了,谁家丢了孩子都是着急上火的事儿啊。”春妮儿心善,听得山子有亲人寻来很是欢喜。 蒲草隐隐觉得怀里的山子有些哆嗦,赶忙示意春妮停了话头儿,又撵了桃花去给春妮帮忙,这才抱着山子进了屋子。 这小子方才在河边玩耍,难免摸爬滚打得衣衫脏透,后来又挣扎反抗,这会儿同泥猴也没什么区别了。 蒲草翻箱子找了套干净衣衫,一边帮山子往下换一边笑着打趣道,“你这淘气包,刚才不是答应姐姐要早些回家,怎么又玩得这么晚?” 山子低着小脑袋任凭姐姐摆弄换衣,听得这话悄悄抬眼扫了一眼姐姐,他的小心眼里自觉姐姐同往日没有什么不一样,立时就觉好过许多,低低应了一句,“胖墩儿他们打仗输了,非要再打一场。下次我一定早点儿回家…” “好,听姐姐的话才是好孩子。如今坏人多,你要时刻多加小心,否则再碰到今日这样的事,若是姐姐赶去的晚,你被抓走可怎么办啊?” 山子仿似想到了刚才的事,惊恐得小身子缩成一团,声音里又是带了哭意,“呜呜,姐姐,山子害怕,那人要抓我。山子不要离开姐姐,山子不走!” 蒲草心里疼得也是骤然缩起,上前揽了山子轻轻安抚,“山子不怕,有姐姐在呢。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你不想离开,姐姐就是拼命也要把你留下来。好不好,不怕,不怕!” 蒲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平日里不说同众多村人走动,就是答应孩子的事情也从来没有食言过。所以,她的话在孩子心里极有保证力。得了这样的保证,山子果然好过许多,小身子慢慢就软了下来。 蒲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开始慢慢套话儿,“我们山子是个勇敢的小男子汉,如今山子还小,姐姐保护山子。等将来姐姐老了,山子长大了,我们山子可要保护姐姐啊。” “当然,谁欺负姐姐,山子就揍他!”山子挥舞着小拳头,脸色又好了三分。 蒲草赶紧趁机说道,“山子,刚才姐姐问了那抓住你的人,那不是拐卖孩子的坏蛋,他说他是你的舅舅。这样姐姐就有些犯愁了,若他是坏蛋,让你方大哥打他出去就好了。但他说是你舅舅,姐姐就没办法赶人了。不如你同姐姐说说你是怎么来到咱们村里的?你原来的家在哪里?这样姐姐也好反驳那人啊,否则他真要带你走,姐姐就是告到府衙去也没办法留下你啊。” 山子听得这话,小手立时又搂紧了姐姐的脖子,好半晌之后,他仿似下定了很大决心才说道,“我娘带我坐车出门…走了好多天,后来马旁边跑来好多骑马的人,我娘哭得厉害,后来…后来我娘说,长大了不让我回家。马车一直跑,就我一个人…我饿,我害怕!我想我娘…” “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呢,山子不怕,都过去了啊!”许是埋在心里多日的惊恐终于被捅破,山子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 蒲草也是眼圈发红,虽然山子说得不多,但她隐隐已是猜出,这必定又是豪门大户里的争斗恩怨,母子遇了危难出逃,半路遇险,母亲舍命送了孩子独自坐马车逃跑,自己恐怕已是凶多吉少。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恩怨,能让母亲嘱咐儿子即使长大也不要回家。许是不愿儿子再搅进那些争斗,只愿他平安长大,幸福度日吧? 蒲草抬头望向窗外浓墨般的夜色,心里长长叹气,许是冥冥中真是山子的母亲在祈祷,山子才能流落到南沟村,最终成了她的弟弟,有她照管教养长大。即便不能大富大贵,但是过上一辈子的和乐日子总是不难得。伟大的母亲,着实让人敬佩! 山子哭得累了,开始抽抽噎噎打着嗝,蒲草轻轻替他顺气,慢慢又问出了他的姓名。不过五岁的孩子还没有字,只是简单的秦睿两字,小名寿哥儿。待得蒲草再问他家住哪里,山子却是答不出来,只说家里的大门很高很大。 蒲草也不勉强,又哄着他说了些平日玩耍的小事,春妮就带着桃花端了鸡蛋羹进来了。山子玩了半下午,方才又把藏了多日的心事说个干净彻底,这会儿肚子里早就饿了。不等蒲草动手喂,自己就抱起碗来西里呼噜吃个底朝天,末了又捂着小嘴儿打起了哈欠。 蒲草赶紧铺好被子,哄他睡下。眼见这小子打起了小呼噜,两大一小三个女子都是长出一口气。蒲草惦记那年轻公子怎么说,嘱咐春妮和桃花照看山子,然后就又出了门。 桃花一边抱着碗小口吃着蛋羹,一边小心翼翼瞄着山子的小脸,神情分外认真。春妮见此也就不在悬心,转回自家照看她那正在学翻身的儿子。 再说,方杰和楚非两人坐在堂屋里边喝着酒边说着闲话,可眼神都是不时扫向门口,直到蒲草迈进门来。两人几乎同时起身相迎,方杰扫了楚非一眼,楚非干咳两声笑道,“真是劳烦嫂夫人了,不知我那外甥如何了?” 蒲草皱眉,并没有搭理他的话,反而稳稳坐在了方杰身旁,接了蒋婶子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淡淡说道,“这位公子客气了,我弟弟并无大碍,劳您惦记了。另外,我还未曾再嫁,请称呼我一声张东家。” 楚非脸色一僵,略微尴尬的摸摸鼻子,这才应道,“是在下鲁莽了。” 方杰见得楚非在蒲草这里吃了瘪,心下暗笑,抬手替蒲草布菜,低声劝道,“饿了吧,有事也等吃饱之后再说。” 蒲草刚才听得山子说起流落的原因,心里堵得慌,哪里还吃得下去。微微一笑应道,“还是把事情处置好了再吃吧,放在心里不舒坦。” “好,什么事情都有解决办法,别急。” “嗯。” 他们两人如此低声细语说话,可把楚非急坏了,他等不得只好又开口问道,“张东家,我那外甥可说他是如何流落的,可说家里姓氏和名字?” 蒲草扭头瞧得他眼里急迫不像作伪,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公子,认亲这事怕是还要你先说说详情吧。毕竟这世道太乱,我们山子又是乖巧伶俐的,我不得多加防备。说实话,山子确实是从外面流落到村里来的,我方才也问出了几句底细。如今只看公子如何证明你同他的亲缘了。” 楚非出身侯门,自小也算被捧着长大,这般一次次开口就被顶得心肝肺皆疼,他也是心下有气,所以也不在多客套,开口直接说道,“张东家可以称呼我楚非,这孩子若是家姐流落的孩子,今年应该八岁,六月初一生人。姓秦名睿,乳名寿哥儿。 一年前,家姐因与夫家有些口角,气怒之下起了离家之意。那是我父在外征战,我又游学未归,家姐就带了这孩子远行投奔山阴县的姑母。 不想路上遇到贼人,家姐不幸…丧命。” 说到这里楚非眼里闪过一抹愧疚和痛恨,显见他与姐姐的感情很深,对于家姐遇难极为懊悔。他抬手喝了一杯酒,稳了稳心情这才说道,“我和父亲得到消息,派人多方查探才知这孩子逃得一命,流落在外。但寻找一年无果,没想到今日居然在此寻得,若是家父得知,必定欢喜。” 蒲草听得他如此轻描淡写说起山子娘亲离家的过程,心里很是不屑。世家大户多是如此,奉行“家丑不可外扬”。哪怕自家斗得你死我活,在外人面前也照样要装得一片和乐。 她当然不想也不愿多听那些肮脏事体,倒是对于山子将来要回归那样的凶险之处却很是不喜。 “听楚公子这番话说下来,好似你常年不在家,定然也没见过外甥几面。那你又如何确定山子就是你姐姐的血脉呢?” 楚非听出她话问得生硬,眼神闪了闪应道,“家父曾寻画师画下了寿哥儿的容貌,我自然瞧得清楚,今日一见就知山子必是寿哥儿无疑。方才张东家已是私下问过孩子,此时怕是心里也没有疑虑了吧。” 蒲草自然知道他同山子所说一般无二,但她就是不愿承认。一是不舍山子离开,二是不知这楚非的根底儿,三是山子娘亲留下的话,不愿他回去秦家。总之诸多理由借口,她这会儿一心琢磨着耍赖也好,胡搅蛮缠也罢,就是不能点头应下。 第二百零八章 缓兵之计 “不瞒楚公子,方才你所说之事确实同山子所言没有太大出入。但是,秦家主母丧命,孩子走失,这么大的事许是整个京都里很多人都知道吧。若是有人心怀不轨,上门冒充山子亲眷,我也无从分辨。况且方才山子显见是不是不识得楚公子,我也着实不敢轻易就把他交出去。” “你…”楚非这会儿好话说尽,已经是尽量耐着性子说服。但蒲草这般油盐不进,死活就是不相信他,不肯把山子归还的架势,着实惹得他恼怒起来。 蒲草却是半点儿不理会他脸色青黑,照旧慢悠悠说道,“况且,山子是同我一个头磕在地上,有黄天厚土和众多乡亲作证认下的姐弟。他年纪还小,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有保护他不受伤害的权利。 方才山子说过,他的娘亲在拼命护着他跑出贼人包围的时候曾嘱咐过他,即便长大了也不要回家,想必秦家也不是山子的好去处。再说你们楚家,若是有能力护得他们母子平安无事,也不会落得如今母亡子流落的下场。所以,若是没有山子点头同意,即便最后确认你们是他的亲人,我也不会让你们带走他。” 楚非被堵得脸色青白交错,他想说秦家确实不是好去处,想说他们侯府当初是因为他游学在外,父兄带兵剿匪生死不明,后娘找借口不作为等等原因才致使姐姐丧命。可是,这些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他的姐姐毕竟是死了。任何借口在事实面前都是万分苍白无力,就如同此时他的脸色一般… 方杰坐在一旁,一直听着蒲草同楚非两人的言辞交锋,原本他还准备在蒲草力有不逮之时相帮一二。不过眼见楚非脸色越来越差,他就只剩下暗爽的份儿了。 但是,不论他心里如何腹诽,面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毕竟这楚非是来做帮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用到他,若是为了这事儿撕破脸皮,以后还如何相处一年之久? 想到这里方杰放下茶杯,转而笑着劝道,“蒲草,你也少说两句吧。楚兄堂堂太平侯府小侯爷倒也不至于做那拐骗孩子的恶事,想必他真是山子的至亲舅舅。” 楚非听得这话,脸色顿时好了许多。他刚要开口说话,不想方杰又道,“但是,山子如今年纪还小,与楚兄又不甚熟识,一时叫他远行回京都想必他也不会同意。这小子若是闹起来,半路再偷跑出去,楚兄也是麻烦。 不如这样吧,楚兄最少还要在这里住到明年秋日,就趁这段时日同孩子好好相处看看。京都那边也再找找人证,最好是山子以前的奶娘之类,这样蒲草自然不会再有疑虑,山子身边也多个人照料不是吗?” 他这话说的中肯,楚非想了想确实有道理,况且暂时又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就点头应下了。倒是蒲草狠狠瞪了方杰一眼,生起了闷气。 方杰苦笑不已,想要哄劝几句,又碍于楚非在场。好在楚非也是有眼色的,很快就起身告辞,出去吩咐贴身小厮连夜赶回京都去禀报老侯爷寻人送来了。 屋里一清净下来,方杰立时就关了屋门坐到了蒲草身边,笑道,“怎么,可是我方才的安排不合你心意?” 蒲草气鼓鼓的皱着眉头,恼道,“山子的娘告诉他不可回家,那秦家就必定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送他回去不定有多少人琢磨害他呢。就是这楚家,山子没了亲娘,指望舅舅和外公护着也是白搭。我怎么能放心让他回去?感情不是你辛辛苦苦养了他一年多,他掉根儿头发我都心疼的睡不着,我可是把他当亲弟弟的…” 蒲草越说越委屈,仿似已经预见山子回去那高门大户被折磨得骨瘦如柴的可怜模样。她心里一疼,眼泪就噼啪掉了下来。 方杰哪里想到她说哭就哭啊,急得赶忙揽了她劝慰道,“你这平日精明之极,怎么今日倒是越发蠢笨了?这楚公子一年后才回京都,谁知道一年后是什么样子?到时候若是山子死活不回去,他也不能硬绑啊。再说,就算山子想要回去,咱们也可以再想办法。” 蒲草也是一时心急,听得这话才知方杰是使了个缓兵之计。她抹了一把眼泪,懊恼道,“那你不早说,吓得我还以为连你都叛变了。” “这都是什么话啊,谁不护着你,我也不能不护着啊。放心,只要你说不让山子走,我总有办法留下他。” 蒲草撅了撅嘴,扯了他的袖子擦起眼泪鼻涕算作出气,末了怏怏不乐说道,“罢了,山子若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想要回家去,我也不能强留。只是他若是过的不好,我拼死也要接他回来。” “好,好,都听你的。” 不提蒲草和方杰如何商议,也不说楚非如何去信告知老侯爷,只说南沟村众人的日子照旧一日日过着。 随着先前那场小雪报了冬日已至的消息,很快不过三日就又降了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片缠绵一日夜才告辞,直落得山林村庄都穿上了厚厚的白棉袄。 蒲草难免更加忙碌了,除了照料自家的温室,还要不时去各家转转,指导村人们如何收放草帘,如何能除雪,如何最大程度的接收日照,总之是忙得团团转。方杰也因为各家的菜苗已是长到了两寸高,赶紧回城安排售卖事宜。 倒是那楚非很是出乎他们两人的意料,除了不时派人进城买些小孩子喜欢的吃用之物回来,讨好山子之外。就是拿了便携的纸笔老老实实跟在蒲草身后,不时把所看所听记录下来。 村里人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也极希望把这冬日种菜的法子当做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的。突然见得楚非这般写写记记,自然很是不满。于是,很快里正和族老们就找上了张家门。 好在蒲草和方杰对于这事早就商量了对策,谎称楚非是个书呆子,蒲草因为识字不多,又怕遗漏诸多细节,这才请他帮忙记录下来。 里正等人自然不愿相信这说法,但这种菜法子是蒲草的,他们也不好太过干涉。最后还是蒲草瞧得他们坐着东拉西扯就是不肯离去有些烦闷,无奈稍稍透漏了一些楚非的身世。 这下里正和族老们都震惊了,再也不怀疑楚非有窃密的嫌疑了。毕竟人家可是京都里来的贵人啊,家里随便扔出个花瓶都值几千两的豪门大户。他们这般种菜一年也不过赚个百八十两,人家怎么会放在眼里,特意偷了他们这种菜法子回去? 这般想着,众人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欢喜的拍拍屁股回家去了。蒲草耸耸肩,照旧忙碌,偶尔抽空进城去查查咸菜铺子的账册,顺路探望两个闷头苦读的读书郎,还要指点一下喜洋洋酒楼的新布置。 岂不知,她和方杰两人惊奇于楚非的认真,楚非也同样在惊奇于两人的诡异不凡。先不说方杰一富家公子、皇家秘卫统领,怎么就放着大把的世家小姐不要,单单钟情于一个农家弃妇?放着好好的城里大院不住,非要窝在着小山村里,而且事事都以蒲草为先。这等还没把女人娶进门就已经宠到天上的架势,着实让他鄙薄不已。 再说蒲草,明明就是一瘦小的女子,模样也不见多出奇艳丽,行事却是难得的果决利落。先前初次见面,一番话就驳得他哑口无言。这些时日跟在她身后走动,更是让他见识这女子的聪慧。不论村里人请教种菜之事,还是哪个妇人拉着她说些家常难事,她都能一一给出最好的解决办法,甚至就算指责之言也说得婉转之极,没有半点儿让人难堪。 区区一个小女子,在这村里简直就是最高存在。他豪不怀疑,若是他某一时刻动手打了这女子,保管村里人会不问缘由的一窝蜂上来替她报仇,而且就算他亮明小侯爷的身份也无用… 日子就这般在孩子们欢快的玩雪中,在楚非的疑惑中,在村人的殷殷期盼里又过了五六日。各家的青菜终于可以收割了,城里的酒楼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陈和有了上次宣传烤羊的经验,这次可是把舆论之力利用个十足。早在半月前城里就已是人人皆传喜洋洋又要推出新菜色了,据说又是雪国独一份的美味。不说那些喜好美食的饕餮老客们蠢蠢欲动,就是各家酒楼茶楼的客人们也在议论纷纷。 终于到了收获的这一日,蒲草一大早起来就已是聚了村里人详细交代了割菜需要注意的细节,甚至还把陈大娘和两个儿媳连同刘厚生两口子推了出去做指导,嘱咐他们手把手教授村人如何给青菜保鲜保暖。 各家兵荒马乱了一阵子,到底也都是常做农活出身,很快就熟练上手忙碌起来。 待得吃过午饭,基本各家都已是把青菜整整齐齐装好放在门口了。一众孩子们得了大人们的嘱咐,各个穿的跟个棉花团一般,手里捧着点心或者冻得硬邦邦的山里红一边啃着一边守在村口张望。 太阳刚刚偏西不久,村外远处的雪原上就远远跑来五六个小黑点儿,慢慢那黑点儿变大,孩子们瞧清楚那是一匹匹枣红马拉得大雪爬犁,立时一窝蜂似的散开了,飞跑回村同父母长辈报信儿。 (昨天断网,哈哈,我偷懒了,先发三章,然后继续努力啊。最近总下雨,我都无语了。看新闻南方大旱,为什么黑龙江要这么涝呢。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分南方几场雨吧。) 第二百零九章 丰硕果实 于是很快就换了大人们守在村口,极热情的接了方杰等人进村,待得一家家过称装好青菜,方杰也没多停留,同蒲草简单交代两句就又急匆匆返城了。 村人们站在村口望着承载着全村致富希望的马车远去,久久不愿挪步回家。后来还是蒲草嘱咐大伙儿空出的菜池要重新撒种子,这才劝得大伙儿纷纷散去了。 再说方杰取了青菜回去,不必说第二日一早喜洋洋就重新开业了。早就等待多时的食客们纷纷笑着上了门,都盘算着第一个尝尝鲜,然后也同亲朋好友多个炫耀的话题。 果然,那用骨汤加大枣枸杞和各色调料熬制而成的锅底一端上来,咕嘟嘟在金黄色的铜锅里翻滚,还未等涮菜涮肉就博了个满堂彩。待得那绿油油的各色小菜和薄如蝉翼一般的羊肉片下进锅里,慢慢浮在奶白或红油油的汤汁之上,夹出来在喷香的酱汁里狠狠蘸一下,立时惹人口水滴答而下。 众人大口朵颐,各个都如同练了残影手一般,筷子下得又狠又准,偶尔被烫的吸唆两声,末了这才有功夫含糊点头或者翘起一只大拇指。 特别是那些要了高辣锅底的食客,两口通红油亮的汤汁儿下肚,那肠胃里就如同着了火一般,从里到外都透着热意。开始众人还能忍耐着继续吃喝,后来大汗浸透了衣衫就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痛快脱下扔在一旁,撸起袖子直接赤膊上阵了。 生意如同预料中一般得了个开门红,酒楼上下,从掌柜到做杂活的小伙计都是笑得合不拢嘴。方杰站在二楼凭栏处瞧了几眼就进包间去应酬了。 还同原来一般,总共四间包间,一间留给孙府尹带着府衙一众下属过来尝鲜,一间留给平日交好的友人,一间则是各个酒楼的同行老板们。 然后最后一间却是略有不同,坐得是府学里的两位教谕和几位先生学子。原来,张贵和胜子自从进了府学当真是十分努力刻苦,两人本身又有些读书的天分,家里逢节的“礼数”也不缺,自然很得先生喜爱。依照往年惯例,落雪之后府学要停课待得春日再开学。可是先生唯恐两人在家贪玩误了明春考秀才,因此特意留了他们继续在府学攻读。 里正夫妻听说这事儿,自然万般感激先生如此厚待大儿,恨不能上门磕头道谢才好。就是蒲草眼瞧张贵每次回来都比以前更知礼,读书也是三更睡五更起很是努力,心头也是对那教授他的先生敬佩有加。 于是,正好趁着酒楼开业的功夫,蒲草就开口要陈和留了一间包厢,特意请了教谕、张贵的先生,还有几位已是考下秀才功名的师兄一起聚聚、聊表心意。 先生和教谕们都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这喜洋洋酒楼的火爆都是时常听说。如今拔得头筹尝个新鲜,表面捋着胡子一脸淡然,其实心里各个欢喜,自然对陪坐在末座的张贵和胜子更是另眼相看,更加用心教导不提。 南沟村二十座温室的产出自然比去年张家独一份要多许多,各色青菜加一起足有六十几筐,只喜洋洋和白云居两处酒楼是绝对用不完的。于是,方杰除了如同去年一般分了一部分给各家酒楼之外,又请了各世家大户的管家采买齐聚一堂。不必说,没有人能在冬日里拒绝绿油油青菜的诱惑,于是,不过片刻功夫,剩下的青菜就被哄抢一空,甚至还有几府管家缠着方杰套交情,死活请他下次预留两筐。 方杰自然不肯把话说死,笑着含糊遮挡过去。于是,那些突然在饭桌上见得青菜的家主们,再忍不住比平日多添了两碗白饭的同时,又被妻女或者老母撵着找上了方家的门。一时间,方杰倒是成了翠峦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南沟村众人猜得青菜必会大卖,但没有亲眼见到银子之前还是忐忑难安。白日还好,凑在一处说说笑笑,夜里可就难熬了,翻来覆去的在在家热炕上烙起了“饼子”,一时做起发家致富的美梦,欢喜的流了口水,一时又陷入赔银扒屋的噩梦,乍然惊醒。 方杰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儿,酒楼开业第二日就带着两只一尺见方的檀木箱子回了村子。 早有日日蹲守村头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兵们,火速飞跑回去报给父母长辈知道。于是,方杰一下爬犁就被抻长了脖子的村人们众星捧月一般迎到了里正家里。 里正兴奋的脸色通红,也没了往日的沉稳之色,高声招呼媳妇上茶水点心。不想急脾气的孔五爷第一次代村人吼出了心声,“还喝什么茶水啊,赶紧让方公子说说看卖了多少银子吧!” 里正搓搓手,看向方杰笑道,“方公子,你看大伙急的,若不然就等一会儿再喝茶?” 方杰哪里在乎几口粗茶,他轻轻摆了摆手,双目淡淡扫向院门处,嘴里却应着,“大叔不必忙着这些琐事,我之前已是用过早饭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门,恍然猜得他是在等蒲草到来,一时都有些脸红。哪有徒弟还没出师,就把师傅先忘到脑后的,于是里正赶紧又派了几人去请。 蒲草倒也不是拿架子,故意惹大伙儿心急,实在是被化身成为好奇宝宝的楚非缠住了。这一日,自从早起进了温室,楚非嘴里就没闲下来过,手上更是忙碌记个不停。蒲草虽然心有不耐,但人家学习热情如此高涨,她也不好打击,只得忍耐再忍耐。 听得村人来请,言及方杰从城里回来给大伙儿分银钱,蒲草大喜,立时扔下手里的活计就跑了过去。楚非自然也要凑这个热闹,顺手扯了探头探脑的山子一起随了上去。 山子挣了两下,无奈楚非拉得很紧。他的小心眼里一琢磨,这些时日也没少吃人家的吃食,玩人家买回的好玩意儿,索性就当还人情了。毕竟姐姐说过,人情最重,最好不要欠人家的。 楚非哪里知道小外甥心里是这般想法,还在暗自偷笑这孩子终于同他亲近一些了。 方杰见得蒲草赶来,脸色立时就和软许多,刚要起身相迎,已是有村人高声笑着喊师傅,然后让了离得方杰最近的位置出来。 蒲草道了谢又说了几句闲话,她眼见众人的眼神都快要粘在那两只银箱上了,于是就笑道,“方公子快说说青菜卖的如何吧,否则再等一刻那箱子都要被大伙儿瞪得着火了。” 众人听得这话挠挠脑袋嘿嘿笑起来,方杰也不再耽搁,应了一声就随手开了两只小箱子。果不其然,那里面满满的大小银锞子立时晃得众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这一刻没有人愿意出声说话,这眼前白花花的小玩意儿,已经不是银子那么简单。这是后生们娶媳妇的聘礼,是闺女们丰厚的嫁妆,是各家崭新的青砖大瓦房,是孩子们读书的笔墨… 屋子里安静之极,偶尔有好奇的冷风溜进来转了一圈儿,又莫名其妙的吐吐舌头跑得没了影子。 蒲草也是长长松了口气,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大石。村里人种菜都是她指导教授的,若是出了差错无论如何她也跑不了一个骂名,如今这般丰硕的“成果”摆在眼前,她总算没有白白受累。 方杰许是猜得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蒲草生怕众人看见,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反倒惹得方杰笑得越发得意。 好半晌,到底还是里正等老辈人先从憧憬里醒过神儿来,哈哈笑道,“大伙儿这一秋可没白忙,好日子这就来了。” “可不是,这全是方公子和蒲草的功劳啊。” “就是,就是。蒲草可是咱们村子的财神奶奶啊。” 众人这会儿也是反应过来,齐齐出声随着长辈们夸赞。 蒲草最是受不得人家赞语,虽然心知大伙儿都是实心实意,但她还是忍不住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于是赶紧催着方杰,“快些同大伙儿说说青菜价格,每家能分多少银子,大伙儿各自也都有个打算啊。” 方杰挥手招了倚在门口笑嘻嘻的东子,接过先前装菜时各家的记录,一边翻看一边说了起来。 当初蒲草考虑到人多嘴杂,生怕方杰出力不讨好,就琢磨着把按筐算银钱改成了按斤数。这样每家多少收入极容易算清楚,多赚或者少收谁也说不出什么错来。毕竟菜是二十家人在种,总是有些区别,尽心尽力的自然就多收入,偷懒耍滑的就少拿钱,很是公平。 如此,方杰一番报数分银折腾下来,村人虽是手里赚了银钱,脸上都有喜意,但还是分出了高低上下。 银子得的最少的是赵老六一家,只分了十一两四,而最高的居然是董寡妇母女,足足拿了十八两六。董家娘三个想着以后好日子在即,自然欢喜的眼泪噼啪落下。赵老六心里稍有嫉妒想要说上两句酸话,但是瞧得大伙儿都是欢天喜地也就咽了回去,暗自发狠以后一定吃睡在温室,下次保管拿全村最高的银子。 (先前下雨说发水,我总是带了三分玩笑心思。可是这几日真是彻底体会到了什么是水火无情,婆家几十里外的地方被大水淹了,房子倒塌,田地尽毁。不知道谁人开始传说大水要来,于是人心惶惶,村人纷纷紧急收拾了财物避去了高处。我也忐忑不安的同婆家人一同走了,匆忙间没有拿手机充电器。昨日听说大坝很安全,汛情好转这才回到家里。结果电话儿差点爆炸了,朋友们都以为我被大水冲跑了。这次可真是被大水吓到了,夜里还不敢睡安稳呢。我有心离开齐齐哈尔回去哈尔滨,但是路上要经过三座江桥,桥基被大水冲刷浸泡两月,说实话已是危桥,更是害怕。只能留在婆家了。受大雨和洪水影响,如今村里每天断续供电,有时白天根本没电。网络更不用说,我已经十天没上过QQ了,今天听大伯哥喊网络连上了,我差点乐疯了,赶紧把前几天码的一章传上来。 以后一定赶在有电的时候加速码字,突然发现能够安静码字真是件幸福的事。还是那句话,坚决不太监,尽量在九月中前完结,保质保量。朋友们一定要好好的,平安就是幸福啊,很想大家,抱抱!) 第二百一十章 奶娘 众人揣了银子都是急于回家同家人分享这份狂喜,不过小坐片刻就纷纷告辞走了。蒲草方杰两人又同里正夫妻闲话儿几句,约好过几日去府学探望张贵儿和胜子,然后也是出了门。 山子挤在两人之间,一手扯着姐姐一手扯着他的方大哥,不时拘起小腿儿打个“秋千,笑得哈哈有声。蒲草低声问询他这早起写了几篇大字,这淘气小子躲不过说了实话,于是头上又挨了两个爆栗子。方杰是一贯的老好人,伸手揽着淘小子护在身边。山子得意的冲着姐姐吐舌头做个鬼脸,见得姐姐伸手又要打,立时笑着当先跑走了。 方杰和蒲草无奈,笑着摇头紧随了上去。 楚非走在几人身后不远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突然心里有些莫名的羡慕之意。他低头瞧瞧身上的锦缎衣衫,腰侧的镂空鸡心佩,无一不彰显着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但是眼前这般简单的欢喜快乐,他却是从未体会过… 三大一小慢慢悠悠走回到后街,刚刚拐过街角,山子就指了方家门前喊道,“方大哥,你家来客人了!” 方杰闻声抬头去看,果然自家院门前停了一辆青布小马车。马车旁那探头探脑四处观望的正是当日与楚非一同前来的小厮喜子,而他身旁那个穿了半旧锦缎衣裙的年轻妇人却是极陌生。 蒲草这会儿也看得清楚,听方杰对视一眼,两人都猜得这必是楚家找来的“人证”。果然,那妇人经得小厮指点扭头只瞧了山子一眼,立时就扔了手里的包裹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小少爷啊,我苦命的小少爷啊。奴婢担心得日夜求神拜佛,就盼着小少爷平安无事啊。小少爷啊,都是奴婢不好,若是当日没有患病,夫人一定会带着奴婢啊。奴婢可找到少爷了…” 这妇人死死抱了山子哭得是涕泪横流,山子突然被人这般揽着,慌得挣扎不停,但是没得片刻他仿似想起了什么,皱着小眉头轻轻问了一句,“王嫂?” 那妇人听得这两字,仿似天上仙音一般,一迭声的应着,“小少爷,是王嫂啊。老天爷保佑,小少爷还没望了奴婢。可怜我们夫人,呜呜,我们夫人看不到小少爷这般平安无事了。” 山子想起了当日混乱中娘亲流着泪推了他奔跑的模样,眼泪也是躺了下来,抱着妇人的脖子大哭起来,“王嫂,呜呜,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一大一小两个哭得惊天动地,蒲草看在眼里,心中说不上是酸楚还是苦涩。山子找到了亲人,又与自小照料他的奶娘相认,按理说是个好事。但她为何觉得喘息如此沉重,嘴角怎么也提不起来呢。 方杰瞧得蒲草皱眉苦笑,怎会猜不到她的矛盾和不舍,伸手拍拍她的手臂低声劝慰道,“别想太多,你还是他的姐姐。” 蒲草叹气,勉强一笑,上前拍着山子的脑袋柔声道,“山子不哭,外面冷,咱们回家再说啊。” 山子这一年在张家度日,虽说喊着蒲草做姐姐,其实心里同桃花一般都是把蒲草当亲娘看待的。此时他心里难过,就挣开奶娘的怀抱转而搂了姐姐的脖子哽咽,“姐姐,山子心里疼,山子想娘…” “姐姐知道,山子是孝顺孩子。我们山子的娘,在天上看着山子吃饭香睡得好,每日还努力读书习字,一定很是欢喜呢。所以,我们山子一定更要好好长大,这样你娘才能放心,是不是?” “嗯,山子是好孩子,山子听姐姐的话。” “山子最乖了。”蒲草赞了一句,低头在山子额头亲了一记,这才起身牵了他的手对那奶娘和楚非说道,“有话进屋在说吧。”说完,她就牵着山子当先进了院子。 楚非见山子同奶娘顺利相认,心里正欢喜这外甥终于找回来了,哪里还计较这些小事,点点头就随着方杰进去了。 那奶娘却是蹲在地上,呆呆望着空荡荡的怀抱不知在想着什么。喜子伸手扯扯他的胳膊,低声说道,“王嫂子,你看到了吧。路上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这妇人可是个厉害的,早把你们小少爷糊弄住了,哼…” 他还待再说什么,不想春妮听得动静从屋里出来探看,见两人鬼鬼祟祟凑在一起说话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蹲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喜子赶忙拉着王嫂子站起应道,“这位嫂子,我们是楚家的奴仆,方才因为突然见得小主子一时欢喜哭了出来,没想到扰了嫂子清净,我们这就走了。” 春妮儿跟着蒲草做了一年的买卖,如今又是当家作主日进斗金,那腰杆子自然也比以前硬了百倍,再不像以前见人就要低头含胸般谦卑。她听得这话只略略点点头,又道,“既然是方家的客,就赶紧进去伺候主子吧。” “好,好。”喜子笑嘻嘻应着就拉了王嫂子走去了方家院子,卸车安顿不提。 春妮眼见两人走远,皱眉想了想,总觉他们有些不妥之处,心里琢磨着稍晚要同蒲草说说。这些大户人家的奴仆说起来就同阎王爷跟前的小鬼儿一般,极难缠。很多事都是坏在他们的嘴上,让蒲草多长几个心眼多留意总是没坏处的。 那边厢,蒲草揽着山子哄他吃了两块点心,再抬头看看一脸喜意的楚非,到底还是说不出什么狡辩之言。就像方杰方才说的那样,不管山子是普通农户人家的孩子,还是天王老子的孩子,都是她蒲草的弟弟。只要他还认她这个姐姐,就是再多的亲戚、再多的奴仆又有什么关系?况且这世道多有欺软怕硬之辈,山子多个富贵的亲戚总是好处比坏处多啊。 想到这里,她终是打定了主意开口说道,“既然楚公子寻了山子的奶娘来,那必定当真是山子的舅舅无疑了。以后,还望楚公子善待山子。等到楚公子回京都之日,山子若是想要随去,我也不会拦阻。” “此话当真?”楚非想到老爹方才信件里严厉的喝骂,若是认不回外甥,他回京都必定会被剥去一层皮啊。如今蒲草这般说,他自然大喜过望,眉开眼笑的保证道,“张东家放心,寿哥儿有我看护必定不会受半点儿委屈。” 蒲草挑挑眉头,没有应声。有些事情是在于行动,而不是空口白话就能取信于人的。高门大户里的事,更是没人能说得清了。 蒲草这般沉默不语,站在门口的王嫂可是急坏了,她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到底走到厅中跪下求道,“舅老爷,奴婢身受夫人大恩,自从小少爷下生就是奴婢在照料,衣食喜好之事奴婢再清楚不过了。奴婢求舅老爷应允奴婢留下继续伺候,奴婢必定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儿懈怠之处。” 方杰听得她话里好似有些埋怨蒲草照料不周,挑眉冷笑道,“怎么,这位嫂子是觉我们苛待了山子不成?” 王嫂子身子一僵,但也只是微微低头应了一句,“奴婢不敢。” 方杰还待再说什么,蒲草却觉多说无用,冲着他摇摇头这才说道,“原本我还想着山子大了,也该同我分房睡了。正巧他的奶娘赶来,我也不必担心了。晚上就送他过来住,左右也是东西院儿,有事喊上一句就听到了。” 楚非和王嫂子都没想到蒲草会放山子过来同住,惊喜的都是瞪圆了眼睛,就是山子也扭着身子嚷着不要和姐姐分开。 蒲草抱了他在怀里,忍着心里酸涩小声劝慰着,“山子听话,你白日里还是回家吃饭玩耍,晚上才来睡一觉。再说,桃花姐姐又要长一岁了,他二哥回来若是见到你还同我们睡一炕,保管要骂你桃花姐姐。我们山子最懂事最心疼桃花姐姐了,对不对?” 山子嘟着小嘴儿想了又想,到底委屈的点了头。 蒲草见得他应声就笑着撵他回家去拾掇他睡觉必抱的木剑和布老虎,方杰瞧出蒲草脸色不好,也不愿招呼楚家几人,起身陪着蒲草往张家走。 蒲草一路吹着冷风,叹气道,“别问我为何如此,我心里也是不愿。但若是山子以后注定要回去那高门大户,这般做就是为他好。” 方杰叹气,上前只是紧紧握了她的手,再没说一句话,却胜却一切安慰之语… 就这般,山子很快就搬去了方家东厢同楚非住了南北屋,楚非欢喜的又让喜子进城买了一车的玩物回来。初始几日山子吃过晚饭要去方家之时还有些不情愿,后来就是蹦蹦跳跳欢欢喜喜了,惹得蒲草好笑之余,忍不住又要骂他白眼狼。 那刘嫂子不愧是奶娘出身,不过三五日就接管了山子的穿戴之物,打理得这淘气小子干干净净,渐渐倒恢复了三分富家小少爷的模样。 蒲草见得这般也就放了心,加者后院温室种下的蘑菇开始拱了土,更需精心照料,偶尔还要进城照管大小两个酒楼铺子,于是就越发忙碌了。 这一日,方杰进了城,蒲草从温室里白弄了半日蘑菇出来,见得桃花一人坐在屋里做针线就笑问山子在哪里。桃花拉着嫂子显摆她新绣好的喜鹊登梅,末了才说山子同孩子们玩骑马打仗去了。 蒲草好奇这淘气小子要骑什么马,又惦记他别磕碰到,于是就扯了个头巾围上走去方家。结果一进院子,她的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 (今天来电两个小时,我居然码出一章,我的速度快了好多啊。哈哈,哪里有压力哪里就有进步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娇惯 山子正骑在刘嫂子的后背上,挥舞着手里的木刀高喊,“冲啊,儿郎们跟着我杀啊!”说完他就用脚踹了刘嫂子一下,身子前俯,做足了骑马的样子。 而刘嫂子因为在半化的雪地上爬行,棉裤早已脏的不成样子,就是发鬓都散了一半儿,但她脸上却是笑得宠溺又欢喜,嘴里甚至不断附和道,“大将军威武!” 胖墩儿和一众孩童们都是拎着木刀、木剑站在旁边,大眼睛眨着,不时牵起袖头擦擦鼻涕,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许是在他们的小心眼里,自觉这样把同他们娘亲一样年纪的妇人当马骑有些不妥,但是哪里不妥他们又说不清楚。 偶尔一个孩子回身瞧得蒲草脸色铁青站在门口,立时低了小脑袋,末了又扯了身旁的小伙伴们去看,然后一哄声的跑远了。 山子这光杆大将军高喊半晌,听得无人回应这才觉出异样。待得回头看了两眼,立时就心虚的赶紧跳了下来,笑嘻嘻上前拉了姐姐的衣襟,讨好道,“姐姐,我今日写了五页大字,舅舅夸我写的好。” 蒲草也不答话,瞧着那王嫂子爬了起来,这才应道,“先前立的规矩,每日写完十页大字才能玩耍。今日为何才写完一半就停了?” 山子更是心虚,低了头拼命找着借口,不想那王嫂子却是走到跟前笑道,“张东家有所不知,我们小少爷昨日不小心扭了手腕,字写多了难免手酸难忍。奴婢一时心疼,才劝得小少爷玩耍片刻,一会儿再继续习字,绝对不会耽误了功课。” 蒲草淡淡扫了她一眼,末了依旧盯着山子冷声问道,“山子,王嫂说得可是实话?” 山子缩了缩肩膀,半晌才低声应道,“姐姐,我刚才手疼,现在马上就去写字。” 既然手疼,方才怎么还抓着木刀挥舞的那般痛快,这小子居然帮着奶娘撒谎。蒲草一时气得差点炸了肺子,有心想要打他两巴掌,又怕惹得他与自己更加生疏,于是只得狠狠压下心底的火气,说道,“那好,进屋写字吧,再写十页拿回家给我看。还有,下次不可把王嫂当战马骑乘,地上尚有积雪,跪下爬行太过寒凉,懂吗?” “是,姐姐。”山子偷偷瞄瞄姐姐脸色依旧不好,赶忙应着跑回屋子去了。 王嫂却是笑着行了一礼,含混说道,“奴婢多谢张东家惦记,只要小少爷欢喜就是跳下河里去捉鱼,奴婢也愿意,更别说只是在院里爬两圈儿了。” 蒲草仔细瞧得她的脸色,这般说话确实好似出自真心,完全没有半点儿阿谀奉承的模样。但这也让她心底更沉,简单又说了两句就转回了自家抱了茶碗,皱眉不语。 春妮抱了两匹棉布乐颠颠推门进来,见得蒲草这般脸色,就问道,“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脸色黑得比锅底都厉害?” 蒲草向来同春妮无话不说,于是就把刚才的事细细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我不知道高门大户里是如何教养子女的,但是那王嫂子确实太过娇惯。若是长此以往,我怕山子的性情变得跋扈蛮横,那时想要再纠正就不容易了。” 春妮也是跟着叹气,说道,“蒲草,你虽说认了山子做弟弟,但如今人家的舅舅已是找了来,又是有身份的大户人家,你若再出面管教,实在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啊。不如你找个机会同那楚公子说说,最好能把那王嫂撵回都城去。否则山子好好个孩子真被带坏就可惜了。” 蒲草想了想,这办法也是不错,又不愿意春妮跟着她操心就转而问起那两匹布的用途。果然,春妮立即兴致勃勃同她讨论起哪匹适合给娘亲和婆婆做袄子,哪匹适合给儿子做个小棉被。 待得好不容易送走春妮,蒲草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见得桃花也去了里正娘子那里,家里更显冷清,心下难免又是焦躁起来。于是索性出门去喊蒋叔送她去找方杰,蒋叔不是个多话之人,麻利的套了爬犁,蒲草围了蒋婶子递来的大氅就上路了。 俩人一路进了城,到得喜洋洋居然不见方杰,原来他又转去了钓鱼山庄。蒲草这半日心里憋屈的好似要爆炸,满心里就想找到方杰说说。于是马车又出了城直奔钓鱼山庄。 方杰正带着王管事站在江边,指点着几处早就看中的所在,准备搭建栈桥。夏日坐在桥头看水,冬日垂钓,都是个难得的休闲之处。 王管事本来就是个精明的,又有心在东家面前显显本事,就一股脑的把这些时日琢磨出的好主意说了个通透。方杰自然要笑着赞上两声,许他一个好前程。 主仆两个正是一团和气之时,远远瞧得有马爬犁跑近。王管事眼尖,隐约分辨出那爬犁上坐得好似二东家,赶忙扯了个借口退下了。 方杰以为蒲草是想念他特意找寻过来,心里喜得瞬时好似越过寒冬到了春日一般。可是他刚迎了两步,还没等说话,蒲草已是眼泪汪汪扑到了他怀里。 方杰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如今他斩断了血脉亲缘,满心满眼里都是这个女子。她就是他这一辈子的牵挂和伴侣,若是他自己有个三灾八难,他许是眼皮都不会多眨一下。但是这个女子哪怕皱皱眉头,他心里都焦躁得想要杀人。 “怎么了,蒲草?何人惹得你不喜,赶紧说,一切有我呢。”方杰扯了厚实的银鼠皮大氅紧紧裹了蒲草,一迭声的焦急问询。 可是蒲草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啪掉进他的衣领,烫得他心头直哆嗦,就是半句话也不应声。 方杰无法,只得看向一旁不远处的蒋叔。可惜蒋叔只是送了蒲草过来,也不清楚先前之事,无奈只得摇头算是做了回答。 方杰叹气,揽了蒲草走回小院儿,挥手示意跑出来相迎的东子退下,这才安顿蒲草坐在软榻上,亲手倒了热茶给她。 蒲草哭了这么半晌,心里委屈烦闷已是淡了许多,一杯热茶下肚再瞧方杰一脸担忧,难得有些愧疚起来,赶紧说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同孩子生了点儿闲气。你又不在,我也找不到人说,这才赶了来。” 方杰见她不似有所隐瞒,这才放了心,转而又有觉有些好笑。两人相处日久,蒲草比之先前渐渐恢复了三分女子的柔弱,少了几分冷硬。不论大事小事,倒越来越习惯同他商量,依靠与他。这也让他暗喜在心,虽是他依旧喜爱蒲草果决聪慧,但是男人嘛,多少都有些英雄情节,偶尔这般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在怀,替她遮风挡雨,到底还是件很长志气之事。 蒲草擦了眼泪许久不见方杰应声,抬头见的他这般双眉飞扬,嘴角微翘,怎会猜不出他心里所想。于是芊芊玉指立时就又伸向了熟悉的位置,方杰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赶忙讨饶,“夫人莫恼,我这是喜爱夫人如此孩子气儿,一时忘了多说几句慰言。” 蒲草撅嘴哼了一声,转儿又委屈的靠在他肩头,低声说道,“我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山子在我身边一年多,乖巧又懂事。如今才不过跟着秦家人几日啊,就被纵得这般模样,我舍不得又不好多说。我心里憋屈,更可气的是这小子居然帮着那王嫂一同骗我。他…他拿我当外人了,他同我生分了。” 蒲草越说越伤心,又是抹起了眼泪。方杰心疼的赶紧替她擦个不停,哄劝道,“我本以为你想得开了,哪里知道还是这般小心眼儿。他就是回去京都也是在一年之后,如今还在你身边,有错你尽管管教就是。 那楚非虽然有些文人迂腐之气,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要你占住理就什么都不必担心。再说山子也是一时贪玩,又怕你惩罚,这才顺口同奶娘一般撒了慌,怎么就说同你不亲近了?那小子整日‘姐姐’叫个不停,缠在你身边,我想同你亲近片刻都是不能。若是他离得你远了,我倒是欢喜之极…” 蒲草心里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又听得方杰越说越离谱,就脸红得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刚才还笑话我耍小孩子脾气,你这不也吃起孩子的醋了。哼,本来指望你劝劝我,没想到反送了个笑料给你,早知这般我就不来了。” 方杰哈哈朗声大笑,手下揽得她更紧,“那可不成,这山庄我忙了一月有余,你好不容易来转转,我还要带你四处走走呢。过几日冰面结得更厚实,咱们就请刘大哥等人再来游玩两日,可好?” “当然好了,走,咱们这就去看看。”蒲草刚才发泄了一通,如今心头轻快,又听得山庄建设齐备,忍不住起身拉了方杰就走。 两人各披了厚厚的大氅,牵着手在山庄里四处走动。原本还有些荒芜的山脚江边,如今可是大变了模样。 转出坐落着小院儿的山谷不远处,两侧分别排了六栋小小的农家院子,青砖灰瓦篱笆墙,院里有树,树下有桌椅,厢房耳房灶间俱全。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忍不得 出了院子不远处已是按照蒲草当初的设想开垦了一块块菜畦,新翻不久的黑土偶尔借助北风的帮助钻出白雪看看风景,显摆一下它的肥沃,想必来年必定种得出好菜蔬,好粮食。 过了菜田间的小路就到了江边,几座古朴的八角亭间隔分布,枯黄的茅草做了顶儿,山上的松木做了柱子,虽不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野趣。亭下角落还堆了几层厚实的草帘,防备着哪个客人兴致上来了,想要在厅中小酌赏景。而草帘围了风口,再点起炭盆就不怕江风凛冽了。 蒲草当初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哪里想到方杰布置的如此周到,比之前世那些农家乐还要好上三分。只要客人进了山庄,吃喝玩乐一条龙,保管尽兴而归。再仔细想想,她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之久,之所以财源广进,无非占的就是新奇两字。而方杰自小白手起家经商,走南闯北,依靠的可全是这份见识和尽心尽力。两相比较而言,她当真是落了下风。 不过这话,她可不打算说给方杰听,省得某人尾巴翘到了天上,她又平白失了威风。 两人在山庄里走了一圈儿再用了些茶水点心,外面天色居然就已是昏黑一片,蒲草惦记家里的孩子,催促着蒋叔套车回去。不想方杰却是不愿放过这难得的独处时光,撺掇着蒲草留住一晚,明早再回。 蒲草想着两人自从相识,诸事多是方杰迁就于她。今日难得提出这么一点儿要求,若是再拒绝,到底有些伤他的心,于是勉强应了下来,嘱咐了蒋叔好一会儿这才放他回去。 方杰心愿得逞,立时就吩咐东子去拾掇草亭,围草帘,生炭盆,忙得不亦乐乎。蒲草不忍扰了他的兴致,索性也收了担忧一起折腾起来。 瘸腿老伯帮忙用铁钳子破了冰面,方杰亲自动手捞了两条大鱼出来。蒲草扎了首帕,挽了袖子,用小铜炉炖了一锅鱼汤。不知是两人太过欢喜,还是鲜鱼本就味道好,那鱼汤喝到口中真是美味之极。 难得的是天色黑透之后,月亮居然羞答答露了脸儿,两人喝饱鱼汤又坐在一处赏月。细细低语处,耳鬓厮磨,当真是甜蜜得连夜风都要绕路而行…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简单吃了早饭,蒲草到底惦记家里孩子和温室,早早喊了东子套爬犁,送了他们回村。 到得村头时,正好碰到洛掌柜亲自带人来村里运青菜。于是,两人又随着爬犁去各家温室走了一圈儿。 待得终于送走了马爬犁队,蒲草擦了把头上的薄汗,这才觉得疲惫之极。方杰看在眼里自然心疼,婉拒了各家的留饭,陪着她往家慢慢走去。 两人刚刚转过街口,蒲草就眼尖的瞧着桃花蹲在自家门前,隐隐还能听到低低的啜泣之声。蒲草就以为她外宿一夜又惹得这小丫头惦记了,赶忙紧走几步上前揽了她,笑道,“呀,桃花是不是生嫂子的气了?嫂子昨日进城,实在是因为有事耽搁了,以后若是再晚归一定带着桃花一起,好不好?” 方杰也是帮腔笑道,“桃花不哭,方大哥运了很多大鱼回来,一会儿罚你嫂子炖锅红烧鱼赔罪,好不好?” 他们两人以为这般劝着,以桃花那懂事乖巧的脾气必定就收了眼泪了。可是不想,桃花反倒扑在蒲草怀里哭得更是厉害,甚至喘气都有些困难了。 蒲草心疼之极,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急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怎么哭得这般厉害?” 桃花小手指了方家门口,艰难哽咽着应道,“嫂子,救…救大花,山子…要打死它了…呜呜…” 蒲草和方杰对视一眼,都是皱了眉头。大花儿是当初方杰在城里要来的两只小狗之一,因为毛色黑白相间很漂亮,又是小母狗,平日里极得桃花喜爱。哪怕后来它被分去方家守宅院,桃花也是每日都会去陪它玩一会儿,常惹得春妮玩笑说,桃花把大花儿当妹妹疼了。 而山子那淘气小子,虽说不如桃花这般上心,也是常与两只小狗玩耍得满身灰土。怎么说他也没有理由要动手打死大花儿啊? 蒲草两人带着一肚子疑惑,牵了眼睛红肿的桃花走去方家。三人还没等进院子,果然就听得大花儿的悲鸣声声,桃花儿大哭着撒腿跑了进去。 蒲草两人赶忙追上前,原来,大花儿被绑在院子角落的大树上,浑身都是血痕。而山子正拿了一根儿马鞭,一边高声叫着“风吹落叶”“无影无踪”等各色乱七八糟的招式名称,一边用力往大花儿身上甩去。 不远处王嫂背对着院门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手里缝着新衣,不时抬头笑眯眯赞上一句,“小少爷好武艺,侯爷若是见了少爷这般喜爱舞刀弄棒,必定欢喜之极!” 山子听得这话,立时又来了劲头儿,手下鞭子挥得更高。可惜,这次还没等落下就被蒲草一把抢了过去,“你玩儿的很欢喜啊!” 山子听得是姐姐声音,没来由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双脚往后退了两步这才讪讪回身去瞧,小声应道,“姐…姐姐,你回来了。”他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下,赶忙又补了两句,“今日的十页大字,我写完了。” 蒲草冷着脸,随手狠狠把鞭子砸在地上,伸手指了被桃花抱在怀里的大花儿问道,“大花儿哪里招惹你了,你要绑了它鞭打?” 山子缩了缩脖子,刚想要说什么,但是眼角扫到奶娘起身走过来,不知怎么他突然就觉有了底气,高声辩驳道,“我喂大花儿馒头,它不吃还冲我叫。胖墩儿他们又不来找我玩儿,我就…就栓了它打几下,练练鞭法。” “那桃花蹲在院门外哭得眼睛都肿了,你别说你不知道?” “我说只打两下,桃花儿不让还把我推倒了。我没打桃花,只打大花儿出气也不行吗?奶娘说我是小少爷,我想打谁就打谁,我想干啥就干啥…”山子越说声音越高,小下巴高高抬着,衬着他头上束发的金环,宝蓝的锦缎长衫,翻毛的鹿皮靴子,完全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少爷模样。 蒲草这一瞬突然怔愣着不知所措,她开始怀疑这孩子到底还是不是她的弟弟,难道原本那个乖巧懂事的山子被邪恶的魔鬼附体了? 方杰站在一旁,眉头也是皱得死紧,若是旁人这般对蒲草说话,他早一巴掌扇过去了。可是他暂时还没有同蒲草成亲,到底不好插手她的“家事”,只得冷着脸想着有何办法彻底解决这事。 王嫂子见得蒲草半晌没有说话,还以为她是被山子堵得哑口无言。于是,她悄悄掩下心里的得意,上前谦卑的笑道,“张东家可是刚回来?我们小少爷习字累了,奴婢瞧着他独坐无趣,这才栓了…” “啪!”她正是说得欢喜,不想脸上突然狠狠挨了一记“锅贴”。那“锅贴”力道之大,直打得她偏了身子摔倒在地。她惊愕的看向甩着手的蒲草,冲口就道,“你居然敢打我?” “打你?我还想杀你呢!”蒲草揉揉略微发麻的右手,上前蹲身揪了王嫂的前襟,冷笑道,“我原本以为山子总会回去京都,早日跟在你们身边学些大户人家的生存之道有好处。没想到,你个无知蠢妇,不过短短半月,就把我那般乖巧懂事的弟弟教成了如今这跋扈模样。我打你都算轻的,若是我心狠一些,就该把你砍成肉块!” 王嫂见得蒲草眼睛瞪得血红,完全不似玩笑模样,心下也是惧怕,哆嗦着勉强辩解道,“张东家息怒,奴婢是为了哄着小少爷玩耍,奴婢怎会教坏少爷呢…” 她这话刚说到一半,眼角不经意瞄到楚非进了院门儿,立刻就高声呼救,“小侯爷救命啊,奴婢要被打死了。张东家说我们侯府存心教坏小少爷,要替侯府管教奴婢呢,小侯爷救命啊…” 她原本以为这般喊出声,蒲草不说立刻放了她,起码也要同楚非解释几句。可是蒲草却又举起了巴掌狠狠扇了她几个来回儿,直打得她口角淌血才慢慢起身看向一脸惊疑的楚非,“立刻拾掇行李,带上你们侯府的好奴婢给我滚出去!” 楚非刚刚从温室里回来,见得这般混乱场面,脑子里还没等理清头绪突然就听得这话,他难免心里也生出了一丝恼意。想他堂堂小侯爷,就算在京都走到何处也都是被人敬着捧着,什么时候想过会被一个村妇这般指着鼻子撵出门啊? “大胆!我尚且没追究你辱骂侯府,你居然反倒敢撵我出门!谁给你的胆子?你不想活命了吗?再说这是方家,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方杰这时已是走到蒲草身旁,听得这话,冷冷应道,“楚公子空有一副好皮囊,不想却是个耳聋眼瞎的。你来村里这半月,难道不知我方家之事也是蒲草说了算?你可当真是连村头的老黄狗都不如!” (这本小园的出版已经定了日期,出版社催得急,但是,婆家这里总是断电断网,大水来势汹汹,我没办法,打算回哈尔滨闭关码字半月。结果朋友特意打电话说哈尔滨也在发大水,让我路上小心。神啊,这人间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己所不欲 “你!你…”楚非听得自己被骂不如狗,也顾不得什么惊天之密,高声质问道,“你们居然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不顾康亲王的嘱托,如此心胸狭小,怎能成就大事…” 蒲草不等他说完,已是不耐烦的摆手道,“楚公子读圣贤书,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吗?我若是心胸开阔,顾全大局,哪里还有你们男子的立锥之地。 实话告诉你,种稻之密就在我心里。我若是欢喜,明年这时候说不得赚个诰命封赏,你们侯府自然也少不了好处。但如今你们家里一个小小下人就敢给我添堵,平白带坏了我好好的弟弟不说,还当着我的面撒谎攀诬我。哼,我这人气性大,一恼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看样子明年的稻子是种不成了,我也只能继续当个农家妇人了。只不过,你们侯府诸多盘算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楚非听得蒲草这般赤裸裸的威胁之言,恼得脸色铁青,指了她怒道,“你…真是不可理喻!种稻是关系到整个雪国百姓的大事,怎么能因为一时气愤说不种就不种了。你心里到底置国家与何地,置百姓与何处?” 蒲草挑挑眉头,耸耸肩,应道,“百姓?国家?那不是你们这些男子该烦心的事吗?我一个小女子,如今烦心的就是不能让姓楚的奶娘把我弟弟带成个纨绔!” 楚非气得浑身哆嗦,说起来他虽然号称多年游学在外,其实不过是四处游览名山大川,偶尔兴致好还要请几个当地颇有才名的风尘女子喝杯酒吟吟诗,当真是风雅之极。如此天长日久,他难免就认为女子多是美丽娇羞又善解人意的,可没想到今日居然碰到了这样一个“泼妇”。 方杰眼见楚非脸色不好,倒有些担心他气晕过去,正是打算开口做个和事老的时候,不想蒲草也是偷偷伸手扯了他的衣袖。他于是心下暗笑,脸上却装了无奈样子劝道,“行了,你们吵了这么半晌,说起来也不过是件小事。蒲草出言确实有些莽撞,楚公子也是偏听奶娘攀诬之言,不过你们到底都是为了山子好。既然如此,不如就撵了挑拨是非的奶娘回京都吧。至于种稻之事还是一切照旧,毕竟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是不成,我们三人都是不好交代。” 楚非本意就不是想要维护奶娘,他在意的是侯府的脸面,方才经过蒲草一通“威胁”,心下已是后悔得直念叨“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会儿再听方杰一说只要撵了奶娘就万事照旧,他立时就点头应道,“有我在寿哥儿身旁教导,少一个下人照料倒也无妨。这样吧,我明日就让人送她回京都。” 他说完眼神扫向蒲草,用意很是明显。蒲草暗自撇撇嘴,口中却轻飘飘送了个台阶出来,“方才我一时心急,出言多有冒犯,还望楚公子见谅。这样吧,晚上我置办一桌儿酒席,算是给楚公子赔罪,另外咱们也商量一下开春之后的安排。” “张东家客套了,方才我也是一时听信小人之言,让张东家受委屈了。”花花轿子众人抬,楚非也不是什么傻子,自然也要谦逊客套几句。 那王嫂半跪在地上,听得方才还吵得天翻地覆的三人,如此轻描淡写几句就撵了她出去,哪里肯甘心。她跪爬几步还要上前哭求,不想楚非生怕她再惹得蒲草这不讲理的村妇发脾气,坏了家国大事,连半日也等不得了,立时喊了小厮上前安排车马,直接塞了她上车赶路了。 山子眼见“靠山”被顷刻踩平,小身子忍不住就矮了三分,一对儿大眼珠儿叽里咕噜转着琢磨要如何才能哄得姐姐高抬贵手,饶了他刚才的顶撞不敬。 可惜,不等他想出办法,蒲草已是上前拎着他走去了树下,什么话也不说,三下五除二就用方才绑着大花儿的绳子把他捆到了树上。 山子慌得用力挣扎,一个劲儿的求饶,“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贪玩,我不该不听话!姐姐,我下次不敢了…” 蒲草根本不理会他,待得捆绑结实之后,抄起那马鞭就甩了上去。 冬日天寒,山子原本穿了件夹棉袄,可是方才对着大花儿逞威风太过卖力气,早就嫌热扔去了一旁。 于是,那鞭子直接就抽到了他贴身穿着的“羽绒马甲”上。于是一时间绸缎碎裂,羽毛乱飞,惊得这淘气小子哇哇大哭,“姐姐,不打我,不打我,山子害怕!” 蒲草仿似没有半句都没有听到一般,手下依旧挥个不停,不过十几鞭子下去,马甲里的羽毛已是飞干干净净。那鞭子直接就抽上了山子的皮肉,火辣辣剧痛之下,山子哭得撕心裂肺。 楚非心疼的脸色泛白,抬步刚要上前劝阻,方杰却一把扯了他微微摇头。楚非恼怒,刚要挣脱,不想那边蒲草却先停了手。 她狠狠喘了几口气,高声问道,“山子,你方才鞭打大花儿之时,可有想过被鞭打是这般疼痛?只因为大花儿不吃你喂的馒头,你就要下手把它抽个半死!由小见大,天下百姓千千万,是不是每一个不遂你心意的人,你是不是都要下手毒打?” “姐姐…我不敢了,我不知道…这么疼…”山子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头上也沾了许多羽毛,身上更是衣衫破碎,偶有几处还渗了血痕,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蒲草忍下不舍,硬着心肠又指了桃花,骂道,“别的暂且不说,当初你流浪在外,乞讨求生。是你桃花姐姐心善,每日都把本就不多的稀粥和饼子分给你,你才没有饿死。今日你明知她喜爱大花儿,居然还敢打得大花儿半死?当初是谁跟我信誓旦旦保证说要保护桃花的?难道你把那话就饭吃了?” 桃花儿这会儿抱着瑟瑟发抖的大花儿早就吓得傻了眼,一心只想赶紧把山子放下来,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赔罪啊。 “嫂子,我不怪山子,你快把他放下来吧。”她说完又赶紧去摇怀里的大花儿狗,“大花儿,你也原谅山子了,是不是?他跟你闹着玩呢,你快叫两声求嫂子别打山子!” 可惜,大花儿呜咽两声,转而就把脑袋藏到了狗腿之下,死活不愿意替山子求情。桃花急得直揪它耳朵,无奈狗狗也是有脾气的,它就是不肯听话。 蒲草冷哼一声,鞭子又敲上了山子肩膀,“看见没有,一只狗尚且如此记仇,更何况是人呢。侯爷府在京都里也许有些权势,你若是欺负了谁,人家不见得敢报复。但是,这天下何其广阔,你若是养成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总有因此丧命的一日。” 山子委屈的抽泣两声,也不知道是否这话听进耳里,但还是乖巧应道,“是,姐姐。” 蒲草扔了鞭子,上前解了绳子,偷偷打量着那几道鞭痕不算严重,于是又道,“进屋去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不因恶小而为之,不因善小而不为’这两句各抄写一百遍,少一遍都不能吃晚饭。” 山子一咧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到底还是在姐姐严厉的目光里低了头,磕磕绊绊跑回屋子去写字了。 桃花怯怯看了看嫂子的脸色,央求道,“嫂子,我帮山子磨墨,可好?” 蒲草点点头,小丫头立刻一溜烟儿的也跑走了。 方杰轻笑,上前低声说道,“放心,我那里有最好的金疮药,一会儿就让蒋婶子给山子抹上。” 蒲草眼见两个孩子进了屋门,立时软了双脚,半靠在方杰身上,小声问道,“我刚才是不是下手重了,山子不能被打坏筋骨吧,若是身上留了疤痕怎么办?” 方杰脸上笑意更浓,伸手扶了她应道,“别担心,山子穿得厚,不过是鞭梢儿刮蹭到几下罢了。这小子顽皮,若不这般下些猛药,以后真养成坏脾气,岂不是更糟糕?” 蒲草叹气,到底还是心里惦记,嘱咐道,“你帮我多看着点儿,若是山子有个不好赶紧喊我。我先回家去熬锅鸡汤给这小子补补,还有他最喜欢吃包子,也要蒸一锅才成…” 她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小跑着出了院子,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方杰无奈摇头,转眼瞧得一旁楚非也是怔愣模样,就道,“楚公子莫要在意,教导孩子这事还是妇人擅长。至于我们,先去下盘棋再小酌几杯如何?” 楚非点头应下,慢步随着方杰往厅堂走去。将要进门之时,他还是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那不远处已是冒起炊烟的院落,一脸的若有所思… 日子就在一场接一场的大雪里,慢慢随风跑得无影无踪。这一日眼见进了腊月,各家因为卖了七八次青菜,兜里银子是前所未有的丰厚,于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之时,都是听着北风盘算着要怎么过个肥年。 待得王管事再次带着爬犁队伍上门来取菜,听得众人都要搭车去城里置办物件儿就送了个顺水人情。约好第二日让小伙计们赶了空爬犁来接一趟,晚上再把众人送回来。 (我终于回到哈尔滨了,我的小窝啊,我回来了,好激动。今天起恢复更新,码出多少更多少,争取月中完结开新坑。拼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原本村里人还担心给王管事添麻烦,搭车的人员是缩了又缩,早就惹得孩子哭闹,媳妇儿冷脸。但如今有了“专车”,可就方便多了。于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各个欢天喜地翻衣裙找胭脂,打扮得花枝招展。淘小子们也缠着爷爷奶奶要了几文铜钱,宝贝一般藏在怀里,打算进城买个心意已久的冰尜、啃上两串糖葫芦。 山子这几日因为又恢复了农家小子的打扮,加上大盆的肉包子粮饷发下去,终于重新赢得了一众小兵们的拥护。照旧每日上山下河冲锋陷阵,玩得是不亦乐乎。 这般热闹的进城大采购,他当然不愿意错过,有心央求姐姐放他一起去玩,又怕姐姐不同意。于是,这小子就耍了个小聪明扯着桃花一起求情儿。 蒲草这几日正忙着温室里那片越来越高产的蘑菇,实在倒不出空闲领两个孩子进城玩耍。但她又不忍让孩子失望,于是拜托董家满桌儿带着桃花,又让东子跟去照看山子。 两个孩子心愿得成,欢呼得差点儿掀了房顶儿,纷纷跑去找寻小伙伴们显摆。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刚爬上东山顶儿,爬犁队伍就赶到了,众人分男女坐好,一同欢欢喜喜迎着凛冽的北风出发了。 村里之人一时走空了大半儿,只剩了鸡狗偶尔寂寞的叫上两声,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静。方杰早起帮着蒲草在温室里忙碌,中午之时,两人就用炉子简单做了两个小菜,吃饱喝足之后,依偎在一处甜甜蜜蜜享受着二人世界。 待得太阳落下西山头,夜风刮着雪粒子漫了整个天际之时,爬犁队伍终于满载而归了。村里的宁静被打破,鸡飞狗跳,孩子欢叫,大人说笑,真是热火朝天般热闹喧嚣。 蒲草接了两个孩子回家,听得他们兴致勃勃说了进城的趣事之后就撵了他们去洗手吃晚饭,然后又跑去春妮儿家里参观她的战利品。 两人平日都是忙碌,虽是比邻而居,也难得有空闲小坐片刻。这会儿好不容易凑到一处,就是扯起块棉布都能说上一箩筐的话。刘厚生在一旁听了半晌,无奈挠挠头转去方家找方杰闲话儿去了。 今冬李老太一家照旧还是生豆芽卖进城,这生意本钱小进项也算丰厚。李家人都不是贪心的,虽是知道南沟村建温室种菜,却半句未曾露过要一起发财的意思。蒲草心里明镜儿似的,自然清楚李家人是不想她和春妮儿在村里难做人,感激之下就盘算着送过去的年货尽量厚一些。 春妮儿更是个护娘家的,两人说说笑笑就把年货单子列出来了,吃喝用物简直是应有尽有。 当然,同样的盘算,这一晚也在村里家家户户的小媳妇儿们心里萦绕着。女子天生都偏心娘家,往年婆家过得不富裕,能在大年初二回门的时候拿上一盒点心二两茶叶就是极体面的厚礼了。但是今年兜里有钱腰板硬,不说媳妇儿就是女婿们也极想涨涨脸面,在丈人家抬头挺胸威风一回啊。 如此这般,年货置办回来没有几日,小媳妇儿们就迫不及待的纷纷走娘家去了,免不了明着拿一份儿,背地里还要张罗一份儿,加一起足够让娘家乐得嘴角咧到耳根了。 当爹娘的欢喜惊奇之下,夜里自然要拉着自家闺女细细盘问。小媳妇儿虽是得了婆家嘱咐,但面对爹娘还是漏了些许风声儿。于是,很快十里八村就都知道了南沟村发了大财的惊人消息。 待得腊八南沟村里家家轮流杀起年猪之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甚至多年不见的二舅爷三姨奶都纷纷找上门儿来吃杀猪菜。 北方人都把脸面看得很重,轻易不做损人颜面之事。加者上门就是客,更何况还是沾亲带故的,于是主家院里屋外就摆开了七八桌席面儿,大肥肉片成盆上,苞谷酒也是搬了一坛又一坛。 众位远亲吃饱喝足,成筐成娄的好话就送了上去,直听得主家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欢喜。当然,众人免不得要旁敲侧击问起那后院的菜棚子,话里话外都盼着进去瞧瞧,顺便偷偷师。但主家也不是傻子,肥肉烈酒管够,唯独这生财的“聚宝盆”是绝对不能拿出来显摆的。 七大姑八大姨们是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主家松口,气恼之下就有那仗着酒气盖了脸的家伙趁着如厕的功夫钻去了后院儿。结果主家早有防备,冷着脸直接把人撵了出去。 其余众人见了,心里虽是暗暗咒骂主家小气,却也不敢再放肆了。待得这些人顶风冒雪回了自家村子,新一波关于南沟村诸家各个富得流油的流言就又传得更厉害了。 有那些心思玲珑的人家,琢磨了几日就想到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千方百计托了亲朋好友,想要把自家闺女嫁去南沟村或者娶个南沟村的媳妇儿回来。一时间,媒婆们挥舞着香气熏人的帕子各村乱窜儿,最后就都聚到了南沟村。 但凡儿女没有定亲的人家,都被这些媒婆烦得不堪其扰,后来不知道谁说漏了嘴还是被逼之下口不择言,扔出这么一句出来,“都粘着我们有啥便宜可占,真打算发财,还不如把蒲草这财神奶奶娶回去呢!” 一句话如同春日重雷,惊醒了众多蠢蠢欲动之人,于是,媒婆们再消停了两日打听明白张家底细后,又一窝蜂似的挤进了张家。 而这一日,蒲草家里也在杀年猪。西院陈家和东院刘家自然都要上门帮忙。大伙儿说说笑笑忙碌了一上午,正是嗅得大铁锅里骨肉飘香的时候,居然有个自称张家太爷爷的老头儿钻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大厅主位上就喊人上前磕头。 众人眼见那老头儿身上棉衣都已蹭得油光锃亮、棉絮纷飞,头发更是脏得打着绺子,却如此大模大样端着长辈架子,一时都有些发懵,齐齐看向蒲草,指望她拿个主意。 可惜,蒲草把先前那些半生不熟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关于这太爷爷的半点儿信息,最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细问。那老头儿先前还很是硬气,后来见得蒲草冷眼瞪他,别说大块肉大碗酒,就是半杯茶水都没有。他只好支支吾吾说同张家过世的老爷子有亲,至于什么亲,那就是族谱里上数六代都是一个爷爷。 蒲草一听差点儿气笑了,上数六代还是一个爷爷,那就是八代有余。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同姓出了五代分支就不算亲了,这号称八代的老头儿,还不如直接说同张家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不必说,老头儿最后被刘厚生拎着脖领子直接扔出了大门。喝酒吃肉的愿望破灭,老头儿就差满地打滚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坐在门前嘟嘟囔囔,估计是在同不知道哪个祖宗的在天之灵告黑状。 山子等一众淘气小子原本围在一旁看热闹,最后不知是听得烦了,还是当真觉得老头儿可怜,居然纷纷把昨日分到手的“肉包子粮饷”分了一个给他。 老头儿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还想再琢磨些好处,但是抬头瞧得刘厚生又是大步走出来,赶紧拍拍屁股上的雪花,兜着七八个肉包子跑没影子了。 众人摆了酒桌儿,一边说起村里今日诸多趣事,一边趁热吃肉喝汤,笑闹之声差点儿掀了屋顶儿。孩子们吃得大半饱就不肯老老实实坐着,手里举着块骨头满地疯跑玩耍。胖墩儿这一年跟着山子蹭吃蹭喝,小身子越发变得圆润结实了,屁颠颠跑起来就跟个小肉球滚来滚去似的,惹得一众女子们都是笑得欢喜。 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开始嫌弃屋子里窄小,于是开门预备去院子里打雪仗。可是开了门还没等迈出脚去,就被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们硬是给挤了回来。 众人整日看着这些“老丘比特”们满村乱窜,难免混了个脸熟,今日突然见得她们上门,都是惊得差点儿掉了手里筷子。内屋的女子们听得外面骤然安静下来,好奇探看之下,也是惊问道,“怎么…有媒婆来了?” 满桌儿本来坐在炕里哄着桃花吃饭,听得这话,脸色立时变得煞白一片。如今张家四口,蒲草已是内定给方家做主母,桃花和山子年纪还太小,数来数去只有张贵最适合说亲了。他原本就是个翩翩少年郎,将来读书若是考了功名就是官老爷,哪家女子不想做官夫人啊… 满桌儿越想越绝望,眼里隐隐已是要滴下泪来。可是不等她的眼泪凝聚成珠,厅里的媒婆们已是尖着嗓子笑开了,“呦,大伙儿正喝酒呢,我们来得可有些不是时候了。但老话都说喜事不怕多,我们今日就是报喜来了!不知哪位是蒲草娘子啊,快让我们瞧瞧财神奶奶的模样,若是能沾些财气,免不得也发个大财!” 这说话的媒婆长了一张大饼脸,原本肤色黝黑却死活图了二斤米粉上去,嘴上更是抹了最红艳的胭脂。偏偏她说话之时还喜欢挥舞手里的帕子,一时间那米粉四处纷飞,唾沫喷溅,恶心得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大年 其余几个媒婆的打扮同样没好到哪里去,听得有人打头开口也是叽叽喳喳跟着说了起来,“是啊,是啊,久闻财神娘子的大名,我们今日可要开开眼界啊。” “对啊,以前都只是听说,今日一进门才是眼见为实,张家这日子过得真是全村第一,这定然都是财神娘子的功劳啊。” 蒲草原本也猜测她们是奔着张贵而来,可是这会儿听得她们口口声声要见自己,心下没来由的就觉有些不妙。 她放下筷子走出门外,淡淡扫了那些媒婆们一眼,不冷不热的招呼道,“婶子们真是客套了,我一个寡妇可当不得婶子们这么夸。婶子们先坐,我先去泡壶热茶来。” 媒婆们从蒲草一开口说话,那眼神就恨不得变成X光射线把她里外透视个明明白白了。待得见她并无什么眼瞎嘴斜之类的残疾,容貌还算清秀甜美,心下更是暗喜。 此时听得她要去泡茶,几人都是生怕被别人抢了先,立刻齐齐拦了她。最先那位大饼脸媒婆又是第一个笑道,“蒲草娘子啊,你可不要客套了。婶子们今日是来给你道喜的,可不是来喝茶的。你不知道,二十里外杜家庄杜老三家的大小子看中你了,昨日特意找到我门上求我给牵个红线。那杜家去年刚盖了新瓦房,又只这么一个儿子,家境殷实着呢。你若是嫁过去,进门就是当家媳妇儿啊。人家说了,愿意出八担的聘礼…” 后面几个媒婆原本也想抢个先机,可惜身板不如人,硬是被“大饼脸”挤在后面动不得。她们听得这话生怕蒲草一口应下,赶忙高声推荐自己的主顾,“蒲草娘子,我是李家村李六爷家请来的,他家的小孙子柱子可是个好后生啊,上山打猎,下地种田都是一把好手…” “还有孙家坳的马老六…” 众人听得媒婆们是给蒲草说亲,各个脸色都是古怪非常,那眼角不约而同的偷偷瞄向方杰那一侧。果然方杰那整日挂在脸上的雍容浅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千年冰山一般的冷酷狠厉。 众人吓得齐齐扭头不敢再瞧下去,吃醋暴怒的男人好可怕啊… 蒲草被一众媒婆围在中间,眼前只见手帕飞舞,各种香气熏得她晕头转向,正是想要找个借口脱身的时候。不想媒婆们其中一位不知为何突然痛叫了一声,转而回身揪了身后那人骂道,“你掐我干什么?” 那人自然不承认,恼道,“谁掐你了,你抢不到话头儿也不用冤枉我说事儿啊。” 两人你来我往吵了两句,转而开始互相揭短厮打,混乱里不知又踩了谁,又挠错了谁,最后居然发展到所有媒婆都是两两捉对厮杀。 “你个不要脸的老家伙,居然还敢出门,你先前牵线的孙家和陈家都放话要打折你的腿呢。今日你又拿杜家那个病秧子来骗人,你打量谁都是傻子呢。” “你才是个老不要脸的,杜家大小子就是身子弱点儿,可不赌钱。你那李柱子去年可是刚把家里的耕牛输给人家了,这样的人家你也敢拿出来现眼…” 众人被这突发的打斗惊得目瞪口呆,继而却是差点儿笑破了肚皮。说媒能说到这般模样的,恐怕全天下也就这一份了。 三两下被挤到外围的蒲草,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扭头瞧瞧方杰手里正抛玩着一粒花生米,目光灼灼看着她。 蒲草彻底无奈了,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了,大模大样看起了好戏。 媒婆们直骂得喉咙嘶哑,抓挠得鬓发散乱才停了手,互相瞧瞧彼此的模样,再看看众人一脸的意犹未尽,难得的居然红了老脸,讪讪说道,“这个,这个,一时没忍住…” “对啊,让大伙看笑话了,我们平日常这般玩闹。” “就是,就是。我们虽是没个正形儿,但牵的姻缘可都是好人家啊。” 蒲草看戏看得尽兴,倒也不愿太过让这些老丘比特们难堪,起身上前笑道,“婶子们多年在各村走动,口碑极好,牵的姻缘自然也都是好的。只不过,今日怕是要让婶子们白跑一趟了。我们张家二十七月的孝期未过,若是这时候谈婚论嫁,怕是外人就要传扬我们不孝了。所以,婶子们还是等一年再来吧。” 媒婆们方才丢尽了脸面,已是猜得今日必是生意不成。此时在蒲草口中又得了个堂皇的借口,足矣让她们同主顾们交代,于是也没有再纠缠下去,灰溜溜的纷纷告辞出门了。 蒲草关了门,回头同众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都是齐齐大笑出声。居家过日子真是精彩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碰到。 春妮擦了一把笑出的眼泪,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拍打着蒲草,“蒲草啊,你如今可是香饽饽了,这么多人家都争抢着娶你呢。不过你可不能变心啊,方公子比他们强上一百倍!” “就是,就是,这些媒婆嘴里真是没个真话儿,以后给孩子说亲可要多留些心眼儿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不到片刻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很快,男人们吃饱喝足就转移到刘家去继续闲话,留下女子们开始拾掇碗盘。陈家二嫂是个精明的,怎么想都觉得媒婆们突然上门有些奇怪,于是同众人说了两句就跑出去打探是哪个多嘴的蠢妇替蒲草惹了这场麻烦。 可惜,犯了口舌的妇人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主动承认这事儿,惹得全村人指点责骂。 于是,陈二嫂最后只得恨恨跑了回来。不过,她倒也不算无功而返,村里众人经她一宣扬都知道有人要打蒲草的主意了。 蒲草可是村里的财神奶奶,谁想把她挖走就是在抢全村人的聚宝盆啊。于是,村里人人警惕,但凡再有媒婆进村,还没到柳树下就被撵了回去。左右村里如今家家富庶,娶媳妇还是嫁女儿都极容易,谁家也不差这三五月。待得事情平息了,再慢慢挑个好人家结亲也是好的。 如此这般,蒲草照旧每日在温室忙碌,照管两个孩子,家里再没有媒婆登过门。倒是春妮儿偶尔还要喊上两句日子过得无趣,被蒲草赏了两个爆栗子也就笑嘻嘻不敢再玩笑了。 仿似转眼间,日子就到了腊月二十二,明日就是小年了,一心想念儿子的里正娘子约了蒲草,带着厚礼进城拜访了张贵和胜子的先生。自然免不了一番道谢客套,最后接得两个出息的越发清秀文雅的读书郎回家过年。 桃花见得哥哥回来,欢喜得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一般,她领着哥哥去温室走了一圈儿,末了又去方家小坐。正巧楚非拿了本游记在读给山子听个新奇,张贵路过窗前一听之下来了兴致,进门行礼之后,两人就攀谈起来。 楚非十五岁出门游学,学问是否长进,无人得知。只是这走遍名山大川,风景和趣事可是着实见了不少。他住在方家这些时日,虽是常与方杰小酌闲话儿,但方杰经商重利,言语间多偏实际,这同他满脑子的风花雪月,实在有些不搭边儿。所以,楚非常常感叹人生没有知己的寂寞。 不想,今日突然识得张贵这么一个读书郎,满眼都是崇拜望着他不说,但凡开口发问都是恭恭敬敬。这让他瞬时就找到了骄傲之感,谈性更是高涨,直惹得张贵越加敬佩。 两人对坐直说到日落西山,张贵儿犹有不舍,第二日一早又跑去方家追着楚非继续讨教。 对此,蒲草倒是无可无不可,毕竟张贵这清高小子时不时就犯些迂腐的臭毛病,常惹得全家人不痛快。如今他有了新“玩伴”,全家人不必小心翼翼行事,免得被他挑出毛病,都觉轻松许多,倒也是件好事。 又是两场大风雪后,家家祭拜了先人就过起了大年。照旧是三十守岁,初一吃饺子,到了初二就是出嫁女儿回门的日子了。蒲草安顿好两个孩子之后就同春妮儿一起,带着大包小包的吃食用物去了李家村。 李老太一家早就盼着呢,一得了消息就马上接出门来。李老大还特意放了一挂鞭炮,这在农家可是极隆重的待客方式了。 李家几个孩子嘴里“姑姑,姑姑”叫个不停,然后如愿得了双份的压岁大红包,兴高采烈的跑去找伙伴们显摆了。 蒲草这一次自然没有像去年那般再受到李家村人的冷遇,相反,这些听了无数流言的村人们差点把她当祖宗供起来。这个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夸赞有福气,那个端茶送水又赞她貌美心善。各个都是殷勤备至,差点儿让李家人错觉他们成了客儿。 后来还是李老太生怕蒲草不自在,发话请了村人散去,这才把蒲草解救出来。 蒲草也不是个见外的,家里一清净下来就挽了袖子同李大嫂、二嫂下厨整治了一桌儿好菜孝敬干爹干娘,直吃得一家人赞不绝口。春妮照旧吃醋撒娇,惹得老太太嗔怪,自然又是一番热闹欢喜。 李老太舍不得两个好女儿,直留了她们坐到天黑才送上爬犁。 (今天还算写的还算顺利啊,两章送上,继续努力。)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拜年 蒲草也是真心喜爱这热情心善的老太太,开口邀请老太太过了十五再去家里小住,李老太还有些犹豫,生怕给两个闺女添麻烦。蒲草却道温室忙碌,无人做饭,骗了老太太上门是打算吃个热乎饭的。老太太自然到她的一片孝心,哈哈笑得痛快,立时就点头应下了。 转眼又过一晚就到了初三,方杰一早就辞了蒲草赶回城里去给姨母拜年。不必说,绸缎首饰还有各色小玩物,洛掌柜都已准备齐全。捧了礼单送上之时,方杰却是皱眉摆手,不愿分心看上一眼。原因无它,自从腊月媒婆上了门,他就一直在盘算要请姨母出面正式下聘,尽早把他同蒲草的婚事定下来。 虽然,他同蒲草感情极好,甚至可以说心意相通。但是,结在树上没有摘下的桃子再诱人甜蜜,不把它握在手里就不算是自己的。毕竟,世事难料,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变故发生… 魏氏这一年过得是顺风顺水,腊月里把刁蛮的孙大小姐嫁了之后,更是坐揽府尹后宅大权,别提多风光得意了。 若说事事都如人意吧,这话也有些勉强,认真算起来,她这府尹夫人也有件堵心又懊恼的事,那就是亲外甥的婚事。 因为孙府尹得了连任三年的恩典,圣眷极重,这城里各个世家大户见此就起了攀结的心思。可是,算一算孙家大小姐已经出嫁,唯一的少爷宝坤还不足十岁,就算他们有心嫁女儿,孙家怕是还指望给儿子在京里选个身份贵重的儿媳呢。于是,这些人家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到方杰身上来了。 魏氏就这么一个外甥,若是同方家结了亲,算起来就是同孙家也攀上了亲。到时候平日里勤走动些,孙家有好事自然也能沾到些便宜。退一万步说,孙家有一日落魄倒霉了,他们这继室夫人外甥的岳家自然也不会被牵连进去。 众人越琢磨越觉同方家结亲好处多多,但是要让他们送个嫡亲女儿出去还有些舍不得,于是各家夫人就纷纷带了庶出的女儿去孙府走动。 魏氏先前还没有察觉众人的来意,后来听得他们话里话外打探自家外甥才算彻底明白。她当下就冷了脸,心里恼意极深。她一直把方杰当成亲生儿子疼爱,当儿子的被看低,她这半个娘亲自然不好受。 各家夫人也都是精明之人,见此立时收了话头儿,到底没让场面太尴尬。魏氏送了人出门,回来之后就发狠一定要给外甥找个好女子,不说世家大族的嫡女,起码也要书香门第出身。 可是,再一想想外甥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小寡妇,她就又泄了气,过年给姐姐烧纸送过年银钱的时候忍不住唠叨了足足半个时辰。 这一日,她正同管事娘子商议酒席的菜色,突然听得外甥来拜年,立时喜得笑开了脸,一迭声的喊丫鬟赶紧把人请进来。 方杰母亲早逝,对魏氏一直视为亲母一般,不顾魏氏拦阻依旧坚持行了大礼,末了奉上年礼,这才坐在姨母身旁说起体己话。 魏氏先问外甥身体如何,又问酒楼生意,待得事无巨细听得清楚明白,就琢磨着如何开口说起亲事。 不想方杰也是心里焦急,起身又行了一礼,然后郑重说道,“姨母,我今日上门探望,除了给姨母拜年还有一事相求。姨母也知我自从娘亲过世就过得很是苦楚,如今能够得遇真心相待的女子实属不易。所以,我想求姨母作为长辈出面代表方家下聘把亲事定下,待得秋收之后选个好日子就把亲事办了。” 魏氏听得这话,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劝道,“你这孩子,成亲这可是大事,怎么能这般着急?再说,你还年轻,许是一时喜爱不能分辨,还是多相处些时日,或者再打听看看有没有别的好女子…” “姨母!”方杰不等魏氏说完,已是皱眉打断道,“我同蒲草相识也有一年之久,彼此品行和心意都已深知。她就是我要娶回相守的女子,别的女子就是再好,我也不会改变心意,还望姨母成全。” “你…”魏氏叹气,有心再劝几句,但瞧着外甥满脸坚决神色就又略有不甘的咽了回去。她借着低头倒茶的功夫,心思转动想了个拖延之计,“你这孩子,自小就这么个脾气,但凡打定主意就谁劝都不听。罢了,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好再拦着。但是,要我连人都没见过一面就去下聘,绝对不成。不如这样吧,我们府里有两盆兰花开了,我过十日半月就办个赏花会,到时候给那个什么蒲草下张帖子,让她来走动走动吧。” 方杰上门之前就曾想过今日必定不会太过顺利,如此虽是没有得了姨母点头答应,但她这样下帖子请客就算答应大半了。他喜得赶紧起身又行了大礼,末了陪着姨母说起往事,间或添些走南闯北时的有趣见闻,哄得魏氏眉开眼笑,连午饭都多吃了半碗米,直留他到太阳西斜才送出门去。 蒲草在家忙碌一日,天色将黑才见得方家马车进村,上前问及方杰这一日跑到哪里去偷懒。方杰却是笑得神秘,死活不肯松口透露半字,她自然皱眉撅唇做了小小气恼模样。 方杰笑着拿了酒楼的账册出来,蒲草一见那末页上那一排数字,立时就把一切忘在脑后,喜滋滋进屋去算她的私房又涨了多少。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儿就到了正月十五,村里人今年手头宽绰就也舍得花钱了。大红的灯笼买家买了一对儿,儿臂粗的红烛一分两半,黄昏时插进灯笼点上火儿,照得自家门前整夜都是红彤彤一片。 孩子们手里拎着各色小纸灯,大呼小叫着满街飞跑,完全不计较冷风吹得脸蛋儿同猴子屁股一般。偶尔哪个孩子跑得太快跌倒了,却也不会哭闹,反倒摸出怀里冻得梆硬的山里红啃上两口,然后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跑没影子了。 蒲草坐在烧得热乎乎的大炕上整理衣衫,偶尔扭头瞄着自家映得通红的窗纸,脸上也是笑意盈盈。过日子就是这般,不见得非要如何大富大贵,只要年年有盼头、有希望就是最让人欢喜之事了。 桃花正站在小凳子上翻检她的嫁妆箱子,蒲草很是疼爱她,这一冬可没少给她添置好东西。小丫头摸摸那颜色艳丽的绸缎,再拍拍小小首饰盒子,大眼睛笑得完成月牙一般。 里正娘子上门时,见得姑嫂两个这般就笑道,“哎呀,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你们姑嫂两个的家底岂不是被我瞧光了。” 蒲草赶紧笑着请她坐在炕头暖着,桃花也乖巧的上前行礼又倒了热茶。里正娘子拉着她靠在怀里,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说起正事。原来,胜子白日说起再有两月就要考秀才,他心急之下想要早些回去府学温书。于是,打算上门约了张贵儿明日一起坐车进城。 里正娘子心疼儿子天晚还要出来吹冷风,就亲自走了这一趟。 张贵儿这些日子在家里不是躲在房间读书就是跑去方家找楚非谈诗论文,多他一个在家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惹得两个孩子小心翼翼,不敢撒娇不敢玩闹。 蒲草一听这话自然痛快应下,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给先生送些什么礼这才散去。 结果,第二日一早张贵儿和胜子刚刚聚到一处,还没等往马爬犁上装行李呢,不想两人的授业先生已是派了家里的小厮赶车来接了。 原来,那先生很是看重这两个得意弟子,打定主意要他们在三月时变成两个小秀才。这一过了中元节,他生怕两个孩子在家里贪玩就赶紧派人接去身边教导。 自家儿子这般得先生看重,里正夫妻欢喜极了。不必说,除了束脩之外,又给先生准备了极厚的见面礼。 蒲草自然也不好折了张贵儿的颜面,有样学样儿也备了差不多的礼物。两个读书郎就这样带着大堆儿的行礼和满腔的志气出发了。 蒲草送了里正夫妻,扭头瞧得满桌儿躲在柴垛后面掉眼泪,心下也是忍不住叹气。毕竟张贵的前程越好,这丫头心里的那个想念怕是越难实现了。希望张贵儿不是少年意气,对这丫头长情一些吧… 日子出了正月,眼见天上飘落的雪花就越来越小了。太阳似乎也暖和了许多,北风不在呜呜吼叫着到处肆虐,反倒像谈了恋爱一般多了三分温柔之色。这一日,蒲草请了里正和村里长辈上门,商量起了春时各家温室的安排。 里正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几位老爷子也都精明老辣。这一冬村里发了横财,已是惹得周边十里八村议论纷纷,各家亲戚更是眼红。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还好说,但是像各家儿媳的娘家、叔伯舅舅这类的实在亲属就有些不好打发了。 若是各家再细了菜秧,全都种下田,必定又是一笔大财。但这份独食再吃不管不顾的完全吞下去,也就把眼巴眼望求帮忙的亲戚们得罪光了。 所以里正和老爷子们一琢磨,村里留下大半菜秧自种,分出一少部分给外村。这样谁也说不出南沟村的不是,各家也能继续发财进宝。 (这场重感冒来势汹汹,我的肺子都要咳出来了,好难受,先更一章,剩下的修改完了再传。) 第二百一十七章 鸿门没有宴 蒲草本来也有这个顾虑,听得里正盘算得事事周到,自然点头赞同。有方杰这层关系在,村里种出的菜绝对不愁出路。至于别村若是一切顺利也有出产,那么卖给城里那些殷实人家尝个新鲜,也是笔好进项。总之,南沟村吃肉,周边邻居跟着喝汤,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如此事情定下来,各家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缝油纸筒、装土、下籽、浇水,样样都是琐碎又极需耐心。蒲草满村里的乱窜,常常二十个温室跑下来,累得口干舌燥,连两个孩子都顾不上照管了。好在,陈家大嫂二嫂和春妮住的近,村里人又都是有良心的,见得蒲草如此忙碌,但凡家里做了好吃食第一个都是端上一碗送去张家,有时候几家赶到一处,桃花和山子的饭桌儿就更丰盛了。 这一日,蒲草早起第一个去了董寡妇家的温室,这家娘三个活计做得仔细,油纸筒几乎一般大小,整整齐齐码在一处,种了菜籽三五日下去,已是隐隐冒出了鹅黄色的小嫩苗儿。蒲草一边帮忙浇水一边嘱咐满桌儿挑开压在小苗儿上的土快,正是说笑的时候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 蒲草不明所以,拍拍手上的泥土就开门出去探看。董寡妇心里感激蒲草总是上门来指点帮忙,放下手里的小锄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正抻头张望的刘二婶子一见她们进来就赶紧喊道,“蒲草,好像城里又人来寻你。见你不在家,又找到这大门外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城里来人?蒲草心里疑惑,一边猜测着何人何事一边道谢穿过园门到了董家大门外。门外大树下果然停了一辆青布小马车,一个身穿绯色衣裙的大丫鬟正好奇的打量着董家院子和四周的街景。她听得动静,扭头瞧得蒲草出来也没行礼,反倒先开口问道,“请问,可是张家的蒲草嫂子?” 蒲草点头,淡淡问道,“正是,请问这位姑娘寻我有何贵干?” 那大丫鬟眼角扫过蒲草两手沾染的泥土,脸上迅速闪过一抹鄙夷。她微微躬身行礼掩下一切神色,末了抬头挺胸说道,“奴婢秋香,是翠峦成孙府之人。我们夫人后日要办一场赏花宴,今日差遣奴婢特意赶来给张东家送帖子,还望张东家到时过府一聚。” 她说完这话就双手递上一张精致的请柬,蒲草挑挑眉头接了过去,随手翻开瞧了两眼,点头应道,“好,回去转告你们夫人,后日我必定准时登门拜访。” 秋香又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很快就出了村子。 董寡妇见得客人走远,立时抢了蒲草手里的请柬,小心翼翼的扯了衣袖擦抹,“蒲草,着孙夫人是不是方公子的姨母,就是府尹夫人!哎呀,你怎么把请柬沾上泥巴了?快进屋,大伙儿商量一下,后日给你张罗些什么穿戴。你这是第一次上门敷衍,可不能让孙夫人瞧不起,她算是你半个婆婆呢…” “就是,就是,一定要给府尹夫人留个好印象啊。”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这会儿也听明白了事情始末,各个都是七嘴八舌出主意,生怕蒲草得罪了府尹夫人,坏了她和方杰的好姻缘。 蒲草被众人扯着去洗了手,末了又簇拥着回了自家。她眼看众人喊了春妮帮忙翻箱倒柜找衣衫首饰,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自古就是宴无好宴,她这个顶着弃妇和寡妇两个大帽子的农妇,要高攀方杰这样英俊多金的男子,人家姨母能给她好脸色看才真奇怪呢。 这赏花宴的名头取得也是应景,说不得,孙夫人的本意就是打算赏一赏她这残花败柳呢。 说实话,她半点儿都不想去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但是,人家是方杰在这世上唯一看重的亲人长辈,就是明知道前边有什么委屈羞辱等着,她也必定要咬牙冲过去。因为,她喜欢人家的外甥,喜欢到想跟他相守一生,所以,只能见机行事,多加忍耐了。 一众老少女子们不知蒲草心里盘算,到底挑了一套众人都满意的衣裙,又帮忙配了首饰这才纷纷散去。 蒲草做了午饭送去方家的时候,找了个机会扯了方杰进屋。不必说,知情不报、暗地行事的罪名,又给方杰的腰上多添了两个青紫掐痕。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照旧笑得讨好又得意。蒲草拿他无法,再掐下去自己也是心疼,只得罢手不再理会他。 转眼就是第三日,这一大早东子就赶了方家的马车等在了蒲草门外。陈大娘婆媳三个、春妮、里正娘子外加村里几个公认会描眉打扮的小媳妇儿都聚在张家屋里,这个帮忙穿衣衫,那个盘头发插簪子,忙得是不亦乐乎。 蒲草像个小木头人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她偶尔抗议几句都被无情的忽视了。最后,一个描了大红嘴唇、细眉大眼、衣衫喜庆贵气,极度符合村人心目中美人形象的女子就华丽丽的诞生了。 蒲草只瞧了一眼镜子,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但是扭头再看众人啧啧称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她只得把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末了扯个借口避了众人,重新收拾了一个包裹这才出门上车。 方杰手里握了一本游记正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抬头见得一个陌生女子进来着实惊了一跳。蒲草懊恼得低低嘱咐一句,“别喊,是我,出村再说。” 方杰直接用书本掩了脸孔,笑得肩膀乱颤。蒲草恨得牙痒痒,回身同众人道别之后就赶紧喊了东子赶车。 马车一路出了村子,待得走过山脚,蒲草立刻跳下马车捧雪洗去了一脸的米粉和胭脂,再上车时又撵了方杰背身而坐,重新换了套素色衣衫。一切折腾完毕,蒲草长长松了口气,笑道,“这些大娘婶子们,我可真是招架不住。若有一句话不听,她们就要用口水给我洗脸了。” 方杰朗声大笑,末了瞧瞧重新变回清新秀美模样的心爱女子,也觉这般更合他心意。他张开怀抱紧紧抱了她,一边感受着马车晃晃悠悠前行,一边低声安慰道,“不要担心,姨母是很和气的人,她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就等在门外的茶楼里,若是你哪里觉得不舒坦就派人出来找我,我立刻进去接你回家。” 蒲草靠在方杰身前,仔细倾听他的心跳,嘴里低声应着,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气。 男人啊,就是活到八十岁也终究脱不了天真的本性。天下哪个母亲对着儿子不是千好万好,转身对着儿媳又有几个保持好脸色的?儿媳在婆婆心里永远是夺走儿子的坏人,特别是那些身份地位不如自家儿子的女人,何谈相配,明摆着就是要作践沾污自己最优秀的儿子。 而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那位孙夫人心里,绝对就是用无耻手段迷惑了她好外甥的下贱女子。若是再指望她对自己和颜悦色,简直是笑话…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进了城,方杰到底没有傻透气,当先转道去城西接了喜鹊,指望到时候若是有事,蒲草也能有个人帮忙。蒲草见他想的如此周到,心里最后的那点儿小芥蒂也消融了。为了这样爱她的男子,就是受点儿委屈又能怎么样呢。 待得到了孙府门外,早有门房迎到跟前帮忙开门、放脚凳。蒲草带着喜鹊下了车,递上请柬之后就有小丫鬟引着她们进了二门儿。方杰缓缓放下窗帘,喊了东子去了对面茶楼,要了一间包厢开了窗户,迎着已是温柔许多的北风慢慢等了起来。 再说蒲草一路被引进二门,穿廊过户,走了很久才进了一个小院子。虽是冬日,但是院子里也布置的很是雅致,惹得主仆两人都是多打量了几眼。 那引路的小丫鬟伺候着蒲草进客厅坐下,上了茶水点心之后就说去请夫人。蒲草也不在意,随手打赏了她一小块银子就让她下去了。 喜鹊已有半月未见主子,这会儿瞧着屋里没人就极想同主子说说话儿,可是她出身方家,规矩礼仪都是学过的。如今又是身在府尹后宅更是不敢放肆,于是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蒲草喝着茶水,偶尔低声问问喜鹊铺子里的生意如何,这般足足等了小半时辰还是不见有人前来。喜鹊有些着急,低声问道,“夫人,是不是刚才那小丫头忘记通报了?奴婢出去问问可好?” 蒲草却是摇头轻笑,直接扯了她坐在身侧一同喝茶水吃点心,“放心,那小丫鬟怎么敢忘记通报呢,这不过是个下马威罢了。我还以为这孙夫人有何新花样,不想也是这般落了俗套。” 喜鹊也是个聪明的,眼珠儿转了转就想得通透了。自己主子被人轻视怠慢,做奴婢的自然不能忍受。喜鹊跳起来就要出去找人出气,蒲草眼疾手快扯了她回来,笑道,“你这是做什么,人家是府尹夫人,想要这般晾着我们借口可多了,何苦再去受那个气。来,趁这空闲,你给我报报铺子里的账目,咱们琢磨一下是不是该添些新咸菜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又见春日 喜鹊懊恼得跺脚,到底也不敢真把人家府尹夫人怎么样,气哼哼的重新坐下咕咚咚喝了一大杯茶水。末了,她又从怀里拿出一本账册说道,“刚才本来在盘账,顺手就带了最近的一本出来。早知道有这清闲时候,我就多带几本了。” 蒲草喜爱喜鹊的直爽性子,哈哈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儿,又低声同她商议起咸菜铺子的小生意。主仆两人边说边喝茶吃点心,待得商量好了添些什么新菜色,再抬头看时,天上的日阳已经过了头顶儿。粗略估算着,这孙夫人足足晾了她们两个时辰了。 喜鹊又皱了眉头,刚要开口抱怨几句,不想这时院门儿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极体面的老嬷嬷带着先前那小丫头走了进来。 俩人一进大厅,那老嬷嬷就赶紧行礼道歉,“哎呀,今日府里设宴赏花,下人们忙乱中出错,倒累得张嫂子久等了。老奴已是禀报了我们夫人,夫人正在待客,马上就会请张嫂子过去小坐,还望张嫂子千万莫要气恼。” 喜鹊听得这连小孩子都不信的谎话,气得就要跳起来喝骂。蒲草却是示意她收起账侧,伸手慢慢整理好衣裙上的皱褶,这才望向那老嬷嬷淡淡笑道,“有劳嬷嬷特意来此走一趟了,不过,我们家里虽是小门小户,家事和生意却也极繁杂。今日在此叨扰半日已是耽搁很多事情,所以,我们这就告辞了。烦请嬷嬷转告孙夫人,改日挑个夫人不宴客的闲暇,蒲草再来登门拜访。” 说完这话,蒲草就带着喜鹊慢悠悠迈步出了门,转眼不见了影子。那老嬷嬷伸手想要拦阻,最后却仿似见了什么惊奇之事,仔细打量着蒲草行走的姿势,末了脸色古怪的匆匆赶回了主院… 方杰坐在窗前等待多时,终于见得蒲草主仆从孙府出来,立时结账下楼迎上前。东子眼尖,瞧得喜鹊撅嘴皱眉一脸恼怒,赶忙偷偷扯了她到一旁细问。喜鹊正想找原来主子告状又怕现任主子不许,为难之下就觉说给东子听可是最好不过。她也是气恼之极,噼里啪啦几句话说了个清楚明白,惹得东子也是恼得皱了眉头。 那边厢,方杰却是只见了蒲草一脸的笑意盈盈,还以为她同姨母相处甚好,于是上前低声问询蒲草可愿同他去酒楼走走。蒲草惦记同喜鹊一起琢磨新咸菜,于是摇头撵了他自己去,待得晚上再接她一同回村就是了。 方杰自然不会反对,喊了东子送了她们主仆去城西,他自己则笑着踱步走去酒楼。 东子心里装了事情,送了蒲草主仆之后就快马加鞭赶回酒楼,也不等主子问询就半字不差的把喜鹊的话都说了一遍。 方杰一听蒲草方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见到他的时候依然笑得没有半点儿怨恨痕迹,这明明就是怕他夹在中间为难。真不知平日最是心疼他的姨母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慢待他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女子? 他越想越是恼怒心疼,一甩袖子什么都顾不得了,坐车就去了孙府。 魏氏此时也刚刚送了客人回来,正听老嬷嬷低声说起方才一事。老嬷嬷本以为自家夫人会恼怒,没想到魏氏却是出奇的笑了起来,“这么说这个蒲草倒同家姐的脾气有些像,怪不得寿哥儿会看中她不松手。” 老嬷嬷琢磨了一下主子的话音儿,笑着附和道,“表少爷是做生意的,若是娶了这般精明又有主见的女子倒也是个帮衬。老奴听那小青丫头说,她们主仆之前一直在盘算着给那小咸菜铺子添些新生意。这张嫂子还真是个“财神奶奶”也说不定呢。” 魏氏嗤笑一声,抬手喝了口茶水,笑道,“什么财神奶奶,不过是农家蠢妇们传着玩笑罢了。不过这女子会做生意倒是真的,官哥儿那酒楼她可没少帮着出主意。”说完这话,她又叹了气,想起一会儿外甥必定上门兴师问罪,有些犯愁道,“今日怠慢了人家,官哥儿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啊。” 老嬷嬷替主子添了新茶水,想起方才的惊奇发现,赶紧凑上前小声说了几句。魏氏半疑半喜的问道,“你这话当真,不会看错?” 老嬷嬷拍着胸口保证,“夫人放心,老奴不会看错的。” 魏氏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忍不住摇头无奈笑道,“这般说来,我也不好再拦着了。兴许官哥儿这姻缘都是有老天爷照应着呢。” 老嬷嬷也是笑着应道,“表少爷福泽深厚,老天爷当然也要给他牵个好姻缘了。” “行了,”魏氏挥挥手,“今日也是辛苦你了,领个大赏封儿下去歇着吧。” “谢夫人赏赐。”老嬷嬷行了礼,欢天喜地退下去了。 留下魏氏独自又沉思半晌,到底领着两个大丫鬟去了库房把绸缎首饰拾掇回屋大半桌子。主仆三人正是挑拣装盒子的时候,外面小丫鬟就跑来禀告说方杰上门了。 魏氏摇头苦笑,撵了一众丫鬟们下去,亲自拉着满脸恼色的外甥在屋里说了好半晌的话。待得方杰再出门时,他的脸上已是换了狂喜之色,恨不得脚下生风一般匆匆走了。 一众大小丫鬟们本来围在门外听热闹,见此都是大眼瞪小眼,心里好奇得想要挠墙,却到底也不敢当真跑到主子跟前问个明白,于是只得把所有猜测当做一盘好菜,就着午饭吃了… 蒲草带着喜鹊在咸菜铺子后院忙碌了好半晌,刚刚把要制作新咸菜的材料准备齐全就听得方杰来接。蒲草犹豫着是否要多留一晚,待得咸菜做好再回去,喜鹊却是笑嘻嘻推了她去洗手出门。 牡丹正扎了个蓝色碎花围裙守在门面里招呼客人,见得主子要走也是上前行礼。蒲草笑着同她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上了马车,结果马车里早被锦缎和各色礼盒堆得满满当当,她只好挤坐在方杰旁边,问道,“你又胡乱花钱了?家里什么都不缺,又置办这些东西做什么?” 方杰揽了她在怀里,生怕马车颠簸磕碰到他的宝贝,“这些可不是我买的,是姨母方才派人送来的,而且她答应秋收一过就亲自来村里下聘,到时候我就能把你八抬大轿娶回去了。” 蒲草眨眨眼睛,很是不解。方才在孙府受到冷遇,她还以为魏氏死活不会同意两人的婚事呢。结果两个时辰不到,魏氏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送礼物又答应下聘的,这转变也太大了。难道她不小心磕可头还是被从西边升起的太阳照到了? 方杰瞧着蒲草伸手去掀窗帘,就问道,“怎么了,可是忘记置办什么东西了?” 蒲草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瞧瞧太阳是不是西升东落,若不然你姨母怎么改了主意?” 方杰怔愣了一下,继而朗声大笑,伸手扯下窗帘,劝慰道,“你不要同姨母气恼了,她也是心疼我才那般怠慢你以作试探。你不知道方才姨母对你赞不绝口,直说我们是天作的姻缘呢。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上门来探望她,保管不再让你受委屈。” 蒲草耸耸肩,不置可否的去摆弄脚边的几匹锦缎,盘算着这些赔礼也算丰厚,总算她今日的委屈没有白受,“好吧,看在你的颜面上,我就不气恼了。不过,姨母再为难我几次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我能把家里的库房填满玲珑绸缎、金银首饰呢。” 方杰爱极蒲草这般真性情又古灵精怪,揽着她哈哈笑得更是欢喜,“念恩园的库房里绸缎都要发霉了,只要你嫁了我就都是你的了。” 两人一路说笑,车轮压着厚厚的积雪咯吱有声,仿似幸福之曲的前调,欢快而又调皮… 三月阳春,处处风光好。翠峦城里虽是比之南方要寒冷的多,但是时气一进三月也是越发温暖。街道边的残雪已是化了大半,只留下小小的一堆儿继续悄悄融化着,汇成细细的水流涌向村外的小河。 各家的淘气小子们早已经被告知不可再下河冰嬉,毕竟那冰面已是极薄,一个不好就容易掉下河去,虽说淹不死人,但浸湿衣衫难免要染场风寒的。 当然,也有那淘气小子不听话,趁着大人们忙碌的时候,偷偷跑去玩耍,末了带了一身湿淋淋回家,免不得屁股被揍的开了花儿。孩子娘亲挥完笤帚疙瘩又抹着眼泪去蒋婶子那里讨些药膏回去,结果没过三日淘小子就又下了地,屁颠颠跑去玩耍了。惹得大人们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摇着头继续忙碌了。 各家温室里的秧苗经过一月多的精心照管,如今已有四寸高。偶尔中午日阳暖和的时候,掀开棚顶草帘,小苗们在阳光下抻着懒腰,摇晃着手臂,格外惹人喜爱,于是各家男女老少们更是尽心尽力照料肥水。 不必说,蒲草是全村里最忙的一个,她不但要常去各家走动指导,最重要的是要精心照管她温室里那八池子稻苗。一月前康亲王派了赵胖子亲自送了两袋子得自于南国的上好稻种和一位叫吴伯的老人家来。蒲草只看他手上的老茧和裂纹就知道这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果然听得赵胖子介绍说,这是他们派人从南国特意“请”回来的帮手。 第二百一十九章 高中 蒲草不想猜测、也不愿猜测那个“请”字究竟是如何个请法,她只是欣喜于有人可以一同研究琢磨,绝对好过她一个人凭借模糊的记忆去摸索。毕竟她前世读初中时就离家在外生活,种稻的诸多琐碎活计她也只是儿时跟在父母身后玩耍才勉强记得几分。 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先前吴伯许是心里还有些抵触,凡事蒲草不问他都不会多言语,后来许是见得蒲草育种、细稻秧很是新奇,慢慢见猎心喜,居然每日@比蒲草还积极勤快许多。蒲草也是个不耻下问的,但凡有不不懂之处也必定拉着吴伯解惑,偶尔言语间带出一些前世关于农业种植的新理念,直让吴伯夸赞不已,这一老一小把各自肚腹之中的新旧知识经验一结合,居然难得的合拍顺利,眼见稻苗冒出了土面,两人也成了忘年交。 当然,也差点儿累坏了跟随在两人身后默默学习的楚非,往往一日下来他抄录的对话就有大半本之多。晚上吃过饭,他又要整理、重新记录。那认真模样,甚至连一向不喜他的蒲草都有所改观。 蒲草这般忙碌,难免有时就顾不上照管众人的饭食,两个孩子贪玩饿得快,常常是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吃起了百家饭,惹得蒲草很是心疼。方杰看在眼里,就找了个一日回城带了大丫鬟春莺送进张家,负责每日洗衣做饭等杂事。 春莺是个温柔的性子,话语又不多,做活计不偷懒,照管两个孩子也极有耐心。蒲草冷眼瞧了几日很是满意,赏了她一匹缎子做褒奖。当然春莺的主子也得了无数香吻,每日越发乐得眉飞色舞,但凡回城就要四处走动寻些好首饰好料子,预备秋日时娶媳妇了。 日子眼见就到了三月中,这几日村里人忙碌之余都愿意聚在一处闲话几句,特别是几位老爷子,更是日日开了祠堂进去烧香祝祷。原因无它,村里的两个读书郎要考秀才了。 说起来,南沟村多少代人也没个秀才出现,一直都是众人心头的遗憾,如今村里不出读书人则以,一出就出了俩。而且都是极得先生看重的,考个秀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众人都觉与有荣焉,所以,期盼之意并不比张陈两家少。 到得考试这一日一大早,村里几乎家家都赶到村口给张陈两家人送行,千叮咛万嘱咐榜单揭晓了一定要派人回来送信。 里正夫妻连连应下,蒲草带着桃花和山子坐在车里也是含笑点头。方杰估摸着时候不早就劝说众人回家,然后催着东子尽快上路了。 按蒲草的理解,这时空的考秀才就同前世中考一般,算是个很重要的门槛。但她可没想到这里也流行陪考,方家的马车离得府学还有很远就已经是寸步难行了。各种牛车、马车,甚至轿子挤满了府学所在的街道,无数穿戴或破旧或富贵的男女老少推推搡搡,恨不能脑袋削个尖儿钻到前面去。 方杰早就见过这般场面,自然做了准备。他笑着引着众人贴着墙边挤到了府学左近的酒楼,进了预定好的包厢。众人都是齐齐舒了一口气,很快东子也引了穿戴一新的张贵和胜子进来。 众人免不得又是一番嘱咐,这才送了两个有些激动的读书郎进书院考试。好不容易煎熬等待了一上午,书院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读书郎们陆续走了出来,各找各妈、各找各家。自然有脸上带笑的,也有欲哭无泪的。张贵和胜子脸色还好,都道题目不难。众人虽是担心却也不愿给两人太大压力,一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就放了两个孩子回去同师长禀告。 里正夫妻心里大石拎得高高,也没心思去街上走动,早早回去方家的客房歇息了。蒲草倒是没什么担心之处,领着两个孩子同方杰去两家酒楼走走,查查帐、吃两块点心这才回去安歇。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东子就悄悄出了府门。待得众人聚在一起吃早饭之时他已是蹦跳着赶回来报喜,原来张贵和胜子都是榜上有名,如今是实打实的新科小秀才了。 里正夫妻激动的抓着东子不放,不知他哪里得来的消息,毕竟榜单还没贴出来啊。 原来这考秀才也不像考进士状元那般严格,但凡城里有些门路的人家都能早点儿探知消息。东子昨日就已经买通了一个抄名单的小书吏,不过记两个人名极是容易,这一早书吏就送了消息出来,轻松赚了五两银子。 众人听得之后都是大喜,里正夫妻甚至给方杰行了大礼。方杰自然避让不受,转而又安排马车送众人回村去准备庆贺酒宴。待得下午他再送两个辞别先生的小秀才一起回去,到时候村里就可以开宴了。 里正夫妻大喜,一迭声赞好,拉着蒲草就匆匆回村了。 村里几个老人家早早就等在村口柳树下,一边闲谈一边向山路张望。见得马车回来,众人齐齐迎上前七嘴八舌问询,一听说两个孩子如今全都是秀才老爷了,人人欢喜得都如孩童一般。 蒲草和里正娘子小跑着赶回家去安排酒宴之事,两人路上已是商量妥当。两家合办酒席,杀一头猪,摆上三日流水席,至于地点就安排在宽敞的宗祠大院。 陈家和刘家听得张贵中了秀才更是欢喜,齐齐放下手里活计来帮忙。很快,南沟村连趴在草窝里哼哼的老狗都得了消息,整个村庄彻底沸腾起来了。鞭炮声、杀猪声、孩子欢呼声、老人大笑声震得飞过上空的鸟雀都是惊叫绕路。 这一热闹就足足庆贺了两日,第一日村里人拉着两个小秀才一直喝到月上当空。第二日邻村之人也赶来吃席庆贺,又是折腾到夜半十分。 蒲草带着一众帮忙的小媳妇儿累得是人仰马翻,末了分配了剩菜干粮就纷纷回家歇息了。 张贵儿和胜子两个如此顺利的考上秀才,也着实让两人的授业先生骄傲得意。老头儿不知哪里得知了两人的生辰八字,特意派人请了蒲草和里正夫妻去府学,告知两家他要亲自为两个孩子行冠礼。里正夫妻大喜,蒲草虽是不知这是多大的荣耀,但她琢磨着省得自家张罗酒宴,少挨些累,也就点头应下了。 于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春日里,张贵和胜子又齐齐束发插了黄杨木簪,一个得了表字唤作文浩,一个唤做景明。府学里一众秀才师兄们到场祝贺,或送书本或送笔墨,场面好不热闹。 当然,冠礼过后,蒲草和里正一家自然又送了丰厚的谢礼给先生,其价值足够办三桌上好酒席了,认真算起来比自家行冠礼还要吃亏。但是用里正娘子的话说,儿子能得先生看重,亲行冠礼,这是极得意荣耀之事,有银子也买不到啊。 蒲草抿嘴笑了笑,算是赞同她的话了。 两个小秀才行完冠礼就直接被留在了府学继续攻读,因为授业先生又发了雄心壮志要教出两个雪国最年轻的进士来,于是准备要他们六月再进京去大考。 蒲草听得这话有些发懵,她前世虽是对古代科举制度不是很了解,但是也知道秀才之后是举人,然后才能大考状元吧。谁知这时空是因为读书人太少还是什么其它原因,居然省了一步。 如今张贵和胜子虚岁才十五,将将成年,为人处世还有欠缺,而且这般接连考试也没有益处,不如多读两年书再进京谋求更好发展。 不想那先生是个极骄傲之人,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里正夫妻这一冬日种菜又着实发了笔财,自觉不差儿子进城的盘缠,就唯先生的话马首是瞻了。 蒲草一人言轻,无法之下只得点头同意,想着若是张贵儿考不上进士,就当送他去旅行长见识了。 如此,这件大事就定了下来,两家人给孩子留够了银钱就重新回村忙碌起来。 节气进了四月,眼见太阳越来越暖,村外田地里的残雪已是化的干干净净,各家都开始拾掇镐头、犁具,准备细细翻整了自家的二亩肥田就要开始把菜苗栽下了。 先前村里摆流水宴的时候,各村的亲朋好友已是得了消息,这些时日恨不能见天儿的跑来问询什么时候才能把菜苗运回去。村里人也是不胜其烦,常常拉着蒲草做挡箭牌。蒲草除了李家,在外村没什么熟识之人,这黑脸儿扮起来也算得心应手,一句地温不够,菜苗下田早了会冻死就彻底把人都打发了。 张家预备种水稻的试验田,首选张二一家留下的二亩河滩地。那块地当初春妮儿出面就是替蒲草买下的,如今手里掐着地契,蒲草是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河滩地的根底儿是多年冲击而成的淤泥很是肥沃,又是近水方便浇灌,算是占足了地利之便,极适合种稻子。 刘厚生和董四还有陈家兄弟这几日都在帮着蒲草引水洗田,当初蒲草一时气愤,撒盐绝了张二一家的活路,如今轮到自己要用这块地又开始后悔起来。她生怕土地里残留的盐分会害得种稻失败,足足洗了七八遍才算放心。 (瑞雪的结局很多朋友说着急了,这本小园我就极力想要圆满些,所以,思虑多了,下笔就很艰难,速度真心不快。我每天写多少发多少吧,大家不要着急,我在尽量收尾。这些是昨晚和今早起早写的,一起传上来了,哈哈,自己看着都觉得好多啊,继续加油。) 第二百二十章 谁是谁非 好在众人都是没种过稻子的,不明其中缘由,就是吴伯也以为是一种提高产量的新方法。蒲草蒙混过关,每每夜里想起也是忍不住双手合十求老天爷开恩,千万不要因为残留的盐分耽误了稻秧生长才好。 好似一晃眼的功夫,各家的田地都是平整完了,打了整整齐齐的土垄。众人提心吊胆的等了半月,见得早起田里终于没有了白霜,老人们也是点头赞同动工,这才陆续开始撕开包裹菜苗的油纸筒种到地里。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技术的活计,各家之人也都是种田的经年老手,只蒲草示范一遍,嘱咐些注意事项也就妥当了。 不过两日,家家田里都已是种好了菜苗,远远望去村外一片新绿,分外喜人。各村的亲朋好友们也是喜滋滋用牛车或者独轮车运走了剩下的菜苗,南沟村一时倒难得安静下来了。 蒲草选了个日头最好的正午,带着精心挑选的几个种田好手开始踩着淤泥下田插秧。村人们初始好奇,纷纷聚来看热闹。问询之下,蒲草就笑言要试种一种新谷子,据说南国那边有商人收购价格极高,若是秋时大丰收,村里就又多一条财路了。 南沟村人种了这一冬青菜可是尝足了甜头儿,就差把蒲草当祖宗供起来了。如今又听得她是为了全村琢磨新财路,那更是各个感激。自发的组织人手替张家看护这二亩试验田,别说鸟雀野兽,就是有个生人靠近都是不允,大有这已经是全村共同财产的架势。 蒲草好笑,却也不拦着,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越想保密放在越隐蔽的地方,反倒越容易被人发现。若是你就大大方方摆出去,人家兴许还真不会多看一眼。 楚非先前还极力反对蒲草把水稻种在村外,他更倾向于方杰那个钓鱼山庄,可惜方杰是无条件支持蒲草的决定,二比一之下,他也就只得退让了。如今眼见那稻苗越长越高,村里人又如此维护,他倒是难得心里对蒲草的佩服之意又多了三分。 五月春末的阳光越发晴好,调皮的春风时时吹拂大地,春雨也每隔五六日就会夜半光临悄悄滋润万润,山林和田野一片生机勃勃。南沟村的菜田里的菜苗长势极好,欢喜得男女老少们每日都像吃了蜜糖一般,各个眉开眼笑。 蒲草挎着篮子去给几乎要长在田里的吴伯和楚非送午饭,路上不时同村人打个招呼,说笑两句。村头儿河边这些时日也看不见那群淘气小子疯跑的身影了,到总让人觉得这春色里缺少了什么。 原来,许是受了张贵儿和胜子高中秀才的鼓舞,村里老辈儿人和里正一月前就商量着请了个老秀才回来,在宗祠开设了蒙学。 老秀才是个严厉的先生,不到几日就把各家的淘小子们都上了笼头,变成了乖巧懂事的小马。山子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如今每日再也不敢贪玩偷懒,夜夜背书写字,倒让蒲草心疼不已。 不过,孩子的童年再是美好,总是要有尽头的。他们要学着成长,要学着经历风雨,蒲草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忍着心疼,日日掉着花样给山子做吃好吃食算作补偿… 一路胡思乱想,蒲草慢慢走到了自家稻田地头儿,楚非和吴伯见得她到来赶忙迎上前,借着河水把手上污泥洗去,大口吃喝起来。 因为楚非在场,蒲草避嫌不好多留,等他们吃完稍稍闲话几句就拾掇了碗筷回村了。村头柳树下,坐了七八个吃过饭的妇人,有的拿了鞋底“嗤嗤”纳线,有的则绣着孩子肚兜小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陈二嫂抬头看见蒲草远远过来就招手喊她,“我们的财神奶奶,这可是难得有空出来走走啊,快过来,让我们大伙儿沾沾财气!” 一众女子都是哈哈笑起来,纷纷挪了身子让出个最平整的树墩子。蒲草坐下笑应道,“你们以为财神奶奶是不吃饭就能活的啊,要沾财气也成,先拿银子来。” 一个小媳妇伸手就在蒲草脸上抹了一把,末了笑道,“那可怎么办,我已经摸完了,兜里却没带银钱啊。不过蒲草嫂子这脸真是嫩啊,让人摸了还想摸。”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陈二嫂知道蒲草脸皮薄儿,生怕这些妇人开起玩笑不忌荤素,惹得她心里厌烦,赶忙找了个琐事把话头儿岔开了。 女子们叽叽喳喳说了没几句,就见远处山路上行来一辆青布小马车,先前众人还以为是进城的方杰回来了,挤眉弄眼的看着蒲草笑个不停。结果那马车刚到近前,跳下来的却是哭咧咧的喜鹊。 众人大惊,赶忙上前扯了她问道,“这是怎么了,喜鹊不是在城里开铺子吗,谁欺负你了?” 蒲草也是皱眉问道,“是哪个买主去铺子里捣乱了吗?” 喜鹊扯了帕子抹了鼻涕眼泪,气哼哼说道,“才不是买主捣乱,若是买主我就直接拿大扫帚赶人了。是咱家二少爷,他这一月都去铺子里支了四次银子了,今早又让我拿二十两银子给他,我账上根本没有这么多,就说回来禀明夫人再给他送去。他就骂我狗眼看人低,骂我不敬主子,还说要卖了我去花楼…呜呜,夫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一众夫人听得这话都是惊得面面相觑,心中委实有些不信。张贵儿如今可是翩翩秀才公子,怎会说出这般跋扈蛮横之言呢?不会是这喜鹊丫头撒谎,挑拨张家不合吧? 众人这般想着,看向喜鹊的眼神就有些不待见了。喜鹊也不傻,心中猜得一二更是委屈,跺脚发誓道,“夫人,奴婢说的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蒲草最是知道喜鹊直爽果决的性子,如今又是死心塌地跟着她做事,断然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拉了喜鹊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子,点头安慰道,“别担心,事情总是会水落石出的。说起来,我这一月太过忙碌,也没去探望贵哥儿,不如今日趁着车马方便就进城走一趟吧。” 她说完,又扭头去瞧陈二嫂,笑道,“嫂子,烦你走一趟里正家,帮我问问里正婶子可要一同去看胜子。如若她也要去就赶紧来汇合,正好坐了这马车赶路。” “哎,好,你等着,我这就去。”陈二嫂脆生生应了一声,放下针线筐就小跑走了。很快,里正娘子就兴冲冲挎了一只篮子赶了来,笑道,“我早起还念叨多日没见胜子,不想你这就喊我一同进城,可是赶巧了。” 蒲草也没多说什么,辞别了众人就带着喜鹊和里正娘子上了车,留下一众妇人沉默半晌纷纷都是散去归家,自然张家这叔嫂危机也迅速传遍了全村。 青布小马车是喜鹊从街边雇来的,车夫心急多做几趟生意,路上也没耽搁,几乎小跑着就进了城。蒲草路上已是仔细问明了事情始末,听得一旁安坐的里正娘子也是皱眉不已。 待得三人到了府学门外,蒲草摸了十几文铜钱请那看门小厮进去通报,很快胜子就一脸欢喜的跑了出来。蒲草不见张贵儿的影子,心里也是笃定这小子心虚不敢相见,忍不住叹气出声。 对于张贵,她一直采取的是放羊吃草的态度。若他真有能耐科考走仕途,她就尽力支持,不指望同他沾光,完全就当圆了真正蒲草一颗愚孝之心。若是他仕途不顺又肯老实过日子,她就分他一份家产,替他张罗娶个媳妇儿,也当全了一个锅里吃饭的缘分。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偏心,疼惜桃花和山子同心头肉一般,对待张贵却是如此淡薄。但是,她毕竟不是圣人,总有个喜好厌恶。谁能对着一张鼻孔朝天的脸,日日笑颜相待,那可不是宽容,那叫下贱。 里正娘子也知蒲草有事问询,简单同儿子说了几句话就随她们主仆进了旁边一间茶楼。喜鹊直接要了一间包厢,待得众人团团坐下,蒲草也不绕弯子,直接拉了有些心虚的胜子问道,“胜子,我家贵哥可是不在府学里,为何只你一人出来相见?” 胜子低头寻思半晌,很是为难。他有心替张贵遮掩一二,又觉这事儿早晚都要露馅儿。但若是不做些努力,只怕张贵以后埋怨,所以,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话来。 里正娘子瞧得儿子如此也才出了大半,上前拍着儿子的肩膀劝慰道,“儿啊,别怕。你蒲草嫂子问啥你就说啥。你也知道家里赚银钱供你们读书不容易,若是贵哥儿行事真有个偏差,你蒲草嫂子也好尽早劝说几句。” 胜子听得娘亲这般说,终于不再犹豫把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张贵和胜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哪怕在人才济济的府学里也算翘楚。他们的先生很是以他们为荣,平日若同友人相聚必定把他们挂在嘴边夸赞一番。 这样一来,那些一心苦读求功名或者家世富贵的师兄们不过笑笑就罢了,唯有几个家境一般,平日却喜好玩乐,年过十八还不曾考得秀才的学子起了嫉妒之心。 (有些卡壳,要列细纲,今天先一章,明日会多些。加油!) 第二百二十一章 砧上鱼肉 他们若是找寻两人麻烦倒也算是明枪易躲,但几个学子心眼儿极多却偏偏用在了难防暗箭上。他们不找茬也不为难,就是整日上门闲话说笑,末了又要拉着张贵儿和胜子出去玩耍。胜子还好,生性憨直倔强,拿了本书挡住脸孔,任凭他们说破大天也不肯应声。唯有张贵儿喜爱颜面胜似性命,被人家言语挤兑几句,却不过情面就一同出去了。 也不知道那些学子用了什么手段,不到半月就彻底把张贵的心神勾去了。不但日日同他们厮混一处,甚至大把花用银钱,只为了听人家赞上几句豪爽仗义之言。 胜子多次劝慰张贵,可他仿似被迷了心窍,就是不肯听上半句。两人授业先生察觉,特意找了张贵儿训话,他也是这耳朵听那耳朵冒,直气得先生也不再理会,一心直把胜子唯一门生严厉看管了。 蒲草听完胜子的话,半晌没有说话。世界上的事就是这般,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盛名之下往往招来的有贤士也有苍蝇。想来,张贵是比较倒霉的那个,贤士还没见到,反倒先被一群不安好心的苍蝇包围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苍蝇不叮无缝而的蛋。他这只蛋天生也是清高自大又贪慕虚荣的,先前家里贫寒,他就是想挥霍也没有办法。如今这样盛名之下,家里又不缺他银钱,他自然就把本性暴露无遗。 只不过,他却是从未想过,他挥霍的是谁辛苦赚回的血汗钱… 里正娘子见得蒲草这般沉默,生怕她埋怨自家儿子不曾劝阻,讪笑着劝道,“蒲草啊,你也别着急。贵哥儿许是一时贪玩,咱们多等一会儿,待他回来再好好劝上几句。” 蒲草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婶子放心,我心里有数,若是我家贵哥有胜子一半懂事我也知足了。” 里正娘子脸上浮起一抹骄傲之色,嘴里却谦虚道,“哪能呢,两个孩子都是一般好的。” 几人说着闲话,喝着茶水吃点心,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可惜,始终不见张贵儿回来。蒲草惦记家里的琐事,又猜得张贵儿必定是故意躲避,于是就仔细嘱咐了喜鹊和胜子几句,末了拉了里正娘子在街边雇了个马车出城了。 话说,事有凑巧,她们的马车刚刚驶过,张贵儿就一脸恼色的从胡同里走了出来。胜子见了赶忙上前一把拉住他,说道,“你跑哪里去了,怎么才回来?方才蒲草嫂子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张贵听得这话立时扭头四下观瞧,略带惊慌问道,“我嫂子呢,这会儿走了吗?” 胜子瞧得他这德行也是心头火气,恨恨扔了一句,“走了,过几日学里放假,你自己回去请罪把。”说完,他就大步进了府学大门。 张贵儿听得蒲草不在,立时腰身又挺直了,想要追上前同胜子说几句话又觉有些拉不下脸面。他正是犹豫的时候,府学大门里走出三四个穿戴浮夸张扬的学子,见得他站在门外立时围上前笑道,“哎呀,文浩,我们正要去寻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走吧,跟兄弟几个去喝酒啊。” 张贵儿早晨在喜鹊那里遭了冷遇,如今袖袋里凑不出二两银,听得这话就支吾道,“今日学里还有事,我就不去了。改日…” 打头那学子显见是年纪最长的,他也不等张贵说完上前就扯了他的袖子说道,“走吧,学里能有啥大事,不过又是先生找茬训诫罢了。走,走,今日不必你请客,我带你去喝酒赏花,不醉不归啊。” 剩下几个学子也是起哄,簇拥着两人脚下生风一般转过街角消失不见了。胜子站在门里眼见如此,懊恼得一甩袖子也是走得远了。 再说张贵随着几个学子到了一个极大的别院花园,内有小桥流水、假山凉亭,打理的雅致又清幽。一众学子们路上都是啧啧称赞不已,很快就见今日的主家,一个府学里交游很是广阔的学兄迎了出来,互相寒暄说笑几句,就各自找了座位坐下赏景饮酒。 酒宴既然是打着诗会的名头自然要做几首诗应景,于是锣鼓翘起来,大红绸花满场疯传,偶尔哪个学子被点到,却不过情面就胡乱吟几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诗句,惹得众人哄笑不已。 倒是张贵才不过同众人厮混月余,肚子里的那点文章还没被彻底消化,出口做了一首称赞景色秀美的七绝,很是工整大气。众人自然大加夸赞,举杯喧闹下越发热闹了。 他们这些少年学子,如此放肆喝酒说笑,哪知道一切都落在了外人之眼。 不远处假山之上的凉亭里,不知何时已被围上了一层白色轻纱,七八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正在喝茶闲话,不时瞧瞧说上几句闲话。 张贵儿这般得了众人高声夸赞,其中一位妇人仔细瞧得他长相很是俊秀,穿戴也齐整,难得腹中又有些才学,就忍不住问询旁边的主家妇人,“王夫人可知这说话的学子是哪家少爷?我瞧着倒是个出挑的。” 那王夫人也只是熟悉儿子平日常来往的几个同窗,听得这话就特意遣了贴身丫鬟去问询打探。很快那大丫鬟就小跑赶了回来,低声回报道,“禀夫人,方才那位作诗的公子姓张名贵,字文浩,是府学里任先生的得意门生,家住城南南沟村。父母兄长俱亡,家中是寡嫂操持家计,听他们一道前来的学子的随身小厮说,张公子平日行事用银很是大方,所以家境许是还算富庶。” “原来是农家寒门出身啊,还是父母皆亡,寡嫂操持家计,这孩子的命可够苦的。难得他才学还好,将来若是科考有成,得个一官半职也算苦尽甘来了。”一众夫人们听得丫鬟说完,纷纷开口表达她们的同情之意。可惜,心里却各个在张贵的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子。 她们今日说是聚在一处饮茶闲话,其实就是求着王家夫人帮忙聚了一众学子,打算替自家没有说亲的女儿找个人品前程都好的夫婿。像张贵这种身份低微、前程也没个准数的,是绝对入不了她们法眼的。 很快,一众妇人们就岔开了话头儿,重新问询起别的学子来。但是坐在最角落里那位妇人却是脸色渐渐透出了喜意,这人若是蒲草在场一定会认得出来。她不是旁人,正是三岔河那位贪财又好颜面的楚夫人,此时不知她在打着什么主意,一双眼珠子丢溜乱转,最后实在按耐不住,随口扯了个借口告辞,很快从假山之后的小路转出走得没了影子。 剩下几个妇人明显很不待见她,互相递着眼色,撇嘴嗤笑。就连王夫人都低声笑道,“来,咱们喝茶,兴许楚夫人是想起还有哪个学童的束脩没收,赶着回去盘账了。” 众人都是笑得嘲讽之意更足,转而就抛到脑后去了。 再说楚夫人一路坐车赶回三岔河,一进家门甚至没有先回主院换衣就转去了女儿的偏院。一个老婆子正坐在石阶上嗑瓜子,见得主子回来赶忙起身干笑道,“夫人今日回来真早,小姐这会儿许是在睡觉,已是好久都不曾吵闹了。” 楚夫人点点头,示意她开了门上的大锁,然后独自进去寻到了躺在床上发呆的女儿。 她一见女儿如此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掐了她的胳膊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死丫头,是不是还在想那小贱种呢。我告诉你,他已经被我卖的远远的了,你就彻底死了那根肚肠吧。” 楚小姐被掐吃痛,霍然翻身而起,恨恨看着娘亲恼道,“你要是关我一辈子还好,若是哪日放了我,我就是满天下去寻也要寻到我的墨郎。” 楚夫人气急,又不能当真掐死亲生女儿,于是转而改了怀柔手段。她扯了帕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从小娇养你长大,你怎么偏偏就看中了你爹的书童。他一个没门第没才学的贱奴,哪里配得上你?你居然还把身子给了那贱奴,这事如果传出去,你怎么有脸活下去。老天爷啊,把我劈死算了,我也不活了。” 她这般一哭闹,果然楚小姐就软了心肠,也是抽出帕子抹开了眼泪。楚夫人见此赶忙就劝道,“女儿不哭,娘亲今日已是给你相了一门好人家,就是你爹先前教过的一个学子,如今已是高中秀才。家里没有父母兄长,只有寡嫂当家,家境又殷实,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吃苦的。最主要的是他们家里门户低,若是得你为媳一定会千恩万谢,断不会看出你有何不妥之处。到时候咱们抓紧把亲事办了,就算万一你肚子有了孩子,只差一个月的功夫也好遮掩…” 楚小姐先前听得娘亲要把她嫁出去立时就想哭闹,后来小心眼里一琢磨,她只要出了家门就更方便寻找情郎了。再说,若是她肚子里当真有了情郎的孩子,留在家中一定会被娘亲灌药打下,嫁了人反倒可以保住这孩子。 这般想着,她就抹了眼泪,不再反对娘亲的话。 楚夫人见此还以为说服了女儿,很是欢喜,仔细把路上想出的办法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就匆匆赶回主院去安排了。 张贵此时正同一众同窗喝得不亦乐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是成了楚家小姐的救命稻草,楚家夫人的砧上肉、刀下鱼。 第二百二十二章 软硬兼施 一夜无话,又是两日转眼而过,张贵儿手里的二两碎银已是花用干净,找到咸菜铺子闹着要喜鹊支银。喜鹊不但不给,还连嘲带讽的让他失了好大颜面,他气恼之下就想回南沟村去同蒲草好好说道说道。 毕竟他才是张家的正经主子,家里日子过得富贵,他凭啥就不能多用些银钱啊。他如今可是秀才老爷,出入应酬不说一掷千金,怎么也不能太过吝啬让人笑话吧。 他这般肚里发着牢骚,但说起回家,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畏惧。如此犹豫不绝之间他居然老实在府学里呆了两日,当然这也是为了跟着胜子蹭饭吃。 这一日胜子坐在窗前苦读,张贵正闲极无聊耍着毛笔,突然有人送来一张请柬。原来先前为他们启蒙的楚先生明日过寿,特意邀请他们这对得意高徒过门庆贺。张贵如今眼界高得很,心中委实不把楚先生放在眼里。但是胜子却是个知恩懂礼的,拿了银钱就上街置办了一份丰厚的寿礼。 张贵转念一想,他若是同去也不用再花银钱还能饮酒作乐一日也是极好,于是第二日就同胜子雇了马车出发了。 楚夫人早派了婆子在门口盯着,听得张贵果然来了,简直是大喜过望,一迭声的吩咐厨房置办丰盛的酒宴端了上去。 楚先生这些时日正为女儿做出的败德之事气恼,突然见得昔日高徒上门祝贺寿辰,还以为是夫人为讨她欢心特意安排,于是欢喜之下也就难免多喝了几杯。 张贵和胜子是学生,先生抬手举杯,他们自然要跟随。张贵本就酒量不好,加者楚夫人吩咐丫鬟特意在他的酒壶里加了异物,很快就趴伏在桌子上,醉得人事不省。 这时候楚夫人就带着丫鬟出现了,她做足了为人师母的慈和关爱,喊人送了张贵去后院客房,并且亲手熬了一碗醒酒汤。 胜子这半会儿也没少喝酒,眼见天色将黑又急于回城,就给张贵留下几十文铜钱转而雇车走了。 楚夫人伺候楚先生睡下,走去客房眼见睡得鼾声如雷的张贵,那脸上笑得就越发得意了。待得半夜,整个宅院的下人们也都睡熟之后,一个老婆子悄悄开了客房的门,背起张贵送到了楚小姐的闺房,三五下衣衫剥去大半,再在床单上撒几滴鸡血,就算大功告成了。 第二日早起,张贵尚在昏睡就听得耳畔有女子尖叫之声。他摇摇要暴裂一般疼痛的脑袋,张口呵斥道,“喊什么喊,大早晨的…” 可是,他的话尚未说完,就有人更是大力的“咣当”一声踢开了房门。一个妇人厉声高喝道,“你这个畜生!我好心留你作客,你居然对我女儿行此不轨之事!我要报官抓你坐牢! 张贵一听这话是彻底醒了酒,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扭头一瞧哭天抹泪的楚小姐、怒目相视的楚夫人,还有自己半挂在身上的中衣,立时惊得脸色都白了。 他拼命摆着手辩驳,“师娘,你听我说,我没有,我没有!我喝多了在睡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楚夫人哪里肯听他的话,上前扯了他的衣领拉下床,哭骂道,“你这畜生居然还敢撒谎,我明明让人送你去客房,你怎么跑到我女儿床上的。说!你是不是酒后兽性大发,你个没良心的畜生啊,亏你还是秀才之身。来人,来人!送他去见官!” “师娘息怒,师娘息怒!”张贵听得要去见官,更是吓得差点儿尿了裤子。他刚刚高中秀才,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若是见官过堂,就算最后没被下狱,所有脸面也要丢个干净。以后他还怎么在府学里读书,怎么进京科考。 他越想越害怕,抱了楚夫人的大腿就不放手了,“师娘饶命啊,饶命啊,学生愿意补偿楚小姐,师娘千万莫要送学生去见官。” 楚夫人目的达到,眼里忍不住闪过一抹得意,但她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的骂着,一副死活要替女儿出气的模样。张贵儿是说破了嘴皮也不顶事,他正是绝望恐惧之时,突然见得楚先生一脸疑惑恼怒的赶了过来。 他立时仿似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大哭道,“先生救命啊,我喝醉酒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早起就这样了。先生一定要相信我啊,我不是故意唐突楚小姐的…” 楚先生在屋里扫了一圈儿,眼见各处凌乱就猜出了大半,再一瞧妻子女儿神色都有些忐忑心虚,更是恼恨得闭了眼睛。 楚先生生性耿直,若非如此,也不会再官场存身不得,致仕回家教授蒙童度日。可是,如今亲生女儿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今日妻子如此煞费苦心设计昔日得意门生也是为了替女儿寻个出路。 他就是心肠再狠,也不能揭破妻子的诡计,置独生女儿的性命与贞洁不顾。 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张贵,沉声说道,“醉酒之后做下错事也是难免,文浩莫要害怕。你整理好衣衫到客厅来,咱们商量一下如何补救吧。” “哎,是,先生。”张贵见得楚先生并没有打骂与他,甚至多有安慰之意,心里仿似三冬旅人见得天降火炉一般狂喜。他慌忙套上外衫,胡乱整理了两下,也不敢再看缩在床脚的楚小姐,跌跌撞撞的就随楚先生离开了。 楚夫人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又吩咐身后的心腹婆子关好房门,然后也是快步跟了上去。 楚家客厅里,楚夫人撵了伺候的丫鬟出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数落起这些年娇养女儿如何辛苦,总之话里话外就是埋怨老天不公,她好好的一朵女儿花怎么就被张贵这头猪用下作手段拱了。 张贵脑袋垂得都要塞进双腿之间了,绞尽脑汁回想昨晚之事,可惜却半点儿印象都没有,最后他只得猜测是自己酒后起夜走错了地方。 楚先生眼见妻子的戏份差不多演完了,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声呵斥道,“行了,你也别口口声声说打官司了。若是当真闹得尽人皆知,文浩的仕途必定毁于一旦不说,咱们女儿的名声也不用要了。不如,想个法子遮掩一二吧。” 张贵听得这话更是感激,赶忙起身又跪在大厅中央一迭声应道,“学生谢过先生不罪之恩,学生愿意补偿楚小姐,只要学生做得到的,先生和师娘尽管开口。” “哼,你一个小小秀才,有什么底气说要补偿我们女儿,你…” “行了,事已至此,想想办法吧,就不要说那些无用之言了。”楚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的数落,楚先生出口喝止了他。沉吟半晌说道,“今日文浩不慎毁了我们女儿的清白,这事传出去说不得我们女儿就无颜见人了。若是当真见官,文浩的前程也是不保,不如…我们两家结个姻缘,早日请媒下聘把这事遮掩过去吧。” 请媒下聘?那就是成亲啊!张贵惊得目瞪口呆,他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才虚岁十五,用平日那些常在一处厮混的学兄的话来说,他尚且还没有尝到百花娇艳滋味,怎么能这么早就被一朵花套牢了。再说,家里那边要如何同嫂子解释早成亲的缘由… 这般想着,他就犹疑着支支吾吾不肯应声。楚夫人见此立时又唱起了黑脸,“好你个狂妄的小子,我们楚家书香门第,好好的女儿让你糟蹋了,要嫁你为妻本是高抬你了,你居然还嫌弃。好,好,咱们这就去见官,待得下了大狱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说着话就上前拉扯张贵,吓得张贵赶忙躲闪,“师娘息怒,师娘息怒…” 这时,楚先生的红脸又上了场。他扯回了妻子,再看向张贵脸色也是有些不好,“文浩,按说你今日做下的错事,摘了秀才功名下狱服刑已算是轻罚。我们师生一场,老夫不愿你大好前程就此了结,这才想把大事化小,将女儿嫁给你为妻,没想到你这般不识抬举。 要知道我楚家三代书香,就是老夫也曾在朝为官,虽说如今致仕回家,朝中却也有三五师长友人。它日你进京赶考,老夫还可助你一臂之力。这其中利弊,你好好权衡一下再做决定吧。” 张贵年纪本就不大,自小又抱着书本不放,所历世事更是少得可怜。这半会儿楚家夫妻软硬兼施,他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决断是好。 他脑子里一时想起牢狱的恐怖,一时又想以后风光入仕的荣耀,心里渐渐就有了主意。他犹疑着重重给楚先生夫妻磕了个头,颤着声音应道,“学生谢先生和师母不罪之恩,学生愿意娶楚小姐为妻。以后必定与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楚先生夫妻对视一眼,心下都是暗松一口气。楚夫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了气哼哼模样,小声抱怨道,“真是老天不公,我女儿好好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居然配了你这么个农家小子,传扬出去还不定怎么被人指点诟病呢。” “好了,你就不要抱怨了。我回学堂了,你同文浩商议一下何时请媒上门吧。”楚先生扔下一句话就甩袖子走人了,留下张贵尴尬的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亲事 楚夫人没了红脸儿助阵也不好一味冷脸呵斥,她上前扶了张贵起身,半是商议半是胁迫的要张贵应下,三日后日请媒,五日后下聘等琐事礼仪。 张贵自觉有些仓促就出口反驳了两句,不想楚夫人冷冷应道,“若是拖得日子久了,我们女儿肚里有了张家的血脉,你叫她如何穿嫁衣?” 张贵缩了缩头,就再也不敢有二话了。 终于,楚夫人开恩放了张贵出门。张贵如蒙大赦,一迭声的应着立刻回村去禀报寡嫂,然后脚下几乎小跑一般出了主院。 其实他嘴上这般说,心里到底还是害怕如何同蒲草说起这场祸事。随在他身后相送的老婆子不知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还是生性喜爱闲话,拉了他一边慢慢走路一边劝说道,“张公子,老奴多嘴说上几句,您可别不爱听。 说起来,我们楚家书香门第,我们小姐的身份拿出去就是配城里哪个世家旁支的嫡子也够了。如今阴差阳错同张公子结了缘分,这是老天爷在帮张公子啊。您想啊,张公子家里是农家出身,村里各家别说书香门第的小姐,就是秀才的女儿都不见得娶过一个吧。若是公子娶了我们小姐回去,想必家中或村里长辈定然欢喜非常。 再说,我们先生夫人就小姐这么一个独生女儿,以后不说这家产都要留给小姐,就是公子科考入仕为官,我们先生必定也要尽力相帮的。天下哪有不疼女婿的丈人和丈母啊。公子本就聪明,学富五车,再有我们先生帮一把,那岂不是如虎添翼。以后别说七品、六品,就是做到一品大员,光宗耀祖,也不是难事啊。” 张贵本来心中还有些摇摆不定,听得老婆子絮絮叨叨这么说了一路,慢慢就把她的话听了进去,也觉今日之事对于他来说兴许不是坏事。 那老婆子眼见他脸色变化,笑咪咪又压了最后一根稻草,“先前几次,老奴见得张公子家里寡嫂来探,她当真是个善良温柔的好女子。以后张公子同我们小姐成了亲,先前又中了秀才,这也算成家立业了。公子安心读书准备科考,我们小姐操持家务,你那寡嫂就能好好歇息或者安心再嫁个好人家了,也不枉她替张公子兄妹劳心劳力这么多年…” 花用银钱受制与人,是张贵这些时日最懊恼之事。此时听得这话,想象着以后自己妻子当家,家里财物自然是他随便花用,难免就欢喜起来,脸色也是越来越亮,最后居然深深行了一礼谢过老婆子指点之恩。 那老婆子见得夫人交代的任务完成,也就不再拖延,高声喊了门房准备车马送张贵,然后就赶紧回后院复命了。 再说张贵,一路上琢磨着怎么让蒲草痛快应下这门亲事又不必揭开昨晚丑事,简直累得头疼也没有好办法。后来想起老婆子的那句关于村里长辈之言,顿时有了主意。 待得马车进村,他也不回自家,直接要车夫赶到了李四爷的门前。 李家去年秋日独自建了一座温室,这一冬的青菜卖下来,百两纹银入袋,日子过得真是前所未有的富足。 李四爷这一日正坐在柳树下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哼着小曲,心里盘算着过几日找人把家里的房子修缮一下,也换个灰瓦房顶,远远看着就气派。 他正是喜滋滋想着,突然见得张贵从院外进来,于是赶忙起身招呼张贵上前,笑道,“我们的秀才老爷何时回来的,可是府学里放了假?” 张贵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应道,“四爷爷最近身子可好?” 老爷子见得张贵如此懂礼很是欢喜,扶他起来坐好,又一迭声的喊了儿媳出来换新茶。 张贵陪着老爷子说了几句闲话就直接把肚里酝酿了好久的言辞倒了出来,当然楚家是书香门第,朝中人脉厚重这两件事,他是说了又说,生怕老爷子不懂其中关隘。 果然,李四爷听完,捋着胡子沉思半晌,最后一拍桌子说道,“好,这门亲事好。贵哥儿就是个有出息的,才中了秀才几日就给自己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以后有了岳家帮忙,仕途必定平顺。” 张贵赶紧谦让几句,“四爷爷谬赞了,我也是觉得这亲事对以后仕途有利。但我又怕年纪小,虑事不周。这才先来四爷爷这里讨教几句,若是四爷爷说句不妥,我回家去就不同嫂子说起了,省得她挂心惦念。” “嗯,好孩子,这事做的对。这样吧,我这就让人去喊你里正大叔和其余几个老头子,咱们商量一下如何下聘才不失张家体面,毕竟你如今也是秀才老爷了。”李四爷爷自觉被张贵敬重,立时就端起了长辈架子,一门心思替张贵打算起来。 很快,李家的小孙子跑出去没多会儿,里正和孔五爷等几位老爷子就赶了来。张贵一一上前行礼,末了又把方才同李四爷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听完张贵的话,众人之中除了里正因为自觉自家儿子弱了颜面有些心存别扭,其余几位老爷子都同李四爷一般喜笑颜开。 “我们贵哥儿就是个有能耐的,这才中了秀才没几月,就替自己寻了这么一门好亲回来。以后有了好岳家帮衬,上京再考个前三甲,以后仕途必定平步青云啊。” “就是,就是。” 李四爷人老成精,他偶尔扭头瞧着里正脸色淡淡,就笑着劝慰道,“贵哥是咱们南沟村出去的,以后若仕途平顺就多帮衬胜子一把,到时候说不得咱们南沟村要出两位官老爷,可是十里八村扬名了。” 张贵起身应下,保证一定不会忘了同胜子的同窗之情。里正脸色这才好了许多,但他沉吟半晌还是问道,“贵哥儿,按理说那楚家门第很高,若是楚先生想要在城中大户选个好女婿也是容易。为何他偏偏对你青眼有加,这其中可是有何…” 他的话没说完,但是在场众人却都听明白其中暗指之事,纷纷皱了眉头也起了疑心。 张贵自然不会说他昨晚趁醉睡了人家女儿,但不说实话又怕几位老爷子不替他撑腰,于是支支吾吾之下就说了个两三分真话。 几位老爷子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瞧着张贵脸色通红,一副小儿女的害羞扭捏之态,顿时都觉自己猜到真相了。定然是张贵与楚家女儿有些情愫瓜葛,人家女儿在爹娘跟前出了力了,楚家无奈这才应了张贵。 几位老爷子都是呵呵笑起来,不再就此事追问不停。 张贵大大松了口气,借口楚家怕耽搁他两月后科考,主张婚事一切从简,只要他进京高中比什么都强。所以,三日后就请媒人换更贴,五日后下聘,过半月就去迎亲。 几位老爷子和里正都觉有些仓促,但是人家女方都如此开明,他们若是再拖拖拉拉就有些不识抬举的嫌疑了,于是也就点头应下。 李四爷喝了口茶水,笑道,“若是有需要村里出面之处,贵哥尽管开口就是。唯有这聘礼之类,你还要回去同蒲草好好商量一下。她这一年多操持家计,供你读书,照料桃花和山子着实不易。待得你娶了亲,以后又当个一官半职,她也能放心出嫁了…” “出嫁?”张贵听得怔愣不已,冲口问道,“她要嫁谁?” 几位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尴尬。他们以为张贵早知道方杰与蒲草的亲事,没想到张贵先前一心钻进书本里,就是回家也未曾同妹妹村人多闲话几句。后来中了秀才,他更是日日花天酒地,哪里顾得上回家啊。这般阴差阳错之下,也就造就了他今日的后知后闻。 到底是里正不觉方杰同蒲草的亲事有何见不得人,慢悠悠把两人联手帮着村人致富,以及当日牡丹主仆上门威逼之事讲了一遍。末了又道,“你嫂子是个知道分寸的,若不是那日被逼无奈也不会同方公子定亲。再者说,他们平日都在村里走动,行事都在大伙儿眼皮底下,绝对没有什么越矩之处,你就放心吧。待你成家立业,桃花也定了亲事,你嫂子就算大功告成,也可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了。” 几位老爷子齐齐点头,纷纷替蒲草说起了好话。 张贵越听心里越是火起,在他心里从未觉得蒲草会改嫁,似乎她一直住在张家,替张家赚银钱才是应该。如今突然听得她同方杰定亲,那简直就像方杰挖了张家的聚宝盆一般。 他有心立刻跑回家质问蒲草为何不守妇道,但无奈自己的亲事还不曾商量妥当,这才忍了又忍,极力压制了火气,继续请里正同李四爷帮忙去楚家下聘,以示隆重。 里正和李四爷自然满口应下,说话间天色已是正午,李家媳妇儿张罗了四个菜请众人留下吃饭。李四爷又唤儿子搬了半坛包谷酒出来。众人都到要好好庆贺一下,拉了张贵坐下边吃喝边说话。 那边,李家的孙媳妇帮着婆婆拾掇了桌子,眼瞧着没有什么活计就扯了个借口跑去了张家。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冥顽不灵 蒲草也是刚刚做好午饭,她嘱咐了春莺照顾两个孩子先吃,自己则端了两份送去方家。虽说方家平日的饭食都有蒋婶子张罗,但她每做了好吃食也总要端过去一些。不说方杰如何喜爱吃她做的饭菜,就是楚非这客人总也不好怠慢。 她正端了托盘回身关院门,扭头瞧见那李家孙媳妇小跑儿过来就笑道,“柳枝儿,你这时候怎么有空闲过来?” 柳枝儿到了近前,喘得几口气就把方才家里的事说了一遍,然后一脸疑惑道,“我就觉得贵哥在外定了亲事,为何不先回家告诉你一声,他是不是怕你不同意啊?而且那楚家三日后就要请媒换更贴,五日后下聘,这也太急了。我怕你来不及准备东西,就先跑来告诉你一声。” 蒲草惊得差点撒了手上的托盘,在她印象里,张贵这年纪满打满算也就十四周岁,若在前世还是初中生呢,怎么就要成亲了?到底因为何事这般急迫? 柳枝儿担心家里婆婆寻她,又简单劝慰两句就跑了回去,留下蒲草皱着眉头快步进了方家院子。蒋叔憨笑着接过托盘,顺手指了书房说道,“我们公子在里面核账呢。” 蒲草点头道谢,三两步就开门走了进去。 方杰抬头见她进来,立刻放了纸笔笑道,“这么快就到午饭时候了?今日你做了什么好菜犒赏我,若是不合我心意,我可不告诉你酒楼这月的进项。” 蒲草也不理会他,直接坐到椅子上,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咚咚就灌进了肚子。方杰见此惊觉有异赶忙上前问道,“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事?” 蒲草懊恼的扯了他的袖子同坐,然后把张贵擅自定亲的事说了。末了又道,“我总觉心里不安,那楚家先生夫人我都是见过的,实在算不得好人品。如今他们这般急迫要把女儿嫁过来,不是那楚小姐有些什么缺陷,就是张贵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张贵回来更是越过我这当家人,直接找了村里长辈做主,难道他是害怕我不同意?我总觉这事有些蹊跷…” 方杰伸手抹开蒲草紧皱的眉头,轻笑劝慰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值得你愁成这个样子。我这就让蒋婶子跑趟三岔河打探一下,等不到晚上咱们就知道消息了。你也担心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到时候再想应对之策吧。” 蒲草想想这也是个好主意,就点头应了下来。 很快,蒋婶子进来听得方杰仔细嘱咐几句就换了身衣服出门了。这老太太也没骑马坐车,但出了村子眨眼功夫就没了影子。 这让随后撵上去想要再嘱咐几句的蒲草,惊得直吐舌头,末了感慨,原来都是高手啊。 这一下午,张贵在李家吃喝说笑,蒲草却是吃不香睡不下,就是两个孩子闹着要吃包子都被她撵去找春妮儿了。 好不容易,天色将黑之时,蒋婶子终于风尘仆仆赶了回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挖到了重大隐秘之事。楚小姐如何同书童偷情被撞破,楚夫人如何棒打鸳鸯都被她打探得清清楚楚。 蒲草听后惊得半天没说话,这事若是放在现代顶多是门不当户不对,小情侣闹一闹许是就迫得父母同意了。可如今却是女子被掀个裙角都算失节的时代啊,这楚家小姐当真是个厉害的!不管她是出于一时新鲜还是信奉爱情至上,这般敢于反抗的精神绝对是这时代头一份了。唯一可惜的是,她终究被无情镇压了。 蒲草感慨了半晌,最后才猛然醒悟,这会儿可不是佩服这女子胆子大的时候。要知道,楚家可是打定主意要把女儿嫁来,张贵还未等成亲就先戴了一顶绿帽子。 方杰见得蒲草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楚家气得狠了,上前劝道,“你也别太气恼了,知道了楚家的底细就好。一会儿我陪你去见贵哥,同他仔细说说,这亲事也就算了。” 蒲草点头,再次谢过了蒋婶子,然后就同方杰一起出门回了自家。 两人刚刚进得堂屋,同山子和桃花说了几句闲话,张贵就喝得醉醺醺摇晃回来了。 方杰见他走路不稳,就上前想要帮忙扶他坐下。不想张贵见得两人同处一室,又想起先前里正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推开方杰就大骂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居然还敢公然出现在我张家。你们也不怕我哥的在天之灵见了,惩罚你们!” 方杰原本有功夫在身,等闲三五大汉也奈何他不得。但他上前之时也没想到张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猛然推他啊,没有防备之下,手臂就重重撞到了方桌之上。 蒲草是个极护短的人,她怎么掐拧方杰都不觉如何,但是这般眼见他被张贵推得撞伤,立时大怒,抬手抄了一杯茶水就泼了过去,怒道,“你撒的什么酒疯?再敢开口骂人,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张贵被茶水浇在脸上,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酒气立时退了下去。他再想起先前蒲草整治二叔一家的手段,难免心里有所顾忌,声音就弱了下来,但嘴里依旧辩驳道,“哼,你们俩人做得好事,居然还有脸在我跟前大声嚷嚷!” “我们两个怎么了,他未成亲,我为弃妇,为何就不能定亲成婚?”蒲草瞪圆了眼睛,手指几乎指到了张贵的鼻子上,“怎么,你可是觉得我还要一辈子为张家做牛做马才是应该?呸,你算老几!我自从回了张家,千辛万苦赚银钱供一家吃用,你身为张家男子,什么时候伸手出过一把力? 这些就罢了,我每月几两银子拿出去供你读书,你才不过考中个小小的秀才就以为天下第一了。整日花天酒地,挥霍我的血汗钱,我尚且没有找你讨个公道,你居然还敢跑来我跟前指手画脚。好,你不是想嚷嚷吗,不是想替你大哥讨公道吗?走,去里正家,找长辈们评评理,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蒲草每说一句就往前赶一步,待得说完话已是把张贵挤到了屋角。张贵到底心虚,先前又听李四爷等人酒桌上没少夸赞蒲草,心里猜得两人再去找人评理讨公道,他必然不会占便宜。 这般想着,他就虎着脸拨开蒲草的手臂气哼哼坐到了椅子上,粗声粗气说道,“要讨公道,以后自然有得是机会。我今日回来是告诉你一声,我要定亲了。明日你就进城采买聘礼用物,五日后里正和李四爷会亲自去下聘。” 他这般说着,想起未来岳父的官家出身立时又挺了胸脯,骄傲的扯出怀里的聘礼单子一把拍到桌子上,又道,“这是聘礼单子,就照这个采买。记得丰厚些,别让楚家看轻了张家。” 蒲草这一会儿是真想脱下鞋子,狠狠抽到张贵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上。但她想起那打探回来的消息,才勉强压了火气,重新坐下喝茶。 山子和桃花方才见得嫂子和哥哥吵架,都是聚到了方杰身旁,小手抓着他的腰带一脸惊恐之色。方杰给蒲草打了个眼色,蒲草也觉接下去的话不好让孩子听到,于是拉了她们好好哄劝几句送到了里屋。 张贵见此还以为蒲草被自己压了风头儿。正要欢喜的回去大睡,不想方杰伸手指在他肘侧轻轻一按,他就半身酥麻不能起身了。他大惊失色,想要喝骂又瞧着方杰笑吟吟的模样有些慎得慌,不自觉的就牢牢闭紧了嘴巴。 蒲草从里屋走了出来,见他这般惊恐模样就冲着方杰笑道,“你又使了什么古怪手段?” 方杰摇头一笑,“我这是帮你留人呢,有话快说吧。” 蒲草点头,走去张贵身边坐了,斟酌了半晌才低声把楚家的隐秘说了个清清楚楚,末了劝道,“楚家出了这等丑事生怕被外人得知,这才心急于嫁女。我不知他们夫妻是如何笼络你的,但是这楚小姐既然心里已经有了那小厮,还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想必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这门亲事就算了吧,待得它日你高中状元进士,好人家的闺秀淑女还不是可着你挑选?” 张贵先前当真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毕竟这事有些太过惊世骇俗。但他想起早起慌乱时瞄过床上的那摊血迹以及楚小姐惹人怜惜的容貌,立时又觉这事不可信。 蒲草见张贵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听劝了。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抬头感激的冲着方杰灿然一笑,方杰自然笑着回应。 两人这般眉眼之间情义流转,落在心中有些犹疑不定的张贵眼里,立时就成了兜头浇下的那瓢凉水。他恍然大悟一般瞪着两人,怒道,“我不相信,这一定是你们两人合计好了骗我的。楚家书香门第,楚小姐怎么会做下如此败德之事?你们就是图谋我张家的财产,害怕我有了好岳家助力,坏了你们的好事?” 蒲草本以为劝得倔牛回头,哪里想到张贵如此冥顽不灵。她也着实生气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道,“你那脑袋是榆木做的不成?我好话已是说尽,你居然还如此执迷不悟?如你所说,楚家书香门第,怎么就会看中你一个农家小子,又这般急着成亲,你也不想想这其中蹊跷?再说,张家的财产本就都是我辛苦赚来的,我想花用谁会说个不字,还说我设计图谋,真是笑话!”(努力码字,好痛苦啊!要质量就没速度啊,我还是慢慢码吧。加油!) 第二百二十五章 嫁女娶媳 张贵梗着脖子,冲口就要说出昨晚同他睡一床的楚小姐是完璧,想说楚家担心自家女儿珠胎暗结这才心急成亲,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想他平日多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若是让蒲草知道这事,他的脸面可就没处放了。 这般想着,他也不再多分辨,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我就是要娶亲,你同意也娶,不同意更要娶。” “好,你如今是秀才老爷,主意也正了。我一个农妇没资格管束你了,这也罢了。我只问问你,你若是娶了楚家女,你待把董家满桌儿置于何地?你别说你不知她倾慕与你,别说你没接过她的荷包和鞋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这边招惹人家满桌儿,那边就另娶她人,你也不怕老天爷劈死你!” 蒲草想起满桌儿每日恨不能两三趟的往自家跑,听得张贵一点儿消息都欢喜半晌,她就深深替这丫头不值,当然更多的是内疚。说实话,她一直都把这丫头当弟媳妇对待的,哪知道今日突然生出这等惊变。若是那丫头知道了,还不知要哭得如何委屈呢。 张贵听得自己原本的那点儿情事被揭开,恼得脸色涨红,辩解道,“我从没说过要娶她,是她自己要送东西给我的,这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将来要做官,怎么会娶一个农家野丫头!” 蒲草气得浑身哆嗦,伸手就要打他两巴掌。张贵受惊躲闪之下,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他于是立时翻身而起,快步跑出了门外,大喊道,“聘礼就按单子采买,耽搁了五日后下聘,看你怎么同里正和族老交代!” 蒲草抓了手里的茶杯就咣当砸了出去,可惜张贵已是跑的远了。 方杰生怕蒲草气坏了身子,上前拍了她的后背说道,“别再劝了,他若是想娶就娶好了。待得将来他吃亏之时,必定会后悔今日。” 蒲草也是恨得咬牙,“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不过觉得同他一个锅里吃了一年多的饭,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被人耍弄。可他怎么就是鬼迷心窍了!再说满桌儿那姑娘真是个脾气秉性都好的,他这般背信弃义,可让满桌儿怎么活啊。” “好了,好了。”方杰揽了蒲草在怀里,低声说道,“原本我就觉得这小子脾气秉性有缺,将来必定要给你惹麻烦。如今他这般坚持娶亲倒也是好事,待得他成亲之后,你找个机会把家分了吧。等我们再成了亲,他就是惹下弥天大祸也牵连不到你了。至于满桌儿那里,以后咱们多给些补偿就是了。她们一家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绝对不会把错推到你上的。” 蒲草虽然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还是连连叹气。很多事情,外人说着都是容易,但不是自己伤心,怎么能知道那伤心的痛呢。好在这半年她多有照顾董家,也没有把话儿挑明,勉强算是还有补救的余地。希望老天爷保佑,满桌儿不要想不开才好。 她随手扯了桌上的聘礼单子扫了一眼,结果眉头立时又皱了起来,“原本我也知道楚夫人是个爱财的,没想到居然爱财到连脸面都不要了。她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啊,只赤金头面就要四套,她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方杰接过单子仔细看了看,也是无奈笑道,“这楚家确实有些不顾脸皮了,若是这副聘礼备下来,这两年你种菜赚的银钱就都要填进去了。” “白日做梦!我的血汗钱,她说要就给啊。明日我就按照这其中两成采买,她不满意可以不嫁女儿,看谁着急!”蒲草说完,气鼓鼓的把单子一丢,重新找笔墨书写起来。 方杰见她不再气恼也就放了心,又陪着闲话几句就回了自家。 第二日,张贵本来还在担心蒲草找他问询聘礼太过丰厚一事。不想蒲草吃了早饭就坐车进城采买去了,倒让他很是意外庆幸。 结果,傍晚蒲草回来,一样样取了聘礼给听得消息的左邻右舍过目之时,他才发现那聘礼严重缩水。 陈大娘正拿了一匹绸缎翻看,嘴里赞着,“这花色真是喜庆,看着就让人不愿放下。这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 蒲草喝着茶水,笑应道,“可不是,只绸缎就花了十几两银呢。” 陈二嫂在一旁帮忙把银头面儿装匣子,听了这话就笑道,“我看这两幅银头面儿也极好,天下真是没有比你更大方的嫂子了。这副聘礼拿出去,别说娶个书香门第的闺女,就是公侯之家的嫡女也够了。” “可不是。”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帮忙在箱子上绑红绸。 张贵在一旁越听越恼火,忍不住大声问道,“嫂子,楚家列出的聘礼单子可比这丰厚,为何嫂子私自减免了大半?”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一愣,转而看向蒲草,不知出了何事。 蒲草慢悠悠放下茶杯,叹气道,“贵哥,你年纪还小,许是有所不知。聘礼是咱们家的一片诚意,只要礼数不差就成。楚家列出的那份聘礼单子我看了,很是不妥,想必是奶娘一类的下人自作主张。 哪有书香门第嫁女,聘礼就要四副赤金头面、十六匹绸缎、百两黄金做聘金的,这要传扬出去,人家还不得笑话楚家是卖女儿啊。” “什么四副赤金头面,百两黄金?这楚家真是疯了,他家女儿就是金子打的也不值这么多聘礼啊。” “可不是,这聘礼单子一定是弄错了。” “城里赵家也是几代书香,我听说去年他们家嫁女儿才要了两套银头面儿、两套文房四宝啊,这楚家怎么如此不同?当真是让人笑话了。” 不等张贵开口,陈大娘几个已经是忍耐不住议论开了,直听得张贵脸色红得发紫,嘴里支吾着不知如何替岳家辩驳。 蒲草见好就收,笑着打圆场道,“所以,我才说许是楚家把单子弄错了。我按照赵家那份聘礼单子多添了一倍,到时候抬去楚家,想必楚家也会欢喜。” “蒲草做的对,好亲家都是互相处出来的。咱们这边礼数做足了,楚家对咱们贵哥必定也高看几眼。” 张贵好不容易发难一次,没想到却让自己差点丢了面皮,他也不好多留,扯了个借口就走掉了。 第二日,他怎么想都怕楚夫人怪罪,到底坐车去了三岔河。没想到楚夫人听了聘礼被减,不过大骂了半晌,倒始终没提不让女儿出嫁这样的话。 张贵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起了疑。不过,他前日已是同嫂子闹翻,如今再想反悔,以后可是彻底没法在嫂子跟前抬头了。他也只得劝慰自己,必定是自己被蒲草蛊惑变得多心了。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蒲草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给张贵一个教训,就不再拦阻他的亲事。但凡需要用银钱的地方都是从不为难,甚至还让了正房出来重新整修给张贵做了洞房。 南沟村人因为欢喜秀才老爷成亲,日日都在张家帮忙,自然就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每每坐在一处闲话说起这事都是赞不绝口,见得张贵免不了要拉着他嘱咐几句要善待嫂嫂之类的话,气得张贵心里暗骂蒲草不已。 张贵的亲事,上有几个老爷子和里正帮忙张罗,下有村人帮衬,蒲草反倒多了很多空闲时间。于是,她就常去田里照管那些宝贝稻秧,眼见它们在春末温暖的日阳里越长越高,心里因为张贵堵下的一口恶气,总算松散许多。 方杰这些时日不知因为何事也常常见不到人影,蒲草每每问起,他总说以后她就会知道。蒲草也就不再多问,反正他也不会谋事害她就是了。 很快,三日请媒的日子就到了。张贵特意进城寻了个最好的媒婆把他亲手写的更贴送去了楚家,又拿回了楚小姐的更贴。五日后,里正和李四爷穿得上下一新,带着村里的小伙子们坐车把聘礼送去了三岔河。楚家留了一半回送一半,又添了几套楚小姐亲手做的衣衫鞋袜。 至此,两家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又一日,楚家派了个老婆子上门,仔细丈量了张家正房的尺寸,以便楚家去木器铺子买家具,毕竟时日太过仓促,定制已是来不及了。 那老婆子对张家气派的大瓦房还算满意,走时拿了蒲草的打赏就更是脸上开了花儿。 成亲前一日,楚家送来了木床等用物,把张家整个三间正房摆得满满当当。村人们好奇趴在门口张望,末了人人都赞张贵岳家真是富厚体面。 张贵得意的下巴抬得更高,第二日正式迎亲之时,他大红锦缎袍服加身,骑了高头大马,带着吹打班子和花轿,极是风光的把楚小姐接了回来。 楚夫人平日虽是吝啬,对待亲生女儿却是大方,嫁妆凑了足足三十六台,另外还带城里一个小铺子,这自然又让前来凑热闹的远近乡邻们艳羡不已。 新人拜了天地,就被送入洞房。院子里酒宴摆起,无论南沟村还是前来看热闹的外村之人都团团坐下吃喝谈笑,喜庆话儿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送。 第二百二十六章 新妇 蒲草带着一众小媳妇们在灶间忙碌,结果被里正娘子寻得,硬是拉着她换了套出门的锦缎衣裙,作为当家人同众多宾客寒暄客套。不到片刻蒲草就被折腾得满脑门儿是汗,倒不如在灶间清净。可她也知道里正娘子是存了好意,生怕她被进门的新娘子压了风头,于是也就勉强坚持,直到笑得腮帮子都酸疼了。 好不容易一夜过去,第二日一早享受了红烛帐暖的张贵带着新媳妇儿同众人见礼。村里几位族老和里正自然要赶来凑热闹,蒲草搬了桌椅到院里,亲手端着茶水给老人家们奉茶,随口说起田里长势大好的各样菜蔬,哄得他们眉开眼笑之后这才坐上主位。 桃花穿了新衣裙,笑嘻嘻倚在嫂子身旁,等着看新嫂嫂是何模样。山子则是摆弄着木刀木剑,满脸的不在乎。 很快,张贵就牵了原来的楚小姐,如今的张二嫂出来了。楚小姐闺名唤做叶眉,取眉如柳叶弯弯之意。许是老天爷垂怜,她当真生的模样娇俏,再加被娘亲娇养十几年,身姿气度自然比之村里众多闺女要美上许多,看得院里一众男女老少都是笑赞,好美的新媳妇儿。 满桌儿偷偷躲在门口,见得如此,哭得眼睛更是红肿不堪。因为家里琐事来晚的董四媳妇正好走到跟前,连忙拉了她送回家去。 不必说董寡妇又打了女儿一顿,末了娘几个更是哭成一团。哭罢,董寡妇撵了女儿回屋,开始盘算着要亲朋好友帮忙打听合适人家,给两个女儿说亲了。特别是满桌儿,张贵已是成亲,断不能让她在家里多留,否则若是惹出什么丑事,这丫头的名声就算毁了。 不提董寡妇如何盘算行事,只说张贵带着叶眉给一众族老和里正行礼,族老和里正也都不是吝啬之人,每人给了一只装满铜钱的红封做见面礼。叶眉含羞带怯收下了,末了行礼道谢,很是得体大方,惹得一众村人更是点头称赞。 可惜,不知叶眉是粗心忘记了,还是家里没有事先打探张家事体。他们到小夫妻得蒲草跟前时,叶眉别说奉上亲手做的衣裙鞋袜,就是连大礼都没行,只简单弯弯身子就算完事了。 村人都是看得惊诧不已,虽说蒲草只是张贵的寡嫂,但张家从家破人亡到如今的兴旺富贵都是蒲草的功劳。别的不说,就是张贵的秀才功名也是蒲草供出来的。楚叶眉身为张贵的妻子,就是不敬蒲草如婆母一般,起码也要礼数周全吧,怎么能如此怠慢呢? 这般想着,众人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叶眉仿似没有察觉一般,笑吟吟拉了桃花的手问长问短,末了又回身从丫鬟小雀端着的托盘取了一块玉佩给她做见面礼。 桃花犹豫着回身看看嫂子,又瞧瞧众人神色,怯生生推辞道,“多谢二嫂,只是桃花已经有两块玉佩了,不能再要嫂子的心爱之物。” 叶眉本以为农家孩子没见过世面,舍块玉佩必然就把小姑笼络过来了。哪曾想桃花不但当众拒绝了,甚至还怕她不相信一般,伸手从领子里扯出一块通体温润柔和的羊脂玉来,品相比她那只玉佩要好上许多。 叶眉眼里闪过一抹懊恼之色,脸上却依旧笑着把玉佩塞到桃花手里,笑道,“这是嫂嫂给的,你就收着吧。” 桃花还想说什么,叶眉已是又看向山子一脸疑惑问着张贵,“这位…是咱家的小兄弟吗?” 张贵这会儿正后悔昨晚没有仔细嘱咐媳妇儿,以至于让她在村人丢了自己的脸面。突然听得这话,他就答道,“啊,这是嫂子认下的义弟。” “哦,是吗?”叶眉轻轻应了一句,当即就转头不再理会山子了。 都说小孩子心思最是敏感,谁人对他真心喜爱还是假意奉承都能分辨清楚。山子本就不喜这家里凭空冒出个外人,又见得她方才轻慢姐姐,早就气得瞪了眼睛。这会儿直接扯出木剑就拦了叶眉,大声喊道,“你爹娘没教过你礼数吗,你不知道要给我姐姐磕头吗?这是我姐姐的家,你就是客人也该行礼啊。” 叶眉仿似受了惊,躲在张贵身后,小声抱怨道,“这孩子真野蛮,太没教养了!” 张贵与楚非相处过一段时日,对他与山子的关系也知道一些,自然不好出言帮着媳妇儿呵斥。于是他就沉着脸看向蒲草说道,“嫂子还不拦着山子!长辈们都在呢,别让他失礼了。” 蒲草垂了眼眸,笑眯眯捧起手里的茶杯小口喝着茶水,仿似没有听到这话一般。倒是一旁的陈大娘和春妮几个替她不平委屈,春妮这炮仗脾气第一个开口发难,“贵哥儿这话可是说的不对了,山子才不过七八岁,一本千字文都没读完,他尚且还知道你家媳妇儿该给蒲草磕个头,怎么你反倒装起傻来了?” “春妮说的对,老话说长嫂如母,张家一直都是蒲草当家,她待你们兄妹如何,满村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你成家了,你们夫妻给蒲草磕个头也是应该。” 陈大娘也是开口帮腔,但她毕竟年纪大了,做事留了余地,这话说的还算圆融。轮到陈二嫂几个,那话就有些不好听了。 “呦,娘,你可别为难人家。贵哥儿如今是秀才老爷了,膝盖金贵着呢,贵哥儿媳妇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我们这整日蓬头垢面的农妇怎么能入得了人家的贵眼呢。” “就是,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但真喝水喝到饱的白眼狼却都觉得应当应分,谁还想着挖井人的辛苦啊。” 张贵越听脸色涨得越红,他偷偷瞧着几位族老和里正脸色也有些不好,于是只得硬着头皮辩解道,“诸位大娘嫂子误会了,这事都怪我昨晚没有同眉儿说清楚,她刚来还不知道家里情形。我这就带她重新给嫂子见礼…” 他说完,就牵着一脸不情愿的叶眉跪倒给蒲草磕了个头。蒲草自然也不愿意在村人跟前落个心眼小的名头,赶忙笑着扶了他们起来,末了又从春莺手里接了一对儿银绞丝镯子递给叶眉做见面礼。 众人看在眼里,各个都是点头,暗赞蒲草有长嫂的气度。 张家没了热闹可看,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散去了。叶眉气哼哼走回屋子,扯出帕子就抹起了眼泪。张贵随进去劝了几句,她也不理不睬,张贵闹了个没脸,脾气上来也一甩袖子走人了。 叶眉见此,想起对她千依百顺的情人哭得更是伤心,末了她唤了贴身丫鬟小雀上前仔细吩咐道,“我原本以为嫁到张家没有婆母看着,行事能容易些。没想到这家的小寡妇也不是个好惹的,你一会儿就出去一趟告诉你爹和兄长,加紧替我寻找墨郎。若是找到了,少不了你们一家的好处不说。等我远走高飞了,就放你自由。” 小雀眼里闪过一抹狂喜,赶紧躬身应下,劝道,“小姐,你以后还要在张家住一阵子,说不得有些事儿还要姑爷帮忙。你就算再不喜他也要装装样子,不要闹得太僵啊。” 叶眉想想明白小丫头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抹了眼泪,拿了百十文铜钱撵她赶紧出门去办事。末了,她又不情不愿的琢磨起如何讨好张贵。 春妮和陈二嫂几个同蒲草交好的小媳妇儿,正坐在东厢房同蒲草闲话,各个都替她愤愤不平。蒲草脸上却没有什么怒色,对于她来说,一个表面娇滴滴,背地里捅刀子的妯娌才让人头疼。叶眉这样的娇娇小姐,没经过深宅大院争斗,一上来就当面发难才是最好对付的。 众人正是说笑,陈二嫂听得院里有动静就开了一条窗缝儿探看,待得瞧见新媳妇儿的小丫鬟挽了包裹出门,她立时撇了嘴小声说道,“我瞧着这新媳妇不是个好东西,才进门第一日就派小丫头往外跑,谁知道打什么坏主意呢。蒲草,你以后可不能太心软,要多留心这主仆两个。” 其余几人也是纷纷开口劝慰,并且拍着胸脯保证要帮蒲草小心监视这主仆,完全把蒲草当成不懂事的孩子守护疼爱了。蒲草听在耳里,暖在心里,说不得开箱子找些大块尺头儿出来,送这个一块细棉给孩子做衣裤,送那个一块绸缎绣帕子,打点得众人各个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叶眉想了什么办法,中午张贵回来后只进了一趟屋子,再出来时就变得眉眼带笑了。 很快,就到了三日回门的时候了。张贵一早就张罗着喊东子帮忙套车,结果东子借口主子有事吩咐他去忙,根本没理会张贵儿的话。 张贵气恼之下要自己动手,反倒差点儿被马匹踢了一脚。后来到底是隔壁的刘厚生看不过伸手帮了一把才勉强把马车套好。 叶眉把一切看在眼里,自然不肯错过这机会,酸溜溜说了许多话,惹得张贵瞪向东厢的眼神越发恼怒了。 桃花跟在一旁帮忙拿礼盒,见此就小声替嫂子辩解,“东子哥是方家的人,嫂子也不好使唤他。”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各有盘算 张贵冷哼,“平日他也没少在咱家走动,怎么今日我要他做点儿活计就这么难?哼,还不是狗眼看人低。” 桃花被哥哥噎得红了脸,低头把盒子放下就回屋了。 张贵一行早起出门,晚上天色微黑就赶了回来。两人走时带去了礼盒十数个,回来只拎了孤孤单单两三只。蒲草见了不过笑笑也就算了,倒让担心受到嘲笑的张贵大大松了一口气。 叶眉不知是回家听了娘亲的提点,还是不喜农家鸡飞狗跳。从回门那日之后,就多在屋里做针线或者读几句无病呻吟的诗词,别说在村里走动,就是自家院子都很少踏足。而那小丫鬟雀儿也是日日不见人影,张家娶了新媳妇,倒是同没娶之前一般清净。 对此,蒲草倒是喜闻乐见,每日照旧下田照看稻秧,得了空闲就去各家菜田走走。眼见着那黄瓜架上的小黄瓜已是手指般粗细,当真是让人欢喜愉悦之事。 就这般,日子过了七八日,突然这一晚小雀惶惶跑回,进屋同叶眉说了好半晌话之后,叶眉就大声喊了春莺给她烧洗澡水,又嚷着要小雀替她找衣衫首饰。 张贵从院外进来,听得她这般欢喜,又见她找出来的是赤金头面儿,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难道是岳家有什么喜事不成,你要这般打扮起来。我们张家虽说过了十二月孝期,但也不好太过张扬,你戴些银镯子之类也就是了。” 叶眉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他这话,照旧挑拣衣衫首饰。张贵气恼,拿了本书就摔门去了东屋。 蒲草在东厢听得两人拌嘴,心里疑惑于叶眉的异样,就带了桃花和山子去找方杰闲话儿。 方杰刚吃过饭,正背着手在院里走动消食,见得她们姐弟几个过来就喊了东子去拿小玩意哄着两个孩子玩耍,然后牵起蒲草坐在树下低声说话。 蒲草抓了石桌上的瓜子一边慢慢磕着,一边说道,“明日你若是再进城,就把春莺送去铺子帮几日忙,然后把喜鹊给我换回来。” 方杰也抓了一把瓜子替她剥仁儿,笑道,“怎么,可是觉得春莺脾气和软,对付不了那主仆俩?” 蒲草瞪了他一眼,撅嘴道,“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吧,哼,让你换人你就换好了。我本就心情不好,你还惹我。” “哈哈,别恼了。”方杰放了几粒瓜子仁儿在蒲草手里,哄劝道,“我讲件事情给你听,保管你就欢喜了。” 蒲草眨了眨眼睛,心思转动猜测着方杰要说什么事。突然间她想起叶眉那欢喜娇羞模样,脑子里灵光一闪,低声嚷道,“你…不会是找到那小厮了吧?” “聪明!”方杰赞赏的敲了她的额头一记,“那楚夫人到底是后宅妇人,自以为做事狠绝,其实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她给了人牙子高价,要把那小厮卖去远处。结果城里王家急着买人做活儿,那小厮就被人牙子顺手转卖过去了。我只让人抓了人牙子逼问就轻而易举找到了,今日刚刚‘碰巧’让那小丫鬟的兄长遇见。” “你不会还想安排他和叶眉见面,然后送他们私奔吧?”蒲草惊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大半,“张贵若是知道,还不得杀了你啊。” 方杰好笑,重新替她抓了把瓜子,应道,“我还怕他动手不成?再说,叶眉早有与情郎远走的念头,我不过是从中帮了一把罢了。再过几日,叶眉为了多筹措银子,必定会挑唆张贵分家另过。 到时候你在村人面前做做样子就好,千万别心疼家底儿。只要顺利分开,让你得了自由,就比什么都好。 至于他们分走的家产都是你辛苦赚回的,我绝不会让他们这么平白夺去,一定想个办法替你一文一落的拿回来。好不好?” 蒲草轻皱眉头,心里虽然也觉方杰说得有道理,但是扭头瞧瞧不远处玩得欢喜的桃花,她又有些犹豫,“我确实不喜贵哥儿,但他毕竟是桃花唯一的亲人了。这丫头是个懂事又乖巧的,一直把我当亲姐姐甚至娘亲看待,若是有一日她知道我们这般设计她哥哥,想必就再也不会同我亲近了。” 方杰听得有些无奈,伸手揽了她,低声安慰,“老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张家就是你的枷锁,你不走出来,如何同我过好日子?再说,叶眉本就有异心,咱们不过是顺手替自己谋些好处罢了,若是再给张贵这骄傲又清高的小子一些教训,就更好不过了。 我会让人小心留意,不伤张贵性命。这样,桃花就怪不到你了。说不定,张贵经历些变故,为人处世更稳妥,桃花还要谢你呢。” 蒲草听他硬是把谋算它人之事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忍不住嗤笑出声,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记,小声抱怨道,“这天下道理啊,都让你说尽了。我若是不同意,你是不是要说到后半夜去啊?” 方杰低头在她脖颈上重重亲了一口,应道,“有你陪着,说到天明也是好的。” 两人甜甜蜜蜜笑闹几句,眼见天色已是黑透,蒲草就推开方杰起身整理衣衫,末了低声说道,“这事你看着办吧,我忙着照顾稻秧和菜田,可没功夫理会这些。” “小的遵命,夫人静候佳音就是。”方杰装了小厮模样,恭敬行礼应下。惹得蒲草好笑又掐了他一记,这才喊了两个孩子一同回家。 第二日一早,叶眉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坐车出了村子,张贵一整日脸色都黑得同墨汁一般。结果晚上两眼红肿的叶眉归来,不知拉着他说了什么,又捧出一盒上好的纸墨,他就重新换了笑颜。 山子躲在姐姐身后,一边做鬼脸一边小声念叨,“又哭又笑,小狗拉尿!” 桃花生怕哥哥听见又骂山子,扯了他跑去温室玩耍了。 自那日之后,叶眉和她的小丫鬟就变成了搬家的小蚂蚁,一日日偷偷倒腾了嫁妆送进城去变卖,然后会了情郎之后再欢欢喜喜赶回来。而张贵却每每因为几句温言软语或者一些小物件儿就被哄得眉开眼笑,当了实打实的睁眼瞎子。 蒲草冷眼看着,有几次实在气不过想要提醒张贵两句。可惜张贵见得她上前,立刻好似躲避瘟疫一般让出好远,末了甚至还道,“嫂嫂,我已是娶妻成家,还望嫂子多避嫌疑口舌。” 蒲草气得差点口喷鲜血,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让人当了傻子还自以为是圣人的。她索性也不再做这无聊之事,日日忙于田间地头,少有在家里停留的时候。 很快,日子就到了端午节前夕,村里的几十亩菜田已是硕果累累。蒲草同方杰还有村人商量了几句,找了个天气晴好的早晨就开始采摘了。 看着一根根碧绿的黄瓜顶花带刺,一根根紫黑的茄子秀长而光滑,一只只青椒牛角般弯弯翘起,满村之人都是乐得合不拢嘴。 洛掌柜带了十数个小伙计,帮忙把菜筐装得妥当,最后赶了一溜十数辆马车回城了。方杰同蒲草嘱咐几句,也一起随进城去照应。 村人翘首盼了两日,第三日终于把方杰盼了回来。不必说,众人聚到宗祠之后,白花花的银子一家又分了十几两。老人们笑得满脸都是皱褶,孩子们也闹着要点心、要玩具,小媳妇儿们则嚷着要买花布裁新衣,一时间整个村庄热闹的仿似开了锅的沸水一般。 小雀这一日难得没有被主差遣进城去典当物件儿,她年纪又不大,在家闲着无事,听得村里有热闹就凑去宗祠探看。结果那白花花的银子晃得她眼晕,一溜烟得跑回家去同主子报信儿。 “小姐,村里人都在宗祠分银子呢,说是进城卖菜得来的。奴婢记得咱们张家不是也有二亩菜田吗?是不是也有银子分啊?奴婢还听那些人说,多亏了那小寡妇费心指点,想必她这次分得更多。” 叶眉正在绣着一只的荷包,大红绸缎底子上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浮在荷塘里玩耍。不必说,这定然是给她的情郎准备的。听得这话,她就放了针线,问道,“你可是亲眼所见,不是听人家传的闲话?” “哎呀,小姐,你怎么不信奴婢呢。”小雀急得跺脚,“方才奴婢亲眼见到那银子白花花的好几箱子,怎么可能有假?小姐若是还不信就趴窗口瞧着,一会儿那小寡妇保管抱着银子回来。” 叶眉果真开了一条窗缝,小心等着蒲草回来。 蒲草也没让她多等,不过盏茶功夫就进了院子。今年她一心扑在稻田里,家里的二亩菜田就扔给了春妮两口子照管。如今菜蔬卖进城里,春妮非要把银子全数交给蒲草。蒲草自然不会同意,两方争讲推让之下就闹了起来。最后还是里正一锤定音,一家一半才算有个分晓。 蒲草手里拎着装了银子的布袋子边走边回想方才之事,很觉好笑。春妮这丫头虽然当了娘,但行事可是半点儿没见长进,刚才硬是双手抱了她的腰,一副不收银子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这倒让她想起当初牡丹主仆来闹事,春妮也是这般傻愣愣挥舞着菜刀冲去救她。在外人眼里也许都觉春妮性子有些憨直,但她眼中却只看得到春妮待自己的一片真心。 如今重活一世,不说其余,能得这样一个好姐妹,老天爷就已是待她不薄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分家(一) 蒲草正这般想着,眼角突然被什么光亮晃了一下,结果扭头张望就瞧见正房那两扇尚在微微颤动的窗棂。于是,她忍不住又叹了气。老天爷也是公平的,给了你倾心相待的好姐妹、好夫婿,自然也要再给你扔下几个添堵之人以做平衡… 张贵白日里好不容易抓到忙碌的楚非,同他闲话半下午才算尽兴而回。待得进了屋门就见多日不曾正眼看他的媳妇,打扮的极娇艳妩媚,满脸笑容的坐在饭桌前等他用饭。他实在有些受宠若惊,问道,“今日难道是你生辰吗,怎么这般好兴致?” 叶眉娇笑着上前拉了他坐下,又是拿帕子伺候他擦脸擦手又是倒酒布菜,忙得不亦乐乎。 张贵见此,反倒更加忐忑,伸手扯了叶眉坐下,问道,“你若是有事就直说,这般样子我倒吃喝不好。” 叶眉心里暗唾他癞蛤蟆上不得大台面,脸上却依旧笑着应道,“哎呀,夫君真是好笑。难道眉儿待你亲近些,你还不喜欢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张贵犹疑着接口,可惜不等说完就被叶眉灌了半杯酒水下肚儿,剩下的话自然也一同咽了回去。 两人这般相对吃菜喝酒,偶尔笑闹几句,很快张贵就喝得半醉,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 叶眉见得时机刚好就提起了今日村里分银子一事,末了笑道,“我原本还想着农家穷苦,没想到村里这般富庶。想必没几月,村里家家都能住上咱家这样好的大瓦房了。” 张贵听得这话,又犯了骄傲的脾气。他拍着桌子嚷道,“不可能,他们不过是跟着我们家捡些便宜罢了。我们家是整个翠峦城第一个冬日种菜的,只前年赚的银钱在城里买座大院子都绰绰有余,更别说去年和今春赚回的。他们这些家加在一处也不见得有咱家一半富厚!” 叶眉越听眼睛越亮,她极力忍了心下的喜意,脸上却装了困惑之色问道,“既然家里这般富厚,那为何当日送去我家的聘礼那般单薄?而且夫君平日用银也算不得大方,难道嫂子掌管钱财太过仔细了?” 这话可戳了张贵的心窝子,不能随意花用家里的银钱始终是他的伤心处。他常为这事懊恼,这会儿听得媳妇问询就怒道,“她何止是仔细,简直就是吝啬!我在府学一月只不过花用十几两,她就恼得找上门去了。按说她只是我兄长撵出门去的一个弃妇,就算家里如今的富贵有她的功劳,她也不能如此轻慢我啊。我是张家唯一的男丁,这家产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凭什么我就花用不得?” “原来如此啊,夫君真是受委屈了。这般说来,嫂子是不是有了异心,想要霸住家产不放啊?那以后夫君若是中了进士状元,授官出任,难道堂堂官老爷还要受她一个妇人的约束?” 叶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似受了委屈的是她一般。 “要我说如今咱们已经成了亲,夫君也高中秀才,不如咱们就请里正和长辈们做主分家吧。到时候,夫君不必受人约束,进京科考打点疏通也是方便许多,就是我在家里也不必日日看嫂子脸色过活了。” 张贵方才也是一时气恼发发牢骚,其实心里着实还是惧怕蒲草三分。这会儿听得媳妇儿说要分家,他虽是意动却也不敢立时说好,犹疑着应道,“眉儿,你有所不知。村里长辈和里正都被她笼络过去了,我们若是想要分家,村人怕是各个都要骂我们忘恩负义。以后我们还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啊?” 叶眉恨极张贵这般想得好处又不愿出头的模样,她极力压着火气劝道,“夫君,老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只要把‘礼数’尽到了,不怕里正他们不偏心咱们。再说了,你如今已是秀才之身,再过两月就要进京赶考,回来时候说不得就是官老爷了,村里人难道还敢说官老爷的闲话儿?到时候啊,说不定都围上来奉承讨好你呢。” 张贵琢磨了半晌,自觉叶眉说的话还真有些道理。最重要的是,若是分家成了,他就再也不必看蒲草脸色,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了,这对他实在诱惑极大,于是最后他到底还是点了头。夫妻俩人这一晚仔细商议如何行事,屋里的蜡烛直亮到半夜才熄灭。 第二日叶眉就又进了城,晌午回来时带了很多礼盒。待得晚上天黑,叶眉就领着小丫鬟遮遮掩掩出门了。 喜鹊拾掇完厨房,出门碰巧看个正着,于是就赶忙跑去刘家找蒲草禀报。蒲草心里有底,不过笑笑就罢了,反倒是春妮急得差点儿撵出门去。 蒲草扯了她回来,好笑又无奈的说道,“张贵两口子这几日琢磨着要分家,我猜叶眉这就是去里正和族老家探口风呢。” “什么,分家?”春妮和喜鹊齐齐惊问出口,末了各个都是气得要找棒子斧头砍了这对儿白眼狼。 “亏他们想得出来,这家里一草一木哪样不是你赚回来的,有他什么事啊。供他读书、给他娶亲就不错了,难道还要夺了家产才甘心?” “就是,那叶眉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才进门几日啊,就挑唆男人分家产了。我这就去撕烂她的嘴!” 蒲草一手扯着一个,累得手腕酸疼,她好不容易喘口气才赶紧劝道,“你们可消停会儿吧,我也是愿意分家的。” 春妮儿和喜鹊一听这话就又聚了回来,仔细问询。蒲草斟酌着把分家的好处说了说,两人这才不甘愿的叹了气,“难道真要便宜了张贵这白眼狼不成?” 蒲草笑着拍了她们的手臂,“都说恶有恶报,看以后吧。” 她们三个正是说着话儿,里正娘子就慌慌跑来报信儿,她一边说起叶眉上门之事一边满脸担忧的望着蒲草。蒲草知她是真心维护自己,心里暖极。拉着她安慰几句,直言自己早料到有这一日。 里正娘子听了这话,更是替她委屈,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护着她不吃亏。蒲草笑笑没有接话,反倒拉着她说起了桃花的亲事。 里正娘子从来都是把桃花当亲生女儿疼的,这一年教她绣花,更是爱得不行。偶尔夜里得闲同里闲话都要叹气嚷着,不知什么时候能把桃花娶回家里来。 这会儿她终于听得蒲草松口,欢喜的一迭声应道,“蒲草你放心,我可是把桃花当亲闺女疼爱。将来她进了我家门,我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我生了三个儿子,胜子年纪大桃花太多肯定不成,剩下两个,随便你挑。” 蒲草几个见她如此欢喜急迫,都是笑了起来。蒲草从打定主意分家的时候就一直在考虑这事儿,里正一家人,里正娘子性子精明又不失爽利,里正也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胜子将来不出意外是要出仕做官的,必定不会在家久住,那老二全子就是他们陈家顶门户的。 全子又长得白胖,看着是个有福的相貌,性子也极憨厚朴实。平日玩耍待桃花更是千依百顺,若是桃花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更何况,蒲草同方杰成亲之后也不打算进城久住,有她在旁照料,桃花自然更是没有半点儿受苦的机会了。 听得蒲草选了全子,正好合了里正娘子的心意,她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一迭声的应了蒲草保密的嘱咐,然后就跑回去同自家孩子爹报喜。只等张家分家那日,她就趁机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 叶眉一连几晚都在村里奔波,虽是几位长辈和里正听得他们夫妻主张分家都有些脸色不好,回话也是异口同声说起要问问蒲草的想法,但他们总算没有横加拦阻。 张贵儿也觉事情许是有些希望,欢喜得整日眉飞色舞,进出都哼着小曲儿。直气得喜鹊嘟嘟囔囔骂着白眼狼,把灶间里的锅碗瓢盆摔得叮当乱响。 这一日又是卖了一茬青菜,大伙儿分银钱的时候,里正和族老趁着蒲草在身边就低声问询她的意见。村里这几日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村人们自然都很是关心,见此就纷纷聚了过来。 蒲草沉默良久,最后团团给众人行了个礼,苦笑道,“贵哥如今身份贵重,讲究的规矩也大。许是与我这寡妇之身同住一院有些不便吧,这才想着分家另过。唉,分了也好,只要对他仕途有帮助,将来光宗耀祖,我对黄泉的婆婆也算有个交代了。” 她这话说得极和缓,听在众人耳里就觉她是咽下了天大的委屈和苦楚一般。人人都是叹气不已,有些脾气直爽的甚至已经在骂张贵没良心、忘恩负义了。 里正早听娘子说起过蒲草的打算,心里自然比旁人要清楚三分。他挥挥手拦了众人议论,就道,“既然蒲草和贵哥儿都同意分家,大伙就去张家坐坐,替他们一家主持个公道吧。” 村里人听得这话,也不着急回家藏银子了,伸手把银锞子往怀里一揣就直接杀向了张家。 张贵两口子正在家里盘算着要不要再去里正和族老们那里催一催,突然见得村人几乎全数挤进了自家院子还有些吃惊。 (腰酸背疼腿抽筋,我要是时速三千多好,可惜时速一千的手残,忙活一天顶多两更,我要疯了。坚持,坚持,胜利在望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分家(二) 张贵赶忙喊了喜鹊搬桌椅,末了亲自给几位老爷子和里正倒茶,问道,“长辈们今日怎么有空来闲坐,可是田里不忙?” 孔五爷重重哼了两声,挖苦道,“我们哪有秀才老爷忙啊,刚娶完媳妇就忙着要分家了。” 张贵被噎得脸色通红,想要辩驳几句又瞧着村人脸色都不好,只得讪笑着站到了一旁。 里正不想把张贵得罪了,毕竟谁知他以后会出息成个什么人物呢。他使了个眼色要孔五爷少说几句,然后就道,“贵哥啊,方才我们问了问你嫂子的意见,她也同意分家另过。今日我们就是来替你们一家主持个公道的,你想如何分这个家,先当着大伙儿的面儿说说吧。” 张贵儿听得蒲草同意分家,眼里闪过一抹喜意,赶紧应道,“长辈们也知道,我常年在外读书,家里有多少银钱根本不清楚,这还要嫂子先说说才成。” 蒲草听得这话就转身回了东厢,很快拎出两本账册和一只乌木方箱来。她把东西都放在里正跟前的桌子上,说道,“我这两年张罗着建温室种菜所得银两,还有城里的小铺子进项,外加贵哥读书和家里花用,所有进出账目都在这里呢,还请长辈们过目。” 里正挥挥手笑道,“我们就不看了,你还是同贵哥说说,让他心里也有数吧。” “好,”蒲草理了理鬓发碎发,说道,“家里两年内所赚银两共计四百三十八两,花用了一百二十二两,如今还剩存银三百一十六两。至于房产只有这院子一处,外加城里一个咸菜铺子。” 众人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比照自家一年种菜的进项,都觉蒲草没有藏私,于是纷纷点头,“我们种了一年也不过收入百两,蒲草勤快又用心,比大伙儿赚得多些也是应该。” 张贵虽然不相信蒲草没藏私房,但瞧得众人神色也不像帮着她遮掩,于是就只得笑着说道,“嫂子辛苦了,我们张家有今日富贵,除了爹娘兄长在天保佑,也多亏了嫂子忙碌劳累。” 春妮儿在一旁听得这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讽刺道,“这么说,张家如今过得好,都是死人的功劳了?” 张贵尴尬的咳了咳,也不接这话头儿,转向几位族老说道,“长辈们,我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自然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事。今日分家,我愿意拿出五十两银给嫂子,将来她再嫁或者自己过活,想必也足够花用了。至于剩下的,我要留着过些时日上京赶考做盘缠。不知这般分法,长辈们以为如何?” 他的话音落下,院子里立时一片喧哗,人人都替蒲草抱不平,“这怎么行,这家业是蒲草赚回来的,分她一半都不多啊,怎么能就给几十两银子打发了。” “就是,就是。当初张富被骗婚,张家什么都没剩下。要不是蒲草苦心张罗,哪有今日模样啊。” “做人不能昧良心啊!” 张贵越听脸色涨得越红,他想说他才是张家正经主子,分给寡嫂五十两已是仁至义尽了。可是,他眼见众人群情激愤,到底也没敢说出口。 几位老爷子也是恼得皱了眉头,他们都以为张贵再怎么贪心也会分蒲草一半,毕竟这所有家产都是蒲草赚来的,她就是都留下也是应该。 可是,张贵居然这般忘恩负义,气得他们各个都道平日真是看走眼了。 就在事情僵持不下的时候,蒲草却是上前几步给村人们行了礼,感激说道,“我知道乡亲们都是为我好,看不得我吃大亏。但是事情既然闹到这般田地,已是没有转圜了。说实话,我得了银钱也是无处安身,不如把这银钱换成家里这院子和二亩旱田吧。 贵哥如今是秀才了,过几日又要重新回府学读书,留着院子在村里也是白空着,反倒是我还能久住。而他得了所有银钱,不管是在城里买处院子,还是留作进京赶考之用都是方便。” 张贵眼珠转了转,算得这院子和二亩旱地加一起也不过二十两银子,倒比分给蒲草银钱合算很多。他于是立时开口应道,“既然嫂子这么说,我也不忍看嫂子无处安身,只好舍了这老宅了。” 村人齐齐翻了个白眼,恨极他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但大伙儿本就指望蒲草带着发家致富,她照旧留在村里住着,自然也是他们欢喜看到的。于是,虽是各个都替她不值却也没有开口劝说。 蒲草见得张贵应下,又看向两个孩子,“山子是我义弟,自然是归我照管。但桃花…”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仿似极不舍又勉强隐忍着一般,颤声说道,“桃花自然是要跟着她哥哥的…” “嫂子,你不要扔下桃花,桃花害怕!”不等蒲草的话说完,桃花已是挣开陈二嫂的手疯跑过来,扑通就跪在蒲草身前磕起了头。 这丫头方才同山子在门口玩耍,见得村里都跑到自家就吓得躲在了刚赶来的陈二嫂身后。方才听得嫂子同哥哥要分家,她已是哭得眼泪滴答。这会儿再一听嫂子要把她扔给哥哥,只带了山子走,更是觉得天塌一般,死活不肯同意。 “嫂子,你去哪儿我都跟着,我把你当娘啊。我不要离开你,嫂子,求你带着我,好不好?” 蒲草蹲身抱了桃花的小身子,安慰着,“桃花乖,你哥哥以后是要做官的,你跟着他过日子也能找个好婆家。嫂子名声不好,你跟着嫂子怕是都要嫁不出去啊。” “不,不,我不嫁人,我就要跟着嫂子。二哥没良心,以前二叔要饿死我,他都不管。还是嫂子给我包谷粥喝,我以后要孝顺嫂子,帮嫂子干活,嫂子不要扔下我!” “嫂子也不想扔下你,但是你姓张啊,他是你哥哥…” 姑嫂两个这般说了几句已是抱头痛哭,桃花哽咽着几度喘不过气,慌得一众女子们赶忙上前帮着拍后背抚胸口。小丫头顺过气来,两只小手就像小钳子一样死死抱了蒲草的脖子就是不撒手了。大有让她离开嫂子,她就不活的架势。 一众村人见此不禁感慨,还是孩子有良心,知道谁是真疼爱她。再看看张贵,这就是一典型的白眼狼啊,连九岁的妹妹都不如。 张贵本来就不算疼爱妹妹,这会儿又见她死活要跟着蒲草过日子,就觉脸上仿似被人噼啪打了两耳光一般胀痛,心里更是又恨又气。 里正娘子瞧得时机成熟,就挤到蒲草跟桃花跟前小心摸着她的头劝道,“桃花乖,到师傅这里来吧,你嫂子还要同你二哥商量分家之事。师傅保证让你跟着嫂子过日子,好不好?” 桃花抬起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望望师傅,又瞧着嫂子点头,这才慢慢松了手。里正娘子抱了她起身,叹气不已,末了仿似有些犹疑般说道,“桃花这孩子一心想跟着蒲草,但贵哥儿毕竟又是她亲哥哥,这事还真有些不好办。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蒲草和贵哥儿你们听听看如何?” 不等张贵儿和蒲草应声,一众妇人们已是高声嚷道,“婶子你快说吧,桃花这孩子哭得怪可怜的。都是大伙从小看到大的,谁舍得让她离村啊。” “好,那我可舍了面皮说说了。桃花这一年跟着我学绣花,我极喜爱这孩子懂事乖巧,一直就想同蒲草说说,要定了桃花给我家全子做媳妇儿,没想到话还没说呢,这就还闹着分家了。 桃花今年已经九岁了,按理说定亲也不算早。蒲草和贵哥儿若是同意这亲事,桃花就不必跟着贵哥进城了,住在村里由我和蒲草照管,待得过了十五岁就直接嫁进我家,岂不是最好了。不是我夸奖自家儿子,全子和桃花自小玩到大,两个孩子相处的好着呢,将来成亲了必定也是对和和气气的小夫妻。” 她说完这话,又拍拍桃花的后背问她,“桃花,你可愿意给师傅做儿媳妇?这样你就不用离开村子,离开你嫂子了。好不好?” 桃花小心眼里是极怕离开嫂子,离开这个自小熟识的地方,只要能让她留下怎么都好。她点着小脑袋,一迭声的应着,“我愿意,我愿意!我不要离开嫂子,离开师傅,我想住在村里不走!” 蒲草抹了眼泪,笑道,“好,不走就不走,留下跟嫂子过日子。”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赞道,“这孩子真是个念旧懂事的,好了,以后你嫁在村里,可不就一辈子不用离开了。” 李四爷是个人精,见得两家亲事做成,里正不好再多言,于是他就开口问询张贵,“贵哥儿,桃花这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众人听得这话,纷纷扭头瞪视张贵,那架势好似他敢说个不字,就要冲上去把他踩平一般。张贵到底还没傻透气,犯众怒的事情可不能做,他低头应道,“桃花嫁进里正大叔家,我也是放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这也算咱们村里一件喜事了,明日可要摆两桌儿大伙儿热闹一下。” “那是自然。”里正赶忙笑呵呵应下。 第二百三十章 桃花定亲 孔五爷是个直肠子,听得事情这般定下就指了那银箱子和账册说道,“方才,蒲草只要了院子和二亩旱田,这已经是极薄了。以后桃花再归蒲草照管,日子许是更艰难。不如,贵哥一并把桃花的嫁妆也留下吧。到时候你就算出门做官,也不必特意为此事赶回来了。” “就是,就是。”众人被孔五爷一提醒,纷纷开口出主意,“如今嫁女儿没个几十两嫁妆,女儿在婆家都抬不起头。贵哥儿到时候又是官身,更是不能太过寒酸。不如就留个一百两吧。” 张贵本来就觉分得三百多两银子不多,这般又要分走一百两给桃花,自然不极不情愿。但他也不愿开口拒绝惹得众人臭骂,于是就低了头,死活不肯应声。众人见此,恼得都恨不能上前甩他两巴掌。 最后到底还是蒲草开了口,“城西的那个小咸菜铺子,买下的时候才用了三十两银子,若是贵哥舍不得动用现银,就把那小铺子留给桃花做嫁妆吧。将来若是不够,我再多给添些就是了。” 张贵琢磨着若是一文嫁妆不给,今日许是他都走不出这村子。但动用现银,他又当真不舍得,不如就把小铺子给了算了,左右他一个秀才也不好经营铺子落人口实。 这般想着他就点了头,至此,张家算是分了个彻底。叶眉躲在屋子里,听得落了三百多两现银很是欢喜。毕竟她是打算同情郎远走高飞,这些院子铺子还要费周折典当,不如现银来得方便实在啊。 于是,张贵送了村人进屋之后,她笑着把张贵夸赞得仿似天下第一英明神武一般,倒让有些沮丧懊恼的张贵又变得得意起来。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叶眉索要银箱钥匙的时候,他借口要留着银子做盘缠,怎么都不肯交出去。 叶眉气得咬牙切齿,暗自盘算如何才能把银子骗到手。但表面上依然扮演着贤妻,忙碌着拾掇东西装箱子。张贵第二日早早进城在府学附近租了个二进小院子,很快就找了车马把箱子行礼都搬走了。 村里众人见张贵这般没有半点留恋迅速搬走,更是纷纷摇头,都道他就是将来封侯拜相,乡亲们也必定不会沾到半点儿好处。 蒲草重新拾掇了三间正房,她和桃花照旧住西屋,喜鹊住东屋,东厢房则分给了山子。山子因为能够重新住回来,欢喜得差点儿在院子里翻跟头。 一家人折腾了两日又过起了以前的平静日子,只是桃花偶尔想起哥哥,夜里总会偷偷掉上几滴眼泪。蒲草心疼她,就道以后一定送她进城去探望张贵,桃花这才好过许多。 可惜,后来蒲草当真送她进城去的时候,却被张贵挡在了门外。显见他是白读了圣贤书,完全没有学到半点儿圣人的度量。桃花为此哭得伤心之极,如此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也就冷了这根心肠。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再说蒲草解决了家务事之后,就放了归心似箭的喜鹊回城去继续当她的掌柜。喜鹊欢喜的立时打了包裹,跳上车就走了。 蒲草站在院门前瞧着马车还没走出西边村口,东边土路上就又逛逛悠悠赶来一辆牛车,原来是李老太让大儿赶车送她上门来探望女儿了。 蒲草自从年后忙起来就再没去看过老太太,心里很是想念,这般突然见了老太太上门,欢喜得跟小孩子似的。她扶了老太太进屋,又是张罗吃喝又是去喊春妮夫妻。 待得春妮两口子赶过来,一家人坐在一处说笑闲话,很是热闹。 李家去年冬日继续卖豆芽,因为城里人渐渐习惯豆芽的味道,生意越发兴隆。今春儿刘家和蒲草又送去两车菜苗,足足种了一亩地。方杰那人精明得眼睫毛都是空的,他怎么可能让未来岳丈一家到处找买主,顺手把李家菜也收了,一同卖给各个酒楼或者大户,倒让李家又发了一笔小财。 李老太日日在家念叨着老来享福,得了蒲草这么个好女儿,不想前几日她突然听得村人闲话说张家分家。这可急坏了老太太,生怕蒲草孤身一人吃亏受委屈,简单收拾了包裹就赶了来。 蒲草听得老太太来意,心里暖得想掉眼泪,她抱了老太太的胳膊笑道,“娘,你怎么又替我担心了?您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哪里是吃亏的人啊。” 不等李老太说话,春妮已是嚷道,“娘,你可别听蒲草的,她就会说大话。辛辛苦苦赚回的家业,拱手就送了人家大半,自己就留了这破院子和两亩薄田,这还不算吃亏啊。” “哎呀,你小点儿声。”蒲草赶紧去捂春妮的嘴巴,生怕去温室玩耍的桃花回来听到。这丫头因为二哥“叛出家门”,很觉对不起嫂子,日日早起帮忙做饭喂鸡,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人心疼之极。 蒲草也不知如何能解了这丫头的心结,只能待她更好,期望时间平复这孩子心里的伤痕。 春妮也觉自己声音大了,但不说又不甘心,于是撅着嘴巴小声嘟囔道,“我还不是心疼你嘛。” “我知道你替我抱不平,”蒲草好笑,扯了她的袖子一把,应道,“但你也不想想,我又不是指望家里种菜这点儿进项过活的,贵哥拿去了,难道我就活不了了。” 春妮眨眨眼睛,猛然想起城里那生意兴隆的酒楼,立时重新欢喜起来,“哎呀,我怎么把那事忘了。原本我还打算先从家里拿几十两银子给你用着呢,这下可不必我操心了。” 李老太等人不知她们姐妹打的什么暗语,但大致猜测着必然是蒲草留了什么后手,分家并没吃大亏,于是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李老太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塞到蒲草手里,“蒲草啊,这是我和你爹给你的零用钱,你收着吧。毕竟刚分家,哪里都用银钱。” 蒲草颠颠荷包里足有十两银子,慌忙要塞回给老太太,“娘,我手里不缺银钱,你快拿回去吧。” “不,你的是你的。这是爹娘给的,你只管拿着就是。”李老太极坚决,死活不肯收回。末了还摸着蒲草的头,嘱咐道,“蒲草啊,你可是有娘家的人,受了委屈一定要和娘说。” 蒲草手中攥着还带有老太太体温的荷包,只觉心里的暖意直冲鼻端,激得她眼泪噼啪就落了下来,“娘,我知道,您别担心我。” “你这孩子心眼好,以后保管都是好日子,老天爷眼睛可亮着呢。” 春妮见得老娘也要掉眼泪,赶紧上前撒娇,“娘,你只给蒲草零用钱,就没有我这亲姑娘的份儿吗?娘,你偏心啊。” 老太太扶着被闺女差点儿摇散的发髻,一迭声的应着,“给,给,你快饶了我这身老骨头吧。” 众人听得都是哈哈笑起来,一时间张家院子里笑声不断,和乐融融。 张家如今可是蒲草一个人的私产了,李老太再没有什么顾忌,晚上就同蒲草睡了一炕,好好歇了两天才回李家村去。 蒲草送了老娘,照旧每日下田,回家照管孩子,若是方杰留在村里的日子也常喊了他过来一起吃饭,小日子比之先前过得悠闲许多。 这日子一晃就又是一个多月,眼见京都大考在即,胜子都已从府学回来准备整理行李南下赶路了。可是张贵那里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既没有叶眉出逃的消息,也没有张贵出发的消息。蒲草心里好奇难忍,暗自猜测着是不是叶眉渐渐喜欢上了张贵,放弃同情郎远走高飞的计划了? 她这般想着,晚上就跑去方家想要抓了方杰好好问问清楚。可惜,方杰因为同酒楼老板聚在一处饮宴,这晚没有赶回来,她也只得把疑惑都装回了肚子。 不提蒲草这里如何猜测,只说城里有一人比她更是心急迫切。不必说,就是一心想要卷了银钱远走高飞的叶眉了。 她早早就拿了银钱替情郎赎了自由身,也在自家里附近租了小院子安顿。两人常趁张贵去府学或者出去游玩的时候偷偷幽会,偶尔倚靠在一处盘算着手里的嫁妆变卖的没剩几件了,但银钱才只凑了三百多两。俩人怎么想都觉这些银钱实在不够远走他乡、成家立业之用。 于是,张贵藏下的那只银箱子就成了必得之物。可惜,叶眉使了无数手段,不管是发怒还是撒娇,张贵都不肯说出藏银之处。直气得叶眉发狠,宁可晚走几日,也要等到他进京赶考之后反倒那笔银子带走。 好不容易,这一晚张贵从府学回来,兴冲冲喊了叶眉替他拾掇行李,说道,“后日,我与两个同窗就出发进京了。明日,我们一起回三岔河同岳父岳母辞行。” “真的?”叶眉欢喜的声音都变了,惹得张贵扭头疑惑问道,“怎么,你这般盼着我离家出门?” 叶眉也是个聪明的,听得这话也觉自己方才有些露了破绽,赶忙笑着掩饰道,“瞧你说的,我是欢喜能回家看看爹娘啊,哪里是盼着你出门了。咱们自从三日回门可是再没回去过呢,你总说要陪我,哪次也没去成啊。” (坚持,马上就见到黎明了,我累死了,头皮发麻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在路上(一) 张贵想想自己也是理亏,于是揽了媳妇儿哄劝道,“好,别恼了,平日是我学里课业太忙。等我离家进京,你就只管搬回岳家去住,那样我也不必担心你独住危险。” “好,多谢夫君。我这就拾掇行李去,京都天气本就比咱们这里热,又是盛夏之时,还要多准备些解暑的药丸和驱蚊的药膏才好。” 叶眉喊了小雀满屋子乱转,很快就给张贵拾掇好了满满一箱子衣衫用物。末了,她使了个眼色撵了小雀出去,然后就伏在张贵怀里,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说道,“衣衫杂物这些,我都拾掇好了,至于银两盘缠还要夫君自己取了放进去才行。到时候别忘了让我出去躲躲,那可是夫君的宝贝疙瘩。我若是不小心看到藏哪里,万一夫君回来瞧见少了一两半钱,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张贵这会儿温香软玉抱满怀,想着一去京城两月才能再回,心里也是有些不舍。转念又琢磨着媳妇儿这一月极安分老实,就觉他心里的那点儿疑虑有些可笑。 于是,他就起身去了书房,转而在一本旧书里摸出了钥匙。末了又喊了叶眉一起去柴房挖出了埋在地下的银箱子。 叶眉激动得两眼放光,但脸上还装出嗔怪模样说道,“呦,夫君这是做什么,难道不怕我把银子偷走了? 张贵讪笑,取了一百两银子出来之后又把箱埋好,最后才把那钥匙塞给叶眉,嘱咐道,“你也别气了,以前我是怕你一时欢喜把银钱都置办了衣衫首饰,如今看着你料理家事很是稳妥,这银箱就交给你保管了。我不在家的时候,轻易不要动用这银钱,知道吗?” “知道了,夫君待我真好。”叶眉手里死死攥着钥匙,上前揽了张贵的脖子就亲了他一口。张贵瞬时红了脸,左右张望见得无人瞧见,这才扯了媳妇进屋。 不必说这一晚,叶眉极尽曲意奉承之能事,把张贵迷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甚至都不想进京赶考,只愿永远留在这温柔乡才好了。 可惜,在他尽兴累极而呼呼大睡之后,却不知叶眉又偷偷在院里摸了十几块鹅卵石,把他箱里那包银子尽数换了出去。 第二日,夫妻俩回了趟三岔河,张贵听了楚先生无数训诫之后才终于在他手里得了两封引荐信。就是叶眉也被娘亲拉着嘱咐了千百句好好过日子话,夫妻俩都是极不耐烦,待得吃过午饭,几乎落荒逃回。 第三日一早,张贵跪拜了父母的牌位,带着行李同府学里的两位同窗一起坐车上路了。 叶眉甚至等不及送张贵出城就借口伤心的头疼回了家,顺路喊了情郎一起挖出银箱,连同先前变卖嫁妆所得,足足两大包。两人狂喜,情郎出去把银子兑换成方便携带的金子,然后雇好了马车。 叶眉则喊了小雀,赏还了她的卖身契和十两银子。小雀也不是傻子,当即就打包裹跑回娘家去了。叶眉和情郎随后也坐了马车出城,一路向西,打算投奔情郎远在西疆的叔叔,落脚安个小家。 叶眉与情郎提心吊胆坐车走出了七八十里,眼见翠峦城已是再也看不到影子,两人都是长长松了口气。待得晚间投宿在一个小县城的客栈,一顿热饭热菜下了肚儿,两人就想做点儿“运动”庆贺一下成功大逃亡。 不想,衣衫刚脱了一半,那窗户就被人无声无息推开了,两人吓得呆怔,尚未惊喊出声,来人已是窜上前几指头点得他们全身发麻、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那人全身黑衣,包裹得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他也没有多看叶眉两人,打开床尾的包裹就翻了起来。 很快,那装了金锞子的大荷包就被找到了。那人哗啦啦把金锞子倒在床上,仔细数了三十五两放进怀里,末了居然又把剩下的都装了回去。 叶眉两人先前还吓得不行,这会儿满心里却只剩下了疑问。这人到底是谁啊,若是贼人,哪有翻到银子还留一半的?若不是贼人,又为何半夜翻窗而入啊? 那人也算好心,没有让他们好奇太久,忙完了正事就道,“这三十五两金子正好能兑换三百五十两白银,这不是你们该得的,我替你们拿回去还了。你们该去哪就去哪,记得永远不要回来,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说完,他又一个翻身跳了出去,窗子再次无声无息的合上了。叶眉两人倒在一处,想说不能说,想动不能动,足足挺了一个时辰才慢慢恢复过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儿对视半晌,都是怀疑刚才做了一个梦,只不过那包裹里少的一半金子提醒他们一切都是真的… 不说叶眉两人如何惊恐疑惑,只说蒲草一连两日不见方杰在家,心里又是想念又是恼火。这一晚再去方家探看终于抓到刚刚进院子的方杰,她上前一把就扯了他的袖子抱怨道,“你这几日忙什么呢,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方杰挥手把窃笑不已的东子撵了下去,然后牵了蒲草进屋。蒲草见他一脸疲惫之色很是心疼,亲手倒了热茶递过去,问道,“你倒是说啊,难道城里酒楼出问题了,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方杰喝了半杯热茶,顺手把她揽到身旁坐着,笑道,“酒楼无事,我是处置你心里惦记的那件事去了。” “我心里惦记的事?”蒲草疑惑,刚要顺口挖苦方杰几句就突然想起这几日忧虑之事,立时焦急问道,“可是叶眉逃了?” 方杰点头,伸手指向茶壶,那模样极是得意。蒲草好气又好笑,赶忙又给这贵公子添了新茶,催促道,“你赶紧同我仔细说说啊。” 方杰知她脾气急,也不再玩笑,仔细把事情说了个明白。末了解下腰带上的荷包塞到蒲草手里,笑道,“当日就说你那些被夺走的家产,我必定帮你一文不落的找回来。数数吧,我还顺带替你要了三十几两的利息。” 蒲草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思数银子啊,她皱了眉头应道,“叶眉还真同人私奔了,她这胆子着实不小。贵哥出门在外,没了银钱,怕是要吃许多辛苦。” 方杰想起张贵平日对待蒲草种种不敬,冷笑出声,“他不吃些辛苦,如何才能明白先前的过错。放心吧,我派人沿路跟着呢,保管他死不了就是。” 蒲草想想也觉自己不能太过心软,转而就放下这事儿拿了金锞子往家走,惹得方杰随在后面边走边抱怨,“人世凉薄啊,就算差遣小厮做事,也要给快赏银啊。” 蒲草听得好笑,扭头回应道,“等着吧,一会儿给你送几样下酒菜来。” 方杰立时乐得眉开眼笑,美滋滋转身回去了。 再说张贵自从离了翠峦城就与两个同窗游山玩水,好不自在,自然完全不知家里已是人去楼空。 那两个同窗一姓王一姓冯,都是经历过一次科考的老秀才了。但两人在张贵面前却从不托大,一口一个张兄叫着,但凡说话必定要奉承张贵才学不凡,大考必中状元,甚至还请张贵入仕以后多多提携。 张贵听得顺耳,一时欢喜就拍着胸脯把两人一路的吃住花费都包了下来。两人大喜,嘴里的好话儿更是一车一车往外送。 这般,三人游游逛逛,这一日就到了翠峦城与京都之间往来必经的一个城池,唤做蓝湖城。三人照旧找了城里最好的客栈投宿,第二日一早就各个拾掇的风流潇洒跑去城外不远的蓝湖游玩。 蓝湖既然能让一座城池已它命名,当然有它的独到之处。风景之美,直让三人流连忘返,甚至登上一旁的山顶,只为了俯瞰它的全貌。只是天公不作美,三人未等下山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成了落汤鸡。 待得回到客栈,王秀才和冯秀才喝碗姜汤就挺了过去,唯有张贵连咳嗽带发烧病得不轻。王秀才和冯秀才赶忙请了大夫上门诊治,又请客栈小伙计熬药、做些好饭食伺候着。 这一折腾就是四五日,张贵手里的那点儿碎银子就花用没了。客栈掌柜算计着三人住了许久,银钱已是欠下好几两,于是就上楼来催要。 张贵正是病得头昏眼花,听得掌柜赔笑说完就不耐烦的开银箱去找银子。结果,他一打开荷包就傻了眼。那里边哪有银子啊,明明就是七八粒光滑的鹅卵石。 他伸手捏了又捏,放进嘴里咬了又咬,最后甚至还打了自己一巴掌。但是不管怎么折腾,那鹅卵石就是强硬的不肯变成银子。他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嚷道,“我的银子呢,我的银子哪里去了?是谁,是谁换了我的银子?” 王秀才和冯秀才本来还存着瞧瞧张贵家底儿的心思,突然见他这般就道,“可没我们什么事啊,张兄不能冤枉人。” 那掌柜却是不管他们之间的纠葛,他是只认银子不认人啊。这会儿得知张贵没银钱付账,他立刻就转向王冯两人,“两位公子,张公子无银付账,你们总该有吧。小店本小利薄,您二位先把帐结了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在路上(二) 王冯二人对视一眼,转而笑嘻嘻就把掌柜的拉了出去。张贵以为他们二人去结账了,就倒回床上发起了呆。他一时猜测是路上遇了贼,一时又琢磨是王冯二人做了手脚,可最后又都觉得不对。他不是傻子,虽是不愿意承认,但到底还是怀疑到了叶眉的头上。 这一晚,他盘算着明日找王冯两人借些路费,待得回家找叶眉算账再拿了银钱赶往京都,倒也来得及进考场。这般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可他还没开门出去,人家客栈掌柜却带着两个小伙计先找来了。 原来,王冯二人昨日借口手里现银不多,今日去钱庄兑换了银票再结账。不想,今早两人趁着天不亮就拾掇包裹跑人了。 掌柜的生怕张贵也跑了,这才赶来堵门。张贵想起王冯二人平日的奉承恭敬,气得是怒发冲冠,恨不能抓了他们咬两口才好。 客栈掌柜昨日可是见过张贵那堆鹅卵石的,这会明知他没有银钱付账也就不客气了,指挥着小伙计把张贵箱子里的绸缎衣衫分走了大半,末了还问张贵是不是要再住两日。 张贵看着乱糟糟的箱子,哪里还肯再住,胡乱拾掇一下就搬了出去。客栈掌柜也不留他,喊了小伙计帮忙把他的箱子扔去道边就散了。 张贵傻呆呆坐在箱子上,一心想着回家却没有路费,最后到底搬了箱子进了不远处的当铺。当铺掌柜是个眼毒心黑的,方才眼见张贵被客栈赶出来就知道他是走投无路了。于是,绸缎衣衫在他嘴里就成了破布烂衫,上好的楠木方箱也成了虫蛀旧物。 张贵虽然是农家出身,但是自小读书入学,就从未与这样的市井之人打过交道。他有心与当铺掌柜辩驳几句,可惜没等开口就被说得头晕目眩,也不知怎么就夹着一套文房四宝和二两银子出来了。 他站在大街上被太阳一晒,也明白过来自己许是吃亏了,但他性子骄傲,又不愿承认他堂堂一个秀才老爷居然被人坑了。最后只得找了个小客栈落脚,又吃了几副风寒药,总算把病养好了。可惜,这番折腾下来,他的二两银子也彻底用没了。 好在,这小客栈的老板人还不错,好心借了他一套桌椅,劝道,“公子既然是秀才,那定然会写书信,不如去市集坐上一日赚个百十文也够吃用了。” 张贵自觉卖字很是丢人,无奈手里无钱,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正巧这一日市集热闹,写信之人也不少。张贵坐下没一会儿就写了三封信,赚了十五文钱。他正欢喜之时,远处却大摇大摆走来七八号大汉,叫嚷着要路旁各个摊贩缴纳银钱。到得张贵这里,那些大汉瞧着是个生面孔,张口就要一两银。 张贵以前也是听说过市井里有些无赖仗势欺压百姓,收取钱财,不想今日居然亲身遇到了。他一则没有银钱,二则自认是秀才之身,这些人不敢拿他如何。于是挺起胸脯大声斥责这些大汉横行霸道,目无国法,必然不得好下场。 那些大汉初始听得有人反抗很是新奇,后来被骂得恼了伸手扯倒了张贵,一顿拳脚相加。张贵儿护得了脑袋,护不住屁股,疼得他高喊,“我是秀才之身,你们打我是要下狱坐牢的。” 大汉们狞笑,“就你这穷酸样儿,还秀才老爷呢,那我们就是县太爷了。”说着,他们脚下更重,张贵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左腿巨痛,立时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待得他再醒来,人已经是躺在路旁的臭水沟里。摸着痛到毫无知觉的左腿,张贵猜得必是被那些大汉打断了。他也犯了倔脾气,咬牙半爬着找到了府衙门前,一心指望里面的官老爷替他做主。可惜,那些衙役见他连个打点的银钱都没有,又是浑身恶臭,怎么肯放他进去。不过三五脚,又送他趴回了路边儿。 张贵这会儿是又疼又饿,满心里都是绝望。不远处有个包子摊儿,热气腾腾的白胖大包子摆得整整齐齐。一对父子摸出四文钱买了两个,分着吃得香甜。 张贵狠狠盯着那孩子手里的包子,恨不得眼睛里能伸出个小手把那包子抢来才好。那孩子许是有些察觉,四处望望就看见了满脸垂涎之色的张贵。他眼珠儿转了转就打算大大咬上一口,狠狠馋馋张贵。 可惜,小孩子下口没有准头,居然一下咬到了手指。孩子吃痛大哭,包子吧嗒就掉到了地上。孩子爹心疼两文钱就这么没了,伸手又给了孩子两巴掌。孩子哭着指了张贵推脱,“爹,是那个人吓我,我才掉了包子…” 孩子爹扭头一瞧原来是路旁的乞丐,上前抬脚就是一顿狠踹,骂道,“我让你吓唬我儿子,一个臭乞丐你还翻天了。” 张贵蜷缩着身体,任凭那人在身上踢打。他仿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眼里只有那落在地上又被野狗叼走的肉包子。 好像他自打记事起,第一次吃肉包子还是蒲草嫂子亲手包的,白菜咸肉馅儿。蒲草分给了药铺的小伙计,做木匠活儿的李三叔父子,再就是他和桃花山子,可她自己却是一个也没舍得吃。 那包子真是香啊,大块大块的咸肉,他当时就想若是日日能吃上肉包子,他就再没有旁的奢望了。 可是,后来嫂子种菜发财了,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了,他为什么也越来越骄傲虚荣了?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就为了人家夸赞他几句,到底哪里舒坦了? 这会儿想来,那都是嫂子的血汗钱,日日满身泥水辛苦赚回来的。他以前总是瞧不起嫂子,总以为自己满腹诗书,若是想要赚银钱必定极容易。可是今日落得如此地步才知,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这般桩桩件件回想起来,他越来越是悔恨。为何就鬼迷了心窍薄带了那么宽容善良的嫂子,为何就把她当了奴仆一般鄙夷,为何就看不得她受人称赞,为何就恨她比自己能干… 千般悔恨、万般懊恼,这一刻齐齐涌上了张贵的心头。原本未曾痊愈的风寒,加者断腿的重伤,让他再次昏了过去。 府衙门前的两个衙役远远瞧着他这般半死不活模样,凑在一处嘀咕几句都是有些害怕,万一这乞丐真是个秀才老爷,又死在了自己眼皮底下,说不得他们要受连累啊。 两人一琢摩就凑了几十文钱,挥手找了个马车把张贵拉去了城外,扔进了乞丐聚集的破庙。 张贵混混噩噩躺在破庙的烂草堆上,烧得完全人事不知。待得傍晚那些乞丐纷纷端了一日辛苦所得回到住处,见得突然多了个人还觉新奇,聚到跟前摸摸瞧瞧,才知这人病得厉害。于是就再无顾忌,争抢着把张贵身上还算完好的衣衫都扒了去。末了坐在一处把剩饭剩菜倒在瓦罐里生火煮沸了,每人一碗呼噜噜喝得香甜。 吃饱喝足之后,众乞丐也有了兴致闲话。这个猜测说张贵长得白净斯文,许是哪家偷了小姐被打出门的私塾先生,那个说张贵是做买卖的商贾遭了贼人强抢。总之,他们最后总结了一句话,张贵如今就是个无家可归的等死之人。 张贵虽在高烧昏迷,不知为何却对这句话“无家可归”极反感,哭着高声反驳了一句,“我有家!”说完这句他就再没了力气,转而低声呢喃些什么。 有个乞丐好奇蹲下细听,末了抬头说道,“这人说他对不起嫂子,难道是同嫂子有奸情的?” 众乞丐哈哈大笑,笑罢又怕张贵死在庙里晦气,就合力抬着他扔去了路边。 张贵隐隐觉得身下冰凉异常,心底仅有的一丝清明告诉他,许是这辈子就要结束在这处了。 他原本常听村里老人说老天有眼,善恶终有报,那时还觉他们愚昧无知。可是如今才知,世上真有报应之事,他有这个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唯一让他遗憾之事是不能再回家去给嫂子磕头赔罪,不能看着唯一的亲妹妹长大出嫁… 夜露深重,张贵就这般躺在荒草里等待着生命的终结。直到,一辆独轮车吱吱呀呀从远处走来,不小心从他的身上横压而过… 南沟村里,今年的七月可比往年要忙碌许多。往年这时候替苞谷拔拔野草就可以歇夏了,但是今年各家菜田里的豆角茄子刚刚罢园,正是补种白菜土豆的好时机。家家大人孩子齐上阵,都是忙得不亦乐乎。 蒲草不必再分心照管菜田,就往稻田跑得更是勤快了。毕竟这可关系着她与方杰,楚家和康亲王三家的荣辱之事,是分封受赏还是下狱治罪,全栓在这二亩水灵灵、碧油油的水稻上了。 当然她偶尔还要处置一些突发之事,比如那上门来寻女儿的楚夫人。话说,楚夫人盘算着女婿上京走了五六日,还是不见女儿归家,她心急之下就去城里接人。可是那院落早被叶眉退了,主家又租给了新的人家。她自然没有见到女儿,于是心急之下自然就找到了南沟村。 蒲草也不是傻子,哪里能告诉她实话,就说叶眉先前常带着小雀出入,如今两家已是分家另住,她更是不清楚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归来 楚夫人心下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又含糊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待得她费劲周折找到躲在远房亲戚家里的小雀,得知女儿当真同先前的书童私奔了。楚夫人差点儿气得昏死过去,回家拉了楚先生大哭不止。 楚先生也是气得半死,但他毕竟是男子,遇事还算冷静,盘算着到时张贵回来必定会找他们夫妻要人,于是就迅速把私塾和院子都卖了出去,转而拾掇了行李也是投奔南方的友人去了。 蒲草得知这事,倒有些哭笑不得。真是有什么样的女儿就有什么样的父母,论起潜逃的功夫,楚家三口算是天下第一了。 这一日,方杰不知从哪里买回来两只西瓜,圆滚滚的瓜身碧绿中带着青黑的条纹,看上去分外喜人。桃花和山子原本在水田边玩耍,见此立时欢呼着跑到跟前,围着两只大西瓜就挪不动脚步了。 蒲草洗了脚上的淤泥,穿好布鞋,走上前也是喜道,“哪里买来的西瓜,居然熟的这般早?” 方杰笑道,“只许你种出早菜,难道就不许人家也种几棵早西瓜。” “哼,我是在想谁抢了我的生意,要知道明年我就打算种西瓜和香瓜呢。” 两人都是笑起来,随口撵了两个孩子回家去取菜刀切瓜,然后才并肩坐在树荫下闲话。方杰琢磨着方才所听之事并不算血腥,这才慢慢斟酌着告知蒲草。蒲草惊得抓了他的衣襟,极力压低声音问道,“他可有性命之忧?” 方杰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活得好好的呢。许是明日就该回村来了。” 蒲草这才松了口气,应道,“人还活着就好,多吃些苦头,他以后为人处世许是会长进一些。” 方杰不愿心爱的女子为别的男子牵肠挂肚,转而伸手指了稻田岔开话头儿,“这稻子要何时才能成熟,你估计个确切时间,我也好往京都送信。” 蒲草想起前世家里收稻子都是八月中,于是就道,“中秋节时就能收割。” 方杰握了她的手,应道,“到时候我怕是要送稻子进京,就不能陪你过中秋节了。” 蒲草轻笑安慰他,“一个中秋节不能团聚同以后百十个中秋节一同赏月,到底哪个重要,我还是分得清的。” “好,只要这事过了,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不只中秋,还有大年、中元、端午,都要一起过…” 两人依偎在一处,低声说笑着,夏风调皮的躲在一侧偷听,末了又实在受不了那份甜蜜悄然溜走了。不远处吴伯蹲在田埂上,偶尔扭头瞧了一眼,低声笑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楚非闻声也是扭头瞧了好半晌,回过身却是难得同吴伯说了句心里话,“吴伯,我若是把她娶回家去,照料寿哥儿,你说她可会应下?” 吴伯怔了怔,末了笑着拍了楚非的肩膀,“小侯爷,不是老汉觉得方公子比你好,只是张东家这般的女子只适合长于乡野,也喜欢长于乡野。若是进了深宅大院,怕是没几年就要枯了。以老汉说,您还是放下这根肚肠吧。就算你开口了,张东家也绝不会应下的。” 楚非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一则想把外甥留在身边,二则又着实羡慕蒲草与方杰之间那般甜蜜,这才生出了这个心思。如今听得吴伯劝说,当真也就把这事放下了。 第二日早起,照旧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南沟村众人笑嘻嘻念叨着都是老天爷成全,于是抓紧时间拿了镐头、菜籽和水桶水瓢又下地去了。 这般又是一上午过去,大半人家都是忙得差不多了。男人们聚在村头抽一锅旱烟解解乏,女人们则赶回家去做饭喂猪。 村头的大柳树,这时节正是枝叶生长的最茂盛的时候,柳条随风飘撒,让人一见就觉凉爽。小孩子们在树空之间穿梭,嬉笑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众人闲话儿了半晌,就听得各家女人们大呼小叫喊了丈夫孩子回家吃饭。这时,村头土路上却是跑来一辆小马车。众人好奇,难免就放慢了脚步,结果那马车到了村头停下,几乎是立时就滚下一个人来。 不等众人看得清楚,那人已是抓了一把地上的灰土哇哇大哭,“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爹娘,嫂子,妹妹,我回来了!” 众人听得更是好奇,有那胆大的就想往前凑上几步问个清楚。正好那人也是抬起头来张望,惊得众人齐齐喊道,“贵哥儿!你怎么回来了?” 不必说,这痛哭之人就是张贵了。他昨晚回到城里,眼见自家租住的小院已是人去楼空,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好不容易找个小客栈忍到天亮再赶去三岔河,楚家学堂也早就换了主人。 他泄怒无处、报仇无门,委屈悲伤之下就回来了南沟村。差点儿客死异乡的恐惧,让他在见到熟悉的故土之时,再也忍耐不住,扑地大哭出声,这才引来了众人。 村人们围拢上前,这个帮他拍打灰尘,那个帮忙整理着粗布衣衫,都是猜测着他为何不在京都大考,反倒这么狼狈赶了回来,难道路上出了什么事不成? 张贵任凭众人如何问询也不肯应答,只说要见蒲草赔罪。众人无奈,一边分了人手去请里正和族老,一边护着张贵往张家走去。可是这一走,众人更是吃惊不已,原来张贵的左腿几乎是拖在地上,这是…残了? 许是昨日西瓜吃得多了,山子这淘气小子夜里居然在褥子上画了‘地图’。蒲草做好午饭,一边带着两个孩子和春莺吃喝,一边说起这事就数落了山子几句。 山子羞臊的小脸通红,嚷嚷着以后再也不吃西瓜了。可惜,家里人都知道他的底细,哪有人会相信啊。 一家人正是说笑吃喝的时候,突然见得院门被打开,村人们团团涌入,于是都是惊得放了碗筷迎出来。 蒲草昨日就听方杰说过,所以见得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张贵并没有如何吃惊。反倒是桃花大哭着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哥哥的腰问道,“二哥,你怎么回来了?你的腿…” 张贵想起先前妹妹几次进城去看他,他都避而不见,心里更是歉疚,伸手死死抱了妹妹的小身子,哭道,“桃花,是二哥对不起你,二哥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桃花不知出了什么事,只知自小从未见过二哥哭得如此伤心,于是也跟着哭得更大声。 族老和里正赶来时就见得这兄妹抱头痛哭,虽是疑惑也不好多问。 蒲草挥手示意春莺搬了椅子放到院子里,里正和族老坐下这才高声问道,“贵哥儿,你们别哭了,快跟大伙儿说说。你这好好的进京赶考,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还有,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张贵抹了眼泪,四处张望瞧得蒲草站在里正身旁沉默不语,就拖着残腿跌跌撞撞赶了过去,扑通跪在地上就咣咣磕起了响头. “嫂子,我知道错了。嫂子,我后悔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啊。叶眉偷换了我的盘缠与人私奔了,连楚家都搬了个干净。我路上吃尽千辛万苦,几次差点儿命丧他乡,我才知这天下唯有嫂子是真心待我好。 嫂子,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敬重嫂子,我不该看轻嫂子。都是我的错,嫂子,你打我骂我吧…” 他这般说着,又左右开弓啪啪扇起了自己十数个嘴巴。众人都被叶眉私奔之事惊得目瞪口呆,这一怔愣的功夫就忘了上前拦着张贵。结果,待得众人醒过神上前劝说,张贵的脸颊已是肿得如同猪头了。他本就蓬乱的头发,粗布衣衫也是脏污不堪,加上沁着血迹的额头,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里正和组牢门都是叹了气,心软的女人们也开始抹起了眼泪。毕竟原本那般风流俊秀的一个翩翩读书郎,一月不到就被折磨得同乞丐没什么分别,任谁见了也要生出三分同情。 蒲草瞧着众人眼角都往她身上扫来,就长长叹了口气,问道,“贵哥,你当日那般迫不及待分家离村,今日受苦醒悟才赶了回来。你说说到底想要如何?让我把这院子和田地再分你一半?” 众人听得这话,脸色都有些讪讪。当初张家分家,他们还都骂过张贵忘恩负义,怎么今日他不过下场悲惨些,他们就想要蒲草轻易原谅他了呢。 张贵却是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不,我回来不是想再分一次家产。我是真心诚意想同嫂子赔罪,以前是我不懂事,读了几本圣贤书就眼高于顶,明明花用的都是嫂子辛苦赚回的银钱,却还不敬嫂子。我发誓,以后不管以何谋生都要待嫂子如亲母一般。若有半点儿不敬忤逆,甘愿要老天爷降雷把我劈成灰炭。” 他这誓言发的可着实狠毒,村人听了都觉心里一紧。族老和里正们互相对视一眼,都觉村里多少年出个秀才不容易,若是这般把张贵撵了出去,倒有些心有不舍。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里正想了想就道,“蒲草,贵哥这般磕头赔罪,想必也是真心悔改。如今他在城里也没了住处,进京大考也是赶不及了,不如就留他在村里住着吧。当然,他已分家出去,自然不好再住回张家。 这样吧,宗祠里还有几间空房,就让他在那里住着养养身子吧。至于吃用之物,村里如今家家日子都过得好,每家送他几斤包谷面也够过一冬了。你看如何?” 蒲草盯着泪流满面的张贵良久,扭头又看看满眼乞求的桃花,到底还是松了口,“既然里正大叔这般说了,我也不好拦着,就随他住吧。还有,我这段时日忙着照管那片新谷子,也没空闲打理家里的旱地,若是他肯吃辛苦就交予他耕种吧。秋时得了白菜土豆也都归他处置,是卖是留都与我无关。” “还是蒲草仁义啊,这般贵哥有了旱田,冬时就有菜吃了。” “就是,就是,蒲草就是心善。那白菜土豆卖出去也能换些碎银回来,贵哥儿慢慢就把日子过起来了。” 众人听得蒲草这般安排,纷纷开口夸赞起来。就是族老和里正脸上也有了笑意,上前想要扶张贵起来。张贵却是坚持又给蒲草磕了三个头,这才撑着断腿爬了起来。众人见此又是一阵唏嘘,簇拥着他往宗祠去了。 蒲草瞧得桃花把手里的帕子扭成了麻花一般,就好笑得拍拍她的头说道,“既然想去就跟着吧,下午早些回来就是。” 桃花惊喜的瞪大了眼睛,跳起来抱着蒲草的脖子大大亲了一口,欢声应着,“谢谢嫂子,我很快就回来。”她说完就拉着很不情愿的山子小跑跟了上去。 春妮在一旁瞧着,忍不住撇嘴说道,“这真是亲兄妹没有隔夜仇啊,前几日桃花还为了贵哥儿不辞而别哭闹着以后再不认他。结果这贵哥瘸腿回来,她立刻就把什么都忘了。” 蒲草无奈苦笑,“这就是血脉亲缘,谁也割舍不断的。” 春妮拍拍手上的面粉,笑道,“行,他们兄妹亲香吧,反正同我没关系,我家里还发着面呢,这就回去了。” 蒲草推了她一把,笑道,“那就快去吧,你还指望我留你吃饭啊。”春妮哈哈笑着跑走了,哪里想到晚间他们一家人围坐一起吃饭时,就因为张贵上门告知的一个消息而炸开了锅。 原来,那日张贵躺在路旁等死,却被一辆独轮车横压而过。那推车之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刘家出逃的水生。水生胆子小,还以为压死了人,扔下车子借着灯光一打量,难得认出这乞丐是张贵,于是就把他扶上独轮车推去了不远处的村子,也就是他们小夫妻落脚的地方。 张贵喝了一碗热面汤,又洗了个澡,就觉远离了阎王殿的大门。所以,当刘水生找来村里的游医说他的腿已经残废,不能再恢复时也没有如何绝望。毕竟同丢命比起来,断腿要轻得多。 那游医简单替他包扎了一下,又扔下两瓶伤药就走了。剩下刘水生夫妻俩见他神色还好就小心翼翼打探起刘家的情形,张贵感激他们救命之恩,也没有隐瞒什么,仔细把村里种菜致富之事说了一遍。 刘水生夫妻听得都是后悔不已,夜半睡在炕上商量起来就想要回村去。但两人当初是私奔,若是冒然回去闹不好就被绑起来浸猪笼了。于是,张贵伤腿一好,两人就拿出了家里全部的银钱给他做盘缠,送了他回乡,指望他给刘家送个信儿。 说来也巧,张贵上路的那天早晨,水生媳妇儿给他贴饼子做干粮,无缘无故就开始呕吐不止,村里的老大娘来瞧了一眼就恭喜刘水生要当爹了。这下,刘水生更有了回家的底气。 果然,听得这消息,刘老太立时就晕了过去,刘老头儿也是叹气不止。老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头儿老太太的命@根子。刘家老两口虽然深恨小儿子不孝,但那毕竟也是他们疼宠了多少年的心头肉,任凭他流落在外面吃苦,甚至还要带着他们未曾出世的孙子吃苦,这怎么也不成啊。 但老头老太太又不好张口让深受小儿坑害的大儿夫妻去接人,于是老两口的饭量骤然就减了下来,不过几日头发也白了一层。 刘厚生是个孝子,心里虽然怨怪弟弟,但毕竟两人是一个娘胎里出来,也不好太过狠心。春妮自然不希望刘水生回来,可她是刘家儿媳,到底不好当这个全家唯一的恶人。所以,在送了刘厚生出门去接人之后,她就一脸委屈的冲去了蒲草家里,哭得蒲草衣衫都湿透了。 蒲草也是心有亏欠,拍着她叹气,“这事也怪我,谁知道张贵的命会被水生救了。他若是不带消息回来,你们家里也不至于闹得如此。” 春妮倒不是个心窄的,伸手抹了两把眼泪,撅嘴道,“我是心里委屈找你说说,哪里就是来怨怪你的。张贵愿意带消息是他的事,与你无关。” 蒲草最喜春妮这样爽利的脾气,想了想就从箱子里拿了个小账册递给春妮,笑道,“你看看,这上面有多少银子?” 春妮疑惑不解,翻到账本最后仔细数了数,惊得立时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账啊,怎么这么多银子,居然三千多两!” 蒲草也不答她的话,拿回账册重新放好,这才说道,“这三千两里,有一千两是你的。而且以后每月还会多长一百两,你算算有多少?” “啊,我的?”春妮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末了死死抓了蒲草的袖子问道,“你不会是抢了钱庄吧?” 蒲草好气又好笑的拍了她一记,骂道,“你这笨蛋,也不动动脑子,我就是想抢也打不过钱庄的护卫啊。” 春妮揉着脑门,奇怪道,“那到底哪里来的?” “前年卖菜,我就说私藏的那些银钱里有三成是你的。去年我拿了银子同方杰一起合开酒楼,如今每月的红利就有三百多两,存了大半年就有这么多了。”蒲草伸手替春妮合上越张越大的嘴巴,好笑道,“你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我原本还想等着以后你用银钱时再告诉你。今日见你哭得这般可怜就索性给你交个底好了,省得刘水生两口子回来,你又因为他们占了一二两银子便宜而气坏了身子。 你如今可是大富婆啊,置办个百十亩肥田,盖座大院子,再买上十几个奴才丫头,都是极容易的事。所以,把心放宽了,就是不要刘家半文钱,你也照旧有好日子过…” 蒲草正说得欢喜,不想春妮却是突然扑到她怀里又哭开了,“蒲草,呜呜,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大好事了。这辈子才遇到你这样的好姐妹,什么事你都替我打算到了。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啊…” 蒲草被她哭得也是鼻酸,一边回手同样用力抱了她一边小声应道,“咱们是亲姐妹,说这些做什么,这都是你该得的。先前我在熊口逃生时就说过,这辈子但凡我有的东西,你也绝对不会少。春妮,你不知道,有你这样的姐妹我多欢喜。” “我也是,我也是。蒲草咱们下辈子一定要做亲姐妹,一个娘胎里出来,若是双生就最好了。” “好,咱们还托生在咱娘肚子里。” “嗯。” 两人这般抱在一处,絮絮低语着,满满的温情溢满了整个屋子。站在窗外的方杰,扭头瞧瞧天边飘过的洁白云朵,嘴角悄悄漾起了一抹笑意。也许很多时候,日子并不会全然顺遂人意,但有真心待你的人在身边,就是再大的磨难也不必惧怕… 日子一天天不紧不慢的过着,南沟村里众人照旧日出下田,日落归家。当然比之先前,众人闲暇之时又多了一件趣事。那就是绕去张家地头儿,指导张贵打理菜田。 张贵在生死门前走一遭,当真有些大彻大悟的架势。以往的傲气在他身上再也寻不到,不论是见了叔伯长辈还是平辈的兄弟,都是不笑不说话,很是和气有礼,就是扛了镐头下地也极卖力气。但他毕竟自小读书,哪里懂得做农活的窍门,常常是手上磨了大片血泡,垄台上却没多出几个坑儿。 村人看着好笑就出言指点几句,张贵本就聪明,自然很快就学会了。一众乡亲见此更是乐意教他了,一时倒有些“吾家有子初种田”的欣喜与满足。 当然,村里除了这些叔伯兄弟们,还有更关心张贵的人。不说桃花偶尔做了新衣服送去,就是董家满桌儿也背着董寡妇一日三五趟的往宗祠跑。虽然免不得时常挨顿打,但她却笑得极甜。 蒲草把这些看在眼里,偶尔同方杰小坐闲话之时就要拿出来抱怨两句,“如今全村都是好人,只有我是那个大恶人了。特别是满桌儿,见我都不如以前亲近了。” 方杰好笑得揽了她安慰,“你难道还能拦着人家少女的倾慕之心啊,如今瞧着张贵这小子也是真心改过,待得秋后我们成亲,你不如就把张家那院子送他住吧,左右不过几两银子的事。若是你喜欢青砖瓦房,我再给你建栋更好的就是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送稻进京 蒲草轻皱鼻头,嗔怪道,“原来这村里的好人还要算你一个呢,出手就是一座院子。” 方杰在她发鬓上亲了亲,无奈道,“你啊,明明心软得像一滩水一样,嘴上却总是不让人。你别说桃花隔三差五送去宗祠的那些鸡汤不是你熬的,还有,前日刘大夫上门给张贵诊治伤腿也是你让陈二哥去请的吧?” 蒲草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又拿了方杰腰上的肉撒气,疼得方杰低头堵了她的唇报复个彻底。最后两人都觉喘不过气才算罢休,转而又如孩子般笑得欢喜,低声商量起何时收稻子来。 原本两人打算好中秋那日动手收割,可是日子尚未走到八月初五,刘厚生就带着水生夫妻回来了。刘家免不得又是哭闹折腾了一日,待得晚上刘厚生就跑去里正家里报喜。 原来他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翠峦城里的落第秀才,仔细打听之后得知,胜子已是中了举人,就等着半月后再度入场向进士状元冲击了。 雪国许是读书人少的原因,朝廷有明文规定,只要书生中举,以后每月国家都会给二两银钱,以作奖励和继续读书的资助。 里正夫妻听得儿子如此出息,简直大喜过望。毕竟儿子就算再考不中进士不做官,以后也是终生吃穿不愁了。村人听得此事,更是闹着要大肆庆贺一番。这个帮忙找算命先生定吉日,那个帮着去外村买肥猪,都是乐得眉开眼笑。 蒲草和方杰两人听得这事却是皱了眉头,村外那两亩水稻此时已是成熟大半,金黄灿烂一片,极是惹眼。虽是雪国百姓不曾种过稻米,不见得就会被人认出来。但一万里还有个一呢,谁也不敢担着消息走漏的风险。于是,两人找了楚非和吴伯一商量,就把收割日期定在了三日后。 方杰忙着派人进京送信,楚非忙着整理他的众多笔录,吴伯则和蒲草日日蹲在田里赶鸟雀,隔三差五还要扒开稻壳,试试稻粒定浆程度。 如此这般,终于到了收割这日,方杰不知从哪里寻了十辆平板大马车和二十个劲装大汉回来。每人手里发上一把镰刀,不过盏茶功夫,二亩稻秧就被齐齐放倒在地了。村人们闻讯赶来想要帮忙,却被蒲草笑着拦下了。借口也是早就想好的,这谷子既然是不常见的好品种,当然要运进京去售卖才能得个好价钱,所以,方杰一手包办,就不必劳烦一众乡亲了。 农家人性情憨厚淳朴,可也不是傻子。众人都听出蒲草这话有些敷衍之意,但再瞧瞧那二十个脸色肃杀,半点儿笑模样都没有的大汉们,他们又齐齐把这点儿疑惑咽到肚子里了。 稻秧在田里足足晒了一日,到得傍晚就已是干了大半,大汉们又动手把稻秧打成了捆,然后整整齐齐码到了马车上,甚至那田里他们都搜寻了好几遍,生怕落下一个稻穗。 方杰眼见马车被油毡遮得严严实实,楚非和吴伯也拾掇好了行礼,于是就上前同蒲草低声辞行。 蒲草这一日里双手一直抖个不停,忍也忍不住。当初因为春妮跪求方杰,她堵下了一口气,一定要得到比方杰更高的地位才肯出嫁。于是,今年她种了这二亩稻田。指望得了朝廷封赏,遂了她的心愿。 可是,事情当真临头,她又害怕了。世界上最厉害的就是权利,而最肮脏复杂之处就是权利中心。只因为她的私心,这个世上最懂她最疼她的男人就要亲身投入那处地方去争斗,去为她谋求她想要的那虚无缥缈的荣华。 她错了,她宁愿什么都不要了。她只求这个男人能平平安安留在她身边,与她朝夕相伴,白头偕老。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事情已经走到今日的地步,怎么也是不能回头了… 方杰低声嘱咐了半晌却没有得到蒲草半句回应,他抬头一瞧才知蒲草已是泪流满面。瞬间,心头的巨痛让他也顾不得还有众人在身旁,一把抱了她在怀里安慰着,“别怕,顶多一月我就回来了。京都里有九叔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无论如何我也会平安回来的。我还没娶你进门,还没看见你给我生儿育女,我怎么舍得有事。” 蒲草死死抱了他,只记得呜呜大哭,仿似唯有流泪才能洗去她心里的不舍与悔恨一般,“方杰,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回来。实在不成,什么功劳都推给别人吧,咱们照旧做生意过日子…” “那怎么行呢,你累了一年种出的宝贝,我怎么也要给你讨个诰命回来,然后风风光光娶你进门。”方杰侧了身子挡住众人,飞快在蒲草唇上吻了一下,“我走了,等我回来。” 他说完飞身跳上了第一辆马车,吆喝众人坐好就快马扬鞭而去了。 村人仿似也察觉方杰这次出行有异,静静站立着半晌没有出声。最后还是蒲草勉强装了笑脸同他们闲话几句,这才各自散去回家。 不提南沟村里如何忙碌着庆贺胜子中举,只说方杰众人这一路晓行夜宿,人人都是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为了避过丞相一派安放在各城的眼线,方杰从未拿出秘卫的腰牌,但凡路过城门兵卒要检查之时,甩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十车稻子就被当做麦子放行了。 如此一路风尘仆仆,车队终于在半月后赶到了京都之外。康亲王派了赵胖子早早等在送客亭,两兄弟相见自然免不了一番笑闹。末了也是不敢耽搁,直接把马车赶去了赵胖子早前置办下的一处别庄。 因为后日碰巧是皇帝的寿辰,康亲王预备趁着皇帝欢喜之时献上稻米,直接把几方的恩典定下,省得夜长梦多被丞相一派得了消息生出变故。 于是,那二十个大汉不过歇了一晚就在吴伯的指点下开始脱稻粒,甚至还舂了半布袋白米。终于赶在皇帝寿辰前日送到了康亲王手上,当然一同送去的还有方杰几月前就托付友人在海外寻得的一件重宝。 第二日一早,康亲王就进了宫,路过皇帝身边最得宠的梅妃寝宫之外时,某个小太监不小心撞到他的跟前摔破了手里的瓷器。响声自然惊动了喜静的梅妃,康亲王于是就进去行礼赔罪… 雪国皇帝不是个喜好奢华之人,生性又仁厚,所以但凡庆贺生辰很少大肆铺张。往往午宴同后宫妃嫔和各家皇亲们聚在一处说笑几句,晚宴时再去乾坤殿接受大臣们的恭贺也就完事了。 今年照旧也是如此,未到午时御花园里的就摆好了宴席,皇亲嫔妃们纷纷赶到入座。待得正午十分,皇帝才携着皇后与梅妃一起到来。 众人起身山呼万岁,皇帝笑呵呵唤众人平身安坐。几位皇子皇女争抢着上前给他们的父皇敬献寿礼,自然哄得皇帝笑得更是欢喜。 皇子皇女们退下就轮到了各家皇亲,这个送座珊瑚,那个送块玉璧,总之都是价值连城又极罕见的物件儿。皇帝免不得挨个夸赞几句,兄弟间一团和气。 有个封号为洛的亲王,平日同康亲王有些过节,他见得众人都是献礼说笑,唯有康亲王安坐如山,于是出言发难,“九弟,我们众人都为皇兄贺寿献礼,你为何空手而来啊,不会是忘记皇兄今日圣寿了吧?” 众人听得这话也是看将过来,神色有担忧的,也有幸灾乐祸的。皇帝一直待康亲王最是亲厚信重,听得这话就解围道,“九弟忘了也无妨,年年都要这般闹一次。别说九弟,连朕都恨不能忘个干净了。” 洛亲王干笑两声还要说什么,不想康亲王却是起身出席,恭恭敬敬给皇帝行了大礼,末了高声说道,“陛下,臣弟非是忘记了陛下的圣寿。实在是臣弟准备的寿礼太重,心中一时激动难平,这才多坐一会儿稳稳心神。” 皇帝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致,“哦,九弟你备了什么寿礼,快送上来给朕看看。” 康亲王应了一声,转身向身后招招手,跟随他一同前来的小厮立时小心翼翼把手里拎着两只小布袋打开,倒了一些碎粒进玉碗,然后恭恭敬敬的低头承给了皇帝身旁的太监。 那太监眼里闪过一抹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赶忙又送到了皇帝的桌上。皇后好奇,扭头细瞧之下就嘲讽笑道,“真是难为九弟费心了,找了天下随处可见的稻粒和白米献上。只是不知,九弟有些什么新奇说辞…” 可是不等她说完,那边皇帝已是激动的脸色泛红。他猛然站了起来,大声问道,“九弟,这可是…是那个…” 康亲王跪倒在地,大声应道,“臣弟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托皇上洪福,春时在翠峦城试种的稻米已是成功。明年百姓大可自行种植,从今以后我雪国再也不必从南国换购白米了。” “好,好!”皇帝朗声大笑,脸上的狂喜之色简直是前所未见,直震得一众还处于惊愕之中的皇亲们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后来还是太监们小声提醒,众人才赶忙跪倒山呼万岁。皇帝唤了众人起来,一口喝干面前美酒,笑道,“九弟这寿礼,是朕平生收到的最好之物。朕要大赏天下!九弟速速把有功之臣说予朕听。” 第二百三十六章 喜临门 康亲王就等这时机呢,他先报了太平侯楚战父子之名。皇帝立时就把楚战的爵位升了三等封为太平公,楚非更是直接任职农部侍郎,待得开春直接主持各地试种稻米一事。 康亲王第二个又报了蒲草的名字,因为涉及封赏女子,皇帝难免就要问询皇后。皇后正懊恼康亲王背地里做下如此大事,坏了自家诸多盘算。这会儿听得皇帝问话,就借口蒲草立下如此大功必定不凡,想要多听听她的故事。 康亲王无奈之下就斟酌着把蒲草细心照管小姑,供养小叔读书,又带着全村之人种菜发家之事简单说了说。 皇后也是个精明之人,她虽是猜不出康亲王同蒲草之间有何干系,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若是蒲草不好,康亲王必定也不会欢喜。于是,她笑吟吟说道,“陛下,张氏这样的女子当真难得,公婆夫主都已过世,她不但未见改嫁,还如此善待小姑小叔,可谓是天下女子榜样。依臣妾之见,不如陛下赏她一座贞洁牌坊吧。” 康亲王听得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本来就怕皇后从中作梗,已是尽力掩饰,不想还是被她捏了软肋。不过,好在他也留了后手。 果然,皇帝听得皇后的话刚要点头,那边梅妃已是娇怯怯扯了他的袖子,“陛下,臣妾有些不同的想法啊,您可否听臣妾也说两句。” 梅妃平日轻易不愿开口,今日这般当众进言让皇帝很是意外,于是笑着应道,“爱妃有话尽管说予朕听。” 梅妃抿唇一笑,温柔又婉转说道,“陛下,臣妾整日窝在寝宫,自然不如皇后娘娘虑事周全,但臣妾方才听得这张氏的故事心里很是酸涩。一个女子,在公婆夫主都过世的艰难境地,还能善待小姑小叔,带着一村乡民致富,甚至又为雪国百姓谋下这等天大之利。她着实另人敬佩,但也更让人可怜。 若非万不得已,哪有女子愿意如此抛头露面。若是能嫁得个好夫婿,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那是多和乐平安的日子啊。 所以,臣妾想啊,陛下倒不如赐她一个诰命之身,再许她婚嫁自由。这样天下百姓都会感念陛下和娘娘仁德,那张氏也必定感恩戴德,叩谢陛下大恩。” 皇后和宠妃各执一词,皇帝一时也有些犹豫,一时沉吟着不能决断。康亲王见此立时跪倒说道,“陛下,臣弟也觉梅妃娘娘之言有礼。那张氏据说性情很是绵软,若是得了贞节牌坊,以后终生寡居倒有些可怜。若是陛下赐她婚嫁自由,她能再觅得一位好夫主,倒不是为人间一桩美谈。” 皇帝听得这话,也不在犹豫,笑道,“好啊,就依梅妃所言。赏翠峦张氏蒲草一品诰命之身,封号安国夫人,准其婚嫁自由。另赏黄金五百两,锦缎百匹,宝石十盘,这也算是朕替她备的嫁妆了。” “陛下仁德,臣弟代张氏叩谢圣恩。”康亲王心头大石落地,当即真心实意给皇帝磕了个头… 一时封赏完毕,皇帝重新命人摆了酒宴,又召了歌舞助兴,众多皇亲妃嫔不管是真心替雪国百姓欢喜还是凑趣讨好皇帝,总之各个都是脸上带笑,举杯恭贺,直喜得皇帝喝得伶仃大醉。 皇帝回去寝宫还没有忘记唤了康亲王上亲,低声嘱咐他另外封赏为此忙碌的秘卫们黄金千两。对于这些隐在黑暗中,为国家立下诸多汗马功劳的武者,他从未苛待过。 康亲王自然又是一番拜谢,末了送了皇帝,应付完了众人的嘲讽刺探,这才终于脱身回府。 方杰足足在康王府的书房坐了一日,中午书童送上的饭食都是半点儿未动。他一时担忧那座西洋镜不能打动梅妃,一时又担心皇后恼羞成怒,暗中派人对蒲草下手。到时,他要把蒲草送去哪里才能保她平安… 如此,千般担心,万般忧虑,一日下来,他的唇上已是起了两排水泡,直让从皇宫归来的康亲王看得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以前整日流连花丛,没想到也有为了女子如此焦心的时候。好,好,今晚咱们好好喝几杯,庆贺一下。” 方杰心里惦记蒲草得了什么封赏,哪有心思听得康亲王玩笑。他苦笑上前一揖到底,恳求道,“王爷,你快说说到底陛下给了什么赏赐?丞相一方可有动静?” 康亲王见得他如此心急也不再玩笑,仔细把方才宴席上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幸好你那西洋镜得了梅妃喜爱,否则今日之事可有些难办了。” 方杰知他虽是说得轻松,酒宴之上必定担了极大的风险,于是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王爷回护,我与蒲草必定不会忘了王爷的恩德。” “快起来,快起来。我一向待你如同自家子侄,你这般客套可是生分了。”康亲王扶了他起来,笑道,“若是你和蒲草当真要谢我,就让她再给我写本‘宝典’吧,上一本我读得都要倒背如流了。” “好,我回去就同她说。”大事得定,方杰喜得眉梢都要飞了起来。老少两人重新坐下开始商量晚上如何同丞相一方周旋,毕竟种稻米这块馅饼太大了,方方面面若是不分些出去,难免自家也吃得不安稳啊。 不提方杰这里如何筹谋,只说蒲草送了方杰远走,虽是日日帮着里正娘子忙碌酒席之事,但心里却总觉空落落的。偶尔在家四处走动,不是心烦母鸡挡了路,就厌恶村里狗叫得太欢。总之,事事都是不顺心。 春妮和陈二嫂几个都以为她想念方杰,每每打趣见她笑得比哭还难受,这才觉出有些不妙。 几人聚在一处商量了半晌,又进门翻箱倒柜拾掇了几套衣裳,就把蒲草连拉带扯送去了李家村。 李老太见得干闺女上门,那可是真心高兴。日里拉着蒲草一起做做针线、张罗三顿饭,夜里就撵了老伴儿去空房睡,然后陪着蒲草一起闲话儿家常。 不得不说,老人们经历的世事多了,行事说话间有种难言的平静之意。蒲草同老太太住了半月,心里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浮躁。她开始慢慢劝自己看开一些,甚至偶尔寻了无人之处还会同老天爷谈谈心。 “老天爷啊,你千里迢迢,跨越时空送我来这里,不是要眼看着我终生无所依靠的吧?你一定也是欢喜看着我把日子过得和乐幸福,是不是?那你就保佑方杰平平安安回来,我也不会亏待您老人家,逢年过节我多供奉些好酒好菜给您,如何?” 不知老天爷是当真垂涎酒菜供奉,还是蒲草命里注定苦难已经尽皆过去,剩下的只有康宁和乐。这一日,蒲草和李老太正坐在院子里一边说笑一边剥着绿豆夹,远远就听得马蹄哒哒之声。两人不等起身探看,那院门外就跑进一个人来,可不正是满脸风尘的方杰嘛。 蒲草愣了愣,然后“嗷”得一声就窜了过去,死死抱着方杰哭喊,“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方杰也是恨不能把蒲草揉进骨头里,他一迭声的应着,“是我回来了,大功告成,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别怕!” 蒲草痛快放声大哭,好似一时一刻就要把这些时日的担心和懊悔都宣泄出去一般。李老太瞧着左邻右舍探头张望,就好笑的上前劝慰两人,“有话进屋去说吧,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蒲草却是扯了方杰袖子抹干眼泪,欢喜笑道,“娘,我们不进屋了。我们要回家,待得过几日安顿好了,我们再来看娘。” 李老太知道他们必定是有话要说,也不多拦着,笑着进屋替蒲草拾掇的包裹递过去,嘱咐道,“回去吧,家里忙也不必总往这里跑。等娘得闲了,去看你也是一样。” 蒲草欢欢快快应了,也不顾及旁人的指指点点,坐在方杰身后紧紧抱了他的腰,两人就风一般的骑马跑远了。 半路,方杰选了个安静又荫凉之处停了马,两人依靠拥抱着仔细把分别数日之事说了一遍。蒲草虽说只求方杰平安,但种稻一事能得到如此圆满的结果,她还是很欢喜。再听得康亲王索要笑话集做谢礼,更是一口应了下来。 方杰瞧得她欢喜得眉飞色舞,只觉这一生再无所求了。他轻轻低头亲吻那思念之极的红唇,低声呢喃,“待得圣旨下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好。”蒲草娇羞应了一声,脸色瞬间红透,真真美艳不可方物… 南沟村人不知京都之中的争斗,见得方杰回来都聚来问询新谷子售卖的如何。方杰笑着不肯多言,只说过几日大伙就都知道了。 众人疑惑却也不好拉着他逼问,于是也就作罢了。 没过几日,皇帝派来的宣旨太监终于到了,长长的大队护卫人马穿了金盔亮甲,直晃得一众村人眼晕。待得听说,蒲草种在村外那片金黄谷子是稻米,人人都是惊得大牙落地。末了再听皇帝那一串封赏,几位族老直接就欢喜的晕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男娶女嫁(大结局) 状元算什么?府尹算是什么?那恨不得是个人就能胜任,但是整个雪国第一个种出稻米的农神娘娘,可出在他们村里啊。 正一品诰命,还是有封号的安国夫人!丞相的媳妇儿也没这待遇吧? 整个南沟村的乡亲都欢喜的疯了,众人谁也不记得怎么送走宣旨太监的。他们只知道一股脑的涌进张家去道贺,恨不得多看蒲草两眼,自己也能多沾沾福气。 蒲草被闹得头疼,索性把家里扔给了春妮和陈二嫂几个帮忙照应,然后悄悄躲去了方家。 可是,她躲得了第一日却躲不了第二日。原因无它,媒人上门了。 翠峦城府尹夫人魏氏亲自请托三位官媒替侄子换更贴,更是一口气定下五日后亲自来下聘,半月后成亲。 蒲草虽是应了方杰出嫁,但她也没想到要这般神速啊。可是她拉着方杰撅嘴嗔怪想要他改主意时,方杰却坚持早娶。因为若是等得城里那些世家大户们反应过来,两人的亲事就算不起变故也必然要麻烦许多。索性不如早早把人娶回去,娇妻抱在怀里,那才能真正让他安心。 蒲草无法,想着左右不过在城里住上五六日就要搬回村里来,同先前生活也没什么分别,嫁了就嫁了吧。 如此这般,两人的婚事就紧锣密鼓的操办起来。下聘之日,魏氏盛装前来。她本以为当日那般给了蒲草一个下马威,今日蒲草定然会穿戴着诰命服饰杀杀她的威风,已报当日羞辱之仇。 可惜,蒲草嫌弃那诰命服饰太过沉重,硬是顶着春妮和陈二嫂等人的口水攻势换了一套花色艳丽些的衣裙。 魏氏见此还以为蒲草宽容识大体,自然愈加欢喜,拉着她亲亲热热说了好半晌话。最后带走了一半点心干果和蒲草亲手做的两套衣衫,留下足足二十几箱子绸缎和首饰告辞了。 众多乡邻围着那些聘礼走了几圈儿,口水留得满地都是,人人都是羡慕不已。 蒲草脱了见客衣衫就同春妮几人又商量着采买嫁妆,因为时日太短,许多物件都来不及准备。几人正是为难,洛掌柜却是带了一溜七八辆马车赶到了。 大件的木床桌椅箱笼,小件的珍奇摆设,五颜六色的绸缎布匹,大盒大盒的首饰,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就运进了张家院子。 原来,方杰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准备这些物件,只希望成亲之时,蒲草半点儿不必费心,只欢喜做个新嫁娘就好。 见得如此,不说村里男人们如何想法,只说女人们不管老少都恨不得重新回娘亲肚里投胎,出生就是芳龄十六才好。她们一定要把脑袋削个尖儿,舍命也要抢了方杰这样的好夫婿啊。 蒲草自然心里也是欢喜的冒泡儿,但她还是进屋拿了皇上赏下的那五百两黄金,二话不说直接要洛掌柜拿回去交给方杰。嫁妆嫁妆,当然要女方来出。男方可以帮忙准备,但绝不可以混淆了所有权。 当然,晚上天黑方杰骑马来探之时,那黄金又回到了蒲草的怀抱。方杰眼瞧着蒲草眉开眼笑的把黄金放进柜子,实在不懂这小女子脑子里到底在别扭些什么。但他爱她,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必定搬梯子去摘,更何况不过是出出力气、运运黄金这样的小事… 很快,日子就到了成亲前一日,里正娘子带着一众小媳妇儿进城去安置家具,铺设洞房。蒲草也坐了马车,带着大笔的嫁妆去了李家村。那里有这一世,真心疼爱她,同样也极得她敬重喜爱的爹娘兄嫂,嫁人这样的大事自然要从娘家出门。 李家老少欢喜的不成样子,他们本以为干闺女得了皇家封赏,地位高贵,就算还认他们这门亲,也再不会如何亲近了。哪里想到,蒲草不但还认他们做家人,甚至还要从此出嫁,这是多让人欢喜的事啊。 李家老少接了蒲草就开始呼朋唤友一同打扫院落,李家村的里正也是个伶俐的,喊了一帮后生洒扫村里道路,一时间李家村也如同开了锅的沸水,彻底热闹起来了。 第二日一早,喜婆上门替蒲草开脸、上妆、换衣,一样样折腾下来,直累得蒲草筋疲力尽。待得终于被扶上八人抬大轿,她直接就在这晃晃悠悠的大摇篮里睡着了。 花轿一路进了翠峦城,引了众多看客围观。好不容易挤到念恩园门前时,喜婆在窗外怎么提醒,里面都没有动静。众人立时有些慌乱起来,方杰正好扯了红绸下马,赶忙掀了轿帘探看,结果瞧得蒲草睡得口水横流,就差打几个响亮的呼噜了。他一时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恼才好。 蒲草被摇晃醒来,左右瞧瞧才知闹了笑话,立时红着脸颊慌忙掩了盖头。方杰无奈,小声笑道,“坚持一下,晚上就能好好睡了。” 那一旁的喜婆也是个有趣的,听了这话就插嘴道,“新郎官可说错了,到了晚上才是不能睡呢。” 这下连方杰也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转身扯了红绸走在前头… 这一日从早折腾到晚,待得终于拜过堂,送了宾客出门,方杰和蒲草这新鲜出炉的小夫妻都累得躺在床上不想动。 蒲草勉强脱去厚重的喜服,在春莺的伺候下洗了个澡,趴上床还没等同周公摆好棋盘,她就觉身后贴上来一副滚烫的身躯。她立时羞得困意全消,连身子不自觉的都僵硬起来。 方杰怜惜的轻轻褪下她的衣衫,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着,“你终于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蒲草想起他们这两年经历的种种甜蜜周折,身子渐渐就软成了一滩水,柔声应道,“我终于是你的了,我是你的妻了…” 方杰随手一挥,红艳艳的帐幔轻轻落了下来,挡住了那一隅满满的春光… 窗外屋檐下,赵胖子晃晃硕大的脑壳懊恼道,“以后再偷听还是要上房顶揭瓦才成,这窗下根本听不到什么啊。” 他正要抬脚离开,不想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痛叫,吓得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啊!疼死我了,你要杀人啊!”大床上,蒲草死死掐了方杰的腰,仿似要把下身的痛楚都转加到他身上一般。 方杰极力忍耐着冲动的欲望,小声安慰着,“别怕,过会儿就好了。处子破身都要这般疼上一刻的。” “什么处子?我不是寡妇吗?” “你不知道自己是处子?” 蒲草从未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翻找到半点关于成亲破身的事,她本以为张富那混蛋留给前主人的记忆一定极其痛苦,所以,她才选择了遗忘。哪曾想,人家张富根本就嫌弃前主人是个青涩小豆芽,连洞房都没碰过她一手指头啊。 而方杰更不曾想到蒲草是个后来的霸占者,于是两厢误会之下,“惨剧”发生了。 赵胖子听得这夫妻俩对话,笑得差点在院子里打滚儿,笑声之大惹得方杰抓了个枕头就砸到了窗子上。 “赵胖子,你给我滚!等你成亲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胖子连连摆手求饶,“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是路过,路过!”他这般说着就大笑着跑走了。 蒲草听得有人偷听他们夫妻亲近,一时惊得忘记了疼痛。方杰趁机就攻了上去,甚至低头堵了那喃喃咒骂的小嘴。 真正的春色降临,一时间连窗外的秋风都温柔了许多。院子里的大树上,鸟雀们偶尔抻头瞧瞧那被喜烛映得通红的窗棂,转而又回身搂了老婆孩子继续酣睡了。 夜,静谧无声。人,团圆合眠… 又是一年春来到,四月的春风温暖而柔和,轻轻拂过大地之时,大地就穿上了绿衣衫。 南沟村今年的河滩地都改成了稻田,前几日刚在蒲草的指点下插上了稻秧。此时尚且显得有些单薄的稻苗,在春风里勇敢的伸展着手臂,享受着阳光的照射,分外的喜人。 蒲草见得天气晴好,就同方杰牵着手,带着一众孩子们去村外踏青。春莺手里拎着满满一篮的点心小食,一脸笑意的随在后面。前面则是憋闷了一冬的孩子们,他们一路疯跑跳跃,发泄着小小身体里仿似无穷无尽的精力。 山子原本年前已是被楚家接回了京都,但这小子不过住了两月就闹绝食,硬是逼着楚非把他又送了回来。正好蒲草也是舍不得他,就照旧带着他过日子。当然,他不听话,蒲草还是绝不手软的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可惜,她这样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毕竟山子也大了,懂事许多,再不向以前那般顽皮了。这反倒让蒲草常常觉得遗憾,不能再过管教孩子的瘾头了。 桃花又长了一岁也越发乖巧了,她牵着福儿的手,围在方杰和蒲草身边,不时抬头笑得精灵般欢快可爱。 张贵和满桌儿正站在宗祠外面低声说着什么,突然见得蒲草带着大大小小过来都是慌得想躲。可惜宗祠外连棵树都没有,两人只得手足无措的低头站在原地。 年前私塾里教授学童课业的老先生得了一场风寒,断断续续将养了一月也不见好。老先生不愿耽搁了孩子们的学业就自己辞工了,然后同村里族老们推荐张贵继任。 张贵这半年为人处事都被村人看在眼里,人人都觉他改变许多。听得由他教孩子们读书,倒也无人反对。 于是张贵正式成了村里的蒙学先生,他因为残了一条腿,也不再奢望进京考状元。除了偶尔去李正家里坐坐,同刻苦攻读以备两年后再次进京大考的胜子闲话几句,就是留在宗祠读书练字,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孩子们教好。 满桌儿这大半年,任凭娘亲怎么打骂就是铁了心的日日围着张贵打转儿。村人都瞧得清楚就时常有人劝张贵娶了满桌儿,可是张贵却觉自己不但残了腿,甚至连房瓦都没有一片,不愿委屈了满桌儿,就是不肯松口。 两人这般僵持着,也着实急坏了村里众人。蒲草时常从桃花那里听说满桌儿如何落泪,哥哥如何倔强。她早有心劝劝两人,今日遇到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于是尚未到得近前就高声笑着打趣道,“我们可是来的不是时候,耽搁你们二人闲话儿了?” 满桌儿已是羞得不能言语,张贵也是满脸通红,低头给蒲草和方杰行了礼,这才说道,“嫂子,我们没说什么。就是,就是…” 蒲草摆手,“你们两个,一个男大当婚,一个女大当嫁,就是说些什么又碍着谁了。贵哥儿你也别犯倔了,明日就找媒人去董家吧。满桌儿是个好姑娘,错过了她,你怕是要一辈子都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如今我也嫁了,桃花山子都日日跟在我身边。张家那院子一直空着,你们若是成亲,我就把那院子作价五两卖还给你,你什么时候有了银钱再还我就是了。” 张贵听的这话立时抬起了头,惊喜道,“当真卖给我?” “当然,我最是财迷,哪有白送给你的道理。” “好,我买。明年这时候,我一定把银子送上。”张贵郑重许诺,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末了他想了想又同满桌说,“你先回去吧,明日媒人一定会上门。” 满桌儿多年心愿得偿,喜得都懵了。还是蒲草推了她一把笑道,“快回去等着当新娘子吧。” 满桌儿这才跌跌撞撞跑走了,蒲草同方杰笑着对视一眼又牵了彼此的手,告辞了张贵慢慢向村外走去。 孩子们跑跳玩耍这么半晌也是累了,不等到达事先选好的大树荫下就闹着要吃点心。蒲草亲手揭开布帘替他们分选,许是早起吃的少,她顺手也拿了快桂花糕塞进嘴里。可是才嚼的几口就觉一阵酸水涌上喉头,惹得她蹲在路旁就哇哇吐了起来。 方杰不知她哪里不舒坦,慌得手足无措,上前就要抱起她往家飞奔。春莺贴身伺候着蒲草几月,见她如此突然脑中灵一闪,冲口就道,“夫人,您这是有了吧?” “有了,什么有了?”方杰还在焦急问着,蒲草已是反应了过来,掐指算算姨妈当真是两月未曾到访。她于是咯咯笑起来,大声嚷道,“方杰,我要当娘了。你也要当爹了!” “我要当爹了?”方杰愣愣重复了一句,下一瞬已是狂喜的抱起蒲草上下飞窜,“我要当爹了,老天爷你听到了吗,我要当爹了!” 蒲草紧紧搂了他的脖子,眼见头顶蓝天白云分外澄净,四周碧草如茵,心下出奇的喜悦安宁。 多美好的春日啊,天地孕育了一切的希望,而她也正孕育着她们爱的结晶,生命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