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月光》 第1节 ? 我见月光 作者: 怀南小山 简介: 男主视角先婚后爱x女主视角暗恋成真 1. 程榆礼,京圈最俊俏的公子哥。光风霁月,游戏人间。 自小身边莺燕成群,程榆礼从没给过哪个姑娘眼神,得来书信统统弃之一边。 某一回收到一封信笺,里头装着一则精美的月见草标本。 兄弟在一旁看到,起哄着去夺。经手几人,标本早揉成一团。 而程榆礼只淡漠地一笑:“行了啊,快拿回来。别让老师看见。” 秦见月在教室外面,看着她亲手制作了一整夜的礼物,被人弃置在走廊的地上。 2. 程榆礼长了一双看谁都含情、也看谁都淡漠的眼。平日里爱好耗在戏馆,懒散倚在太师椅上,泡一壶茶,听一支曲儿。 台上演花旦的姑娘生得秀气,秋瞳剪水,神色怯怯。程榆礼寻去,分明是头一回见他,她眼中却凝了些情绪。 程榆礼好奇:“怎么,认识我?” 秦见月不吭声,摇了摇头。 俩人相处还算合得来,也到了婚配年纪,索性凑在一块儿搭伙过上了日子。 程榆礼宠妻无边。只是那双淡漠的眼还是淡漠。住不下人。 3. 秦见月走后,程榆礼寂寂恹恹,进出她平日里常待的书房。 清理书籍,陡然从她的本子里掉落一张卡片,是一张月见草的标本,沾着几道的脚印,还有一团陈年累月的泪渍。 日记本里记录着,关于她爱他的那些年。 4. 回到戏馆,程榆礼日日在此恭候。 有人和他打招呼:“程公子又来听曲儿了?” 程榆礼只淡淡笑着,摇头:“等我爱人回家。” —————— 他是青春岁月中的动人情怀,也是柴米油盐里的英雄梦想。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月见草花语:默默的爱。 *男主没有践踏任何人的心意,文案只是片面,详情看文可知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见月,程榆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暗恋成真 立意:高岭月和启明星。 强推奖章:京剧演员秦见月自年少时暗恋名门公子哥程榆礼,若干年后二人因为京剧再度结缘,迈入婚姻殿堂。然而接踵而来的问题让他们最终还是走向了分别。离婚后的程榆礼无意间发现秦见月留下的日记本,里面写满了她深藏多年的秘密,他抱着对妻子恋恋不舍的情愫,再一次走向她。本文文风细腻优美,娓娓道来一段暗恋往事,人物塑造鲜活饱满。主人公身为戏曲演员,于诸多挑战中,坚定不移地为京剧的传承做出贡献,顽强坚毅,不折不挠,有着真挚澎湃的青云之志和白首之心。文章立意深远,值得一读。 第1章 01. 四月,沉云会馆的棠梨开了。 院里阳光一透,花斑落满秦见月的戏袍。清清明明一个敞亮午后。 秦见月静坐绮户轩窗前,往颊上推匀一抹朱色胭脂。外面乳白花色衬得她面色娇娆,神韵轻俏。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后台演员练嗓的声音此起彼伏,尾音在天花板上一圈一圈绵长的荡。惊得枝头喜鹊扑腾着翅膀停在窗棂,意犹未尽地踱步徘徊。 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秦见月放下手中脂粉盒。 打开消息,是她的老师孟贞发来:今天我就不过去了,跟着师姐他们好好唱。 秦见月回了一个字:嗯。 本身不紧张,孟贞这么一说,秦见月心里倒是没谱了起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给人唱堂会。 所谓堂会戏,有为贵胄演出之意。通俗来说,就是一富家子弟包了场,他们今天的戏尽为一人唱。人家点什么曲儿,他们就得唱什么。 这是秦见月从戏曲学校毕业的第二年,此前在燕城城南的破落小剧院待了一阵,后剧院经营不善、停业整顿,奈何行业日薄西山,院长绞尽脑汁没将剧场拯救起来。剧院里头的小演员就这么尽数被遣散打发了。 很快,秦见月被母亲介绍到孟贞门下的私人戏班子。 孟贞其人,秦见月的妈妈秦漪的老师。 秦漪年轻时是孟贞的嫡传弟子,跟着孟贞唱了小二十年的戏,后来转向教育行业。 秦见月赋闲在家一段时日,秦漪问过她,是想接着唱,还是去教书。秦见月不假思索答道:要唱。 他们的京剧戏班叫做三春堂,大本营就是在这老城区的沉云会馆。 平日里也和剧场演出没区别,轮班演出。不过秦见月不大走运,一来就要应付大人物大场面。 旁边的陆遥笛哼哼吱吱唱完了选段儿,心情颇为畅快模样。她挂上耳坠,忽而脑袋一歪,问旁边的南钰:“诶师姐,今儿过寿的是哪位爷?” 南钰道:“程家公子他奶奶。” 陆遥笛闻声倒抽凉气:“程家?是那个程?” “就是那个。”她们眼神交流,小心谨慎,南钰声音又压低了些——“不能惹的程。” “真的假的?你也不敢惹?” 南钰:“我敢个屁。” 黛青色的眉笔在眉峰轻微一滞,秦见月眸子敛下,余光探到二人中间。 她对那个姓氏向来多了十分的谨慎在意。 皇城脚下的富户程家,这几个标签拼凑到一起,无消多问,她心中恍惚有了个答案。 眼前亦出现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身影。 掐着笔端的指腹不自觉收紧一些。 未免胆怯。 秦见月又细想,师姐话音含糊,是“陈”也未必呢?她总是多心。 平下心来,继续描眉。 陆遥笛八卦人八卦魂,拖着凳子凑到南钰跟前儿,虚声道:“师姐你见过程二爷本尊吗?听说超级帅。” 南钰啧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她注意稳重。不过眼波流转一圈发现周遭人士都在各忙各的,转而又神色一赧,冲着陆遥笛低语一句:“他经常来这儿听曲,你以后见着他机会多呢。又帅又贵,绝绝子。” 南钰瞅着陆遥笛的花痴样,打趣她一句:“一会儿唱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往台下看,省得哈喇子流出来,丢死人。” 陆遥笛气笑,没大没小去拧她的脸。 一侧的秦见月心迹复杂,手里的笔尖便那么来来去去几下,无意识将吊眉的眉尾绘深。 “见月,这是不你手机?有电话。” 陆遥笛指了一下一直在出声的手机,这才将秦见月的思绪拉回。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是她的表哥秦沣。 家丑不可外扬,秦见月选择出门接听。 秦沣开口出奇友善,嬉皮笑脸:“好些时候没见了,抽个空出来叙叙旧?” 秦见月不跟他废话,走到长廊尽处,低声问他:“要借多少?” 秦沣那头顿一下,笑得没皮没脸:“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找你就是为了借钱是吧?真他娘的伤感情。” 秦见月蹙眉,压低声音:“不说我挂了,一会儿要上台。” “诶诶——”秦沣话一转,“那什么,你先支我八千,赶明儿赚了连本带利还你。” 秦见月揉了下眉心,“最多五千。” “成成成,五千就五千。”秦沣嘿嘿一笑,“爱你啊老妹儿,么么哒。” “……”又想着劝诫几句什么,终是止语。 她杵在二楼长廊,脚下是有了些年头的红木地板,让人踩得吱呀作响。身后的动静不大,蹑手蹑脚。 秦见月回头看去,南钰和陆遥笛两个小姑娘头叠着头,缩在门板后边在偷看什么。 “哪个呀哪个呀,你指我看啊!”这是陆遥笛的声音。 南钰不满她的咋呼:“嚷嚷什么,你声小点儿。” 秦见月顺着二人目光看过去,底下宾客将至,大幕尚未拉开,观众席幽深如暗夜。仅大门门缝透进一点光来,众人簇着一名老叟说话,奶奶身前戴着贺寿的花儿,古朴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只鲜艳红润的蟠桃。 是大户人家的阵仗。 老人家容光焕发,膝下承欢,笑意盈盈。 她的视线接着向后面挪,在隐晦暧昧的黑暗里,倚在一张八仙椅上的男人清贵而孤拔,面上带着和煦淡笑在听旁人说话,半边身子浴在罅隙里的光下。 阴影与光明的交替令他的身形轮廓影影绰绰,并不明晰可辨。 男人修长的指拢住雕花的紫砂杯,胳膊闲散地撑在身侧的桌沿。 第2节 杯口贴住薄唇,轻呷一口上好的金骏眉。 极致的容颜隐在薄雾青烟之中。 秦见月的呼吸霎时滞住。 他一如往昔,慵懒,骄矜。清净孤绝。姿态像一只鹤,性子又如一只猫。 时隔经年,她竟也能一眼将他认出。 然而他不再是大她两届的风云人物程学长。 而是京城程家的二公子——程榆礼。 时光的灰尘被掸尽,这个讳莫如深的名字再次清晰地撞到秦见月的心坎上。未灭的心火被添了一把柴,再一度轰然灼烧起来。 这一刹鲜明的感知,说不清是热或是疼。 鬼使神差,正在和长辈交谈的男人忽的掀起眼皮,往阁楼上看了一眼。 男人狭长而淡漠的那双眼猝不及防和她对上,一秒不到,秦见月背过身去,心虚钻进休息室的门。 只留背后陆遥笛的尖叫:“哇哦,真的好绝!” 窗外棠梨在风口沙沙作响,春叶在眼下郁郁蒸蒸糊成一团浓厚的青绿。 秦见月一闭上眼皆是他那双笑不及眼底的眸。她重执眉笔,指骨都打颤。 - 大幕掀开,好戏登场。头一出戏演的是程派的《锁麟囊》。 程榆礼应了奶奶的话,坐到最贴近她身侧的凳子。长辈的宠爱昭然若揭。奶奶今日精神倍加,喜笑颜开,饶有兴致同他指点唱法。 程榆礼低眉,微微侧身倚着奶奶。老人家翘着指头指着台上道:“这姑娘不错。” 男人眼一眯,往台上定睛瞧去,淡声问一句:“哪位?” “旦角儿。” 程榆礼的视线落在唱花旦的姑娘身上。 厚重粉墨遮不住她五官的灵巧秀气,看着像是个初出茅庐的,秋瞳剪水,神色里还沾了点儿怯。 开口唱腔却是极为老道自然,嗓音条件又是天生的好,古朴而婉转的一套唱法,穿云裂帛,余音绕梁。 唱词结束,程榆礼才声音懒倦开口评价一句:“确实不错。” “是不是新来的?”奶奶忽的又问:“哪天排她的戏啊,我改天儿还得来。这么两句怎么能过瘾。” 程榆礼说稍后我给您问问去。 …… 台上的灯光很亮堂,秦见月看不到台下。她不知道是怎么唱完漫长的一出戏,下台时才发觉紧张到半条腿都发麻。 中场休息,她回到二层阁楼,又接到妈妈秦漪的来电问候,秦见月寻了个僻静处接听。 站在二楼晦暗无灯的楼梯口,脚下是一块滑腻的陈旧木板。 秦漪问她:“唱的怎么样?” 秦见月一整出戏都演得心猿意马,恹恹答了句:“就那样唱。” 秦漪默一阵,声音沉下去一截,说明来意:“王诚微信你怎么还没加,你二姨刚又来催我了。” 秦见月听见这事莫名心烦:“我说了我不想相亲,加他干什么?” “你就给你二姨个面子,跟人聊两句又不耽误你时间,没准处得来呢。实在不行再找个借口推了也不要紧。” 秦见月说:“你直接就跟二姨说,我不相亲,我这辈子都不结婚,你叫她闲的没事去拜拜送子观音求十个八个孙子,管别人的事儿干什么呀?真是吃饱了撑的。” 她讲话声音绵软,纵使是在生气,毫无杀伤力。 秦漪道:“欸我说你这孩子——” 秦见月不再听,低头愤懑将电话掐断。 她携着一股脾气,转身往下走,一抬头倏地望见站在楼梯转角处的人影。 秦见月瞳孔一紧。 男人许是怕惊扰她的通话,也没往上走,就耐心十足在那儿候着,身姿颀长倚在护栏上,两腿修长,站姿不拘。身上穿件质地绵软的青灰色的衬衫,下摆扎在西裤的腰带里。 太过黑暗的环境让人看不到他的神情,只隐隐让她看见衬衫里雪白的一片肤色与硬朗锁骨。 他太过高挑,即便不冷脸,不发脾气,也给人很强的距离感。 狭长慧黠的瑞凤眼微微眯起。 南钰的形容没有错,程榆礼给人一眼的感觉就是:又帅又贵。 秦见月步子顿了三四秒钟,忽然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尔后她迈步往前,试图镇静地越过他。 戏服厚重看不到脚下,加之心猿意马的慌乱,让她一下踩空。尖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秦见月膝盖一曲。 男人眼疾手快往前,长臂伸开,稳稳搀住险些摔倒的秦见月。 与其说搀,不如说:抱。 她现在正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被他拥在臂弯,秦见月清晰感受到他有力的手臂正托住她的腰身。 程榆礼低头看着秦见月近在咫尺一张脸,他开口声音低沉厚重,几乎是通过胸腔传递给她——“扭到了?” 垂眸,是她粉白的绣花鞋。 秦见月重新踩在地上,右脚一用力,筋脉的疼痛令她不自觉“嘶”了一声。 手想要去摸旁边的墙壁,但是太远。她索性撑着程榆礼的手臂,借之撑起弯曲的腿。 努力地站直身子。 “还能演?”男人松开箍住她的右臂,望着她隐在鞋袜中的脚踝。也看不出个大概。 秦见月垂着眸,眼神虚焦望着他指尖蓄了半截烟灰的烟,点一点头,轻道:“可以。” 程榆礼却道:“甭唱了。” 男人的声音醇厚沉冷,京腔纯正而圆润。语调是淡淡的,却又是一种不容商榷的口吻。 秦见月唇瓣轻抿,她不大敢看他,仍坠着视线淡淡说:“没有人替我。” 他看穿她的担忧,往她跟前走了一步,看着女孩轻颤的睫,慢条斯理说了句:“我的地界儿,我还做不了主?” 她稍稍抬起眼,对上他不咸不淡的双眸。 转角处是个小看台,旁边恰有两张金丝楠木的太师椅。 程榆礼修长指节曲起,轻扣椅背,笃笃两下,示意她在此坐下。 他揿灭落灰的香烟,一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对方很快接通,程榆礼道:“这儿有一姑娘伤了脚,你给送些扭伤药来。” 他低头望见因方才那一跌而被甩落在地的物件儿。 程榆礼躬身拾起,是一朵翠色的绢花。 他偏头看向在椅子上乖巧坐下的秦见月,抬手将手中绢花嵌入她的凤冠。 女孩儿怯怯抬眉,又是那道恍惚跟忐忑的神色。她目之所及是他修长漂亮的指节,正触在她的头饰上,细心工整为她摆弄混乱的绢花。 程榆礼替她戴好头饰,目光下至,看着她的眼。 又对尚未挂断的通话说了句:“尽快。” 作者有话说: 预收《撑腰》求收藏!! 【男二上位/婚恋小甜文】 【竹马暗恋成真/渣男火葬场】 温香软玉天降青梅x痞帅不羁天之骄子大少爷 1. 苏弥心系高中校草韩舟多年,终于把他追到手。 韩舟答应陪她过生日,然而生日当天,她满怀期待在餐厅等候多时,打开手机却赫然看到推送,韩舟在京圈名媛聚会上的照片。 照片里,两人姿态,甚是亲昵。 而苏弥坐在清冷的餐厅里,看着外面大雨滂沱。 她一瞬心如死灰,当下提出分手。 韩舟:【别无理取闹。你知道我有多需要她手里的资源。】 系统提示:【你已被对方拉黑。】 2. 传闻中的裴嘉树生性不羁,离经叛道。只可惜这位天之骄子不近女色,多少女人前仆后继,都没能拿下这位大少爷。 很多人在想,到底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他俯首称臣。连苏弥也很好奇。 苏弥没想到,他们再次见面是在她分手第二天,这位大少爷远渡重洋出现在她跟前。 男人咬着一根烟,一副痞相,跟小时候一样顽劣的笑意,冲她微微勾唇:“分了?” 3. 裴嘉树和苏弥公开婚讯那一天,网络上吵翻了天。 很快各种风声传出,二人疑似婚姻破裂。众人开始纷纷揣测,裴嘉树几时会甩了苏弥。 狗仔努力地想要拍到婚变证据。 然而没多久,一段同学聚会上的视频流出。昏暗的ktv包厢里,苏弥喝大了把裴嘉树按在角落里亲。 下一秒,一束光打在二人身上。旖旎景象映入众人之眼,苏弥瞬间酒醒,她清楚地看到男人的脖子上被她啃出的草莓印。 苏弥羞耻得要从他身上起来,不料腰腹却被男人的大掌用力一箍。 裴嘉树又将苏弥按回自己怀里,男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扬,嘴角轻牵,纤长的指点了点自己脖颈另一边的干净之处—— 第3节 “均匀点,这边也种一个。” 4. 苏弥一直没想通,裴嘉树跟她结婚到底是图她点什么。 直到他制作的动画上映,影片里播放的赫然是他们老胡同里的童年故事。 影片的最后,是他穿越了时间长河的告白—— 【八岁那年,巷口初见,从此以后,我的梦想就是娶你过门。】 —————— 裴嘉树在国外的项目快要落地,在家中庆祝那天。新闻给他推送过来一张图片。 形单影只的苏弥走在大雨里,媒体文字有看笑话的意思。 裴嘉树当即订了回国机票。 友人问:“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他牵着外套往外走,懒洋洋说:“回家,给我姑娘撑腰。” 「只要在我裴嘉树跟前,你一辈子都是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当然值得最好的。」 第2章 暗恋一个人,碰见那一刻会习惯性慌乱,继而退缩,在很快的时间内调整局面,后退到能够把控事态的安全范围。 然后静静地观察。 精打细算自己的出场方式。 在对方视线里的一举一动,都该是拿捏好分寸的表演。每一个步伐,每一个笑容的弧度,举手投足,都是刻意。 然而眼下,一明一暗换了位置。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局促无所遁形。秦见月咬着唇。 短暂的对视里,她的眼里凝了些情绪。瞳仁一颤一颤,眸眶干涩。 她想起和妈妈狼狈的通话过程,想起方才那踏空的一脚。都是最不愿让人见到的窘迫。 越是想掩藏什么,越是露出马脚。 简直想要找地缝钻进去。 他的身上薄荷与烟草混合的香气沾上了她的发梢,真实而隐秘。 程榆礼打量她凝重神色,好奇问了句:“怎么,认识我?” 秦见月忙摇头,别开眼去。 她心中兵荒马乱的重逢,却是他眼里的初遇。 这一刻,她多希望他不在。 然而事与愿违,程榆礼倒是在另一张椅子上颇为闲适地坐下了。 纵使人在身侧,影子就倾覆在她身体的一边,秦见月静下心来谛听,他的呼吸隐隐入耳。 男人却仍旧是矜贵而有界限感的,并不那么优越高调,而是神态里隐隐有一道浑然天成的孤高。 像仙鹤,像悬月,像雪山顶上的那一抹色。他是一切高处不胜寒,触手不可及的东西。 秦见月挨着坐,连手指都拘谨。 他悠哉叠起双腿,秦见月不敢抬头看他,只听见他再度开口说话的声音,是在通话,懒懒散散、浑不在意的语调:“奶奶,今儿的戏就唱到这,后台出了点事故。您早些回去休息。” 他将她的扭伤定义为事故。 听不到奶奶说了些什么。 他继续道:“嗯,我让人送您。” 秦见月掌心汗湿,余光打量他搁置在膝盖上的一只洁白冷感的手。 腕上挂着一串沉香珠。 通话结束,程榆礼挂断电话。 秦见月抬眼看他。 程榆礼眼型狭长,眼光锐利,机敏有余,但又显着万事不过心的淡泊。他说:“从前没见过你。” 秦见月攥着戏服的手渐渐松开,缓解掌心那一点闷热。 其实是见过的,见过好多次,短暂的擦肩,甚至对话,都有发生过。不怪他健忘,被遗忘是暗恋者的宿命。 她点了点头:“我在别的会馆唱,这个月才跟了孟老师。” 程榆礼细致观察她抹了浓妆的侧脸,半晌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秦见月,拨云见月的见月。” 他品了品这个名字,掀起嘴角,赞誉道:“你好浪漫。” 不算太糟糕的回答,秦见月心头一暖,也轻笑了一下:“是我爸爸取的名字。” 程榆礼徐徐道:“你有一个浪漫的爸爸,他有一个浪漫的女儿。” 气氛总算不那样僵硬难堪,她弯了弯唇角:“谢谢。” 如果爸爸还在世,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也会很开心。 来送药的人叫阿宾,是程榆礼的一名小助理,他噔噔几下踩上楼梯,看见坐在一起的程榆礼和秦见月,忙将东西递过去。 秦见月道谢,打开看一看,是喷剂和药膏。 “下回哪天登台?”程榆礼望着她手里的动作,这么问了句。 顺便将桌子中央的小台历取过,一页一页翻看过去。上面画的都是些京剧各大门派的人物肖像。 她答:“25号。” 一时间没了声。 不知他问这个是何用意。 少顷,秦见月又鬼使神差接一句:“你会来吗?” 程榆礼总算慢慢悠悠翻到了25号那一页,视线停留在此,他并未抬眼,散漫回答道:“当然,否则我问你做什么。” 心中有花开的声音。 担心让他察觉出什么,她敛了眸,不敢做表情。 但他显然无暇在意。 在一旁的阿宾忽然开口提醒一句:“程先生,您25号要去见白——” “见不成就推了。” 程榆礼抬眼看他,打断阿宾的话,语气稍重,有对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指责之意,又开口,“总得和秦小姐凑个巧。” 秦见月低头,将装药的袋子打了个乱七八糟的结。又拆开重新打,还是乱七八糟。 阿宾没再说什么,只道:“程先生,外面落雨了。咱们早点儿回去吧。” 他问:“老太太呢?” “已经送走了。” 程榆礼“嗯”了声,将日历上25号那一页撕扯了下来,语调自始至终是轻淡的:“记得上药。”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秦见月忙应了句,“好。” 日历纸被他揣进裤兜,程榆礼起身,漫声说道:“走吧。” 曲终人散,灯火阑珊,春雨入夜,花影憧憧。他背影远去,短暂的温度消失殆尽。那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的眉目又渐渐消散。 青灰的绵软衣衫像是隔着毛玻璃,浓稠地化作一团,一丝一缕叠上多年前挺拔的少年身姿。 人已经消失,一行演员闹闹哄哄上了楼,在互通消息为什么今天能提早下班。 秦见月直至此刻身体才总算松懈下来一些。 心中擂鼓作响。尘封的心事抽丝剥茧,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变得沉稳大方,可事到临头还是只敢对着他的背影独自欣喜。 一如年少。 - 秦见月跟着戏班的车走。回程的商务车上,她和陆遥笛坐在最后一排。 陆遥笛是和秦见月同一批来拜师的,也对沉云会馆一切表示新奇。 东问西问。 南钰是她们的师姐,介绍说这一片老城区属于戏曲艺人的丛薮,会馆众多。当时有资本家要来占地,还是让程家给拦下的。 亏了程家有个爱听戏的老太太,他们如今还有个地儿唱曲。 陆遥笛话多,叽叽喳喳没完,到后面都没人应声。直到她提到一个名字:“欸今天我近距离看到程榆礼了,卧槽他那个脸长得是真好,我差点上手去摸了,怎么能精致成那样。” 她绘声绘色,手还伸出来做出抓抓的姿势。 闭眼休憩的秦见月闻声,抬了下睫毛。 坐在前排的南钰哼笑一声:“他从小学起就是风云人物了,以前三中还有女的为他跳楼。” “我的天,真假?”陆遥笛脑袋往前伸,手攀在前座椅上望着南钰,要听八卦的姿态。 “那我就不知道了,道听途说。”南钰耸肩。 陆遥笛又喃喃道:“他是三中的啊,这么近,跟我就隔了一条街,我实验的。” 南钰说:“那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啊,我高中在九中,中考没考好,被发配边疆了。” 陆遥笛道:“我上高中他都毕业了,哪儿有机会见到。” 她一边说一边偏头看窸窸窣窣在袋里取喷剂的秦见月,抓住她的小动作——“欸见月,你是哪个学校的?你跟程榆礼差不多大吧。” 秦见月的手一顿,低低地应了一声,“三中的。” 第4节 南钰和陆遥笛同时惊讶看她:“你跟他是校友啊。” 陆遥笛嗓门大得秦见月头都疼:“有没有一手八卦,快分享!” 秦见月摇头:“没有。” 她掀开半身裙,往疼痛的脚踝处喷了些药,涂抹几下,药味偏浓,秦见月阖上盖子,将车窗降下来一些。外面的细雨停下,春风拂面,清新而洁净。 陆遥笛又问:“跳楼是真的假的?” 秦见月又摇头:“不清楚,应该是假的吧。” 陆遥笛顿觉无趣。 忽又想起什么,冲着南钰问:“他有女朋友吗?”眨巴着一对跃跃欲试的小眼神。 南钰笑了声:“我只能说,你没戏。” 陆遥笛发出一声绝望嚎叫。 与此同时,秦见月的心脏也重重往下塌了一截。没声没息,但觉闷沉。 “所以是有咯?如果没有的话我还能努力努力,怎么就没戏了。” 南钰瞥过来一眼,不答只道:“人家要跟白家那样的名门大户结亲,你拿什么努力。” 秦见月心不在焉地抹着药,伤口越发变得寒凉。 南钰的话里有对陆遥笛的暗暗鄙视,并不明显,若是放在明面上的瞧不起,还能让人有个争论一把泄愤的机会。 可她偏用那种微妙语气,很是刺人。 她本人也是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平日里相处还算是“平易近人”,但那点作为人上人的优越感还是会时不时蹦出来作祟一下。 陆遥笛鼻子出了口气,手臂一抱,一声不吭地玩起了手机。 车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车子送到南钰的住处,她下了车,礼貌和司机告别。 紧接着,迫不及待要吐槽的声音在秦见月的耳边响起:“人家要跟白家那样的名门大户结亲。” 陆遥笛学着南钰的话阴阳怪气起来,翻了个白眼,“略略略,根正苗红了不起吗?还能瞧不起咱小老百姓呢,嘁。大清都亡了!” 她脑袋一歪,枕在了见月的肩头,“你说呢?月月。” 秦见月正要开口,手机消息传来。 她打开一看。 通讯录新的朋友那里有一个“1”。 莫名的期待让秦见月谨慎点开,是一个黑色动漫头像。 继续点进去。 请求添加好友的对话框弹出来一句:你好,我是王诚。 秦见月:“……” 这是她晾了二姨给她介绍的这位相亲对象第三次。然而王诚看起来对秦见月很是满意,即便热脸贴了冷屁股,也锲而不舍地在联络她。 秦见月听从了秦漪的意思,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王诚发来一个[龇牙]的表情。 秦见月也礼貌回:你好。 王诚:唱完了? 秦见月:嗯。 王诚:哪天休息?请你吃个饭? 她在思考怎么拒绝。打了一排字又删掉,秦见月常常苦恼于社交。 又有新的消息弹出来,秦见月退出她和王诚的聊天框。 是孟贞发来消息:表现不错呀月月,程先生说他很喜欢你。 一阵春雨濛濛,雨点被风吹落,透过车窗缝隙拂在她的脸颊,湿津津的。 一滴芝麻大小的雨点落在手机屏幕上,放大了孟贞的聊天框里的汉字。 秦见月用手指将雨点洇去。 又一滴落下,覆在那个“程”字上面。 她再一次擦去。 缓缓地,不舍地,再读一遍老师发来的话:程先生说,他很喜欢你。 喜欢的意思有很多。譬如满意、赏识。 那她可不可以曲解一下他的喜欢?只当是为满足当年的自己。 第3章 当年,秦见月是费了好大一番劲才进的三中。她因为偏科严格,物理没及格,总分擦着线,才堪堪挤进了这所燕城最好的中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爸爸妈妈可算松下一口气,带着她到各处寺庙还愿。 那时提心吊胆的一些时刻,而今已然记不甚清。 入学前妈妈带她去整牙,医生说牙套要戴三年,秦见月心一横答应了。 她只记得箍牙的医生手法差劲,弄得她很是不适。 人们都说青春是最美好的时候,秦见月可能是个例外。她至今仍然能够想起她高中时期惨绝人寰的审美,以及发育得不够全面的身体,个子不高,站队总在前列。整个人的形象用如今的眼光看去,只浑身上下写着四个字:乳臭未干。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遇到了她的命中注定。 那是整完牙齿的第二周,高中入学,那天秦见月起床晚了些,她打车去学校。雨是在中途下的,校门口堵车严重,司机开得也是心浮气躁,“小丫头,我就把车停在这你自己走进去好吧。” 秦见月扫视窗外,“不能再往里面开一点吗?” 司机说:“这里太堵了。”他指一指前面的交警,“不到一个小时出不来。” 秦见月撇了一下嘴,低声说了句:“好吧。” 她付完钱下了车,冒雨往前冲。 好不容易跑到教学楼的大厅,又突然发现她没有看分班表。 而秦见月没有手机,无法与外界联络。他们的公告栏在露天广场上。她只能去那里看名单找班级。 彼时上课铃声响起,广场上已经没有人在。秦见月只好把外套的兜帽盖在头顶,不出三分钟身上已然半湿,雨滴落在她脆弱的睫毛上变得沉重不已。她眯着眼扫视名单,艰难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雨势变大,视野是模糊的。 秦见月擦了擦眼皮上的雨水,下一秒忽的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头顶的雨纷纷落在一柄伞的伞沿上,细长雨水如一道道银色弧线,轻巧地滑落在地。 那一阵冰冷的浇淋戛然而止。她睫毛上的珠子缓缓下坠,见月稍一眨眼,世界再一次变得明晰起来。 盖在她的头顶是一把黑色的雨伞。 她吃惊抬眼。穿着校服的少年与她并肩,他的伞并不大,此刻正歪到她这一边替她挡雨。 蒙蒙雨雾之中,少年身长而挺拔。 再定睛细看眉眼,眼眶狭长,眉目里有着处变不惊、闲云野鹤的淡薄。男生皮肤很白,加上这样清冽又凛然的气质,让她想到岿然不动的雪山。 他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在握着手机。 腕骨从校服的袖口露出,青筋附着,是看起来很有力量骨骼与手臂。衣衫上淡淡的清香融入她的鼻息,被裹紧肺腑。清澈动人。 少年看着通告栏,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延续着通话中的情绪。 替她撑伞,自己却淋了雨,但他并无半分不适,镇定自若地端着手机。 困顿之中,她看到一束光。 在秦见月维持了四五秒的打量之后,他也漫不经心地垂了下眼,看她。 只一眼,她慌乱地低下头,说了句:“谢谢,你可以不用给我撑……” 声音细若蚊呐。 他压根没有听见,因为秦见月的尾音完全被他带着淡薄笑意的声音盖过了。 少年举着伞的手并没有分毫偏斜,他对着手机开口:“没去班上呢,在给钟杨找班级。” 意料之中,他不是新生。 粗沉而富有磁性,是她从未在同龄男孩之间感受过的声线,强烈的吸引力让她心跳脱缰。 秦见月从玻璃反射中看到他们的暗影。 她被完好地拢在伞沿下,而他的一半衣物被雨打湿。两人之间隔了些很有分寸感的距离。 通话仍在进行,他扫阅太快,名单繁复,陡生几分不耐,于是问道:“对了哥,你还记得他中考多少分来着?” 而后,他轻笑一声:“那我倒着找。” 三中的分班按中考成绩,秦见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隐隐红了下耳朵,因为她也正倒着找。 对自己的名字分外敏锐。在15班的名单上一眼捕捉到秦见月这三个字。 在她的名字上面的那个人名,叫做钟杨。 和他方才讲的那个人名重叠上。 秦见月用手点了一下玻璃,轻道:“15班。” 在少年凑近过来确认之前,秦见月急忙缩手,猛然就胆怯。告别的勇气都没有,她没出息地转身冲进了雨中。 走到屋檐底下,隔绝了雨水。她穿行在教学楼的教室之间,却并不在找她的班级,脚步慌乱而匆匆。 上了楼梯,秦见月在走廊上,这才回眸眺望来时的广场。 然而已经没有人在那里,亦不再有车驶过。整个学校都变清净。只剩一层一层茫茫水汽,团在视野之中,让人分不清一切的虚实。 第5节 风雨之中的木芙蓉依旧,枝丫晃荡,悄悄见证一出静谧的情窦初开。 秦见月失魂落魄站了许久,下一阵铃声响起才提醒她要去做什么。她松开握紧的拳,察觉出掌心粘稠的汗湿。 开学是忙碌的,但在搬书、领校服、开班会这一系列让她忙得焦头烂额的间隙之间,秦见月的思绪被那个突然闯进她世界的少年占据。 想到因为她而被整个淋湿的袖口。 想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淋雨而生病。 以及很想,再见他一面。 秦见月一边包着书皮一边走神,回忆他那双凉津津的眼。 同桌齐羽恬忽然戳了她一下,小声道:“有个帅哥欸。” 秦见月闻声抬头。 齐羽恬凑过来:“后面。” 她便回头望去,从后门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男生脸上挂着闲散的淡笑,眼有些睁不开的困倦,长相痞气。另一个男孩子将手勾在他肩上,冲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少年笑骂了一句滚蛋。 最终二人挑了后排座位坐下,正在她们的后排。 这让齐羽恬很高兴。她给见月递纸条,上面写:见月,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他叫什么名字? 晚自修期间,秦见月正咬着笔头苦思冥想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展开齐羽恬的纸条,她苦恼于自己不是个会拒绝的人。 撕下作业本的一角,在上面写: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折起来,放到后桌空荡荡的桌面。 她没看到他的脸,只看到趴着睡觉的毛茸茸颅顶。旁边的男孩拍了拍那位帅哥的肩。 被唤醒的男生坐起来,抓了抓头发,半晌才看到那一枚小小纸条,展开看了下。垂着眼皮,提笔写字。 一团纸条飞到秦见月的桌上,龙飞凤舞两个字:钟杨。 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秦见月微微惊讶回头。 少年没再趴下,他散漫地倚靠在身后的书柜上,手插在外套兜里,狭长一双眼紧紧地看着秦见月。钟杨的五官有一些女相,唇红肤白,精致漂亮。 右耳耳垂带了一个黑色方钻耳钉。眉目里是满得要溢出来的纨绔气质。 跟她对视上,他微微挑一边眉,表示询问她的意图,或者等待她的自我介绍。 “我叫齐羽恬。”旁边的女孩先秦见月一步谨慎发话。 钟杨的眸子自然而然转到另一侧。 他看着齐羽恬,懒散地应了声“嗯”。 秦见月瞄到齐羽恬涨红的耳廓。 齐羽恬没话找话一般,对钟杨开口道:“欸,你的耳钉还挺好看的。” 她说完,一道沉默。 不出五秒,有物体被抛掷过来,哐当哐当滚落在齐羽恬的桌面上。 “你的了。”他说。 秦见月向桌上的耳钉投去视线。齐羽恬欣喜地将其捻起。 轻快而隐秘的少女心事交叠,灌满阴云密布的夜。 就像牙齿矫正,就像大雨倾盆。又酸又疼的感知,沉闷粘稠的心迹,构成她无以回望的年少岁月。 - “到咯见月,快别睡了。” 商务车在夜色中驶进兰楼街,停在一间亮着纸糊红灯笼的四合院门口。 秦见月是被陆遥笛推醒的。她在最后一段车程颠簸中昏沉睡着。 醒来后脖子有些泛凉,秦见月打了个寒噤,和同伴道别,接着下车。 院中灯是灭着的,一片昏黑,她去包里胡乱地探,摸到家中钥匙。将打开门,手中手机显示有来电。是陌生的本地号码。 接通。 对方开口便是:“好些没?” 秦见月听见这轻懒的声音,愣了下,步子也止住,嘴唇微翕,却讲不出口。 意识到致电的突然,没有做介绍,男人忽的轻淡一笑:“我是程榆礼。” 她傻傻应:“我是秦见月。” 他又不由笑一声:“我知道,秦见月。” 她的名字被念得像一首诗。 秦见月回头阖上院门,又听见程榆礼说了句:“脚伤好了告诉我。” 她说:“只是小伤。” “不管小伤大伤,说一声。” 他声音淡淡的,贴着她的耳却仍显虚浮不切实,幽然且温和,“怕忘了,也怕总惦记着。” 作者有话说: 想试一下中午更新,打咩。以后还是晚上 第4章 他说,这算做工伤,按理讲,他要赔钱。 秦见月闻言,不觉莞尔。发丝被一阵夜风煽动,如水温淡的笑靥隐于暗处。 她沉吟须臾,轻道:“好,我会联系你。” 他淡淡嗯了一声:“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抬起头,她看到四合院里的红药开了,春花争妍,满目娇艳。 院落两旁花圃中央劈开一条小道,秦见月脚步轻快走向家中厅门。 今天妈妈不在家。秦漪平日里在学校授课,除却周末和节假日,不会回家久住。于是见月一人霸占这清净小院,低眉是她养的花草,抬眼是她在二层阁楼圈的鸟儿。 一切悠然。 炉火熊熊蒸着底部焦黑的药罐。 见月坐在小小竹藤椅,静候在火炉一侧,心不在焉地看着扑腾的罐盖。清苦的中药味呛鼻,她捂着嘴巴打了两个喷嚏。 换季易着凉,秦见月觉得嗓子眼有些涩痛,喝药要趁早。 窗外月光如水,秦见月坐在一方纯白静谧的亮色之中,托着腮。耳畔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变得绵长遥远,取而代之是他温柔声音。 秦见月的眼微垂着,煽动蒲扇的动作滞住,好像时光与画面定格,但脑内却翻江倒海。今宵与回忆翻滚交织。 他说:我是程榆礼。 熟悉的自我介绍。 清楚地记得,那是在高中入学十天后,开学典礼上的第二面。 一见钟情的保质期在她繁忙的学业与艰涩的军训时光里被削得很短。她对那位热心肠的撑伞少年的记忆维持了不足一周。一周之后,她逐渐淡忘了他的相貌。 只剩下朦胧人形轮廓和他说话的清润声音。 很多时候遇见不是靠精打细算、日思夜想就能惦念来的,它总是发生得猝不及防。 秦见月的班级正对着主席台,她个头偏矮,队伍中前排,清清楚楚看到发言的校长额前被打湿的一从发,以及坐在诸位领导最右侧的少年。 他白得晃眼,在鼎盛的日光之下,又与那日雨天有所不同。沉冷里多了一丝懒倦,垂眸细看发言稿。 手撑着半边脸,眼睛阖上,久未睁开。 早晨暖烘烘的阳光为他的困意助力,于无人看到的角落偷偷打盹。 那一眼让她心脏猛烈抽搐一下,倒并非疼痛,而是被猝不及防的惊喜提点起来的雀跃。 那天的雨水、那天的伞,埋根于在她的记忆深处。 校长讲得激情十足:“同学们,你们是国家的栋梁、父母的希望。你们是早上□□点钟的太阳,你们是祖国的未来!” 而他旁边的少年睡得旁若无人。 秦见月见他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下面,我们有请高三十班的学生代表程榆礼同学为我们发言,大家掌声有请!” 下面响起捧场的热烈掌声。 而浅眠的少年尚未苏醒,把校长这话晾了一分钟有余。 “咳咳。” 在一旁的教导主任面色难看地拍了一下少年的肩。 他掀起眼皮,坐直了身子。看向校长,挑一下眉。神色带着十足的如释重负之意。秦见月读懂他的眼神——终于到我了? 他并不像大多的学生在老师面前的拘谨姿态,满面的从容与淡然。反倒不像个学生,而是校领导请来的贵客。 翻开演讲稿,少年温暾开口:“同学们好,我是高三十班的程榆礼。” 程、榆、礼。 秦见月站在操场中央,在心中跟着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浸在他温和的声音里,等待冗长的发言稿念完。不用隐藏视线,终于可以满足地看他。秦见月从没有如眼下这般认真地听完过一次演讲。 最终,结束语讲完,程榆礼懒倦的声线话音未落,台下忽的传来一声激动的:“程榆礼我爱你!” 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校领导满脸难堪,黑着脸正要斥人。 第6节 程榆礼静静地笑,一边将纸折起,一边不疾不徐地拨过被挪走的话筒,回应那道热烈的告白:“谢了。” 遥远的温柔误人青春。秦见月成为无端被击中的一员。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听见讨论他的声音。 据说,三中有三类人不能惹。一是校霸,一是校霸的女人。还有一类人,是程榆礼这样的存在。 没有人说得清缘由,总之不要惹,不要闲言碎语,也不要想着去高攀。 他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是永远不可能被拉近的。 -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是句夸张话,秦见月没想到她以为的小伤居然迟迟不见好转,平常走路行动倒是无碍,不过裹着踝骨那根筋时不时刺痛人一下。 就像出现在眼前一次,带来一点温度,又在一觉醒来后消失的男人。 25号这出戏是一部小剧场京剧,名为《青冢前的对话》,秦见月唱的是主角王昭君的戏份。好容易盼到约定日期,她提前一天便对镜念诵唱词,却频频出错。 汗湿的掌心令她的忐忑昭然若揭。 那天格外困顿,夜长梦多,惊蛰已过,屋外春雷滚滚。 秦见月让雷声惊扰得一夜没睡踏实,翌日醒来帘外风雨大作,黑压一片像是昏夜。看一眼时间,她从混沌中惊醒。 “咳咳、”嗓眼枯竭作痛,秦见月拧着眉,她抚着发烫的额头,摸到手机给老师打电话,“老师,我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孟贞一听她这说话嗓子,愣了下:“怎么了你这是?” “可能有一点感冒……咳咳、咳……” “听听你这声音,这哪儿是有一点感冒?外面雨太大了,快别来了。我找人给你送些药过去。” 秦见月晕乎起身,抄起外套往外面走,“不行的,我跟人约好了。” 推开厅门,外面水汽溅入门槛。 听见这一头哗啦啦的声音,孟贞认真劝道:“我说你,你这就是来了也唱不了啊。” 秦见月不听话,截了辆车就赶去会馆。 一路上意识昏沉,只觉得这车开了好些时候。秦见月疲乏睁眼,以为到了地方,才发觉人还在高架。 司机解释说雨天路滑,开得慢。 “咳咳。”秦见月把口罩戴上,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八点半了,“能开快点儿么。” “姑娘赶着去听戏啊?” 秦见月摇头,没应承他。 快马加鞭赶到,秦见月一边收伞一边走进门廊,高高戏台已经曲终人散,只剩几个后勤大爷在做卫生。二楼妆室里有人进进出出在清整戏服,她看到几名卸了行头的演员在准备下班。 空荡的大堂里人影稀稀落落。秦见月失魂般杵在天井中央。 壁龛中红烛的灯花一片一片拓在她的身上。 暴雨里淌过来的痕迹流落在地上,洇湿地面。 “欸月月,孟老师说你生病了,你怎么还过来了?”陆遥笛走过来打量她。 秦见月问:“你们演完了?” “对啊,”陆遥笛低头看表,“这都几点了。” “谁替我演的。” “孟老师亲自上的。” 良久,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秦见月在想,他或许是没有来吧。 那么大的雨,何必为这个口头约定特意赶过去一趟。 太当回事的只有她自己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已经说不清是轻松抑或失落,秦见月倚在一张长椅上,困倦闭上眼。 那天的奔波让秦见月的体温烧到了38度。她在医院度过后半夜。孟贞很负责地陪她挂完水,又将她送回家中。兵荒马乱的25号,她在消毒水的气味中度过。 - 恢复精神那天,天气转晴,秦见月收到了王诚的消息。他在微信中传达问候:听说你发烧了,好些没?我托人买了一些补品,见面时带给你。 秦见月:谢谢,不用费心。 王诚:没事,已经准备好了。 既然这样说,秦见月再找不到推脱的话。他们约在一座茶楼见面,地点很是幽深僻静,茶楼有一雅称,名作侯月斋。 骑楼枕水,斋下溪水潺潺,古意幽微。 王诚是个斯文人。高校讲师,带一副眼镜,除了年纪稍长,没有太大的毛病。 和他见面之前,秦见月还是抗拒的,但她收到妈妈一通长篇大论的抒发。秦漪在消息中写道:月月,我已经提前替你打听过了,王诚人还算比较规矩厚道。没有恶习。可以试着接触一下,感情需要培养,婚姻也需要门当户对。家里状况不比当年,妈妈给你介绍的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这一条,她没有回复。 秦漪又道:不要封闭自己。 秦见月思前想后,回了一个字:行。 那个过期的约定隐隐被虚弱昏睡的那几个雨天带走,仿若没有发生过一般。只不过那三个字的名字偶尔仍是会令她恍惚一下。 王诚的话很多,在他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里,秦见月没礼貌地走了神。 她今天打扮得很素净,可以说没有打扮,如墨般浓黑的长发被发夹简单地盘绕起来。清泠的一双眼呆滞望着无趣的街景。 侯月斋的对面是一间大户,放养鸽子的老人悬悬而望。 “欸,你唱京剧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见她默不吭声,对面的男人主动抛过来话题。 秦见月摇头说道:“没有,挺枯燥的。” “不会吧。”王诚忽的笑起来,“我奶奶喜欢听戏,你可以给她老人家表演个变脸什么的。” 见月:“……”好会聊天。 她抿了一口茶水,满口涩意,点一点头,没有接话。 王诚尴尬笑了一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大度地微笑:“没事。” 王诚打量她一番,指着她脑后的蝴蝶发卡:“你这样看起来还挺贤惠的。” 秦见月愣了一下,而后得体地笑了笑,但眼里并没有笑意。她将发夹拆掉,头发又一次散落在肩。她提议说:“我还有些事,今天就到这里吧。” 王诚说:“okok,你要是忙就算了,下次有空请你吃饭。” 秦见月淡淡“嗯”了一声,心中却在腹诽,最好不要再有什么下一次。 她和王诚前后脚下了楼,男人提出要送她,秦见月婉拒了。她目送王诚驱车离开,正要走出巷子,无意瞥一眼街口那位放鸽子的老人。 倏地视线就被谨慎地吸引过去。 老人的旁边站着一个青年人。他穿一身黑色工装,微微侧目看着旁边人,老人在和他攀谈着什么,程榆礼静静地听。男人的手中擒着一只白鸽,被束缚的不适让小东西扑棱翅膀,煽动不停。 他的眼在稀薄的光下是淡淡浅棕。 瘦削的脸颊,短促的发,微弓的谦卑体态,削弱他身上凛然贵气。他闲适地立于巷口,陪着大爷悠然地玩鸟说笑。 老人四下看了一周,注意到不远处杵着的秦见月,招呼她过去:“姑娘,来帮个忙成吗?” 程榆礼跟着抬头,轻淡的双眸扫过她的脸。视线短暂交汇。 秦见月脚步滞了一下,惊诧片刻,才缓缓抬步走过去,看向他:“要做什么?” 程榆礼道:“抓一下鸽子,敢不敢?” 这是一只闹腾活泼的鸽子,看到他另一只手上的葫芦鸽哨,猜到他要做什么。秦见月点一点头,便伸出手去照做。 一瞬,他手腕的珠子贴了一下她的手背,十分清浅的触碰。砭骨的凉意入侵体肤。 旋即她躲开。 等她握紧了鸽子,他松开手,纤长的二指夹出它的尾翎。秦见月稳住手中的动作,确定它不再挣扎,她悄悄抬眸去看他的侧颜。 程榆礼很认真细心地往尾翎上嵌入鸽哨,并没有分出心来和她说些什么。 很遗憾,他已经把她忘了。 可能是因为那一天见面她化了戏里夸张的妆容,让他分辨不出她的本来样貌。可能是因为过去时间太久,他的记忆里已经没有这号人,也可能,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他没有记住她的理由。 完全是意料之中。 秦见月别过眼去,心中一阵疏狂的野风卷过平芜。 在她心不在焉之际,程榆礼悠悠地开口,戏谑道:“握这么用力,是要把它掐死?” 她赶忙松了松力度,抱歉说:“不好意思。” 程榆礼看着她局促模样,低低笑了声:“没玩过?” 秦见月摇头,“没。” 鸽哨装好,他提示说:“好了。” “……”秦见月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重复一遍:“好了,松手。” 秦见月这才迟钝地将手撒开,鸽子猛烈地扑腾了一下翅膀,那股要飞到她脸上来的阵仗,她吃惊地往后瑟缩一下,轻声尖叫。 下一秒被人扶住肩膀。 她立马镇定下来,稳住脚跟。 被放飞的白鸽跟上鸽子群,鸽哨声绵长幽深地在橙黄的落日余晖中徘徊回荡。 秦见月的视线跟着梁上的鸽子打着转,身侧的程榆礼已然不动声色靠近她一些。他声音压得很低很碎,淡淡的:“王昭君本该是你唱的吧?” 秦见月倏然抬眼。 他躬下身子,又看着她问一句:“那天怎么没去?” 第7节 见她眼里写满惊讶,程榆礼清浅笑一声:“不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kkkkk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程榆礼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看她细如弯月的眉,看她打着颤往下敛的双目,意外地发现,对视的时候总会发生眼下这般有意的避躲。 秦见月的右眼眼角下有一颗淡色的痣,给她的气质添一份恰到好处的孱弱。 她略显生硬地弯了弯唇:“怎么会不记得,程榆礼。” 他伸手替她捻下肩膀上翩跹的一片鸽羽。 秦见月解释说:“那天是有事情。”她扯了个谎。 程榆礼点一点头。他看起来是个情绪很淡的人,没有恼意,也没有责备。少顷,才轻轻笑着,自嘲一般:“比我重要的事?” 头顶的鸽群绕梁飞行,鼓噪一片。 鸽哨的声音让秦见月觉得头疼。她自小在胡同生长,小的时候犹记爸爸也养过鸽子,她在这样闷沉的声音中长大,却没有亲自接触过这一类古旧的手艺。因而隐隐在程榆礼的身上看到些旧朝八旗子弟的秉性,但他不是顽劣的人。 只是游手好闲,对任何有趣的小玩意都沾点兴趣。但又并不浓厚。 或许,和女孩张弛有度的交涉也是其中一环。 秦见月想了想说:“你很介意的话,我给你赔罪。” 他并不客气:“就现在吧,怎么赔?” 想不到什么新意,赔罪的方式就是请吃饭。程榆礼表示接受。 临走前,他和那位长辈道别:“兰叔,我们先撤了。”我们这个词,让狭路相逢的两个人变成了出双入对。 秦见月慢行在他身侧,往巷口走。斜阳拉长身影,流动交叠。 他们去吃地道的燕城菜馆,程榆礼挑的地方,她被邀请乘坐他的车。 程榆礼开的是中档性能的奔驰,不算招摇。 秦见月坐在副驾,瞄到中控台上摆放着的一张工作证,她的视力还可以,辨认出证件上的照片是他本人。而证件单位写的是某某军工所。 秦见月微讶,又凝神看了一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收回对他“游手好闲公子哥”的评价,没有人不会对科研人员多几分敬重。 她想象中的程榆礼,该是做任何事都能放松自在,念书工作都可以随心所欲,再不济也能回家继承家业的那种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早就被命运划好了不需要努力也能够鹏程万里的未来。 为什么要去选择一条相对难走的路呢? 她此时才真切地发觉,其实失去他的消息,也已经很多年了。 沉寂的车里,两人相对沉默地待着。秦见月又汲取了一点和他有关的信息。 有的人以为这是一段全新的际遇,却不知道身边人早就对自己了如指掌。 如果他会读心术,一定会觉得毛骨悚然吧。 毕竟还是秦见月请客,她在餐厅里坐下时显得有几分紧张。 忐忑翻开菜单,第一时间去看的不是菜名与图片,而是价格,人民币标识后面一水的两位数,只划到招牌菜才见百元出头。 烟火气令人亲近,秦见月触在菜单上的指都变得雀跃。 程榆礼坐得闲散,手肘撑在椅子扶手,指关节支起太阳穴。闭眼休憩。 并不会看透她跌宕的心绪,他连睫毛都清净。 秦见月勾了几道菜,没听见对面吱声,她掀起眼皮瞄过去。 偷窥的第四秒钟,程榆礼终于睁开眼,他睨过来,眼尾轻挑,淡问:“好了?” 她轻一点头,将手里菜单阖上。 “点了什么?”他没接她递过来的本子,只这么问一句。 秦见月给他报了几道菜名。 程榆礼伸出手,“够了,就这样吧。” 二指夹住菜单,往旁边侍应生手上一搭。 秦见月垂下眸,余光里是他提起茶盅的手,茶水流进杯底,水声越发的脆。在这一阵微弱的流水声里,听见他似笑非笑一句:“很怕我么。” 她愣了下,“我怕你做什么?” 茶壶被搁置在桌面,一杯斟好的茶被他纤长漂亮的指骨轻轻往外一推,停留在秦见月的桌沿。她看清他雪色的指与修剪得干净圆润的甲面。 “可以正大光明看我,我不吃人。” 淡薄幽香浮进鼻腔,是清茉。 秦见月不吭声,端杯饮茶,化解局促。 被问到学戏多久了。 见月答:“小学就开始了。” 他说:“你唱得很好。”又补充道,“我奶奶喜欢你。” 说起奶奶,秦见月不禁要问:“她那天没去吧?” “没有。” 她点一下头:“那就好。” 程榆礼打量着她乖顺的眉眼,揶揄道:“晾老太太不行,晾我就可以?” 秦见月忙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轻道:“那欠人的总该要还吧。” 秦见月说:“孟老师唱得比我好。”言下之意,他不必再听一遍劣等的戏。 程榆礼却说:“你知道我想听你唱。” 幽然空灵的弦乐声从餐厅大堂里传来。秦见月低着头,轻声地打趣他一句:“付钱就给你唱。” 程榆礼也笑着,他想了想,开口道:“谈钱多没意思,我送你个礼品怎么样?” “什么礼品?” 他指了一下窗外。 秦见月偏头看去,两个小孩围在一个小摊铺前。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正在作画的中年人,搭起来的简陋台子上放着几个动漫人物的手办。他画的就是这些小玩意。 两人用餐完毕,到了画手跟前细看,秦见月对这些幼稚的东西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但程榆礼说了句:“喜欢哪个,你挑,我给你画。” 她顿时浮想了一番。 程榆礼学过国画,他的作品在学校展示橱窗里几乎没有被取下来过。 他的每一幅画都被记录在她的手机里,那些花鸟、水果、竹子,有一阵时间欣赏了太多遍,秦见月至今仍历历在目。 程榆礼要为她画画,这一件事让她的虚荣开始作祟。秦见月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便随意指了一个哆啦a梦,程榆礼悠闲地在画师旁边坐下,借了他的工具认真执笔。 秦见月将要凑过去,他孩子气地说:“不要偷看,我会紧张。” 秦见月也不禁笑了下。 不出五分钟,“礼品”很快就完成,他神秘地将画纸卷起,用细绳系好。打了一个活结。 方才还在黄昏,此时已然入夜。夜里阴云聚拢,程榆礼没立刻将手里东西交给她,他细思一番,悠悠问道:“约个什么时间?” 秦见月说:“还是你定吧。” 他挑一下眉:“我定?我怕有的人太忙碌。” 她惭愧笑说:“这次肯定不会了。” 程榆礼垂眸看着她,目光柔和,说道:“这样吧,下回抬头看见月亮的时候,我就去见你。” 没有料到有这样做约定的方式,她问:“如果那天你正好有事怎么办?” “事情也分个轻重缓急,延一延不打紧。” 秦见月笑问:“见我是急事?” “你说呢?” 用画卷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他淡声说:“我可是言而有信。” 秦见月接过他的画,正要拆开。 程榆礼忙握了一下她的腕制止,说:“回家再看吧,万一不喜欢,我的面子岂不是要兜不住了。” 他的手心一团火热,捏得她手腕将要燃烧起来一般。 秦见月低头轻笑着,很给面子地将活结重新系好。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把哆啦a梦画成蜡笔小新她都会觉得可爱。 - 秦见月到家时,院门敞着,她再往里头走,看见妈妈的一只拐嵌在门缝中。 院中摆着一只烧纸钱的铜盆,焰火燃尽,烟熏火燎,纸灰飘飘扬扬让她呛了一鼻子。 “妈妈。”见月加快步伐往里面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漪在小房间点蜡升烛。香灰的气味铺陈在狭窄房门之内,浓厚而古怪的馥郁。 秦见月看到被摆在红烛中央的爸爸的遗照。 听见唤她的声音,秦漪回头看见月:“快来,给你爸拜拜。” 秦见月依言点了两炷香给父亲供上。 秦漪紧随其后。 第8节 秦见月退到她的身侧,眼尖看到妈妈额角的几缕青丝。秦漪在地上放了一只枕头,扶着膝盖要跪下去。秦见月过去搀她一把:“你不方便就别跪了。” 秦漪没听她的话,还是屈下不便的腿脚,给亡人磕了几个头。 照片上的爸爸江淮俊美如初,这张证件照是他过世那年拍的。如今有人在苍老、有人在成长,逝者却是青春永驻。 江淮生前在外交部工作,妻子秦漪出身梨园世家。夫妻关系向来融洽,外人看来也很是登对。 家庭变故发生在秦见月高三那一年。爸爸应酬完回家的路上,因为酒驾而致使惨剧发生。江淮当场死亡,秦漪折了一条腿,再也无法登台。 那个惨烈的春天,迄今也有六年了。 秦漪在江淮的遗照前跪了很久才起来,问见月:“对了,你跟小王谈得怎么样?” “嗯?”秦见月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个小王是谁。 和程榆礼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餐,她都忘了她今天出行的目的是和王诚相亲。没有多加谈论的必要,秦见月糊弄道:“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 她避不开追问,便如实告诉妈妈:“我不喜欢他。” 秦漪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她很坚持地对见月说:“喜欢不重要,门当户对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听得秦见月皱眉。她不想时时刻刻因为这些话题跟妈妈发生争吵。 但门当户对这一类词汇又对她的自尊造成不可避免的强烈刺痛。 也许正是因为她方才才和程榆礼分别,不愿被揭穿两人之间那赤.裸的差距。 秦见月鼻子酸了一下,她跟妈妈说:“我只是想找一个可以理解我的人,如果没有,那我也可以不结婚。” 不想再接受指责,钻进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秦见月没有开灯,她平静地躺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却没有聚焦。 她在想少年时期的程榆礼。 那一些年,她尚可以为了看他刻意去制造偶遇,去贴近卷过他身体的风,去触碰货架上被他挑剩下的薄荷糖,去看窗户里姿态懒倦的身影,一走神又望到玻璃里出神的自己。两方身影重重叠叠,他看过来,和她发生漫不经心的对视。 他伸出左手合上窗户,手臂抻长,校服缩进去一截,骨感的手腕超出了袖口,洁白而温柔。 校服一致,像情侣装。 他们都是学生,只不过脚步一前一后。 而阔别校园,脱下校服。他们可以坐在一间车厢,却置身两个世界。 他们之间的高墙不会为一个女孩的贪婪和私欲而坍塌。 他是赫赫有名程家的二公子。 她是被他召来唱戏的小演员。 …… 终于,秦见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她从包里取出程榆礼给她留的那副画。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得到。 最起码,他真真切切地为她经停了五分钟。 尽管是作为交换条件,程榆礼有一幅画是为她而作。不必患得患失。这是货真价实的馈赠。 秦见月打开台灯,小心翼翼地展开纸张轻薄的画卷。干涸的颜料变成固定温暖的色彩,被昏黄灯光涂抹上一层暖蜡。 哪有什么蜡笔小新,哆啦a梦。 画纸上是一个半身的女子。穿淡粉的戏袍,戴繁复精美的头冠。眸子垂着,睫如细纱,楚楚动人。 她眼角的那颗泪痣被涂抹成一枚细闪的朱砂色花钿。 卷纸被一点一点展开,直到最底下,她看到两行工整的小楷—— 听说有泪痣的女孩都很漂亮。 原来是真的。 第6章 秦见月盯着漂亮二字走了神,从文字传递出来的情感让她觉得虚无。贪心地想象程榆礼亲口对她讲出这句话。想入非非之际,不免脸红。压根没发现脸上的笑意已经无法抑制住,她羞赧地将画纸重新卷好。 又想要多看一眼重新摊开。 再珍重地卷起来。 冒着傻气的动作,机械重复几次,直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显示:cyl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手机发烫,心跳慌乱。 秦见月紧张地站了起来。 他的网名一贯简单。高中的时候第一次意外获知他的联系方式,是阴差阳错,在钟杨发的一则打比赛获胜的说说底下,她看到cyl点了一个赞。秦见月壮着胆点进他的空间,然而没有任何内容。 一分钟后,她的访客显示+1—— cyl访问了你的相册。 秦见月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时间身躯僵直,身体被热浪裹紧。 访问相册的目的很好猜,无非就是想知道你是谁。 她飞速地点进自己的空间相册,大批量的照片,一张一张看。幸好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网图。唯一有本人照片的那个相册,被她上了锁。 一阵慌乱后,秦见月总算镇定下来,点进有照片的那个相册。她自恋地觉得里面有几张自拍还是挺可爱的。一边庆幸他没有看到,一边又遗憾他没有看到。 百感交集。 这一桩小事让她陷入失眠。 合眼睡不着,秦见月又忍不住打开手机,戳进cyl的空间。 然而这一次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你没有访问权限。 好像整个人被抛进一个湿冷幽深的山谷。低到极致的气压让她无法喘息,凌空的失重感让她难受得眼角泛起潮气。 越界了吗?被讨厌了吗? 揣测了千百种的可能性,试图为自己找台阶下,无论怎么编织缘由自我安抚,终究还是抵不过屏幕上那道冷硬的隔绝,它真实又残忍。 像嵌入心脏的冰棱。 生平第一次,她睁眼到天亮。 还有谁会记得许多年前的一些小情绪呢?丧失了访问权限的秦见月会记得。 恒久的失落跟酸涩、那一些年,折戟沉沙的悲怆,鲜为人知的黯然,迄今仍然清晰如昨。 看着手机上姗姗来迟的添加消息,是通过名片。不出意外,应该是孟老师推过去的。 秦见月不觉间又晾了他一阵,终于按下了添加键。 他应该是在候着,很快发来消息。 程榆礼:还喜欢? 斟酌了一下,半晌,秦见月也只发送出去两个字:喜欢。 程榆礼:那就好。 程榆礼:画笔拿得不顺手。瑕疵多了些,见谅。 秦见月:你常画人像? 程榆礼:第一次。 心情难得的畅快,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笃笃笃的敲门声让秦见月从手机聊天里回过神来,秦漪的声音传来:“月月你出来一下,跟你说个事。” 秦见月把门打开:“怎么了?” 洗完澡的秦漪正拿一块干毛巾擦拭着头发,她本要开口,见女儿一脸笑意阑珊,忽的嘴巴顿住一下,往屋里瞅瞅,像是秦见月在里面藏了什么人似的。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在秦见月的催促下,秦漪才开口道:“我要说那什么来着——哦,秦沣最近好像惹上什么事,他要是跟你借钱你千万别借,有去无回。” 秦见月愣了下,她没细问,也没告诉妈妈说她已经借过一次,少顷只点点头:“……嗯。” 不论秦漪是否提醒,秦见月都心知肚明,借给他那位纨绔表哥的钱是收不回来的。就当亲眷一场,念及情分,给他一些接济罢了。 秦漪又问:“药喝了没?” 见月点头:“喝了。” “行了,早点儿睡啊。把你嗓子好好养养。”秦漪走前,还狐疑地往她房间里探头。 秦见月催着:“知道了。” 送走妈妈,她重新坐下,关闭灯光,在暧昧的黑暗里郑重地继续进行他们的聊天。 秦见月:我要买一个好一点的画框把它装裱起来。 程榆礼:夸张了。 程榆礼:既然如此,我改天重新给你画一幅。认真一点。 秦见月:不用,浪费你的时间。 程榆礼:怎么会。 秦见月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细思着要如何回应。 而刚打出来两个字,程榆礼的消息已经提前发过来:早些休息。 看来他是要睡觉了。秦见月便删除了自己的内容,改为:好。 程榆礼:尽快见面。 有些突兀的通知,让她方才落下的唇角又不禁扬起。 秦见月:晚安。 程榆礼:晚安。 第9节 - 秦见月复工那天,她和陆遥笛、南钰一起在会馆附近的小餐厅吃晚饭。戏馆的几面之缘,让陆遥笛对程榆礼很感兴趣。几句闲聊又扯到他的身上。 聊他的车。 “两个m叠在一起是什么车?”陆遥笛用牙签在桌上画了一下她形容的车标。 南钰告知:“迈巴赫。” 程榆礼来会馆通常开这辆。 “听起来就很贵。”很有探索精神的陆遥笛随即便拿出手机搜索价格,又问道,“这车是不是坐着很舒服?” 南钰笑说:“你这不废话。” 陆遥笛道:“我听说他是在部队工作吧,哪儿来那么多钱。” 南钰说:“靠专利啊,国内只有他能做的出来的项目,你想想看这技术得多香饽饽,一个专利都够吃一辈子了。更别说人手上还有好多。” “欸,”陆遥笛想了想什么,又好奇地看向秦见月,“他上学那会儿是不是成绩特好?” 秦见月吞下一块排骨,点头说:“特别好。” 这掷地有声的语调里还带点莫名其妙的骄傲。 陆遥笛饶有兴趣地看向秦见月:“你说说他以前的事儿啊,我可太好奇了。” 见月想了想:“他成绩很好。” 陆遥笛:“说过了。还有别的么?交过几任女朋友之类的?” 说实话,没有听说过程榆礼交过什么女友。 秦见月尚在思忖,南钰的奚落已然蹦了出来:“还在做梦嫁入豪门啊?” “……” 不怪陆遥笛气得龇牙咧嘴,南钰讲话的确是直接。太过直接的话总是刺耳。 “八卦一下都不行了?”陆遥笛别扭地鼓着嘴巴,有点气急。 南钰给她顺了顺毛,笑说:“好了好了,赶紧吃吧你——别夹那么多豆芽,齁咸。” 陆遥笛被几句话哄好,才算安静下来,闷头进食。 秦见月寥寥几口就已然饱腹,她放下筷子安静等候。 今晚的戏结束得早,秦见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想着留下来打扫一下后台卫生,便没有跟着车走。 在休息室卸了妆,褪下单薄的绣花鞋,从敞开的推窗往外看去,秦见月渐渐停滞了动作,望着那一两片阴云悬在天上,瓦片形状,阴沉天空看似又酝酿一场雨水。 哪天才能放晴呢? 无端这样想着,忽闻会馆门口一阵骚乱声。 “是这儿吗?” “就这儿吧。这不写着呢,沉云会馆,不识字儿啊你!” 是两个男人粗线条的争执嗓音。 被惊扰的秦见月从窗户往下看去,楼下约莫有四五个男人。手里正提着一个铁桶,桶里装了一团浓厚,具体是什么东西她辨别不出。只隐隐有预感山雨欲来。 而后便听见一道踹门的声音,来势汹汹的男人在楼底下大吼:“有人吗?姓秦的在不在?” 会馆已经闭灯,楼上只有秦见月一人,楼下还有一个值班的叔叔。 后勤大叔睡得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为首的男人已经噔噔噔往楼上走了。大叔直嚷嚷:“诶诶嘛呢?” 叫也不应。 秦见月把休息室的门带上,站在楼梯尽头,不明所以问:“你们找我吗?” 男人抬头望着她:“你姓秦?” 她点头说:“对。” “秦沣是你哥是吧?”男人走到见月的面前,垂眸看她。并没有很好的眼色。 “是我表哥。”秦见月坦诚接话,心中直打鼓。 “他欠钱不还,你今儿替他还上。我就不跟他计较。”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抖了一根出来给自己点上。 秦见月皱眉问:“他欠了多少?” “五万。” 她一下腿发软:“五万?!我没有这么多钱。” 男人把烟抽得风生水起,对这个回应倒也不意外,只咬着烟蒂说:“没钱借什么高利贷。” 接下来,秦见月被一把推到旁边。 “滚开!” 男人领着几个人往里面走。 秦见月赶忙追上:“你们不要进去,这是公家的地方。” 男人哪儿听得进她的话,指使身边的小年轻:“看看有什么值钱的,能拿都拿走。” 秦见月说:“不行,这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戏班子能有什么值钱的。你用不到的——喂!不要动里面东西!” 被人扯着衣领,秦见月摔倒在门外。 几个壮汉提着铁桶,对着衣架上的戏服就开始泼东西。一大片一大片通红的油漆无情地被倾倒在精美的袍子上。 秦见月绝望地喊了一声:“不行,你别泼衣服!” 她的制止是无效的,每次往里面冲都被男人捏着肩膀扔出来。 于是秦见月眼睁睁看着那半桶油漆已经让整个墙角变得泥泞难堪,刺眼污浊的红色令秦见月瞬间湿了眼眶。 谁愿意白白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秦见月攥着男人的胳膊,被他挥一挥手,她跌撞到墙上。 “一点小教训。”男人的烟吸完了,随手丢弃在地板上,踩灭,“让你哥赶紧把钱还了,否则我明天还来。” 敞开的门送着一点暮春的风。 她没有应承,余光送走这群肇事的混蛋。看着木门一下一下撞到墙壁,发出哐哐的声音。疼得锥心刺骨。 说一点小教训,确也只是一点小教训。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没有把她怎么样。 闹剧很快结束了。 秦见月在这个风口倚着墙壁坐下,腥臭的气味嚣张地冲上天灵盖。 楼下的大叔这才赶上来,“怎么了这是?” 他扶着见月起来:“我去,怎么把屋里搞成这样。”大叔拿出手机要打110。 秦见月捏了一下他的腕子:“先别报警。” 大叔又关切问:“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招什么人了?” “一点家事。”缓缓地,她摇头说:“您去忙吧,我自己打扫就行。” “你行吗?” “没事,一点漆。擦掉就行。” 秦见月走进去,看着狼藉的地面与被毁掉的戏服。她迟钝了几分钟,才慢吞吞开始收拾清扫。 门框撞墙,不停地发出平衡规律的声音。 她将不能再用的衣服尽数取下,暂时堆叠在一旁的红木沙发上。 哐、哐—— 下一秒,门像是被人抵了一下,声音顿时滞住。 秦见月回头望去。 男人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中,穿一身黑色衬衣,显得他的体肤尤为干净惹眼。手闲闲地抄在裤兜里,站在高高的槛外,足尖顶着被风吹得乱撞的门框。 他站的地方没有灯光,因而自她的角度看去,像是一道颀长的虚影。 宛如梦境。 许多许多遍,在梦里见过这样的他。 但通常,只是她在窥探。他在做自己的事,忙碌、游戏,或是闲散与人闲谈。他并不会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双黯然的眼。 永远不会。 而这一次,程榆礼却同时也在直直地望向她。 因此,他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到让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梦。 秦见月赶忙摸到沙发上一件干净的外套,遮住脚边一片没有清理干净的斑驳油漆。 她用手指轻蹭眼睑,拭去一层薄薄水汽。低低说道:“今天没有月亮。” 程榆礼看着她泛红的眼,心迹难测。少顷,才淡道:“没有月亮我就不能来了?” 他往里面走。 秦见月表现出很刻意的排斥,堵住他的来路,她说:“打烊了,今天不唱了。” 程榆礼也很及时地打住步伐,打量她,似笑非笑的:“大晚上来看你一眼,就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 语气是无奈的,漫不经心地揶揄她:“秦见月,你说说看,我的殷勤都献哪儿去了?” 怔愣一刻。秦见月终于敢抬眼看他。 雾蒙蒙的一双鹿眼撞上他狭长的眸子。 程榆礼别开眼去,偏头环视一圈,看见被堆在沙发上的污浊衣物,预料到什么,他问了一句:“让人欺负了?” 她抿着唇,一语不发。 程榆礼伸手去够了一下脏乱的戏服,展开细看。粘稠的漆狡猾地沾上他的指腹,轻轻一搓,将其揉去。 楼下又一阵响动,秦见月变得风声鹤唳。她警觉细听,发现是女孩的声音,正要缓下一口气。 第10节 南钰问:“你放哪儿了?我帮你找,你别上来了。” 陆遥笛说:“就在我盒子第二层。你打开就能看到。” 听见上楼的轻快脚步声。下一秒,秦见月又变得更加警觉。 她紧迫地对程榆礼说:“师姐来了,你藏一下好吗。” 他弓着身子去掀开地面上的外套,狼藉入眼,他倒是一贯的从容淡然,还在嘲弄似的打趣她:“藏什么?偷情了?” 直起身子,程榆礼回眸看她紧张得不行的样子,不由被气笑:“还是你觉得,我见不得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383575 1瓶 第7章 程榆礼的质问很到位,为什么要藏呢?秦见月也说不清,她想要隐藏起来的究竟是眼前这个人,还是她心底那些讳莫如深的小秘密。 南钰的脚步近了些,眼见就要拐个弯过来了。 程榆礼也没让见月为难,看她脸色僵硬难看,他微微笑着,无奈摇一下头,便转身推开里间的小门,自行走进更衣室。 “哎,见月你还没走啊——我去这什么味儿,这么冲。” 隔着一道墙,听见外面攀谈的声音。 程榆礼走到窗前,用指抵着漆木窗棂,慢条斯理将其推开。悄然让如水夜色流淌进来,视野里几分寂寥。 啪。打火机被引燃,一段青黄的火焰在黑夜里窜起。沾上烟头。 袅袅烟尘里,男人手抄在口袋里,长身鹤立站在窗口,微微眯起眼,感受浓厚烟香的入侵。 “师姐你找什么?”秦见月的声音。 南钰说:“笛子家里钥匙落这儿了,你看见没。” 哗啦。拉开抽屉的声音:“这是不是?” “对对,就是这个。还真在这儿——行了那我撤了,你也早点儿回去啊,晚了没车了。” 秦见月温温糯糯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动静渐隐。很快陷入彻底的平静。 而后,两三道脚步靠近过来。 更衣室虚掩的门被她用指头戳开。 “她走了。”她轻声地通知一声。 程榆礼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急着走,也没回头看她。他高大身影斜倚在窗前,被烟雾虚虚笼着。闲云野鹤般贵气、幽然。 气定神闲吸完了烟,程榆礼从更衣室出来,走至见月的跟前,开口道:“再有人来找茬,你和我说。这事儿不难解决。” 秦见月诧异看他。 他的眼中有看破不说破的笃定,无形之中洞悉她的心事。 她很想说,这不好解决的,不单单是找不找茬的事。但她又怎么和别人开口讲这一些难堪家事。何况面前的人还是程榆礼。 秦见月不吭声,垂头用湿巾擦拭着戏服上的垢。做最后的徒劳挣扎。 下一秒,余光里的程榆礼将手腕上的沉香珠拂了下来。 紧接着,凉凉一串珠子被揣到她的掌心。 秦见月错愕抬眼。 程榆礼平静看着她,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手心,尚未急着退开,泛着冷气的指尖在她的手心划拉游走两下。 弄得她一阵钻心彻骨的痒。 辨别出来,他写了一个数字。 20。 接着,程榆礼问:“够吗?” “……” “不够我再——” 秦见月忙说:“够的。” 他“嗯”了声,用指头轻轻点了点佛珠:“这是保底价,别让人诓了。” 秦见月抓住那串珠子,收下肯定不好,但也为难于怎么退还。她的难堪写在脸上:“我不要你的。” 程榆礼望着她,浅浅一笑,像在安抚:“燃眉之急,人之常情。” 又道:“想还的话,今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他不再管秦见月的郁结,指着那一摊衣物道:“这些不用整理了,我明天找人送新的来。” 秦见月低头看着,她无序地揉着手里的佛珠。神色无措。 她的头发长而厚重,覆在腰脊,垂眸时刻遮住全部神情,从他的角度看去,只剩一片鼻梁的阴影和打颤的睫。 伴着心底一点担心,程榆礼用食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令见月抬头。 看到她病弱般欠缺安全感的眼神。 她抿着唇,神色凝重说:“是我哥哥。” 程榆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通情达理地说:“可以理解,谁家都有那么一两个不省事的亲戚。” 秦见月闻言,感恩道:“谢谢。” 而她话里有话,但仍表现得欲言又止。 程榆礼欺身往前,细细看她的神情,声音很低地说:“怎么了,怕被人知道?” 知道小姑娘面子薄。像哄小孩似的,他笑了下:“我不说,你也别说。” 她又感激地说一遍:“谢谢。” 一串佛珠让他将她划进一个无形的范畴。两人的距离被一种古怪的关系拉近。 程榆礼不再说这件事,问她:“月底发小过生日,一块儿去?” 秦见月愣了下:“我吗?” 他说:“这儿除了你还有别人?” 她喃喃问:“为什么……” 程榆礼没有回答原因,只说:“你可以不愿意。” 秦见月忙摇头:“我没有不愿意。” 他看着她,从容一笑。不再多言。 秦见月顿时心头涌上一点暖意,她也微微笑了下:“你现在还想听戏吗?我给你清唱。” 程榆礼找了个凳子闲适地坐下,淡道:“不必了,这个点了。” 他敛了眸,想了想,又道:“你可以给我讲讲是个什么典故。” “好啊。”秦见月在他旁边的凳子坐下,问道,“你想听哪一出。” 他说:“你欠我的那一出。” 那一次他没有听上的,曲目是《青冢前的对话》。 “讲的是蔡文姬在归汉的途中,路过王昭君的墓,两个都是作为时代牺牲者的女性灵魂相遇,产生了共鸣。以她们的经历作为蓝本,构建出了这样一个小剧场的故事。虽然没有我们的大戏那么恢宏磅礴,但是我很喜欢这出戏。” 很难得,见到这样口若悬河的秦见月,程榆礼细细打量她,认真听着,这个女孩也只有在讲起戏的时候才会这样神采奕奕。 “因为在传统的京剧故事里,女子往往受到封建社会的牵制,多半成为时代的牺牲品。这一直也是戏曲的弊端所在。就好像——” 秦见月想了想如何形容,“蝴蝶,如果说西方的话剧是会飞的活的蝴蝶,那中国的戏曲就像是蝴蝶的标本,虽然五彩斑斓非常漂亮,但是是被按在墙上的。固定成型的那一套。 “但这出戏打破了古代男性思维的审视,情节没有那么的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演出方式也很简单。内容却非常精彩,总之它很触动我。” 滔滔不绝讲了许久,秦见月有点陷在自我的陈述里,停顿的那半晌才觉得有点尴尬。 因为程榆礼一直没有接茬,她声音低下来一些,略带歉意地说:“会不会有点无聊?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听戏。” 他摇一摇头,诚然说:“不无聊,我爱听。” 不接话是因为不想打断她的思路。 秦见月抿了抿唇。 “你接着说。”程榆礼道。 “嗯。” 接下来的时光两个人平静独处,这个夜晚是丰盈饱满的。她很久没有这样畅快聊过自己的专业内容。 好在,他并不排斥。 怕她讲得累,程榆礼还给她倒了杯茶。 暗香浮动。 程榆礼垂眸,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没了饰物,空空荡荡的还有些不习惯。 他又看向秦见月,发现她的腕上戴了一个发圈。 趁她喝茶解渴的停顿时刻。 程榆礼冲她勾勾手指。 “嗯?”秦见月不解。 他指了一下她的发圈。 “这个吗?”秦见月把发圈拿下来,递给他。 第11节 淡粉的细绳,上面缀着一个粉色小猪。很简单、很普通的发圈。贴近细瞧,还能闻见上面一道隐隐发香。 程榆礼捻着它,看了两秒,而后不客气地套上自己的手腕。 竟也颇为熨帖。 他满意看着发圈,狡黠笑了笑,蛮横说:“归我了。” 秦见月被噎了下,一时间臊得脸泛红。像夜里倏然开出了一株夹竹桃。 - 秦见月没有动程榆礼的佛珠,她先去联系了秦沣。秦沣这个老油条,说是因为填了紧急联系人,对方才会摸到她的戏馆去。 秦见月想,饶是想骂他两句也无济于事。 只要一个人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他。 秦沣虽然是秦见月的表哥,但是因为父母离异后又各自组建家庭,便自小被放养。跟秦见月一家的关系非常亲近。 尽管秦沣如今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常做生意常破产,然而见月想起儿时哥哥为了她打过几场架,也曾经伤筋动骨险些丧命,她总是狠不下心来伤害他们的情分。 她是个心软的人。 秦见月不知道秦沣外债多少,她能想办法帮他凑上这五万。唯一条件是,叫他去工作。不要再搞那些所谓的大事业,有的人天生就没有富贵命。 秦沣在电话那头低眉顺眼地应,行行行,是是是。 程榆礼定制的戏服很快就到了,这件事情他确实遵守承诺替秦见月瞒下,具体用的什么说辞她不清楚。 除却衣服,他还给所有演员备齐了从头饰到鞋整套装置,连戏台子都重新装饰一番,整个沉云会馆焕然一新。众人皆是欣喜。 只有秦见月知道,唯她那一件衣裳是特别的,领子上绣了“见月”二字。 她也是某天夜里收整行头的时候才无意发现。 秦见月莞尔一笑,立刻用手机拍下。 常年作为觊觎者,那患得患失的心绪让她认为,有一些小温存,眼下如若不抓住,顷刻便会消散。 只是快到月底,秦见月愁着一件事。 那天接到齐羽恬的来电,问她:“月月你找我什么事啊?我明天回去了。” 起因是秦见月问齐羽恬在不在燕城。 高中的情谊最为绵长,自从高一做了同桌,齐羽恬到现在也一直是秦见月关系最亲近的朋友。 齐羽恬大学时报考的是电影学院,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出头的机遇。直到前两年因为参加一档选秀节目,凭借可爱外貌积累了一些人气,才算真正开始在演艺圈里展露了头角。她是属于一边唱歌一边演戏的两栖艺人,有什么走红机会都会去试一试那种。 她吸引的粉丝普遍比较亢奋凶残,圈里像齐羽恬的这一类人,俗称爱豆。 秦见月回答她:“我想借你一件衣服。” 翌日,她去见了齐羽恬。 齐羽恬已经习惯了明星的派头,帽子口罩墨镜三件套。只是下楼接个人也要这样全副武装。 “有必要吗?你有那么红?”秦见月也只有和熟悉的人才这样打趣。 齐羽恬作势去掐她脖子:“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可是有两千万粉丝!!!” 秦见月笑着躲开。 告知她借衣服的目的:“朋友的朋友过生日。” 齐羽恬一语道破天机:“朋友的朋友过生日你都要去?那你这个朋友挺特别啊!” 她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戳着秦见月的鼻尖尖,“如实招来,你是不是有情况了?” 秦见月羞着,躲开她的追问,“你到底有没有好看的裙子啊?” “你告诉我哪个朋友。”齐羽恬按着她的大衣柜门,不让秦见月看,不依不饶地问。 被她缠得没辙,秦见月说:“他叫程榆礼。” “谁?!程榆礼?”齐羽恬大惊,“是我知道的那个程榆礼?!” 秦见月轻点头:“就是他。” “快快快,八卦时间到,快说怎么认识的?” 秦见月被按在墙上。 她无奈地笑:“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不借了。” 齐羽恬从往外面走的秦见月身后搂住她,托着她的腰把她丢进自己的衣帽间:“来吧来吧,都是你的。” - 秦见月解决了经济危机,比她想象中简单一些。本打算今天把佛珠还给程榆礼,但是礼裙没有口袋。 携带不便,便想着再下一次再交还。 借来的是一件普通款式的香槟色仙女裙,细吊带抹胸,裙面上有一层薄纱。和见月平时钟爱的宽松针织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她被束着腰也有一些不习惯。 长发微微蓬松,天然蜷曲。海藻一样坠在肩颈之后。 秦见月安静等在家门口。 他说过来接她。 于是,提前了一小时她就打扮好自己,忐忑静候。呼吸一阵一阵的不畅。 燕城已经进入初夏,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意。扫过她袒露的锁骨,秦见月缩了缩手臂。 整点,迈巴赫准时抵达她家的巷口,稳稳停在秦见月的跟前。开车的是阿宾。 程榆礼没有下车,他降下车窗,眯眼打量她。 阿宾为她打开后座车门。秦见月说谢谢。 见月上车后,程榆礼轻笑一声:“好隆重。” 她略显紧张,谨慎问他:“会不会有点浮夸?” 他低着头,微微摇头。笑说:“顿时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 秦见月很小声道:“不是给你朋友庆生吗?和配不配得上有什么关系?” 程榆礼说:“他也不配。” 她微微笑着,垂下视线,看到他戴在手腕上的小猪发圈。 还真当一回事,秦见月笑意渐深。 “口红没涂好。”看着她的脸,程榆礼这么淡淡说了一句。 “真的吗?”秦见月惊慌吸起一口气。 “嗯,多出来一些。” 他只这么说,却也不告诉她哪里出了问题。 秦见月没有随身带镜子,他的车上显然也没有。 程榆礼看着她半晌,总算笑了起来:“帮你擦一下?” “……嗯。” 窗外霓虹闪烁,光影有序地从车厢里穿过。两秒亮,两秒暗。 他在这样错落的灯光之中欺身过来。抬起手,指腹抵上她的唇。 第8章 有很长一段时间,程榆礼的相貌在秦见月心里是虚焦的。 就像人眼见了光源会下意识地躲避。 他的眼睛会让她觉得刺痛。 正大光明的凝视于她而言是奢望,人到眼前不敢看。只能远远去偷瞄。 因此他遥远。 眼睛、额角、鼻梁、嘴唇,都是无法一笔一笔清晰拓下的虚影。 她最熟悉的永远只是他的背影。 可是,也会奢侈地想着去亲近。只是到了真正对视的那一瞬间,她会没出息地别开视线。然而那短短的一两秒钟,又足以回味很久。 那是躲在暗中窥看他的侧影无法得来的悸动。 原来他的眼睛是那么好看。原来,他就是美好本身。 那她呢?有没有因为在讲话露出牙套的边边角角,刚才那阵风有没有把她的头帘掀到底,眼神够不够淡定?脸上有没有露怯? 她趴在热夏的教室里,在欣喜跟忧愁之间反复跳跃着,度过一整个昏沉欲睡的下午。 苦恼于,刚才不应该跟旁边同学说笑的,她笑起来会显得眼小。 唉。 在纸上写满了奇形怪状的“程”,莫名期待起下一回相遇。 ——程榆礼,说出来你会不会觉得好笑?一个短得近乎没有发生过的对视,让我荒废掉学习的时间,满心都是你。 她已经摸清楚规律,不跑操的大课间,他一定会去一趟书店。 “齐羽恬,我想去看看这个月的《萌芽》有没有到。”秦见月邀请她的同桌。 齐羽恬睡眼惺忪坐起来,第一时间回头看一眼钟杨空荡的课桌,随手捡起一个橡皮砸在他书呆子同桌的额头上,“他人呢?” “打球。” 齐羽恬手揣在校服口袋里,站起来跟见月说:“走吧。” 精心制造的偶遇在她的计算范围内。 他在教辅书籍的货柜旁,凝神看着一排排书脊上的文字。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微微抬头。手臂散漫地叠在身前,两指松松夹住一本书,因他抱臂的动作而微微下坠。 秦见月的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杂志书刊,余光里是他的一举一动。 第12节 看到他手里书籍的颜色,再去书架上校对。 是一本古书,叫做《洛阳伽蓝记》。 他的喜好总是独特,秦见月微微掀起唇角。 “程榆礼哎。”齐羽恬忽然把她拉到一边。 秦见月一惊:“谁啊。” “就是他。”齐羽恬指过去,“看见没,他旁边那个是祁正寒。” “又是谁啊。”这位是真的不认识。 “传闻中两大校草,你觉得他俩谁比较帅?” “……祁正寒吧。” 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别扭,让埋在最深处的名字变得难以启齿。 齐羽恬说:“可是祁太花心了。”她鄙视的口吻,“换女友跟集邮一样。” 许是她声音太大,程榆礼淡淡瞥过来一眼。 看一眼齐羽恬,又看向她旁边的秦见月。 视线相撞,一两秒的交汇让见月脸色憋红。 齐羽恬惊得捂住嘴巴,往她怀里揣了本杂志:“糟了被听到了,快逃。” 秦见月被她扯着往外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逃,但在那阵温暖干燥的风里,她笑着。她们跑过绿荫和操场,步伐变得轻盈喜悦。 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被他看上一眼,她就满足。 ——那些平静而和煦的漫长光阴,想起他,心里填满鼓胀的温暖。 有时候,这场喜欢也是快乐的,源于她热爱幻想。有许多甜蜜的时刻,统统存在于她的想入非非。 失落跟愉悦都是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因为他而被放大。 …… 眼下,猝不及防被拉近的距离让秦见月滞住了呼吸,如临大敌。 真实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不再是想象。在她眼前这个真实的可以触碰到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程榆礼。 没有异常的贴近,却已然让她慌张得手心冒汗。终于,她也可以这样磊落地直视他。 关于长相的焦虑无端开始作祟。不知道她不完美的鼻梁、单薄的眼皮,会不会令他觉得遗憾失望。这样想着,她又不自觉地坠下眼去,脑袋也随之低下去一截。 这种躲避已成为习惯。 “别低着头。” 他用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让她隐在暗处的唇角重新浴在光下。 程榆礼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暖热的指腹贴着她的唇线擦拭。 “好了。” 一切烦乱交织的心情在他退开的一瞬间消散。 秦见月低低地应了一声:“谢谢。” 她轻抿了下唇,触感尚未消失,犹有心动。 “左边绕吧,这里太堵。”程榆礼突然开口,秦见月看他一眼,原来是在和阿宾说话。 她想起什么,问道:“你过生日的朋友叫什么?” 他偏过头来看她,回答说:“钟杨。” 秦见月顿了一下。钟杨这个名字听起来也有些生疏了,明明他们以前关系还不错。 “认识么?”他若有似无地轻勾着唇角。 “嗯……”她有点无从答话,该怎么说呢? 程榆礼又说:“不认识?” 这样的话,听起来像确信她是认识似的。秦见月不明所以看着他。 随后他提示了一句:“他很有名。” “……” 秦见月恍然,她险些忘了钟杨是非常厉害的电竞圈大神。于是顺理成章地点头承认:“认识的。” 松一松手掌,散掉手中攒积的汗。 裙摆被她攥紧的那一片重新抻平整,铺盖在膝盖上,略略发热。 - 钟杨过生日在他爸爸的山庄。幽深之处的纸醉金迷,僻静里的繁华。 穿过一片泛着冷意的山谷,程榆礼的车慢慢上行。 悠闲之际,一辆来势汹汹的跑车滴滴两下喇叭,将它超了。 秦见月看向窗外,火红的敞篷车上,车主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快把他巴掌大的小脸整个遮住。 钟杨偏头看着车里的程榆礼,轻勾唇角,挑衅意味十足地吹一声口哨。 油门踩到底,轰然驶去。 程榆礼失笑。 眼见胜负欲十足的阿宾就要加速,他淡定劝了句:“别计较,让着他。” 庄园门口,跑车随意地停在一片草地。钟杨懒散地倚靠在车门上抽烟,等着程榆礼过去。 秦见月远远看到,他的副驾上坐了个金发碧眼的女孩。 “这位是?”钟杨注意到程榆礼身侧的人,眼神里写着意想不到。 他摘下墨镜,躬下身子,很不客气的眼神凝神去看她的脸,不可思议道:“秦见月?真是你啊。” 而后轻哂道:“女大十八变,美得我都认不出了。” 秦见月微微笑说:“钟杨,生日快乐。” 钟杨没有变。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用脸杀人的大少爷。 有人说他很渣。但他对秦见月一直都不错,因为给他抄作业,她每周的值日都被他包揽。有一回大雪天,自行车在路上断了链条,也是钟杨帮她把车扛到三公里外的修车行。凭良心说,她觉得钟杨挺好的。 无非也是因为没跟他牵扯上情情爱爱,没有渣到她的头上。所以他是个好人。 人都这样。 钟杨看向程榆礼:“你带过来的?” 程榆礼道:“不然?” 他戏谑笑了下,说:“挺能啊你,这我老同学,有点交情。” 程榆礼点了点头:“知道。” 秦见月愣了下,怎么就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随口应付,她用这样简单的判断中断了胡思乱想。 钟杨用手指夹着一只烟盒,磕了磕他的肩头,小声揶揄:“铁树开花。” 程榆礼轻轻笑了笑,说:“管好你自己。” 钟杨女朋友是个法国人,叫isabel,是他审美里的明艳长相,身材也很诱人。不过女孩子看起来年纪很小,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她叫他杨。 他们用英语交流。 秦见月听不明白,她和程榆礼走在前面,隐隐捕捉到身后的谈论里什么peking opera的字眼。而后isabel惊喜地“wow”了一声。 程榆礼偏头问她一句:“你喝酒吗?” 秦见月摇头。 他“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走,打牌。” 穿过油绿的宅院,抵达一道古旧的扉门,上面一行复杂小篆写着“上山若水”,再往上是石阶,曲径通幽。走着走着身后二人已没再跟随,宁静小坡上,她跟程榆礼并行。 “牌九会玩儿么?”他问。 “这是什么?”秦见月嘀咕一句,“听都没听过。” “没听说过?”程榆礼淡淡笑着,轻道,“教你,很简单。” “好。” 快要到目的地,热闹的声音传来。 头顶叶片上的雨露陡然滴落在见月的锁骨,她不禁瑟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止步于一间露天的茶室门口。 “程公子来了。”迎过来的是女人的声音。 秦见月脚步不由慢下,遁在他的身后。 程榆礼平平地应了一声,后面的问候便没再搭腔。 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秦见月身上。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茶室被林间禅意笼着。 他们在长几前坐下,程榆礼给秦见月介绍一行的几位牌友。她友好点头打招呼。 在他的身侧,她拘谨地坐着。面前摆放着一盏玄色宫灯,灯芯旧黄,灯面绘以山水。旁边案机上的青铜卣里嵌着一株细长的竹叶,露珠淋漓。 程榆礼给她推来一片小方碟,里面是青白色的宫廷糕点。 秦见月尝了一口,甜得倒牙。 看她愁眉苦脸,他倒是幸灾乐祸的神色:“不好吃?” “齁甜。” 第13节 秦见月手足无措地举着被咬了一口的糕点,吃进嘴巴嫌腻,放回去也不是。 纠结之极,下一秒,指尖空了。 程榆礼夺走她手里的糕点,咬下一口,低低评价道,“还成。”看她说,小声说:“是你口味太淡了。” 没等接话,他把剩余的几口吃净。轻轻搓了搓指腹上那点碎屑。 没有注意到在一方暗影里羞赧的秦见月,程榆礼伸手去接牌。 推牌九,看起来像是简易版麻将。秦见月抱着学习的姿态,一边看他出牌,一边又心猿意马享受着坐在他身侧的虚荣。 她能隐隐察觉到有人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不出意外,她已经成为他们私下里揣测的对象。 就像走在学校里走在风云人物身边的女生,免不了被议论。秦见月很清楚这种感觉。 只不过很可惜,她和程榆礼的关系,似乎也没有让她陷入舆论中心的地步。 如果说程榆礼是圆心,她有幸存在于他划分的特定范畴里,但也仅是游离于边缘线左右的程度。时而近、时而远。 是失重的,不受控的。 兴许下一秒就会脱落出去。 这都不是她说了算,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没有找到让她的自尊心被支撑起来的安全感,秦见月敛眸看着桌面上的牌。一点点欢喜,一点点黯然。 眼见一张骨牌被碰倒,她下意识去扶。 同时,他的手也探了过去。两指交汇,触到她泛凉的指端。 秦见月立刻缩回去。 程榆礼扶好了牌,两三秒,看她一眼:“冷?” “还好。” 他的眼顺势落在她单薄的裙面。 换季温差大,他竟粗心没留意。程榆礼旋即脱下身上的夹克,盖在见月的身上。 其实也没有那么冷。秦见月推脱了一下,想要掀开这件外套,摇头说:“会被人误会。” 程榆礼牵着衣服领子,不让她脱,重新盖住她圆润纤白的肩头,凑近了些说:“不希望被误会吗?” “……” “宣示主权知道什么意思?”他微微欠身贴近她,看着见月赤红的耳垂,似笑非笑的,“就当帮我挡挡桃花。” “……嗯。”她轻轻地应。 衣服罩在身上,没一会儿,又诡异地觉得有些热了。 但秦见月没再脱去。 对面的哥们给他递烟,程榆礼摇了下头示意拒绝。也并非有意拂人面子,是腾不出手去接。 右手握着牌,左手在桌子底下与她十指紧扣。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675946 8瓶 第9章 程榆礼的手指细长,淡淡的轻弱筋脉覆在纤白的体肤之下,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纹路,指节干净而细腻。如竹枝,但又不似那般苍劲。 她曾看过他的一张坐在台前作画的照片,出现在学校自印的杂志扉页。 少年蜷起的指端着一支小楷毛笔,笔头触在宣纸上,笔法在静止的图片中也能看得出多么轻盈。 纸上是两条深橘色的锦鲤。 他们说那幅画后来被挂到三中校长的家中厢房。 真假不知。她只印象深刻记得那只手的形状,感叹于女娲的鬼斧神工。如果人的手也有特质,那程榆礼一定是温柔。 因而秦见月一度认为,他的手握起来的感觉大概率是绵软的。 然而事实却和她的认知有一点误差。 男性的手只是看起来纤细,真正将她那一只手笼在掌心时,让她感觉到深厚的力量。 他的骨节比她要硬朗许多,特质里还有一道隐形的韧。 沙沙的风将她的发吹停在他的肩,又慢慢悠悠滑落。 秦见月低着头,薄唇微抿,担心让人看到她的忸怩。 程榆礼问她:“要不要换你来试试?” 秦见月说:“我看你打就好。” 程榆礼噙着微笑,少顷悠悠开口:“既然没兴趣,那也别看牌了,你就好好看看我得了。” 秦见月垂着眸,轻嘲一句:“你怎么好意思的。” 他侧过身子看着她,捏着牌在笑。 好半天,旁人催了下:“出牌啊阿礼,愣着干嘛呢?” 程榆礼这才把牌推出去。 中途有人来唤,是钟杨叫他们过去玩。 程榆礼回掉了邀请,他不喜欢很多人聚在一起闹闹哄哄,喝酒、游戏。不喜欢好好的平静的夜被打乱稀碎。那一层遗世独立的贵气,使他身上的铜臭味和烟火气都很淡。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程榆礼是这样的人。 秦见月又不免要问:“那你为什么要来?” 他淡淡道:“我要是说,只是想找个约你的契机,你应该不会信吧。” 她鼓了鼓嘴巴,被甜蜜言语撂倒,无从接话。想藏住羞红的脸,见月微微凑过去一些,挨他近一点,姿态像是脸颊贴上了他的肩,实则并没有触到。 程榆礼也沉默地准许了她的亲近。 只一瞬间,下一秒秦见月便立刻避开。因为听见身后的声音。 “程榆礼。”钟杨在茶室门口,扣了两下门。 两人一起回头。 “你过来一下。”他勾了勾手。 程榆礼便起身过去,和钟杨交谈。 秦见月回头看他们一眼,而后托着腮在原地等候他,百无聊赖用手指戳一戳面前的宫灯。 忽然之间耳边传来一些声音,就那么有意无意地让她听去了。是另一桌的几个年轻人——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啊?” “好像是唱京戏的小花旦吧。” “程公子这出戏演得真好,亏我还想着他能有什么本事对付白家。也就是找个外面的小姑娘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招儿。” “这事儿传出去,白家那位大小姐又该闹个几天几夜了吧。” “这有什么可闹的,不就联姻没联成吗,嫁谁不是嫁。少了他程家的男人地球还不转了?” “你懂什么,人家打小儿情根深种,那叫联姻吗?那是嫁给梦中情郎。” “哈哈哈梦中情郎,我倒要看看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最后一道声音是被压低了的:“他总不能真娶外面的女人吧?” “你想多了,真当程家一点规矩都没有?程榆礼有必要为了一朵野花去跟他老爷子闹僵?” “……” 明明声线已经很低沉,字句却越发清晰撞进秦见月的耳朵。她摆弄灯具的手不自觉停下。 从心底升腾起的一股羞耻灌满了身体。 身上还盖着他的衣服,薄荷的气味是热的。热得她里里外外都是汗。 被人捧到天上又摔下来的感觉如何?大概就是现在的秦见月。 一瞬之间,摔得粉身碎骨,模糊而淋漓一团的血肉,是她的自尊。 她心心念念的亲密,是他从头到尾的预谋。原来“宣示主权”的意思是这个。 她是被他随意捡起的一颗棋,用于谨防被人将了军。仅此而已。 因为不想和他们口中的“白家大小姐”联姻,秦见月就成了那个恰好出现又自投罗网的猎物。 那画和佛珠算什么呢?统统都是他的诱饵吗? 既然如此,等到她丧失了用武之地的那一天,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一朵“野花”,随手丢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就像那一年……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美梦里交杂的噩梦又一点点地浮了出来。 浓墨重彩的颜色渐渐缠乱成浓厚的黑,像要把人吸进去。 秦见月呆坐了很久,牌桌的男人好像在和她寒暄什么。她勉力微笑了一下,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一些难听的字词,就像利刃割剐在她的身上。从四肢到五脏六腑,疼痛如若刀绞。 程榆礼走回来,没有再次坐下。他站在她的身前,微微折身。正欲开口,却敏锐察觉到见月眼中戚戚的躲闪。 稍稍顿了一下。 他才出去了两三分钟,她的心情显然发生了变化。 第14节 程榆礼扫视屋里一圈,发觉大家都在各自说笑。 很难做出判断,他微微蹙眉。 “秦见月?”叫她的名字。 “嗯?”见月缓过神。 她总算肯抬起眼,他紧盯着她,探她眼眸尽处的情绪。许久,才缓缓开口:“钟杨的女朋友对京剧很感兴趣,想听你唱几句,愿不愿意去?” 秦见月愣了下。 她偏头看向在门口候着的钟杨。 秦见月知道这可能会很扫兴,但她不能穿着齐羽恬的裙子去给他的女友唱戏。 不可以这样做人。 脸上写着为难,被程榆礼看穿。他通情达理,温和地说:“我和他说你身体不适。” 秦见月若有似无点一下头,不置可否。 心头烦乱,她有点不想再待下去了。 不管是给人唱戏也好,和他待在一起也好。 迫切希望这个夜晚快一点结束。 - 见过一面后,王诚的问候来得很频繁,秦见月招架不住。 钟杨的生日过完当天,王诚又发来共进晚餐的邀请。秦见月再一次推脱。她忍着脾气给介绍人小姨一个面子,没有把他拉黑。 其实想来也没有必要,王诚这样的男人比比皆是。 删一个王诚,还会有下一个王诚。 无法让她心动、“规矩”又普通,没有做错什么,适合婚姻的男人。 才是和她登对的,吗? 那些美梦成真的故事,注定不会被写进她的人生。 对吧? 秦见月这一天晚上又一次因为程榆礼失眠了。 一晃而过的温存就快要从手中滑落了。 掀开手掌,还记得被他裹住的瞬间,如潮水上岸一般,被幸福裹挟的瞬间。 都统统离她远去。 睡不着的夜里,她有点想念爸爸。秦见月印象里的爸爸江淮是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事故发生之后,家里有那么几年是艰难的,但是在家道中落之前,秦见月也曾经是爸爸妈妈的公主。 她从前不会去想,和他是不是般配? 可是现在,很多实际的问题缓缓浮现出来。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公主了,她是别人口中的……野花。 卧室是在二层阁楼,斜顶的屋脊上有一扇四四方方的天窗。她常常睁着眼躺在床上,从这扇窗户里看月西沉。 浴在暮春的月光里,在这个失眠头痛的清晨,秦见月决定眼下要做的首要事是把佛珠还给程榆礼。 然而她并不知道他家住何方。因为离她家的地段比较近,秦见月便顺路去了一趟他工作的单位。 她本来打算叫一个同城闪送,但毕竟是价值二十万的东西,一个闪失,谁的责任呢? 以防万一,她亲自跑了一趟。 结果碰了个壁。军工所门口有两个站岗的武警。 秦见月没法进去,也没见到程榆礼本人。她将东西交给门卫。只简单用小布袋兜了一下,包装得太夸张反而惹眼。 临走前,她站在鼎盛的日光之下,用手遮着眼,去看眼前这幢灰色的不起眼的大楼。 高三那一年,有传言说程家给他安排了国外的学校,因此他的生活过得很是悠闲。 然而传闻也不全是对的,因为大家都说他下半年不会再来学校,但他还是去了。 甚至,出乎意料的,他参加了高考。 大学也没有出国念,而是留在燕城的航校。 学习那些复杂的专业知识,然后顺其自然走上现在的路。 很难说哪一种人生是精彩的,他这样选择自然有他的想法在里面。 总不能是他家的老爷子逼他去造飞机吧?秦见月在回去的路上这样想着,哭笑不得。 很多事情不能够怪他,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被扼住人生的方向的。 而他的方向,与她背道而驰。 秦见月下了班回到家里,妈妈在楼下浇花,厨房闷的排骨香气飘散而来。闻得秦见月很饿。 但她没胃口:“妈,我不吃了,上去睡一会儿。” “这么早就睡啊,”秦漪放下浇花水桶,好奇看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见月摆摆手:“没有不舒服。” 只是有一点失恋般的黯然。 可是分明连恋都没有恋过。 她进了房间,倒头欲睡。但明明很困,又怎么也睡不着,眼眶泛着潮气。 其实退回到从前,远远看一眼他的背影,也不是不可以。 起码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失去。不失去就不会那么难过。 她吸了吸鼻子,胡思乱想之际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半天,秦见月被饿醒。她打开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看到十几通未接来电。 是程榆礼打来的。 说意外也不意外。她回电过去。 程榆礼接得很快,声音还是那样沉沉懒懒的,听不出很明显的情绪,简单地问一声:“怎么一声不吭就这样把东西还回来?” 秦见月说:“我的燃眉之急解决了,谢谢你的慷慨解囊,没有用上。所以还给你。” “嗯?”他好像还有好奇。 秦见月说:“就这样,没别的事了,再见。” “再什么见。”程榆礼没准她挂,“在家吗?” 秦见月说:“在家。” 他忽道:“我来了。” 她失笑:“你来了?来哪里?我家吗?” 似乎有听到电话里的一声狗叫,而她的另一边耳朵,是窗外的小狗在汪汪,秦见月顿时发觉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你不会在我家楼下吧?” 程榆礼说:“我在。” 秦见月惊坐起,推开窗户往下看去。 程榆礼穿一件灰白的棉质衬衣,手抄在裤兜里,一手握着手机,安静地在她家楼下的小巷。随着她推窗的动静,他昂首看去。 他看上去也有一点疲倦,像是方才工作结束,特意赶过来。风尘仆仆的奔波。 “你……”她有点说不出话。 程榆礼道:“下来说吧。” “……” “不愿意下来也行,你就把窗开着,我看看你。” 秦见月小声的:“你稍等一下。” 她下楼时略有小心,生怕被妈妈发现。 急匆匆跑下来发现脚上还趿着拖鞋,她很难为情地又回去换了双体面的鞋,才敢出去见他。 “你有什么事吗?”到他跟前,她开口问道,语调微涩。 程榆礼打量着她:“来看看你怎么了。” 秦见月强颜欢笑了一下:“我没怎么啊,你也没必要大晚上赶过来吧?” 程榆礼紧绷的神色微微松懈下来,也跟着苦涩一笑,难得的,他总是漫不经心的神情里浮现出一丝谨慎和局促,开口声音散漫,却低得微妙—— “这不是第一次跟女朋友闹别扭,也没什么经验。” 秦见月的手被他捉了起来。 程榆礼习惯性地躬下身子和她说话,温和的语气:“月月,你不跟我把话说明白,我要怎么哄你?” 第10章 女、女朋友……? 秦见月懵了好一会儿,她视线低下,去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她的那根粉色的发圈还在他的腕上。和他一身正经的衬衣西裤显得那么不匹配。 本以为只是讨她一时欢心,也没有必要这样随时随地都戴着吧。 这算什么呢? 身后旧墙上的爬山虎在初夏长出嫩绿的芽,就像她心中抽条的藤蔓中,迸出一朵新鲜的蕊,泛着冷沉的幽香。 秦见月又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程榆礼在等候着她答话,眼神中不乏真诚。他清淡的眸子偶尔也能让人看出几分温度。 但也并非燃着滚烫的火焰,而是一杯温白开。足以让人受到安抚,松一松被拉紧的情绪,放下脆弱。但它无色无味,激情幽微。 第15节 秦见月不动声色地绞住他的手指,心中喜忧参半,她不做回答,只反问道:“你的车呢?” 他淡道:“没开车,走过来的。” 她讶异十分,从他的单位到她家少说也有半小时的脚程:“走过来?……为什么啊?” 程榆礼说:“我需要有充分的时间想一想你。” 秦见月的声音很轻细,微微颤着,不可思议的语调:“想我什么?” “想你哪里不高兴。” 秦见月别开眼去,没有交代的意思。 程榆礼试探问:“是不喜欢钟杨?” 秦见月摇头。 他挑起她低下去的下巴,声小了些:“被人说闲话了?” “……” 有没有必要告诉他呢?那一些复杂的口舌。 说的话,又该说到哪种程度才算合理?她害怕露出一点心迹,而后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厚重的过往被掀开,密密麻麻的爱意变得露骨。 他们不再公平。 有的问题的是非只能靠她自己去判断,她不能够凭借他的只言片语就去坚定不移相信他的诚心,她很难知晓程榆礼不是在捉弄她。 他们不一样,他轻松、理智,是输得起的人。 今天是秦见月,明天是王见月、李见月,或许都可以。 但秦见月一旦陷进去,那就是万劫不复。她将要压进去的赌注太过沉重。 半天,秦见月反问了一句:“你有多少女朋友?” 程榆礼眼神一晃,肉眼可见愣了下,然后失笑一声:“秦见月,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 她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害怕——” 话音未落,程榆礼的手机响动。 他挂掉,想等她把话说完。 但来电不依不饶,又没完没了地震了一番。 秦见月说:“不要紧,你接吧。” 程榆礼走到旁边去接听电话。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通电话不算很久,但让百感交集的秦见月陷入恍惚。有点不知今夕何夕。 一如既往的挺拔身姿,在她的脑海里被描摹了千万遍的宽阔的少年肩膀,被灯影剪下,绘在墙上。 这样的注视很平常,平常得十年如一日,但莫名让她鼻子酸楚。 过后,他回来说:“抱歉,要回去开个会。” “那改天再说,你先去忙,”秦见月轻轻点头:“我帮你叫车。” 来自女朋友的宠幸让他勾起了唇角:“行。” 程榆礼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拒绝争执和烦扰。 他与人交际从不深邃,空空泛泛的,能多一层退让就退让。有的真相探不到,那便拂拂衣袖作罢。他只能做到尽力,不可能做到全力。 深夜步行来找她,已经够让人始料未及了。 候车之际,程榆礼从裤兜里取出那串佛珠,说道:“什么燃眉之急,慷慨解囊,现在开始不做数了。” 再一次放到她的手心,从容一笑:“信物,不接受退还。” 秦见月道:“什么信物?” “明知故问,”程榆礼食指曲起,刮一下她的鼻尖,调戏的语气,“定情。” 秦见月摸了摸被他弄痒的鼻头,这两个字让她脸红耳赤。 见她提不起劲来的样子,他问:“怎么了,想反悔?” 秦见月腼腆地笑了下:“可以反悔吗?” 程榆礼淡淡笑说:“当然不可以。” 临走前,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胡思乱想,空了找你。” 秦见月点点头应承。 她目送他乘上出租,跟着车疾驰远去。 他可以来看她一眼,看到这个生怯内敛,莫名有点逃避姿态的女孩。却看不到她的迟疑软弱、退让跟担心。也走不进她最深处的幽暗心房,那里长满芜杂的荒草。 是她作茧自缚的青春。 这么多年,里面困着她一个人。 - 周末,秦见月去齐羽恬那里归还裙子。 齐羽恬在家练舞,出一身汗,热得脸像红苹果。一边揉着酸胀的肩一边给见月开门,“累得快虚脱了。” 秦见月跟进来,把门关上:“你练了多久?” “一天了。都没吃东西。” “好辛苦。”秦见月把顺路买的荔枝带到厨房去冲洗,“演唱会什么时候?” 齐羽恬说:“下个月,快了。你会去吗?” 秦见月想了想:“去不了,我要上班。” “啊,扫兴。”齐羽恬把见月带过来装裙子的袋子随便丢在墙角,累得摊在沙发上。 她抓了一颗盘子里的荔枝,看着也跟着坐下的秦见月,有话要说的样子。 秦见月问:“怎么了?” 齐羽恬剥着水果,把脸挪开,问她一句:“你是不是去给钟杨过生日啊?” 秦见月身子僵直了一下。 一阵明显的错愕被对方收入眼底,过后再想掩饰就显得刻意了。 “我猜的,前几天正好他生日嘛。”齐羽恬将手臂搭在见月的胳膊上,大度说,“没事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嗯。” 她看着齐羽恬红晕渐消的脸,她正自若地吃着荔枝。 齐羽恬挑一下眉,转而问道:“欸,你跟程榆礼到底什么情况?不跟我解释一下?” 她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齐羽恬概括他们悬而未决的关系。 齐羽恬坏笑着说:“这叫什么啊,拉高岭之花下神坛?” 秦见月被她逗得笑了下,蜷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手乖巧地搭在膝头:“没有的事。” 齐羽恬不再戏弄她,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网剧。看着看着,齐羽恬就累得倒在她身上。秦见月敛眸看着她的睫,有一年夏天,在体育课的时候。 齐羽恬也是这样,从后面抱着见月,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视线穿过空旷的操场,落在很远处的某一个身影上,拖着调子说:“见月,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秦见月淡淡“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齐羽恬抱了一会儿,又离开她,托着腮闷闷道:“你不知道,你不懂。” 不懂?她怎么会不懂呢。 秦见月吮着勺子上的冰淇淋,默不作声。 她们躺在草坪上,彼此沉默地看仰视状态下像罩子形状的天空。 那时觉得时间很漫长,如今回首,很多记忆被过滤掉。 还剩下什么呢?天空、操场、少年,被浓烈耀眼的色彩涂成一副鲜艳的画。画中的一切统统都在改变,都在往前。 而无法被绘下的,那些年许许多多闷沉得无法言说的心事,仍然一如往昔。 秦见月晚上和齐羽恬一起睡,好久没碰头的高中同学聚在一起,就是没完没了地聊过去。聊到夜里两点,齐羽恬是个八卦小能手,提了很多秦见月早就淡忘的名字。虽然与她无关,但她安静地听完了那些八卦。 直到齐羽恬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对了,你还记得夏霁吗?我听说她回国发展了。你去给钟杨过生日,她去没?” 听到这个名字,秦见月整个人被雷电击中一样,从心到身躯都免不了战栗。一瞬间手心涌上擦不完的汗。 她吞咽一下口水,努力镇定下来,说:“没见到。” 齐羽恬手肘撑在枕头上,看她说:“哦我忘了,你是不是不认识她啊?” “我有点困了,睡觉吧。” “好嘞,那我关灯了。” “……嗯。” 又是一个睡不踏实的夜,秦见月没有再梦到程榆礼,而是梦到一道久远的声音。 只是声音,很刺耳,很尖锐。 她看不清那个女孩的样子,因为她始终低着头。 “长这么丑也配喜欢阿礼啊?” “快拿把镜子给她照照。” “做的什么丑东西也敢送,人家给你眼神了吗?” “怎么可能啊?这不扔地上了吗?” “笑死人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没完没了的笑声挤压着她。 第16节 越来越沉,让她快要无法喘息。不住深陷,溺入水中。 …… …… “秦见月!”齐羽恬喊了她足足一分钟,才把秦见月叫醒,一脸不可思议,“我靠你做什么梦了,怎么还哭了?” 秦见月慌忙坐起来。 齐羽恬抽了几张纸丢给她,“快擦一下,我给你煮了饺子。起来吃吧。” 秦见月“嗯”了一声,“你吃什么?” 齐羽恬要减肥,她说:“我吃黄瓜和鸡蛋。” “谢谢。”她说话声音颤抖着,擦一擦眼角的泪渍,也擦一擦手心的汗。 一个梦魇,犹有余悸。 - 秦见月回到家里,因为那个梦境魂不守舍,最终被执念催促着,她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件东西。 那是她的高中日记。 尘封多年的册子重见天日,掀开一瞬,回忆翻滚扑面而来,酸涩跟痛楚再一次变得鲜活。它们从未走远,重重压迫在她的身上。 最后的文字,是她以写信的形式给他的留言。 只是,这一封留言,永远不会被知晓。 被她的眼泪与暗无天日的喜欢封禁在此处。 【程榆礼,你是光,也是深渊。 从此以后,我不再期待拨云见月,不再望你回头看我。 我只祝你此生应有尽有,愿你永远繁盛光明。 再见了,程榆礼。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2010年6月2日 秦见月】 手指打着颤,她不忍心多看一眼将其阖上,但随之而来攀附在身上的陈年痛楚,却再也无法被轻易剥落。 作者有话说: 文案要小改一下,日记不是写了八年,而是停在了某一天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陈粒《远辰》 第11章 连雨不知春去,秦见月坐在沉云会馆的轩窗前赏柳。她换好行头,水袖堆在身前,咬了两口菠萝,觉得口涩。听闻身后陆遥笛又在讲“程公子”有关,连同心也涩。 咀嚼的动作变慢,她悄然听着这些不知道传了多少人之口的小道消息。 “所以程榆礼最近为什么不来了?”陆遥笛问的。 “听说恋爱了。”南钰说。 “啊?她女朋友谁啊?” “跟他联姻的白家那个吧,不确定。不过除了白雪他还能跟谁谈?” 其实是因为出差了,人没在燕城。秦见月有点想开口插一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让她搭上话。 作罢。 陆遥笛又说:“我那天总算打听到一个消息,跟他初恋有关的,想不想知道?” 秦见月放下手中的竹签,坐回她的梳妆台前,对面是在畅所欲言的陆遥笛。 她说:“我听说,他有个青梅,跟他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叫夏什么——夏——”陆遥笛说着,在名字上面卡壳半晌。 南钰说:“不会是夏霁吧?” “欸对对,就是这个。” “我天,他居然跟夏霁谈过啊?”南钰惊得戴头饰的手都停下了。 “我是听——” 陆遥笛说到一半,后话被人截去。 很轻软,但很有底气的一句:“没有。” 是秦见月,她说:“没有谈过,是别人乱传。” 陆遥笛和南钰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陆遥笛问:“你确定?” 秦见月点点头:“嗯。” 是程榆礼亲口说的。 不过,并不是向她解释。只是阴差阳错被她听见。 秦见月刚刚入学没多久,程榆礼和三中校花夏霁的绯闻就传得人尽皆知,而秦见月在看到那个长相美艳的女孩子总是跟他出双入对之际,她的脚步也开始渐渐往回收。 当然,她的一切行为都不重要,因为她压根不存在于他的世界。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对俊男靓女吸引去。 据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也有很多人说,他们天生一对。 秦见月一度以为这是真的,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有心上人那种感觉,数不清的夜里心碎欲裂。 她自私地觉得,即便得不到也好。一想到他也会像她一样满心想着一个人,像她一样夜不能寐地思念,他的方方面面被另一个人占据。 她承认她阴暗,无法接受。 可是这一天终会到来,总有一个人会成为“程榆礼的女朋友”。 不管是夏霁或是别人,总有一天他会热烈疯狂地爱上一个人。 她何来办法抹去他生而为人的七情六欲呢? 程榆礼又不是真的和尚。 秦见月自虐一般看着夏霁对他走到哪跟到哪。那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高挑的女孩。她每一天都化着精致妆容,青春活泼的外形,浓烈而鲜辣的个性。是淡如死水的校园生活里一抹色彩,无论这颜色美丽与否,它都惹眼诱人。 某一次和她在楼梯口相遇,夏霁身上一股馥郁的香在楼道散开,笼住了贴着墙低头行走的秦见月。秦见月听着她张扬说话的声音,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 和这个高一的平平无奇的小女孩对视上,夏霁天生锋利的眼神削上她的脸,秦见月慌忙闪躲。 其实压根就是陌生人,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走出去很远一段路,秦见月才偷偷回头看她。 无论如何,那是程榆礼眼中美好的象征,那是他喜欢的女孩。 她急于找到她们身上的共同点,从头发到脚,会不会有什么地方,也是她有机会能够被他留意到的呢? 没有。 她们天壤之别。 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她的日记没有更新。 秦见月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企图将程榆礼忘记。 不再心机满满去制造偶遇,不再喜欢他。遁入空门念经打坐,远离红尘,一心只读圣贤书。 只是费劲心力筑建起的这一堵断绝情爱的高墙,都在食堂偶遇的一瞬间崩溃坍塌。 那日,他在她的身后落座,和一个男孩子。那顿饭秦见月将心脏吊起,只没精打采地吃了两颗花菜。 她努力地绷紧了脊背,想让自己看起来身段好一些。 不管他有没有大发慈悲分给她一丝一毫的视线。 身后人的谈话声被她听去。 和他一起的同学问:“你跟夏美人好上了?” 程榆礼懒洋洋“嗯?”了一声:“哪个夏美人?” “夏霁啊,谁都看出你俩有一腿。” 他冷笑说:“别无中生有。” 朋友道:“真没有?那我去追她了啊,你可别吃醋。” “祝你成功,求之不得。” 程榆礼的声音让她听出一些不堪烦扰的不耐。 那是她没有从他身上遇到过的一种消极情绪。 而后清淡的烟气溢出来。秦见月惊讶地回头去看,程榆礼衔了一根烟,在她转头之际,他也顺势看过来。他们隔着缥缈的烟尘对视。 第一次见到他吸烟。 明明是他觉得困扰烦闷的时刻,她反倒不厚道地在心里乐开了花。 饭吃了还没几分钟,余光瞄到正款步往食堂门口走的少年。 秦见月速速起身,对面的齐羽恬:“诶诶你干嘛呢?” 她说:“我回去做午练。” “着什么急啊?”齐羽恬一头雾水,也草草扒了几口饭,快速跟上。 在江湖传说里,除了夏霁。程榆礼女朋友的席位始终是空缺的。 他身边不乏莺莺燕燕,但程榆礼似乎不会给任何人眼神。 第17节 秦见月宁愿见到他像和尚般清心寡欲的一面。既然是她摘不到的月亮,那就永远在天上。 那天秦见月回到家中,重启了封存了一个月有余的日记,在上面写下八个字:【我好开心。我好卑劣。】 …… 哐哐敲两下门让几人交流的声音变小。 孟贞走了进来,中气十足讲:“准备上台了啊姑娘们,别聊天了。” 陆遥笛应了一声:“好了好了,来了!” …… 秦见月是第三个上台的,捻着飘逸的水袖,款步挪到台前光下,她瞧着底下观众,讲着台词。 直到看到最后排的男人。 他闲散地贴墙站着,方才进来不久的样子。也没找位置,随时要走却又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姿态。程榆礼遥遥望着台上的见月。 她稍稍一顿,一时紧张忘了词,口中絮絮念了两三遍,才磕绊地接下去。 秦见月看见暗处的男人若有似无地轻轻笑了下。 - 卸妆准备下班之时。 程榆礼发来消息:在等你。 秦见月旋即珍重捧起手机,双手打字: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榆礼:刚刚。 她不免笑,秦见月:那我快一点。 程榆礼:不着急,我就是支会一声。 秦见月:好。 于是她便悠悠闲闲磨蹭了半小时有余。 沉寂的手机再次有消息传来—— 程榆礼:还是快一点吧,很想见你。 秦见月莞尔,她加快步子往外面走。 程榆礼刚从外地赶回来,家也没回,就赶来戏馆了。送她回家,他连开车都是悠闲缓慢的。 秦漪今天没回来,秦见月按照礼数该请他去家里坐一坐。 程榆礼也没客气。 第一次来她的家里,他像男主人一样走在前面。 秦见月将院门反锁上,心脏莫名跳动得很厉害。 程榆礼走到一半,回头看她:“你住哪间?” 秦见月顿了下:“楼、楼上。” 见她紧张到说话都结巴,他忍不住轻轻笑着,迈步往楼梯走。 程榆礼进了屋,当自己家似的很熟练地扯过一张凳子坐下。 毕竟是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秦见月的房间不大,因而东西堆多了就显得很拥挤紧凑。她很难为情地去收整床上的几件随手摆放的衣物,连歪斜的枕头都要很刻意置放平整。 她的虚荣频频在他的面前被放大。担心任何不够光鲜的一面变成扣分项。 具体细致到地板上两根缠绕的发。 秦见月迅速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程榆礼却没瞧她,他一只脚踩在地面,另一只腿叠着悬空,整个人倚在她的那张老旧的旋转座椅上,在三四十度左右的夹角里,悠闲地来回晃动。 手指在滑动手机屏幕,处理信息。 能进秦见月房间的男人,除了爸爸也就只有秦沣了。 程榆礼坐在这里,属实让她觉得不适应。这样的画面,好像一只老旧的木椟里装进一块无暇美玉。 很养眼,但很难说画风是匹配的。 他的面前是她用了十几年的长书桌,桌面上的书立中嵌着几本近期在读的书。 桌角几支简易的插花,枝茎细长,虚影在墙上,为枯白角落平添几分曼妙。 除了和京剧有关的专业书籍,其中夹着一本《洛阳伽蓝记》。她特意买了和他不同的版本,有点避嫌的意思。 尽管压根没有人会把她和程榆礼联想到一起。她迂回别扭的小心思只会将自己束缚住。 他的那本书是没有注解的,秦见月硬着头皮看得时候觉得十分难啃,频频感叹。可是一想到这些文字也从他眼底走过,竟也就磕磕绊绊这么读了下去。 秦见月掠过这本书,视线再往旁边扫。 她猛然一惊,她那本压箱底的日记,上回看完就这么被她搁在桌上,没再去动它。 距离他未免太近。 好死不死的,程榆礼忽然开口说了句:“有没有纸和笔,我计算个数据。”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离得最近的这本日记本。 秦见月眼疾手快飞扑过去,手掌啪一下按在本子上。 同时,哐一声,膝盖狠狠撞击在桌子腿上。 一瞬间的撞击让她疼得差点又要飚眼泪。 “什么东西?用得着这么激动?”程榆礼见她这么惊慌,忍不住问。 秦见月腿疼不已,扶着桌子,抬起那条瘸着的腿:“日记。” 他失笑:“说一声得了,又不偷看你的。” 心里委屈,秦见月看他说:“程榆礼,我撞疼了。”她声音很小,很难得地数落起他,有点撒娇的意味,“你都不起来让我坐。好没风度。” 程榆礼噙着笑:“坐我身上不行?” 她鼓了鼓嘴巴,怯怯地往旁边走,找可以落座的床沿,嘟囔一句:“我很重的。” 两步都没迈出去,腰被某人横截一道,听见他语调里似笑非笑的坏意——“来,我看看多重。” 一下失了重心,跌坐在他的腿上。 秦见月被程榆礼搂着腰,她无处安放的手顺势搭在他的肩上。 距离近得鼻尖将要相擦。秦见月涩涩咬唇,收了视线。 程榆礼很顺利地将她箍住,戏弄良民的姿态。他问:“哪条腿?” “……左边。” 下一秒,温暖的手掌隔着裤子覆在她左腿膝盖,轻轻地按揉起来。 用力稍过一些,她便打颤。 程榆礼松下一点力度:“还疼吗?” “好一点了。”她微微摇头。 秦见月垂下视线,仍感受到他炽热的注视。羞怯难当,身子往前倾,想隔他一些距离:“我给你找找纸。” 取出架上的一本书,是一本少女漫,里面夹着几张没用的a4文件,翻开到背面是干净的,她指一指:“你在这算吧。” 程榆礼淡淡的:“嗯。” 随后,他却将这几张白纸放一旁,煞有其事地翻看起她的书来。 漫画是日语原版的,前前后后一个中文字也没有。他好奇问她:“日语看得懂?” “会一点点。”也是以前因为很喜欢看漫画而学的,并不深入。 “挺能。”程榆礼笑了下,紧了紧搂腰的力度,把秦见月的身子往他胸前压了压,声音低下来一些,“帮我翻译一句话。” 她摇头说:“很专业的词汇我不会。” 程榆礼道:“不专业,很简单。” “……好吧,我试试。” 尔后,他想了想,组织一番。抬眼凝视着她,徐徐开口道:“月にキスしたいです。” (我想亲吻月亮) 秦见月的日语没有那么好,她在心底重复一遍这句话。堪堪理解的一瞬,脸红到脖子,满面发烫。 “什么意思?”他催促她回答。明明眼神总这么清淡,却让人揪出几分不怀好意。 “……” 程榆礼感受到手掌心下腰腹的紧缩,纤细的腰脊一点一点绷直。 他乐了,轻轻拍她一下:“没听懂就没听懂,紧张什么。” 秦见月微微启唇,声音小得像小雀嘤咛,不敢抬眼看他:“听懂了。” 程榆礼笑意淡了一些,问道: “では、いいですか。” (所以,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0 22:00:28~2022-06-11 22:2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ideonbush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ri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节 第12章 这样的场面让秦见月觉得好不真实。他们的距离近到她无法看清他全部的表情,眼下只有两道漂亮锋利的眉骨,与一对清隽的眼。 这双眼正久久注视着她,没有如蜜般化开的脉脉情意,只有始终如一的温白开似的一片暖,这样的淡泊平静,却似要将她牵进灵魂深处。 秦见月咬了咬嘴唇内壁,微弱的疼痛提示她,这是真的。 他的拥抱是真切的,时隔好多年,她坐在他的怀里,等待一个美妙的亲吻。 或许,这话换她来问才对——程榆礼,我可以吻你吗?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地收紧,攥住他衬衣的一角。秦见月闭上眼。 心跳提到嗓眼,淡薄的光源在她眼皮上投下昏黄的暗影。 她感知到抱住她的那一条臂再一次收紧。秦见月坐在他的腿上,也倾入他的怀里。 程榆礼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贴近的呼吸暖烘烘地落在她的鼻尖。 亲吻在女孩子心里是多么神圣一件事。 和喜欢的人接吻是什么感觉呢? 是痒的。 唇瓣相贴,小心的触碰轻到让她觉得痒。 像触了一下电,肩膀不由瑟缩。又被安抚的掌按住。 老旧的泛着初夏潮气的卧室里,他们紧拥着。 程榆礼纤长的五指窜入她的发间,扣住她的后脑,将这个吻印到深处。 一点一点把真实归还给她。 “秦见月!你怎么把门反锁了!” 急促的敲门声一下点醒深陷的秦见月。 她猛然睁眼,手掌抵着他的肩,将他往外推一些:“糟了,我妈回来了。” 程榆礼顿了下,不置可否挑一下眉,松开束缚住她的手臂。 秦见月起身准备去开门,红着脸小声说:“你……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他无奈轻笑一下,点头说:“行。”没有名分的男人,天生就是躲躲藏藏的命。 秦见月下楼去。程榆礼重新散漫地倚在她的椅子上。 他扯过刚才那两张白纸,在上面开始演算。楼下传来母女俩的对话声。 秦见月:“你怎么突然回来呀?” 秦漪:“有点感冒,回来拿点药。” 秦见月有点不满地嘀咕:“去药店买不就好了,还回来拿。” 秦漪:“这不是家里有么,花那钱干什么。” …… 再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盖过攀谈声,程榆礼的笔端走到一半缓缓停下。 有来电,是阿宾打来的。程榆礼放下笔,接通问道:“什么事?” “程先生你大概几点回?老先生在家候着你呢。” 程榆礼问:“候着我做什么?” 阿宾战战兢兢的,压低声音:“就是退婚的事。” 沉吟几许,他说:“知道了。” 程榆礼没跟秦见月说,他家里最近有些热闹。 程老爷子给程榆礼安排的亲事快黄了。错在程榆礼没给人白家面子,他跟白家那位千金白雪也就堪堪在酒宴上见过一回,过后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玩失踪。 那位白小姐是个娇的,却是一眼相中程榆礼,死活非他不嫁。白家又是燕城名门,哪儿能能容得了这种损面子的事。 压力给到了程家老爷子。 程榆礼转了一下手里的中性笔,走神一刻,轻轻抿了一下嘴唇。 给妈妈找完药的秦见月重新回到卧室,她第一时间紧张地看了一眼她桌上的日记。 手伸过去,重新插到书架上。 看着旁边神色淡淡的程榆礼,为了彻底放心,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没偷看吧?” 他哑然失笑:“你说呢。” 程榆礼此刻手里握着她的少女漫,正看得津津有味。 “你怎么看这个?” 他淡淡接茬,视线停在书页上:“我看看讲了什么。” 秦见月想了想,说:“就是讲了一个女孩子被一个男孩子渣了。她很喜欢男孩,但是男孩却始乱终弃。” 程榆礼闻言,轻轻放下书本,抬眼瞧着她,好笑道:“指桑骂槐呢?” “……” “你给我好好说,讲的是这个吗?” 秦见月支支吾吾:“差不多吧。” 打量半晌,程榆礼开口问她:“知道联姻的事?” 秦见月闷着头,不吭声了。 他似是看穿什么,淡淡一笑:“果然是忌惮这个。” 秦见月很别扭:“因为你都不和我说。” 程榆礼语气笃定:“不和你说是因为我能摆平。” 他讲话中听,很轻易地就让她找到了丢失的安全感,秦见月没出息地对此表现出一点释怀。她手捏着书页,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 说不清心情是高兴还是什么,总之轻松了很多。 她低头看到他写了满满的演算稿纸,轻咬唇瓣,想到他们方才没有进行下去的那个吻。 她没有任何表现,程榆礼也没再提。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也没有亲密到,一碰头就能二话不说抱在一起亲的那种程度。 可是那点戛然而止的痒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诱着她的心尖。 “妈妈还在?”他开口又问。 “已经离开了。” 程榆礼玩笑说:“行,看来不用我跳窗逃跑了。” 秦见月被内涵了,也腼腆笑了下:“我哪有那么过分。” 程榆礼没再说别的,他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那我回去了。” 她顿了顿,藏起视线里那一点落寞,点头说:“好,你路上开车小心。” 他轻声淡然地应:“嗯。” 程榆礼好像从不会急着做什么。 对他来说,没有事情是非做不可的。只有他乐意不乐意,从不争抢时间。 包括他们未完成的吻。 秦见月沉默地目送他往外面走。 忽然想到什么,她又追上去:“对了,大门的门锁有点旧,你可能不会开,我帮你开。” 程榆礼止了步子,“好。” 让路给她,秦见月走到前面去。 院落里飘逸着复杂的花香。程榆礼款步跟在她的身后。 秦见月的头发很长,墨黑一片满满地覆在后背。她从小学戏,身段极好。步子踩在地上轻盈而飘逸。风掀起长发一边,皎白的脖颈若隐若现。 她抬手去拉大门厚重的木制插销。 下一秒,男人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 插销怎么拉出来的,就被他给怎么送了回去。 将要敞开的门,因为这一锁又给紧紧阖上。 秦见月错愕地回身,被扯进他的怀里。 一瞬间,一个偷袭的吻毫无征兆落下来。她被箍紧腰身不由踮脚,无措的手臂羞涩地圈住他的后背。 和他往日的作风不太一致,这个吻热烈而持久,凶猛且桀黠。 秦见月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热潮猛烈吞噬了。 吻毕,她被放开,呼吸缠乱在一起。 眼皮颤着,怯于看他。 程榆礼却直直盯着秦见月,终于,漫不经心地笑了下。 有点小脾气的语调在她耳边响起,低得只剩一道气音:“就一句挽留的话也不会说是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a夏 6瓶 第13章 抓心挠肝的痒变成了持久的酥麻,秦见月抿了抿唇上的水渍,热度还久久残留,她弱弱地开口:“我还以为你……”话只说到一半,另一半被吞回腹中。 第19节 见她支支吾吾,程榆礼问下去:“以为我什么?” 秦见月这才接着说:“以为你……不想亲我。” 他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不想亲你我来干什么?我缺一个地方坐着看书?” 程榆礼的语气懒懒散散的,他说戏弄人的话时眼神都那么清白。秦见月鼓了鼓嘴巴,说不出话来。羞耻于原来这家伙是有所预谋。 程榆礼松开搂住她的手臂。秦见月后退一些,呼吸新鲜清凉的氧气。少顷,她又糯糯开口,语气羞赧绵软:“那你要留宿吗?” “留宿?”程榆礼闻言,不怀好意打趣说,“什么皇帝待遇,我还能在这儿过夜呢?” “……” 原来这样的男人也有浑不正经的时刻。 是她误解了他挽留二字的意义。秦见月用手指无措地蹭了蹭自己的脸,热热的。下一秒,柔软脸颊又被他用手捧起。 程榆礼再次倾身过来,意犹未尽地碰了碰她的唇角,轻道:“走了,回家处理点事。” “……嗯。” 说完,他开门出去。 秦见月站在原地好久没动,等到轿车发动的声音响起,过一阵她才把红彤彤的脑袋探出去,看着他的车驶过来。 程榆礼在门口停了下。降下车窗。身子往外面探了探,微笑说:“改天留宿。” “不是,我开玩笑的。”秦见月摆着手,急切为她的想法辩解。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车就匆匆开远了出去。 - 程榆礼回了一趟程家老宅。 已经夜半三更,他才踏进这栋上上下下四世同堂的独栋小洋房,老程家的根据地。因为程榆礼工作后不常回来,这住处于他已然有些陌生。 程榆礼进门的时候,恰好楼上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端着一杯空了的牛奶杯往厨房走。 是哥哥程开宇的女儿程序宁。 “宁宁。”程榆礼喊了她一声。 “小叔,你怎么才回来啊。”程序宁打了个哈欠,眼圈下面带着高中生特有的顽固青黑,“太爷爷都等你好久了。” “他人呢。” “里面客厅。”程序宁给他指了一下,用那边气压很低的眼神给他示意。 程榆礼应了一声,往里面走。 老爷子正坐在沙发中央读报,闻声,摘下老花镜,把报纸合起来搁置到案上。 他的神情里显然已经有几分久等的不悦。 程榆礼倒也不虚,步子闲散迈过去:“有什么事您召唤我一声就是了,用得着特意等到这个点?” 他在程乾另一侧坐下,不惊不慌就把烟点上了。 程榆礼跟他爸、他哥,他们程家上下的姿态都略有不同。 他不怵家里长辈。原因也很简单,程榆礼不用受到家里的牵制。企业、集团乃至权利地位都没他的份,他也不贪这些。 程榆礼自小被摆布习惯了。 他没什么脾气,不倔强不顽固,也不叛逆。家里给他安排什么路他就走什么路,一向都是顺风顺水的,心里有什么主意,有时老爷子说两句,他便也顺从地压下去了。 唯独一件事,他不肯继承家业,这件事他做得最精。因为有些大山往你头上一压,想再抽身就难。当人傀儡不好过。他见过他父亲徒劳的挣扎。 其实说到底,联姻这码事终究还是家里想方设法叫他绕回这条道上。 程榆礼自然不能应。 为这事,程乾还是跟他怄过气的。 程乾不大喜欢程榆礼的哥哥程开宇,理由也很简单。程开宇不是婚生子。越是有名望的家庭越是忌讳这个。因此他们把门当户对、明媒正娶的婚姻看得十分重要。 老爷子忍着脾气,举起颤巍巍的手,戳了戳台面上的一盏宫灯:“这是什么东西?” 程榆礼抖落一下手里蓄积了半截的烟灰,看过去。 半月前,程榆礼带秦见月去给钟杨过生日,当时在牌桌上小姑娘一眼相中那只宫灯,觉得有趣,就和程榆礼说了那么一嘴。回去之后程榆礼跟钟杨提及此事,就这么轻而易举把那个宫灯薅过来了。 钟杨实在是个会办事的,直接托人把灯送到老宅,老爷子眼皮底下。 风声都不用走漏。程乾一眼看出这灯里头的猫腻,无非是程榆礼在外面找小姑娘,要给人献殷勤罢了。 为此才等到这个点。 纸包不住火,瞒也瞒不住,他如实说:“给女朋友的礼物。” “女朋友?”程乾气得声音都拔高,“你哪儿来的女朋友?” 程榆礼失笑:“怎么着,我现在连女朋友还不能有了?” “在外面找个女朋友,你倒是快意潇洒了,这下叫白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程榆礼在老头的怒吼声中,平静吸了两口烟,说道:“我是人,不是木偶,没感情基础就凑合结婚这种事儿,实话实说,我不能接受。” 程乾说:“没感情就培养,你不是爱去戏馆吗?你带着小雪去看。” 程榆礼指了一下那盏素色的宫灯,说话语调轻懒而自如,悠悠沉沉的:“您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勉强。一张嘴不哄两个姑娘。” 继续道:“再跟您说句心里话,我不喜欢闹腾的,过日子谁不想清净点,招个祖宗进来伺候吗?怕折寿。” “折什么寿?!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程乾折起拳头,咚咚锤了两下面前的青色案几。 程榆礼冷笑一声:“说错了?白雪那脾气我可真受不了。” 虽然跟那位大小姐不熟,但也不是没见过她时不时闹上新闻头条的阵仗。 “您要是找个乖点儿的,文静的,我也就认了。您要是找不到,还是让我自个儿找吧。” 程榆礼择偶也没什么特别标准,什么样的人跟他处得来呢?秦见月那一类乖巧温文的,没什么脾气,没成天大呼小叫的,看着就省事儿。 净给人惹事添麻烦的就免了吧。 程榆礼讲话始终温淡柔和,看似是爷孙俩争执,他倒也压根没急眼,就是这副悠然模样才惹得程乾气个半死。 见程乾满面赤红,程榆礼喊了声在门口偷听的小丫头:“程序宁,去给太爷爷倒杯茶。” 程乾气急上下喘了两下,最终长吁一口气:“这么说,外头那个是你喜欢的?” 程榆礼想到秦见月温顺的那张脸,他淡笑了下:“还成吧,处着挺合适的。” 茶来了,程榆礼起身给他递过去,程乾挥挥手不接他的。 “程榆礼,你好自为之。”这话其实是在说,程榆礼,我被你气得没话说了! 听着程乾噔噔噔愤愤踩着地走了,程榆礼也没送他。微微扯松领口,觉得有点热。 程榆礼和爷爷的攀谈到此为止,一根烟的时间都没过,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他懒散地倚在沙发上,将烟吸完。 程序宁好奇地猴在沙发后背上:“欸小叔,你交女朋友了啊。” 程榆礼轻笑一下,曲着指关节敲敲她的脑门,教训说:“小孩别管大人的事。” 他指了一下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吩咐小孩说:“去把茶喝了。” 程序宁:“……” 最终,程乾把他那盏灯没收了。程榆礼心有不快,也没多说什么。家有家规,再闹下去就不识抬举了。 - 程榆礼又在路上折腾了一番,回到自己的公寓才歇下。单位给他分的房子,独居很舒适。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解开衬衣的扣子。没有开灯,如水月色印在他板直的身上,腰线曝在暗弱的光线之中。将窗帘牵上,没急着去洗澡,他坐了会儿,划着火柴点上一支雪山香薰。 香气慢慢腾腾蒸了起来。 程榆礼坐在淡雅的香气之中,打开手机看了看今天在戏馆拍的照片。 秦见月在台上往下看,芙蓉如面柳如眉。眼中愣神的那一瞬间,被他记录下来了。 放大看一看她的神色,他不禁莞尔。 照片被发送给见月。 等候消息之时,看到一个沉寂了很多年的群聊复活过来。 是高中的班级群。 程榆礼没打算点进去,但是看到有at他的消息。戳了一下标识,消息记录迅速地往上倒回去,大致划了一圈,看明白了。 是高中同学夏霁从国外求学回来,班长起着哄要大家一起聚一聚。 那一则at他的消息来自于夏霁,她问:程榆礼,你来吗? 程榆礼发送两个字:没空。 班长:女神都点名想见你了啊,别扫人家的兴行不行? 程榆礼本来没打算搭腔,见众人起着哄等他答复,他回了一句:带家属可以? 班长:别介,你这是伤了广大妇女的心啊。 夏霁发了一个委屈的猫猫表情。 再往后他就没看也没回了,夏霁跟他挺熟,认识二十多年了,程榆礼没必要跟她礼遇有加、事事交代。 他从聊天框里退了出来。 因为秦见月回了消息:你到家了? 程榆礼:嗯。 程榆礼:日记里写了什么,分享分享。 秦见月:……不能告诉你。 程榆礼:总不会是暗恋哪个学长吧? 秦见月:还真的是,被你说中了。 程榆礼:说说看,叫什么名字?没准我认识。 第20节 秦见月:不要套我的话。 程榆礼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笑了下。 一时没想到回复些什么,他放下手机去洗漱,出来时第一--------------/依一y?华/时间打开消息。 大概是见他不回,秦见月时隔五分钟又给他发了一条:你生气了吗?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忐忑小心。 程榆礼用毛巾擦着湿津津的头发,拎起睡衣套上,他重新将阳台的窗帘掀开,让外面星辉落入家中,给见月打了个电话。程榆礼靠在露天阳台的栏杆上,往下看着湖蓝色的河水倒影一轮弯钩月,波光粼粼,带着那轮月一颤一颤。 秦见月很快接听了电话。他尚未开口,她便小声问了句:“程榆礼,你生气了吗?” “生气?”他又好气又好笑,“秦见月,你知道吃醋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远在电话那头的秦见月绷紧了身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轻轻用手按压着青紫的膝头,听到他伴着一道微弱笑声的声音传来,顿时无措。 她慢吞吞说:“不要吃醋。” “为什么?我不能吃醋?” “因为,”她趴在自己的膝头,看着蜷起来的脚丫,“那是好久好久以前喜欢的人了。” 程榆礼安静了一下,没再追问下去。片刻后,他才悠悠开口道:“给你做个选择题,如果你现在可以选一个男人私定终身。选我还是你的学长?” 私定终身,听起来好夸张的一个词。 秦见月还当真认真思考了一番。她的“学长”是被封存在日记本里的动人情怀,是无数眼的背影叠在一起虚焦的美好。那些年自导自演的甜蜜跟苦涩,已经伴随十六岁的夕阳落幕。 是你,也不是你。 是我得不到的你,是胶凝在我的记忆深处永久密封的一页。 最后,秦见月给他回答:“选你。” 程榆礼的语调扬起来一点,听得出他的满意:“嗯,姑且信你一次。” “什么叫姑且信我,”秦见月语气有点急了,“我是认真的呀。” “认不认真只有你自己知道。”他淡淡道。 有点要跟他辩驳一下的打算,秦见月还没开口,话声被他截断。程榆礼温吞地吐出四个字——“晚安,老婆。” “……” 啊!!什么老婆!怎么就老婆了?好轻浮的男人!! 她捂着发烫的脸钻进被窝。 像只热锅里的鱼翻来跳去,难以入眠。 秦见月嘟囔着:“谁是你老婆啊。” 程榆礼一点不害臊的:“私定终身都选我了,还不让喊声老婆?” “你不是说假设吗?”她的声音越发变小。 尔后,程榆礼没再计较下去,他轻轻浅浅地笑一声:“好了,早点休息吧,别熬得太晚。” - 秦漪这场感冒有点严重,去医院一查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治疗。因为照顾妈妈,秦见月请了几天的假没去戏馆。 她告诉程榆礼这件事,是因为他特意去戏馆找她,没见着她人。他总喜欢守株待兔,她也不能叫人家白等。 程榆礼上医院去探病是在那天下午,他跟一个男人同乘上行的电梯。 男人提着一些礼品,探病无疑。 程榆礼本没多在意,快下电梯那会子,男人接了通电话,开口是说:“我到了见月,你哪个病房给我发一下——哦哦,行,我马上就来。” 程榆礼偏头看他一眼,男人戴副眼镜,有些学究样子。 他和陌生人有关的一点记忆被唤醒,是某次在侯月斋陪兰叔放鸽子,那天下午他闲着无事去那条巷子溜达,抬头便望见秦见月和一个男人坐在一起。二人关系一眼便知很生分,那场面隐隐让他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 电梯到了指定楼层,门被打开。 王诚下了电梯便加快脚步匆匆往前面走,在路中间遇到过来领路的秦见月。 “王诚,我在这。”秦见月喊了他一声。 “来了来了。”王诚小跑过去。 两人一道往病房走。 秦见月说:“怎么还买东西了,说了叫你不用买的。” 王诚笑说:“就一点水果,阿姨吃不完就给你吃。” 他一边说一边往秦见月手里塞了一个椰子:“刚切的,你喝了吧。吸管,我给你打开。” 他一时太过殷勤,秦见月显得局促,拿走王诚手里的吸管,嵌进去却没喝,尴尬笑了笑:“谢谢啊。” 病房是三人的,秦漪的床铺在最里面,王诚一进去,秦漪便高兴地招呼他,见把他当做自家女婿似的高兴劲儿,秦见月没好意思说什么,王诚没能俘获美人芳心,倒是把她妈拿捏得死死的。 床前挂着一张隔断的帘子。 秦见月背对着门坐下,因此她没见到后面跟进来的程榆礼。 程榆礼眼见来得不是时候,也不大好现身,便在帘后陪护的沙发上闲散地坐下,抱起手臂,敛了眸,静听那三人的对话声。 秦漪说:“哎呀小王你真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今后咱们常走动就是了,当一家人,你甭这么客气。” 秦见月默不吭声把手里的椰子放在床头柜上。 王诚愣是没让那个椰子被搁下,又推回她手中,“喝呀,很甜的。” 秦见月抿了抿唇,又说:“谢谢。” 秦漪又说:“你看月月性格这么闷,小王是个外放的,正好你们俩能互补一下。两个人主意都多啊就容易吵架。过日子想和谐一点还是得一松一弛比较好,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这样才能维持婚姻长久。” 秦见月不吭声喝着椰汁。 程榆礼换了个姿势坐,手支着脑袋,掌心是太阳穴突突跳的刺痛感。 王诚说:“不是不是的阿姨,我跟见月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别乱点鸳鸯谱。” 秦见月弱弱地“嗯”了一声。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你也别天天闷在家里,”秦漪对见月说,“平时跟小王多出去走动走动。小王我看你上次朋友圈发的那个什么音乐会,到点了没,你俩可以一块儿去看看。” 王诚打蛇随棍上:“啊对,你说到这个我想起来,我正好在朋友那边拿了两张票,咱们周末一块去吧月月。” 王诚这人也有点鬼精,仰仗着秦漪对他有点期许,就收不住心里头那点小九九了。 秦见月闷头喝着椰汁,腾出嘴来说:“那个音乐会,我看过了。” 秦漪啧了一声:“你陪小王再去看一遍呗。” 王诚即刻说:“啊?你看过音乐会了啊,那不要紧,这票能换不能退,你挑个什么没看过的话剧电影之类的,咱们看个别的也行。” 秦见月:“……周末我要练曲子的。” 秦漪说:“练曲什么时候不好练,要你天天练呢。” 秦见月:“不是的,最近正好有个大戏要排。” 王诚:“这样啊,你那什么戏啊,我陪你一起练呗。” 秦漪说:“那多辛苦啊,算了你随她去练吧。” 王诚道:“没事,我在那儿陪月月就是了。反正周末没课,闲着也是闲着。” 这顺口的“月月”,令程榆礼鼻息缓而长地吁出一口气。难掩眉心的一点躁。 接下来寂静了一阵。 秦见月还是放下椰子,起身说:“那个,我去一下洗手间。” 王诚道:“好你去吧,我陪阿姨聊会儿天。” 秦见月没应声,站起来往外面走,她也没注意到门口沙发上坐了个什么人。只脚步匆匆想逃离。 却在门口叫人绊了脚踝。 跌进一个霎时间将她掌控住的怀抱。 程榆礼驾轻就熟地掐着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轻不重一口责罚般的啃噬落在她的唇上,吮一道嘴角甜滋滋的椰汁。 轻淡的甜被他裹紧口中,顺着喉结的滚动吞咽入腹。 程榆礼敛眸看她,声音淡淡幽幽的:“秦见月,我让你给休了?” 作者有话说: 预收《撑腰》 温香软玉天降青梅x痞帅不羁天之骄子大少爷 1. 苏弥心系高中校草韩舟多年,终于把他追到手。 韩舟答应陪她过生日,然而生日当天,她满怀期待在餐厅等候多时,打开手机却赫然看到推送,韩舟在京圈名媛聚会上的照片。 照片里,两人姿态,甚是亲昵。 而苏弥坐在清冷的餐厅里,看着外面大雨滂沱。 她一瞬心如死灰,当下提出分手。 韩舟:【别无理取闹。你知道我有多需要她手里的资源。】 系统提示:【你已被对方拉黑。】 2. 传闻中的裴嘉树生性不羁,离经叛道。只可惜这位天之骄子不近女色,多少女人前仆后继,都没能拿下这位大少爷。 很多人在想,到底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他俯首称臣。连苏弥也很好奇。 苏弥没想到,他们再次见面是在她分手第二天,这位大少爷远渡重洋出现在她跟前。 男人咬着一根烟,一副痞相,跟小时候一样顽劣的笑意,冲她微微勾唇:“分了?” 3. 第21节 裴嘉树和苏弥公开婚讯那一天,网络上吵翻了天。 很快各种风声传出,二人疑似婚姻破裂。众人开始纷纷揣测,裴嘉树几时会甩了苏弥。 狗仔努力地想要拍到婚变证据。 然而没多久,一段同学聚会上的视频流出。昏暗的ktv包厢里,苏弥喝大了把裴嘉树按在角落里亲。 下一秒,一束光打在二人身上。旖旎景象映入众人之眼,苏弥瞬间酒醒,她清楚地看到男人的脖子上被她啃出的草莓印。 苏弥羞耻得要从他身上起来,不料腰腹却被男人的大掌用力一箍。 裴嘉树又将苏弥按回自己怀里,男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扬,嘴角轻牵,纤长的指点了点自己脖颈另一边的干净之处—— “均匀点,这边也种一个。” 4. 苏弥一直没想通,裴嘉树跟她结婚到底是图她点什么。 直到他制作的动画上映,影片里播放的赫然是他们老胡同里的童年故事。 影片的最后,是他穿越了时间长河的告白—— 【八岁那年,巷口初见,从此以后,我的梦想就是娶你过门。】 —————— 裴嘉树在国外的项目快要落地,在家中庆祝那天。新闻给他推送过来一张图片。 形单影只的苏弥走在大雨里,媒体文字有看笑话的意思。 裴嘉树当即订了回国机票。 友人问:“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他牵着外套往外走,懒洋洋说:“回家,给我姑娘撑腰。” 「只要在我裴嘉树跟前,你一辈子都是大小姐。我的大小姐,当然值得最好的。」 第14章 秦见月惊得失魂, 错愕地看着程榆礼,推他的肩,极小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程榆礼轻声说:“看看你妈妈。” “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秦见月赶忙起身, 回头去看波光流动的帘子。幸好没人注意到他们偷摸亲昵的角落。 程榆礼看着她的眼, 用指腹蹭了蹭她的唇角:“因为不想再和你暗度陈仓。” 秦见月小声嘀咕:“那你也不要搞偷袭呀。”她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角,建议道, “出去说好么?” “嗯。”他从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医院溢满消毒水气味的走道。夕阳从方窗里流进来,把身后人的身影拉长覆在秦见月身上。 她不习惯他走在身后。 于是秦见月缓下脚步, 和程榆礼并行。 他的长相是惹眼招摇的, 总是在聚光灯下,引来视线, 这回连同秦见月也成为光源中心的人物。秦见月找了个隐蔽的安全出口, 隐蔽到一盏灯都没有,程榆礼都觉得她谨慎得有几分好笑, 他礼貌地关上门满足她那点古怪的小心思,合上的门截断最后一束光亮, 带来偷情一般的刺激感。 “解释解释?”程榆礼倚在一旁的楼梯扶手,手插在裤兜里,懒散开口。语气也不重, 但让秦见月有些心虚。 她垂着头, 像个犯了错误挨批评的小孩, 闷闷说:“是相亲对象。” 他说:“猜到了。” 一阵各怀鬼胎的死寂过后, 秦见月往程榆礼身前走近一点, 轻轻捉住他的手腕, “你生气了。”这次她没再询问, 而是确信的口吻。 程榆礼苦笑一下, “你说我生没生气?” 可以理解女孩子那份羞涩的心意, 没想着那么快公开关系也是正常。但是事情到了这份上,她的相亲对象都舞到家长跟前来了,简直就是一把威胁的剑悬在他身上,程榆礼想不通秦见月对恋爱关系守口如瓶的隐瞒。 他不想被藏起来。 哪一个天之骄子会愿意成为别人的“地下情人”呢? 纵使他天生不争不抢的性子,但也不影响他是个骄傲的人。 秦见月也理解他。她攥着他手腕的力度紧了紧,半晌轻声说:“我哄哄你好不好?” 听着她温吞软糯的声音,程榆礼突然就没那么不高兴了,他挑一下眉:“试试。” 借着黑暗,她的勇气被放大,双臂圈住他精瘦的腰部,秦见月抬头吻过去,嘴唇软软地嗑在他的下巴,她失败地说: “亲不到,你低一下头。” 程榆礼终于被逗笑,他用掌心提着她的腰,将她推至墙角,低头吻下去。一个椰香四溢的吻蔓延开。秦见月变得比上一回主动了一些,她大胆地吮吸着他的嘴唇,继而换来更热烈的长驱直入的进攻。蝴蝶骨被抵在墙上,一浪盖过一浪,激烈的吻感压过她骨骼处的酸胀。 他的唇舌让她觉得异常火热,胸腹相贴,前所未有的紧紧痴缠。到中途,秦见月忍不住睁开眼。 她想看着程榆礼亲她,被满足的幸福将她填满。 无人打扰的漫长的吻持续了很久。最终,秦见月的唇被松开,他轻滚了下喉结,睁眼便看见她楚楚可怜泛着潮气的眼。 程榆礼微微笑着,语调有一点点坏:“这才是哄人的正确方式,学会了?” 秦见月不好意思地将额头嗑在他的肩上,半天才开口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程榆礼拨过她的脸,看她的眼睛:“对不起什么?” “因为,”她颤着眼,“和你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 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她偷偷摸摸的喜欢,暗中的观察,起伏不定的心情,都是一出独角戏。一切的一切,被塞进一只密闭的罐头,满到在外面敲一敲,得不到丝毫的回声。 那么的珍重、隐晦。 她从来没有把这个罐头拿出来示人,也不想将好不容易抓住的小小幸福告诉全世界。 她怕会丢失。 程榆礼不明就里:“安全感?” 秦见月心里有点乱,也憋不住,胡乱地说着:“我也不知道,你哪一天说不定就玩够了,不想要我了。” “你说什么?”他有点吃惊,捏她的脸,正色道,“我在玩你?” “……”秦见月不吭声了。 此时,程榆礼拿出手机看了下,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边处理一边问她:“你在这待到几点?” 秦见月回答:“妈妈明早出院,我今天就在医院。” 他“嗯”了一声,“那你等我,晚上接你去吃饭。” “你现在要走吗?” “旁边三中,去给我侄女开个家长会。” 秦见月说:“好,那你去忙吧。” 但程榆礼说完,却没急着离开。秦见月去开门,被他轻轻握住手腕。 她的身子往前一倾,被他揽入怀里。程榆礼将手掌覆在她的脑后,轻轻摩挲她的发,像是安抚。 “不着急,还有一会儿。”程榆礼声音沉沉的,动作却轻柔,揉揉她的脑袋,“抱抱。” 他个子高、身材也好。抱起来舒服,秦见月便顺势将脸颊贴在他结实的胸口处,久久感受他蓬勃的心跳。 良久,程榆礼开口。 “想要安全感是么。”他轻声说道,“我想想办法。” - 秦见月回到病房后,王诚还在跟秦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秦见月脸色绯红未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已经全然无心参与他们的对话,只坐在方才程榆礼坐过的沙发上。半晌没动作。 有人进门,是阿宾,他替人送来一些礼品,交给门口的秦见月。秦见月打开看了看,里面是贵重的燕盏和花胶。 她道过谢,没有执意要退还。 秦见月下楼去给妈妈买些小食,心思重重之际,走着走着竟不觉到了人民医院对面的三中。 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放学时间,校门口还是这么的拥堵。这种时候,骑车的学生就是赢家,轻轻松松在车流间穿行。校服已经换了款式,大片大片白色。干净得像是他们纤尘不染的青春。 一个男孩子骑着山地车,经过女孩时扯松她的马尾,女孩尖叫着骂他“怎么那么讨嫌呢”,然后又是恼又是笑地追上去,跳上他的车。 秦见月看着这些场景,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她穿过马路,往学校里面走。 教学楼林立在夕阳之中,统统变成一片明亮的鹅黄色。校园的广播站在放着毕业季的歌曲,秦见月逆着人流往楼上去。 已经没有在等候谁、寻找谁,也不急着去上课考试,她的步行显得漫无目的。 看一看墙上的报,看一看公告栏上陌生孩子的脸和名字。 曾经让她敏锐地一眼注意到的字眼早就被撤下,秦见月也不知道呆呆傻傻地在看什么。她的青春恍如隔世。 只不过瞟到那个倚在阳台护栏上的身影,还是会心脏抽筋一下,微微的刺痛扫去她一身的疲倦,目光都变得清醒,步伐变得小心。 在三楼的一间教室门口遇到程榆礼。 他面前的是已经两鬓斑白的副校长。 都是熟悉的人。 纵然已经换上白衫西裤,一副体面俊朗的大人模样,但那样令她熟悉的姿态和散漫的笑意,又恍惚将秦见月牵回到过去时光。 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很多家长领着学生在往楼道走,稀稀落落的,程榆礼在嘈杂声音里注意到秦见月的身姿,他偏头看过来一眼。 程榆礼身边站着一个扎马尾平刘海的小女孩,应该就是他的侄女了。 见他目光流转,搭话的两个人也随之看过来。 秦见月躲无处躲,只好过去打了个招呼。 等等……这校长姓什么来着。 程榆礼开口给她介绍:“吴校。” 第22节 谢天谢地。“吴校,好久不见。” 秦见月读书的时候隔三差五被请去给领导唱戏助兴,参加过的文艺演出不算少,是这样的经历让校长对她有浅薄的印象。 “秦见月是吧,我记得你,京戏唱得出类拔萃。” 秦见月尴尬地笑着,应道:“您过奖了,没有那么厉害。” “怎么不厉害?”校长推一推眼镜,“我记得你后来走的艺考吧?” “嗯,上了戏曲学校。” 程榆礼没有插话,平静地看着她。 “咦,你就是我小叔的女朋友吗?”程序宁迫不及待地探过来她的脑袋。 程榆礼卷起手里她考了52分的数学卷,哐一下敲在程序宁的额头上,把她敲回去。女孩捂着额头“嗷”了一声。 吴校搓了搓手:“那成。”对小孩说,“你回去之后加强巩固一下基础,跟着老师给你安排的计划走,少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不要抄作业。听见没?” 又道:“这丫头成绩进步空间还是很大的,她现在主要问题是心思不在学习上。需要的话我可以多请几个老师帮她补补课。” 这句是对程榆礼说的。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说:“看她父母怎么安排吧。” “好好好。”吴校说,“我这儿还有点事,就不留了。你俩慢走。” 程榆礼应道:“再会。” 吴校离开以后,程序宁又窜过来,程榆礼指了下教室说:“回去做作业吧。这儿没你事了。” 程序宁:“啊?你不打算请我吃饭的吗?” “食堂不够你吃的是吧?”程榆礼一秒不想多拿她丑陋的卷子,胡乱叠起来塞进她校服口袋,悠悠骂道,“还有没有点羞耻心了?” 秦见月看着宁宁委屈的脸色,解围说:“其实可以一起吃吧?” 程榆礼道:“别惯着她。” 他转身往楼下走。 秦见月跟过去,又回头看了眼,程序宁乖乖回教室订正题目去了。 今天是夏至,天黑得格外晚,快到八点才暮色四合,他的车停在外面,二人抄近路走了操场。田径队的训练堪堪结束。 这一片田径场,这高高的主席台,如果他们有眼睛、有记忆。会见证多少的悲情和圆满呢? 从不是抛头露面个性的秦见月,会在老师问关于运动会谁想举牌子的时候主动站起来,说她想试试。 为的是能够每天放学后有两个小时的训练时间,她可以借着一起彩排的契机,多看几眼国护队的程榆礼。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段时间,学校广播台每天放的是什么歌。熟悉的旋律响起时,那些繁琐的细枝末节反复卷土重来。 程榆礼走得有些急,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其实也不是走得急,他只是腿长,所以迈的步子大。 秦见月走在他身后,往日的跟随中,如果不小跑一段根本跟不上他的步行速度,没多久两人的距离就会被拉大。 他注意到了,便顿住脚等候她:“想吃什么?” 秦见月想起一个好地方,“学校门口有一家私房菜馆很好吃。你还记得吗?” “有点印象,”不过,他想了想,“你确定要吃这个?” 秦见月好奇:“嗯?怎么了吗?有什么问题?” 程榆礼笑一下:“没什么,这不是少了次讹我的机会。” 秦见月微笑:“谁稀罕一顿饭呢。” 她的手被他握住,两人一同往胡同里走。 妈妈菜馆。 是八年前见他的最后一面的地点,同样的夏至,他返校来参加毕业典礼。同样暮色四合的八点钟。 秦见月在高一下学期留长了头发,长到可以扎起来了,但也只是在脑后绑了一个小麻雀尾巴。是为了方便,不是为了漂亮。 尾巴翘着,她一边闷头吃饭一边奋力地背诵着单词,为高一结束的期末考做准备。 便携的单词本上画画圈圈笔痕老旧,泛黄的纸张翻来覆去地被掀动。 秦见月啃着一块难以下咽的鸡胸肉,在心里默默记着discrete、discrete,分离的、分离的。 一股浓郁的栀子香气钻入她的鼻腔,像警示灯一样刺激到她的大脑皮层。 有人推开门,风铃被卷响。 很多高个的学长学姐进来,让这个空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餐馆变得闹哄哄。 夏霁的声音:“阿礼你吃什么啊?” 秦见月咽下那块鸡胸肉,把手中的单词书放在腿上,她生怕这样的举动是可笑的。 闷着头,不敢抬眼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程榆礼只语气慵懒地说了四个字:“随便点吧。” 秦见月不再进食,她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反反复复,换了三张纸,才算擦满意。 她注意到那个高大的人影在她前面的前面一桌坐下。 秦见月意识到了些什么,他要毕业了。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她的思念将随他的离去而被埋葬。 偷偷掀起眼皮,想壮着胆看他最后一面。 而她抬头那瞬间,却被挡在程榆礼身前的少女捕捉到。 又是那双像刀子一样剐在她身上的眼睛,让秦见月一下子慌了神。 程榆礼已经落座,在最角落里的座位,她隐隐听见有人在问他高考填志愿的事——“你一志愿哪个学校啊?” 程榆礼淡道:“定下来跟你说。” 他叠着腿,托着下巴,一只手悠闲地刷着手机。 随行的几个女孩穿着款式很好看的热裤,秦见月低着头,只能看到她们白皙纤长的漂亮的腿。 她放下筷子,牵着书包就要往外面走。 余光却贪恋地留在他身上。 而程榆礼一直在看手机,始终没有抬头。 女孩子们攀谈嬉笑的声音很清脆,秦见月却觉得几分刺耳。 他身边的这些朋友,或许成为他生命里的过客。此时交好,来年陌生。 但秦见月,她甚至连过客都不是。 餐馆里狭窄的走廊让她走得极为漫长。 她的余光装了人,他的视线从不为她停留。一场平平无奇的、就像每天都会发生上百次的擦肩,成为她最后的告别。 快到门口,突然有人伸出一只脚。不知道是恶意还是无心,秦见月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下巴重重嗑在门口的台阶上。那一瞬间,身体是麻木的。炽热的心脏跌进沼泽,往下深陷。 整个餐馆里顿时安静了一秒。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正在前台悠闲点餐的少年。他回眸发现倒地的女孩,顿时折身扶了一下见月,温声问道:“还好吧,摔哪儿了?” 她被扶住肩膀。 这人叫祁正寒,她对他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熟悉——自作熟悉。 秦见月挣开他关切的紧握,喉咙口紧紧阻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摇了摇头,狼狈从地上爬起来。骨骼的剧痛让她觉得脚在飘,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又会摔倒。 耳鸣。嘈杂的声音离她远去,变成一条细线。但唯独一道清澈的声线浮了出来:“要不要送医院看一下?” 程榆礼有点不明状况地问了这么一句。 秦见月已经推门出去,涌起的热浪扑在她的身上。隔着餐馆的玻璃,她回身贪婪地看他最后一眼。 同时看到满脸是血的自己。 她和她的狼狈作伴,捧起她泣血的自尊。 …… 秦见月站在玻璃门前,微微抬头,目光混沌,不知道在看什么。 蝴蝶风铃在门前摇摇撞撞,许多年了。 “喜欢我给你弄一个?”程榆礼的声音让她彻底回过神来,他指着那串风铃。 秦见月摇头,没说话。 “进去吧。”他为她推门。 今天店里有点热闹。 大都是学生,他们两个成年人倒显得不大融入。 秦见月简单地绑了一下头发,露出纤白的颈。程榆礼悠闲地坐在对面,凝神望着她干净诱人的脖子和下垂的睫。 旁边一桌学生在讨论高考志愿的事情。 “家里催着结婚?”他豁然开口问了句。 秦见月抬头看他一眼,点头:“嗯,对。” “怎么那么着急?”他的意思是,她年纪还小。 “妈妈说既然工作稳定了,就想要我早一点定下来婚事,她说以后就难找了。而且她很喜欢王诚——就是和我相亲的那个男人。” 程榆礼回忆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一声:“喜欢他什么?” “我不知道,他很会哄长辈。” 勾画了几个菜,将菜单递给老板娘。 程榆礼不置可否挑眉,片刻说:“那我可能不太会。” 秦见月心里想问的是:那你会什么? 第23节 但她没再接茬了,总是如此,想得多说得少。 半晌,程榆礼又开口悠悠说了句:“我说实话,你嫁他还不如嫁我呢。” 秦见月愣了一下,没有当即明白他的意思。 而后,他又补充道:“秦见月,要不你跟我结婚得了。” 被高中生的吵闹填满菜馆,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不咸不淡,永远叫人听不出起伏的波澜不惊语速。 也平平静静讲出这样一句话。 秦见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程榆礼看她这么震惊,说道:“不是要安全感吗?我给你。” 她含糊地问了一句很傻的问题:“你说的结婚?是指哪种结婚?” 总不能是在一起过一辈子的那种吧。成为他的过客,已经她的殊荣。她没有妄想过这样的事,怎么会被他提前考虑。 是不是一纸婚约,用来抗衡他的家庭呢?有个期限的那种。 他想了想,一字一顿说道:“不搞偷偷摸摸,明媒正娶的那种。” 秦见月抬起头,看着他真挚的眼。 “本来订了个酒店,你说要吃这家。”程榆礼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平静地打开,推到她的眼前,温和一笑,“那就在这吧。” 秦见月看着眼前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戒指,久久没有应声。很多流淌过去的年岁变得模糊,卷在一起,铺成一条为她通往过去的路。 她又清晰想起那个盛夏的胡同深处的餐馆。 她推门出去,看到漫山遍野的火烧云,那是摇曳着青葱树影的夏至。她捂着血淋淋的下巴,在没有掉下来的眼泪里收回她旷日持久的欢喜,也告别她永恒不落的月亮。 她彻底地失去了他。 在同一片浓墨重彩的云里,摇晃着蝴蝶风铃的玻璃门外。 十六岁的秦见月失措回身,为见他最后一面,却撞到八年后他平静又滚烫的邀请。 她突然就红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零点!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猪猪二号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了个咪的qaq 40瓶;猪猪二号机 5瓶; 第15章 秦见月不知道怎么就被推到了这个节点。事情发生得突然,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回溯她和程榆礼正式认识的这些天来发生的每一件事。 一个正经的选择题被猝不及防摆到了她的眼前。 有点想问句为什么,但是见月的喉咙哽着,无法吭声。 程榆礼猜不透她迂回曲折的心思, 只看她泪眼汪汪的模样, 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将纸巾揿在她眼角的泪痣, 洇下一团湿润,确定她是在哭, 他惊讶道:“不至于吧, 这么感动?” 他以为自己的求婚已经够简朴了。 菜馆的老板抠门得舍不得开空调,老旧风扇悬在头顶转出层层幻影。 还有两只蚊子在飞, 这糟糕的氛围。 秦见月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自己取过几张纸巾,擦了擦眼角, 擦了擦鼻头。 “有点突然。”她说。 老板端上来一盘热锅。 程榆礼认为干净的戒指摆在满满油水的桌面上很不合适。但拿都拿出来了,没有往回收的道理, 他轻轻拨转了一下方向,将开口那一面对着墙壁。 以免汤汁溅入进去。 秦见月也觉得这么晾着不是办法,她别扭地把戒指取出来, 自己套上了, 闷着头, 声音囔囔地说道:“不是答应你的意思, 就先戴着, 一会儿吃完再拿下来。” 程榆礼被逗笑, 宠溺说:“好。” 他收起盒子。 秦见月下一秒又有点懊悔, 哪有自己给自己戴戒指的, 还没有从伤感的回忆里出来, 她情绪没收住,往口中塞进两根豆芽之际,又抽噎了两下。 程榆礼劝她说:“哭完了再吃,别呛着。” 秦见月破涕为笑:“还有你这样的人?” 他也微微笑着,低头看她的指:“合不合适?” 秦见月说:“随便戴的,管它合不合适。” 程榆礼顺她的意点头:“嗯,随便戴的。” 又过一会儿,秦见月忍不住用指头摸了摸戒指上的钻:“你今天是有备而来的吗?” 程榆礼答:“下午去挑的。” 她讶异地问:“这么着急?” 他笑了笑:“这不是怕被人捷足先登了吗?” 程榆礼是怎么想这个事呢? 其一是家里的逼婚让他这阵子有点心乱,他急需解决这个麻烦,于是想了这么个先斩后奏的法子。听起来有点冒险,但这没体验过的刺激反倒是让他拿定了这个主意。 其二他很中意秦见月温吞含蓄的性子。他希望他的家庭和谐稳固,希望他的耳边六根清净。俗话说过了这村没这店,试想这姑娘要是落别人手里,他还当真是会有几分惋惜不舍,一时间也再难找到合衬的。 程榆礼不算是个行动派,但从医院出来考虑这事儿,越想越觉得紧迫,便拐了个弯去挑戒指了。 她要是答应,俩人一拍即合,这事儿就成了。 她要是不答应,他也没什么吃亏的,不担心在她这儿落面子。 程榆礼不打算瞒着她,便将这些心里的主意一五一十告诉她了。听得秦见月百感交集。 她明白了。家里安排了个不喜欢的,他叛逆一回,挑了个自己钟意的。 也只是合适而已。 最终,她问:“那如果我不答应,你又急着结婚,是不是就要去找别人了?” 沉吟片刻,程榆礼说:“没有那么着急。” 想了想,又说,“也没有更喜欢的了。” 喜欢二字让她警觉,秦见月已经默不吭声往嘴巴里一口一口塞进好多豆芽,程榆礼捏着锅沿,转了个边,把堆积在一起的羊肉送到她的眼前。 秦见月筷子伸进去,却还是夹了一筷子豆芽,有一点烫,她放在碗里晾了晾,很小声问了句:“那你喜欢我吗?” 程榆礼闻言,轻哂一声:“我也不至于讨个不喜欢的老婆吧。” 秦见月点头道:“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可以。”程榆礼略一思忖,指了指她的手,悠悠道,“戒指就别摘了,戴着考虑吧。” 她忍不住嘟囔着,轻嘲一句:“心眼好多。” 程榆礼笑得温和大度:“只是建议。” 他又问:“半个月时间够不够?” “嗯?” “下下周五是个好日子,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 “知道怎么走?” 秦见月道:“我要是不去,你会不会很失望?” 许久,程榆礼平淡地说:“我不强求。” 他的人生准则,因缘自适,随遇而安,不强求任何事。 吱吱嘎嘎的风扇声中,他冷静平和的声音被她捕捉——“但我还是希望你去。” “为什么?”很想要知道他心里最深处那一层想法。 他夹了满满一筷子的羊肉放在她的碗中,说:“因为还挺想娶你的。” 至此,秦见月仍是觉得突然。她弯了弯指,感受那只戒指的圈禁:“不用和家里商量吗?” 程榆礼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就说一声。”言外之意,他这边就不商量了。 秦见月说:“妈妈还没见过你。” 他警惕地看过去:“妈妈不满意,你就不嫁了?” 秦见月没接话。 程榆礼捂了一下胸口,恹恹欲碎的模样:“好伤心。” 演得还挺像回事,她笑着握住他的手:“不要伤心。” 程榆礼反握住她,也轻笑了下,半晌开口道:“回去好好想想,婚姻不是儿戏。” 秦见月问:“你想好了吗?” 他“嗯”了一声:“等你点头。” 用餐结束出来已经入夜,天上爬起几颗星星。步行路上,秦见月又想起什么:“我还有一个问题。” 程榆礼折下身子,凑近她,“问。” 她说:“你不和家里商量,我要是嫁过去,你家里不同意,我……被欺负怎么办?” “怎么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担心。”他很无语地扯一把她脸颊,“除了我,谁都没资格欺负你。” 这话稍稍叫人心安,但是,秦见月拨开他的手腕:“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程榆礼笑说:“因为你看起来很好调戏。” 第24节 她面露羞色,怯怯说:“你有的时候还蛮讨厌的。” 他松开手,没再捉弄她。转而去路边取车。 秦见月慢慢腾腾跟在后边,看着男人的宽肩一下被路灯照亮,一下又隐于暗处。 陷入一阵柔软的心境,秦见月步子慢到快停下。 程榆礼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等候着她过去:“怎么总喜欢走在后面?” 秦见月回神:“习惯了。” “习惯什么。”程榆礼不明就里。 她摇一摇头:“没什么。” 他没再问,拉住她:“以后还是牵着你走吧,小乌龟。” - 领证的前一夜,秦见月将需要的证件一应备好,将他们排排放在桌面上,什么也不做,慢慢清点。 婚姻不是儿戏。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又是有几分考量了呢? 程榆礼的想法算是澄明的,可是秦见月还贪心地想要再多知道一点。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是她呢? 拜托,那可是她高中的男神欸。他向她求婚欸! 这真的是她可以承受的吗? 秦见月趴在桌上,脑袋往左一转,是焦虑。往右一转,是喜悦。就这么思来想去半天,一整夜的时间都快荒废。 她坐起来,摸摸手上的戒指。不懂行,去搜了一下价格,认真地点了点位数。顿觉手指都变沉了。 货真价实的一笔支出。看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程榆礼也没有到非娶她不可的那种地步。 秦见月知道,但凡她说一个不字,他就会收回成命。程榆礼是骄傲的。人家都说了不强求,画外音是,倘若在她这儿碰了钉子,他也不至于为她折腰。 是夜,秦漪在院中取水浇花,呼唤声从楼下传来。 “对了月月,那天忘了问你,东西是谁送过来的?”她站在秦见月的窗下,这么喊了一声。 秦见月想到了程榆礼给妈妈买的燕窝,她没急着回答。下楼走到妈妈跟前。 秦漪正从院里抽井水冲洗西瓜,绿油油的瓜被搁置在小小木盆中。秦见月蹲下给她帮忙,纤白的两条腿折起,她下巴点在膝盖上,乌黑的长发顺着肩颈垂落下来,差一点点就碰到地面。纤细的玉指触到井水,凉得瑟缩。 一瞬间,夏天的感觉就来了。 “我问你东西谁送的?”秦漪一边擦洗一边问道。 “男朋友。”秦见月平静地吐出这三个字,却偷瞄着妈妈,心跳如雷。 “啊?”秦漪不敢置信地皱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开,转而为笑,“终于想明白了啊,我就说小王人不错。你早不听,耽误人多少时间。” 秦见月急得站起来,跺一下脚:“什么小王呀?不是小王。” 秦漪一听,手里动作顿住:“不是小王那是谁?” 该怎么跟她说呢? 秦见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斟酌措辞。 秦漪抱着瓜站起来,拿到旁边的台子上去切。 秦见月跟过去,手撑在大理石桌板上,回答说:“是一个高中的校友。” “校友?” “嗯……”秦见月心虚得声音变低,“别人介绍认识的。” “什么时候谈的?”秦漪塞给秦见月半个瓜,将剩下那半个切成片状。 “前一阵子。” “怎么没听你说呢。” 秦见月声音低低弱弱的:“因为没稳定下来。” “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我看看。” 秦见月翻了翻相册,没有程榆礼的近照。空间相册里锁了几张高中运动会时期偷拍的独家照片。她思索一番,没有给妈妈展示。 “妈,照片先不看了,我今天得跟你说个事。” “什么?”秦漪还被蒙在鼓里,预料到什么,她严肃地看向女儿。 秦见月说:“我跟他要结婚了。” 咬西瓜的嘴巴停下,秦漪一愣:“结婚?这么突然?” “嗯,因为他想结。” 秦漪把西瓜放下,认认真真拨过见月的肩膀:“你好歹说一下这是个什么人?妈真担心你被人骗了。” “就是三中的一个学长,他叫程榆礼。” “程榆礼,”秦漪喃喃念了一遍这三个字,“不是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不会是那个程榆礼吧?”她又看向见月,惊诧问道,“他爷爷是叫程乾?” 这个程家赫赫有名,秦漪知道也不奇怪,秦见月闷不吭声点了点头。 秦漪不敢置信:“什么意思?你要跟程乾的孙子结婚?” 见妈妈这个态度,秦见月连头也不敢点了。 “是不是他?”秦漪催着问了下。 她坦诚说:“是。” “真是要疯了!秦见月,你配吗?” 因为这三个字,秦见月剔透的双目一下变得湿津津。 妈妈的话勾出她心底最深处的不自信和委屈。 ——秦见月,你配吗? 她歪过脸去不再说话,鼻酸难抑。 “你好好跟妈妈说说是怎么回事?” 秦见月摇着头,她内心在抗拒些什么,抗拒表达、沟通,那个密封的罐头正在被人强行地拧着盖子,试图将它打开。 最终拗不过,她只说了一句:“我很喜欢他。” “光是喜欢不能成为结婚的基础,你考虑过现实的问题吗?” 她说:“都考虑过了。” 秦漪撮合她和王诚,也是看中王诚的秉性不差,其实一个男人做到中规中矩,没有不良嗜好,家庭和睦工作稳定,就已经很难得。 王诚是秦漪眼里的佳婿。 程家的人,在秦漪看来就是妥妥的高枝,规避风险的性子让秦漪觉得绝无必要去沾上任何这样的家庭。 而秦见月开口就是要跟人家结婚。 她能不着急吗? 秦漪扯着秦见月讲了半天的大道理。 从最开始言语很重的责罚渐渐过渡道语重心长的劝说。 “你跟人家结婚,人家总得图你点什么?图你什么?你有什么给人家图?” “那种家庭里奇奇怪怪的心思那么多,你万一在程家让人给摆了一道,你到时候上哪儿哭。” “你结婚是喜欢他,他结婚是喜欢你吗?这种人在外面不三不四的多了去了,养小情人的。” 秦见月有时觉得妈妈讲话很刻薄,她泪盈于睫,半天才开口说一句:“没钱的男人就可信了吗?” 秦漪愣了下。 “你在出嫁的时候就能看得清自己的未来吗?”秦见月看着妈妈,眼神里一股隐隐的倔,“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就能幸福圆满吗?没钱的男人就不会找十个八个小情人了吗?婚姻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如果一定要结,起码要让这段感情最开始的时候是基于爱吧。如果我不和程榆礼结婚,也不会是王诚!” “……” 秦见月坐在竹藤椅上,勺子戳进西瓜,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半天也没挖出块果肉。她很瘦很白,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坐,身后一片绿意,眉间一抹忧愁,画面像静下来一般安宁。 黑长的发几乎挡住她一半的身体,秦漪却眼尖从发丝之间发现她泛红的眼眶。 秦漪走过去,用手握住她湿湿的脸颊。许久,她冷静下来,问了一句:“就这么喜欢?” 就像天被捅了个窟窿,雨就开始倾盆。 秦见月抬起泪眼:“特别特别、特别……”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个特别,“特别喜欢。” 秦漪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说:“你实在喜欢,妈有什么办法。” 秦见月泪如雨下,被秦漪搂到怀里。 妈妈说:“要是受委屈了就回来。咱们不缺男人。哪个当妈的不担心闺女过得不好,你说说看。” 秦见月用力地点着头。 哭了一会儿,有点头晕。秦见月抱着西瓜回房间,坐在床沿把这个瓜啃得很枯燥干巴。 接到程榆礼的电话,自从和他在一起,他几乎一有时间就会联络她。秦见月也没有什么和男性的交往经验,她暗自想,他应该算是个称职的男友吧。 他大概工作一整天,声音疲乏沙哑,听见秦见月咀嚼的声音,便开口问她:“吃什么呢?” “西瓜。” 程榆礼一贯慵懒的语调:“给我说馋了,有时间我也要去蹭两口。” “西瓜哪里没有,还要来我家蹭呢。” 他笑了笑:“我猜你嘴里的比较甜。” 她脸红着,把瓜推到旁边桌上,嗔他:“哪来的流氓。” 第25节 程榆礼细细一听,发觉她声音囔囔的。声线柔下来一截:“怎么又哭了?想我想的?” 她说不是。 半晌,两人都没讲话。程榆礼正经问了句:“见月,我是不是给你压力了?” 他问到点子上,秦见月淡淡地“嗯”了一声。 而后,程榆礼慢悠悠开口:“说两句,我不算是个很有阅历的人,暂且可以凭我有限的人生经验给你一点建议,不管是在哪一类事情上,人经常会面临很多难题,这种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当机立断,你反复地犹豫,优柔寡断,不仅容易导致精神疲劳,影响办事效率,而且也可能会错失正确合适的机会。” 她听得混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乱讲套路她,只下意识跟着点点头。 他看不到,声音沉沉问她:“在听么?” 秦见月说:“听着呢。” 他略一沉吟:“问你个问题,不要考虑超过三秒,你回答我。” “……好。” “想不想嫁给我?” 不超过三秒,她说:“想。” “嗯。” 少顷,程榆礼淡淡说:“明天见。” - 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适宜出门。程榆礼向单位请了下午的假去了一趟民政局。没排太久队,两人就从里面出来了,秦见月握着新鲜的结婚证,四四方方的小本子被她攥在手里,努力地从这样凌厉的触感中找寻一点真实。 程榆礼那一本已经被他收了起来,他手插在裤兜里,摸了一下口袋里的烟盒,指着旁边说:“去那边抽根烟,你去车上等我。” “好。”秦见月点点头。 今天的车是他自己开过来的奔驰,秦见月坐在副驾系好安全带。 她将册子展开,看着上面二人的合影。 没想到他们的第一张合照,竟是结婚证照片。 婚姻就这样仓促而草率地到来了,更没想到闪婚这种事也会发生在她身上。 秦见月用指头轻轻触碰着照片上程榆礼的脸。 他今天清晨去理了发,短促的发茬让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更加精神。眼神中清辉闪耀,目色灼灼。如果说他常年温淡的一双眸如清水一般,那今天的这双眼便是在烈日下闪着波光的一条温暖的小溪。 人长得帅又有钱就是好,就这么轻轻松松拐走一个媳妇儿。 秦见月将两鬓的发拨到耳后,露出清汤寡水的一张素净的脸。摄影师是一个女孩子,她在见月捋碎发的时候跟她笑着说:“你长得很清纯,和你先生很登对。” 这句话直接导致照片上见月的双颊微微泛着一点粉。 程榆礼的一支烟抽了多久,秦见月就呆呆地看了多久这张照片。 随后他拉开门坐进来,携来一股夏日的热浪与清淡的烟尘气味。秦见月忙把证收好。 “送你回去?”他问。 “嗯。”秦见月点头。 更多免费资源加 a吼 v信:xxxw20203有其他号不用重复添加 更新都一样 开车上路,程榆礼忽然开口说了句:“咱俩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办。” “什么啊。”她不明白。“很重要”的字眼让她不觉慌了神。 他瞥她一眼:“仔细想想看。” “嗯……婚房?” “这个不急,你慢慢选。” 秦见月想了想:“地段和价格呢?” 程榆礼说:“不考虑这些,全看你喜不喜欢,没有我买不起的。” 闻言,秦见月顿时觉得他的身姿都变伟岸了许多。她乖乖说:“好吧,我不会让你破费的。” “不用那么懂事,破费就破费。”程榆礼歪过头看她,空出一只手来,亲昵地替她整理肩上散乱的发,“房子很重要,也不是只住个一年两年。” 这话让秦见月心头一暖,她弯了弯唇角,又问道:“难道你想说婚礼?” “我会安排,你不用操心。” 她想了想还有什么被遗漏的事,是不是——“还没见家长?” 程榆礼说:“今后有的是机会见。” 秦见月这下属实想不明白他的心思了:“那还有什么事啊……” 他一时没接话,过了会儿才狡黠地轻勾唇角,看她一眼:“真想不到?” 秦见月无辜地摇头。 前面是一个红绿灯路口,程榆礼踩了刹车停在线内。他忽然欠身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像是拥了她一下的动作,唇却停留在她的耳畔。对秦见月虚虚地说了句:“什么时候圆房?” 耳朵被他诱得通红,她慌张地绞起手指头,不能败下阵来,硬着头皮回答:“这个,还是你做主吧。” 程榆礼笑了:“这我还能一个人做主?” “……”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绿灯亮起,车重新上路,他潇洒地说,“择日不如撞日,去体验一下。” 本来往左拐是她家的方向,他却踩着油门一路直行,前面是秦见月陌生的路,她感觉车速都变快了些。抓着安全带,出了一手的汗。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了个咪的qaq 15瓶;阿冬瓜 2瓶;猪猪二号机、hideonbus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两侧树木匆匆倒退, 变成余光里一片游动的绿影。夏季涌动的热流,还有蓝得晃眼的天空,一切都叫人恍惚。秦见月视死如归盯着前面挡风玻璃, 在久久沉默过后, 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要去哪里?” 程榆礼淡定回问:“你想去哪?” “我想回家呢。”她的语气甚乖。 他嗯了一声:“那先说好,万一我办事中途你妈回来了, 我可不能说撤就撤。” 手心汗津津的,心脏抽得一丝一缕在发痒。秦见月躁动不安地拧着衣角:“那还是你决定吧。”她暂时不想吭声了。 程榆礼忍不住笑:“嗯。” 目的地是他的住处。秦见月头一回来这里, 程榆礼的公寓在高层, 视野很开阔,但他在家四处都合着帘子, 像是怕暑热落进家里。 秦见月小心地往里头走, 不小心踢到一个机器人,赶忙缩了脚。怯懦拘谨得像来亲戚家拜年, 她险些忘了他们已经是夫妻。 抚身换鞋的时候结婚证从裤兜里掉了出来,程榆礼先她一步躬身拾起, 在见月的掌心碰了两下:“收好。” 她听话点头:“好的。” 秦见月在路上心猿意马脑补出来的亲热戏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应该是他一进门就急着把她按在墙上一顿猛亲,接着一边亲一边撕扯她的衣服, 两人纠缠到卧室, 衣物凌乱散了一地。 然而, 没有。 一切进展得比较平静。程榆礼还去礼貌地给她倒橙汁。他从厨房探出身子来, 问道:“喝不喝凉的?” “可以。”秦见月点点头。 她在沙发坐下, 做客姿态, 身上的包包都没放下。 秦见月扫视了一圈他的小小独身公寓, 中央空调的风扫在她的发梢, 她揣测在这里居住应该很是舒适。面前茶几上摆着一打a4纸, 粗粗扫描一眼,文字的内容很专业,大概率是他的工作文件。他的住处极为干净清整,灰白色调,墙上有壁龛,其中摆置着一些紫砂茶具,一丝一缕的清光落在上面,映出精美细腻的花纹。看似昂贵,是她碰不起的那种。 墙壁上贴着一张世界地图,一边是瑞鹤图。摆在一起并不协调。 但一眼便看出这是程榆礼的风格。 她是多么了解他啊。 也不是没有为了他特地绕路去高三教学楼的厕所过,这样的蠢事并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但秦见月很喜欢这样的奔波。 脚步匆匆飞驰而过,只有经过他教室的窗口时才会刹住车,贪恋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少年背影,他一只手闲散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粉笔,在黑板徒手画下一张世界地图,清清楚楚标记每一个季风和洋流。 落下最后一个句点,程榆礼搁置下粉笔,搓了搓沾满白灰的手。 还是不干净,他无法忍受灰尘。 继而走出教室去厕所冲洗手指。 身后跟着一个不辞辛苦赶来见他的少女。 但他不会知道。 收回视线,秦见月无意一眼,又瞄到敞开的卧室门里面的大床。室内闭着灯,呈现暧昧的晦暗。 等会儿是……要在这里圆房吗? 她立刻羞耻地挪开眼,听见从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迈过来,她回过头去,接过程榆礼手中的玻璃杯:“谢谢。” 程榆礼长腿往前跨两步,在沙发上和她并排坐,微微侧过身看着秦见月,温声问道:“妈妈说不喜欢我是真的?” 这个话题是刚刚在民政局,他问起有没有和家长交代,秦见月就那么简单应了一句,而后急于办程序,没再谈下去。 不料他倒是很介怀地放在心上。 秦见月说:“她没有说不喜欢,也是觉得这个婚结得有些突然。因为之前我没有提过,下意识觉得你是骗子。” “骗子?”他有点不敢置信,接着若有所思,“你也这么想?” “……” “说说看。”程榆礼换了姿势,躺在沙发上,挨她很近。一身慵懒贵气,是清澈的孤岭月和寒江雪。 让人不敢靠近,又让人意乱情迷。 “我不知道。”秦见月摇着头,看似对他了如指掌,又好像对他一无所知。譬如说他究竟是不是一个花心的人,她很难说。女人对男人的隐蔽情.事往往都探不到底。 她平静地喝了一口水。 程榆礼似笑非笑说:“那上了贼船了,后不后悔?” 第26节 她想了想,竟然说:“有一点点吧。” “想跑还来得及,”他指了一下门,悠悠道,“一会儿生米煮成熟饭了,可就是我的人了。” 秦见月不知何时又把结婚证拿出来把玩,手指掰着两边的角角。嘀咕着:“现在不能算?” 他点头道:“算,等会儿正式盖章。” 秦见月咬着唇,她坐直身子,臊得耳根子赤红。 被他探过来的微凉的指轻轻碰了一下。程榆礼轻笑一声:“怎么说着说着还脸红上了。” ……一杯冰冰凉凉的水被她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半,还是觉得身上不停冒汗。 程榆礼倒是清净悠闲得很,开口问她一句:“妈妈希望你找什么样的男人?”他想了想,补充一句,“小王?” 秦见月说:“也没有说一定要是谁,她只希望我能嫁给忠于婚姻的好男人,不要上当受骗就行。” 程榆礼挑眉:“忠于婚姻就好男人了?这不是应该的?” 秦见月觉得有道理,点头说:“对,应该的。”反被他点醒,对男人的要求不能这么低。 没再提妈妈,程榆礼拿过沙发上的平板,打开屏幕,滑动了几下,将其轻搁在见月的腿上:“我提前选了一些,你挑一套看看。” 平板上显示的是一部分房型。 她好奇问:“你什么时候开始选的?” “有空就看一看。”程榆礼用手支着脑袋,懒散说,“后面还得你拿主意。” 秦见月凝神仔细看了看,他挑选的风格跟她想象得实在诧异太大,一栋栋像是城堡的豪宅赫然呈现眼前,家里花园都有她现在小胡同里的那个四合院占地面积的五倍大。看一套户型都要滑上滑下老半天。 她不敢置信地咽了咽口水。半天没挑到中意的,也不是不喜欢,就是看得心里打鼓,秦见月开口说:“其实你这套房也挺好的。” 他失笑,自嘲说:“哪儿好了,寒碜。” “你不也住下了吗?” 程榆礼道:“我住是我住,我还能委屈你?” 心里乐开花,她嘴上却说:“也没什么委屈的,小小的挺可爱。” 挑了半天房,看她苦恼的神色,他又劝说:“你随意看看,没让今天就定下来,不用那么认真。” 秦见月点点头:“好。” 滑滑滑,卡在最后一套,后面没了。 嗯……难道要重新再看一遍吗?这已经是第二遍了。 外面已经天黑,看完房了,还能干什么呢?秦见月的指忽然瑟瑟打了个颤。 程榆礼见状,拿开平板,语气平缓开口问她:“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下厨。” 闻声,秦见月莫名松下一口气,看来起码还要耗上一顿饭的时间。 看她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程榆礼不禁笑:“怎么了?” 他轻轻拨起她的下巴,盯着她肉桂色的唇,声沉哑下来一些,口中温吞蹦出三个字:“急着做?” 秦见月身子一滞,忙摇头说:“不急。” “嗯,不急,”他放开她,重复一遍她的话,继续意味深长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 程榆礼又问一遍她想吃什么,秦见月说了几道素菜,她希望晚餐吃得清淡。他应下后,便去厨房忙活。 秦见月无所事事,跟过去问一声:“我能不能看看你家?” 程榆礼抓了一把上海青搁在菜篮里,平平笑着揶揄她:“我哪儿跟你似的那么多秘密呢?随便看,你翻箱倒柜都成。” 冲这话,秦见月觉得自己早晚被他惯出小姐脾气。 她想看的东西在他的电视柜。电视柜上没有电视,只有一本相册簿和一盆青葱的滴水观音。 秦见月将相册捧在手中,开始一页一页的翻。 第一页是他儿时的照片,和他年长的哥哥合影。她记得,他的哥哥叫程开宇。 再往后,是大了一些,他在外地旅行,骑在马背上,年纪小小就气质卓然,英姿潇洒。程榆礼这人似乎就没有颜值低估期,自小俊朗清秀。 高中开始抽条长高,变成她熟悉无比的样子。跳高比赛拿了第一。他在脖子上挂了个金牌,冲着镜头比耶。明明夺了个冠,脸上笑意却是淡淡,还不如隔壁的第三名欢乐。 好像比赛对他是任务。 国护队彩排,他拎着一边国旗,盯着镜头看,但视线显然是乏了。训练太久,没精打采的。就这样一个困倦冷淡的眼神,隔着照片卡纸对视,也看得人面红心跳。 再定睛一看,在这张照片的最右侧的角落里,是一个短发的女孩正高举着自己班级的牌子。神情看起来努力且亢奋,尽管只被拍到一半的身子——刹那间,秦见月愣住了。 她居然……和程榆礼有一张合照。 而照片里的她,除了皮肤白皙一点,再没有丁点的长处。眼睛因为晚风吹拂而眯成小缝,嘴巴因为戴了牙套,虽然没有张开也微微显得凸起。难以打理的短发边边角角不安分地翘着。 除此之外,个子还矮。 两人站在一个水平线上,她看着也就到他胸部的高度。 这张照片里,她老土的造型和被抓拍的仓促神色,让秦见月看得非常不适。 她做了个小动作,偷偷将它从相册里拿了出来。 生怕被发现,秦见月回头看一眼正在厨房的程榆礼。 他打完鸡蛋,一点点腥沫子沾手上,一定要去冲洗干净。 他有深度洁癖。 没有将照片销毁,她塞进自己的小背包里。 并且祈祷他不要发现。 在相册翻完之前,他的晚餐还没有做好。 最后一页停留在他的高中毕业照片。秦见月仔细看过照片上每一个人的脸,很荒唐,这个于她完全陌生的班级,在各式各样的坊间八卦和主动刻意的了解之后,秦见月竟能认出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来。 他喜欢和谁打球、喜欢和谁吃饭,说不定程榆礼都不记得了,但秦见月能指出来。 贪心不足地又翻了一遍,快速地掠过他每一个人生阶段。照片伴随着有限的记忆,在高中部分变得明晰,因为那多多少少有她参与的部分。 譬如跳高比赛穿的t恤,她万分眼熟。 譬如他靠在栏杆吹晚风的走廊,她窃窃走过无数遍。 所有抽象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具象的人。 厨房里的忙碌停止,他为她端上饭菜,摆好碗筷。秦见月坐在桌沿,努力地感受着他们这个小家的温度。 程榆礼为她推过去一个小碗,敲敲碗沿:“蛋羹给你蒸的。” “谢谢。”她还是习惯性地跟他客气。 这顿晚饭吃得很安静,过程中,齐羽恬给秦见月发来了一则消息。 是源于刚才在候餐过程中,秦见月给她拍下他们的结婚证。 因为程榆礼没有公之于众这件事,她没好意思提,也有种无处可说的落寞,便第一时间跟她的好朋友分享。 齐羽恬:? 齐羽恬:睡男神的感觉怎么样? 秦见月:…… 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秦见月生怕失礼,通知一声说:“我回个消息。” 听见程榆礼淡淡“嗯”了一声,她悄咪咪把手机拿到桌子底下,打字:还没睡。 齐羽恬:???没睡你就敢嫁,不怕他不行???? 秦见月怔了怔,她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在她酝酿如何回复之时,齐羽恬撤回了这条消息。 她又发来一则:呸呸呸,我不能乌鸦嘴。祝你欲死欲仙! 秦见月:…… 秦见月:你们爱豆可以这样说话的吗? 齐羽恬又撤回一条消息。 秦见月看着屏幕,不禁偷笑一下,弯了弯唇。 抬起眼,对上程榆礼的淡眸。他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笑。 秦见月忙压下嘴角,收起手机,继续吃饭。视线里全是欲死欲仙这几个字,小脸通黄。心里小九九不为人知。 “我先去超市买点东西。”在等她吃完时,程榆礼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秦见月顿时想到了什么,羞涩点头:“好。” 程榆礼问:“要给你带吗?” “带什么。” 他说得很含蓄:“里面的换洗衣物。” 她头快要埋进碗里:“……买一次性的就行。” “款式?” “你随便拿吧。”声音小得像蚊子。 他轻轻一笑:“行,那就拿我喜欢的了。” “……”秦见月愣了下,鼓着嘴巴,捧起碗,又端了一个空碗,飞快溜进厨房。 程榆礼懒散地倚在椅子上,余光里是她羞意满满的背影,不禁扬起唇角。 她机械地冲洗着手里的碗筷,两分钟不到,听见外面的关门声响起,秦见月悄悄探出头看了一下,确认程榆礼已经走了,才敢出来。 她收拾掉桌上的碗筷,主动劳作清洗。 五分钟后,做完家务,看到手机来了消息。 第27节 五分钟前,程榆礼:对了,洗碗机会用吗? 三分钟前,程榆礼:自己洗了? 一分钟前,程榆礼:傻子。 秦见月:…… 程榆礼:你要是等不及就先洗澡吧,我一会就到了。 等不及? 什么等不及?? 谁等不及了? 秦见月羞得牙痒,一屁股坐下,试图告诉一会儿回来的他,她现在有多么气定神闲。 而后,程榆礼:或者等我回来一起。 一起…… 一、起? 什么一起?一起什么? 秦见月领悟过来什么,旋即抛开手机,捧着发烫的脸滚进了浴室。 秦见月用他备好的一次性牙刷漱了口,没想到他的牙膏竟然是水蜜桃味的,清甜的香气瞬息填满口腔。洗澡过程中,程榆礼回来,将给她买的一次性内衣裤妥帖地送到浴室门外面的干区。 她出来便看到门上挂着便利店的一只袋子,上面印着logo,因而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迷迷茫茫的,秦见月用纸巾擦了擦手,动作迟缓地探进去。 先触到的是指腹,一点滑腻的手感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吞一吞口水。 他喜欢的款式…… - 洗好澡出去时,程榆礼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搁着一本本子,他握着一支圆珠笔在上面刷刷写东西。听闻动静,瞄过来一眼,“好了?” 秦见月点头。 她身上穿着程榆礼干燥的白色t恤和运动中裤。一股很浅淡的香气将她裹住,像是柠檬与青草的混合,独属于夏季少年一般的气味。裤腿宽松,衬得她骨骼小巧,双腿更显雪白纤细。 程榆礼揿一下笔端,站起来说,“等我,很快就好。” 秦见月没吭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缩着腿,在他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心神不宁。 他人进去没多久,刷刷水声传出来,听得她不安,又过几分钟,浴室门霍然被扯开,在稀稀落落的水流声中,她听见程榆礼唤她的声音——“见月。” “啊?”她回眸。 “我毛巾让你拿出去了?” 秦见月看了一下她手上的毛巾,刚才身上太湿,情急没有仔细找,随手在架子上拿的。 “哦,在我这里。”她忙起身去给他送毛巾。 门斜敞着,里面灯光随着水影在瓷砖墙面上轻晃,秦见月别开眼佯装正经人,将毛巾从门缝里塞进去。 半晌都没有人接。 “我过来了,你——” 下一秒,她的腕被扼住。秦见月重心一歪,被扯进了潮热难耐的浴室。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所以不更,下一章19号零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383575 2瓶;猪猪二号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氤氲的热气中, 秦见月被抵在墙上,迷蒙地看到程榆礼额前微湿的发,发间是他起了涟漪的双眸。在挺拔耸起的眉骨之下, 更显深邃幽沉。这双眼的里里外外都有雾气在弥漫。 “你、你等不及了?”她紧张地声音打颤, 眼不知道往哪里瞟,只敢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脸。余光是他洁净的锁骨和绷紧的胸腹。 他的喉结重重滚了一圈, 哑着声音说:“反正一会儿还要洗,就在这吧, 省事。” …… …… …… 静下来的夜里, 不清楚几点钟。秦见月趴在他的胸口,许久回神。他手臂松松地搂住她。秦见月从他胸口滚落, 侧卧在旁。将他臂弯做枕头, 微睁着眼看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房里灯光幽暗,以一个额头浅吻做结。程榆礼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打算看时间,发现很多新消息传进来。 灯光之中, 秦见月看到他微微汗湿的锁骨,她略显沉重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程榆礼放弃看消息,柔声问她:“你哪儿不舒服?” “有点腰酸。” 男人的手掌覆上她的腰部, 轻轻揉捏两下, 气音轻拂:“下次换别的姿势。” 秦见月像一只脑袋缩回壳里的乌龟, 怎么弄也不抬头了。许久, 她闷闷地开口:“好热, 可以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吗?” “不能再低了, 容易着凉。”越过她的身子, 程榆礼取来几张纸巾贴在她的后颈, 替她轻拭, “擦下汗,一会儿就好了。” “……嗯。” 手机灯光在亮。秦见月戳他一下:“你有电话。” 是一通陌生来电。程榆礼接听后并未开口,对方快速地喊出他的名字——“哈喽程榆礼,猜猜我是谁?!” 很高扬的尖细嗓音,在一旁的秦见月都清晰听见。 五秒钟后,程榆礼说:“夏霁?” 闻声,秦见月不由战栗,她急忙往旁边退,后脑误磕上床头。程榆礼垂眸看一眼疼痛拧眉的秦见月,手掌揉住她的脑袋轻哄着。温眸之中胶凝的一片怯意再一次浮现出来,与初见时那道涩不一样,她的眼底有一片怛然恐惧。 电话那端有男男女女杂乱的起哄声。 夏霁笑说:“叫你不来,我们在这儿玩游戏呢。” 秦见月敛眸,歪着头避开他的揉捏。她掀开被子下床,将衣裳一件一件穿好。 程榆礼微微眯眼,看她洁白如雪的后背。 秦见月自幼时学戏,养出一身闺秀的举止,整个人看上去脆薄孱弱,和她柔软的性子相得益彰。身段曼妙,举手投足都是温文如玉的古典气质。躬身捡起地上凌乱衣衫,一道侧影宛如一轮皎洁的镰刀月。 “什么游戏?”半晌,程榆礼应了这么一句。 “真心话大冒险,谁输了就给高中暗恋对象表白。” 程榆礼微微扬眉:“然后?” “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啊。”夏霁的心意一向都是明晃晃的。 他哂道:“无福消受,您不如换个人暗恋。” “……喂,我开着免提呢,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夏霁嘟囔了一句,起哄和嘲弄的声音渐渐加剧,她赶忙岔开话题,“在家不无聊吗?出来喝酒啊。” 程榆礼跟着见月起身,声音懒倦幽沉:“不无聊,很快乐。” 秦见月往纤细的上身套上t恤,程榆礼从后面拥她入怀。他的臂力挺大,箍得见月难以喘息,而后程榆礼松开束缚她腰身的手,轻轻撩开她厚重的发,视线落在她颈间淡粉的痕迹,指甲盖大小的一片,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不够他满意,程榆礼使坏,俯身重重吮在那一片痕迹之上,旖旎颜色顷刻变深。 他微微勾唇,用指尖轻刮两下:“熟了。” 他的指腹滑得她痒兮兮的,秦见月仓皇去洗手间照镜子,出来时耷拉着神色,“明天还要排戏。” 他不以为然:“带着它排。” 这一丁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让她不解,秦见月别开眼去:“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 程榆礼将手机丢在桌面,答道:“热。” “……你也是不害臊。”激情褪去后,羞意开始往身上蔓延。 秦见月去倒了杯水,偷瞄房间,程榆礼咬着一根烟,正在穿上一条宽松的运动裤,精瘦的腰身被裤带束住。裸露的半身精壮,肌肉和骨骼线条分明,手顺势插进兜里摸出来一只打火机,将烟点上,烟圈轻吐,笼住他俊美的容颜。 天生贵气是藏不住的,即便蜗居在这小小公寓,那副世家公子哥的慵懒姿态也不减半分,他淡薄温和的处事态度让他的怡然性情昭然若揭。 这就是生来便应有尽有的人该有的样子。 比如此刻,掀起桌沿的图纸看一看,漫不经心地思考一下,又放回去。 他的时间看起来紧凑,却也被他度过的十分宽裕,抽空做一下工作,抽空谈一下恋爱,抽空去他家里哄她一下,抽空求个婚。 他的生活在恒定的数值里波动,不需要追风赶月,平平稳稳不疾不徐。 尽管他说过事情要分轻重缓急,但是轻与重、缓与急,大约也只是毫厘之分。 某一些时刻,秦见月的分量会重一些,某一些时刻,天平又倾斜到别处。没有哪一边会被压塌,他会游刃有余地掌控。 陡生此番感慨,因为她高估了情.事的力量,它无法让两颗心贴近一起。 她现在觉得有一点点的,空虚。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烟蒂,将其从唇边取下,一瞬烟气散开,他轻淡的眼神复现,看了一眼在门口愣神的见月。 程榆礼走到她的跟前,问道:“同学聚会去不去?” 秦见月愣了愣:“不合适吧。” “哪儿不合适了?” “你同学我又不认识。” “也是,”程榆礼想了想,点头说,“算了,我一人去也没意思。” “你的同学……”秦见月哽了哽,“她……” 第28节 她的声音虚弱下去,程榆礼稍一欠身凑近她:“什么。” 她眼神避躲了一下:“他们,邀请你了?” “请了几次,几年没联络了也不太熟。” “嗯,懂了。”她点头。 程榆礼趁其不备,掀了见月的衣摆,不怀好意笑了下:“是不是买大了?” “……”秦见月用力推开他的腕。 他也没再贴过去,只说:“高估你了。” 秦见月正了正衣襟,小声问:“你喜欢这样的?” 他答:“随便拿的,没时间挑,一直让人盯着看。” 越过他,秦见月回到床上,想象他局促的场面,倒是有点好笑。 过了会儿,程榆礼回来卧下。 秦见月忽的开口问了句:“程榆礼,有没有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是特别重要的?” 他闭着眼,悠闲反问:“哪种程度的重要?” “你为了得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惜一切代价?”程榆礼笑了笑,挺不可思议的语气,答道:“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秦见月点头:“嗯。” 过了会儿,又想到什么,程榆礼微笑说:“周末也要去单位,不惜一切代价地加班。” 秦见月被逗笑,“那你赶紧睡吧。”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晚安。” “晚安。” 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秦见月难以入眠,甚至没有敢屡次调整姿势,她就这样静静躺着。确认他睡着,她偏过头定睛看他的五官。贪婪过瘾地打量,直到夜深。 程榆礼半夜也醒过来一次,因为枕边的手机亮了下,眼睛对光源敏感,他拿起来看一眼。 屏幕上显示三条消息,但在桌面只显示了最后一条。 齐羽恬:给我发八百字睡后感。 程榆礼稍清醒了一些,凝神看备注,才发觉这不是他的手机,又放回去。 秦见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床上只剩她一人。她打开手机,发觉齐羽恬在半夜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齐羽恬:我刚在彩排,才结束。 齐羽恬:什么时候有空讲讲你和程的事? 齐羽恬:给我发八百字睡后感。 敏感的词汇让秦见月躲进被窝,小心打字:说实话,还可以吧。 对方没有及时回复,应该还在休息。秦见月输入完,自己也回味了一番昨夜的体验。把脸埋进枕头,一切都好不真实。 可是他的床,他的被窝,他的气息。还是身体微妙的痛楚,都真真将她唤醒。 秦见月起床掀开窗帘,排练时间快到,她收拾了一下,打算梳头发时注意到那个明显的吻痕。种种亲昵浮上心头,她把头发放下,没有再绑上去,但是这个印子的位置略显狡猾,头发只能遮住一小半。 秦见月苦恼地皱了下眉。 往客厅走,忽然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背对着她,秦见月怔怔地顿住脚步。 程榆礼长腿交叠,把电脑放在膝盖上,正在处理公务。听见动静,他也没有回眸,只淡淡说:“早。” 秦见月好奇问:“你今天不是加班吗?” 程榆礼平静地应:“因为有人早上一直抱着我喊我名字,没去成。” “……真的假的?” 他声音含了一点笑意:“有录像,要不要看?” 秦见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程榆礼回眸看她一眼,唇角弯起。很晴朗清新的早晨,他的眼眸在晨光中清澈如少年。 秦见月有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半分钟,最终还是走过去,小声开口询问:“你有没有什么东西,遮瑕之类的,我想遮一下。” 程榆礼敛了笑意:“你认为我会有吗?” 电脑被他搁置桌角。 他抬眼看她:“遮什么?难看?” “……”秦见月忙摇头。 程榆礼轻哂:“觉得难看就说,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他伸手把她拽到腿上,直直看着她的眼。像在审视。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秦见月也没藏着心里话:“……是有点。” 衬衣的扣子被挑开,几乎是一瞬间,她的领口被扯松,一片干燥洁净的骨骼和肩膀映入眼中,程榆礼不留风度地吻了下去。重重的吮、有报复她嫌弃眼神的意味。 秦见月抓着他肩的手一下收紧。 薄暖的唇瓣挪开,锁骨上残存一片绯红。 他扬起眼,看她。又问一遍:“难看?” 她抿了抿唇,低声说:“不难看。” 程榆礼看她一副被强取豪夺的敢怒不敢言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腰:“八百字睡后感写好了也发我一份。” “……” “挺好奇的。” 秦见月一边诧异他怎么会知道……一边又羞愤至极:“我们开玩笑的,这怎么写啊。” 他意味深长地说:“嗯?看来是没什么感觉。” 秦见月挣开他的搂抱,慌张躲到一边:“怎么可能会没感觉啊。” 他的戏弄点到为止。程榆礼倚回沙发上,含笑看她一会儿,又伸手将秦见月的衣衫敛好,温温柔柔扣上扣子,堪堪遮住锁骨上那一片被捉弄的印记。他问道:“要不要喝早茶?” 早茶…… 她的生活里没有这种东西。 秦见月摇着头,瞥一眼他古色古香的茶几,上面搁置着一套花梨木的茶海,器韵风雅。旁边有一个沁绿的瓷瓶。里面插着几支花。她没有见过身边人一大清早焚香茗茶的,他这些小习惯,真是怪修身养性的。 秦见月接过去看,程榆礼一一给她介绍,西府海棠、南天竹、红豆。 在花瓶的最角落里,有两朵堪堪冒头的粉白色小花朵。轻柔温顺,贴着竹枝。 秦见月愣了下,指着问道:“这是什么。” 程榆礼看向她戳的那片花,答道:“它叫月见草。” 纤细的手指轻柔地碰上去,他悠悠道,“和你的名字一样浪漫。” 秦见月脸上阑珊的笑意顿时有一点点的僵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说:“因为只在晚上开花,它见过月亮。月亮也见过它。” 沉吟几秒,秦见月道:“你懂得还挺多的。” 程榆礼说:“以前有人送过一个礼物,是自己做的月见草标本,看着挺可爱的,就去了解了一下。” 她的眼神微微飘忽,小心地看他:“那……那个礼物呢?” 程榆礼问:“你想看?” “我可以看吗?” 他如实说:“让人给弄丢了。” “丢哪儿了?” “不知道,没找着。” 半晌,她的声音低下来,轻问:“你去找了吗?” 程榆礼将小花取出,摆在掌心,拨弄平整柔软的花瓣:“找了,怎么?” 他偏头看着秦见月,浅浅笑说:“问这么清楚,难不成跟我一样学会吃醋了?” 秦见月佯装不快:“是啊,别人送你的东西你到现在都记得。” “上学时候了,很久远。”程榆礼将花瓣搁在见月的手上,玩笑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很多小迷妹,指定不比你的白月光差。” 秦见月生硬地笑了下:“看不出来。” 程榆礼惊讶看她,片刻失笑:“秦见月,你能不能有点儿危机意识?” 她不吭声,只轻轻捻着小花瓣,低头微笑。 程榆礼又问她:“你那个戏哪天上?” “快了,你要去看吗?” 他想了想:“带老太太去,让她见见你。” 秦见月讶异说:“这么突然,搞得我都有点紧张了。” “紧张什么?怕她不同意这门亲事?” 她绞着手指:“有一点吧。” 他安抚道:“就算全世界都不同意,你也是我的人了。横竖都拴在一根绳上,这就是先斩后奏的好处。明白吗?” 秦见月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的其他家长呢?” “不重要。只要家里老祖宗同意了,接下来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说:“擒贼先擒王。” “嗯。”程榆礼好笑于她不恰当的比喻,点头说,“是这个理。” 第29节 吃了一碗他煮的薏仁粥,秦见月被程榆礼送去排练地点。他们要上的这出戏是一个戏曲艺术节的活动,地点在城中剧院。 到了那儿,程榆礼又伸手撩起她的发,看着吻痕,建议说:“觉得太招摇还是遮一下吧。” 秦见月很无辜地说:“不要耍我好不好。” 他微微笑道:“想到一句话,秀恩爱死得快,我还想跟你白头偕老呢。” 她不由羞赧,嘴上说:“……反正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把车停好,程榆礼说:“晚上来接你。” 秦见月想了想:“你不用来了,我今晚要回家一趟。” 他从容应了声:“我不会哄长辈,你记得多替我美言几句。” 秦见月顺从点头,说好。 - 陆遥笛今天是乘地铁过来的,她站在门口啃着一个奶黄包,盯着前面那辆锃亮的黑车看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看晃了眼,等到见月从车上下来,她才确信没看错。 看着秦见月走进剧院,她被人拍了下肩—— “师姐,你怎么不进去?” 来人是他们三春堂新来的师弟叫花榕。陆遥笛被他吓了一跳,狠狠拍回去。 “欸你看,”趁着程榆礼的车还没走远,陆遥笛扯着花榕看,小声问,“那车上人是不是程榆礼?” “程榆礼?”花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诧异看去,“好像还真是。” 陆遥笛窃窃说:“我刚才看到见月从他车上下来。” “真的假的?!” “嘘!嘘!你小点声。” “他俩是一对还是?搭个顺风车?” 陆遥笛说:“我看不像,刚刚程榆礼还碰她脸了。” “不是,为什么程榆礼会喜欢见月师姐啊?”花榕是个很坦率直接的人,声音在空旷大堂显得咋呼刺耳,“那是程榆礼啊,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秦见月啊。” 正从洗手间出来的秦见月捋了一下衣袖,顿住了身子。 “卧槽,”陆遥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见月听了去,她说:“都叫你小点声了!” 还能说什么呢?秦见月苦涩地扯了一下唇角,置若罔闻往里面走。 然而这一整天的排练,她显得心神不宁。有许多大同小异的声音落在她的身上。 ——秦见月,你配吗? ——长这么丑也敢喜欢程榆礼?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秦见月啊。 …… 夜里回到家中,妈妈还没有回来,秦见月没精打采地整理了一些衣物,打算带到他那边的住处,以备常去过夜。收拾到中途,却提前困乏起来,秦见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宁静的晚上,秦见月坐在桌前,取出中学时期的日记本,拆开笔记本的外壳,从里面摘出一个小小的卡片。 被封在薄膜里的,是两枚小小月见草的标本。 这么多年,竟没有一点褪色。大概归功于那一夜她制作得认真,实在是一丝不苟。 呆滞地看着这一件精致的礼物,秦见月的思绪变乱了一些。 生怕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她赶忙将东西放回本子里。 下一秒,手机消息提示。 程榆礼发过来一段视频,没提别的。 秦见月有种不祥的预感,她颤巍巍点开。 果不其然,是他录的。 早晨在床上,她箍住他的腰,撒娇姿态:“程榆礼,我喜欢你……” 此时握着手机的秦见月蹭一下就红了脸。 她赶忙从视频里退出来,打算透透气。 没脸再看了,可是又……忍不住好奇。 再一次点开。 他含笑的气音:“喜欢我什么?” 她睡得很死,但胳膊倔强地缠住他,甚至还上了腿,牢牢箍住他:“真的好喜欢你。” 程榆礼笑声渐渐明显了一些,在画外,因为异常贴近手机,他的声音更显低沉醇厚。 紧接着,一只漂亮的手捏上她的脸蛋。 他的声音酥酥麻麻,从耳机里撞进她的耳朵——“叫声老公我听听。” 秦见月喉咙里发出一道并不清楚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什么,而后手更加过分攀上他的胸口:“老公,喜欢你。” 他心满意足,莞尔一笑:“嗯,乖。” 看到这里,秦见月实在烧得慌,火速关掉视频,手机变得像个烫手山芋。 她跳到床中央,把脸埋进被窝,好半天没动弹,像只鸵鸟。 好半天,慢吞吞地再次拿起手机,秦见月请求语气:删掉好不好? 程榆礼:不好。 秦见月:…… 啊!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简单没法交流了,秦见月羞耻地在床上扭了一会儿,没过多久。 程榆礼:你拿走我一张照片? 他不提,她险些把那张顺手牵羊牵回来的照片给忘了。 他发现得也真是够快的。 秦见月速速去包包里翻弄,把照片拿出来看了看。还好没有压皱。 事实上,这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张合照,不过因为她嫌弃那样粗糙的过去而急需将其隐藏。 秦见月回复他:对,看着挺帅的,就拿了。 程榆礼:帅吗?都快睡着了。 天啊……他居然知道是哪一张?这是什么离奇的记忆力? 程榆礼:在身上?下次带给我。 秦见月有点无语了: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啊。 程榆礼:用别的跟你换。 秦见月一时没有回复,她再仔细看了看照片。昏沉的暮色之中,天际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就像少年疲惫不堪的双眼。 再看到角落里的人,这里面的秦见月实在有点一言难尽,要是真的还给他,即便之前没有发现,他肯定也会重新注意到。 会被嘲笑吧,那样稚嫩傻气的样子。 她自己都不忍多看一眼。 秦见月心里顿时一股说不出的难受,纠结成线团,绕作一堆堵在心口。 秦见月:小气鬼。 她发过去一张猫猫流泪的表情包。 下一秒,程榆礼偷走了她猫猫流泪的表情包,转发过去。 程榆礼:把我的学妹还给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二号机 2瓶;mustbepe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把我的学妹还给我……? 秦见月连着读了两遍这句话, 所以,难道他是……发现了吗? 她迅速将视线投回到照片上,难以想象着程榆礼看着它会作何感想。大概只是觉得, 和现任妻子一次没头没尾的无端巧合罢了。 他一定不会想到, 缘分也是人为的。 秦见月:你看到了吗? 程榆礼:无意中看到的,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 秦见月:……有什么好欣赏的呀, 很难看的。 程榆礼:明明很可爱。 秦见月不由勾起唇角,眼里一股羞意, 隔着屏幕自然也看不出他是不是真心的。 秦见月回道:别要了, 不会还的。 程榆礼教训人的口吻:拿人手短,等着。 秦见月:流泪猫猫.jpg 程榆礼:生气猫猫.jpg 秦见月放下手机, 是因为大门口有了动静, 她从窗台望下去,和秦漪一起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是秦沣。 第30节 在半敞的门外,一辆黄澄澄的小型轿车停在门口。 秦沣注意到楼上的人, 抬眼望去:“月月在家啊。”他招招手,“快下来,给你带了礼物。” 秦沣所说的礼物就是这辆迷你的二手代步车, 因为上一回秦见月给他一笔钱帮他解决危难, 秦沣上门来谢恩。将车转给了见月。 秦见月不是不会开车, 但她车技堪忧, 原先也买过一辆, 后来因为实在怯于上路又卖出去了。 秦沣指着他的廉价小车, 一手拉着见月的胳膊:“来来, 试试看这车怎么样。” 秦见月不屑于理会他, 扭头要走:“才不要你的, 开回去。” 秦沣说:“开回去是不可能的,从兄弟手里拿的,哥看你天天公交地铁也是累得慌,有个车方便多了。早上还能多睡二十分钟呢。这不生日快到了,哥哥一点小心意,嗯?” 秦漪也煽风点火说:“不行这也没法儿退。你就试一下呗。” 秦见月略一沉吟,撇了撇嘴巴:“那你放这好了,我改天开开看。” 秦沣笑着拍她肩膀:“成交。” 秦见月扭了扭肩,把秦沣的手甩了下去,嘟囔道:“成什么交,你别总给我惹事就好。” 秦沣个头很高,跟在她后边影子将秦见月整个罩住。他长得很是跋扈粗糙,若不是哥哥,他的长相是秦见月在街上遇到会避着走的那种人。 秦见月做了晚餐,和哥哥、妈妈一起吃。三人小桌被搭在小院里面,两侧池中的睡莲含苞,一片片荷叶绿意盎然。幽深的暮色里,只剩碗筷碰撞的声音。 “昨天去领的证?”秦漪突然开口问道,“我不问你也不提,婚都结了,这证还不拿出来让妈看看。” 秦见月说:“在楼上呢。”语气里有不大乐意上下跑的意思。 秦漪不依不饶的:“去拿我看看,还没见过程乾的孙子长什么样呢。” 秦见月没辙,放下筷子噔噔往楼上去。这一两分钟的工夫里,秦沣窃窃私语:“领什么证。” 秦漪说:“你妹结婚了,没告诉说?” 秦沣:“什么?!结婚?我还没结她倒是急上了。” 秦漪差点翻白眼:“可不是,一开始还打算瞒着我偷偷结呢。前两天才跟我坦白,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这话全叫秦见月听见了,她脚步迈重了一些,隐隐不悦。走到妈妈跟前,把结婚证摊开给她看。 秦漪往后仰了仰,眯眼看那照片,评价说:“嚯,小伙儿长得倒是挺漂亮的。”她伸手接住,“就是不知道人靠不靠得住。” “来来我看看。”秦沣人没站起来,只把脑袋凑过去。 秦见月往他和妈妈中间一站,没让他看成。 秦沣看着她别扭的背影,他也不是个顺从的,偏要看,等秦漪将要将证件阖上,他一手伸过去,就快速夺了。 秦沣站起来把结婚证高举,对着灯仔细瞅。耍小孩似的让秦见月使劲在那蹦起来够,够也够不着。秦沣欠欠地笑着:“哟,哟,这妹夫长得也忒帅了。这照片不能是哪个明星让你给p上去的吧?” “你才p的!”秦见月有点急眼了,没大没小地喊他名字,“秦沣!你别碰他。” 秦沣一头雾水,调过头来把证件搁桌上:“不是,我碰他什么了,看看照片也不行?” 秦见月赶忙拿过去,看看有没有变脏,确认是干净的,她小心地收拾起来揣进衣兜,瞪了她哥哥一眼:“不行,你手脏死了。” 秦沣冷笑一声:“这小孩儿,莫名其妙的真是。”又问秦漪,“她结婚不跟你商量。” 秦漪也没好气的:“谁管得着她,我行我素的——得了别管她了,说说你的事。” 话题转移,秦见月从小桌三口人的舆论中心逃离。妈妈问起秦沣的事业。 秦沣原先欠贷是因为要合伙跟他的弟兄开公司,结果融资失败,被人卷了钱躲去国外。他作为中间人被债主追上门宣告破产。事业刚起步时的一点蝇头小利让他觉得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就这样一步错就步步错,落得这样一个现状。 秦沣不是读书人,糙汉性子。自小缺乏家庭的管教,中专毕业就去混社会了。如今而立之年,没混出个名堂来。 “打算外地跑车去了。” 秦漪说:“我早劝你说要脚踏实地一点,要是早个几年干点正经活,现在少说也能攒下个老婆本吧。东躲西藏的过的什么日子。” 秦沣也不是不听劝的人,顺从地嘿嘿一笑:“男人嘛,不都得有点抱负。” 他点了根烟抽上,秦见月本闷头吃着饭,瞄着五大三粗的秦沣。她心中情绪异样,渐渐便挪过眼盯着他瞧。 最近在修车行干了一阵子赚了些本钱,秦沣的手指变得粗粝许多,指腹泛黄,掌心的茧子都明显得被她看到。他夹着烟,眯眼抽。 秦见月不觉想起程榆礼抽烟的样子,那是和秦沣截然不同的两副面貌。 他的手指干净细长,纤尘不染。他的烟灰甚至都是洁净的,簌簌抖落下来,都暗含一道颓然之美。缭绕烟尘里的那双眼,让人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否入世。 程榆礼把烟抽得懒倦清贵,闲适自如。 而秦沣将短到快烫手的烟蒂嗑在桌角,揿灭的却是他最后一道“抱负”,碎掉的灰烬是他惨淡的、半推半就的人生。 她无法想象这两个迥然不同的男人某一天碰撞在一起。 秦见月开始思考,不知道该如何将他融入她的家庭。 好像每一天都在两个世界往返。 她的另一半真实的生活里,从没有风花雪月。没有国画、早茶,没有养鸽子的闲情,没有散漫悠游的京戏。 只有柴米油盐里的窘迫。为了生计睚眦必究,破烂重复的日子缝缝补补,拼拼凑凑,努力生活却仍然一地鸡毛。 这两个世界折叠交错,翻来覆去。 她和他交往,可以很好地藏匿一些东西。 然而他们结婚了,她该如何继续遮遮掩掩她那捉襟见肘的一面呢? 如果一定有个最不可思议、觉得闪婚这个举动最魔幻的时刻,不是领证、不是在床上,而是在现在。 秦沣想起什么,跟见月说了句:“回头试试车,今年生日我估计在外地就不陪你过了,车别忘了啊。” 秦漪都被他念叨得有点烦了,“知道了,车车车。别没完没了的。” 秦见月默然点头。 秦沣起身说:“那我走了啊,今儿早点睡,明天要去办个手续。” 秦见月把饭碗放下说:“我送送你。” 他打了个车,站在一块儿等候,秦沣忽的声音放低了些:“哎,跟你结婚那小子抗揍吗?” 秦见月愕然:“你在说什么啊?” 秦沣捏了捏拳,“虽然哥没钱,但哥有武力。要是让人欺负了跟我说,一句话我赶回来。” 快车停在跟前,秦见月无语地推他过去:“赶紧走吧你。” 秦沣没再说什么,笑眯眯地冲她挥了挥手。 入睡前,结婚证伴随她落在枕下,成为近日贴身物件。秦见月刷了会儿手机,她刚办完一桩喜事,但又没有多少人可以分享。 心神不定地点进程榆礼的朋友圈,一如既往一条直线。 她从没见过他分享生活,灰底的朋友圈就和当年被他屏蔽掉的空间一样,干净得如出一辙。 秦见月拿出结婚证翻来翻去,也没什么可看的,但她重复这样的动作。 他不会发吧,都快过去两天了。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大明星,和秦见月结婚听起来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大事。 可以理解。 把结婚证放在床头,秦见月扫清烦恼,酝酿起睡意。 - 秦见月过生日这天正好是他们大戏登台,两个好日子凑到一起。她在剧院的后台换上戏服,听到大家窃窃私语说院里来了好些领导。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秦见月一个没记住。孟贞招手叫她过去,亲自替见月化妆。 “月月最近是不是有好事儿啊?”孟贞替她盘发。 “孟老师您知道了?”秦见月讶异地抬头问,又放低声音带点期许的语调,“是他说的吗?” “当然。”孟贞端起秦见月的下巴,眉笔在她细细的柳叶眉上轻轻蹭了两遍。 她自然好奇:“他,他是怎么说的?” 孟贞说:“说多谢我做媒,让他娶着媳妇儿了。” 秦见月雪白的颊上升起两团粉色:“然后呢。” “我第一反应是他跟白家的结亲,又一寻思不对啊,谢我做什么。我说你总不能把咱们戏馆里哪个姑娘拐走了吧。他说拐了个最漂亮的。” 说到这,门口闹哄哄几个人,那个叫花榕的师弟在谈论着哪个男领导的秃头。孟贞扯着嗓子吼了他一声:“行了啊少说两句,没见过你这么嘴碎的小伙子。” 花榕是个直率的,直得嘴巴漏风,什么话都敢讲。 孟贞责备他也没用,花榕坐下不服气地磕了会儿瓜子。 秦见月上完妆,跟着众人去候场。下个剧目轮到她,程榆礼没发来消息,搅得秦见月心神不宁,她又忍不住折回去看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你来了吗? 程榆礼:嗯。 这才放心,孟贞催促着:“怎么还不上,快去快去。” “好。”秦见月应着,小跑着登了台。 随着乐声登场。台上画着一双吊眼的小花旦颠颠袖子,开口唱曲儿,声音宛转悠扬,文人珠玉女儿喉。 女孩子神色娇俏、轻快而活泼。那双眼波清纯娇憨,楚楚动人。不知是角色的影响,还是本人的个性如此。总之是勾魂摄魄的。 这样一个水灵小姑娘撞进眼里,程榆礼方才松开等得不耐的眉心,找了方空席闲适坐下。 …… 演出结束,秦见月待在更衣室脱下戏服。剧院的更衣室简陋,只用一条布帘子拉着,因此外边闹闹哄哄的声音她都能听见。 下一场戏结束,涌进来几个人。 陆遥笛一边卸下头饰一边道:“我听孟老师说程榆礼好像跟见月结婚了。” 跟进来的南钰不敢置信的声音:“你说谁?见月?和程榆礼?” 花榕说:“你看你看,我当时就是这个反应,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南钰僵硬地笑了下:“不会,你是不是听错了?” 陆遥笛说:“就是见月,我俩那天看到她从程榆礼车上下来了。” 南钰说:“不可能吧?他不是和白家有婚约。” 花榕一拍手:“来,诡异的地方就在这了。” 第31节 他连妆都没来得及卸,着急八卦,围坐一堆。 “咱们分析一下这个剧情,首先我们排除他俩是真爱的可能性,程榆礼为什么要娶秦见月,因为他有婚约在身,那么这样一来,首先退婚理由成立。其次……” 花榕侃侃而谈,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闷沉的脚步声,伴随而来是一道;冷冷的问话——“很喜欢管别人的家事?” 男人清冽沉冷的声线如一块薄冰被掷在他们热聊的氛围中间。 一瞬间,温度冷却下来。 花榕忙惊得捂了下嘴巴。两边女孩各自撤退,都惊出一身汗。 程榆礼的衬衣领口微掀着,散漫地将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双腿修长,显得个子更高,压迫感更强。长了副没脾气的相貌,气场也够叫人胆寒。不轻不重这么一句,吓得花榕半晌都没敢抬头。 程榆礼没再往里面走,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刚大学毕业模样的小男孩,淡声问道:“你演什么?” 半晌,他才答道:“《霸王别姬》的项羽。” “嗯。”程榆礼往他桌沿一靠,“唱得很一般,以后别演了。” 他这么一说,花榕顿时被激怒了:“欸我说你这人——” 按住他肩膀的人是南钰。她给花榕使了个眼色,又抬眼看向程榆礼:“程先生,你今天来是……” 程榆礼没看她,视线往里面漫不经心地扫着:“我太太呢?” “你的太太?” 他看了一眼南钰:“见月。” 南钰愣了下,没加上话。 陆遥笛忙说:“她在里面换衣服呢。” 程榆礼也没应声,便直直迈步往更衣间走。 彼时,秦见月的内衣被戏袍的一根线头给缠住了。她扯了半天,又生怕那根线是缝合衣裳的,会让她这么硬扯给扯坏。 便平心静气跟它做了一番斗争。 这糟心的过程中,又听着外面人讲到自己的声音,手便顿住。 足足三分钟,她没将那根线头扯下来。 直到听闻有男人的脚步声接近。 垂着的帘子被见月往门缝处扯紧了一些,勾上在旁边的钩子。 程榆礼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很清淡的一点笑意竟也让她红了脸。 他见她这样防备,便没进来,站在门口。 男人调笑的语气传来,很轻的一声:“哪儿我没见过,还记忆犹新呢。” 秦见月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嗔他一句:“不要不分场合的……”她的声音弱下去。 程榆礼问:“要等多久?” “等一下,我的衣服那个了……” 那个是哪个?她也不说清。男人两根纤长的指探进门缝,在看不到的地方摸到那根钩子,轻松一挑,门帘便松开了。 程榆礼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秦见月惊得往角落里缩,手还在顽固地扯着她内衣的扣子。他用一根指松了松她纠缠的手劲:“别动,越绞越死了。” 她只好顺从地将手放开。 有了程榆礼的帮助,难题解决得很容易。 狭小的更衣室里,秦见月没有背过身去,只微微偏头,撞见身后一片雪色的衬衣,还有男人长而直的双腿。 “好了,我要穿衣服呢。” 程榆礼笑问:“要我给你穿?” 秦见月咬着唇,微微摇头:“你出去好不好?” 没再逗弄她,程榆礼笑着说了一声“好”,迈步离开了更衣室。 没几分钟,八卦小分队的几个脑袋齐刷刷侧过去,看着秦见月被程榆礼牵着从里面出来。 她换一件素净的连衣裙,长发垂下,温吞跟在男人的身侧。二人看起来倒确实是有几分般配。 这几道视线看得秦见月心绪复杂,觉得脚下路都变长。 终于到了走廊上,程榆礼对见月说了声:“你去车上等我,我给孟老师送些礼品。”说是要感谢感谢他的媒人,他一向这样妥帖周到。 秦见月点点头,又好奇问:“奶奶今天没有来吗?” 他说:“没请得动,这地儿太远,她熬不住夜。” “哦。好。” 程榆礼说:“正好,抽空过过我们俩的夫妻生活。” “……”秦见月转身就逃跑。 - 程榆礼出来时,秦见月站在剧院门口灯下,静静站立着,看着光下的蚊虫在愣神。 一袭少女款式的白裙罩着她骨骼纤细的身躯,长发垂腰,晚风眷顾地掀起她耳侧的一丝发梢。这个角度看过去,像个女学生。 止了步子,隔了些距离,程榆礼沉默地打量她侧影的线条,他学过画,知道这样的骨骼是多么上乘漂亮。 她沉静不语的时候,那温文尔雅的姿态像极了一首诗。 宁静、平和、歌颂爱情的诗。 只是这丫头的眉眼里总是表现得顾虑重重,她的眼底有一种很难形容出来的不自信。 仿佛层层秘密堆叠在身上,在隐忍着什么,在害怕着什么。 余光注意到他出来,秦见月看过来。 程榆礼偏了偏头示意:“杵那儿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回到车上,程榆礼没进驾驶座,反倒是把后车门拉开躬身坐进去,秦见月不知道他什么用意,但隐隐有些微妙预感。她头一低,也跟着钻进去。 程榆礼开口便悠悠道:“你那帮同门看起来台上台下戏都挺多的。学艺先学德,要不要我找个老师帮他们进修一下?” 他的身上一层淡薄的雪松气息,将她裹住,像是拥抱着。二人独处的时候秦见月还是会不由紧张。她轻轻攥着拳放在膝盖上:“你是认真的?” 他淡淡说:“你说了算。” 不想闹大这些鸡毛蒜皮,秦见月摇了摇头。 程榆礼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见月拉进怀里:“让人欺负了也不说?” 见月摇着头:“没有欺负,只是八卦。他们爱说就随便说去好了,我又不在乎。” “不在乎?” 程榆礼拨着她的下巴,看着她浓密的睫若有所思,好半天,他开口问道:“秦见月,我能不能给你勇气?” 秦见月抬起眼,轻瞄着他。不懂他问话的用意。 “如果不能的话,那我这个丈夫当的也太失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描淡写的,却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要是有我在,你还总有那么多的担心顾虑,那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的挂名老公?” 她静静和他对视。 窗外夜雨落下,夏天的雨都是这么急切猛烈,一瞬间雨水飞涨。车厢之外不再寂静,拍打车窗的水声烘托着气氛,而车里的对视绵长而恒远,仿佛有穿越数年时空的隔世经年之感。 她轻声开口:“我没有底气和他们争执。” 他好像是知道的,又好像不知道。 他知道她的胆怯自卑,忍气吞声。 但他不知道秦见月有多喜欢他,不知道她的爱有多么忍辱负重,不知道她不愿再次因为“秦见月不配”而给自己招致伤害。 他不明白,什么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沉吟少顷,程榆礼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底气。” 秦见月轻柔的眼神蒙上一层薄薄雾气。 他看着她,正色问道:“明白了吗?” 她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觉得嗓眼干涩,很想亲他。 秦见月也照做了,她闭眼便急切地吻上去,生怕犹豫一秒就会有更加多虑的迟疑绊住她。下个瞬间,反被他一个欺身往前的动作压在身下。 唇舌被撬开,这个吻滚烫而焦灼。秦见月被压在后座,迎接他这个莫名凶狠的吻。 秦见月被他攫夺呼吸,觉得窒息,轻轻“唔”了声,推他的胸口。 程榆礼便停下来,问道:“不喜欢这么亲?” 秦见月喘息着说:“太用力了。” “那我温柔点。”他轻抚一下她的发,将要吻下来,忽而又想起什么。 程榆礼的手指顿住,取手机看了下时间。 他暂时放开她。伸长手臂去打开车里的灯光,调了一个电台频道。很快,温柔的女主播的声音传了出来—— “欢迎进入fm88.8音乐之声,接下来是我们的自由点歌时间,今天的第一首歌是一首非常浪漫的经典曲目,由程榆礼先生送给他的新婚妻子秦见月小姐的,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想要祝他的太太生日快乐。” 秦见月惊讶看着他,不知道如何评价他这别出心裁的点子,嘟囔着:“怎么会想起来点歌啊。” 程榆礼继续倾身下来,在黑夜里凝视她的眼睛,他温和地一笑,说道:“因为,”他的薄唇慢慢贴近她的耳朵:“我要告诉全世界,我结婚了。” “……”秦见月低下头,避开他炙热的视线。 歌曲的前奏响起,更加持久漫长的吻压在她绯红的唇上。 电台的声音还在继续:“虽然今天晚上有下雨的迹象,但是我们抬头还是能隐隐看见一点月亮的影子。希望这个雨里的月亮也可以给你们带来一番美好回忆。 感谢世间所有的相遇。祝二位新婚快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两人抱在一起缠绵地亲吻了许久。车变成了漂泊的舟,秦见月是舟上的流浪者,跟随他的摆布摇摇荡荡。 在眼皮上闪烁的暗沉光源,缱绻靡靡的旋律,湿热粘稠的嘴唇和掌心,变成记忆里的细枝末节,填满这个风雨大作的夏日夜晚。 第32节 在最后的搁浅时分。她听见他说: “程太太,生日快乐。” “今后每年都陪你过。”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穿小花裙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二号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秦见月不是从小便沉默寡言, 她真正开始变得自卑封闭也是从高中开始的,那三年,经历过太多的意外和猝不及防。 意外地喜欢上一个人, 意外地因为他而遭到了欺凌, 猝不及防地在高考快要来临时遭遇了家庭变故。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齐齐涌向她,几道刻骨的伤痕一寸一寸湮灭了她的天光。 秦见月自认是一朵娇花, 她不够顽强,经不起风吹雨打。暴烈的雨冲不干净她的眼泪。 自此畏首畏尾、风声鹤唳。 想必程榆礼说的话好听了些, 秦见月今天难得的显得有些黏人。 他洗完澡, 穿件宽松的灰t踱步过来,秦见月将程榆礼的步子截下, 过去搂住他。胸膛热气未消, 灼灼地蒸着她的耳。 程榆礼看她今天反常,摸一下她的发:“怎么了?” 她想问, 是不是真的?每一年都一起过生日,每一年是到哪一年呢?是不是有一个期限的。 他可以随口讲出白头偕老这样的话, 而秦见月却觉得连想象都是奢侈的。 她不敢想,害怕期望落空那一天,她会摔得很疼很惨烈。 柔弱的性子被拷上敏感的枷锁, 发生的每一件好事都值得怀疑。 一番内心挣扎结束, 秦见月抬起头, 下巴点在他的胸口, 垂直望着他高处的眼, 可怜巴巴说:“没有蛋糕。” “是啊, 没有蛋糕, ”程榆礼笑着, “怎么办?现在订还来不来得及。” 秦见月转身就走, 佯装生气:“不要了,说了你才买,没有诚意。” 又不是真的要吃蛋糕! 程榆礼坐下,擦了会儿头发,看她的落寞背影,不由失笑。 “别气了,去给我拿一罐啤酒。” 秦见月不由被噎了下,这回是真有点不高兴了。这才第几天,就开始使唤人了? 大少爷气性的在后面悠悠催道:“开车太累了,想省点儿力气。能不能让您帮个忙?” 秦见月犹豫一两秒,“在哪里?” “冰箱。” 她迈步往厨房去。打开冰箱门瞬间—— 哪儿有什么啤酒,里面赫然摆着一个冰淇淋蛋糕。 装在盒子里,隐隐能从透明薄膜里看出浮在上面淡粉色的奶油。中间嵌着两颗水蜜桃。蜜桃中央写着她的名字。 粉色的“秦见月”。 惊喜总是让人心动。愣了几秒钟,秦见月瞄一眼外面的程榆礼,他扶着额头在轻轻地笑。 真是诡计多端的男人,这样让她好没有面子。 秦见月将冰箱门敞着,没去碰它,慢吞吞走到他跟前,柔声说:“端不动,你去拿。” 唉,她果然被惯出小姐脾气了。 程榆礼好脾气地笑着,起身去了厨房。 蛋糕被搁在餐桌上,两人围着桌角坐。小小的蛋糕堪堪够两个人的食量,程榆礼却没跟她抢,秦见月拿着小叉子在刮下一层奶油送入口中,甜味扩散,心情都变好。 他问:“以前生日和谁过?” 她说:“很久以前和爸爸妈妈,后来和妈妈。” 秦见月和他说过一些家里的事,他知道。程榆礼点着头,帮她蹭蹭下巴上的奶油:“明天去见奶奶好不好?” 秦见月踌躇着:“那我要买点什么东西带过去啊?” “不必,”程榆礼摇头,“她不看重这些礼数。” “真的吗?那样会不会不太好。” “我的家人我了解。奶奶随性些,你人去了就行,东西她都不缺。” 秦见月乖巧点头:“嗯。” 程榆礼看她细嚼慢咽,嘴唇微翕,喉口又干涩,忍不住俯身凑过去,衔着她含奶味的唇珠,吃干抹净那一点奶油气味。末了,他轻捏她的下巴,意犹未尽的眼神,贴着她的唇角说道:“要是知道你这么好亲,我应该早点认识你的。” 一句话,让她心窝被厚重的蜜压着,柔软塌陷。 秦见月说:“早点认识,然后早点结婚吗?” 程榆礼微微一笑,嘴唇挪到她的耳畔:“更早一点,跟你早恋。” 那一团聚在心口的蜜又沾上一点微妙的涩意,慢慢变酸。 她垂下眼,不再吭声。 他回房取了些东西,又坐回来。没有察觉到她不敢抬头示人的复杂神情,程榆礼将他的机密文件摆在桌上,反正她也看不明白,就无所谓机密不机密了。 这是属于他抽空工作的时间,程榆礼看得认真。她打量他湿发下的明眸,这样的注视也很专注。 秦见月是一个慕强的人,不由被这样的他所吸引。 仍然很好奇,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工作。但她没有急着问,程榆礼的身上也有许多的谜底等着她慢慢揭开。 有人说人喜欢的都是抽象的人,事实如此,她喜欢的是想象里的他。 年少的时候没有和他接近的契机,便用各种的想法将他美化,将他塑造成自己的男主角。 当这个男主角褪去她用幻想为他兀自营造的光环,从幻境里走到她的身边,他自身的底色与光泽一点一点地被剖出来。 他原来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游戏人间、自由散漫的人。 和她迷恋的那个人身上的光环背道而驰,程榆礼也有着他独有的,耀眼而崭新的光。他有着她并不了解的成长经历,那是一片她尚未开垦的广袤领土。 想到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秦见月心头一暖,关切地问他:“在这里看不会弄脏吗?” “这不是陪你呢?”他懒声应了一句。 秦见月放下小叉子,小声说,“有点饱了,你还要吃吗?” “要啊,不过……”他放下手头的东西,一把将她抱起来,浅浅地笑着,“我打算吃点别的。” …… 今夜有雷,显得卧室没那么静。大汗淋漓,秦见月呼呼喘着气,半晌才平复心情,问他:“你的爷爷知道了,会不会很生气?”她早就听说过程乾脾气很不好。 程榆礼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沉沉道:“打过预防针了。” “什么时候,你怎么说的?” “有女朋友了,联姻的事不能作数。” 秦见月好奇地眼巴巴看他:“你主动和爷爷提的吗?” 程榆礼一五一十告诉她。钟杨送灯的事、和爷爷争执的事、退婚的事、还有灯没了的事。秦见月心说还挺坎坷,为了她跟爷爷吵架。蛮不可思议。 “钟杨还挺仗义的,专程给你送过来。” 程榆礼想起这码事,评价说:“嗯,我起初还以为要不到,上回叫你给他那个法国妞唱戏你也没去,亏他也是没记仇。” 秦见月觉得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这个事,严肃正经说:“你不知道,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他。别说什么伊莎贝尔,就是玲娜贝儿来了我也不能唱啊。” 程榆礼被逗笑:“喜欢他?花蝴蝶。” 秦见月用侧脸轻轻蹭着他的胸口,听他心跳。好半天,她开口闷闷地说:“暗恋一个人很辛苦的,你想象不到。” 他不能够感同身受。 程榆礼轻描淡写地说:“花蝴蝶最近空窗了,叫你朋友快去试试。”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暗恋多遗憾,不要暗恋。” 闻此消息,秦见月又是惊讶又是无语,“算了吧,我真怕她被渣。” 程榆礼不置可否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秦见月翻了个身,被他扯进怀里。程榆礼贴过来,问道:“想起你那个学长了?” “什么……”她问话的尾音被截断,秦见月用汗津津的手揪着枕头。 “日记里的。”程榆礼低头亲吻她的肩膀。 “……” 他力道重了些,警告语气,但声音还是轻淡的:“不准想。” 秦见月闭上眼,没再吭声。感受他如潮水一样凶猛涌来的热吻。 - 隔日去见了程家的老太太。 程榆礼的奶奶姓沈名净繁,秦见月听他说奶奶没精神到剧院去看戏,本以为她是体弱多病的老人,没想到见了本尊倒有些出乎意料。 沈净繁住在大院后边的一间小型的四合院,门前有一樽影壁。院落没有秦见月想象得那么富丽堂皇,反而是低狭紧凑的,东西厢房间隔不过十多米,院中植着一棵参天的古树。 家有梧桐树,引得风凰来。所谓大隐隐于市。 秦见月仰头看呆。 “这树得有几百岁了。”程榆礼顺口给她介绍了一句。 他叫见月在门口候了会儿,四下房间里瞧一瞧,找人在哪间。 第33节 推开西厢房,程榆礼回眸看一眼见月,招手叫她过去。 秦见月走过去,被他拉住手。门口一只玄凤鹦鹉惹她的好奇,盯着它看。 耳边听见程榆礼道:“奶奶,人我给您带来了,起来看看姑娘。” 秦见月迈进门槛,抬眼细看,沈净繁此刻正卧于烟榻,闻声悠悠起身,小炕桌上摆着一管细长条的水烟,她只在旧时见人家抽过。 沈净繁闻言起身,执了烟便吸上一口,颇有几分潇洒。 奶奶是皇城脚下长大的正经的阁中闺秀,秦见月悄然打量,从她举止中品出一些不流俗的雅致。她的眉目和程榆礼几分相像,骨相优越,一看便知年轻时是个美人。 老太太招招手叫见月过去,讲一口圆润地道的京腔:“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秦见月自报姓名。 “这是会馆里唱旦角的姑娘?”被执着手,秦见月在烟榻坐下,不知道哪一处角落在熏香,她被淡淡沉香和烟管的气味裹住,一时心情畅通。 她乖乖点头:“嗯。” “曲儿唱得不错,练多久了?”沈净繁这么问。 “快二十年了。” “十年磨一剑,你这坚持下来真不容易。”老人家看她的眼神都变敬佩。 秦见月说:“因为喜欢唱。” “我记着我们那时候也有个小弟兄打小学戏,腊月天里起一大早在外头练。可如今现在世道不一样了,会唱戏的都是人才……” 沈净繁很是自来熟地拉着秦见月热络地聊起了家中往事。 秦见月的余光里,程榆礼闲适地坐在门口,一方阳光堪堪罩住他。他抬手去逗鸟笼里那只玄凤鹦鹉。 半晌,听沈净繁一聊唱曲就停不下来,好像是拉了个免费戏子在身边,爱不释手的样子。程榆礼幽幽地开口打断一声:“您不用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人听不懂。” 秦见月老实巴交地摇摇头:“能听懂一点。” “哎呀我说你非得打什么岔,我这上了岁数记性不行,一下又想不起来讲哪儿了。”沈净繁揉着太阳穴,苦闷神情。问见月,“我讲哪儿来着?” 秦见月正要开口提醒一句,老太太用指头碰一碰额角,开口又问:“哦,想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来着。” “……”刚刚说的是这个吗? 需要小心发言的问题,秦见月偷偷瞄一眼程榆礼,不知他听没听见。 “是在戏馆——” “中学同学。” 二人异口同声。 秦见月的话就这么被截了,微微诧异,又平静点头:“对,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同学啊,同学好。容易培养感情。”沈净繁点着头,表示赞同。 程榆礼轻笑,起身走到见月的身侧,跟他奶奶说:“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微微折身,在见月耳边轻声说:“门口那鸟会说话,你去跟它聊会儿天。” 秦见月知道这是要将她支开的意思,她应承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 程榆礼在她方才坐过的地方落座,手臂搭在桌台,支着下颌,眯眼望着外面的人影:“您觉得怎么样?” 沈净繁说:“挺乖,挺文静。看着就是你喜欢那一卦。” 他笑一笑:“您又知道我喜欢哪一卦了?” “猜也猜着了。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那点儿心思我都门清。”奶奶很笃定的语气。 少顷,程榆礼再度开口:“奶奶,我得跟你通个气。” 他声低了些,严肃说:“今后这姑娘是我的宝贝,也得是您的宝贝。我既然娶她过门,我得对人家负责。 “我想的是,就别让老程家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给人家限制了。我希望她自由一些。不要因为一点叽叽喳喳的小事诚惶诚恐,比如白家那堆烂摊子,比如我爷爷那脾性,她本来就胆子小,容易让人给唬住。” 他一边说一边取了桌子中间的杏仁,给他奶奶剥着,搁在小瓷碗里,“你看成吗?” 沈净繁一眼看穿他的念头,点破道:“叫我给你护犊子的意思呗。” 程榆礼淡淡一笑,将两颗剥好的杏仁丢在碗中:“是,我就是怕我自己一人应付不过来。精力有限,也不是什么事都能面面俱到。” 沈净繁翻他白眼:“你不能?我看你挺能的,还擅自做主结婚,这事儿搁你哥身上,程乾能把他腿打断。” 程榆礼道:“我就是腿断了,我也不能找个没感情的老婆。这是原则问题。” 搓搓指腹剥壳的灰屑,他若有所思说:“小事听天命,大事还是自己拿主意。活这么大不过也就任性个这么两回。” 沈净繁眼底含笑看着他:“提个事儿啊,我说你这婚也结上了,打算什么时候给咱们家添个丁增个口。” 老一辈总就这些论调,程榆礼失笑:“首先,孩子不是我生,这事轮不到我提。其次,我也不喜欢小孩。一个宁宁还不够折腾人么,您也是不嫌累。” 他不愿多谈,看了眼时间,起身说:“改天再来看您,我们还有事儿。” “去吧,多去陪陪媳妇儿。”奶奶很是通情达理。 程榆礼应声出了厢房门,在里面攀谈甚久,外面的傻姑娘还在跟鹦鹉“聊着”。 见他出来,秦见月皱眉说:“程榆礼,你是不是骗我的,它根本就不会讲话呀。” 程榆礼迈过去,应道:“会说,就是认主子。” 他伸手掀了鸟笼的小门,“来,给小美人表演一个。” 他煞有其事给这鸟起了个头,开口道:“说,月——” 不成想,被秦见月撩拨了半天没反应的这小黄毛,果真在程榆礼的指挥下开了口,叽叽喳喳的尖锐声音发出来:“月、月月,月月,我老婆。月月,我老婆。” 秦见月:“……” 程榆礼啧了一声,不满地用手指捶它鸟头:“好好想想,我教你说的是这句么?” 好似一下通了人性,鹦鹉扭头冲着秦见月,张开嘴巴叽叽喳喳:“月月,我爱你。月月,我爱你。” 程榆礼放松一笑,而后将笼子门罩上,悠哉道:“行,算你这张嘴还能值两个喂食的钱。” 他丝毫没注意到午后日光下红了脸的秦见月,淡声说了句:“没骗你吧,会说得很。” 竟然可以有人这样光天化日、明目张胆调戏良家闺女,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秦见月躲到他斜后方,嘀嘀咕咕开口说:“说了什么啊,根本没听清。” 程榆礼偏头看她一眼:“没听清什么?” 秦见月垂下眼眸,不吱声。 他笑得意味深长——“没听清我爱你?” 秦见月侧着脸,靠在他身上,不想被他看到她绯红的颊和乐得开花的眼。岔开话题是最好的掩饰方式。她问:“婚礼是哪天啊?” 程榆礼答:“还在挑日子,斟酌好了我通知你。” 她说:“就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都没有参与感了。” “你能做的?”他想了想,“一起去看看婚纱吧,正好下午约了一家。” “好。” 程榆礼往外面走,秦见月跟上,脚步轻盈明快,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梦境中的云端。她步子迈得有多慢,他便刻意比她更慢,闲庭悠步。 程榆礼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从此牵着她走,便再没有让她落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仙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了个咪的qaq 19瓶;花开花落 9瓶;猪猪二号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想到程榆礼抓着一只鸟不停地说“我爱你”的样子, 秦见月不免觉得好笑。车前的玻璃上有橘色的光晕浮影,一下一下落在她的眼皮上,小憩失败, 秦见月睁开眼。 她想起那张“拿人手短”的照片, 今天带在身上,有所犹豫, 还是决定归还给他。 秦见月将照片取出来,倒扣着塞进车前的储物格里。嵌入一只硬盘底下, 就这么松松压着。 程榆礼垂眸望去, 只能看见照片背部的水印。耳侧是她的恳求声:“你到时候就这样反着放回去,不要看。” 他伸手要去取, 被秦见月紧紧抓住手腕。 程榆礼收回手, 宠溺道:“好,我不看。” “一定不能看。”她强调。 这样讳莫如深, 他实在很好奇:“怎么了,嫌丑?” 秦见月真挚点头:“太丑了。” 程榆礼扶着额头笑:“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还嫌弃上自己了。” 才不是。他就没有这种颜值尴尬期, 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秦见月撇了撇嘴,目光虚虚地看着前方,嘀咕说:“是真的丑, 以前也被人家这样说过。” “说谁?说你?”程榆礼瞄过来一眼。 秦见月闷闷的:“嗯。” 他问:“谁这么没品?” 秦见月没吭声。 程榆礼继续说道:“肯定是跟你有仇才这么说。他人即地狱, 当真你就中计了。” 程榆礼说话倒是一针见血, 算是猜中了一半, 也有几分疗愈作用。秦见月不满足看着他:“那你摸着良心说, 你是真的觉得我好看吗?” 程榆礼松开一只手, 握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 “摸到了吗?我的良心。” 她被逗笑:“嗯。”掌心暖烘烘的。 程榆礼说:“我不管别人怎么想, 总之秦见月就是我程榆礼命定的美人。” 莫名的, 这句话听得秦见月眼热,好半天她才将手从他的心口放下,劝道:“你好好开车。” 第34节 余光里是他未泯的阑珊笑意。 程榆礼比起高中时没有太大不同,但也有一点细节上的改变。譬如他高中时的头发长一些,遮额抵眉,柔软又温和。而今削短了发,气质看上去要精干沉稳许多。 而见月还是常常想起那时他不安分翘起的一两撮头毛,曾经让她的强迫症发作想替他按下去,当年没有机会,现在也没有机会。 暗恋多遗憾,如果早一点开口呢?会不会不那么艰难。 她有那么一点点的,为他那句“想和你早恋”而耿耿于怀。 不过秦见月认清了一个现实,程榆礼的身边不缺美女。只要他愿意,无论何时他都可以活色生香。他打球的课后可以收到五瓶水,他迈进食堂就会有不同的女孩欢迎他去插队。 如果有早恋的可能,想必也是轮不到她的。他也只是嘴上这样说。 她的小心思迂回环绕一大圈,又回到眼下。秦见月鼓足勇气开口询问:“我们……要不要官宣一下?” 程榆礼琢磨了一下这二字,半晌反问一句:“官宣?” 不太明白他是不懂还是假装的,她解释说:“就是发在朋友圈,就像明星公开恋爱关系。” 他也没说好不好,摸出手机递过去给她:“你帮我发。” 秦见月接过他的手机,手指紧攥,温吞地点亮了屏幕。 “8520。” 依次输入数字,手机解了锁。 秦见月没有翻弄别人手机的习惯,她认为这样做很冒昧,也会主动避开去看他人的聊天信息,因此简单的几下操作被她弄得几分谨慎。 点进通讯页面,聊天框弹出在她眼前。是一片被屏蔽掉只剩下红点的消息。 切换到朋友圈,点进去。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社交世界。 秦见月没有往下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的自拍照。 金棕色的长卷发覆在胸前,照片里的夏霁化的是欧美妆,比起高中时期的妆容水平进步太多,走在时尚前沿的女孩,技术总是超出常人的炉火纯青。 秦见月将手机反扣在腿上,她问程榆礼:“怎么发?” 他没什么头绪地说:“你看着办吧,我也没这方面的经验。” 秦见月回到他的朋友圈页面,更新很快的内容已经将方才那张自拍顶了下去。 她点开右上角的小相机,发现有一条历史编辑的朋友圈,是他没有发出去的。 编辑于他们结婚的那一天,他拍的结婚证照片。 红底白衫证件照,干干净净两个人。 秦见月怔了怔,不由望向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发呀?” 程榆礼自然明白她说什么:“我看你也没提,寻思你是不是不乐意。” 秦见月摇着头,“没有,怎么会不乐意。” 她只是从来不敢明目张胆。 程榆礼自嘲一般轻笑:“老实说,我连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都不清楚。你这人还挺难猜的。” 她嘟囔着:“我都跟你那个了,还不喜欢你啊?” “那个了?”他闻言挪眼看她,笑意渐深。 秦见月避而不谈:“那我发了。” “嗯。” 也没有想好编辑什么内容,文字栏就这么空着,秦见月替他发出了第一条朋友圈。 很快,密集的祝福涌来。秦见月一一看过去。 其中,夹杂着一些奇怪的评论。 夏霁:? 夏霁:你结婚了? 夏霁:我怎么觉得你老婆有点眼熟。 盯着这几行字眼,秦见月的视线变得麻木虚晃,外面聒噪的蝉鸣响起,引她头痛欲裂。 原来有一些人可以把别人踢进深渊,转身便轻飘飘抹掉自己的罪名。让她刻骨铭心的人,在看到她时却只是简单评价一句:有点眼熟。 怎么可以这样呢? 秦见月鼻子酸楚,她仿佛被一团雾气笼住。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她失了方向,无人营救。 “好了?”程榆礼看她半晌不动,问了一句。 秦见月没有答话,抬起眼望着他:“你那天说,你跟高中同学很多都不联络了,对吗?” 程榆礼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机屏幕,疑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手机被他拿过去,程榆礼大致翻了一下,因为开车也没敢细看。瞥到那几行字:“夏霁?怎么,你认识?” 而后他安抚道:“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后来也没什么联系。” 秦见月摇着头,低垂着脑袋:“看着还挺漂亮的。” 沉吟少顷,男人的手探了过来,抄起她侧脸的发,程榆礼拨过秦见月的脸,仔细打量她泛苦的神情。 “介意就删了吧。”手机重新被掷在她的腿上,他淡淡说着,“你亲自删。” 秦见月眼里闪过不敢置信的惊讶,很快又平静下来,她柔声道:“你说没联系就好,成年人了还来这一套啊。” 她把他的手机塞进储物格,表现出很让他喜欢的温顺且通情达理的一面。 程榆礼淡然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接话。 车子驶进一条窄路,两侧是参天的樟树。刺耳的蝉鸣将她包裹,奶茶店的队伍快排到路中央。他没急着开过去,也没按喇叭催促,慢慢等着队伍的尾巴一点一点往里面缩。 耐心如是。 程榆礼讨厌性子闹腾的女孩,有迹可循,情理之中。 三中门口的奶茶店,秦见月是老主顾。一个冬天的下午,她在排队候餐时见到从对面过来的程榆礼,少年手插在口袋里,难得的脚步匆匆,身后跟着那个艳香四溢的少女。 那时的他对未来还没有什么规划,在漫无目的地蹉跎光阴。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 那时的秦见月,还不知道那个学姐叫什么名字。 只觉得学姐的声音很尖锐,像细密的冰棱抛在人的身上。 “他们说你跟实验那个什么薇薇勾搭上了是真的假的啊?你有没有搭理她啊?” “你别看她长得挺纯的样子,其实交过特别多男朋友,我们年级好多男的都跟她谈过,你别被她耍了。” “程榆礼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真的吧?” 程榆礼只一声不吭迈步往前,眉心蹙着,有想摆脱这场闹剧的烦乱。 “你把手机给我看看。”女孩突然这么喊了一声。 四下的人都望过去。 走到马路这头,女孩的质问还没有停下。终于,程榆礼止了步子,看她一眼:“没完了是吧?” “为什么不把手机给我看?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女孩扯着他的校服,甚至去他的口袋里探,导致他的袖都被她拉下来一截。 秦见月在看热闹的一群脑袋中间,成为最惊慌的一员。轮到她点单都忘记。 极致的一厢情愿,让程榆礼这样淡定自若的人都无计可施。 程榆礼侧身看着少女,从裤兜里拿出他的手机,却没递给她,抬手便往外抛出去,好像在丢一个垃圾似的淡定。 完好的手机摔到马路中央,一瞬间被滚滚车轮碾碎。 他头也没歪一下,看着那个女孩淡淡说了句:“去看吧。” 愣在身后的少女出神望着粉碎的手机。 而程榆礼满不在乎地回身站到了奶茶店门口,排队等候。 看热闹的小同学们忙别开眼装作各自忙碌。 “一杯热牛奶。”秦见月忐忑地点单。风雨并没有惊扰到她,但她莫名紧张得身体僵直。 “跟她一样。”他今天的声音格外的低沉,胸口滞塞着一通脾气。丢出去的纸币在桌台上蜷了起来,被骨节分明的指推到收银员的面前。 秦见月不敢回头,只是贪婪地看着他的手。 瘦小的一只身影站在他的前面,好像被整个拥住。少年身上,有一股冬雪的气味。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独特的清爽与凛冽。 程榆礼进门找了个座位坐下,秦见月也隔着一个位置坐下,被他身上的低气压笼罩,她捏着手里搓成条又搓平的排号,久未动弹。 在那一阵沉默里,揣测过千万次他们的关系,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决裂,一切与她无关。 她是一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15块钱的牛奶不亏吗?” 忽然一道声音在她低下去的耳边响起。 是她熟悉的,磁性暗沉,却有温度的少年声音。 “什么。”秦见月愣了下,抬头对上他近距离的眼。 一双没有太多情意掩藏的瑞凤眼,微微上扬的狭长眼眶,是让人产生疏离感的形状,眼波里有一汪无波无澜的湖水。 他别开眼去,半明半昧地笑:“没什么。” 秦见月被叫了号。第二遍,她才怔怔起身。 薇薇是真的吗?不知道。 和学姐是那种关系吗?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天的牛奶是甜味的,而他的搭讪比那一年的春天更温柔,更早到来。 绯闻就是那一次开始传出来的,不意外,夏霁有着一副正宫的气势。 说起早恋,程榆礼该有话语权。不论真假,总之他是提前经历过被管教的滋味。 程榆礼身边的美女很多,但也见识过太多娇惯的脾气。对比之下,秦见月身上有种难能可贵的安静。 第35节 在车子驶向婚纱店的路上,两人竟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想起这一回事。 彼此心意不通,但都沉默了一阵。 程榆礼扶着方向盘,没什么表情地用指腹在上面摩挲。 “嗡嗡。” “嗡嗡。” 秦见月的手机响了一阵,是秦沣打来的。 来电提示让她受惊,秦见月下意识地挂掉。秦沣的名字不会给她带来好消息,多半是又惹事了,她打算在微信问一声。 然而电话再一次锲而不舍响起。 无奈滑到接听键。秦沣那端很是嘈杂,开口便问:“月月,哥出了点事,你方便来一趟吗?” “现在?”她不可思议。 “对,带点钱。” 秦见月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在哪里啊?” “城中派出所,来的话尽快。” 秦沣的话很急,一下便挂断让秦见月有点摸不着头脑。 程榆礼见她慌张,问道:“什么事?” “哥哥。” “他人在哪儿?” “他说在派出所。” 程榆礼打灯走到左转车道,在前面调了个头。 秦见月问:“婚纱怎么办?” “不急,先处理家事。” “……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22:49:32~2022-06-21 22: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748052 13瓶;猪猪二号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秦沣又惹麻烦了。 这回无关金钱纠纷, 他是让人给揍了。男人多莽撞,一点小事,就从嘴仗发展到肢体冲突。秦沣挂了一脸彩, 在跟对面的小商铺老板争执。 事故的缘由是秦沣从隔壁店家买了一件什么修车器具, 质量堪忧,用了几回就磨损严重, 秦沣上门找人理论,那老板耍赖不承认这回事。 两人便因此起了争执。 老板是个戴金链子的胖男人, 光秃秃的脑袋被秦沣也是揍得青红一片, 血糊了眼。 “警察同志,你好好看看他把我车刮成什么样!”秦沣在审讯室里不安分地梗着脖子, 冲着穿工作服的民警, 非叫人去评评理,“我说实话, 我坐这儿也忒冤了,人都骑到我脸上来撒野了, 这事儿搁你你能不还手?我就纯纯一窦娥冤!” 胖男人也不甘示弱:“陈警官您别听他瞎说,这货就是个惯犯,专就盯着老实人讹人家钱。您把那册子翻出来去看看他犯了多少事儿, 地头蛇一个, 咱们就该加大打.黑力度把这种人打掉, 让他蹲个十年八年的。” “死胖子你少在这血口喷人!”秦沣讲得激动起身, 指着对面胖子嚷嚷。 胖子侧了下身, 捂着血淋淋的伤口, 啐了他一口:“您瞧瞧他这素质, 可真够低下的。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行了!好好说!嚷嚷个什么劲儿!”警察拍拍桌子, 提醒他们肃静。 秦见月进来时, 堪堪撞上那句“他这素质可真够低下的”。 她抬手笃笃敲了敲门,但门敞着,她实在没见过这样场面,也没敢贸然进去。 远远望见鼻青脸肿的秦沣坐在那里,冲着对面的胖子瞪眼。 遍体鳞伤的男人让她鼻子一酸,恍然记起儿时的雨—— 四五年级,秦见月在学校遇到了恶劣的男同桌,数学课从那时起开始学习用圆规画图。秦见月午睡的时候开始遭到无端的攻击。男同桌隔着t恤在她的身上用崭新的圆规戳刺,头一回被扎到一瞬,尖利的灼刺感让秦见月尖叫出声。 她扰乱午休的平静,被老师勒令出门罚站。秦见月向老师交代情况,而同桌却无辜地摇着头说没有。同桌的父亲就是他们的班主任。 于是很不幸,秦见月成了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人。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最恶劣的一回,她的肩膀被扎出血。 放课的傍晚,小小的秦见月抱着书包走在滂沱大雨里,哭得抽抽噎噎。 刚刚从隔壁职高放学的秦沣按时来接她,他看着秦见月血流成河的肩膀,问她出了什么事。 当天晚上,秦沣没让那小子回家,把他扯到巷子里教训。 “好不好玩?啊?好不好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圆规刺进后背,男孩叫得凄厉。 隔着校服,他的身上被扎出密密的血点子。 秦见月也在哭,她去拉秦沣:“好了哥哥,他会死的。” 哐啷一声,“武器”被掷在地上,上流急淌过来的雨水冲走上面零星的血液。男孩趴在地上哇哇地吼。 秦沣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以后还敢不敢欺负秦见月?” “不敢了,不敢了。呜呜。” “这事敢说出去,老子把你腿打断,记住没?” “记住、记住了。” 一个中学校霸,他卸过人胳膊,也动过棍棒,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实在是小菜一碟,秦沣也并不能获得什么成就感。 他只希望他的妹妹不要受欺负。 胆小的秦见月去旁边的小卖部借用电话给他打120。 秦沣把人踹在地上,转身潇洒地走了。 以暴制暴就是他始终一贯的处事方式,秦沣不是一个能平心静气跟人讲道理的人。 很难说他有正向的三观和立场,他只有对亲人莽撞和充沛的极致偏袒。 警局里,秦见月出现的一刻,里面的人也恰好停下了没完没了的争论。 警察注意到门口有人站着,便说了句:“站着干嘛?进来进来。” 秦见月有点害怕警察这类人物,讲话声音小小的:“我来保释我哥哥。” 程榆礼跟在秦见月身后进门,高挑峻拔的男人款步迈进审讯室,步伐不疾不徐。有种和这冰凉审讯场面错离的矜贵气质。他没做什么表情,也没开口说话,吸睛的气场却一下让所有人瞥眼过去。 程榆礼淡淡巡视一圈室内,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让他微不可察地蹙眉。 指骨蜷起,抵了抵鼻尖。 坐着问话的警察凝神观望了一下,不出三秒,旋即谨慎地放下翘在一起的腿,火速起身迎过来:“程先生,您来办事儿?” 他表现得隐隐热情,直接越过了身前的秦见月。 程榆礼沉声开口道,“接一下内兄。” 陈警官眼里几分不敢置信,回眸望着那两个脏兮兮的男人,问他道:“是哪位?” 哪位? 都是脸生的人,程榆礼也辨别不出,他看了眼秦见月。 秦见月忙走到秦沣跟前,拿出在手心搓揉了半天的纸巾,替他擦一擦嘴角的血渍,小声地说:“受伤很严重吗?” 秦沣哼笑一声:“皮外伤,严重我就不在这儿了。” 程榆礼问身侧的警察:“保释什么流程?” 陈警官说了句稍等,给他取来一支笔和一张纸,“你先签个字吧。” 笔在纸上走了一道,划出一笔空白的印子。有墨,写不出。 “您稍等,我去找一支能写的。” “不必。”程榆礼没找到能试笔的草稿纸,便在掌心划拉两下,写出个“月”字,“可以写。” 秦见月回眸,看见程榆礼在桌沿俯身签字。侧脸的骨骼轮廓,脊背的线条,执笔写字的指,处处干净流畅。 狭小的审讯室,粗鲁的谩骂和腥冲的血味里,匿着他从骨子里溢出来的修养与气质。 三秒钟签完。 陈警官说:“还得去银行交一下保证金。” 程榆礼点一下头:“麻烦您开个单子吧,多谢。” - 秦沣就这么被领出来了,受了一点皮肉苦,他倔强不肯去医院,把“哪个男人身上没点刀疤”挂在嘴边,从局子里出来的路上还在骂骂咧咧跟秦见月诉说不忿。 程榆礼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闷沉。 走完流程已经入夜。如水夜色里,灯下蚊虫乱舞,显得这道光很脏。 秦沣忽的回头,看一眼程榆礼:“不好意思啊,忘了感谢你了妹夫,今儿多亏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得在里头蹲到几点。我都快饿死了。” 他说着便自来熟地要去揽程榆礼的肩。 秦见月脚步轻盈地一挪,站到他们二人中间。 秦沣便没搭到他。 他霍然就想起秦见月那句“你别碰他”,隐隐有了些意识,放下举在半空的手,咳咳两声缓解尴尬。 程榆礼说:“小事。”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程、程……?” 第36节 他答:“程榆礼。” 秦沣一边品着名字一边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夹在指尖递过去。 程榆礼手已经抬起来了,被秦见月握住。她看着秦沣那只被挤扁的烟盒上的品牌名,讪讪说了句:“他不抽烟。” 她的手被松开,程榆礼接住秦沣的烟:“偶尔也抽。” 秦见月闷着头,心事不明。她欲言又止,秦沣也欲言又止。 程榆礼看在眼里,说道:“你们交涉。” 他把烟衔进唇缝,低头点火,往路边走。 秦沣被秦见月扯到另一边,见她雾蒙蒙的眼,他问:“咋了你这是,愁眉不展的。” 秦见月说:“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惹事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秦沣嬉皮笑脸的。 “每次都是最后一次,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我发誓!”秦沣并着指头直指苍天,“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哥已经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秦见月瞄了一眼程榆礼的背影,心里还憋着一股委屈无处发泄。 秦沣再傻也不是没眼力见的,戳着她肩膀说:“你老实说吧秦见月,你是不是嫌哥哥丢人了。” “你说呢?换你你不丢人?”秦见月声音颤颤的,“对,你确实不丢人,谁跟你似的脸皮那么厚呢。上回就是因为你欠钱,人家高利贷找上门,也是他帮我忙解决的。一次又一次的,烦不烦啊。” 秦见月说着,声音都有了些哭腔。 “欸好好好,你别哭你别哭。是我不对,有话好好商量。” “我没哭。”秦见月吸着鼻子,“我就是想说,你以后能不能离他远点。” “我怎么离他远点,他现在不是我妹夫吗?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倒是教教我怎么离他远点。” 秦见月不由抬高语气:“谁跟你是一家人啊?” 秦沣不由愣了下。 这话就有点刀子剜人心了。 很快,秦见月也意识到不能这样说。可是她就是憋不住委屈,然而也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这种深埋心底的虚荣。 不愿意流露出任何不堪,不光彩的一面。 不体面的家人,不够漂亮的过去,反扣的照片,都应该永远被压在深不见底的地方。 她还要亲自坐在那块坚实的盖板上,谨防他们狡猾地从边边角角流出来。 就像高中时秦沣一时心血来潮要去学校接她回家,阴天的周五傍晚,秦见月坐在他破破烂烂的二手小摩托后面,清新的校服被吹得鼓胀。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同时,锃亮的轿车驶来并排停下。 车后座是闲云野鹤的大少爷,程榆礼手肘搭在窗上,用手指闲闲地点着窗框,偏头瞄过去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神撞到见月的眼底。 明明那么淡然,却将她注视得浑身发烫。 秦沣发动了好几次他的车都无法启动,摩托车突突的声音震天响:“欸我草,怎么回事这破车。” 秦见月被颠得腿都发麻,她将脸埋在秦沣的肩颈处,无力地说道:“能不能快点啊……” 无穷无尽的羞耻细碎地融进她身体的每一丝血液骨骼。 祈祷他不要再看过来。 很快,轿车驶远。而秦沣的车久没发动,年久失修的摩托最终被推到了路边,等待拖车。 秦见月蹲在阴云密布的天空底下,感受着凉风簌簌对体肤的浸蚀。她回忆他方才的眼神,回忆并行的那二十秒。 那是她人生中最漫长难熬的一段时间之一。 秦见月不知道该怎么跟秦沣描述,眼下被她亲手揉成碎屑的自尊。 是她的错,无关哥哥。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秦见月颇为真挚地向他道歉,“你别生气。” 秦沣板着的脸也渐渐恢复了一点温度。 “我是比不上人家娇贵的公子哥,我是做生意总是失败欠了点钱,但我秦沣也不是一无是处吧,他是哪儿来的上等人啊,我都不配跟他说话是吧?”他继续戳着秦见月的肩膀,教育道,“我发现你这小孩儿,价值观有问题啊。我得叫你妈好好教育教育你。” 秦见月摇摇头,不置可否:“先不说这个了。” 她注意到程榆礼的烟已经快抽完了,转而问秦沣:“你饿吗?要不要去吃个饭。” 秦沣说:“今天跟你妈说好回家吃的,估摸着她还在家里头等我呢。” 程榆礼摁灭了烟头,回眸看一眼见月。 她点点头示意。 他走过来:“去哪儿吃?” 秦见月还没开口,秦沣说:“你跟咱们一块儿回家吧,是不是还没见过家长?” 刚才那番争执让他不悦,秦沣现在看程榆礼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话里有种藏不住的教育人的姿态。 秦见月扯他袖子,秦沣也没理会。 程榆礼倒是很好说话,顺从点头:“好。” 秦见月袒护他说:“不要了,很突然。他没准备好。” 秦沣一记白眼翻了过来。 程榆礼道:“本来早些时候就该见的,是我怠慢,也不能再拖了。” 秦沣颐指气使地哼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秦见月用“你能不能有点情商”的眼神瞪着他。 秦沣置若罔闻。 程榆礼开车,秦沣坐在后面,秦见月找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腰后,生怕他背上那点血迹沾在人家车里。 秦沣气得快冒烟,非把那枕头撤了,秦见月给他使眼色,秦沣直说:“用得着么,大不了我赔就是了,谁还没这点钱了?” 程榆礼系好安全带,看一眼后视镜:“赔什么?” 秦沣的嘴被秦见月捂上,她忙说:“没什么。” 车往家里开,秦见月在路上给妈妈发消息通气。秦沣拿了个秦见月给他的小镜子,擦着脸上的血迹,疼得嘶哈乱叫。 他喊一声,秦见月就皱一下眉。 闹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 22:37:47~2022-06-22 23:0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渔海浪 2瓶;猪猪二号机、4238357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于是乎, 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见了家长。车到门前时,秦漪在家里做饭,为了迎接一下女婿, 她还特地趁着这一会工夫出去买了些卤菜。 耳尖听见车的声音, 秦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匆匆往外面走。 先碰上的是还在龇牙咧嘴的秦沣。 “姑, 快快,快舀点水给我冲冲。疼死我了他妈的。”秦沣迫不及待地往院子里冲。 “唷。”秦漪见他这样子, 吓得往后缩了一脚, “又打架了你这是?” 她担心地望着秦沣,他已经疾步凑到浇花的水池前, 拧开龙头用水浇着胳膊, 发出嗷嗷的惨叫。 秦漪蹙起眉,没再管他, 着急往外看去。 程榆礼在后备箱取在路上临时买的一些东西,秦见月帮他清点。 秦漪眯了眯眼, 被秦见月遮住半边身子,她只能望见男人纤白的后颈与板正的腰脊,赤红的车尾灯映着他半截西裤。 二十几岁小姑娘爱评判男人身材, 肩与腰腿的比例, 乃至衬衣西服熨帖与否。 而秦漪这个年纪的人看人先看什么?一身行头的档次, 在心底一考量, 浅浅估摸出身家。尽管早知是程家的富庶之人, 但来人倒不是她想象中那般穿金戴银的奢。 却是有种隐世的浮华。 举手投足都是正儿八经的京圈名门里养出来的, 不显山露水的富贵和涵养。 光风霁月, 不矜不伐。 程榆礼将车门关上, 抬头一瞬见到门口的女人, 秦漪像是被晃了下,微微颤步。 “妈,我是程榆礼。” 他走过去,提着东西。秦漪仰头细看他的模样,友好寒暄说:“小程啊,总算见到你了。我昨天还跟月月说什么时候去见你一面。” “没有这个理,”程榆礼微微笑着,略有惭愧,“怪我最近总在忙别的事,一直没空来看看你。” “来来,进来坐。” 秦见月怕妈妈乱讲话,忐忑凑到前面去。秦漪腿脚不便,跛着脚一顿一顿地往前,后面两个年轻人也不由放慢脚步。 “小伙子比照片上看着还精神。”秦漪一边领人往里面走,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瞧他,“个子这么高呢。” 又看一看见月,“我之前还说月月能找个一米七的就不错了,她从小就比同龄人矮,做操站第一个,教室里也坐第一排——” 秦见月脸色青了一下,又满面羞红,抬手捏她妈妈的腕,恳求道:“不要说这些好不好。” 秦漪啧了声:“我说的不是事实么,要什么紧。你看小程都不介意,我说两句你还急上了。” 她说着又不免去打量身侧的男人,频道感叹道,“真帅,真帅。怪不得他们都说我们月月捡了个宝。” 程榆礼跟着进门,厅内暑热闷沉,他用指轻挑开衣衫顶头的两颗扣子。正要将手中的礼物搁置案上,发现上面已经堆着一些中老年保健品,瞄到一张空着的方凳,程榆礼将手中东西放上去,轻声接茬道:“是我捡了宝。” 秦漪注意到茶几上的东西,跟秦见月耳语说:“之前小王送的,你改天给人退回去吧。” 第37节 程榆礼闻声,不由动了动耳。 秦漪声音又低了些:“我跟他说了你都结婚了,他还非得给我找人送过来。真是不正经的。” 妈妈的倒戈速度真够快的,不过也亏得程榆礼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正派女婿脸。不知道有没有打消她心底对有钱男人都不学好的顾虑,总之秦漪在他面前表现得足够殷勤。 秦见月没精打采地应了声,她还在为刚才妈妈不经心的数落而耿耿于怀。 就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也上不来。一道经年累月的伤痕,时不时就被揭开,产生钝痛。 是比那一回秦漪亲自冲她吼“秦见月你配吗”,更为撕裂的苦楚。 “饭菜好了,叫你哥来端一下。”秦漪说着便往厨房走,脑袋又探出去找秦沣,“秦沣!过来端菜。” 外面的秦沣应了一声。 秦见月随她走进厨房,去取放在蒸锅里的一道卤菜,一下被烫得指腹刺痛。下一秒,手被身后的男人捉住,程榆礼不急不躁地带着她冲洗被烫到的手。 他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肩上,淡声说:“出去等着。” 她说:“很烫的,你小心一点。” 程榆礼:“知道。” 秦见月家的老房子装修还是几十年前做的,风格古旧,大厅里还挂着一副老虎上山的水墨画。她盯着这副画愣神片刻的工夫,很快桌面就变得热气腾腾。程榆礼在她身侧坐下时,很难得在他身上见到一道烟火气。 “要不要喝点酒?”秦漪刚坐下,突发奇想问了句。 接话的是秦沣:“要要要!必须喝!我今天就代替姑父把他女婿喝趴--------------/依一y?华/下!” 秦见月摆手拒绝说:“他开车来的。” 程榆礼也没吭声,不置可否笑了下。 秦漪说:“那要不今天就住下呗,还回去啊?怪折腾的。” 程榆礼微微偏头看向见月,征求意见的眼神。 秦见月心事厚重的样子,抿了抿唇。她不开口,一般是默认。 程榆礼没跟秦见月交代过,他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人。 酒跟烟不一样,喝大了容易失控丧志。他算是挺克己复礼一个人,即便应酬也不碰酒,起一个头就会刹不住车,有了一次两次,就有三次四次。一开始推脱是难,但这小原则坚持下去几次,慢慢的人家也就知道你是个清心寡欲的气性,饭局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好事之人刻意去碰人底线。 今天,算是为她破了个戒。 程榆礼看向秦漪,淡淡笑道:“既然妈都这么说了,今晚就不回了。” “……”秦见月在桌子底下敲他的腿,被程榆礼反扣住手。 秦沣已经迫不及待地取出一瓶苦荞酒,“来来,上回没喝完的。” 说着就要往程榆礼碗里倒。 秦见月挡住瓶口:“用杯子不行吗?能不能精致点?” “行行,精致精致,”秦沣找来两个酒杯,哐哐哐的,搁在桌上,“够精致吧,咱哥俩来碰个杯!” “等等等等。”秦漪又把他叫住。她摆摆手叫秦沣把酒放下,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藏了个好东西,你先把这酒放下。我去拿。” 秦漪说的好东西,是秦见月的爸爸江淮在二十年前珍藏的一坛女儿红。 江淮是南方一带人,家乡那边有风俗要在桂树底下埋一坛女儿红,等到嫁女那日把酒坛子挖出来。 这坛酒就是在见月出生那一年酿的,那时候家里也没种什么树,没找着地方埋,就搁在一顶荷花水缸的后边。 秦漪抱着坛子踉跄进门,众人一齐注目过去,独独见月红了眼。 秦漪叹道:“爸爸也没机会见着你嫁人了,把这酒喝了也算了了他一桩心事吧。” 余光瞄到见月点头,程榆礼看她一眼,泛着潮气的眼角让他心头微颤。 “添个杯吧。”程榆礼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秦沣,示意他从后面递个玻璃杯过来。 空荡的杯被搁在四角桌空出来的那一边桌沿。 程榆礼起身,手臂伸过去。清脆一声酒杯碰撞后,他饮尽这一杯满满的女儿红。 敬完爸爸,再挨个起身,轮到哥哥、妈妈。幸而这酒不烈,程榆礼虽然喝得急,脸上也还算清醒。 他坐下后,秦见月闻到他身上隐隐甜气。香得让人想抱着他亲,秦见月自知怀.春得不是时候,脸红了红。 秦沣也给她倒了一两滴,秦见月抿了一口,觉得呛人。 果真这酒还是得闻着旁人喝才香。 喝完一轮,秦漪开口感叹一句:“哎呀真是不容易。” 她露出对程榆礼的外貌跟品性很是赞赏的神情,一扫过去对程家人的不屑,脸上是沾了酒的一抹绯红之色——“就在一年前我还在家里愁呢,生怕咱们月月嫁不出去。你说她长得也就这样,性格还不大方,别扭得很。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唱戏那点劲儿,我说实话,内行来看也就点三脚猫工夫。没想到今天还能高嫁了。 “我看那小王喜欢月月我还高兴得不得了,怎么说咱家闺女也不用愁嫁不出去了,我还在那儿成天跟那小子说你好话。” 秦漪说着,脸上难说是喜是愁,又自灌一杯酒:“不容易,今天妈跟你说句心里话,妈是真替你高兴。” 秦见月咬着一颗韭菜黄,久久不下咽。最终菜掉在碗里,她麻木地用筷子戳了两下饭粒。 秦漪的话音刚落,秦沣就急眼了:“什么高嫁低嫁,不要把什么高低放在嘴边,咱这儿就没有高嫁这么一说!月月哪儿不好了?我看好得很!方圆十里找得出比咱家月月还水灵的姑娘吗?” 也不知他是冲着什么急的眼,刚才秦见月对程榆礼的过分袒护,或是对秦见月发自肺腑的偏爱。 总之这一刻,她很感谢哥哥。 秦见月埋着头,轻轻用手指蹭了一下发热的眼睑。 一只手轻抚上她的发顶,熟悉的一道轻哄的揉弄,耳边是程榆礼应付地笑了下的声音,他懒声应承:“哥说得对。” 他没有忤逆见月母亲的立场,有一些话到了嘴边百转千回,也只好咽回去了。 - 程榆礼顺利在秦见月的家里留宿。洗澡之前,他去给江淮上了一炷香。照片上的男人和秦见月几分相似,他便滞住脚步,待在那里静看了一会儿。 “阿礼,你去洗澡。”秦见月挪着步子过来,牵他一下,“龙头有点难调,我给你放在合适的位置,你不要动它就行。” 程榆礼点头:“嗯。” 她身上穿一件夏日睡裙,下摆翩跹地缠着腿根。 在爸爸的牌位前不合适。于是秦见月被他掐着腰托到外面,程榆礼俯身贴她耳朵低声说:“床上见。” 秦见月:“……” 这个男人,语气总有一点和神态不符合的荤意。她捏了捏发热的耳,催促一声:“你赶紧去吧。” 约莫二十分钟,程榆礼洗完澡。进到她的小卧室,凉风习习从立式空调里送出来。第二次进入她的闺房,他才注意到前面的斜顶上还有个天窗,窗里可以看到外面屋脊的飞檐,檐上立着一朵孤零零的凌霄。 再往前几步,程榆礼停在她的床尾,看到一轮十六的圆月。他稍往后倚在一个书架上,就这么平静望着。 秦见月也梗着脖子同他一起看了看:“好亮的月亮,感觉要变身了。” 程榆礼失笑。 秦见月转了个身子,脑袋从床头转到床尾,“这样可以正好看到欸,你躺下和我一起吧。” 她伸手牵了牵他的裤子,邀请这么一句。 这才注意到,程榆礼穿的是秦沣的裤子。一条黄蓝撞色的中裤,秦沣穿在身上像是马上要去抡家伙干架的咸湿佬,程榆礼愣是把这件单品穿成了t台遗珠。 尤其他将手抄在裤兜里,抬头望月的优雅姿态,即便清眸里无半分情绪,这样静静立着,也让人不免多看几眼。 她看呆,扯他的手都微微变松。 有的人生来就是光。 程榆礼上了床,和她并排躺在一起。他伸长胳膊揽她入怀,秦见月顺势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天窗有一道暂未合上的遮帘,秦见月再抬眼,发觉外面玻璃上缀着一只萤火虫。 明快的淡绿色映入她的明眸,秦见月伸出手悬空点了点它。 “妈妈很严厉?”程榆礼开口,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有点喑哑。 秦见月一下敛了笑意,慢吞吞收回手,回答说:“是挺严的,小的时候学戏我就是最笨的,学得很慢。妈妈很着急。” “是她说你笨?”他敛眸看她。 秦见月说:“我确实笨。” “后来一起学戏的同学都怎么样了?” “不太了解,应该没有再唱了。” 他轻轻笑着,像是安抚小朋友:“那你就是最聪明的。” 秦见月也笑了笑:“谢谢你的安慰,好像不能推出这个结论。” 片刻,程榆礼再次开口,语气有几分正经:“有志者事竟成,说着容易做起来难。这不是安慰。” 秦见月没再接话,她抿着干燥的唇。几次情.事之后变得大胆许多,她将手轻轻地碰在他腹肌上,下一秒,摸到松松的裤腰带。 程榆礼的腰比秦沣精瘦一些,因此这条裤子显得有点难以箍住。 很便于使坏的时刻,但想到秦沣,秦见月又想起那块堵在心口的石头。她讪讪地收回手:“今天的事对不起。” 程榆礼懒懒地问一句:“什么事?” 她艰涩地开口:“哥哥的态度不太好,因为他的脾气就是那样。讲话很冲的,也没什么礼貌。但我哥哥一般对别人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多想。” 几句话说得她面红耳赤,秦见月不敢看程榆礼。好半天才听见他反问了一句:“你认为我会介意?” 她低低地说:“我觉得,有一点丢脸。” 看着她闪烁的睫和躲避的视线,想必是真的为此苦恼。 她和秦沣的争吵也隐隐被他听去了一些。 程榆礼思考了很久。关于她的掩藏,她的不安。 最终,他缓缓开口说起自己的家事: “我妈妈是我父亲公司的董事。他们两个珠联璧合,郎才女貌,把我爷爷的产业搞得很红火,事业风生水起。只要在外面我家人的名字,别人都会敬我三分。是不是很厉害?” 她当然知道这些,点点头。 他又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光鲜亮丽,锦衣玉食?” 秦见月反问:“你难道不是吗?” 第38节 “可是,你知道代价是什么。” 程榆礼松松地握住她的手,让她感受到掌心的一片燥热——“我上了十多年学,他们从没有去过我的学校。我过生日,他们一次都没有出席。最长的一段时间,我和我爸妈四年没有见。” 秦见月抬头看他,眼中惊骇。而程榆礼不管说什么,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平静无波。这也致使她的惊讶被稍稍压下来一些。 这么想,好像的确从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亲。 他继续说道:“小学的时候要用到家长的地方很多,儿童节做活动,他们可以请来不同的叔叔阿姨替我到场,有一些人我甚至根本没有见过。大雨天,学校要求每个同学打电话请家长来接,我们家来了两个司机。” 说到这里,程榆礼停了一下,万般无奈苦笑一声:“老师很难办,因为这是校方规定,他打电话给我母亲。当时我站在门外,有个同学过来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是叔叔阿姨来接你,你是孤儿吗?” “这句嘲讽让我痛苦到什么地步?我立刻告诉他说:对,我是孤儿。” 程榆礼闭着眼,没有见到秦见月眼中的那一点戚戚,他笑了下,恍如自嘲,而后又继续轻描淡写说着:“从那天开始我就这样自欺欺人,假装自己是孤儿,装到了小学毕业。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在觉得我很惨,时间久了,我反而很享受他们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我知道他们只会觉得我是没有,而不是得不到。 比得不到要好那么一点点,我宁愿我是个孤儿。” “我想让妈妈接我放学,为此我做过一回傻事,一个雷雨天气我跑到学校的山顶上,我想着如果她不来,我就坐在这等着雷劈下来,我要是死了,她总该来替我收尸吧。 “就算我做了这样的荒唐事,我妈妈也没有来。” 秦见月看向他的眼渐渐地垂了下去,动作轻慢地匍匐在他身前。像是回到雨夜的山峰,拥住他。 末了,程榆礼轻道:“我应该是最早学会伪装的小孩。” 他说,后来他逐渐想明白这件事。不管接不接受,我们都得和自身虚伪的那一面共生。这一面只有自己知道,因此也只有自己才能摸索到出口。 捉襟见肘的一面不会抹杀掉生命本有的光辉,不论在别人看来光不光鲜,体不体面,都不影响,“我”仍有“我”的璀璨。 程榆礼握着她细细的手腕,温和地邀请:“至于什么时候接受,一起修炼。” 秦见月看着他温淡的眼,似懂非懂地点头。修炼,听起来是一件很难办的事,半晌她又开口问他一个问题:“如果现在你回到小时候,你还会假装自己是孤儿吗?” 程榆礼略一思忖,说:“不知道。但我应该不会去山上求雷劈了,还想多活几年。” 秦见月笑出声。 他说:“从那以后,得不到的东西就不强求了。别人看来可能觉得我很潇洒,是因为我把不甘心都藏了起来。” 原来不强求是因为早知不会事事顺心。 喜欢藏怯,喜欢觊觎。都是凡夫俗子,都是人之常情。 沉吟片刻,二人都没再说话。程榆礼拥住见月,贴她近一些,声音也柔和许多:“所以,不用给我道歉,去给哥哥道歉。” 秦见月想起秦沣的脸,不由翻白眼:“才不去,他都拽死了。” 程榆礼被逗笑:“好,你决定。” 天窗的窗帘被拉下,萤火虫惊得飞走。最后一道自然的光线被隔绝。秦见月雪白的四肢被固住。程榆礼倾身往前。亲热的氛围都备好。 然而,嘎吱嘎吱,老旧床板摇晃的声音过于夸张。 他笑得苦不堪言:“你这个床,一向如此?” 秦见月捂脸:“我一个人的时候不这样。” 来回犹豫少顷,毕竟家里还有两个家长在。程榆礼无奈躺了回去,语气失败地说:“看来今天不方便。” 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被中断,秦见月也颇为失落,她喃喃说:“方便的。” 他扬一下眉:“想要?” “……” 秦见月被程榆礼低头吻住,轻轻抚着她脖颈的那只泛凉的手慢慢碰到她的肩,不动声色地握住她光滑细腻的肩头。 指骨的妙处在于它灵活。春日涧中里的溪水在山脊中流淌。一半是冬寒未褪的冷,一半是暑热将至的暖。将人送到极致舒适温和的境地。 还是会紧张如初次。过程中听他讲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放松,别绷着”。 片刻后,秦见月侧卧在床沿感受浓烈的余温。 光洁的脊背对着程榆礼,他用视线描绘她秀美的蝴蝶骨与缠乱的黑发,纤弱得脊椎轮廓清晰可见。耳后被闷出密密汗水。 起伏的体姿趋于平静,秦见月孱弱地睁着眼。 程榆礼本躺着没动,又不免好奇去打量她,轻轻掰过秦见月的肩,她的眼底是一贯的赧意,不肯看他,脑袋埋于被窝。好半天,声音细若蚊呐问了句:“你要不要?” 他明明听见,故意撩一下被褥,笑问:“什么?” 她探出绯红的颊,猜到他的故意,有点急眼了:“问你要不要呀。” 程榆礼掐着她的下巴,没让她再闷进去:“还挺会关心人。” “礼尚往来而已。” “原来满足我对你来说就是礼尚往来?” 秦见月歪一下脑袋,埋进枕头里:“我不跟你讲绕口令。” 她没动弹,只感受着他的指在勾着她的头发,半晌,听见程榆礼喊她一声:“见月。” 秦见月声音变倦:“要你就直说。” 后半句话被程榆礼截断在口中。他语气轻淡地说:“自信一点,你很优秀。” 温温吞吞几个字让她喉咙哽了哽。沉吟少顷,她只能点一点头,无法吭声。吻落在她的眉心,互道晚安。 秦见月有时也觉得生活有许多温情时刻,但好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独为她一人涌来的温柔。 没有人会耗尽力气,穿山越岭,只为听一句“你很优秀”。秦见月也从不企盼能得到这样一句奢侈的宽慰。 她不期待,就不会落空。 然而当一个习惯被雨浇透的人突然拥有了一把伞,她终于也有了充沛的勇气开始向往他们阳光普照的未来。 秦见月在这个夏夜里慢慢释怀了一件事,她不再反复地追问自己“你真的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吗?” 突如其来的安心让翌日的清晨变得轻盈通透。 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细听外面的动静,没有动静。 第一反应,她拿起手机。 有两条未读消息。 程榆礼:出差赶早班机,先走一步。跟妈妈说一声。 程榆礼:给你煮了粥。 他是七点发来的消息,眼下八点半。 秦见月迷糊打字:你几点起床的啊? 大约过了有三四分钟,程榆礼回复:五点多。 秦见月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这也太早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程榆礼回道:怕我的新娘饿肚子。 秦见月笑着,放下手机。下了楼钻进厨房,清晨第一抹橙黄色的日光攀在她的身上,掀开热锅的锅盖,粥汤上面浮着几颗银耳。 舀粥时,她侧目瞥见悬在窗棂上的一株青草。秦见月捞过来看,是一丛洗净的薄荷,指腹触上去,还能感受到上面沾着些凉水。 窗下的玻璃杯里装着石蜜色的茶水,上面飘着几朵湿津津的白色小花。 端来细看,一股薄荷与茉莉交织的清香浸润清早的厨房。 秦见月听见妈妈唤她的声音,一时没应。看向窗外在暑热里悠闲摇晃的茉莉花,眼里、心里都有一股雾气腾腾的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23:01:36~2022-06-23 23:5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38357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程榆礼对秦见月交代的往事里, 有一部分被他夸大了。譬如最长时间不见父母不是四年,准确来说是三年零八个月。 那时候程维先生和谷鸢竹女士远在南洋开创事业,程榆礼还在闲适地蹉跎着校园时光, 并无异常。 直到某天, 夫妻俩听说儿子放弃了他们在海外精挑细选的好学校,选择在国内高校就读, 这般忤逆让他的母亲大动肝火,一通电话打来质问。 程榆礼的回答很简单平静:“人生地不熟, 不想出去遭罪, 在家里什么事都有个照应。” 他的平心静气却换来妈妈的一声谴责——“程榆礼你翅膀硬了是吧?!” 没过多久,父母为这事赶回来, 对他耳提面命。 程榆礼头一回发觉, 原来他的“儿子”这一重身份也是有一定的存在感。而这样紧密的关注只会发生在他为数不多的叛逆时分。 不被注意、不被关怀,只不过因为他的脾性里没有尖锐的部分, 他生来平和细腻,太过顺从且按部就班, 不需要人多加操心。 直到某一根针刺穿他和父母之间那层妥当安稳的遮罩。 他“翅膀硬了”。 谷鸢竹不能接受。 那天在家里,程榆礼静坐着,看着妈妈在眼前踱来踱去, 她忙着给他所在的航校各位校领导通话, 问能不能把学籍转出来, 她说程榆礼要退学。谷鸢竹想选择最安全的方式替他办理好转学事项, 捐楼捐设备都可以, 无论如何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学什么航空技术?做工程师能有什么出息?给人家打工的命! 他得回来继承家业。 最终是国重实验室的老师出面说:这个孩子很有天赋, 我们校方还是想他能留下, 希望您能让他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材料我们会备好, 如果程榆礼答应, 叫他周一来签字。 “叫他来签字”这几个字从电话那端传来,谷鸢竹止住了步伐,瞥一眼在悠闲折纸的程榆礼。 她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飞机,摔进垃圾桶:“星期一你跟我一起去学校。” 一下子变空荡的指顿在半空,程榆礼抬眸看妈妈:“如果我说我不会去呢?” “你没得选。” 煽风点火的还有家里的老爷子程乾,程乾比父母对他的控制欲更盛。程家上下几口人一脉相承,这个家庭冰冷僵硬得像一个机器盒子。 第39节 程榆礼也是头一回意识到,叛逆要付出代价。翅膀硬了要折断。 他没再执拗,当场明哲保身地应下了。直到约定的前一日,程榆礼搬来救兵。 隐居世外的奶奶出现在程家老宅,这个机器盒子被她拄着的拐头一下一下戳出裂缝。 “我看看谁要为难我们阿礼!” 这么一嗓子吼下来,程榆礼的困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谷鸢竹生平最怵的人就是这位老太太。沈净繁的身上有一道不怒自威的气场。毕竟是家里老祖宗,谁敢不让着三分。 由是,这件事被奶奶拦下,母亲的气势衰竭,最终没人敢再吭声。 夜间,程榆礼向奶奶道别。 隔着一堵墙,耳畔是妈妈对爸爸说:“老程,我们再生一个吧。” …… 许多年以前的旧事,程榆礼早已没多么放在心上,他很少去遗憾、失落、伤心或是缅怀一些什么,因为既无济于事,也影响生活的效率。 “往前看”这个道理他理解得很透彻,程榆礼不可能做伤春悲秋和活在过去的人。 然而婚礼将至的前一个月,他陡然又梦见妈妈那张气急败坏的脸。还是不免叫人惊骇。 睁开眼,是卧室里亮堂的天花板。 摸一摸颈,居然还出了一身汗。 程榆礼已经很久不做梦了,这不是很健康的征兆。看来最近要加强运动。 这一些天总是醒得很早,看天色就能判断出大概的时间点。他起床清洗自己,并打扫他的公寓。 程榆礼不排斥做家务,和大多数人的想法不同,他认为这一些事情有助于修身养性。 太多的时间被必要的事情填满。于是做饭、家务、散步或是其他运动,这些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能够帮他进入一段时间有限的思考。 自然,一切都以修身养性为前提。思考也必须是独立安静的。 他穿着一件薄衫,立于厨房水池前,不急不缓地搅着碗里的鸡蛋。手机里放着一支音频,是见月唱曲的声音。在这样柔和温婉的腔调里,意识从困倦中一点一点恢复过来。 抬眸便看到城市边沿的地平线,这个厨房很方便看日出。东边的空中金星高悬。人们叫它启明星。 程榆礼的手顿了顿。三秒后,鸡蛋被浇进热锅。 不知道国外现在几点,谷鸢竹的电话打来。是回给昨晚没有接到他的那通。 程榆礼开口便直奔主题:“妈,我结婚了。你和爸有空可以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定在九月初八。” “你还知道你有我这个妈?”谷鸢竹阴阳怪气起来,语气变重,责问口气,“你退了白家的婚,也不跟我们商量?” 他淡淡说:“爷爷奶奶知道。” “你爷爷同意?” “奶奶同意。” 很闷很漫长的一段沉默。谷鸢竹说:“你刚说哪天?” 程榆礼:“九月初八。” 妈妈沉闷地应一声:“知道了。” 有些隔阂也被时间慢慢冲淡,谷鸢竹上了年纪,不像当年那般和儿子斤斤计较,也是因为上了年纪,身体素质不便于生育。 说到底,她还就程榆礼这么一个儿子。她不保证和他闹决裂后,光靠她拥有的那些财富可以助她养老。 兜兜转转也是考虑到自己身上。 挂断电话前,谷鸢竹还是略显关切地问了句:“找了个什么样的?比小雪更漂亮?” 半天,程榆礼开口说:“比她更合适。” 用完早餐,他打印了一份离职申请,打印机里的纸张咯噔咯噔被推了出来。 他取来细看,发现一个错别字,程榆礼的完美主义犯了,不允许这点小瑕疵出现,便点燃火机将纸烧了。灰烬落在水池,被徐徐冲走。 碍于时间紧迫,没有再打。 - 秦见月回到沉云会馆唱曲。此时暮夏时节,天际悬着一朵积雨云。她对镜卸妆,一切如常,又显得一丝异样。 化妆室里静得像没有人,她要通过忐忑地去看镜子才能发现,原来大家都还坐在原位。 山雨欲来的诡异。 是陆遥笛先打破平静,她走到见月的跟前,握住她的肩膀,俯身说:“见月,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新婚礼物。我自己编的,祝你们永结同心哦~” 她手心放着一颗赤色的同心结,寓意美好。 “天啊,你的手好巧。”秦见月忍不住惊呼一声,站起来接过这个小巧的礼物,真诚道谢说,“谢谢,我把它挂在戏服上可以吗?” “当然啦,这么抬举我啊?”陆遥笛笑眯眯地说。 她点头说:“因为真的很可爱。” 陆遥笛跟见月的关系颇为温和,两人一动一静的性子,算是处得来。况且秦见月是个含蓄的人,没那么多不成熟又刺耳的话,也不会叽叽喳喳跟人争执。 她温顺又体贴。 尽管只有秦见月自己知道,她擅长迁就他人的好相处脾气,是用内在的敏感易碎换来的。惯于顺从别人,却从不放过自己。 总之,在陆遥笛的眼里,她觉得跟秦见月相处很舒服。 因此这件小礼物也算是她正儿八经的一点小心意。 而让某些人瞧见了去就不那么顺眼了,花榕约莫是上回让程榆礼气的,脾气又涨了一截:“这就急着讨好上了啊?” “你胡说什么。”南钰扯他胳膊,劝他住嘴。 花榕立刻说:“你演什么演啊?刚不还偷偷给我发消息说秦见月不配吗?” 他这一嗓子两句话,让氛围霎时间胶凝。 其余三个人齐齐愣住,各有各的尴尬。 又是熟悉的这五个字,就像一根无情粗粝的麻绳,尽管已经将她柔软的一颗心拧得麻木,秦见月听见了还是会心尖一颤。 她攥着手里那个同心结,拦住了要去跟他辩驳的陆遥笛。 那一点被无条件赋予的底气让她站起来,走到花榕的跟前。 秦见月看着他说:“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花榕冷笑一声:“我哪儿敢说您呢?我这不是说陆遥笛和南钰呢。我哪儿敢说阔太啊。” 陆遥笛说:“你有病吧,少在这阴阳怪气。” 南钰脸色也黑了些。 她不是像花榕那样把想法都直率地放在嘴边,也没陆遥笛那么容易释怀秦见月嫁给程榆礼这件事。虽说不上嫉妒眼红,难免隐隐会觉得不快。 可是内心想法一朝被人抖落出来,羞耻难免。 “可是我当阔太有你什么关系啊?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秦见月瞅着他,眼神倒有几分无辜清澈。 花榕咬了咬后槽牙:“怎么,嫁了人就高人一等了?” “对。”秦见月点点头,“你是有意见还是羡慕了?” 他摔了手里的化妆棉,忿忿起身,正要开口。秦见月又将他的话截住:“有意见也少说出来,因为没有人管你是什么想法。” 南钰上前劝架,拉了拉见月:“好了见月,你也少说两句。” 毕竟南钰也没有当面数落过她,秦见月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止了语。 花榕一时没找到回呛的话,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攀上高枝当凤凰了。” 秦见月立刻道:“有的人攀不上高枝,也当不上凤凰,你说气不气人?” 花榕:“……” 秦见月的声音很是温暾,吵架也不凌厉,倒是把她这个没理的师弟气得半死。 没见过她这副嘴皮子,下一秒孟贞从外面进来,众学生起身迎。她稀奇地说:“什么事儿啊这么剑拔弩张的,说出来我听听?” 最快的陆遥笛说:“就是见月结婚了,有人看不顺眼!” 孟贞冷笑一声:“老远就听你们在这儿吵架,有这功夫不去把曲练练,唱得什么东西。”她说完,瞅一眼花榕,“我看你这霸王别姬是真不想演了。” 花榕眼一颤:“我还能演吗?” “你真能唱好谁还不让你上台?怕的就是你这花拳绣腿的功夫,谁来都能把你给顶咯。半瓶水成天乱晃。你看看人家见月像你这么嘚瑟么。” “……” 花榕坐回卸妆台,把凳子挪得哐哐响。 不想再让气氛这样僵持,南钰打了个岔:“老师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孟贞说回正事:“是这样的,明年春天呢电视台要做个戏曲比赛的节目,我刚才接到通知,这也是比较难得的一个宣传咱们京剧的渠道,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形式内容都不太明确,可能他们内部还没有定下来。但我提前跟你们说一下这个事儿,很大可能是用来宣传推陈出新的,看看有没有好的新剧本子。要是谁有创作的想法可以到这儿来跟我沟通一下。” 说到这,她顿了顿,继而吐露几句真心诚意的话:“干咱们这行的都不容易,所以我们也要尽可能地把握一些机会。不是说为了抛头露面,也不是说为了自己走得更长远,而是吸引更多的人来欣赏我们的戏曲。能够被欣赏就是我们最大的成功。” 秦见月听得很感慨,重重点了点头。 花榕见缝插针地奚落人:“啊?这么好的机会,阔太肯定不需要了吧?让给我们这些攀不上高枝儿的呗?” 孟贞捶了捶他的脑袋:“就你这德性,你能攀上谁?丢不丢人?!” 秦见月憋着笑。 她不想在此多待,赶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心情颇好地跟着孟老师下了楼。 今天没跟馆里的车走,秦见月叫了辆快车,下楼就见司机在等候。她匆匆开门钻进去。 秦见月抚着尚有余悸的心口。半晌,决定给程榆礼打个电话。开口,声音颤颤的,跟他汇报:“我我、我刚才跟人吵架了。” 程榆礼语调懒散:“嗯?” “有个同事讲我的坏话,我就上去冲了他两句。” 他轻轻地笑一声:“挺能的这不是。” “哎呀,到现在还有点紧张。”秦见月弯着唇角看外面的树影,少顷又低头打开打车软件,看着目的地是自家的兰楼街,手指悬在修改目的地那一栏,久久没按下去,问他一声,“阿礼,我可以抱抱你吗?” 第40节 沉吟片刻,他说:“想我?” “想。” “那你先让司机停车。” “啊?”秦见月愣了一秒,赶忙抬眼看后视镜。 果不其然,一辆眼熟的迈巴赫跟在后头。 心跳如擂,秦见月紧急挂了电话,在中途下了车,她迫不及待地钻进停在后面的车。 开车的人是阿宾,程榆礼穿了件黑色的衬衣,像是刚结束他的会议行程般懒倦,在后边坐姿慵惰,含笑等她。 秦见月落座。 他轻嘲一句:“这是激动得连你老公都看不到了?” 她捂着脸说:“不是,我压根没看见你车停在哪儿。” 怪她刚才下来得很着急。 程榆礼温柔注视她:“怎么吵的,仔细说说。” 秦见月便逐字逐句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他。 他问:“第一次跟人吵架?” 她点头:“第一次。” 程榆礼神情微妙:“真的?” 秦见月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笃定点头说:“是的啊。” 他便浅浅一点头,不再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从衬衣上面的小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夹在指尖递过去给她:“说到做到,还你一张。” 她没看照片时,都忘了他在说什么“说到做到”。 原是程榆礼的幼年照,看到这张俊脸,她才恍然记起他那时说用别的照片换他们的合照这回事。 “你跟钟杨的合照?你有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啊?”秦见月有点懵地看照片。 他微微笑说:“他敢有意见吗?” 照片上,两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在冰封的湖面上,钟杨穿着他家里人的将校呢大衣,手缠着缩在袖里,被宽大衣服裹得看不见四肢,整个人一副没睡醒样子。 程榆礼看起来精神些,他身上穿的是普通羽绒服,年长两岁的他身躯要挺拔健壮许多。两人表情都被冻得有点麻木,但程榆礼眼中有微弱笑意。如凛冬与早春之间,冰雪消融的严寒季节里,那段难捱又让人充满希冀的时光。 “为什么是这张?” 毕竟也是朋友合照,这样拱手让人,未免太大方。 程榆礼捏住相片,指着在角落的天空里一颗星。 秦见月凑近去看,不仔细看不到,一看到便就挪不开眼。银装素裹的敞亮大地上,它是最平凡渺小、也是最耀眼的一道光辉。 他说:“送你一颗启明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23:57:43~2022-06-24 23: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肉包子的皮、猪猪二号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程榆礼今天接秦见月去看他们的新房。 夏日昼长, 彼时落日余晖未散,良夜将至。 新房地点在侧舟山的山脚。抵达时夜空已然星辉密布,秦见月被程榆礼牵着走在潮湿的绿意之中。 临近立秋, 山下泛冷, 秦见月裸露的脚踝沾上几滴攒在叶片上的露珠。 她说:“这里很适合避暑。” 程榆礼说:“冬暖夏凉,一年四季都宜居。” “开发商都是说好话,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有判断,钱又不是白花的。”他莞尔道, 满眼慧黠。 秦见月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她的头发长到贴在他的小臂上,细腻的发梢浅扫过男人筋脉交错的体肤, 带着一点润物细无声的柔。 被扫过的痒意让他不禁敛眸看她。浓黑的发衬得却是一张冬雪般干净白皙的脸, 眉是天生的柳叶,眼是纯美的花瓣。他喜欢她的嘴唇, 饱满而光润,浅粉色泽。咬上去像是在尝蜜桃味的果冻。微微抿起时浮出心底的不安, 此时适合柔和地轻吻,安抚她的怯赧。 男人有时也会心猿意马。 秦见月还在观察小道两边鹅卵石的精美色泽,抬眼撞上他的凝视。 “看我干什么?”她摸摸脸, 以为哪里异常。 程榆礼但笑不语, 片刻便止住脚步:“到了。” 秦见月看着眼前这道庄严的中式合院的户门, 门前有两尊抱鼓石。她不敢置信地抠抠脸颊。 往里面走, 院落宽敞。在碧色天际之下, 青葱的山脉做陪衬。买尽青山当画屏。 “程榆礼, 你这是买了一个园林吗?”秦见月吃惊地望着眼前诗情画意的合院景象, 又不禁看向他。 他噙着运筹帷幄的笑:“你不喜欢?” “不是, 你真的比我想象得还有钱。” 程榆礼道:“不说钱, 庸俗了。” 秦见月迈步逛了起来。园林的底色是素净的灰白,格调古典雅致。别墅是两层的,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居于宫廷华贵和山林隐市之间的淡雅和含蓄。 “三十岁的时候在这里看看花。”他指着前方不规则的莲花池,秦见月看过去。里面还浮着几片幽绿的叶。 “五十岁的时候在这里喝茶。”程榆礼又敲了敲茶室的桌角,她寻声望去。 “六十岁在书房练练画。”推门进去,偌大的禅意书房,金丝楠木的桌椅陈在中央。程榆礼走过去悠哉地坐下,若有所思地望着见月,“九十岁……九十岁干什么呢?” 她噗嗤一笑,跟过去:“你还想活到九十?” 程榆礼淡淡笑着,长臂一揽,将她拽到自己腿上,戏谑说:“在找延年益寿的法子呢,非得活到九十不可。” 落地窗外,一片阴云飘来,方才的碧空变得黑压压。想必又要迎来一个暴风骤雨的夜。 秦见月搂着程榆礼的肩,笑着说:“那我活到八十八。” 墙外一颗枝叶高悬的青松落入她的余光,这一瞬间好像能让人一眼看到暮年。 “看你身后。”程榆礼道。 秦见月扭头望去。在书柜的一旁墙角,竟然悬着一张大幅的水墨画。画上是一个穿着戏服的京剧美人,仔细看,扮相还是他错过的王昭君。那一张小小的礼品终究被他记挂在心上,替她补全。 她心下感动,却又笑着揶揄说:“怎么那么闲啊你,天天画画。” 他亦微笑:“说要给你的,一份儿都不能少。” 程榆礼望着她纤白脖颈,唇畔不过二三寸,窗棂的倒影落在她的锁骨之上,摇曳着粼粼的光斑。 他喉头微涩,想到一句古语:花看水影,竹看月影,美人看帘影。 待见月转过头来,他沉声问一句:“满不满意这个家?” “当然!”她有什么资格不满意。 程榆礼放松一笑:“收房。” 一串钥匙被塞进秦见月的手中。 “保管好,女主人。” 惊喜当然需要吻来偿还。 秦见月揣起钥匙,凑过去碰了碰他的薄唇。下一秒被程榆礼撬开唇齿。 无论多少次,跟他接吻还是会脸红,还是会舍不得闭眼睛。在小小的椅子上面,极尽缠绵。 芭蕉被冲下来的雨水打湿,一样湿润的还有她为了找到他,走来的这一条跋山涉水的路。 万水千山,携风带雨。她走得好远,好辛苦。 到后面,秦见月就亲得有点没有章法了。 唇齿磕碰,程榆礼握着她的肩,稍稍推开她一些,才发现她眼角泛红,泪汪汪的样子。 他失笑:“怎么了?” 秦见月害羞地摇头,垂眸说:“有一点感动。” 简单地用手指替她擦一擦泪,程榆礼打趣道:“这么容易感动,小哭包。” 秦见月也赶忙擦擦泪,转移话题问他:“对了,我那天听到一个消息,白雪是不是去找你了啊?” 忽然想到这个,这事儿还是齐羽恬告诉她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弯弯绕绕知道这八卦,最终传到秦见月的耳朵里,她半分吃惊,半分失落。 犹豫再三还是不打算藏着掖着,以免互生嫌隙,决心当面问问他。 程榆礼应道:“她不是找我,是去找到程家去了。” 他还是上着班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知道家里人都在,但这篓子是他捅的,也不能总躲在后边当缩头乌龟,就立马赶回去,打算当着白雪的面跟她恳切解释一下。 没料到一进门就听见那大小姐在口出狂言:“你们程家找什么人不好,就找个草台班子唱戏的,简直就是在羞辱人!” 程榆礼一只脚才踏进门槛,望见白雪端着手臂在那儿嚷嚷。 本来打算好好跟她谈一谈,程榆礼听见这话哪儿能冷静,他几步踏到白雪跟前,盯着她那双滴溜溜的眼睛。 他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慵懒语气,但字字句句却都是刺:“退您的婚是我对不住您,但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您怎么挤兑我我没意见,至于我太太和她的职业,这不是什么人的嘴都配评价的。” 程榆礼一向待人温厚有礼,眼里难得表现出一丝怒极的冰冷。 听得程乾都连声斥他:“程榆礼,你说什么呢?没教养的东西!” 程榆礼置若罔闻,居高临下看着白雪:“白小姐,我奉劝一句,要撒野去别处。这是我程家的地盘,您要还在这儿赖着不走——” 他回头看一眼家中阿姨,扬眉示意:“梅姨,撵一下吧。” 第41节 白雪放下抱起的手臂,气得面红耳赤。甩着她的包就气急败坏地撤了。 白雪和夏霁有一点相似,但也不全然相同。白雪是娇,夏霁是媚。两人一个直肠子,一个还会稍微掩饰掩饰。 但那股凌厉的劲儿都掐着人脖子似的,每秒钟都觉得窒息。 总之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想来想去,还是怀里这个省心。 到今天想起这回事,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程榆礼轻轻按了按额角。 他宽慰见月,简单道:“处理好了,今后不会再来了。” “你是不是为了我得罪了很多人啊?” 程榆礼说道:“不重要的人得罪就得罪了,别放心上。” 秦见月若有所思点头。 闪电的光落在她的身上,程榆礼借着这点亮轻轻地替她擦了擦唇角的水渍。意味深长笑了下:“真到了九十岁,最后一口气也得留着亲我老伴儿。” 秦见月抱住他,下巴磕在他的肩膀。 她慢吞吞地想,他是不是真的这样规划过他们的未来呢? 有些事情她可以当面问清楚,有些事情还是只能靠猜。 但无论如何,最起码此刻他的怀抱是暖的。 - 翌日,秦见月回到家里,想了很久要把他送的启明星放在哪里。犹豫不决间,听闻外边有动静。咚咚咚,门被敲响。 秦见月急忙把照片往日记本里一嵌,秦漪进门不会等她通知,她的动作刚落,门便被推开。 “怎么了?”秦见月问她。 秦漪给她送来一点洗净的荔枝,放在桌上:“昨天去看房了?” 秦见月点头:“嗯。” “怎么样?”秦漪习惯性替秦见月整了整被单,而后在床沿坐下,要和她长谈的意思。 一时之间,秦见月不知道要怎么评价她今日的心情,只浅浅答了一句:“挺好的,在侧舟山。等办完婚礼你和我们一起搬过去住吧。” “嗐,我去凑你小夫妻俩的热闹呢。”秦漪摆摆手。 秦见月想说,房子真的很大,你未必凑上我们的热闹,又找不到形容的措辞。便没再吭声。 “妈妈这几天想通了。之前跟你说那些话别往心里去。” 秦见月剥荔枝的手指顿住,动作变缓,那一道甜津津的粘稠汁水流入她的指缝。 秦漪继续说:“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为了你好,怕你受委屈,还是希望你嫁个好人家。我是担心你嫁过去,这不对付那不对付,又跑回来跟我哭。这种事儿啊我见多了。 “上回见过小程,我才稍稍放下点心。他看着还算靠谱,虽然不知道他们家里怎么样。他要是能一直护着你,也算是你的福气。” 秦见月不吭声地继续剥荔枝。果肉被挤到嘴里,甜,却又不那么甜。 “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就是娘家的人了,去了好好伺候公婆。别吵架闹事。” 湿巾拭了拭指,秦见月鼻尖泛酸。不知为的母亲这番掏心的话,为的母女分别,抑或是为了她们的意识从不在一样的轨迹上。 “嗯?听见没?” 秦漪见她不吭声,拍了拍见月的手臂。 她擦一擦唇角,不情不愿地应:“嗯。” “还有,”秦漪指着见月桌上的一瓶汽水,“以后这种东西少喝,凉的不许吃。当心孩子怀不上。” 这话刺耳,秦见月急躁地回:“怀什么孩子,我还要唱戏呢。” “话不能这么说。”秦漪安抚地拍她的肩膀,“程家也不是一般家庭,说少了也得让你生个两三个,你既然选择嫁过去,就得有这方面的意识。唱戏是唱戏,但你还是得以家庭为重,别人给你好的生活条件,你就得回馈过去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就只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吗?” “我可没这么说,唱不唱戏取决于你自己喜不喜欢,但是你得分清主次。” 秦见月不平道:“可是你当年嫁给爸爸,也没有因为他荒废了事业啊。” “是啊,我没有。”秦漪坦诚道,“但你爸爸那时候什么条件,我能因为嫁给他就不工作吗?我要是不接着唱,咱们全家等着去喝西北风吗?” 他们结婚结得早,江淮刚从外交学院毕业的那年,秦漪便一头热下嫁给他。次年秦见月出生,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起码见月也算是爱情的结晶。基于爱的贫贱,在争吵过后,也总能浮出一点萤火的温情。 那几年很艰难,秦漪没有放过任何一次和秦见月吐苦水的机会。 秦见月自然知道。 后来爸爸事业有成,妈妈也确实秉承了相夫教子的理念,恪守妇道,为女儿丈夫操劳。 她觉得幸福,因为这就是她的人生追求。 再后来便是到了家庭的低谷时期,秦漪不得不重新工作,而她告别舞台已经好些年头,再加上腿脚不便,登台已成奢望。她便经人介绍在一所戏曲学校做了外聘老师。 秦漪又感念一番往事,说道:“但你现在不一样啊,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小程的这个能力,养你一个老婆还不够吗?你这辈子吃喝都不用愁了,还上什么班?” 秦见月心中不快,她自知和妈妈观念不合,无法沟通,便岔开话题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你看你看,我一说你就这样。妈这是教你做人的道理呢。” “知道了,我听见了。你快出去吧!” 秦见月说着,把她妈轰走了。 - 终于等到九月初八。这场婚礼办的比程榆礼意想之中要简单很多,是秦见月的意思。 太夸张的场面会让她拘束,况且程家的地位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闲话又要传出去,她心里难免打怵。 避免争端,最终决定只请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吃个饭。 删繁就简的婚宴,她穿一身浓郁的红色旗袍,盘起长发。化妆团队是齐羽恬特地帮她找来的时尚圈的大佬,山清水秀的妆容,配着诗情画意的一张脸。 秦见月的气质很古典很东方,这身旗袍相当适合她。程榆礼本想着这么打扮会不会过于朴素,好歹他也承诺了人家要明媒正娶,不办得像模像样一点都问心有愧。 待他见到妆室里那位娉婷袅袅的美人走出来,一切顾虑都打消,只倚在门上有半分钟没说出话来。 秦见月当哪里不好看,问他:“是不是妆有点奇怪?” 程榆礼微微一扬眉,淡道:“不奇怪。”他说着便伸手搂住她的腰往外面走。 在廊上碰到来人,程榆礼手掌微微合了合,秦见月腰间一紧。 “我妈。”他低声说。 秦见月立马清清嗓子,糯糯喊了声:“妈妈。” “……” 对方手里攥着手机,头也没抬一下。 “妈。”直到程榆礼出声,跟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的女人介绍一声,“我媳妇儿。” “哦!见月是吧?”谷鸢竹往后一退,上下打量:“看着挺机灵的。” “……”秦见月笑得肌肉都僵了僵,好一个“机灵”。哪个字跟她是沾边的? 谷鸢竹揣回去手机,这才挪眼认真看了看,还算客气地笑说:“唱曲儿的?这身段真好,嗓子也好听。” 总算是夸了两句真心实意的。 “谢谢妈。” 程家尽管众怒于程榆礼私定终身这回事,但好歹也是个名门大户,都是懂得规矩和清理的,婚宴这种好日子不能叫谁难堪,众人还是笑脸相待,氛围融洽。 父母也只来了一个,程榆礼的爸爸程维一向很少出席这种场合,即便是儿子的婚礼。他比他母亲还要严肃。 沈净繁跟程乾也来了,老俩口出双入对的,穿得还挺喜庆。沈净繁叫见月上去唱两句,被程榆礼拦下了。他是好心,生怕秦见月不乐意或者不好意思。 秦见月说:“没事的,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她求助地看着秦漪:“跟妈妈一起唱好不好?” 秦漪笑着,起身说:“哎哟这孩子,还难为情呢。” 京剧比起别的剧种要磅礴一些,里头没那么多情情爱爱,挑不出适合在婚礼登台的曲子。今天便唱了段黄梅戏,家喻户晓的那一支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这曲儿得叫新郎上去唱啊。”中途响起这么一道起哄的声音,有人蹬了一下程榆礼的凳子。 程榆礼今天又破例喝了点儿酒,身子散漫地侧在桌沿,笑着瞥他一眼,懒洋洋开口道:“少埋汰我。” 他就喜欢这么静静坐在底下,倚在椅子上,看着她在台上唱,这一刻,全舞台的光都是为她打的。 - 婚宴结束后,程榆礼忙着送客晚了些,夜里回到他们的新房,进门就见厨房灯亮着。他早些叫人把秦见月送回来。彼时她正觉得酒多口渴,翻箱倒柜找饮料。 “我说家里吃的怎么越来越少,原来是在眼皮子底下养了只小老鼠。” 男人倚在门边,手插兜里,似笑非笑望着她。 在喝酒之后这人显得就没那么正派,也是今儿大喜日子多几分喜庆。整个人一副散漫姿态杵在那儿,一脸调戏大闺女的笑意。隐隐显出些京圈纨绔子弟的顽劣本性。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让秦见月吓得急忙起身,“你才小老——” 话音未落,脑袋一下嗑在冰箱上层未合上的门上。 “嗷。”好痛! 秦见月痛苦地揉着吃痛的地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程榆礼吓得忙伸手抱着她,揉着脑袋,笑着哄:“怪我怪我。” 秦见月撅着嘴巴,锤他胸口一下。她两颊泛着粉,三分醉态,比往日更为诱人。 程榆礼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 “你抱我干什么?”秦见月晕晕乎乎的。 “这不是撞着了,怕你走不了路。” “啊?”她懵了,“撞的是头不是腿。” 他义正言辞:“撞到头容易摸不清方向,更严重。” 转身出了厨房,他往楼上卧室去。 第42节 “没有吧。没那么夸张。”秦见月摸摸撞疼的地方。 半晌,程榆礼无奈一笑,盯着她喝到混沌的眼:“没理由我就不能抱抱你了?” 秦见月鼓了鼓嘴巴,不再吭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任由宰割的小羊姿态。 很快,一身红火的新娘被撂在火红的床上。他从身后拥过来,秦见月霎时间整个人被箍住,动弹不得。瘦削脊背隔着他的衬衣贴着男人结实的胸口。 程榆礼紧拥住她,又腾出一只手来。旗袍严丝合缝地罩在身上遮挡住每一寸肌肤,却也不妨碍他隔着衣衫出奇招。 秦见月推他的手腕,声音变隐忍:“不要这样子。” 她想不明白,他怎么总有这些千奇百怪的法子捉弄她。 程榆礼看着她闪躲的眼:“难受?” “不是。” 他轻笑,声音极低:“那是舒服?” “……难受。” 程榆礼倒是不疾不徐,眼里神透着坏,慢条斯理地说:“让你感受一下,我从白天忍到现在的感受。” “……”秦见月脸红得都快熟了。 咬开她的领子,他声音哑了些,带点困惑:“怎么没穿我给你买的?” “太、太奇怪了。” “是吗?”程榆礼弯一弯唇,等不及的欲。火催促着,“行,今天就饶了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 23:57:38~2022-06-25 23: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期一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程榆礼照旧起床比她早, 秦见月醒来在陌生的卧室,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她定睛细看在搁置在床前为她备好的干净睡衣, 缓缓坐起。 程榆礼在楼下坐着, 穿一身休闲的衣裤,像一位秋日赋闲的居士。他正俯身往案上的一鼎香炉里嵌入一炷倒流香。翩若游龙的烟尘袅袅下坠, 一缕缕灌满这鼎小山形状的香炉。 清淡的香味涌入秦见月的鼻息。眼里是腾云驾雾的仙气之美。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望来。 秦见月头一次喝这么多酒, 嗓子沙了些:“我有点口渴。”说罢就往厨房去。 身后是他的淡声提醒——“不要去冰箱找, 这儿有热的。” 秦见月脚步一滞,恍然记起妈妈那句“不许吃凉的, 当心孩子怀不上”, 并不知道程榆礼是什么样的意图,但犹豫这片刻, 新婚的第一天早上,她突然就为他们是否有对等的婚姻观念而担心。 然而还是听从了他的话, 为她倒好的热水已经变温。 秦见月站着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 “这个味道好不好闻?”程榆礼问她。 “有点像那个,大雄宝殿的。但没有那么浓。” 被她这个形容逗笑,他说:“是檀香。” 她忍不住评价说:“好精致啊。” 秦见月见过有一些男人追求表面亮眼, 维持着假模假样的帅气, 穿干净的球鞋和t恤, 一进到他家里却好像进了狗窝。 而程榆礼的干净是自内向外, 真实流露的。 男孩子的帅气可以靠五官和打扮来撑, 但一个男人的谈吐和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他有自己的一套生活品质, 所谓的洁癖也是用来规整自我, 并不对别人有刁钻的苛责。 程榆礼将小山香炉放进客厅里的壁龛。蒸腾的雾气似乎让那堵墙活了起来。 秦见月继续喝她的水, 无意看到桌上摆着一副框架眼镜, 好奇问:“你戴眼镜?” 他说:“右眼有一点度数,雨天开车会戴。” 她把眼镜拿起来递给他,请求说:“戴给我看一看好不好。” 程榆礼大方地接过去。 明明不过是一副很普通的黑框眼镜,他将镜框推上鼻梁。眼镜瞬间就变得高档了起来。 秦见月看着他不由出神,端着那杯温白开,久久凝视。 有一段时间,程榆礼的位置在教室最角落的窗户边,看黑板做题的时候他会戴上眼镜。秦见月有幸见过几次,她在楼下抬头看着他的教室窗口,只要窗帘不合上,她就能贪恋地看他一会儿。 至今还记得,那时戴是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 戴不戴眼镜,样貌都没有太大变化,因为程榆礼的长相本就是清秀斯文的,眼镜也很适合他。 相处的这段时日,她已经很少再从程榆礼的身上看到过去。她认识到的是一个崭新的温润的男人,不仅仅只是那个眼神淡漠的少年。 但难免还是会有一些瞬间,让眼前的男人再一次和那个少年的侧影重叠上。 程榆礼失笑:“你这是什么眼神?” 秦见月脱口而出:“就是想起以前——”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住了口,脸颊泛红。 “以前?”程榆礼饶有兴趣抓住她的言辞,“以前就认识我?” 秦见月躲开视线:“不是,只是听说过,你还挺有名的。” “听说过。”他浅浅笑着,点头,“嗯。” 眼镜被取下,放回去。他意味深长说道:“也听说过我戴眼镜?” “……”完了,圆不上了。 秦见月忙岔开话题:“我今天有空,把家里东西搬过来吧。” 她在兰楼街还有很多行李没搬。程榆礼的意思是可以买新的,他认为适当更换家中物件能够保证生活品质。 但是秦见月是个念旧的人。在这方面并不苟同。 “好。” “嗯。”秦见月埋着头要往前走。 程榆礼却稍稍挪步,挡住了她的去路,有点恶作剧似的行为。 她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 沉默片刻,他注视她,不怀好意开口说道:“我在想,我好像还没有问出你的那位学长叫什么。” 秦见月抓了抓头发,局促地说了一句:“……你不认识的。” 他轻哂一声:“还没说就知道我不认识了?” 并不想露出任何一点从前的蛛丝马迹,打算躲开他的追问,秦见月胡乱地扯了个谎:“姓张。” 程榆礼闻言,煞有其事地低头思考起来:“姓张?三中有姓张的帅哥吗?” “……” “张叙辰?” “你不要乱猜,我不会说的。” 他不依不饶地堵着她的路,躬下身子看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喜欢多久了?” 秦见月很坚持:“都说了不要再说这个了。” 程榆礼说:“你别告诉我,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她总算有点儿着急了:“程榆礼,你咄咄逼人。” 他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发:“不好意思,我有点八卦。” “停止你的八卦。”她皱着眉。 “好好好,不说了。”程榆礼放下那点好奇,用指腹搓了搓她拧起的眉心,没再戏弄她,而后指着外面的花园说——“今天有人来给你送东西,出去看看?” “嗯?”秦见月还挺好奇,“给我送东西?什么啊?”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赫然看到一辆粉色的超跑停在外面。 “店员开过来的,说是——”程榆礼倚在门边回忆一番,把对方的话复述给她,“内娱第一萌妹的礼物。” “……”秦见月一脸复杂,“好吧,是我朋友。” 她万万没想到齐羽恬竟然出手这么大方。 因为一直在外地拍戏,昨天婚礼就给她请过去几个化妆师,齐羽恬本人却没到场,晚上有给见月发消息。但她那时忙着恩爱,也没有回复上。 她看着这辆车,感慨万千。 也不知道大家怎么都不约而同爱送她车呢?秦见月真的不喜欢开车。 遥想当年在学校一起为了省零花钱,紧巴地吃泡面的日子,短短几年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起码对齐羽恬来说,是时过境迁。她现在可以豪爽地一掷千金送见月一台车,但秦见月却无法回赠。有一些距离早在人生的岔路口就不知不觉被拉开。 秦漪对她说:小程都这么能挣钱了,足够养你一个老婆。 可她很清楚,程榆礼的富裕并不属于她。也不能够成为她炫耀的荣誉。 还是唏嘘。 秦见月给齐羽恬发消息:太贵重了啊,还不起。/苦涩/苦涩 齐羽恬:谁要你还了? 齐羽恬:我结婚的时候你来给我演几个节目就好。/耶/耶/耶 秦见月笑着,心头一暖。她回:嗯。 这天,秦见月回到家中整理书桌,顺走了一些日用品,堆放了十多年书的桌子就这样被清空了,从未见过它如此干净,异常的面貌,还有几分奇怪。 第43节 空荡的桌面上最终只摆着一本牛皮封面的本子。 不难看出,它早已泛黄褶皱。秦见月就这么看着她这本高中时期的日记本,反复地在带走和留下之间迟疑不决。 她翻开到最后一页,没再去读那些密密的文字,只看到角落里的页数。 page129。 她习惯一页只写一篇日记,129篇日记,全部都是第二人称。 就像129封没有寄出的情书。 “好了没!还有东西吗?!!”楼下请来搬家的大叔突然吼了一声。 秦见月从深不见底的回忆里抽身,把日记本揣在包里:“来了来了!” 最终出于担心秦漪或者秦沣随意进出她的房间,秦见月还是把日记带走了,和它习惯性放置在一起的,是那本被她翻来覆去读了三四遍的《洛阳伽蓝记》。 秦见月特地找来梯子,将日记本塞到了书柜的最上面一层。 她舍不得丢弃,但也决心不会再看。 他们有值得期待的更灿烂的未来,她终于慢慢接受过去已被定格在那一年的6月2日。 那一天是一道分水岭,在山岭的后面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秦见月,为她注定被人潮吞没的宿命唱着最后的挽歌。 少女的心事是孤岛,岛上的她捧着孤寂凋零的爱意,在不见天日的漫长时光里,连同她雨打风吹的青春,被海水无声无息地吞没。 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存在与葬送。 站在梯子上,将本子嵌在书柜的最里层,紧紧贴墙。秦见月就这样伸着手,许久没有动弹,手臂都变得僵硬。 “啪嗒!” 另一只手上的书掉在地上。 秦见月慢慢往下面爬。 一道身影已经先她一步折下,拾起书本。 “怎么还看这个?”程榆礼也是有点不客气地就翻了起来,几眼瞄过去,很晦涩的文字,“看得懂?” “多看几遍就懂了。”她将书夺过去。 因为这本书,又想起另一件被虚荣心挑起的荒唐事—— 晚自习结束之后,她为了跟上从上面楼层下来的程榆礼,拉着齐羽恬一路小跑。 放学人多,她们被堵在楼梯转角。上了一天课,眼含倦意的少年从楼下迈步下来,步伐懒倦。 秦见月见势插入队伍中,顺利地“贴”在了他的身后。 抱在手里的书不小心掉在地上。 是齐羽恬帮她捡起,并好奇问道:“什么书啊?洛阳什么记?这字读什么?讲什么的?” 秦见月掀起眼皮看着他纤白洁净的后颈,还有柔软的黑发。 “就是,从前在洛阳有个寺庙叫伽蓝寺,讲的就是和这个佛寺有关的一些知识。”在略显嘈杂的楼道里,秦见月字正腔圆,稍稍提高声音讲完这一句话。 偶尔,也会在他跟前发生,这样十分刻意的表演和卖弄。 人对陌生人如何产生兴趣?条件之一,是那位陌生人有和自己趣味相投的一部分。 下一秒,秦见月得到齐羽恬的夸赞——“哇塞这听起来好厉害,怪不得你语文都能考150。” 突如其来的夸赞又为她提高了一点“回头率”。 然而,不要说回头,程榆礼连步子都没顿下来半分。 他是……真的没有听见吗? 终于到一楼,走到广场,人潮散开。 程榆礼步伐走得越发匆匆,很快就消失在这片滚滚流动的少年身影之中。 秦见月的卖弄失败了。 说不上失望,意料之中的被忽视已经让她习以为常。 而程榆礼此刻却看着她轻轻一笑,间接地告诉了她“实情”。他声音轻淡,语调倒有点佩服的意思——“以前替我们班班长买过这个,没想到你居然也喜欢读。应该让你跟他交流交流。” 秦见月愣了愣,一下成了哑巴。 最终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笑她一厢情愿的徒劳。 “是吗?” - 秦见月又跟着程榆礼去见了一次奶奶,是沈净繁很想见她,喜欢听她唱曲儿。不过这回倒不是在她那低调奢华的四合院,沈净繁去了一趟青隐寺做义工,晚上叫程榆礼去庙里接她。 祖孙三个人到外面用餐。 奶奶是个好相处的人,她不像程妈妈那样面子上装着假随和,反而人很直率,因此喜欢就是真的喜欢,不喜欢也不会藏着掖着。 秦见月喜欢和她聊天:“奶奶您在庙里做义工多久了。” “早得很,我年轻时候就皈依了,到现在少说也有四五十年了。” 沈净繁是个一开口唠就停不下来的,在菜馆里,她衔着一口糕点,含糊地说,“那时候庙里头香火倒是没这么好,特别是咱们这一带,没有南方那么热衷拜菩萨,道场都在南边儿。也就是这两年开始人多了些,平日里也忙。” 秦见月似懂非懂地点头,悄悄牵了牵程榆礼的袖子:“皈依是什么意思?” 程榆礼尚未开口,老太太抢在前面解释:“皈依佛门呐,皈依。” 秦见月一惊,又悄悄跟程榆礼说:“那怎么办,我刚刚点了肉。” 他憋不住笑:“没听过一句话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说时迟那时快,一筷子鸭掌被夹进嘴里,沈净繁竖着大拇指赞叹:“这芥末鸭掌,够地道。” 程榆礼也抬起手,一筷子夹到见月的碗里。 她咬进鸭掌,呛得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身体在和入侵的食物作斗争。 奶奶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记得从前咱们总来这家吃,老菜馆儿了,这老板跟我可熟。” 程榆礼微笑说:“您记性倒是好,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怎么不记得了?”沈净繁嗬了一声,“你那会儿多小啊,跟小杨、小九在这胡同里撒丫子乱跑。踢什么破球把人家玻璃给cei了,大半夜的上咱家门讨说法,你爷爷让你给气得大半夜上医院,你不记得了?” 程榆礼是真没印象,失笑说:“那球指定不是我踢出去的,八成是钟杨那孙子给嫁祸了。” 沈净繁也笑眯眯:“我寻思也是,他是挺没规矩。” 程榆礼想了想,忽的问一句:“小九是谁?” 沈净繁啧了一声:“怎么连小九也不记得了?夏叔叔他闺女,高三跟你一个班来着,后来出国了,没印象了?” 程榆礼若有所思点头:“您不提我都快忘了,她还有这么个诨名儿。” “是啊,那时候还说给你俩定个娃娃亲来着。这么一算,你爷爷给你找的这亲家也够多的。” 秦见月总算嚼完了鸭掌,她拿着纸巾擦着被芥末催出的滚滚热泪。 沈净繁话说一半,才意识到什么,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嘿哟我这嘴,瞎说什么呢。净在这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姑娘你别介意。” 秦见月勉力微笑:“没事的。” 程榆礼一边帮她倒水,一边问沈净繁:“夏叔叔这几年怎么样了?” “他呀,这得问你爸妈了。我能关心这些事儿?” 沈净繁说着,又意犹未尽夹一只鸭掌啃了起来:“我只知道他闺女回来了,你要是碰上了就跟人打个招呼,怎么说也是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有的时候人这情分还得自个儿主动去联络,说断就断怪可惜的。” “嗯。”程榆礼淡淡应,“知道了。” 再后来的话题就回到秦见月身上,她便漫不经心地扯了几句。 - 墨菲定律。越怕出事,越会出事。 有时候你越忌惮什么东西,它偏偏就会猝不及防地出现,扼住你的咽喉,撞碎你的光荣。 和奶奶吃完饭,约莫半个月以后的某天,程榆礼下了班说带秦见月去逛逛超市,买些生活用品。 那天她休假,正好在手机上刷着做菜小视频,忙应道:“好啊!” 秦见月在备忘录里记录下她需要购买的菜谱,下厨的欲望强烈,她逛得心潮澎湃。 程榆礼是负责帮忙提东西来的,也不知道她要买些什么,走在各种为抢折扣菜的大爷大妈之间,他的存在和超市氛围不大相符。 但程榆礼本就没什么架子,好脾气地跟随她各种走动。 “我去买点牛奶。”他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旁边的冰柜。 “好,分头行动。”秦见月走到蔬菜货架这边。 她挑了点菌菇、青菜、茄子。又去称了一点肉类和鱼类。拎着满满一大袋东西,过去找他。 程榆礼挑东西很慢,毕竟是个追求生活质量的人,他需要挨个端起来看牛奶的生产日期。一定要是当天新鲜的才能入他法眼,于是就这么一整个货架都被看过去,仍然没有挑到中意的。 一股炽烈的香水味冲进鼻腔,余光里是一个披散着扎眼的粉色头发的高挑女孩。 挨得有点紧,程榆礼以为他是挡了人家的路,侧身要让。 一抬眼发现夏霁正笑眯眯看着他——“我都杵这儿两分钟了,你愣是没看我一眼。” 放下手里刚刚过目的牛奶盒,程榆礼又拿起另外一个,似笑非笑应承她的话:“还让家里惯着呢?” “什么意思?”夏霁贴着冰柜,歪头看他。 程榆礼戏谑道:“哪个单位能让你染这头发?” “别瞧不起人好不好?我现在做主播呢!” 他淡淡的:“是,你厉害。” 视线扫过货架,继续找合适的牛奶。 “欸你能别这么冷漠?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共进夜宵?” “拒绝。”程榆礼终于抬头正眼看了看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却不无骄傲,“我太太说要做饭给我吃。” 第44节 被重重的袋子勒红了手指,血液的凝固让手变得麻木。 藏在货架后面的秦见月慢吞吞收回视线。 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看到夏霁脸上漾起的笑。 这种时候应该想什么呢? 想到那一天晚自修结束的拥挤楼道里,她的表演没有成功等来他的回眸。 被忽视太多次,这都不算什么了。 直到在人潮拥挤的广场上,她看着逆着人群跑过来的女孩冲他挥手:“程榆礼你快点啊,快没车了!” 秦见月站在没有路灯照得到的一块地砖上,听着齐羽恬对她夸夸其谈,眼里是他跟随着少女一同离开的身影。 她对他的无视习以为常,但又不免因为这样的相伴而有所落寞。 齐羽恬把那本书揣进秦见月的书包,也抬头看到如影随形的那两个人:“欸?程榆礼啊,那是他女朋友?” 那应该是秦见月第二次见到夏霁。 第一次是程榆礼为躲避她,摔掉自己的手机。 她以为,他是讨厌她的。 而说到底究竟讨不讨厌,其实她一个外人很难猜测判断。 毕竟人跟人的关系,本就很难用交好或决裂这样简单的方式界定。 相处不了的人,也可能自有他们的磨合期。 相处融洽的人,也不乏下一秒老死不相往来的例子。 “不知道。”秦见月呆呆地回答齐羽恬,“可能是吧,看着还挺亲密的。” 有的人因为缘分和运气相遇,又因为更多一点的缘分和运气而结合,这样的关系就像一个蝴蝶结,它华丽精美,但不牢固,轻轻一扯就散了。 有的人之间,远隔千山万水,联络与瓜葛都变淡,提起名字都不会再次放到一起,但他们的命运早已在最初就被缠绕,成为一个不起眼的死结。 狭路相逢的温情碰到知根知底的细水长流。 “夏叔叔”会让他惦念关切地问一声是否安好,小九是他童年故事里的秘密主角。 秦见月以为藏起日记就能够让她不为人知的孤岛沉没。但真的到了注定来临的这个时刻,被推到人生的某一个路口,一切都会卷土重来。 她藏在货架后面,看着程榆礼在货架与货架之间仔细寻她。 他走过冷藏区、走过水果区,走完整个超市,折返回来再找一遍。 他的身影也说不上焦虑匆忙,程榆礼不是一个会焦急的人,他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只不过比往日步伐要快一些,时不时低头看一下手机。 聊天框里显示着他发来的两个字: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23:58:22~2022-06-26 23: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冬瓜 2瓶;yan-、猪猪二号机、我有很多币、爱吃肉包子的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秦见月给他回复:你回头。 程榆礼看到消息, 便旋即转过身来,一眼看到秦见月拎着好几个袋子就站在他身后。 他迈开长腿,几步走过来。也没有问东问西, 去接她手中东西。 秦见月好奇道:“你没有买牛奶吗?” 程榆礼说:“我想了想, 还是叫人每天送吧。” 她不置可否。 “出口等我。”他提着东西去付钱。 “嗯。”秦见月点着头,往外面走。她闷着头, 就这么走着走着又散了。 曲解了程榆礼的意思,她怀揣着厚重心事, 走到了超市出口, 站在马路上,目光虚焦, 看着人流来去。 那个染着粉色头发的女人一晃而过, 再没出现。 但她的色彩拓在秦见月的角膜,无法消失。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 她在各种小道消息之中得知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后来再遇见夏霁,是在校门口的煎饼摊。 周五放学, 秦见月习惯在这里买煎饼,从兜里摸出一张十元纸币,对摊主阿姨说:“加两个鸡蛋, 谢谢。” 秦见月站在青葱的梧桐小道上, 身侧都是先行放学的高一同学。而绿荫的后面是荒废的工地, 工地的四处被泡沫板围起, 扬起的飞沙走石里, 秦见月听到一道似近又远的声音:“喜欢我啊?那你学两声狗叫我听听。” 这离谱的言论让她不禁偏头看去。 说话的女孩将校服的衣袖撸到手肘, 露出纤细的小臂, 腕上戴着一串亮晶晶的银链, 此刻正笑得张扬, 看着眼前和她身高差不多的一个男生。男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规矩板正的书生模样。 她的身后还站着两男一女。 那个被针对的男生又是谨慎又是激动地问:“我要是叫了,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夏霁笑着:“得看你叫得好不好听喽。” 秦见月收回视线,看着煎饼摊上被打入油锅的鸡蛋。滋啦滋啦,案板沸腾,滚烫的油水溅到摊车的玻璃上。 秦见月盯着那一片油污出了神,另一边轰然的铲车运作声里,夹杂着一道喊破音的声线:“汪汪!汪汪!” 夏霁不大满意地揉了揉耳朵,一时没说话,片刻又松开紧拧的眉:“这也不怎么像啊,要不你再地上爬两圈,一边爬一边叫怎么样?” “爬……爬?”男生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大发慈悲的姿态:“也不用太远,就从这爬到校门口吧。” 男生手捏着书包的肩带,慢慢收紧,说话毫无底气:“改天吧,我家里还有事,我、我得回去了。” 女孩的声音一下变得尖锐:“烦死了,爬两下都不愿意。说什么喜欢!” “对不起,对不起。”他莫名其妙地道歉,转身要走。 跟在夏霁身后的两个男生走上前,扯着他的领子。男孩一下被掼到墙上。 “打吧,”夏霁揉了揉眉心,声音变得闷沉许多,“动作快点,等会儿放学人多了。” 秦见月诧异地抬头看去,那个学狗叫的男孩已经被拖进了工地里面,夏霁若无其事地揽着她姐妹的肩膀走上另一条路。 “同学,同学!”阿姨拎着做好的煎饼,喊了她半天,“好了!” “哦……谢谢。”秦见月伸手接过。 咬了一口。食之无味。亲眼见到两个女孩走进旁边的礼品店,秦见月加快步伐走到校门口的保安室。 保安将信将疑地冲着秦见月指的方向看去,拎着警棍一指:“嘿!干什么呢!!!” 两个作案的男生立刻逃之夭夭。 新的一周,斗殴的男同学被拎到主席台念检讨,而始作俑者夏霁并没有得到任何的谴责。 再后来,秦见月不时会注意到夏霁,看着她夺走同学手里的零食,而被欺负的女孩敢怒不敢言。在餐厅路过别人的餐桌,故意掀翻对方的菜盘,再假惺惺说句sorry。 在校园里,有很多的针对和欺凌甚至不需要理由的。 聪明的人懂得明哲保身,但在跋扈的资本前面,又能保得住什么呢?即便仅仅是一个眼神让她不舒服,一瞬间就会四面楚歌。 …… 返程的车上,秦见月显得反常的沉默。车里在放李健的歌,不知道是他爱听还是随机歌单,总之听得她快遁入空门了。音乐的疗愈作用是明显的,终于在靡靡的旋律声中平静下来,秦见月打开手机安静地看了会儿菜谱。 程榆礼也没有什么表达的想法,他平静地开车。 霓虹在玻璃上跳跃,两个人常常这样相对默然。这应该会是令他感到舒适的生活状态。 音乐声渐渐褪去,开始播放新闻。 原来是电台。 “根据天文预报显示,今晚我们将迎来猎户座流星雨,预计每小时会有120颗左右的流星划过星空……” 这则新闻让秦见月停下了滑动手机的手指。 流星雨…… 她想起曾经在多年前见过一次流星,那时还处在为和他的一个对视欣喜若狂的年纪。浓烈的喜欢让秦见月满脑子都是程榆礼的名字,她躺在床上设计着今晚的美梦,忽然望见天窗外面一颗流星划过,秦见月惊喜地坐起来,揉揉眼睛。 好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划过她的夜空。 她急忙十指扣起。 快许愿!快许愿! 但是……许什么愿呢?紧迫的时刻,一切关于祝福的美好句子都想不起来。 程榆礼,祝你……祝你……祝你,做我老公吧!! 再睁开眼,天又静谧了下来。流星飞走了,秦见月懊恼地想,她刚才在口出狂言些什么啊……还不如许一些切实的愿望。 想到这回事,秦见月不自觉弯了弯唇。 好傻。 应该没有哪个女孩没做过这种梦吧。这样的愿望统称为“非他不嫁”。 陷入对回忆的尴尬思索,总算淡去了超市里那一段邂逅的不快。只不过那一片粉色的影子还在她的眼前晃动虚浮。 扎在心上的刺被整个按进了肉里,不代表它会消失。 进了家门,一件好奇之事吸引到秦见月的目光,她迈步往客厅的大鱼缸走去,指着在角落里的两尾缠绵的鱼,她问款步过来的程榆礼:“它们在干什么啊?” 眼前,一条鱼正顶着另一条鱼的腹部,蠕动摆尾。 “交.配。” “……” 他微微笑着,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非礼勿视。” 第45节 秦见月冷静了一下,又满心好奇地抬眼望他:“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说他们做完会不会忘记自己的爱人是谁?——哦,爱鱼。” 程榆礼说:“在很多动物的世界里,繁衍比感情更重要。” 她一边消化着这句话,一边慢吞吞去下厨。程榆礼跟随她一起,很难说是在监工,还是在感受来自于妻子独一无二的宠幸。 吃饭的时候,秦见月觉得家中院落太空旷,一时兴起提出建议:“我们要不要养个猫猫或者狗狗。” 程榆礼说:“猫可以,我不建议养狗。” 这似乎还是她的想法第一次被驳回,秦见月谨慎地停下了筷子,问他:“为什么?” 程榆礼只简单吐出两个字:“聒噪。” 她辩解道:“不是,有的品种狗狗很乖的,不会叫的。” 他想了想,退让一步道:“等我考察考察吧。” 总被顺着意,秦见月还真当做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商榷的。于是,她被养出来的小姐脾气也开始冒头了,秦见月开口嘀咕一句:“哎,我还以为,你会事事顺我心。” 程榆礼笑了笑,宠溺又无奈的语气:“好吧,想养就养,活到八十也不错了。” 秦见月也失笑:“只是养条狗而已啊,没那么严重吧,狗狗很治愈的,帮你延年益寿,活到一百!” 程榆礼放下筷子,托着腮笑。 他垂着眸,笑意淡然清润,眼前是吃干净的空碗。每当这样时刻,明明是正大光明的注视,秦见月却有一种偷窥的谨慎,和重蹈覆辙的暗暗喜欢。 从前觉得他是不沾丝毫烟火气的高岭月,高处不胜寒,洁净如山头的积雪。不会落入这凡尘俗世的人间。 然而这样一个人一头扎进他们的柴米油盐里,原来也是这么的温情可亲。 餐后的二人时间,程榆礼提出一起观影。 秦见月过来时,他正坐在沙发精心挑选影片。穿一件宽松的黑色薄衫,修长的腿叠在一起,平心静气的散漫姿态。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来回地划动,速度轻缓,一部一部地过目筛选。 屏幕的光映着他聚精会神的眼,这双眼仍是一如既往的轻淡,没有什么热烈的时分,也很少表现出敌意,让人很难猜他的心中所想。 程榆礼不喜欢开很亮的灯,于是在电子设备微弱光线的照下,晦暗暧昧的房间氛围里,他的面目显得尤其明亮。 注意到秦见月已经过来,他也没抬头,便开口问道:“你喜欢看什么类型——” 话音未落,秦见月忽然坐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措手不及的拥抱,让程榆礼缓了两秒钟。两秒钟后,才将手掌轻轻搭上她的后背,拍着安抚。 秦见月很用力地箍住他的肩,抱得像要诀别那样悲壮。还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 程榆礼不禁轻哂一声:“怎么,又感动了?片子还没放呢。” 她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为什么呢? 她以为结婚就会有安全感的。 可是,好像不是。 程榆礼好像给足了她安全感,可是,好像又没有。 看着他坐在这里,以她丈夫的身份。但秦见月还是觉得距离他好遥远。 她想起古早的电视剧里总是会演的台词: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这样的告白往往都会成为悲剧故事的fg。然而此刻,秦见月很想讲出这句俗套的话。 如果真的有一个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们,没有任何外界的压力,没有任何过去的参与。让她好好地,奋不顾身地爱他一次。 如果有这样一个地方多好。 半天,秦见月恋恋不舍地退出他的怀抱,她垂眸,眼神戚戚然:“你之前说,带我出去玩是真的吗?” “嗯?”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哪回事。 “就是度蜜月。” 程榆礼顿了顿,答道,“下个月,等我离职。” 被这个震惊的消息消除掉悲戚的情绪,秦见月的眼神转而为吃惊:“你辞职了?为什么?” “不用这么激动,”程榆礼笑着,用手指轻顺她的长发:“养家糊口,责任在身。” 她不太信这个说辞,又问:“程榆礼,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啊?” 他摇头说:“没有,只是想变动变动。” 并无半句虚言。 程榆礼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没错,但他也并不想沉溺在一种流水线似的工作状态里。在研究所的工作是稳定安逸的,但这样的安逸让人生锈。 本来辞职的想法并没有那么强烈,但它某一天,某一个时刻突然冒出来一个头。就会像根刺一样慢慢壮大,时不时出现扎人一下。 “那你是想自己开公司吗?” 他想了想:“过一段时间再说,先做些项目。我得等一等人脉和资金,公司不是说开就开。” 秦见月也不大懂这些,点了点头:“好。” 养家糊口不容易,选电影也是个难事。最后程榆礼随便点了个文艺片开始放映,电影开场,秦见月还沉浸在思考之中,她忽又偏头看他,灵魂拷问,小心翼翼:“你很追求新鲜感吗?” 程榆礼说:“某些方面是,某一些方面不是。” “哪一方面是呢?” “男女关系上不是。” 这个回答过分狡黠,像是很有针对性的。秦见月难以判断。 “对了,”程榆礼忽的想起什么,拉开前面茶几的抽屉,取出一个玉镯递给她,“这给你,从朋友那儿拿的。” 秦见月接过去,好奇把玩,并问道:“这个多少钱?” 他说:“没多少钱,八.九万吧。” ……没多少钱,她一年工资罢了。 秦见月拿着手镯端详一番,她慢吞吞坐直了身子,只捏着它,也没敢戴上。看着他,煞是认真地审问他:“程榆礼,你都这么有钱了,你以后可以养我吗?” 他轻笑着:“怎么着,一个手镯就让你消极怠工了?” 程榆礼捏着她的手,替她将玉镯戴上。秦见月纤细的五指被搁在他的掌心,他仔细观赏,剔透的镯子在她细巧白嫩的手腕上,两方高雅,很是相衬。 他满意地挑了挑眉。 “所以会吗?”秦见月又问一遍。 程榆礼抬眸看着她的眼,颇为诚恳地说道:“我可以养你,但我不希望你被我养着。” 她鼓鼓嘴巴,“哦”了一声,假意失望地说:“听起来有点小气呢。” 他说:“我想的是,你应该在你热爱的事业上走下去,我奶奶有句口头禅: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当然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你发光。 “从前就听人说,十年能出一个状元,但十年成不了一个角儿。如果婚姻让人的初心变质,荒废掉你的十年功,那我们结婚的意义何在?” 程榆礼看着她,讲话语速还是那样的慢条斯理。就连大道理都能让他讲出几分儒雅的味道:“被养着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不人道主义,我不应该成为‘摧毁’你的人。” 秦见月讪讪说:“也没有到摧毁那么严重吧。” 他说:“如果我真的抹杀掉你的价值,在我看来同等严重。” 眼里有一点点热气,她敛了眸,又小心地问:“那……假如某一天,我不想再唱戏了呢?” 程榆礼淡淡一笑:“你不会的。” 他用笃定的语气中断她的一切假设。 秦见月再没有话说,哑然扭头到一边,看电影去。有时自己都忘了,她那不起眼的英雄梦想,也该被成全。 他怎么会这样懂呢?犯规的动人。 - 无聊的文艺片,看得人直打盹,总算熬到了片尾,秦见月迫不及待往卧室跑:“终于结束了,我要去看流星雨。” 眼看就要到点,她坐在卧室一整面墙的玻璃窗前,过瘾地望着外面的青山。在夜幕之下,呆呆静坐等候。心里乍现一大堆愿望,回头去想又觉得统统无趣,再挨个筛选,挑挑拣拣还是没想到什么合适的。 这心理斗争做得她都快急眼了。 很久之后,程榆礼进门,带来一股烟草气味:“就打算在那儿坐一晚上?” 秦见月回头看他一眼,不知廉耻的男人没有穿上衣,程榆礼手插在裤兜里迈步过来,邀请道:“干点儿别的?” 秦见月被挑起下巴,她执拗地躲开他的手指:“万一那一会儿,流星就过去了。抱憾终身。” “怕看不到?” “嗯。” 过会儿,他说:“想到一个法子。” 秦见月被从沙发上拎起来,很快她栽倒在床上,是仰躺的姿态,后背贴着他的胸膛。 “就这样,躺在我身上。”程榆礼的手掌轻轻握着她的侧腰。 秦见月心尖打着颤,耳廓变了色:“好奇怪呀。” 他轻缓地笑一声:“交.配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你……一定要现在交流这个吗?” 程榆礼莞尔,他抻开五指,牢牢紧紧扣住她的:“take it easy.” 秦见月放弃了绷紧她早就酥软的双腿,被他曲起的膝盖撑开。不知多久,夜空流星群闪过,一整片玄妙的亮色铺陈在空中,乘着颠簸的舟,她在奇妙的感知里看着他们飞逝在天际。 他微微掀起眼皮,一同看到,哑着声音道:“许愿吧。” “……嗯。” 秦见月闭上眼。 是还愿。 作者有话说: 这么具体,我会带坏小朋友吗tvt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二号机 2瓶;42383575 1瓶; 第46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程榆礼不是那种欲望强烈的人, 当然了,欲望这类抽象的东西,很难具体到一个特定的量上面。秦见月只能以自己为参照, 得出他相对而言很清心寡欲这样一个结论。 他们的床.事发生得并不密集频繁。就像他抽空做的那些事情里面的其中一件那样。不劳他的神, 也不太会让他抓心挠肝地期待。 往往表现为:既然今夜无所事事,我们做.爱吧。 什么一夜七次郎, 骗人的。他为了作息规律,每次都把结束时间控制得很严格。 好像在这场欢爱里, 放任沉溺、极致纵情的只有她自己。 侧舟山的流星雨持续了半小时有余, 停歇下来时,夜空寂寂。秦见月问他:“你在想什么啊?” 程榆礼闭着眼:“想你为什么看起来意犹未尽。” “……” 他掀开眼皮, 用手指顺着她的发, 半天才顺到底部的梢:“怎么把头发留这么长?” 秦见月没什么力气,翕动着嘴唇轻飘飘开口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流行一句话:待我长发及腰, 少年娶我可好。” 他笑了:“看来那位张同学是没福气了。” 搞得她想了半天谁是张同学。 程榆礼的脑子里过了几件事,他忽而想起什么, 起身要出去。 怀抱一下落了空,秦见月着急问:“你去哪儿?” 他慢悠悠套上一条裤子,背对她说:“想起来有几个文件要处理一下。” “……好吧。” 秦见月这么说着, 侧身要睡, 忽然也想到了什么。书房…… 她霎时坐起来, 脚步迈得比他更快, 着急忙慌地冲到程榆礼前面, 冲进书房, 把她还没关机的笔记本电脑“啪”的一下阖上。 这声音, 欲盖弥彰的响亮。 程榆礼步子顿在房间门口。他轻愣过后, 又迈步往前, 胸膛抵住秦见月的后背,一下把她锁在桌沿与手臂之间。 “秦见月,你再这样我要闹了。”慢慢悠悠的声音,似笑非笑贴她的耳,“到底跟我有什么秘密?” 做贼心虚的秦见月这下被牢牢钳制住。 “我……” 简直不容商榷,恶劣的男人说闹就闹。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她握住,轻轻松松就擒住两边。 “嗯?” 秦见月不由躬身,虚悬的指按在桌面上,找到一个疲软身体的支撑点:“程榆礼,我发现你……” “发现我什么?”他的力道游刃有余。 她的声音沙哑地颤着:“你有的时候……” “有的时候?” “还蛮阴险的。” 他的嘴唇抵在她的耳后,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你今天亲我了吗?” 秦见月侧过脸,捕捉到身后男人的嘴唇,飞快地轻碰了一下:“好了,亲了。” 显然没什么诚意,但程榆礼满足地一笑。 最终,他玩够了,轻轻地拍一下她的小腹,大度道:“忙吧。” 程榆礼说完,便转身去书架上取了两本专业书籍。 秦见月的心头还在小鹿乱撞,他倒是非常闲云野鹤地拎着书出去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她最近在写一个新剧,为了孟贞上回提到的那个电视节目做准备。 不想给他看原因有二,一是第一反应,对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不自信,二是因为没有定稿,乱七八糟的提纲草稿全在上面,他也看不懂。 倒也不是没有好好解释的打算。 可是刚刚他那副样子看起来,哪里是想知道答案?分明就是为了耍人嘛! - 程榆礼辞职那天,机房里一位工程师叫袁毅的,说要请他吃饭。很多年的交情,程榆礼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要带见月一块儿去,但程榆礼提前跟秦见月说了这回事,秦见月倒是没给出明确答复,她只说有可能时间冲突,没法儿过去。 当天晚上,程榆礼在约定的饭店门口给她打电话,估计她人是在台上,一通电话也没接到。 程榆礼给她发了则消息:几点结束?我叫人去接你。 秦见月好半天才回来一个:有一点事,你不要来,我现在不在戏馆。 秦见月:回头给你解释。 程榆礼也没再问,发了一个字:嗯。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抬头便看到袁毅的车停在门口,夫妇二人从车上下来,袁毅推一下眼镜,冲程榆礼招手。 “老程,抱歉抱歉路上堵车迟了一点,”袁毅一边走过来,一边冲他打招呼,“怎么不进去坐。” 程榆礼微微笑说:“这不是也不知道你定了哪一桌。” 袁毅旁边的女人也向他温和笑着。他介绍:“这我媳妇儿。” 夫妻二人都戴着眼镜,斯斯文文。 “你好。”他点着头示意,“程榆礼。” 袁毅问:“你们家那位呢?” “估计还在加班。”说到这,他把手机拿出来又粗略看一眼,没有消息。 他们进包间落座。 程榆礼不喝酒,他觉得店里最好喝的是加一片青柠的免费茶水。端着茶杯,细细浅酌。他这静谧平和的茗茶姿态,两三分钟就把这饭店包间便成了某处高雅会所。 对面的袁毅正在试图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满上二锅头,他旁边的妻子黄一洁本来低头玩手机,猛然瞄到,一巴掌拍在袁毅的手臂上:“要死啊你!” 袁毅手一颤,溅出来几滴,讪笑说:“我错了我错了。” 程榆礼看笑。 袁毅问他:“你老婆也这么管你吗?” 他微微挑眉:“我不喝酒。” “差点儿都忘了,这么多年还这么自律呢。” 袁毅是程榆礼的大学兼研究生同学,他是非常典型的工科男,除了袁毅以外,程榆礼在大学结交认识的人几乎都是学术型的知识分子。 这样的人在日常生活里很少去探索交际的技巧,无论是和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的想法通常简单。甚至简单过了头的,也不乏很多直率到丧失了和人打交道的能力——所谓情商。 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在那几年,程榆礼被这样一类人包围着,感受到一种很不一样的,鲜活向上的冲劲。 他自小生长的那个圈子,不断在莺莺燕燕、酒绿灯红里兜转,他的自我意志被侵蚀。而他任由侵蚀,早就习以为常。 因为在他生活的那个阶层里,各路子弟皆是如此。 直到某一天突然意识到,或许也是可以不一样的。 他很喜欢在象牙塔里那几年的简单。不再被刻意吹捧,因为一些外在的因素被众星拱月,因为一些利益关系而为人棋子。 脱离掉家庭带给他的这些种种,当他不再是程乾的孙子,程家的二公子,他的成长环境从身上剥离,程榆礼真正地领会到,各凭学术的能力被赏识的那种珍贵和动人。 和袁毅一起在教室里画图,到凌晨。画出他们第一架虚拟的战斗机。深受二次元影响的袁毅“哦豁”了一声:塔塔开! 程榆礼看着他满面红光的样子,淡淡一笑:还不是时候。 袁毅如愿以偿地眯上了他的二锅头,犀利地问他:“还会做这行吗?” 程榆礼用筷子加了一个冰块堆里的荔枝,又垫了两张纸巾,将壳挤开:“应该。” “现在不一样了,要养家。”袁毅意味深长地说。 养家这个词确实容易让话题便沉重。但并不会让程榆礼变沉重。无论什么行业,能在一个行业做到顶端的人,都不会存在钱财方面的压力。 他轻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欸,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媳妇儿长什么样,也没怎么听你提起过。” 他微笑说:“没提过吗?”想了想,又道:“她挺好的。” 程榆礼说到这里,剥水果的手自行顿了顿。不知为何,他每每想到见月,形容词都变得匮乏,几乎总是是以“合适”这个万能回答来应付。 而再深刻、再细腻的描述,一时间却凑不出了。 荔枝被丢进小碗里,他突然不想吃了。捻来一张干净的纸,慢条斯理地擦拭修长的指。程榆礼开口道:“说说你们的事。” 袁毅说:“我俩呀,我俩也是去年才好上的。”他不怀好意拱了拱身旁妻子,“你问她怎么回事儿?” 黄一洁说:“每次都叫我说,我说你这人鬼点子可真够多的。” 程榆礼面上带着淡笑,视线在斗嘴的二人间流转。 袁毅说:“你还记得吧,我大学时候跟你说有个妹子跟我表白。” 跟他表白的人并不多,那阵子可把袁毅乐坏了。程榆礼印象深刻,点头说:“略有耳闻。” “就是她。嘿嘿,我当时也没谈过恋爱,然后也忙着保研,我是怕耽误她啊,结果脑袋一团浆糊就稀里糊涂地把人给拒绝了。 “那时候对黄一洁印象吧,就是隔壁班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好像是个数学课代表,因为我们俩班一个数学老师,她有的时候会来我们班发卷子,我那时候就觉得这姑娘怎么老是偷瞄我——嗷,这不是事实么,打我干什么? “就留心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对我自个儿长相有点b数的,我寻思这姑娘应该不至于这么眼瞎看上我吧。然后我那时候数学成绩还特好,她有回在办公室看见我,就过来跟我搭话,说叫我能不能教教她做题。我可算是整明白了,原来是不是看上我了,是看上我数学成绩了。” 袁毅说一半,眯酒。被黄一洁扣下。 接着说:“后来我印象很深,毕业那天她给我送了个同学录,问我报哪儿的学校,我看着就纳闷,感觉她当时都快哭了。 “上大学之后咱俩还一直有联系,也是她主动联系我,我这人嘛,就是你有来我就有往,咱俩关系一直处得就像普通朋友吧,结果到大三那年七夕节,她突然给我告白,一下给我整蒙了,我说你图我什么啊。 “她哭着骂我是猪,说她一直暗恋我来着,从高中就开始喜欢我了。问我怎么就一点也看不出来。” 第47节 “那我哪儿能,我说你也没给我暗示过啊……” 程榆礼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一个词:“暗恋?” 又问道,“多久了?” “我算算啊,”黄一洁掐着指,“得有八年了吧。” 八年时间,修成正果。 饶是一向气定神闲的程榆礼也不免讶异地顿了顿手里倒水的动作,滞住的一两秒,他也说不清是在惋惜青春还是感叹这情谊的深厚。 溢着青柠清香的温水灌满他的茶杯。 程榆礼用指端轻轻摩挲着杯壁,若有所思说:“如果有个姑娘偷偷喜欢我这么多年,我可能……” 他想了很久,想不到很准确的词汇来表达眼下的心情,最终玩笑似的说了句:“命都给她了。” “诶诶诶,这话可不兴说。”袁毅忙打岔,“这话不兴说。” 程榆礼轻淡笑着:“戏言。” 戏言归戏言,他的吃惊却是真的。 程榆礼待人处事大多持一种淡薄的态度,这样的态度让他自身获益多过于损失。这就像是一种防御机制,能够帮他维持必要的理性和正常的思辨能力,克制谨慎地权衡利弊,规避风险。 中国的很多老话讲得都很有哲理性。除却有志者事竟成之外,还有一句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认为时刻保持旁观者的清醒是一种很强也很难练就的能力。 因为无论如何,人的感性的那一面永不会被消除,且一旦被放大,膨胀到百分百,平日锻炼得再强大的理智也会一瞬被挤压崩塌。 这大概率就是为人的天性。 于是偶尔的偶尔,也会临近情绪的漩涡。比如看到一些坚持,看到一些苦难,看到一些,荡气回肠的爱意。 很难不动容,不深陷。 他盯着茶杯里漾起的水波。 耳边是服务员清脆的声音:“小姐,您预定的哪个房间?” 三人一起回头看去。秦见月穿一件浅色的风衣,手揣在大衣的兜里,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好像站了很久,久到服务员都不免好奇上前询问。 她颤了颤眼神,刚神游回来一般的迷惘:“哦……我就这间。” 程榆礼冲她招手,示意她进来坐。 服务员为她添盏。 “谢谢。”秦见月拿出通红的手,搁在茶杯上。想暖一暖,却被程榆礼握住,牵到桌下。 比起高温的水杯,他的手心除了热,还有生命体肤的温存。 她讪讪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那就自罚三杯吧。”袁毅和她开起玩笑,“喝白的还是喝黄的。”黄的指的其实是旁边的橙汁。 秦见月笑着说:“我喝果汁吧。” 她手刚伸过去要拿瓶子,对面的女人先一步起身,替她往杯中倒。 秦见月受宠若惊,忙说:“谢谢谢谢。” …… 这顿饭吃完,秦见月先去门口捣鼓了一下她的车,从停车处开到门口,呆呆望着后视镜好久,才等来她的男主角。 已是深秋,程榆礼穿一件黑色风衣,面容清隽瘦削,他从最普通的餐馆里走出,个高腿长,清贵之气丝毫不融于旁人来来回回的烟火味,低头时显得下颌尤其清瘦。 他微笑着和袁毅夫妇道别。 秦见月将车启动,程榆礼四下巡视一番,看见她的车灯亮起,方才迈开长腿走来。 “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他说:“买单耽搁了一下。” 程榆礼有幸坐了一回秦见月开的车。 她开过来的是秦沣给她送的那新能源二手车。今天会开它原因是昨天回去给秦沣送行,他要去西北跑车,也没别的念想,就是千叮咛万嘱咐妹妹一定要领了他的好意。 秦见月被逼得没辙,只好在门口开着练手,跑了两圈。 结果,路面太窄,倒车那会儿“哐”一下,车屁股撞家门口那邮筒上。 几十年风吹日晒的邮筒没出什么事儿,倒是把她这车屁股给撞瘪了。 她晚上来迟,就是因为去修车屁股。 程榆礼一听乐了:“我那回在你家门口也差点儿撞上去,危险障碍物。” 秦见月絮叨说:“是吧,那邮筒真的碍事,又没有人用,哪天把它凿了去。” 他笑着,今晚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坐副驾的机会。悠闲得很。 偏着头去看开车的秦见月。 她的长发被松松地盘起来夹在脑后,有种凌乱随意的美,在降温的秋末,女人的脸被冻一遭就显得更加苍白,因为极少开车而紧张得一脸悲壮,拧起的眉毛,紧抿的唇线,细枝末节的小情绪让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终于,下了高架,秦见月开到低速的路段,心头的谨慎消去一些。 她的余光回归到旁边的男人身上。 程榆礼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自然不会察觉出她的心事重重。 “程榆礼,”秦见月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了句:“如果我喜欢你八年,你会把命给我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猪猪二号机宝贝儿每天都送营养液=3= 第28章 程榆礼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袁毅发来消息:多少钱?我转你。 这是因为刚才在店里付款的时候, 袁毅卡里的钱没周转到位,程榆礼便上前垫了一下。 他刚打完几个字,发给袁毅:见外了。 似乎听到秦见月在说话, 抬头看她紧绷的神色:“你说什么?” “我说……”秦见月望着前面, 却又好似不在看路,方向盘往左边倾着, 她却毫无知觉。 眼见就这么慢吞吞轧过了中心线。对面从夜色里飞驰而来的一辆公交车发出警示的喇叭声——滴!! 程榆礼见状,飞速往右边扯她的方向盘。 电光石火的一瞬, 两车险些车身相擦。 惊险地绕过公交, 前路开阔,但秦见月惊魂未定。 程榆礼又将方向盘缓慢地往左边推一下, 回正。 他的手还在替她控制, 没有立即放下。看着秦见月,不放心地问一声:“能开吗?” “……对不起。”秦见月也不知道在向谁道歉, 迷糊地说,“刚才走神了, 我好好开。” 他说:“不要紧张,紧张什么。” “嗯,嗯。”秦见月掌心都冒虚汗, “我很少上路, 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开车好了。” 少顷, 程榆礼温声安抚道:“也好, 我帮你请个司机。” 秦见月闻言, 嘴巴微启又合上, 欲言又止, 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特斯拉还要找司机啊, 真是开了眼了。” 程榆礼笑了起来。 这么一打岔, 他似乎也忘了刚才她嘀嘀咕咕说了句他没听清的话。 秦见月终于平静下来,做了一个克制的深呼吸,想看他又不敢腾出眼睛,聚焦在前面的路边线,开口道:“对了,你有没有订酒店啊?” 程榆礼把手机收好,专心替她看路,说着:“我办事,你放心。” 良久,秦见月会心一笑:“好。” - 蜜月定在秋冬季节。 出发之前,秦漪特地过来帮秦见月收拾东西,妈妈对女儿总是一万个不放心,给她收纳了好多多余的小物件,什么药啊、羽绒服、冲锋衣,一大堆吃的喝的。甚至还给她带了好几袋暖宝宝,秦见月进房间时,秦漪正犹豫着手里的大芒果要往哪里塞。 妈妈拎着两个芒果愁眉不展,程榆礼坐在旁边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秦见月把她的芒果拎到别处:“带这么多干什么呀。” 她躬身将收整在箱子里的暖宝宝拿出来一半,又顺手将药给丢在一边。 “诶诶,药不能丢药不能丢,听说在国外看病可贵了。” 秦见月说:“贵不死人的,而且我哪儿那么容易生病。” “听说那儿零下几百度,你这病秧子体质能瘦得了?指定要生病,带着!”秦漪不由分说把药揣了回去。 秦见月惊讶得眼睛都瞪大:“零下几百度?你有没有常识啊?零下几百度我一下飞机就成冰雕了。” 秦漪啧了一声:“我就是夸张一说,你计较这个做什么。” 秦见月瞄到旁边的人,程榆礼手握成拳头,抵在鼻前,努力藏着他嘴角忍不住溢出的笑。 她扯着秦漪告状:“你看,他都嘲笑我了。” 秦漪看过去:“你笑什么,我认真的啊小程,不要光想着玩,不管到哪里做什么,健康、安全都是第一位。你不要笑,你要把这点放在心上,才能给月月更有保障的生活。” 程榆礼忙恢复正色,懂事地附和着说:“没有笑,药确实要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你看,还是人家懂事。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呢。”推推搡搡半天,药还是让秦漪给揣进箱子里了,又怕晃荡散了,她拉开内层的收纳袋拉链。 啪嗒一声,从里面掉出来一个盒子。 小俩口一看,脸霎时就绿了。 秦漪还好奇地取来细看,她一看清,脸也绿了。 第48节 程榆礼“咳咳”一声减缓尴尬:“要不还是我来——” “没收!”秦漪把计生用品装进自己的包里,转过身来给秦见月使了个眼色。 尴尬的几秒互相沉默过后,她说:“行了,我学校还有点事儿我先撤了,到了有什么事儿给妈打电话,也别在外面待太久,国外也不安全,什么枪机杀人案的,多得很,早点回来知道不。” 秦见月忙点头,为的是赶紧把她妈送走。 很快启程。 旅行地点在北极圈内的一个小岛,叫做浮西岛。既然有了一个“逃避”的理由,秦见月就想去离他们的城市最遥远的地方。 到过地球的终端,见过天涯海角,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海枯石烂。 人烟稀少的岛屿,夜里从机场降落,驱车过去,雪意蒙蒙。直到清晨才抵达程榆礼租下的那套别墅。租期一个月。 秦见月在车上睡了好几次,本来在赏景,中途犯困,醒来后有点冷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捂着胸口,艰难地喘。 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妈妈的话果真应验了,秦见月的病弱体质在寒冬风雪里瞬时现了原形。 “不舒服?”程榆礼停下车,倾身过来端详她的脸色。 秦见月咳了两下:“有一点头疼。” 他的手指抵上她的额头,试探体温:“可能是水土不服,到了先歇一会儿。” “嗯。” “抱你过去?” “……能走的。”她抢先一步下车,为了证明自己很健康,健步如飞。 别墅的后面是一个小的商业街区,对面有一座夜里看起来阴森的尖顶教堂,在光照之下又徐徐显出庄严肃静的一面。卧室的窗外有一面冰封的湖泊,无垠的雪地里矗立着稀落的枯竭衰草,凛冽山峰被爬起的日光燃成浓烈的金黄。 这里的植物看起来很生硬,死气沉沉。 头顶挂着一盏设计别具一格的钨丝灯。 秦见月卧在床上憩了一会儿,耳畔是程榆礼在清整衣物的声音。但很快这道声音减弱直至消失,她不安地睁眼,发觉他一同躺在床上。 如释重负,她凑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腹部,继续入睡。 程榆礼陪着她,倒是没什么困意,闲来无事捧着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叶芝诗集在读。 “老公。”秦见月很疲倦,艰难开口喊他一声,声音娇娇柔柔,像是撒娇。 程榆礼握住她的手:“吩咐。” “好喜欢这里。”喜欢陌生的国度,身边有着熟悉的人,温暖的体温。秦见月疲倦地闭着眼,唤他,“你给我读首诗吧。” 他瞥一眼她:“不睡觉了?” “要你哄着才能睡着。”秦见月仰着脸,微微万起唇角,笑得腼腆。像个小孩。 程榆礼笑了下:“行。我挑一首。” 他选的是最出名的那首诗——《当你老了》。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your eyes had o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窗外是肃杀的冬景,没有边际的雪国,被挤压的日光照射时长让这里的人不再追赶时间。零星的雪落下来,像是漫无目的地飘零。 人影寥寥,孤寂荒芜。时刻要凋谢,时刻要败退。世界寂静得好像只剩下他念诗的字正腔圆的声音。 声音恍惚也有了触感,像是抚在冰湖上的一瞬,那一道薄薄的刺痛的凉,余留在指尖晶莹又纯净的冷冽水滴。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秦见月的英文不是很好,听得一知半解,但堪堪理解了最后一句,诗歌的力量神奇又强大,她温柔地笑了下:“好美。” 不自觉地在心中重复:a crowd of stars. 群星璀璨。 忽而想到什么,秦见月抬眼问他:“对了,那天流星雨,你许愿了吗?” 程榆礼点头,合上书本:“嗯。” “什么呀,告诉我好不好?” “说出来就不灵了,傻子。” 秦见月说:“说出来不灵,那你就写下来,随机应变知不知道。” 程榆礼被逗笑,拿她没办法的语气:“好,我给你写。” 得到首肯,秦见月安心睡去。 - 病恹恹的身子骨一直到下午才恢复了气力,才四五点钟,天已经黑透了。秦见月睡完一整个紧凑的白昼,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出去玩。 晚餐吃了一点鳕鱼片,但她实则没什么胃口,看程榆礼弄了半天不忍辜负他的好意。 事实证明,身体是不接受强迫的,秦见月只吃了几口,胃里就忍不住翻江倒海。 她实在没忍住,跑到洗手间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吐完后感到强烈的不适,这阵头晕感比早晨的更为严重,程榆礼跟她说什么话都听不清,脑袋抵在枕头上,耳侧只剩下自己闷沉的呼吸声。 一个艰难的夜。 程榆礼太过着急,一下请了好几位家庭医生,她的症状看似严重,其实就是发烧。折腾了半宿总算退了烧,秦见月躺在床上蜷着身子,握着打过点滴还在胀痛的手。 捏一下疼一下。 又自虐似的握紧拳头。 这疼痛不能让她清醒,但让她流一身汗。 程榆礼替她擦着额角,俯身拥住她,听见秦见月意识模糊地喊他的名字:“程榆礼。” “我在。”他忙捉住她的手。 “你不知道……” 瘦弱的肩被揽进他宽敞的怀。 秦见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大概率是做了噩梦。 她说:“好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我好痛苦……” 他为了听清楚她的每一句梦呓,脸颊贴在她的耳侧。 热泪落在他的下颌,程榆礼放下了纸巾,轻轻用手替她擦拭着湿润的脸。 “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嗓音沉沉碎碎的,穿过梦境的边界,抵达她的心脏。 像是被她的痛苦感染,程榆礼也紧皱着眉,白皙的指握住她泛红的脸,颊边是她滚烫的体肤。 秦见月在半梦半醒的昏沉状态里抽噎,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流眼泪。意识的混沌和撕裂慢慢隐去,最终她只听见他在耳畔的声音,断断续续,似远又近。 忘了自己在哪里。 只觉得身体粘稠的汗液胶凝,一切的感知都热烈浓厚得像夏天,他们初识的夏天,他们分别的夏天。 那些在她孤独星球上的热夏,鲜活又晦暗,热烈又苍白。那个被粉饰,又被撕碎,而从头至尾也只是将她一个人困住的夏天。 热得满头大汗。她裹着闷不透风的校服,汗水从脊背上淌过。低着头走在离他好远的街对面,连靠近都是痴心妄想。 必须要隔着马路,才有跟随的勇气。 秦见月逐渐认命,她也只配这样看一看她的月亮了。 行至某处,脚步骤然被钉住,无法在往前走了。秦见月着急地喊他的名字,可是他没有回头,因为她根本就出不了声。 于是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随着那一片泛青的樟叶,在夏日热浪的虚影中一寸一寸消失。 她流着泪告别自始至终不属于她的少年。 “程榆礼,你不知道……我很害怕,很疼……” 而她擦着眼泪转身的时候,却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抱住。 这个拥抱太焦急太紧密,以至她根本抬不起沉重的脑袋去看一看他的脸。 可是她清楚地听见那个让她等过了漫长的八年,才姗姗来迟落在她耳边的声音。 他说:“我知道,我听见了。” “不哭了,宝宝。” “不哭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00:00:21~2022-06-29 22:3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冬瓜 2瓶;loststars、猪猪二号机 1瓶; 第49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秦见月一夜没睡好, 程榆礼一夜没睡。他留了一个医生在这,等秦见月的体温恢复正常才敢放人走。 她在黑夜里入睡,又在黑夜里清醒过来, 睁眼便看到在卧室外边的露天花园里的程榆礼。他握着手机打电话, 斜倚在护栏上,雪花落在毛衣的肩头, 身姿宽阔,而肩背微躬, 又显疲惫。 这通电话加深他的忧虑情绪, 难得见到他脸上的严肃之色。 程榆礼伸手捏了捏眉心。开口说了几句什么,隔着厚厚玻璃门, 她听不见。 不像刚才那一句句左哄右哄的, 那么清澈体己,贴近心房。 想来还觉得羞赧。 程榆礼余光瞄到屋内动静, 收了手机迈步过来。他端来一杯牛奶:“妈打了好多电话来问。” 秦见月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温温的牛奶, 小口抿着:“你跟她说了呀?” 他说:“是因为联系不到你,她很着急。” 昨天还觉得想在这儿待一辈子,今天就想妈妈想得难受了。果然生病时最脆弱。 秦见月打开手机, 看到妈妈发来好多消息, 不同时间段的。语音为主。 一点开, 是秦漪扯着嗓子的声音:“把板蓝根喝了啊, 维c银翘片每天三顿不要落, 药一定要早点吃!好了跟妈妈说一声。” 被关心的暖意涌上心口, 秦见月蜷着腿给她回消息, 一边对程榆礼说:“我妈妈很唠叨的。” 尽管秦漪对她管教颇多, 即便是担心女儿嫁不出去, 挑不到好的夫婿,这些很荒唐的担忧,那也确确实实是以一个关怀她的出发点。 儿时学习唱念做打基本功,坚持不住就被抽了屁股,秦见月躺地上就哭,秦漪过来一摸,秦见月整个人身上滚烫。秦漪急坏了,课也不上了就带着她去隔壁诊所挂水。她抱着女儿,眼泪簌簌掉。 消极的时候,往事一并涌上来残害柔软心境。秦见月发出一个简单的“知道了”,眼神虚焦看着程榆礼的腿。她的声音很轻柔,听得出是在自语。 “感情有的时候真的很矛盾吧。”一边想离开她的桎梏,摆脱母亲的权威带给她的影响,一边又被她熟稔的温暖吸引。 程榆礼没有说话,他往床前迈了两步坐下在床沿。轻轻摸了摸她因为眼泪干涸而微皴的颊,泛着凉意的指骨又擦过她浮肿的眼皮。秦见月的眼微微颤了下。 良久,程榆礼才放下手,沉声开口问了句:“睡觉为什么会哭?” 她擦擦眼,怔怔说:“我真的哭了吗?都没感觉。” 眼望向天花板的钨丝灯,有些微刺痛。秦见月说:“我已经很久不做噩梦了。” 他问:“以前会做?” 她低着头:“嗯,高中的时候。还挺频繁的。” 少顷,程榆礼淡笑一声:“你太刻苦了。” 她不吭声。 是太刻苦了,抑或是别的原因呢?也不再重要了,她都毕业多少年。 秦见月一直也在努力地对抗,她正在慢慢地磨掉过去的痛苦给她带来的印记,只是偶尔极度脆弱的情况下,会出现像胃里反酸水的情况,那些东西不断地涌出来顶撞着她的伤口。 她勉力一笑,主动握住他的手:“梦跟现实都是反的对吧,以后好就好了。” 程榆礼点一下头应承:“当然。” - 病了三天,秦见月恢复气力。好在程榆礼没有被她传染,他很坚持规律地为她准备三餐。对异地食物的排异反应让程榆礼警觉,他弄来大米,替她煮各式各样的粥。 总算是把她的胃养健康了。 第四天出行。 浮西岛的冬季海岸有一股腥涩气味,海滩是深灰色的,海石错落地尖秃在地面之上,像烧到干枯的木。开车在路上去看海景,秦见月裹紧大衣缩在后座,仔细为行程做规划。 大病初愈,不宜多动。 他们的目的地在一个不冻港,乘上一号中型游轮。 甲板上有人在弹琴唱歌的声音,南加州不下雨的旋律。秦见月好奇看去,挺精致的金发碧眼小伙。在他身旁与他合唱的是一个亚洲面孔。两人这么一唱一弹,吸引不少人去看。 秦见月牵着程榆礼往船舱里面走,找到舱内餐厅的空位坐下。 “我们今天能看到鲸鱼吗?”她趴在窗框,天真模样,睁大眼看外面湛蓝的景观。雪山被一层遥遥的雾气笼着,海水是很深很冰冷的色泽。冷风扑面,她裹了一下围巾。 程榆礼说:“心诚则灵,你多念叨几次它就出现了。” 服务员为他端来一杯温白开。他握着透明玻璃杯喝水,蜜月的生活不便于他维持焚香茗茶的习性,白开水也不错。 喉结轻滚,男人放下水杯,抿去了唇角的水汽。 一张桌子隔在两人中间,秦见月托着腮呆呆看他,目光里是不需要理由就会无端出现的崇拜。 他喝水的动作都会让她觉得好看、美妙。心情都变轻盈。 秦见月凑到他的身侧去坐,被程榆礼顺势搂住。一下身上都变暖。 “晕船吗?”他敛眸看她苍白的脸,关切地问一声。 “还好欸。” “晕就说,我带了药。”她瘦削的颊被他捏了两下。 秦见月忍不住笑:“你怎么和我妈妈一样。” 程榆礼也微微笑着:“经此一役,发现妈妈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秦见月不听他苦口婆心,她掏出手机侧身去拍外面的冰山和深蓝色的海面。在大海的深处,有几个尖锐似箭的脑袋突出在水面上,秦见月瞳孔一缩,拍拍程榆礼的肩膀:“欸,那是不是……” 摄像头对过去,堪堪拍到一条鲸鱼尾巴。 程榆礼也看见了,弯了弯唇角:“独角鲸。” 一条鲸鱼钻出水面后,很快就能看到成群的小鲸开始出没。船只的速度变快了一些,很快开到了鲸鱼群中央。有一两只鲸鱼在顶撞着他们的船舱,秦见月从惊喜变成惊悚,吓得软弱地窝在程榆礼怀里:“妈呀,船要翻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拍她的肩:“不会的,没事儿。” 秦见月缩在他的大衣里面,又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看,在船侧游动的鲸鱼变得乖巧温顺下来,在秦见月的目送之下,它钻入水中,尾巴一扫,消失不见。 她抓紧最后的时机,拍到了一条鲸鱼的脑袋。对着照片欣赏一番。 “程榆礼,”秦见月偏过头来,目光严肃看着他,“下辈子做两只鲸鱼好不好?” 程榆礼不明所以,淡定地接茬:“做人不好吗?” “做人不如做鲸鱼快活嘛。鲸鱼多美好啊,每天戏水,自由自在游来游去。不像人,很复杂很多面。” 他一时间未置一词,思索片刻,正要开口。 “what’s this?!”在秦见月后一桌的男人瞄到她的手机壳,惊喜地指着它吼了一声。 秦见月和程榆礼同时偏头看去,说话的是方才那位在甲板上唱歌的亚洲人。和秦见月差不多年纪的模样,长得倒是俊俏风流。就是皮肤黑了点。 秦见月看向他所指的手机壳,上面印着一张十字门脸的京剧脸谱。那位欧洲小哥也凑过来,哇哦一声。 秦见月说:“这是……脸谱。” 别人大概听不懂,她想了想,艰难地拼凑出几个英文单词:“facial……facial in operas?” 亚洲脸的男人看她讲话生硬又努力的模样,不禁笑着问了句:“你是华人?” 秦见月说:“对,我是中国人,你呢?” “我是马来西亚的。” 她很喜欢沟通无碍的感觉:“你会讲中文,太好了呀。” 男人自我介绍说:“我叫何蔚,这是paul,他对京剧很感兴趣。” 秦见月身子侧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你好,你们好,我叫见月。月亮的月。” 何蔚给另一侧的小哥传达:“she is the moon.” 程榆礼闻声,端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一收紧,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梢。 何蔚说:“你要不要过来坐啊?我们这里有吃的。” 秦见月瞅过去,看到他们桌上摆着一碗蓝莓。她旋即扭头回来看程榆礼,征询他的意见:“要不要过去坐一下。” 程榆礼并不热情,只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歇会儿。” “那我过去聊几句,马上就来。” 生怕身边一下落寞下来,程榆礼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不过提醒说:“别人桌上东西不要吃。” 秦见月恍然:“好的,好的。” 话音未落,听不得再多一句劝似的,便拔腿过去。 程榆礼:“……” 简直让人难以想象的愉悦。 他抱起手臂,松散的坐姿,但眼神却是略显警惕地在盯着那两个年轻男人。 很快,交流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戏剧史上有三种很古老的戏剧文化,中国戏曲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两种已经失传了,现在也只有戏曲流传了下来。” “不过京剧,就是这个,”秦见月指了指她手机壳上面的脸谱,“它不是中国戏曲里面最古老的剧种,相反它其实诞生得很晚,一直到晚清才出现。融合了一些南方的戏曲、像是昆曲,还有北方的唱腔,形成了一种叫皮簧的唱法——会不会太专业,你可以翻译过来吗?” 何蔚点头说:“我在努力。” “好的。”秦见月点头对他表示肯定。 “这个人是谭鑫培,他是中国最早期的京剧演员之一。”秦见月调出一张照片给二人看,三颗脑袋齐刷刷凑在一起,“这是他演的《定军山》的剧照,不过现在也只有照片了。因为时间太久,很多资料都失传了。” “这个是梅兰芳,他很有名气,也是第一个把京剧带出国门的人。当时他的表演非常的出彩,被美国人认为是两国文化的纽带。” 何蔚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稀奇地问道:“男人唱女人?” 秦见月点头说:“对,因为在旧中国,女人的地位很低下,不可以登台唱戏。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环境已经变了很多了。” 她翻阅着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不小心划到自己的演出照。心下略微羞耻,心脏扑通扑通,飞快地掠过去。 何蔚是个眼尖的:“咦,刚刚那个是谁?好美。” 第50节 “噢……那个是……是我演的白蛇传。”她轻声细语,尴尬地抓抓头发。 何蔚惊道:“什么?是你?!快,再让我看一眼。” 秦见月很难为情,又不好意思推脱,便扭捏着把照片展示给两个人看。 何蔚连声称赞:“好漂亮!” paul也在不停给她竖大拇指,学着中文的咬字说:“漂亮!漂亮!” 秦见月腼腆地笑笑:“谢谢。” 程榆礼用指骨托着下颌,看着平静漆黑的海面,听闻那头又热闹起来,他便挪眼看过去。 杯中的水变冷,他的指尖在桌面无序地点了点,端起杯子把凉水一口喝尽。 船已经靠岸,而秦见月浑然不觉,还在和两位男士热闹地交流。 聊到哪里了呢? 何蔚掏出手机:“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联系方式?” 秦见月点头说:“好啊,我能给你发一些视频给你看看。” 程榆礼见势,便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走吗? 而秦见月交换的是外网的账号,手机微信并不显示消息提示。 程榆礼吁了一口气,换了个坐姿,静静。 明眸皓齿,一颦一笑,映在他眼中。明明早上出门还病恹恹,这下倒是容光焕发了起来。 程榆礼不是习惯于做配角的人,也从不存在被忽视的状况。参与他们的交流,是不可能的。他没有和洋人交朋友的兴趣。 程榆礼又给她发一遍:走不走? 秦见月笑着说话,并把手机藏了回去。 最终,程榆礼招来服务员:“给他们再送一点蓝莓。” 他面露友好的微笑,用英语和服务员说道:“顺便替我向那个女孩转达一句话,她的头发乱了——不过她的英文不太好,麻烦你用中文和她说。” 对方点头:“好的,请讲。” 程榆礼便教了他几个中国字。 …… 交换故事的时间,秦见月听着paul讲他的事迹正津津有味,她托着腮一脸好奇地问:“那你十几岁出来做乐队的时候,你家里人不会反对吗?” “nonono!”paul摇着手指,正要跟她好好讲一讲他年少成名的经历。 下一秒,新鲜的果盘被放置在他们的桌上,众人好奇抬头,不知道是谁送来。 服务员便指了指后面一桌不远处的热心肠的男人。 而后,小哥躬身凑到秦见月耳边,说了句什么。 女孩脸色一瞬涨红,她回头便看到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地系上大衣的扣子。这一张瘦削冷峻的脸在肃杀冷风中更显矜贵迷人。 他抬头跟见月对视上,便冲她微微颔首,意有所指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眼神倒是清白的很。 她拼凑出这个小哥磕磕巴巴努力吐出的字词,是在说—— 回家吗?老公想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22:39:00~2022-07-01 00:4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叶繁花 6瓶;住在翻斗花园的迪伽 3瓶;阿冬瓜 2瓶;猪猪二号机、loststars、4238357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程榆礼返程疲倦, 便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本地的司机,是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大叔。他不像阿宾那样沉默,有聊不完的天。 秦见月听不懂几个单词, 程榆礼也没有好心情搭腔。 他懒散地倚在后车座, 闭眼微憩,苍白面容在车灯的光影中忽明忽灭, 黑色的呢大衣罩在身上,俊朗的半张侧脸看起来严肃而漠然。背后的灰调的苍穹。 秦见月咳咳两声, 有话要说的样子, 男人掀起薄薄眼皮,听候指示。 她薄薄的耳廓泛着粉, 眼神复杂看着他, 弱弱地说:“那个,我还在生病呢。”捏了捏喉咙, “你听我的嗓子。” 细碎,沙哑, 带着鼻音。绵软无力。 他不明所以:“怎么?” 她说:“现在不是时候吧。” 程榆礼嘴角掀起,不由地笑:“什么不是时候?” 秦见月瞅了瞅前面的司机,声音压得很低, 生怕旁人听见似的:“他说, 你要那个……” 他明知故问地学她说话时的古怪调调:“我要那个?” 秦见月挪过来一些, 凑在他的耳前, 瓮声细语, 一字一顿道:“老公想要了。” 程榆礼闻言笑着, 握住她的肩, 俯身道:“听岔了, 落了俩字儿。我说的是:老公想要睡觉了。” 秦见月紧抿着唇, 不能分辨出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毕竟这个人有一些阴险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时刻。 不过见她露出虚惊一场的神色,程榆礼的眸色倒是沉了沉。缓一缓,他说:“既然你都这么会意了,我是不是得考虑采取一些措施?” 这话听起来很严重,秦见月忐忑问:“什么呀。” “惩罚你的三心二意。”说着惩罚,他的脸上倒是带着戏谑的笑意。 “啊?程榆礼,你不会在吃醋吧。”秦见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是我把你晾太久,你不高兴了。” 他短促地笑一下:“哪儿能。” 这语气,哪儿能是不生气呢。 秦见月凑过去,诚意十足地握住他的手:“你说实话好不好。” 程榆礼撑着额,半晌没吭声。嘴角掀起,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是啊,你哄。” 啧,怎么又要人哄。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理解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醋点。 怎么办呢?再强吻他一次?算了,她身上这个细菌,愿意跟她亲密相处,都显得他的心够大了。 秦见月撇了撇嘴巴,无措地捏着他的指,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程榆礼,我只喜欢你。” 浅浅几个字的回声荡在车厢里,半天没等来下一句,程榆礼瞥过去一眼,诧异道:“没了?” 秦见月不像他那么会说情话,这一招她哪里玩得过他,思索半天还是决定和程榆礼交代实情,于是转而又道:“我说实话,你别不信,那两个男人长得又没你帅,也没你有气质,我跟他们聊天纯粹是为了弘扬一下我们的国粹,你听见我们聊别的了吗?” 她打开手机送到他面前,社交软件的聊天框,义正言辞道:“你看,发过去的都是唱戏视频。” 程榆礼给面子的瞄了一眼:“梅兰芳?” “这是杨小楼。” 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秦见月放下手机,又抓住他的手:“够不够,还要哄吗?” 看他凌冽的神色,她再辩解都苍白,秦见月很是无奈,小心眼这几个字都要呼之欲出了。 而下一秒,她一张嘴,还没开口,就被他低头吻住。这个吻并不激烈,而是温吞柔软的。做着强吻的动作,却带着他骨子里的温和。 秦见月怕疾病被传染给他,竭力地用手往外推他的肩,而程榆礼的力气大,被她用尽全力抵着也纹丝不动。 男人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勺。哄人的人克制谨慎,被哄的人倒是热切得很。 一番热吻结束,他轻嘲她一句,用气音说:“说这么多废话,这不就行了吗?” 秦见月面颊发烫,她趁着这时忙开口道:“我感冒呢。” 程榆礼不以为然:“那就一起生病。” “……” 前面的胡子大叔开到某处就会介绍一下他们浮西岛的特色景观,哪怕没有人应答,他也能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直到后车座的声音殆尽,氛围诡异,他实在好奇偏头去看,一瞬嘴巴长成o型,又被自己捂住。 - 寂静的卧室里,安全套被塞进秦见月的手心,她诧异看他。 程榆礼一副受害者的委屈模样,斜斜侧躺在床上,撑着脑袋,面不红心不跳地吐出三个字:“给我戴。” 秦见月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你都不害羞的吗?” 他笑着:“既然你害羞,我就不能害羞,不然谁来主导我们必要的夫妻生活。” 秦见月:“……”她无话可说,只忐忑地拆卸着小包装。 耳边是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程榆礼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她。半晌,他悠悠说:“抖什么?” “……”她背过身去,不给他看。 笑声轻盈,浮在身后。 她警告:“不许笑。” 他正色:“不笑。” 这慢慢悠悠的拆卸过程中,忽而想起什么,暂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秦见月脸色严峻地看着程榆礼:“对了,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程榆礼轻哂:“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秦见月道:“就是要现在说才好。” 他很大度:“说吧。” 不急不缓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绕在指骨间轻巧把玩。 第51节 天人交战了一分钟有余,秦见月还是闭着眼,一口气连贯地吐出了她的想法:“我可能没有生孩子的打算。” 他们的婚姻完成得太过草率,从没有机会和他商讨过这件事,因此秦见月意图将心声说得严重一些。其实她只是近两年没有这个打算,往后的想法很难说。 程榆礼比她想象中淡然许多,他甚至连愣都没愣一下,旋即点头道:“好啊,那就不生。” 他的淡然让她不免震惊,秦见月眼瞪大了些:“你没有意见吗?” 程榆礼说:“我的意见重要吗。” “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我其实……”还是会有些心虚,秦见月垂着头,慢吞吞开口说,“我是因为还是想这几年在工作上再努力努力,况且我现在也没有上年纪到生育困难的地步,所以之后,如果想法变了,我还可以……” 后半截话被程榆礼打断,他说:“不管是为了事业或者别的,哪怕你只是不想怀胎,怕疼,甚至于不需要任何理由,你都可以不生。选择权百分之一百在你这里,所以不必向我解释。” 说完,他又打趣说道:“或者你哪天又想生了,你可以告诉我,我能简单帮上一个忙。” 程榆礼在这件事上的轻易顺从让她觉得不切实际。秦见月看着他煞是真诚的眼睛,不免多问:“那,你爸爸妈妈那边你要怎么交代啊。” 程榆礼闻言,把手中的东西搁置一边,他倾身压下来,看着她正色道:“对我来说,我的家庭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我们满意就好,他们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 秦见月躺在他的身下,眼神孱弱,水波粼粼。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实在惹人怜惜。 程榆礼就这么往下望着她虚焦的眼,似乎看穿见月心底的迟疑和忌惮,他轻轻拨她的头发:“见月,我说真的,不必这么替别人考虑。脑袋会累,心也会累。也许你是习惯了看别人的眼色,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但从现在开始打住,不许顾虑。” 秦见月说:“因为我妈妈想让我赶紧生孩子,她的思想就是比较老派,希望我好好带孩子养孩子。最好、最好不要上班。” 说到这儿,她还很难为情地降低了声调。 程榆礼笑了,慢条斯理开口说:“你一个90后跟60后计较什么,再往上翻个两辈还在缠足,往上四辈还在宫斗呢。改.革开放才多少年,这帮人哪儿有机会接受新思潮的洗礼。 “我教你个管用的招儿,以后长辈跟你说什么,你就瞎应付,对对对,是是是。也别掰扯,你扯不过。多说两句人能给你扣个不孝的帽子。但你心里得清楚,日子说到底还是得自己过,要有自己的主见。 “我说句不吉利的,以后妈妈不在了,你的人生终于轻松了,但是你发现你身边留下来的东西都有她带给你的影子,你不愿意生的孩子,你依她的话去迁就的男人和婚姻,你终于可以不被控制可以享受你的人生了,但你能吗?这些东西会代替你妈妈控制着你。你怎么去释放,再强加到你的孩子身上吗?所以说,该抗争的年纪就抗争,以免老大徒伤悲,是不是这个理?” 长篇大论说完,程榆礼都觉得自己快成哲学大师了。他从不跟人叽叽歪歪一堆大道理,也懒得开口,只是实在不忍心见她常常受困的样子。 用指腹轻轻拧她眉心的褶,将它一圈圈揉开。 秦见月慢慢消化,而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见她的愁绪缓和下来一些,程榆礼问道:“所以你要跟我商量的就这事儿?” “嗯嗯,是的。不过——” “不过什么?” 秦见月弱声说:“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孩子的,以后可能还得要你帮个忙。” 她一说完,羞耻地用被子蒙住脑袋。 又被掀开,她大叫着要躲,程榆礼扯着她的腕:“躲什么,还没给我戴上。” …… …… 第二天清早,收到一则消息,彼时程榆礼在捣鼓一个咖啡机。秦见月闲来无事玩起了手机。她吸吸鼻子,今天的状态好了很多。 荒唐地想,原来那种事还能治病啊。 齐羽恬:还在蜜月? 齐羽恬:你那边几点啊? 齐羽恬:同学聚会你去吗? 秦见月:什么时候? 齐羽恬:下周。 秦见月:我可能没法那么早回。 齐羽恬:魏老师点名想见你欸,她明年都退休了。不来见见? 半天,秦见月回了一句:好吧,我想想。 - 魏老师是当年秦见月的班主任,她对见月很好。既然“被点名”,秦见月也没有推脱的道理,因为同学会的通知来的突然,他们的旅程被砍掉一截时间。 实则秦见月的体质在这个岛上也待不了多久的时间,正好也有个提前逃离的理由。 车子开在雪山脚下,另一侧是呼啸而过的列车,玻璃箱一样的透明形状,里面装着奔赴而来的游人。 秦见月拍拍他的肩膀:“你开快一点。看看能不能超过那辆车。” 程榆礼微微勾唇,自信道:“没问题。” 油门踩到底,就这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飙起了车。一贯胆小的秦见月倒是觉得意外的刺激,她冲着窗外挥手,对面列车里的游客的摄像头照到她。 总是躲避摄像头的她,却冲着对方的相机大方笑着,比了个耶。 程榆礼也是为了依着她的话,难得把车拉到这个速度。 他们的车在宽阔的大道上疾驰着,跟列车赛跑。 在晶莹的天空底下,灰色的群山背后,最高的那一座山巅被璀璨的光照着,像是末日来临前,太阳眷顾人间留下最后的辉煌。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火山。 程榆礼和秦见月来时已经晚了些,围观的人潮滚滚地攒动着。 秦见月遥遥看见不停在往外涌出热浆的山顶。她兴奋地往山那头跑去,滚滚的熔岩不断地往地下流,她在密集的人影中快意地穿梭。奔向那个她前所未见的热烈汹涌的地界。 乌黑的发披在身上,肆意地散落,像一幅世界尽头的画。 程榆礼打开手机镜头,不由看呆,视线追着她的背影跑。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美? 坠落在地狱里的少女,仰头去抓住最后的生息。 衰竭的末日,她遍体鳞伤渡上自由的方舟。 程榆礼看着她的身影,没有由来的心境变得平和。一呼一吸散开空中,凝成湿润的雾气。 “见月,回头!”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在她转身的刹那,身侧的人流变成虚影,只有她的面庞永恒清澈。眼中是一片浓黑的夜,也有一团滚烫的火星。 - 为期十天的蜜月结束了,有一半时间在病弱中度过。 坐上飞机,秦见月坐在靠窗位置,往外看去。稀落的云像烟尘一样流淌着。 舷窗外面是广袤的黑白色土地,这里堆砌着终年不化的积雪。雪地里、冰河上、一望无垠的天际,都藏着他们无人干预的共同回忆,未必会有再次来到的机会,但无声之中,爱意在这里落脚。 程榆礼闭眼小憩,确信他睡着了,她才小心翼翼取出包里的叶芝诗集。 这是临走前,程榆礼塞在她包里面的。 疑心他是不是在哪里落笔。关于那一天他承诺过,为她写下来的愿望。 相处久了,也能渐渐摸清一些他赠与惊喜的规律。 不过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此诗集让她翻得漫无目的,除了一些字词的注解,并无其他。 就在秦见月将要合上书本时,她忽而扫到在扉页的一大串文字。封面落下,又被她飞快掀开。 目光与露面的夕阳一同停留在纸面上,昏黄的光晕衬着他遒劲的字迹。 秦见月一字一字地看过去,连呼吸都格外谨慎,唯恐亵渎。 【希望你的家庭,你的婚姻,别人的目光,包括我,都不要变成你的枷锁。 你应该成为一阵风,随着意识而流动。 侧舟山的群星,浮西岛的火山,列车途径的雪国,浮出海面的鲸鱼。 你在看向他们,他们同样也接纳你。 你和万物一样,享有具象的美,无尽的生命力,以及值得被铭记的人生。 我的女孩,愿你灵魂自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1 00:46:40~2022-07-02 00:0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二号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秦见月很难想象程榆礼会是一个落实到生活细节里的人, 她没有试想过他们会坐在一起讨论生孩子这样的事情。还有许许多多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离他遥远。 她见过爸爸和妈妈为一点鸡毛蒜皮纠结争论的时候,在粘稠闷湿的夏天夜里,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秦漪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叫江淮滚蛋的声音。 爸爸沉默地站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被从阁楼上摔下来的蛇皮袋撕拉一声裂成两半,秦漪三两下替他揉成团的衣物散落在江淮的身上。 体面全无。 这是秦见月最早接触到的婚姻溃烂的一面。 她不怀疑爸爸妈妈感情深厚, 但她也看到横陈在他们中间,由刻薄的字句、深厚的怨气构成的不堪细想的另一面。 建立于爱情之上的婚姻, 最终变成一只溅满泥点的水晶球。 尚能隐隐看到最深处的精致漂亮, 但表面的污浊令它痕迹斑斑。 到了程榆礼这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他竟也能驾轻就熟地躬身捡拾, 神奇的是,他在那恒久的布帛菽粟之间, 身上还能稳固地维持着一贯的光风霁月。 他能给你讲一讲生活的小经验,转头也能给你写一首情诗。 在务实与浪漫之间切换得游刃有余。 他的生长环境让他养成这样一种恰如其分的姿态。妥帖周到, 不愁生计。不为一斤鸡蛋、五斗米跟人睚眦必究。就会显得谦和大气。 不过,偶尔也会有情绪微折的时刻。 程榆礼塞着蓝牙耳机,一边在镜前更衣, 一边通话, 慵懒的调子, 语气却略重:“不能给我请个靠谱点儿的人?叫他办点事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做给谁看?” 第52节 他系好衬衣的每一粒扣子, 卷上袖口。 这些事秦见月很少帮他做, 她做得甚至没有他细致。 按了按眉心, 良久, 程榆礼说了句:“等我到了再谈。” 他将手机搁置一边, 神色微冷,熨帖的西裤裹着修长的双腿。秦见月一边咬着鸡蛋一边打量他,清晨的光透过干净的窗落下来,照清他宽阔的身影。 秦见月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她会永远喜欢他。 这个想法多郑重,于是嚼着蛋清的嘴巴不由停下。 程榆礼穿好衬衣走了过来,手在漫不经心地系着领带。 秦见月问道:“你有烦心事啊?” 程榆礼淡道:“算不上,只不过有几个工程师办事效率太低了。说得好听点技术入股,说得不好听我花钱在公司供几个闲人。” 越过秦见月,他走进卧室的卫生间,取出一柄手动的刮胡刀,又走出来。 秦见月问他:“已经入股了吗?” “还在考察,”程榆礼把刮胡刀递给她——“帮我一下。” 秦见月愣愣看着手里的刀,程榆礼已经闲适地在椅子上坐下,她便跟过去坐在他腿上,他顺势将手搭在她的腰间。 “不太会用,要怎么……方向……”手腕转来转去,没找准下刀的地方。 程榆礼捏住她的手,替她拨正了刮胡刀的位置。 刀片轻柔地剔过他下颌的青茬。动作太温柔,弄得他有点痒。程榆礼弯了弯眼,狭长眼眶里盛着淡弱的笑意:“使劲儿。” “我怕你疼呢。” 程榆礼辞了职之后开了个简易的个人工作室,目前还在一个过渡阶段,跟他几个关系好的师兄接一些零碎的项目。创业是很繁琐的,他有时和秦见月讲这其中的条条框框,她也不大明白,总之将想法落实必然要经历一个较为曲折的过程。有很多时候,困难不一定体现在钱上面。 秦见月渐渐熟悉了使用剃须刀,很快游刃有余起来,打趣他说:“以后是不是要叫你程总了?” 程榆礼笑着说:“不必,还是老公好听。” 收起刀片,她用手抚了抚他的面颊,感受她的工作成果。 程榆礼说:“今天和一个阿姨约了时间,来清理一下院子,我今晚和人谈事情。你要是回来的早,接应一下。” 秦见月面露为难:“我可能回来还挺晚的,我那个同学聚会是在今天。” “同学聚会?”不提这茬他差点都忘了。微微思索,他意味深长看着她说:“不打算带我去?” 秦见月紧抿一下嘴唇,犹豫不决,半天未吭声。 程榆礼捏她的腰:“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就那么一点儿。” 秦见月痒得闪开,腼腆地笑:“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程榆礼也笑。 她说:“啊?你总不能是真要跟我去吧?” 程榆礼斜倚在椅子上,手支着太阳穴,似笑非笑的神色:“不行是吧?嫌我丢人了。” 秦见月抠着手指甲,闷不吭声。 程榆礼自知等不到好话,叹一声起身道:“那我叫她改天过来吧。” 她如释重负:“好。” 降温季节,程榆礼套上大衣,二人一并出门,眼见外面灰蒙蒙一片,他脱掉围巾,大方地塞到秦见月手里。 - 今天的沉云会馆难得沉寂,闭馆谢客。是因为三春堂几位师生在馆里开了个重要会议,商讨关于戏曲节目的演出形式。 秦见月到的时候,几个师兄师姐已经在宴客厅里坐下了。众人讨论得很是火热。见陆遥笛旁边有个位置,她便过去落座。 花榕将手中的瓜子屑一丢:“哟,阔太来了。” 两人自上回交锋之后,一直水火不容的状态。好在花榕和秦见月没太多同台的机会,两人也碰不上什么面。 早料到他这副阴阳怪气的神态,秦见月都懒得搭腔,她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创作文本。 陆遥笛凑过来看:“这是什么呀?” “我改了一个《风雪夜归人》的本子。” 南钰也跟过来看:“是吴祖光那个话剧吗?” “对。”剧本被二人拿过去看,秦见月点头说,“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思,写的有点乱。” 这一次是作品创意不仅仅关于剧本内容的创作,对他们的戏曲艺术来说,更重要的是舞台的呈现。 “我想的是,既然是一档综艺节目,那它的受众定位一定不是局限于小部分京剧迷,而是下沉到青年群体里面。但是京剧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有点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意思,你送到他们耳边,他们都不一定会听。况且现在娱乐的渠道和产业越来越多,很显然大家更不会沉下心来听戏。所以我打算在舞台形式上做一点改良,主要是将舞剧或者话剧和京剧结合在一起,具体的内容反而是其次,我们需要做一点雅俗共赏的东西。起码要先打开这一部分的市场。” 陆遥笛说:“舞剧和京剧?听起来好像还蛮有意思的。” 花榕插话道:“你这个主意我不赞同。京剧的艺术美在于古朴,在于写意。你用舞剧话剧这种现代化元素太多的东西去冲撞它,会破坏掉它内在的东西。舞蹈?舞剧?那要怎么去维持它的虚拟性?你想改良可以,但是京剧决不可以写实。” 秦见月说:“写意和虚拟性我们肯定要想办法留下,在戏中戏里面体现,比如《风雪夜归人》里的魏莲生他本来就是一名戏曲演员,我们可以通过戏曲和戏剧的结合去展现他的一生。至于怎样融合这一点可以在后面的过程中再做细化整理,目前我只是提出这样的一个概念。” 花榕说:“可是你这样就是在根本上破坏掉了京剧的特殊性。加入这个元素,那个元素,最后留下来的东西还剩多少戏曲的成分?那你干脆就去设计舞剧好了,还要加个京剧干什么呢?人家喜欢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迎合市场,被吸引来的观众也只是图个新鲜感,不爱听的人还是不爱听。” 秦见月反驳说:“哪怕多吸引一个人来也能证明这个方法是有效的,四大名旦当年也演过时装戏。不破不立的道理,折子戏经典你不可能唱一辈子《四郎探母》,样板戏好听你也不能一百年以后还在唱《红灯记》,京剧没有他们无法繁荣,但我们得在此基础上想办法改革。如果永远这样停滞不前的话,京剧还能活得过一百年吗?” 花榕正欲开口,南钰打断了一下:“见月,我觉得花花说得有道理,他的意思是你想要创新可以在剧本基础上做一些改良,但你这样引进跨度太大的西方的东西进来,可能会磨灭掉京剧本身的韵味。” 秦见月说:“我也明白你们的顾虑,我只是希望多一点人来听戏。我们如果不能走到群众中去,那不管怎么改良都只不过是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打转。大家根本就听不懂,就根本不会有人来听。再怎么改得登峰造极意义又何在呢?” 花榕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说白了京剧本来就是上流圈子玩儿的东西,你打磨精进你的艺术,人家听不懂是他们的问题,你怎么还怪起艺术来了。” 秦见月说:“艺术当然没有错,艺术本身没有错,可是一个事实,不顺应时代发展它注定就会被淘汰。听戏的人越来越少,那么会不会某一天它也会变成博物馆里的一段历史,我们不应该为怎么传承想想办法吗?” 花榕冷笑一声,“你也太夸张了。” “我认为你这样还是在自欺欺人,”秦见月说到后面声音有点激动颤抖,“你不爱听也得承认,我们这一行都快成为夕阳产业了,现在的社会就是很浮躁,很快节奏,大家都喜欢刷小视频,听流行音乐,没有人会静下心来听慢慢悠悠的京剧。你可以说听众的审美趣味不够格,但京剧本身缺乏创新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没办法回到一百年前那个戏曲鼎盛的年代了,时代注定回不去,人却在不停往前走。想要传承它的艺术价值,不是单单就靠我们这些唱戏的动动嘴巴唱唱曲就可以的,关键是在于怎么样招揽更多的听众,故步自封不是一件好事吧?” 自古以来,关于艺术性和商业性的架就打个没完。两个人立场不同,各自有理。 说了半天,南钰被秦见月说得颇有些动摇。陆遥笛还是迷迷糊糊想上前劝架。 最后,花榕倒了杯茶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没应声了。 《风雪夜归人》的剧本被秦见月回收,她说:“可能是我的想法比较偏颇,无论如何大家肯定都还是希望京剧越来越好的,至于具体的创新方案我们可以再讨论讨论。” 陆遥笛说:“好啊,你要是改好了可以再发给我们看看,我和师姐最近也在写一个戏。”--------------/依一y?华/ 南钰扶额,唉声叹气说:“哎,能不能别提了,小学生作文写得都比你好。” 陆遥笛气得捶桌:“不用这样瞧不起人吧?!” 两人一打趣,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孟贞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她搓着冻红的手,摘下围巾,“大老远就听见你们聊得这么热火朝天呢。” 见老师的围巾上沾着几粒雪花,秦见月惊喜往外望去。 鹅毛大雪落在枯衰的柳条上,视野里一片混沌的白。 秦见月和花榕又把各自的想法跟孟贞说了一遍,孟贞想了想说:“见月的主意不错,花榕的担忧也有道理,上次也说了,这个节目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展现机会。最好不要做成平平无奇的戏曲类型,那这样跟我们这天天登台唱戏也没两样。咱们班里年轻人多,我希望你们可以用你们年轻人的思维去思考,拿出新颖的创意和想法。有思考和碰撞都是好事。” 孟贞指着见月的剧本说:“不管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良,还是创作新剧,我们首要义务是做好传承,这个节目制片人是我一个同门的朋友,不算是咱们内行人,也就是微微懂点戏,他也是希望通过这档节目把我们的戏曲带到大众面前。” “所以说大家不要限制自己的能力,尽可能去发挥想象,有时你以为是破坏,反倒能折腾出朵花儿来,顾虑多了束手束脚,倒是把自己框死了。” “好吧,那先就这样,距离节目播出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还是可以进行一些充分的交流。当然了,没必要的低级吵架就别发生了。” 孟贞说完,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花榕。 花榕的表情是敢怒不敢言。 快要入夜,日暮西山,雪花变得密集汹涌起来。站在浑浊的雪潮之中,秦见月隐隐见到那轮薄雾中的太阳,犹有余晖。 商务车开到跟前,她跟几个人一同钻进车里。 花榕缩着肩喊冷。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他瞄一眼在后座发呆的秦见月。 “我觉得阔太说得有点道理。” 秦见月抱着臂,也觉得冷。脖颈间的鸡皮疙瘩蹿了起来。她裹上程榆礼在早上临别时给她塞过来的一条围巾,上面还有他暖融的气息。 她淡淡说:“其实我觉得小榕子说得也有点道理。” 她也礼尚往来给他取了个阴阳怪气的别称。 前面的男人失笑一声,而后意味不明地嗟叹。车中陷入沉寂。 秦见月想到什么:“对了师傅,我到小观园餐厅。” 她要去参加同学聚会。 司机应了一声:“好的。” 同时,陆遥笛又开启了新话题:“对了见月,你们去哪儿蜜月了?” 秦见月答:“浮西岛。” “哇我超级想去的!!是不是特别美?看极光了吗?”陆遥笛兴奋得眼睛都冒星星。 “看了,还有火山、冰川。很美。” 陆遥笛从前面伸过脑袋,“好羡慕啊,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秦见月便把手机递过去给她。 “太羡慕了,我也好想和有钱人结婚啊。”陆遥笛一边翻看一边心直口快地感叹。 ……原来她羡慕的是这个。 花榕呵呵一声:“行,结吧,以后就是阔太一号阔太二号了。” 陆遥笛骂骂咧咧,伸手去拧他的嘴,花榕发出惨叫。 手机被递还给见月。 被翻阅的相册停留在那张火山背景的照片。 秦见月的发在风中凌乱着,因为唐突的呼唤而眼神无辜,苍白的颊,黑色的衣,火色的熔岩。夸张的色彩碰撞,构成这张很特别的风景照。 在照片里,她终于领会到他所说的“具象的美”。 第53节 是在几天后她发现,这照片被程榆礼设置成他的朋友圈背景图。 她当时很不好意思地叫他换掉:“秀恩爱死得快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程榆礼没有答应。他说:“我也没辙,就是想让人看看你。” 秦见月很难为情地去捶他的肩,程榆礼笑着握住她的拳。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内容太多了没写完,不应该断在这里的,所以早上或者中午还会有一章更新 第32章 “小观园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意识模糊的秦见月唤回。 “好的, 谢谢。” 她拉开车门,一股凄冷的风雪嗡一下钻进车中。秦见月用力关上车门,立刻便裹紧厚重的大衣, 还是有雪粒子狡猾地侵入了衣衫。风吹得她眼睛眯起, 眼下站在一条四下无人的街,她左右看看, 竟觉得陌生。 约饭的地点是魏老师订的,为了方便同学们找, 就在三中附近的一家酒店。妈妈菜馆是学生私底下珍藏的宝藏小吃, 小观园是宴师会客的要地。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然而瞅瞅眼前的街道……她来过这儿吗? 再去问司机为时已晚,车开了出去很远。 秦见月又纳闷搜寻了一圈, 赫然看到在前面的巷子里有个牌匾暗掉的“小观园”。 欲哭无泪, 她被送错路了。 秦见月无奈拿出手机,有打车的计划。但仔细看一看地图, 从这里走到三中门口那个小观园,距离两公里。打车不足起步价, 亏了。 她打开了导航,预备步行过去。被人戏称“阔太”,秦见月倒是自知没有阔太的命。 许是因有那么一段时日, 家里经济状况极差, 养成了她俭朴的品质。她的俭朴和程榆礼的低奢又有本质的不同。秦见月是真的图个省钱, 而后者只是习惯性保持着节能减排的思维。 怎么说呢。殊途同归,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居然也能搭上调。 胡思乱想着, 左一下程榆礼, 右一下程榆礼的, 就无所察觉地走出去几百米了。 狂乱的风雪里, 秦见月闷着头往前。一声嚣张的骑车鸣笛声骤然响起, 惊得她周身一震。 一辆深色的越野车几乎贴着她的身子在开,秦见月以为挡路,急忙侧身让行。而那辆车却没急着往前,她不解看去。 车窗徐徐降落,钟杨是怕雪滚进去,只将窗户降一半,她看见他一对含笑双眸,袒露在亮色里的眼与眉,精致漂亮得像个姑娘,还是一笑百媚生的那类姿色。 “程榆礼是怎么个意思,一点怜香惜玉的眼力见儿都没了?”他讲话还是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调子,“让你在这儿受冻?” 秦见月如蒙大赦的眼神:“不关他的事,是我车送错地方了,你去小观园吗?能不能捎我一程。” 钟杨刹住车,不假思索道:“上车。” 秦见月不犹豫,拉开后座门就坐进去了。宽敞、温暖,车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烟草香,泛着清淡的甜。她放下围巾,抖落雪粒。见到钟杨穿一件铅色毛衣,微微侧过头,做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秦见月意识到什么,立刻解释说:“哦那个,我不坐前面是怕你粉丝误会。” 他愣了愣,笑了下说:“还是这么善解人意。” 秦见月莞尔:“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车子开去餐厅的路上。钟杨伸手从储物格掏出个什么东西,往后面一甩,哐一下落在秦见月的腿上。 是一袋棉花糖。 她没有客气便拆开,取走两个,又往前够着身子替他塞回去:“谢谢。” 和钟杨也好久没见了,重温到一些往日相处的小习惯,秦见月觉得颇为暖心。他仍然是大方爱分享的。有名气有钱的人,过得总归不会多差。性情还是那样天然无雕饰。 “对了,”秦见月嚼着糖,“上次那个事,我得跟你女朋友道个歉。一直忘了提了。” 钟杨漫不经心问:“我哪个女朋友?”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掩饰和开玩笑,看起来是真的忘了。 秦见月愣了下,微笑说:“没事,不记得最好。” 钟杨抬手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那双眼就直直地落在见月身上了。 雪里过来的,眸子是清冽敞亮的纯澈。她寒暄说:“我还以为你很忙,今天来不了。” “本来是没打算来。”钟杨勾着唇,眼里倒是没什么笑意,懒洋洋的调子,“可是架不住有人发消息说想见我。” 本能地应该问句是谁。 见月的话都到嘴边了,又有所警觉地吞了回去。 两公里不远,几分钟的车程。没再多扯上几句,钟杨下车前衔了一根烟,然后将车熄了,下车点火。他用手圈住外面的一层冷风。 秦见月看到小观园的门口已经有一帮熟悉面孔在谈笑风生了,在二人融入进去之前,她还是忍不住说道:“钟杨,我能不能劝你一句话,你可以不听,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有必要跟你说。” “嗯?”蔓开的烟尘将二人笼住,他夹着烟垂下手臂,青烟被雪气冲散。钟杨好奇看着见月。 她想了想,组织措辞:“我们也不是十几岁的人了,在这个年纪,你如果不是下定决心要跟一个女孩一直走下去,最好不要给别人希望。因为对方可能会当真。哪怕你只是付出一点点的好意。” 钟杨是听出来秦见月的意有所指,但也不太明朗她指的是那一面,只往前迈一步,距她近些,淡声说道:“有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别那么轻信道听途说。” 秦见月也知道,他毕竟是公众人物,这个身份给他增加了神秘感,而人们又会习惯拿这层神秘感做文章,用各种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来试图将他塑造完整。 比如说,“钟杨是个玩的开的”这种新闻,多传几人之口就成真的了。 而秦见月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某一些片面的特点上,他有不为她知的死角。 自然,和他有关的是是非非,她判断下来也会将信将疑。 秦见月也不再和他兜圈子了,她坦言道:“所以不论如何,你可以不要伤害齐羽恬吗?” 钟杨闻言,稍稍一怔,而后笑着问:“你是担心这个?” “对。” 他轻微折身,凑她耳边:“那你放一万个心,伤害谁我也舍不得伤害她。” 秦见月细品这一句话,深谙此人已经渣到了一种境界,也有一种叫人迷惑的本领。 钟杨轻轻拍她的肩:“进去吧。” 两人并行往里面走。秦见月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当时没有和你说过,但是后来我一直很遗憾没有跟你道谢。” 他迈步往楼上走,偏头看她:“哪件事?” 她声线微弱:“高一期末那件事。” 钟杨见状,不由笑起来:“秦见月,你应该了解我,我从不猜女人的心思。所以甭跟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哑谜。” 到了指定的包间,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廊间地毯上,秦见月说了句:“就是夏——” 下一秒,门被他推开,闹哄哄的声音涌入清净的走道。秦见月的后半截话被自然而然地吞没。 包间里坐着各种各样的成年人,秦见月一一扫过去,都是认识的脸却不能依次叫出名字,这遥远的熟悉让人觉得怪异。有人喊了声:“唷,这不是钟杨么,还带女朋友来了?” 钟杨扯了下唇角:“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我女朋友?” “哇靠,秦见月啊,怎么长这么漂亮了?” 坐在上座的是魏老师,她戴副眼镜,十年如一日的文气,只是鬓角添了些青丝,见到见月,笑眯眯招她过去:“过来坐啊,见月。” 钟杨也挑了个位置坐下,目光在桌上巡视一圈,漾起的笑意慢慢敛去。 面见久违的人,秦见月是拘束的,她找了圈齐羽恬没找到,也没再熟悉的朋友。只好谨慎地坐到魏老师跟前。 魏老师开始了对她的称赞:“这一届最喜欢的学生还得是你,又乖又文静,除了学习也没什么歪心思。从前上学的时候还是短头发是吧,现在头发都这么长了。” 餐桌上闹哄哄的,那头有几个男人已经开始起着哄劝起酒来了。角落里唯余魏老师和见月安静的攀谈。 魏老师又关切问道:“现在还在唱戏吗?” 秦见月点头:“对,一直在唱。” 魏老师若有所思点头:“我就猜到,你还是会走这条路。也是好事,坚持可贵。” 秦见月没有即刻应声,沉默之间,两人共同想起当年的一些事。 秦见月的爸爸江淮过世之后的那个夏天,对秦见月来说是非常煎熬的。妈妈折了腿在医院里躺了半年有余。秦见月面临高考,艺考分数全国第一的喜悦在一刹那变为泡影,一个抉择被推过来,她很有可能无法再有支撑她走艺术之路的良好家境。 而曾经在台上辉煌过的妈妈也面临着永久失业的问题。 这沉痛的现实摆在她的眼前,她急需在一个非常稚嫩的年纪去考虑她的将来,以及她是否还有必要去追逐那一堆阳春白雪。 魏老师当时了解到了见月的家庭情况,找她谈心,给了她一些在专业上的建议,也和她掏心掏肺地分析了目前各个行业的就业问题。 秦见月听进去了这些建议,那些天在她的小房间里,对着她过了一本线的分数考虑了很久,不停地翻看了院校资料,每一个都好,可每一个也都不好。 最后,她的志愿里只填了一所院校。是她心心念念的那所象牙塔,听说那里有一座货真价实的“梨园”。 每个人都不知道她承受过多少才到今天,也只能鼓励一句“坚持可贵”了。 面对鼓励,秦见月也只是淡淡笑了下说:“嗯,谢谢老师。” 魏老师又问:“跟你天天黏在一起那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眼睛大大的……哎哟脑子里有长相,就是一下想不起来人名了。” “齐羽恬?” “啊对对,齐羽恬,她是不是当明星来着,前段时间还在电视上看到,我儿子可喜欢她,叫我给她投什么票。” 秦见月失笑:“对,她现在在做演员。” “演员好啊,演员挣得多。” “嗯,”说起这个,秦见月还补充了一句,“两千万粉丝呢,简直不敢想象。” “欸对了,她今天怎么没来,我记得前两天她还主动联系我来着。” “我也有点奇怪。”秦见月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看,果不其然,落了一条齐羽恬发来的消息。 她说:555剧组不放人,帮我跟老师说一声。我今天去不了了。 秦见月问:你现在在哪里啊? 齐羽恬:还在申城呢。/哭泣 一千公里的路程,那确实是来不了了。 第54节 “演员好,演员好。”秦见月回复完收起手机,耳边是魏老师还在不停念叨,“生计不愁了。” 秦见月笑说:“何止,一辈子都不愁了。” 说这话时,免不了会有几分羡慕。 演员、戏子,听起来是互通的行业。可是在她眼下生存的这个年代,却又千差万别。 亲口讲出那句“夕阳产业”的时候,怎么会不落寞呢?一脉相承的行业,做演员、做歌手,付出的精力和时间成本要比京剧行当的从业者小得多。 他们不需要为了必要的基本功,苦苦挣扎一整个童年。 即便如此,秦见月也不认为她选择的路是错的。她有着自己都觉得古怪的顽固,与一腔无人知晓的热忱。 男人们的酒杯劝到了女人这边,有人喝有人不喝,秦见月今天有那么点兴致,就沾了一些,喝上瘾了,渐渐不节制地开始添杯。 钟杨这边收到一条消息,是程榆礼发来:月月酒量不好,不能喝多。 感觉一把狗粮被塞到嘴里,钟杨本有些孤寂的心情复燃起来,他倚在座位上不合群地兀自抽着烟,打趣道:你又知道她喝酒了? 程榆礼:不回消息,多半是。 程榆礼:劳您照看一下。 钟杨:我一会儿有正事得办呢,找个男同学替你照看一下? 程榆礼:……去死。 程榆礼:定位。 钟杨笑起来,依言给他发了个位置信息。 - 程榆礼来的时候,酒席将散。 秦见月跟魏老师互搀着,老师又提起她当年在学校里办什么京剧社团的事,秦见月早将这些犄角嘎达的回忆给丢了,让老师这么一提醒,尽数涌来。 “那个社团啊,都没办几天就解散了,搞什么活动也没什么人参与。全都是好朋友来捧场的。”秦见月笑得腼腆,面颊绯红,醉意让她变开朗一些,抓抓头发说,“好尴尬,因为大家都不感兴趣呀。” 魏老师见她醺意上脸,颇为担心想要不要找个人送她一程。 而秦见月眼尖看到某个在场外等候多时的男人。 程榆礼倚着车门而立,一身清冷高贵的漆黑,面容是带有距离感的俊美,他不做表情时是个高冷男神的架子,遥遥看去,雪雾朦朦之间,从淡漠的眼底,到微抿的唇线,无不携着遗世独立的悠然冷寂。 只消一眼,她心潮澎湃。 秦见月跟老师说:“我叫的车到了。” 叫的车? 程榆礼微微蹙眉。 魏老师看见了程榆礼,心下恍惚一下,觉得这人不像个司机,但见秦见月脚步轻快模样,指定是认识的人,才放心招手说:“好,到家了在群里报个平安。” “嗯,老师拜拜。”秦见月也挥挥手。 背着手走到程榆礼的车前,喝大了的秦见月戏瘾上身,绕车一周,瞅着牌照:“咦这车……这车怎么像我老公的?” 腰一下被人掳过去,秦见月重心不稳歪倒在他怀里。程榆礼掐着她的脸问:“那你看我像不像你老公?” 她用指推开他一点,故作惊喜道:“是程总欸,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啊。” 他轻笑一声:“叫别人来我能放心吗?” 咕噜咕噜,秦见月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刚才在餐桌上什么都没有吃,光顾着喝了。她羞耻地揉了揉肚子,借势将脸颊在他的身上蹭:“程总,饿饿,饭饭。” 喝醉的秦见月过分娇柔,程榆礼借机将她脸上的软肉揉了个够:“想吃什么?” 秦见月煞有其事四下张望了一番,指着一家便利店:“那里吧。” 三中门口新开的便利店。在她读书的时候,这里还是个普通的小卖部,给学生们源源不断供应着午餐泡面,还有一些课余的平价小零食。 秦见月抓了几个刚刚煮沸的关东煮,摇摇摆摆去付钱。然后到旁边的位子上,规矩坐下。咬一口丸子,汁液溅出来,烫到嘴角,秦见月疼得皱眉。 纸巾贴在唇边,他帮她擦拭,又温声说:“先别吃,晾一晾。” 好吧。把吃的放下,秦见月乖巧坐了会儿。没有话说,她撩起眼皮,怔怔看着雪夜里的月亮。又是一个十六,想起李白的诗。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玻璃外面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美不胜收的夜。 肚子又饿,她咬下去一口被程榆礼举着晾了半分钟的豆干。 怕她烫到,将要制止,秦见月已经满足地嚼碎吞了下去。 程榆礼放下签子,又用筷子从汤里夹出一个湿漉漉的海带结,轻微抖落两下汤汁,就这么悬在空气里,看着热气滚滚消散。 他也是不嫌无聊。 秦见月好奇地在研究程榆礼的坐姿,他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蹬在支撑杆,另一只脚搁在地上。看起来十分轻松优雅。 学一下。 脚尖点地,是她最后的努力。努力地点了两下,吧唧,屁股从座位上滑下,程榆礼垂着眸,耳闻她这小幅度的闹腾,不由勾起唇角。 秦见月终于认清自己腿短的事实,遂放弃。 总算结束了各种好奇的研究,秦见月最终眼巴巴看向程榆礼。 他忙碌了一整天,倦意上了脸。一只手替她晾着吃的,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竟在闭眼小憩。 “你好累啊。”秦见月有点心疼地摸摸他的脸。拨过筷子的方向,大度说,“那这个还是给你吃吧。” 程榆礼失笑,“我不吃。”伸手喂到她的唇边。 大方的秦见月还是遭不住美食的诱惑,接纳他的投喂。 她慢吞吞开口,语气迟钝,吐字都因醉意而有点含糊:“我跟你说个事,我今天又跟人吵架了,不知道有没有赢。但是好像不管有没有赢,我都有点难过。” 程榆礼轻抬眼皮,说:“为什么难过?” 她没再吭声,恹恹地低下头,半晌问道:“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秦见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程榆礼的确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他静静端详她醉态下娇憨的这张脸,杏眼微垂,唇角翻红,神色无辜得像个小朋友,眼里却澄澈无比。 一个词汇在脑海里闪过,程榆礼脱口而出:“赤诚。” 秦见月用满怀感激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眼眶都有点湿漉漉的:“尽管你一直在安慰我,但我知道我就是个笨蛋,而且一直都很懦弱。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我、我也是……嗯,我不想说实话,其实我是很需要的,我喜欢听你鼓励鼓励我,你夸我我就会很开心。” “就是真的会特别特别开心。” 秦见月喝醉了也不发酒疯,她会很乖地抓着他的手说开心。 笑一笑,憨态可掬。 已经没有足够强的理智跟逻辑,讲话都语无伦次。程榆礼轻轻蹭一下她的脸,微微笑道:“我知道。” 秦见月点点头,又道:“程榆礼,给你说个我的秘密好不好?” 他微微折身,自行把耳朵送到她的唇边:“洗耳恭听。” “嗯……不行不行,现在不行,我要卖个关子,”她忽然脑袋一偏,狡黠地说,“你带我去三中,我给你看个东西。” 程榆礼实在是困得眼都睁不开,于是他就那么闭着眼说:“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田阵平的女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冬瓜、猪猪二号机、loststar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程榆礼是在工作上碰到了一点麻烦, 合伙人那边出了些岔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旦烦恼在预期的时间内解决不下来,就免不了心头烦乱。 他总是把效率二字放在第一位, 办事的效率提高了, 生活效率也会顺势提高,反之, 假如一件事情一直在磨洋工,整个人的精力都会被拖得很疲惫。 不过程榆礼尽量在克制糟糕的一面, 不把问题带回家。 他平静地跟在秦见月身后, 她心无旁骛地在领他去探寻她的“秘密”。 临近假期的校园,学生们紧锣密鼓迎接期末考。一格一格规整的亮窗, 被缤纷的理想填满。岁月照拂过每一个年轻的梦。 秦见月哼哧哼哧在爬楼, 走两步又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醺得通红的颊被风雪一扫,又变白净。醉态还是从眼里流露出来。 “在天台。”她伸出指头往上指一指。 “嗯。”程榆礼紧随其后。 天台在七楼, 地面有瓶瓶罐罐的垃圾,是玩闹过后的痕迹。这里不属于任何年级的包干区, 是学校里难得一个被规则排除在外的地方。 “我当时在这里藏了一个东西,”秦见月跑到天台的某一处角落,用脚尖轻轻点着每一块地砖, “哪一块砖来着。” 笃笃, 踩一脚, 是紧的。笃笃, 还是紧的。 她纳闷地抠抠脸颊, 难不成被人偷走了吗? 第五块砖, 用脚踢上去。咕咚咕咚, 摇摇晃晃。 “哎呀, 终于找到了。”秦见月忙用手去抠起那块砖。空心的砖头下面已经长出几颗生命力顽强的草, 在潮湿的土壤里,她摸到当年亲手埋下的一个文具盒。一边将其取出来一边喃喃说,“要不是魏老师问我,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以前学校里有好多的社团,我也跟着建了一个。你看,这个就是我们的小旗子。” 秦见月啪嗒一声打开文具盒,盒口的锁已经生锈。冰冰凉凉,掰得她手疼。她呼呼吹了一下指尖,又急着去取里面的东西。 一面丝绒材质的宣传画布被她摊开在地上,细心地揉平每一个角落。 月色清辉洒落在丝绒之上,横陈眼前的是她那一年连夜构思出来的设计海报,生旦净末丑排排站,每一个角色的人物扮相,伴随着历史的进程而走到新的时代。从清政府的工具,到今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永恒的瑰宝。 “你看,这个就是我们的小旗子。”秦见月生怕他是没听见,又重复一遍口中的话,指给他看。 “这里是我们社团的同学的签名。” 程榆礼探出纤长的指骨,指腹落下,轻轻揉在角落里板正的“秦见月”这三个字上面,一双温淡的眼在这个名字上久久凝视。中性笔的油墨在时间的痕迹下已经微微晕开。 一直以来,他知道她有自己的小秘密,程榆礼的好奇心没那么强烈。他能够很从容地接受秦见月在这段关系里建立自我防备的界限,不让他涉足的区域,他便为她保留空间。 第55节 今天也是难得借着酒劲,她自行解开一点内心深处封存的柔软。 这秘密的邂逅,让他不忍说话去破坏掉她的心境。 秦见月的声音温温柔柔。 “齐羽恬,王佳明,李瑞,安可欣——咦,安可欣是谁?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了。还有钟杨。他好厉害,他帮我拉来好多他的朋友。” 秦见月一边絮叨着一边想,“嗯,还有谁呢,这个字太模糊了我都看不清了。” 她拧着眉看了半天,终于放弃观察,又指着人物的脸妆说:“你看,这个武生和老旦是齐羽恬画的,她还蛮有画画的天赋的。是不是比我画的好看?” 见程榆礼不接话,秦见月讪讪低下头,她轻轻将这积灰的丝绒旗帜从角落里慢吞吞卷起来:“你也觉得很无聊对吧。” 程榆礼轻轻拨开见月的手,又展平这面旗子,他用指尖在秦见月的名字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程榆礼。 秦见月看着他这样一笔一划,郑重地写。 末了,他抬了抬下巴,看着她说:“现在多了一个成员了。” 秦见月抿着唇,良久不语。她是鼻酸了一下。又高兴又是遗憾地把旗帜重新收好:“可是,可是都解散了。” 程榆礼不以为意地说:“那就重新开张。” 丝绒旗被她揉在心口的位置,秦见月将嘴唇咬得泛白,红着眼,半晌不语。 她是柔弱的,但也有隐隐倔强的时刻。这样忍住眼泪的一面,仿佛让人看见那些寒冬腊月里艰难的坚守。 程榆礼用骨节蹭了蹭她的眼眶,他拉着见月起身,帮她把旗帜重新卷好,困难地塞进那个变形的文具盒,一团东西被揉进去,鼓胀得壳都翘起。 尔后,他问:“今天为什么喝这么多?” 她挫败地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想喝。” 程榆礼用手臂轻轻地圈住她。 秦见月也顺势搂住他的腰身,仰头看他:“我们这样的人要成天在外面应酬,要喝得多,不许生气噢。” 他笑了笑:“我不生气。” “嗯。”秦见月点着头,把脑袋埋进程榆礼的怀里。 三中的放学铃声响起,秦见月挪眼去看底下乌泱泱的高中生。 人头攒动的热闹里,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发生一场热切的眼神追逐,以及困乏了一整天,坚持下来只为这一刹那的蓄意靠近,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眸而热烈澎湃之后,又在声势浩大的人流里,一次又一次地经历失去。 最终,所有的一切隐没在夜色,寂灭于雪声。 岁月藏匿起每一个年轻的梦。 她吸了吸鼻子,说:“梦想都是重要的,一个都不会放弃。” “程榆礼也是其中之一。” 她的声音很小,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 程榆礼请了司机来开车,他趁着返程的时间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回到家里不得不强撑起精神,替秦见月卸妆清洗,她半醒半睡,口中还念叨些什么,甚至还唱了几句,弄得他哭笑不得。 不过好在她算是乖的,除了话变多,行为上安分十足。 忙碌完回到床上,程榆礼乏力地搂着她睡。她洗过的发有一股清淡的莲子香气,他将脸埋进去,好闻至极。又忍不住亲了她一会儿。 秦见月醉倒,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是任由他摆弄。 唇齿被轻松地撬开,淡淡酒气被清甜的蜜桃味牙膏盖过。 秦见月含糊地说:“你怎么还偷亲我呢。” 他说:“偷亲?我这是正大光明地亲。” “我……唔。”被他亲醒了,秦见月闻闻自己的头发,闻闻自己的胳膊,好香,“我洗了澡,谁帮我洗的啊?” “除了我还有谁?” “你帮我洗澡。”想了想这回事,秦见月一下子脸通红,埋首在枕间,“真的吗?你脱了我的衣服?” 她没听到他答复,从枕头里腾出一只眼来瞄他。 程榆礼撑着脑袋,自上而下地看着她,嘴角噙着淡笑,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她又问了一遍:“你脱了我的衣服吗?” 他说:“没有——” 秦见月松下一口气。 不怀好意的男人又悠悠道:“你觉得可能吗?” “……” 再挪眼看他,程榆礼已然笑意渐深。 “那我下次要是……不要再帮我洗了。好奇怪啊。”她把脸冲向另一边,羞耻地抿唇。 “哪儿奇怪了?”程榆礼轻笑着,把她身子拨正,轻啄她的唇,“不洗都臭了,怎么能不洗?” 秦见月捂着脸:“臭了你就把我扔在外面,我在外面睡。” 程榆礼不让她捂脸,拨开她的手,又亲一下。她挡一下他就亲一口,故意逗弄似的,吻得她面红耳赤。 他说:“洗澡有什么问题?哪儿不让碰?——这里?” 秦见月瞳孔一缩,紧紧掐住他的手臂:“不、不是。” “那是这里?” “……” 她心口酥软一瞬,乏力的指扼着他的腕,眼神求饶:“不是的,已经十一点了,你该睡觉了。” 程榆礼轻笑着:“十一点怎么了,今晚就破个例。” “可是,可是我好累啊,”秦见月为了求放过,和他商量着来,可怜巴巴道,“能不能推迟到明早啊?” 程榆礼实际上也是累了,就是嘴上逗她两下,没有“加班”的打算。 他低头亲她最后一下,应承道:“那就听你的,明早还债。” 秦见月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最终歪过头舒服地靠在他的怀里。 程榆礼没有立刻睡着,没过多久,听见她喃喃在说:“程榆礼,我好喜欢你。” 她似乎很喜欢在梦里说喜欢他。许多次了,都被他听见。 于是会拥她更紧一些。 今晚没有破例加班,但破例延长出一点时间来思考。 他在想见月,从一堆被破事占据的思维里,抽出一点干净的空间,来存放他们的蜜意。 秦见月是封闭的,酒后的小秘密也是她不会轻易在清醒时袒露的一面。 程榆礼一开始好奇过她的这种封闭,在后来的相处之中,他逐渐地摸到了一些内因。有关家庭、有关母亲,生长环境里消极的一面会被她敏感地放大,自我捆绑。 因此,他想竭力替她松一松勒住身体的麻绳,但短暂的释放也不意味着她能够彻底地挣脱束缚。 就像一个处在远山淡影之间的轮廓,他难以看清她的全貌。她是复杂且讳莫如深的。 而他自认简单,也崇尚简单。 程榆礼不是事事有经验的人,比如结婚这样突如其来的人生大事,不出现在他周密的计划之中,不过他尽可能地将秦见月纳入他井井有条的轨道。 而人与人的感情,可控程度显然不如别的客观事物,至于有没有脱轨的可能,他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夫妻之间的交往、磨合都像是摸着石头过河。见月的懂事让他们的磨合省略掉许多麻烦的部分,两个没有棱角的人碰在一起,拒绝短兵相接,睚眦必究。他们的相处出乎意料让他省心。 其实省心就该满意了,但程榆礼眼下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够。 他或许也是有些贪婪了。 是被什么催生出来的呢?或许是今天的那幅海报,或许是今夜的这一场雪,在天台的拥抱。 对某个人、某件事太过刨根究底也许会破坏掉□□的策略。可他确实有那么一瞬,很贪婪地想参与她的秘密。 这一阵无序的思考令他这天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有二,没有情节性,一是秦见月在一个天桥底下迷了路,她坐在石凳子上哭,哭得眼里雾气蒙蒙。程榆礼忙走过去搂着她哄。 二是他跟在她的身后,见月正在离他远去。她回头跟他道别,而他却没有追过去,只在她消失的一刹握住她掉落在地上的发圈,心底淡淡惆怅。 梦醒时分,人在身侧,抱着他的手臂正睡得酣畅。 在温柔的霞光里,程榆礼端详着她清晰的面孔,脑海里飞速闪过一道“幸好幸好”的声音。指腹轻轻碰在她柔软的唇,尽管还有点困意,但他没再纵容自己睡下去。起早为她去煮醒酒汤。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降谷零的秘密情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沉、猪猪二号机 1瓶; 第34章 今天是休息日。宿醉头痛, 见月睡醒后,喝了一碗姜味很重的茶。第一口下去,脸都皱成了包子。程榆礼坐在电脑前, 似笑非笑打量她, 宽容道:“难喝就算了。” 秦见月抿一抿唇,又觉得回味里有一股甘, 甚是上头,缓一缓喝了第二口。鼓起嘴巴呼呼吹了吹发烫的水面, 她抱着杯子瞄一眼在忙工作的程榆礼, 而后停下吹气的动作,小心翼翼问他:“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喝多了。” 程榆礼:“还记得?” 她忐忑道:“就是因为断片了, 才这么猜的。”又问:“我发酒疯了吗?” 他点头, 嘴角轻扬:“嗯。” 秦见月不由地深吸一口气:“那,我有没有乱说话啊?” 程榆礼说:“话的确挺多, 哪些算是乱说的?” “就是……有没有说我的秘密之类的。” 他淡淡的:“不少。” 他取过桌面上一包未拆封的烟,揭开开口条慢条斯理地拆。 第56节 书房外面的景色已是银装素裹, 往日的青山被涤荡上一层薄薄雪色。 外面萧瑟的冷气仿佛镀在他的身上,与之融为一体。程榆礼拆弄着烟盒,眼却在看她。 秦见月知道他不会主动说的, 她心下慌乱, 侧过身去避开他的视线。又察觉面前一堵墙有变化。原先在这正中央挂着一副她的水墨肖像, 被他调整了位置, 旁边又容纳下一面旗帜。 她十分惊愕:“你、你怎么会找到这个?” 看来她当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程榆礼莞尔:“是你领我去看的。” “我埋在天台的。” 他点点头:“我看它的两边角已经被腐蚀得很厉害, 不能一直埋在地下。就给拿出来了。” 秦见月又瞄到在一旁置物架上面那个文具盒, 惊道:“你怎么连这个也拿出来了?” 文具盒的里层, 她曾在课堂上做小动作, 用修正液在里面写了一个“程”字,想着过后便将其抹去,但胶液凝固后,变得怎么也擦不掉。秦见月心急如焚地往里面塞满文具,生怕被人看见。于是那个白色的字迹就永久地留在了这个文具盒上面。 原以为这个字会这样留到地老天荒。而今再看,已经腐朽。 在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下隐匿到溃烂。它终于和那时不为人知的心迹一起消失,荡然无存。 秦见月看着文具盒生锈的表面,用手指轻触那一阵粗粝感。 她再次抬头,发现程榆礼在凝视她。 他是在想昨天那个延迟的约定。 没有早上办事的先例,有时醒来会有一些生理反应,但一般她没醒他就自行解决了。光天化日,最清醒的时刻做最迷乱事,略有白日宣.淫的不雅。 程榆礼看着秦见月,面色倒很平静,心里在想着要不要把她拎过来蹂.躏。好像不做又会吃亏。 秦见月在他的注视里“迷失”了自我,她很想知道昨天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以至于让他用这种思考人生的眼神看着她。 于是清清嗓子,讪讪说:“你抽烟吧,我出去了。” 他轻放烟盒,没有接话。 这阵思绪很快被打断。 有人来访。是来清扫庭院的林阿姨。 程榆礼请来的家政服务区域一般局限于院落,他比较介意有人触碰家里的私密物品。所以屋里的清整布置一般都自己来做。 和林阿姨一起来的还有一条陨石色的边牧。 遥遥听见小狗嚷嚷,秦见月兴奋地跑出去,“哇!哪来的狗狗!!” 亲人的小狗朝她身上扑过来,两只前脚在见月的身上乱踩。 林阿姨笑笑说:“是程先生托我带过来的。” “好活泼!!”秦见月都有些擒不住它闹腾的双腿。 斟酌、考察、挑狗、买狗。做得细致周到的程先生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他的新宠。 不满两个月的小边牧被她轻松地抱起来,秦见月愉快地跑回书房,脚步轻快雀跃得都不像她,甜滋滋地亲了亲他的嘴角:“谢谢老公~” 程榆礼愣了下,而后面露一点笑意,算是没白买它。 他很给面子地揉了一下它的狗头。 秦见月说:“我们给它起个名吧?” 还要起名。 真是个麻烦事。程榆礼揉了揉太阳穴,灵机一动,说道:“不如就叫它‘狗’吧。” 大雅若俗,秦见月欣然同意。 - 一桩小事,让互联网热闹起来。 秦见月是在去看演出的路上看到的新闻。她排场很大坐在后边,开车的程榆礼问她:“和谁去看话剧?” 秦见月一边点开热搜上的话题,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陆遥笛。” 图片和视频里的事情发生在半夜,话题为:钟杨和齐羽恬进出酒店,疑似恋情曝光。 娱乐圈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个人值得秦见月点进去瞧一瞧热闹。评论里两个人的粉丝在打架,不可开交。 是昨天发生的事,秦见月回忆一番,十几个小时前还在饭桌上见到钟杨,半夜人就跑南方去了,这事也符合他的个性,一个十足的行动派。 秦见月去问齐羽恬:进出酒店?恋情曝光? 齐羽恬发来一串省略号:…… 齐羽恬:他昨天来片场找我,这里方圆十里就这么一家酒店,肯定住这儿啊。 齐羽恬:我们只是吃了顿饭。 秦见月想说些什么,但她又不善于感情周旋。不论自己或旁人,她在这类事里面不算开窍的。 甚至有一段时间,秦见月也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在暧昧还是交往。 高中生认知里的爱情,如藏在水中朦胧的游鱼,晶莹闪烁。它不会被捞出来湿淋淋地扑腾,只永恒畅游在那波光似锦的水下。 手探过去,水流在指缝里流淌一样的触感,是美妙舒适的湿润清澈,也是握不住的怅然。 骤雨落下的夏天,齐羽恬值日的午后,她掀开教室后门的门板准备清扫,一只窜得飞快的老鼠把她吓得一蹦三尺高,撒了笤帚提着腿往后退。 钟杨被她的动静吵醒,抬首看过来:“什么情况?” 为了闪躲忘记刹车,一下撞上身后人的膝盖,齐羽恬腿一软,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 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忙接住她,手便顺势拦了一下齐羽恬的腰。隔着薄薄的校服t恤,体温碰撞。 她错愕回身,鼻尖擦在他的下巴,两双眼发生距离最近的一次交汇。皆是愣住,就这么维持了半分钟有余。 狎昵的姿态被堪堪进门的秦见月撞进眼里。 淋了雨的见月用纸巾慌乱地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时体会到撞破暧昧的尴尬,进退两难。 齐羽恬忙起身,“见月!这有老鼠!” 秦见月尖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窗外的狂风骤雨冲刷掉他掌心那一团滚烫的温度。 当天晚自习,秦见月在做题,齐羽恬人不在,她想对一下算出来的大题结果,掀开齐羽恬桌上的草稿纸,角落里赫然是小纸条形式的交流。 -谈吗? -no 她认出来,上面那两个字,是钟杨的“草书”。 两个字,两个字母。她从未见过更为简单的告白和拒绝。 秦见月愣住,看着n开头那一团晕开的墨。那一阵天人交战的迟疑,艰难的抉择在纸上昭然若揭。 为什么no呢? 她不明白。 秦见月将纸扣回去,为偷看他人的秘密而忏悔。 走得近的男女同学会被曲解关系,长得好看的尤甚,一夕陷入话题中央。 过后再有风波,是半月后,班里有人传着暧昧言辞,秦见月进来时,谈笑声未断,齐羽恬趴在桌子上眼睛变红,秦见月听到了一点风声,不知道怎么安慰,钟杨紧随其后过来,看到少女耸动的肩。 他皱眉问见月:“怎么回事?” 秦见月小声说:“有人说你们……那个了。” “谁说的?” 她便伸手指了一下在讲台旁边坐着的一个平头男孩。 钟杨二话没说,抄起一张凳子就砸了过去。 秦见月吓得一颤,好像那凳子砸到她的骨头一般,四肢僵疼,她缩着肩。那是她头一回见识到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做派。 幸好,小平头最终只是胳膊骨折和肩膀轻伤,如果再严重点,她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 但确信的是,此后再没有流言蜚语落在齐羽恬的身上。 为什么no呢?还是想知道。 她终于忍不住去问齐羽恬。 得到的回答是:爱情是虚幻的,他是遥远的,未来是不切实际的。 只是暗恋的心情,是可以抓在手里支配和控制的。哪怕要在不断地猜测和迟疑中经历心情的大起大落。但最起码黯然神伤的结局,也有个能够兜住理智的底线,不至于叫人粉身碎骨。 恋人被泾渭分明的界限隔绝在两边。 一方是沉浸其中的亲历者,而另一方站在高处,冷静旁观。 齐羽恬想做冷静的人。 这话现在想来也是受用。秦见月握着手机很难答复。 “嗯?”前座的男人将秦见月点醒。 她问:“你说什么?” 程榆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重复一遍他被忽视的话:“我在问你,沉浸式戏剧有什么不一样?” 她说:“进入到故事里面,体验感会变强。更多维一点。” “现在做话剧也要这么身临其境了,情绪都快被掏空。” “不会的,要是你有确保不沉浸的能力,感情也不会被消耗得很严重。” 程榆礼说:“如果不为这点体验感,何必去参与。进入了故事又要保持间离状态,在这时候非得扯清艺术跟现实,岂不是更累?” 秦见月说:“是啊,所以不想体验的人就不会去看啊。比如你。” 他哑然失笑,一字一顿地耐心解释第三遍:“真的要出差。” 她微微梗起脖子,耿耿于怀样。 红灯路口,程榆礼掌心朝上伸出手,微微偏过头,余光看向后座的秦见月:“过来。” 她不明所以地凑过去,被他捏住下巴,吻在颊上。当做安抚。 第57节 - 秦见月和陆遥笛约着看了几场话剧,也是想搜刮一点新颖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加到他们的舞台创作中去。 艺术也有艺术的不同,话剧的趣味性的确要比戏曲强很多。 花榕说得挺对,京剧确实是上流圈子玩的东西,不看的人怎么也不会看,平常人在家打开电视就能看,再不济有个耳机就行,走哪听哪,也就是程家老太太这样的人碰见了才会赏几个银两的玩意儿。 也真正只有那么一小撮人才能懂它的博大精深。 说到程家老太太,秦见月再见到沈净繁是在年关。 他们在一块儿包饺子。 程家老宅,围着八仙桌坐下。秦见月凝神去看沈净繁包饺子的步骤,跟着她学。沈净繁烟瘾大,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抽了两根烟了,吞云吐雾间,她抬起脸来看见月,不禁问:“以前没包过?” 秦见月怕是老人家觉得她好吃懒做不做家务,低低“嗯”了一声:“我妈妈嫌我做事情不利索。” 沈净繁笑了,捻起她包得几个饺子,掂了掂:“哪儿不利索,这不挺像回事的。你就当闲着没事儿找点乐子。” “嗯。”秦见月低头微笑着,夹起一个硬币塞在里面。 “跟阿礼怎么样?” 她腼腆地抿唇:“挺好的。” “吵不吵架?” “不吵,他脾气好。” 沈净繁若有所思点头:“他那会儿刚把你带回来我就说,这姑娘一看就是他中意的类型。这叫什么呢,鱼对鱼虾对虾,你说要是真叫他跟白家那闺女搭一块儿,我还不放心呢——欸当心,这儿豁了一口子。” 一小片肉粒落在秦见月的手背上,她轻轻抖落,将饺子皮拧上,放进筐里。 “不打算要孩子?”沈净繁又问。 “……”秦见月一边捏着花边一边小声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不要就不要吧。”沈净繁把腿上的毯子往上 扯了扯,大度地说,“生孩子也怪累的。” 秦见月认同道:“还想在台上再唱几年。” 沈净繁“嗯”了一声:“现在薪水能拿多少?” 秦见月将头垂得更低了:“国家有补贴的,够过日子的。” “问题不大,赚不到就叫男人多赚点儿。”沈净繁笑眯眯跟她打趣。 秦见月也闷闷笑了下,一点涩意。 “奶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顿下手里的动作,她说,“您应该懂戏比较多,如果现在有一个要改良京剧的法子,您觉得怎么动比较合适。” 沈净繁说:“你要问我这个问题是找错人了,我就是个老古董,好的就是京剧里那一点古韵味。我寻思是怎么改动都不合适。” 秦见月说:“我可以理解您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我们正在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想既要保留住京剧里的古韵味,也想多吸引一点年轻的观众。” 沈净繁望着她,放下手里的饺子,展平手掌伸到秦见月身前,“来,你把你的手伸出来瞧瞧。” 秦见月不明就里地照做,水分流失的枯槁的手与细皮嫩肉、吹弹可破的肌肤放在一起,让人惊叹年华易逝。沈净繁说:“你说我这双手,怎么修饰才能跟你的手似的,干干净净招人喜欢?擦点儿蜜、擦点儿霜?管不管用?是,看起来可能是好些,就是这皴起来的皮还是皴着。遮是遮不掉了。” “我是从小听着曲儿长大的,京剧年轻的时候我也正年轻,京剧老了我也跟着老了。你要问我怎么招揽年轻观众,就跟问我怎么返老还童似的。 “它要是跟科技挂钩,跟电影差不多,还能求一求发展,京剧是科技么?它是乡音,已经有一个非常固定的成熟的形态,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它既然经历过繁荣的时候,就总有一天要开始走下坡路。这就跟人生一个道理,人会变老,艺术品也会跟着变老。强留不得。” 秦见月收回手,她发觉在程榆礼那一套慢悠悠的观念里,有着他奶奶的影子。她涨红脸说:“我是不是有点急功近利了。” 沈净繁摆着手:“倒不是说急功近利。只不过它目前是在顺应着这样一种自然规律的变化,你没法儿让它做到一直这么年轻下去,它也没法儿一直源源不断地吸引新人。你能保护它,尊重它。做好你力所能及的,普及它,或者带着它尽可能与时俱进也好,发挥一点儿余热,都是好事。只不过你得放宽心,把结果交给运气。” 她微微摇头:“人会进棺材,艺术品也会被挂在墙上,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老人温暖的手掌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悠悠道:“不要强迫京剧,不要强迫观众,更不要强迫自己。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秦见月感慨万千,她温暾点头:“我知道了。” 翌日是年三十。 这天是在秦家过的,嫁人的头一年,秦漪不适应自己过年,秦见月自然也不舍得让她孤孤单单。回家吃了顿年夜饭,还把狗带回去跟妈妈亲热了一阵子。 第二天跟程榆礼去了程家老宅。 程乾、沈净繁、还有程榆礼哥哥一家子都在。他爹妈倒是没回。一帮人围在一块儿吃饺子。那枚包着钱币的饺子皮被撑得鼓胀,歪掉的硬币在半透明的皮里挤出一个明显的形状。 程序宁眼尖瞅见了,筷子将要伸过去,瞄准着夹过去,筷子碰到的一瞬却堪堪这么一滑,滑到了程榆礼的筷子底下。 他顺势夺走。 裹着硬币的饺子被放到秦见月的碗里。 她看着皮里面的硬币,被他这明目张胆的作弊给逗乐了。 “小秦,一会儿吃好了我点事要跟你谈。” 说话的人是程乾。他的严肃声线立刻破坏掉他们这小角落里的甜蜜氛围。 秦见月一愕,抬头小心翼翼看向爷爷。程乾面上倒是不冰不冷,就是这气势实在骇人。 在他的书房会面。 “您有什么事儿?” 程乾背着身子坐在长椅上翻阅书籍,听见程榆礼的声音,他头也没回:“找你了?出去。” 程榆礼往旁边侧一下身子,倚在门口的墙边,微微颔首示意见月进去。 程乾跟他孙子是一个比一个狡猾,他对秦见月说:“你进来,把门关上。” 秦见月:“……”她冲外面的人掸掸手,叫程榆礼不要站在这里。而后在他犹豫的面色中将门阖上。 结婚至今,程乾一直对待秦见月都算宽厚大度,没提出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倒是挑了这么个好时候来对人颐指气使:“当初程榆礼要娶你我是反对的,他原定的婚配对象是白家人,为了你他把白家的婚退了,其中损失多少,这账我就先不算了。” “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程家算是有头有脸的,一点风吹草动多少人等着看热闹。这我也就不多提了。” “我是不清楚程榆礼出于什么想法娶你过门,总之事已至此,既然没有回头路走,我是希望你最好能给程家有点儿什么付出。” 秦见月隐隐听出些不对劲的苗头:“您是想叫我生孩子?” “什么叫我想叫你生孩子?你自己得有这样的意识。程榆礼事事妥帖顺你心意,总不能是为了找个菩萨来家里供着吧?” 程乾这一点上倒是跟秦漪不谋而合了。 秦见月也没打算支支吾吾跟他瞒着,直言不讳道:“这件事情我会跟他协商的。” 她想起程榆礼那回和她说过,自己的人生自己过。便说:“我们如果想要孩子是我们的想法和决定,跟家长无关,也跟您是程家还是王家张家都无关。爷爷,我很敬重您,但是您没有权利对我们的婚姻进行指点,如果您觉得结婚是为了娶回来一个女人给家里留后,那您的想法还挺叫人大跌眼镜的。” 程乾深吸一口气,怒道:“这是程榆礼教你这么说的?” 秦见月见他面色通红,也有点于心不忍,并没有激怒他的意思。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不是他教我这么说,生育权本来就在我手里,现在都21世纪了,没有您这样的理。” 在程乾的火气堆攒起来时,恰好有人推门进来。 这样无所畏惧的行为非沈净繁莫属了。 老太太拄着拐进来,又挥挥拐,叫秦见月出去,“我来跟他谈”的意思。 程乾闭上眼,没吭声。 秦见月退出书房,松了松心情。回到卧室,程榆礼正坐在床沿通话,看到她进来,电话正好也接近尾声,他对着手机微笑说道:“那就谢您了,有空请您吃个饭。咱俩也好久没见了。再会。” 很少见他这样殷切客气的,秦见月不由问:“谁啊?” 程榆礼挂掉电话,回她道:“一个叔叔。” “有生意往来的吗?” “不是生意,是他打算参与公司的融资。” 怪不得见他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秦见月惊喜道:“那你岂不是有好多钱?” 程榆礼说:“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帮忙引进一些人才和技术。” 没太深聊这个话题,他又问:“对了,爷爷找你什么事?” 秦见月终于没忍住自己的白眼,“你爷爷叫我给你生孩子。一口一个我们程家,我还以为他当皇帝了。” 意料之中,程榆礼笑着搂过她:“那你怎么说?” 秦见月道:“我说:大清都灭亡啦!” 程榆礼笑得不行,埋首在她颈间:“学聪明了。” 今天的夜格外喧闹。 尽管新年禁烟,还是有胆大妄为的偷偷在放。特殊的日子,程榆礼有了“破例”晚睡的理由。两人在他的床上尽兴欢爱,原来不用掐着时间的感觉是如此酣畅淋漓。烟花在天际散落,随之落下的是汗液与热烈过后的余温。 他的房间很空旷,结束后,秦见月悄悄打量着。 在地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些简易的飞机模型和乐高玩具。 她饶有兴趣问:“小时候的玩具吗?” “嗯?”程榆礼转过头,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调懒散地说:“七八岁搭的,很幼稚。” 秦见月问他:“为什么会喜欢飞机?” 程榆礼抱着后脑勺,正经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看起来很自由。” 比起狗,他更喜欢玩鸟儿,像鸽子,像鹦鹉,是这些动物让人类崇拜向往,研究出了飞机。乘着风在天际翱翔的感觉让他看到这世间本该归还给万物的自由。 那是他自小便迷恋的东西。 “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秦见月的问话。她仓皇地找衣服,程榆礼伸手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秦见月躲在被窝里整理内衣。 程榆礼说了句“稍等”,简单套上几件衣物便去开门。怕外面的人进来,他倚在门口,吝啬地将只门掀开一道缝。 看着外面的程序宁,他露出略有不耐的眼神,建议她“有话快说”的意思。 程序宁好奇看着他,想要探头望进去,被程榆礼按着脑袋往外面推了推:“咦,屋里很热吗?你头发怎么湿了。” 程榆礼不答,只沉沉道:“有事就说。” “我看你跟婶婶今天在,你们能帮我签个名吗?”程序宁手里握着一个本子,真诚地问。 秦见月好容易将衣服穿好,下床跟着走过来。 “什么东西?”程榆礼接过、掀开她的本子,里面密密麻麻是她收集的不同人的签名。 第58节 “这是我们正在进行一个活动,需要搜集社会各界人士的声音,比如我的企业家小叔——” 闻声,程榆礼低头轻笑一下。 “还有我的婶婶,京剧名角儿。” 门后的秦见月忙摆手:“不是,我不有名。” 程榆礼温和地笑着,回头看她,又问程序宁:“是什么活动?” “抵制校园暴力。” 程榆礼好奇挑眉:“校园暴力?电影里演的那种?” 程序宁道:“什么叫电影里演的?这是真实存在的好吗?正因为我的同学正深受其害,我必然要伸出援助之手帮助她!” “真实存在?”他微微愕然,“三中?” “对啊,难道你上学时候没发生过这种事情吗?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 程榆礼接过她手里的笔,刷刷签了个名,嘴上说道:“不是,这和不食人间烟火有什么关系?我们那时候都忙着念书,没有这些烂事儿。” 他又偏头看一眼唇线紧抿的见月,“是不是?——要帮你签吗?” 程榆礼说着,笔已经落下,秦见月忽然显得有些激动地夺过他手里的笔。她说:“我自己签。” 本子被按在墙上,秦见月慢吞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她在大学时练过行书,但却在此刻换了一种写法,似又回到高中时期的笔触,稚嫩而沉重地一笔一划写下这三个字。 耳畔是程榆礼在问具体的情况:“只签名管不管用。” 这样的行为听起来是幼稚的。 “要你签你就签吧!管不管用只有做了才知道!” 窗外一道冷风呼啸而过。 这场雪快下完了,燕城即将迎来整个冬天最冷的一段时光。 秦见月签完字落了笔,把本子还给她。 程榆礼笑了下:“行,祝你成功。”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喵 10瓶;阿冬瓜 2瓶;一期一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程序宁好奇往里面探头:“咦, 你们屋里好像真的有点热,还香香的。”她吸吸鼻子在嗅气味。 脑袋被程榆礼无情地按出去,他问:“怎么追踪?” “来, 你关注一下我的微博。”程序宁一边说一边将手机拿出来, 给程榆礼展示她的微博主页,点开其中的照片, “这是我们班同学争取来的一个活动区域,这个是我花钱装的led滚动屏, 就在我们的教学楼底下——你放心, 这上面的内容绝对健康,是一些法制教育, 表示我们坚决抵制暴力行为, 包括冷暴力、言语暴力。” 程榆礼一一看过去,好奇问:“你买的?” “我老爸出资。” 他说:“运气不错, 居然没被揍。” 程序宁小声的:“差点被揍啦!” 程榆礼笑起来,又问:“怎么说服校长的?” “你别说, 就因为这事儿我真的跟咱校领导打了个无比漫长的持久战,他们觉得学校当然要反馈正面向上的东西,我说向上归向上, 你也不能对这些黑暗面避而不见吧?就我们班同学那事儿, 我跟我班心理老师说了, 心理老师是我们副校的老婆, 我就小小的那么曲线救国了一下, 校长就同意了, 不过他不允许我整出太大的阵仗。但怎么说吧, 有机会就是好的。有一个人发声, 就会有无数人发声。对不对?” 十五六岁的孩子总是热血沸腾的, 他们对外部世界有着很强烈鲜明的个人想法。这热烈汹涌的反馈是一桩好事。 “到时候我再把这些签名印上去。”程序宁掀动着本子,又收起来,深入思考说,“我们还打算号召班里的同学拍一个宣传片,不过现在问题来了。” 程榆礼微一挑眉:“嗯?” “就是说,我们没有那么多资金去搞这个。你看我上次差点又被我老爸揍了,所以我善良热心英俊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企业家小叔……”程序宁搓搓手指,像是在搓着一打隐形的票子。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担心的居然不是学习?” 一提学习就让人头疼,程序宁无奈摊手说:“我早就摆烂了,你还看不出来吗?反正我有钱的老爸总有一天会把我送出国,考20分跟考200分有什么区别。我上什么学校还不是取决于他的楼捐给哪个学校。” 对于她这种明目张胆的懈怠,程榆礼竟然觉得无力辩驳。 程序宁回归到正题上,“所以,我温柔热心帅气多金的小叔,你愿不愿意出一份力量……” 程榆礼抱着手臂,斜斜地倚在门边。不假思索道:“出。” “哇!你现在看起来特别男神你知道吗?”小姑娘抱着手,星星眼望着他。 他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少油嘴滑舌。” 程榆礼往后退了一步:“行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大晚上的别乱敲门。” “好嘞!我这就麻溜的滚!!” 噔噔噔的脚步声走远了,程榆礼一边翻看手机微博上的页面一边坐回去。 秦见月在他们详谈的时候,坐在落地窗前的茶几前呆呆看了会儿外面的雪景和星辉之下的万家灯火,她蜷着膝盖坐在暖融的地毯上,听见程榆礼走过来的脚步声。 程序宁的微博还发了一段关于她的同学被欺凌的文字描述,大概内容是一个女孩被两个男孩骚扰,甚至被拖进学校的公共厕所险些遭到□□,程榆礼慢悠悠地看,端起一杯苦茶,又因看到那些泣血的控诉而皱起眉头,将水杯缓缓放下。 秦见月看向他:“你还关注这个啊。” 程榆礼淡道:“我得对我的每一个签名负责。” 终于看完,他关闭手机界面:“如果是真的,这算是比较严重的恶□□件。” 秦见月苦涩地笑了一下:“你难道真的没见到过这种事情吗?” 他反问:“你见到过?” 她没接话,抱着膝盖的手指渐渐收紧,在腿部掐出一道红痕,半晌悠悠说了句:“你是活在天上的人。” 程榆礼愣了愣,而后轻笑一声,对她的揶揄不加辩解。 下一秒,秦见月的手被他攥住,程榆礼转移了话题,问她:“明天晚上有个局,去玩儿吗?” “谁组的局呀?” “朋友。” “好啊。可以。” 程榆礼蛮自律的一个人,他基本没怎么带她去过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也是趁着节假日才这样放松娱乐一回。 程榆礼看一眼手机时间,又看一眼秦见月。她穿着他的t恤,并不合身,便当裙子了。因此下身没有遮挡。身体会不合时宜地出现反应,程榆礼没忍住,将她一把扯到自己怀里,秦见月失声惊叫着,脸颊撞到他的肩上。 听见他不怀好意的邀请——“明晚八点出门,去掉睡觉时间,算算今天还能来几个回合?” 秦见月不可思议道:“……你还要来啊?” 他轻笑一声,反问她:“你这就够了?” 话音未落,男人的手已然撩起她身上宽大的t恤。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衣服又缠乱作一团。 秦见月轻握他的手腕,心跳如擂说:“你不是很节制的吗?” 程榆礼掀开眼皮看她,一贯清明的眼神略显晦暗,因她这问话,男人轻轻抚在她腰间的手稍用力一扣,秦见月上身酥软,躺倒在他怀里。 贴在她耳后的唇微启,沙哑说:“最近有点节制不住了,满足一下?” “……” “可以吗,老婆?” 他这绵软的声音居然让她听出点撒娇的意味。 秦见月红着脸,轻握他的腕。 她如果真的不愿意,程榆礼一般是不会逼迫她的。但有时,夫妻之间兴许不需要这类事事周到的礼数。 于是在她闷不吭声这一瞬间,不再请求她的意见,热切的吻便重重地压了下来。 吻得太深,气都喘不上,秦见月觉得头晕目眩,但并没有将他推开,只紧紧抱着。前戏变久,过程中她疲倦喘息,撩起眼皮,发现低头吻他的程榆礼也半睁着眼在看她。 似乎有一些细致的东西在他们之间落地生根。两个大小不一又不得不挤在一起的齿轮一点点地契合上。而这种微妙的变数是无法言传的,她只能用身体去感受。 - 新年的日子过得很闲适。 就是节制不住的某些人弄得秦见月腰酸,某些人也不因此闲着,早上起床前替她揉一揉腰背。 白天在家里打牌。参与者:秦见月,程序宁,程乾,沈净繁。 看牌的:程榆礼。 男人呐,就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程榆礼没有欣赏打牌的心情,却是很护犊子地坐到秦见月旁边,秦见月想的是她牌技太烂,而对面人看起来都十分老油条,她很担心说:“会不会输很惨。” 程榆礼闲闲地倚在她身侧,手指夹着一张扑克牌,冲着左手边的小孩点了点:“有这个小东西在,只管赢。” 程序宁愣了下,急得喊援兵:“太奶奶你看!他好没礼貌啊!!” 程榆礼露出势在必得的淡笑。 沈净繁也指了指程榆礼:“程榆礼,你少讽刺人。” 老人家都护短,程榆礼敛了笑意,不免嗟叹,这货生下来之前,他才是奶奶的宝啊。 程乾在牌桌上都是严肃的,也正是因为他在,秦见月这牌打得是战战兢兢,一时一看爷爷的脸色。 但她逐渐发现,程乾也有弱处。比如说他预备出一张牌,沈净繁明目张胆侧过身去看,不乐意就用拐杵他一下。程乾吓得脸一青,颤颤地缩回手,这种一物降一物的感觉把她逗乐。 不过很快,秦见月就乐不出来了。 哪儿像程榆礼所说的,程序宁根本就是个麻将高手,秦见月眼前的筹码一摞一摞送出去都快没了,程榆礼看不下去,帮她指点指点才能掰回来两成。 秦见月面皮薄,一直输,输得脸都发烫。 又是个敏感的性子,保不齐要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好没本领了。 程序宁乐得冲程榆礼吐舌头。 程榆礼淡然接受她的挑衅,不置可否地挑一挑眉,半晌,他起身挪到另一侧,悠悠道:“我来看看小东西是不是作弊了。” 第59节 “你才作——!” 她话音未落,手里被塞了一个夺目的压岁钱红包。粗略摸一摸,得有个几十张。 程榆礼虚着声,凑她耳边:“够不够?” 程序宁咳咳一声,被贿赂得失了声。 又一叠塞过来,比方才那堆还厚的。程序宁被他的阔绰惊讶得嘴巴都张大。 “嗯?” “……” “让婶婶赢。” 程序宁无比愉快地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下了维持了四小时的牌桌,秦见月盘腿坐在沙发上,高兴地点着钞票。程榆礼也叠着腿坐在旁边,看着她乐呵呵的样子。 “其实我牌技也没有那么烂对吧?”数完了,秦见月高兴地回头看他,心情大好。 程榆礼微笑点头:“当然。” - 电话打来,催着程榆礼去某会所。他不搭腔,只懒洋洋地说:“谁跟你们花天酒地,玩儿点健康的行不行?” 于是,原本定在声色场所的活动,因为扬言要带家属的程公子被迫改了行程。 最终约在ktv。像中学生聚会一样健康热闹。 程榆礼的朋友都是生脸,这一圈是他的发小,跟他高中在班里认识的不同,这些人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 他给她一一介绍,人见了都喊嫂子,借着程榆礼的面子,对她毕恭毕敬的,秦见月也乖乖巧巧,往旁边一坐,就静悄悄听人唱着。 他把果汁递到她嘴边,秦见月还拘谨地说句“谢谢”。 程榆礼偏头看她喝果汁:“唱歌吗?” 同时有人喊:“听说嫂子唱曲儿好听啊,来一首我们听听。” 秦见月恰好刚刚过去点了一首歌,正让人起着哄她兴头上来了一些,她牵了牵程榆礼的衣袖,眼里满是期待:“一起唱好不好?” “哪首?”他过去滑动点歌屏幕。 秦见月手指虚虚地戳了一下歌名:我要你。 程榆礼略一沉吟:“你唱吧,我有点儿五音不全。不献丑了。” 他说罢,也没挪眼看她,转头就去接过旁人递来的话筒。被人手捂热的话筒落在秦见月手里,歌曲的前奏已经响起来了。秦见月呆呆地没跟上节拍。 一丝一缕的失落将心口密密地填满。她攥着话筒紧紧抿唇。 “怎么了?”程榆礼刚低头点了根烟,发觉她没开口,手又伸过来轻抚她的发,好奇问,“不是你点的?” “是的。”可是,这是情歌欸……她一个人唱也奇怪吧。 秦见月没再说什么,她启唇慢吞吞唱了起来。她常年唱京戏,在唱小甜歌时都让人听出一股中气十足的韧,又不失甘甜柔靡的娇。 也不知道大家是在捧场还是真觉得她唱得不错,ktv的天花板都快被掌声震碎了。 秦见月独自唱完,放下话筒。后边没有兴致再点歌,只旁人点完了把她推到台前,她才给面子地去唱两句。 活动结束,他们回到侧舟山的家里。 秦见月这天晚上话很少,她是心里有点小难过,没听到他唱歌。但她死撑着情绪,也没给人脸色看,就闷闷地自我较劲。 程榆礼不是个没眼力见的,见她一回去就闷在书房读剧本。本是休憩时间,新年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去,哪儿有这样刻苦的。 秦见月绷直身子坐在订制的官帽椅上,伏在桌前,台灯也没看,就这么半明半昧地瞧着纸上的字儿,也没看到心里去。 动一动耳,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很快,一道轻轻柔柔的触碰落在她的腰间。 “腰还酸不酸?” 秦见月摇头,也不抬头看他。 而后她被托着腰和腿弯抱起,悬空一瞬又落下。 是程榆礼在椅子上坐下了,又顺势将她放在自己腿上。动作轻松自如得很,框住她的臂。 这下被擒住,她是逃也逃不脱了。视线还闪不开。秦见月鼓了鼓嘴巴,憋出四个字:“干什么呀?” 程榆礼用手指蹭蹭她的脸:“不高兴什么呢?” “没有不高兴啊。”秦见月努力挤出一个“没有不高兴”的笑容给他看。 他又轻轻碰她的唇:“嘴巴撅的这么高都能挂油瓶了。” “没有,没有!” “没有?” “我看剧本呢,你别影响我。”秦见月侧过身,动手去翻她的打印纸。 程榆礼扣下她的纸页,又把她搂回来:“大年初二看什么剧本,明天急着给领导演出?” 秦见月闷不做声,她坐在他腿上,脚不碰地,没规律地轻轻晃着。 “我猜猜看,”程榆礼眼神淡淡地打量她,“是因为我没唱那歌儿?” “……” 秦见月脑袋垂得更低了,有几分默认了的样子。 他说:“我不会唱。” 她梗了梗脖子:“不会唱啊?那你刚刚说的什么啊?你明明说的是你五音不全!” 程榆礼失笑,点头道:“是,我是五音不全,但我也不会唱这歌儿。这不冲突。” 秦见月这下是真撅起嘴巴来了,嘟囔一句:“你不说清楚。” 程榆礼煞是无辜:“我能知道你因为这事儿不高兴?” “没不高兴。”她嘀咕。 一手拥着她,一手拿出手机搜索。程榆礼说:“我现在唱给你听。” 秦见月惊讶说:“啊?你不是不会唱吗?” 他不以为意:“是不会,你教教我不就会了?” 秦见月别扭地绞着手指:“你自己跟着歌学,我才不教。” 程榆礼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手机歌词页面:“音感不好,要逐字逐句地学。”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他把手机放桌上给她看,眼神澄明真挚,“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 “想不想听我唱?” “……想的。” 程榆礼笑着拍拍她:“来吧,秦老师,教教我这个五音不全的徒弟。” “那我唱了,你学。” 他点头:“嗯,我学。” 秦见月抓起手机,又怀疑地看他一眼,清清嗓子,开口唱:“都怪这夜色,撩人的风光。一二、唱!” 程榆礼很乖巧地跟上:“都怪这夜色,撩人的风光。” 这不是挺会的吗?! 秦见月继续:“都怪这吉他,弹得太凄凉。” 程榆礼跟着继续:“都怪这吉他,弹得太凄凉……” “哦我要唱着歌,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你在何方,眼看天亮。”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在灯光隐秘的书房里荡漾,让人仿若置身温暖的水波。 一时安静下来,她好奇看他:“怎么不唱了?” 程榆礼说:“太长了跟不上,重来一遍。” 好吧,果然是笨鸟。这都跟不上。 秦见月耐心地,又唱了一遍:“哦我要唱着歌,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 又没声音跟上。 秦见月警觉地看过来。 程榆礼笑得惭愧:“有点儿绕,没记住。得麻烦老师再来一遍。” 她吁了一口气,当老师嘛要有耐心,于是又开口,唱了一遍:“我要唱着歌,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 程榆礼一脸满意地挑眉:“继续。” 秦见月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她红着脸,声不自觉地唱了下去:“你在何方,眼看……天亮……” 搁下手机,气呼呼的:“程榆礼,你耍人!态度好差,我更生气了!” “真的?”程榆礼笑着,轻抚她的脸蛋,声音虚虚地浮着,低沉磁性,“那生完气我还是不是你的情郎?” “你好坏啊你好坏啊你好坏啊!”秦见月急得想走,他不放人,她只好在他腿上扭动着抗议。 程榆礼还在笑着,点点头说:“果然,还是给我一个人唱比较动听。” 秦见月捧着羞红的脸:“快放我走,我不跟你玩了!” 程榆礼拨开她挡脸的手指,非得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 秦见月挣扎了一阵。无果。闹完了冷静下来,她轻轻揽着他的肩膀,细声细语地问:“你说,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程榆礼不以为意:“怎么就那么喜欢自省呢?” 又道:“沟通,沟通很重要。”他轻轻揪她发红的脸,指尖都是热热的,低低问,“好吗宝宝?” 第60节 秦见月一愕:“好肉麻啊,我才不是你的宝宝。” 他笑着亲她的脸颊,哄小孩的语气:“谁说的,你就是我的宝宝。” 作者有话说: ……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发刀子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耶耶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二号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程榆礼哄人有一套, 没给她冷战的机会。 秦见月明明被几句甜言蜜语念得心里乐开花,碍于面子,撅着的嘴巴也没放下来。忸怩片刻, 在程榆礼的注视之下, 她看似无奈地轻道:“怎么办啊,我都快被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程榆礼:“怎么无法无天了?说来听听。” 她想了想:“都敢顶撞爷爷。” 他淡淡说:“这不是随我么, 我看到老爷子就想刺他两句。” “你胆子真大。”秦见月被逗笑:“那天爷爷说,你娶我进门不是把我当菩萨供着的。我当时在想, 他要是说, 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孙子。我早就走啦。” 程榆礼笑了, 惩罚似的拍她的后脊:“我出五千万, 你给我回来!” 秦见月也笑着,掐着手指装模作样的:“这么多呀, 那我得好好算算我能在你们程家讹多少钱。” 程榆礼抓住她的手,“要什么不是依着你?还用得着想办法讹我?” 他盯着她低垂的睫看了看, 浅淡的吻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想想明天上哪儿玩。” 秦见月说:“我明天和朋友出去玩呢,没你的事儿。” 他说:“不带我一起?” 秦见月嗔着:“都是小姑娘,你怎么好意思的。” 程榆礼浅浅笑着看她一会儿。倏地埋首在她颈间, 伤心语气, 慢吞吞道:“要寂寞了。” 秦见月摸摸他的脸, 假意安慰:“寂寞就寂寞吧, 死不了人。” 这话不能乱说。倒霉的是她自己。 肩膀被咬上一口。不疼, 只是痒。痒得她颤身。 细而长的指骨覆上她的颊, 程榆礼看她:“再说一遍?” “……” 恰好, 妈妈急促的电话打来。秦见月如蒙大赦, 一边接听一边掀好衣衫。 秦漪嚷嚷着:“什么时候来把咕噜咕噜带走啊!要死了哎哟喂在我床上蹦——哎哟哎哟你个祖宗欸。” 秦见月起身说:“我现在过去吧, 大过年的别说那个字呀。” “咕噜咕噜”是秦漪给边牧取的名字,因为摸它的时候狗的喉咙里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挂断电话,她问:“我们去接狗狗好不好?” “可以。”程榆礼表示:“正好一家三口也要一起过个我们的年。” 秦见月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不知道是为他对狗狗的接受表示欣慰,还是为那一句“一家三口的年”。 开到兰楼街夜已变深,雪也变深。纷纷扬扬,与大雪有关的记忆可以互通到童年。 胡同里挂满暗红色的灯笼,谨防车子在窄路走不通畅,程榆礼将车停在路口,牵着见月往里面走。两人都穿黑色大衣,她微微仰头看他,跟他说小时候在这里堆雪人和铲雪的旧事。程榆礼浅笑着听,敛眸看地面。睫上挂上几粒晶莹雪珠。 他给秦漪带了一些自己做的寿司,又担心惊扰她休息,打了个招呼让人早些休息,便牵着狗狗出来了。 往回走。 沿着来时的脚印。中间又多出一串狗狗的脚印。 咕噜咕噜吐着舌头摇尾巴,身子比初来乍到时宽阔许多。 秦见月攥着它的狗绳,挽住程榆礼的胳膊。她仰面看着天上簌簌飘落的雪花,还有一盏被简易固定在屋檐瓦片下面的白炽灯。 朦胧雪色让人探不清眼前虚实,就连巷口都模糊得好似尚有一段遥远脚程。秦见月忽的心生感叹:“小时候很喜欢雪天。现在好像也是一样。可惜明天就天晴了,好想留住这个冬天。” 一墙之隔,某家院落里拉二胡的声音传来。吱吱呀呀,不成曲调。 程榆礼微微思忖,征询她的意见:“有个办法要不要试一试?” 秦见月不解:“嗯?” 他将狗绳拴在旁边路灯之下。 秦见月的手被牵起,程榆礼说:“来跳支舞。” 她微愣:“现在吗?” 他说:“你听这个二胡的声音,一点点规律。三节拍,华尔兹。” 秦见月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听出来这个三拍音乐的,便一下被他搂住腰,转了个小圈。她松松盘起的发因这个小幅度地转动而散落。 在白与黑的空中划出一道带着莲香的弧线。 秦见月愕然看他:“怎、怎么跳?” 程榆礼笑问:“不会?” 他的鞋尖轻轻在雪上点了两下,等候节拍。然后迈步往前,“抬左脚。” 秦见月着急忙慌抬脚后退。 “右脚。” “……” 程榆礼的动作不快,带着她耐心十足地教学。秦见月跟着他的走动和指挥逐渐熟悉了舞步的规律,再去找二胡旋律的节奏。 可是,哪有什么节奏。全是凭他自己判断抓取的。亏他也能从这古怪的伴奏里找到支点。 秦见月便不再去听,伴随着程榆礼的动作,与他一起悠哉跳起了这支华尔兹。 很快的适应让他夸赞一句:“很好,聪明。” 她忍不住笑起来。 秦见月抬眼,看向他清淡的双目,无论四季变换,这双眼总这样清净自如。他有种不着痕迹的运筹帷幄的能力。在感情里,在处世上。但从情绪中反应出来,都是简单的、淡然的。 程榆礼也看着秦见月。 他总觉得,她的唇很美。无论何时,覆着一层淡淡的血色。 是勾人□□的红。 脚下的雪被他们踩得七零八落,雪粒微溅,踏雪声轻轻浅浅。 旁边一对情侣走过。 女人叹道:“哇,好浪漫。” 男人轻嗤:“小资做派。” 程榆礼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好了,从此一提到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你就会想起你和程榆礼在雪里跳了一支舞。幸运的话,这段记忆延续到晚年,你就会永远记得,这个冬天你和我在一起。从开始到结束。” 时光需要回忆去点缀。 他说:“这样,你就留住这个冬天了。” 看似在出谋划策,其实只是霸道地想占据她的回忆。 秦见月温和地笑着,抬头看他,没有戳穿。不管有没有跳这支舞,她都会永远记得。 飘渺的雪下,万物虚空,唯浪漫永恒。 点点滴滴聚流的温柔,淌过荒废多年的大地,让她在历尽千帆的蒙蒙雪雾里,也能拨开迷眼的灰,重拾清澈与光亮。 有那么一刻,她不再感叹红尘的兴衰,不再遗憾世上总有悲欢离合。当一切成为过去时,她只为他一句晚年而热泪盈眶。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程榆礼,你不会比我更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变老。 她被拢进他的大衣,相互依偎着往前走,走过温柔的万家灯火,抵达最后一道门。那是“我们的家”。 - 第二天要面见的朋友是齐羽恬。两人说好一起去冰湖上玩。齐羽恬也顺利地放上了年假。 太久没见了,齐羽恬比秦见月记忆里又瘦了不少,而见月原本在齐羽恬的记忆里,貌似是个竹竿,她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看着见月:“宝贝,你怎么让男神养得珠圆玉润、珠光宝气的。” 文绉绉词汇一出来,秦见月只惊骇地捕捉到两个“猪”了。 “啊?真的吗?”她惊慌捂着脸,“我妈妈也说我胖了,可是阿礼说没有诶。” 齐羽恬叹一声,摊手道:“诡计多端的男人啊。” 转身去买糖葫芦。 秦见月还在纠结:“我真的胖了吗?他诡计多端的目的是什么呢?” 见她煞有其事在思考的天真模样,齐羽恬不由笑起来:“你不胖亲爱的,你是之前太瘦了。” 一串糖葫芦被放到她的手里,齐羽恬道:“来,难得过年,咱们敞开了吃。” “嗯。”秦见月点点头,不过,“一根糖葫芦就叫敞开了吃吗?怪不得我会变胖,这放在平时,估计就是个开胃菜吧。” 她嘀咕着:“我还真是好吃懒做啊。” 齐羽恬走在前面,嚼着糖葫芦。她穿件很普通的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即便裹了层层线裤,两条腿还是很细长。从上学起,齐羽恬身材就属于回头率非常高的那一类。人都爱美女,秦见月色眯眯看呆。 “可能你老公就是想让你好吃懒做吧。” 秦见月愤愤咬牙:“诡计多端!” 第61节 齐羽恬笑了下,露出两颗甜美的梨涡。 两人往阳光普照的湖面上走,晴空万里,游人齐聚。 “我记得有一回体育馆后门有两拨人在打群架,好像是为了一个妹子,打得那叫一个激烈,妹子扯都扯不开,路人劝也劝不住。那时程榆礼好像是要去体育馆打球,那两拨人挡住他的路,然后他就走过去。” 齐羽恬回过头看见月,手插裤兜里,学了一下程榆礼那个慵懒淡漠的劲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借过。” 她接着说:“你知道吗,神奇的是打架的人还真停下来让他过去了。那场面绝了。他进去之后,两拨人又开始掐得你死我活。打得嗷嗷叫唤,我真的笑死。” 秦见月也跟着不由笑起来。 “这说明什么?打架的人其实也门清,什么人该怵,什么人可以随便干。” 两个人待在一起就不停地聊以前。秦见月想着,共享回忆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从朋友这里得知他的过去,很神奇的一种感觉。想要知道更多,又担心会不会露出深藏的马脚。 尽管对程榆礼关注足够的多,因为当年她内向封闭的性格,也难免会错过一些热议的八卦。 齐羽恬摸摸鼻子:“我想想还有什么。”又说,“对了,有个女孩为他跳楼,这事儿你应该知道,很轰动。上下三界估计都听说了。” 知道。陆遥笛他们道听途说的都是真的。 当时校方请来了警察,都没请到男主角。 至于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秦见月现在都忘了。可惜当事人没挑好日子,在楼顶瑟瑟冷风里站了一下午兴师动众,才知道程榆礼那天压根就没来学校。 搞得站在上面的人和底下劝的人,各自尴尬。 “听说他每天都会收到礼物,有的女生还在比谁送的贵。什么表啊,玉器都有。但他基本不会收,能退的都退了,有的找不出来谁送的,最后全放他书柜里。后来他们教室后面有四五个柜子都是他收到的礼物。” “真的,关于程榆礼的江湖传说还是很多的,毕竟风云学长嘛,男神是真的男神。我还以为你对他不感兴趣,他的事情都没跟你讲多少。以前就完完全全想不到他会被什么样的人擒住。甚至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猜不到。” 秦见月喃喃道:“喜欢他的人真的很多。” 齐羽恬点头如捣蒜:“非常非常多。” “为什么呢?” 她挺好奇的,光看相貌,程榆礼身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长得帅啊,还有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感觉吧。而且对谈恋爱得心应手的那些漂亮女孩来说,征服他也会有成就感。脑补一下高中能跟程榆礼早恋的话……爽死了好吧,虚荣心狠狠被满足。” 齐羽恬摊手:“可惜,没人有机会体验到。” 她又伸手臂搭在见月的肩上:“没想到啊,居然被我好姐妹睡到了。” 秦见月:“……嗯,不要光天化日说这个。” 齐羽恬被她的天真赧意逗乐,哈哈一笑。 她们去坐滑冰车。 齐羽恬继续道:“我现在都不期待高岭之花下神坛了,好想看高岭之花为爱发疯。” “为爱发疯?”秦见月有点不太懂她的意思。她知道齐羽恬喜欢看,脑子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是这听起来未免有几分丧心病狂。 齐羽恬解释说:“就是有朝一日,你把他甩了。然后他痛哭流涕,要死要活:秦见月,求你别走!” 秦见月一愣,忙摇头道:“怎么可能啊。程榆礼不会这样的。” 齐羽恬撑着小车往前走,说着:“那我就不知道咯。” 岔开话题,秦见月问:“对了,那天钟杨去找你,后来呢?” “后来什么,”齐羽恬偏过头来看她,“没有后来。” “你们没……没发生点什么,或者,进展也没有吗?” 齐羽恬说:“他没拿下我,我也没拿下他。” 秦见月不解:“怎么这样说呢?” 齐羽恬想了想:“你知道吗,他们这种人都是情感很淡漠的。我不想赌。” 秦见月警惕地问:“哪种人?” 齐羽恬淡道:“要什么有什么,要钱可以有钱,要爱可以有爱。众星捧月,活在天上。得天独厚。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去吃爱情的苦呢。一帆风顺多好,这样的人生就没有吃苦的道理。 “没在一起是因为对他来说,过程比结果重要。我的想法相反。况且他那是喜欢我吗?只是觉得没拿下我很挫败,仅此而已,没有更多了。 “能比吗?” 齐羽恬平淡地看着见月,她的眼睛大而亮,像只澄澈无辜的兔子,灵气十足。长相甜美可欺,声音也温吞软甜。每次看到她,见月都能理解程榆礼想揉自己脸的冲动,于是忍不住去扯她的颊。 而这样一个女孩却有超乎她想象的理智。 秦见月不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齐羽恬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泡泡机,给见月:“我戴口罩吹不了,你吹给我看。” 秦见月接过去,听话地给她吹了一把。大的小的一齐飞天,在最鼎盛的日光之下一一破碎。舍不得叫天空只剩泡沫的碎屑,秦见月便强迫症犯了似的吹个没停。 “我喜欢男神,可我只跟舔狗谈恋爱。哪天男神变舔狗了,我就答应他。” 因她这番话,秦见月有点绕进去了,百思不得其解。她又纳闷地想了想,索性不思了。 来来去去这几句道理,她只存留下来一句往心里去了:他们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吃爱情的苦呢。 又莫名去想,如果她真的离开,程榆礼会是何种姿态面对。 他会说一句我不强求,继而妥善处理好后续,附上一笔五千万的遣散费,说一句珍重。 思考之间,被莫名其妙的意识侵蚀,她的手顿时变得绵软无力。秦见月滞住了指尖在愣神,半天没再吹出去一个。斑斓的泡泡在空中悄然碎尽。 - 年味渐散,拜年的客还络绎不绝。程家的客人太多,大都都是来恭维程乾的。也没见几个值得他花心思招待。程乾和沈净繁他们照旧在牌桌前来去,散漫度日。 那天回老宅是因为程榆礼的围巾落在家里。 秦见月坐副驾,提出:“我下去取吧,你就待在车上好了。” 程榆礼也没拒绝,闲闲等候的姿态,轻抬一下手:“有事叫我。” 往家里走,秦见月观察到院里停了一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典雅款黑色轿车,她不认得车牌,但也见怪不怪了,程乾的客人就没有与他跨越阶级的。 他不正眼瞧见月,自然“情有可原”。 隔着院子里巨型的落地窗,秦见月脚步微滞,她看见里面升腾的炉火,而旁边是谈笑风生的程乾和沈净繁。 程乾脸上漾着慈祥笑意,是秦见月从未见过的长者姿态。 站在他们身后,给沈净繁捏着肩膀的女人只有一个背影,粉色头发被染回黑色,飘逸落在肩头。 隔着密不透风的玻璃,仿佛都能听见他们的说笑声。 再往里面走,秦见月推开门。沈净繁的声音顺势落在见月的耳朵里—— “网红啊,网红好啊,赚得多不多?” 夏霁从沙发后面,倾身伏在沈净繁的肩头,给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不无得意的声线:“这个数。” “哎哟小九儿出息了。”沈净繁拍拍她的手背,连连称赞道,“姑娘大了真是出息了,太争气了。哪个男人的身家能配得上你?” 夏霁嘻嘻一笑。 秦见月的拳不由握紧,指甲嵌进手心。 在程乾和沈净繁旁边还坐着一个面带微笑的男人,但不难看出男人的相貌是严肃正派的。叠着腿坐,寡言少语。程乾跟他聊什么,他便轻微点头,难得没有在程老爷子面前露出常见的讨好姿态。 “哎?程榆礼不在家里啊?我还想——” 秦见月迈步往前,打断说:“爷爷、奶奶。” 众人皆抬头看她。 见月微笑说:“我回来取一下东西。” 趴在沙发上玩闹的夏霁徐徐直起身来,眯眼打量秦见月。 沈净繁忙给她介绍:“小九,来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阿礼的媳妇儿。还没见过吧。”她又冲着见月招手,唤她过去。 夏霁抱起手臂,倚在旁边墙上,若有所思说:“咦,我真觉得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是不是三中的?你认识我吗?我叫夏霁。” 她微微启唇,声音并不大:“我叫——” 见月话音未落,被人截断。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腰间,她侧脸去看高挑的程榆礼,他轻搂着她,和这里的客人温和地打招呼,声音低沉,带点轻松的懒意:“夏叔叔今儿过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秦见月仍看着对面女人那双上扬的狐狸眼,对上她视线里的犹疑与一抹微不可察的讶异。她淡笑着说:“我是秦见月。” 作者有话说: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出自《牵丝戏》歌词。太美了,忍不住引用一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301432、松田阵平的女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nitor 4瓶;阿冬瓜 2瓶;yan-、猪猪二号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程榆礼是在外面见到了夏桥的车, 才匆匆前来迎一下客。 夏桥闻声,忙起身走过来,伸手向程榆礼, 他个头低一些。程榆礼微微折身, 松开秦见月,转而握住他的手。 夏桥面含笑意说:“成家了, 看着稳重多了。” 夏霁仍没记起来这个秦见月是哪号人物,她放弃思索, 手随意地搭在她老爸的肩膀上, 佯装不满的语气:“哎呀老夏,你以前就天天夸他稳重, 我怀疑你到底是在夸他, 还是在讽刺我啊?” 她说完,家里人都笑起来。沈净繁说:“要不是你小时候成天惹是生非的, 你爸估计也不会看谁都稳重。” 夏霁又走回去:“我现在也成熟啦,你也夸夸我呗。” 程乾插话说:“成熟没看出来, 鬼点子倒是一套一套的。” 夏霁道:“我不就是把你那竹子不小心给弄折了嘛,你到现在还记仇呢!小心眼!” 程乾闻言,竟也不恼。还笑眯眯嗔怪她:“麻烦得很, 惹事精。” 夏霁鼓了鼓嘴巴, 做起鬼脸。 第62节 程乾面上的笑意未敛, 秦见月未曾在他身上汲取过这样慈眉善目的温度。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众人在笑, 程榆礼脸上只带一点应付性的笑容, 游离在他们的欢乐边缘。 秦见月也不知道此时她的神色看起来如何。 手被牵起, 程榆礼打算拉她过去坐, 而她慢慢松开, 温吞说了句:“你们先聊, 我上去取一下东西。” 程榆礼敛眸看她,有话要说的神色,又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嗯。” 秦见月便转身往楼上去。程榆礼的卧室在三楼,她走得意外艰涩。腿脚酸胀,脊背汗湿。步入三层廊上,瞥一眼客厅。程榆礼和那位夏叔叔围坐在茶几一角,攀谈姿态。 夏霁在爷爷奶奶二人之间绕来绕去。还是那么活泼灵巧。 遥遥看去,秦见月握着门把,掌心攒汗。这样心思复杂的暗中注视,和他们其乐融融的氛围,眼下黯然酸楚的心境,让她仿若回到少女时期。绷不直的腰脊,抬不起的视线,在晦暗处演着独角戏,眼皮上积蓄着一层又一层的汗。 构成她此刻进退两难的局势。 秦见月往下呆呆地望着,四五秒后,程榆礼倏地抬头看她一眼。 拧开门把,秦见月进了房间。 屋里充斥恬淡果香,她找出他遗漏在衣帽间的围巾。 秦见月没急着出去,她双腿没出息地犯软。找地方坐下。 她原以为时隔多年的一场账终于要开始一一清算,甚至做好上阵的准备,没有料到夏霁却不记得她了。这让她全副武装的身体一瞬佝偻下来,盔甲没有派上用场,被赋予的勇敢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发挥。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大家都往前看,独独秦见月作茧自缚。 既然如此,还有没有必要往事重提?或是假意友好,恩怨翻篇。加入他们两家在客套和亲密之间的微妙热络。 手边是程榆礼的围巾,是羊绒质地,纯净的浅灰色。秦见月捏着布料,放在鼻息下面闻。 一股他颊上的香气,闭上眼,感受埋首在他颈间的暖。 手机震动一下,秦见月取过来看。想是她消失太久,他的关怀来得及时。 程榆礼:怕见外人? 程榆礼:我找个借口溜,你下来吧。 临走前,夏叔叔跟程榆礼说改天有空一起吃饭,程榆礼点头应声,秦见月也得体地笑着,微微点头说好。 坐上他们的车,秦见月如释重负。她问:“是外人吗?看起来关系很好,还以为是亲戚呢。” 程榆礼在冰块渐融的路面缓慢开车,应道:“是外人,家里人都领你见过了。” 秦见月“嗯”了一声,“那个女孩,和爷爷奶奶很熟的样子。” 程榆礼道:“有的人天生就善于哄老人家开心。” 秦见月没什么笑意地牵了牵嘴角,“那你跟她熟吗?” “我怎么隐约记得你问过这个事儿。”程榆礼支着太阳穴,若有所思。微微偏头看她,“你跟她是不是认识?” 秦见月说:“不认识。” 程榆礼想了想,接上上面的问题:“不熟,早就没联系了。” “那以后还会见吗?” 沉吟片刻,程榆礼略一思忖,笑了下:“想起来了,那天是不是你看见她照片,说漂亮。” 他腾出手来揉她的脸:“记性倒是好,醋到现在。” 秦见月笑说:“对啊,看人家太美了,莫名其妙就有点危机感。” 他说:“叫你删你不删,我自己删了。” 她一愣:“啊?为什么啊?” 程榆礼浅浅地勾唇:“这不是预感到我太太有危机感,以绝后患。” 没有见识过他还有这样“残忍”的一面。这其中必然不是只有要给秦见月安全感的缘故。她知道程榆礼跟夏霁本身就不对付。许是被出言不逊或是死缠烂打了,种种理由,都会让他不愿留下这个“朋友”。 “要检查吗?秦女士。” 秦见月摇头:“你自己删的,和我又没关系。” 耳边是他轻笑的鼻息声。程榆礼说:“是,应该的。不用等着督促。” 她垂着头淡笑。 被他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心情算是好了些。 想起她说自己是网红,秦见月不太了解这个圈子,她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夏霁”的名字,但搜索引擎上显示的内容不多,并非网红的阵仗,只有某个网友论坛里出现的关键词里,她捕捉到一个信息。 原来夏霁在网络上的id不叫夏霁,叫程如九。 点进这个帖子,主题是:有人知道夏霁吗?就是程如九。我三中的学姐。没想到现在居然做网红了。 帖子的内容是在讨论她的生活作风。既然提到本名,必然就会牵扯到网络上不予显示的另一面。 秦见月刚往下翻了一小部分,看到一张截图。是有人在她的微博问id的由来。 -为什么姓程啊? -因为喜欢的人姓程啊。 身体里一股无形的酸水上涌,手机滑落。秦见月身往前折,捂住口鼻,似欲呕吐。 胃里空无一物,她吐不出来。 程榆礼靠边刹住车,递过来杯子:“来例假不舒服?” 秦见月摆手,也没有接过水杯。 他又问:“吃坏了?” “没有,没有。”她飞快地摇着头,催促道,“你快点开吧,我想回家躺着。” 程榆礼欲言又止,见她回避姿态,想是实在不适,便加快了车速。 - 假期过完,很快复工。秦见月自那日身体的强烈反应过后,有几天一直恹恹。 程榆礼没说假话,外人确实是外人,夏家父女俩过后便没再现身。只当拜了个年,就像所有一年一会的亲朋。 回到戏馆,秦见月交上去磨了一个寒假的作业。在沈净繁的开导之下,她意识到自己的急于求成会给京剧本身带来一些磨损,就如花榕所说,这其中的艺术价值会被冲击,被取代。 她放弃了以舞剧结合话剧形式的舞台创作,那则以话剧《风雪夜归人》为蓝本的改编文稿便不作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古旧的作品里的思想内容以及文本形式都具有一定的滞后性。 因此在线上和三春堂的各位同门商讨之下,最后大家定下来一个新的原创剧本,剧名为《兰亭问月》。 那天齐羽恬也在,秦见月想了一个曲线救国的方针,利用好流量明星的资源,请她帮忙造势。齐羽恬也爽快地答应帮她做宣传。 感激不尽。 冬天厚重而冗长,叫人睡不饱。花榕到时,头都没梳好,眼也睁不开。遥遥便看到一个纤瘦的女孩坐在观众席的太师椅上,低头玩着手机。 他走过去:“小姐,我们今天排戏,不演出。” 齐羽恬戴了顶鸭舌帽,戏馆无人,她便没遮脸,抬起头说道:“搞清楚,我是特邀嘉宾。” 花榕嘴巴张成o型:“你是、你是、你是——!!!” “啊,我是我是。”齐羽恬频频点头。 “女神!!可以合个影吗?!!我好喜欢你!为你打call!!” “呃……”齐羽恬为难说,“我今天没化妆欸。” 同时,台上在读剧本的南钰喊道:“花花你在那干嘛呢,咱们都准备排练了。就差你一个,赶紧上来!” 花榕想跟齐羽恬合影,又架不住师姐在催。他对齐羽恬说:“女神,看你难得来,我得给你表演一招——看好了,这叫飞腿上桌。” 于是这个表现欲旺盛的小师弟蹭一下转了个身子,两秒就“飞”上了高台。 齐羽恬一下都没看清怎么表演的,非常给面子地鼓起掌来:“哇,精彩精彩。” 花榕得意地颔首,被陆遥笛拧着耳朵拉走。 他嚷嚷道:“嗷!疼死了!你轻点!” 秦见月在后台台口规矩地读本,南钰在一旁说事:“这两天咱们将就一下在戏馆排,等后天孟老师那边批准下来了就能去剧院了,咱们这技术有限,舞美什么的差点儿意思。所以今天就先练一下曲子和走位。” 众人点头说好。 《兰亭问月》是一个融入了穿越元素的剧本,故事讲了一位民国时期的小花旦今月误入21世纪,她穿着戏袍仓惶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去寻找他们当年鼎盛一时的“兰亭戏园”,这个穿越过来的女孩对周围新鲜的一切都很新奇。 在这一路寻找、探索跟迷失的过程中,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的流行产业发生碰撞。年纪尚小的今月感到深深的迷茫,在这个疾速发展的时代,该如何安置我们在夹缝中生存的乡音? 找了一路的今月最终发觉,在正阳门外那座日日人满为患、一票难求的“兰亭戏园”已成一座废墟。 她捻着水袖恸哭道:我才刚成角儿,咱们的戏楼子就没了。 抬头望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它也曾见证过一方繁华,又目送那繁华走向衰落。 一束追光落在舞台中央。 穿着便服排练的见月掩面而泣,最终在飘摇的舞步中倒地不起。乌黑的长发像是整个盖住她瘦弱的身躯。 她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只有着满心哀痛、无奈又不甘放弃的赤诚。 沉静许久,舞台下传来响亮的掌声。 “好看!”齐羽恬喊了一声,“太棒了宝贝!超级精彩!” 秦见月站起来,整了整她的毛衣和头发。齐羽恬举了下手机,示意她有录视频。秦见月比了个ok手势。 回程途中,秦见月坐在齐羽恬车上看他们的彩排视频,逐帧分析。 齐羽恬问她:“你们那个节目制片人是谁啊?” 秦见月说:“我不知道是谁,不太懂这些,孟老师说是她的同门。” 齐羽恬道:“奇怪了,我怎么没听说有这么个节目备案。你们老师说是五月份?” 秦见月也有点茫然,她点点头:“是的。” “那我回去再了解了解吧,可能看漏了也不一定。” 秦见月没吭声。 齐羽恬又问:“欸,你们这个剧里的兰亭戏园是真实存在的吗?” 第63节 秦见月回答:“不算真实存在的,就是从前那些戏院的缩影。以前京城的戏班子还是很多的,后来慢慢拆掉了不少。其实……” 见她欲言又止,齐羽恬追问:“其实什么?” “我们沉云会馆当时也是要拆掉的,是程榆礼花钱买了下来,原来这都不是他的地盘。” “哇哦,”齐羽恬笑着,戏谑说,“男神的身姿又伟岸了不少。” 秦见月也羞涩地笑起来。 将她送回家里,合院的灯一应亮着。秦见月在冷风里吹久,向往着家里的暖融,不自觉加快步伐,推门进厅,暖气将身体包裹,她放松地吁了口气。 程榆礼在家里做简易的糕点。他最近的爱好从焚香变成了研究食物。 人在厨房,穿件浅色毛衣。背影宽阔,双腿修长。裤脚微微吊着,露出纤细骨感的脚踝。他手中在清洗东西,耳与肩夹着手机在通话。听见见月的脚步声过来,程榆礼回头看她一眼,放下手机。 下一秒,她扑过去将他抱住。 “今天好冷。”她声线轻柔,撒娇地在他胸口蹭,“你猜我怎么度过的?” 程榆礼放下手里的厨具,含笑问:“怎么?” “我想着等排练完就可以回来抱着你不放了。”秦见月笑眯眯地抬头看他,“就干劲十足了。” “辛苦了,”程榆礼低头,轻吻在她眉间:“练得怎么样。” 她自吹自擂竖起大拇指:“非常好。” 眼尖瞄到旁边案板上的水果,秦见月接过去清洗,又取来水果刀,细致地切。 程榆礼在她耳边说:“那我得抽时间去看一下。” 秦见月拒绝道:“你到时候直接看我们的舞台吧。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呀。都没成形。” 他不接茬,眼含宠溺的淡笑,倚在桌前平静看她。少顷想起什么,说了句:“对了,我爸妈下个月回来,一块儿吃个饭?” 秦见月切水果的手顿住一下:“我们吗?” “叫上你妈妈一起,还没好好聚过一次。” 切好的梨被搁在碗中,秦见月抓了一小片往他嘴里塞。她欣然同意:“好啊。” 程榆礼捉住她的手腕,推开那片湿津津的梨。 “梨不能分。” “什么?”秦见月很意外。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不能分离。” 秦见月忍不住翻白眼,那片梨被她很坚持地塞进他的口中:“无语,还讲究这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7 06:32:41~2022-07-08 00:0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熊的侄女 5瓶;猪猪二号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今天的晚餐是taco和几道意式甜点, 高脚杯里装着细腻的阿芙佳朵,被咖啡浸润的冰淇淋。程榆礼做任何事情都细致入微,即便只是一时兴起的爱好。他精益求精, 连拉花水准都属上乘。 “好精致哦, 我都不忍心把它切碎。”小金属勺片里映出秦见月清澈的脸与浓黑的发。她举着餐具,悬起不落。 无情的叉尖嵌入浑圆的冰淇淋, 顷刻搅碎。程榆礼两根长指夹住叉柄,旋了一周, 将奶油递送到见月的唇边:“尝尝。” 秦见月顺势含住那一片冰淇淋, 香草的味道混着苦咖的涩,她没有嚼, 只用舌头将它裹成液体:“好甜呀, 我给两百分!” 程榆礼将叉子放在餐盘之中,托腮看她, “好了,少吃一点, 很凉。” “不行不行,都快化了。我要赶紧把它吃完。” 他嘴角轻掀,笑得清润。 秦见月用完精致晚餐, 想起程榆礼的公司落实之事, 于是问他道:“你买楼了吗?” “在南岭街。” “听说那里寸土寸金。”虽然在他面前提金钱, 影响并不大。 他果然大方地说:“小数目。” 两人交谈还没几句, 后院传来狗叫声, 秦见月用湿巾擦干净手, 忙急着去宠幸她的狗儿子。咕噜咕噜又更了名, 程榆礼嫌四个字唤起来复杂, 干脆就叫它咕噜。 咕噜摇头摆尾冲着见月, 笼子一打开,飞快地扑到见月的身上。 “好香啊。”秦见月摸摸它干燥的毛发,嗅了嗅。 程榆礼悠闲倚在一边,说道:“叫林阿姨带它去洗了澡。” 咕噜对秦见月表现得不是一般的热情,粘人地扒在她的身上半天不肯下来,吐着舌头往见月的脸上舔。她哭笑不得地把它扯开:“我不在的时候它粘你吗?” 程榆礼苦不堪言地点头:“一样。” 两只玩具球,一只小足球,一只网球。 “来逗逗它。”秦见月把网球塞到程榆礼手里,“看它去捡谁的球。” 揉揉狗头,她鬼使神差抛出个问题,抓着咕噜的耳朵说:“这样,爸爸妈妈要是离婚了,你捡谁的球,今后就跟谁,好不好?” 咕噜晃着身子,热情吐舌。不知是听没听懂。见准两个同时抛到远处的球,四只蹄子就飞快地蹬了出去。 一分钟后,程榆礼的网球被捡回。 他拨开咕噜的嘴巴,从中取出球,幽幽说道:“跟爸爸,爸爸不会问这么泯灭人性的问题。” “……” 她还绞尽脑汁在想如何反驳,那人手上的球又被掷了出去。 秦见月是晚上睡之前收到齐羽恬的消息。 齐羽恬在微博发了一条秦见月演出时的彩排照片,附上一张二人合照。没有太张扬,她发在超话里面,粉丝纷涌过来喊老婆,也有不少在夸见月—— 哇好漂亮的小姐姐,是剧照吗? 这是哪个小演员?好像没见过哎。 齐羽恬回复:是我的朋友啦,人家是京剧演员哦~~ 粉丝:太漂亮啦!好有气质! 果然!老婆的朋友也是大美女! 美女贴贴。 齐羽恬:到时候节目上了,大家多多支持宣传!! 粉丝们: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尽管很多人都是在卖一个面子,秦见月还是看得心底愉快开花。 “乐什么,让我也高兴高兴。”程榆礼在一旁瞧着她,慵懒开口。 秦见月把手机塞到枕下,侧过身去抱住他,亲亲他的嘴巴。 结婚快一年,她已经不像初识那般羞赧跟拘谨,与他相处自如起来,有人还会恶劣拱火,颇有老夫老妻的趣味。秦见月此刻眼神颇有几分惆怅意味地看着他:“你说我们的戏会有人看吗?” 程榆礼笃定说:“当然。” 她撅起嘴巴:“你在哄我是吧,你明明都没有看。” 他说:“我看好你的才华。” 程榆礼手臂揽紧她,手掌托在秦见月的腰腹,将她往上托一托,低头吻一下。 秦见月笑着说:“你这样盲目支持会让我迷失自我的!” 窗户外边,春夜乍现。雾锁东南,催花雨落。程榆礼敛眸看她绯色的颊,余光里是飘摇的山茶花瓣,两相映红。他低头与她对视,不知道秦见月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她就这么看着他,不出半晌,竟不觉间脸越发变红,她握住他的手往上挪。 程榆礼的掌下是她胸前睡衣口袋上质地绵软的小浣熊。 升腾的体温之下,心跳微微扑腾。 她说:“我给你那个好不好?” 他略显意外地扬一下眉,笑问:“感激一下我的‘盲目支持’?” 秦见月羞涩低头:“今天我高兴,过期不候。” 他纤长手指挑住她的衣襟,自然不拒:“来吧,享受一下老婆的恩赐。” 平淡又不平淡的夜,春雷滚滚在耳边,秦见月躺在程榆礼怀里倒是睡得意外甘甜。她总算不再噩梦缠身,再厚重的闷雷也不惊扰她的幸福,而化为梦境里奏乐的锣鼓。 睡得不踏实的人变成了程榆礼。 他不做噩梦。但频繁做梦这事本身对他而言就足够吊诡了。程榆礼绝不是夜长梦多的人,不论是考试失利或者与家人隔阂,从没有任何困惑能够震荡到他最深处的安宁。恐惧、不安、焦虑,这类词汇离他遥远。他多么六根清净一个人。 程榆礼也没有料到某一天他会半夜三更从梦里惊醒。 是梦到有人替他看手相,指着他的婚姻线说三道四。 虽说梦境大都不可信,但涉及到命理的一些内容,听起来颇为玄学。 想必是那梨让人吃坏了,程榆礼大半夜不睡觉,盯着自己手掌看了会儿,可惜他丝毫不懂。只会显得行为古怪。 于是又挪眼看向窗外,那朵飘摇的山茶于无声处让春雨打落了。 翌日,秦见月起床时,程榆礼竟还躺在身侧,难得一次见他睡过了头。 空气清新,她想感受晨光沐浴,转而去到院落里洗漱,瞥见那只从沈净繁那里被带回来养的鹦鹉。 含着一口沫子,秦见月冲它起调:“月——” 鹦鹉梗着脖子:“月月,我老婆,月月,我老婆!” 秦见月失笑,学着程榆礼的动作,敲它脑壳:“笨死了。” 程榆礼一边步子懒散往外面走,一边低头执着看着自己的手心。 “程榆礼,”秦见月刷完牙齿,回眸问他,“你觉得自由很重要吗?” 第64节 他手插裤兜里,什么也不做,只站在门口看着她:“当然。” “那你为什么要结婚呢?” “自由和结婚并不相悖。” 她又指了指那只鹦鹉:“那你为什么要养鸟呢。” 程榆礼被噎了下,想了半天,只抛出来一句:“回答不上来。” 秦见月不敢置信地笑了下,竟然还有让他吃瘪的问题。 他转移话题说:“快来吃早餐吧,小哲学家。” 吃完早餐,程榆礼送秦见月去排戏。这无波无澜的婚姻,如他向往的一般温馨。一起度过平平静静的夜,平平静静的早晨。一起用餐,逗鸟,遛狗。两人就这样平心静气相处过来这些时日,程榆礼此刻却无端觉得心中空落。 不知是为他捋不清的掌纹,还是为落地的茶花,抑或是囚笼里的鹦鹉。 宇宙是个信息场,一旦汲取到一些外界的信息,心头便会开始缠乱作祟,成为搅人心神的某种心理暗示。 程榆礼手肘撑在窗框,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僵硬的眉心。 秦见月下车时,听见他说了句:“晚上我来接你。” 她说:“我不知道几点结束。” 程榆礼说:“不管,我等你。” “你不要不耐烦就好。” 他笑了下:“怎么可能。” 秦见月欣然一笑,他从不会对她丢失耐心。 - 连着几天秦见月都在排戏,有时孟贞会过来看一下,给他们一些指点。 孟贞认为他们这部《兰亭问月》的剧本不够出彩,原因出在题材的选择上,剧目的教化意义太过鲜明,但出于其中的腔格、板式、表现手段都可圈可点。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很新颖,有突破性,也有明显缺点的本子。 但对于这帮年轻人来说,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实属不易。 她便没有再泼冷水,只对唱词做了一些精进。 排了半个月有余,到后期进入剧场排演,孟贞请来专业的舞美设计老师帮他们进行舞台策划。 秦见月见到了节目的制片人彭总。这位姓彭的先生是一个中年男士,孟贞的朋友。 如孟贞所言,他不是专业戏曲界大师,只是一个戏曲迷,想要创办这个节目的目的是为了推广京剧。 彭总上来便友好地和几个年轻人谈天,不谈剧本创作,谈做节目要遭遇的种种,举手投足之间还有商人做派。 秦见月哪儿懂这节目里面的条条框框,她属于一心唱曲的那类人,因此听得一知半解。 只要说这节目对文化推广的作用有几成,她就点头表示高兴和认同。 一切谈得到位,彭先生的想法很开阔,听得各位都充满信心。于是只等项目落地,秦见月那时并没有多想什么。 她的生活里,除了排戏之外,还有一件要紧事——家长见面。秦见月抽空和秦漪出行了一趟。 秦见月开了几回她的小二手车,就得心应手多了。没再在路上出过岔子。她开着车带妈妈去购物。 “我们去高级商场看看吧,买点好的衣服鞋子,别让人看笑话。”秦漪坐在副驾,这样对见月说。 秦见月说:“好。” “对了,你哥正好也快回来了,他说要一块儿去。” 秦见月闻言,细眉轻蹙:“你怎么这么着急跟他说呀。” “咋了,我嘴快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想让你哥去啊?” “不是的,我有点怕他惹事。” “不能,不能。”秦漪摆手说,“到时候我看着他,再说咱们婚礼上不是都见过吗?我看对方也挺和气的。” 秦见月想说,婚礼是婚礼,婚礼是要给足面子的。那种喜庆日子,谁能不和气呢? 但她一想,妈妈的话也有道理。秦见月现在已经能够尽可能铲除掉心里那层晦暗得发霉的部分,不让它再出来作祟。 她拧巴又阴暗的小心思,被自尊心驱使着时不时冒出来刺一下身边人的锋利刀刃,已经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之下离她渐远。 连齐羽恬都说,秦见月变得开朗了很多。 她拒绝让磨损自己人格的那些卑劣再一次出现。 秦见月转移了话题,和妈妈聊一聊衣服风格,说着说着没几句就到了商场。 秦漪去试了一双鞋,是长筒靴,秦见月安静坐在外面等候。 手机有消息进来。秦见月点开看,是名为“春春春”的群聊。 孟贞:孩子们,还在排练吗? 陆遥笛:没有啦,今天周五!下班早。 孟贞:行。 孟贞:通知个消息,彭总刚刚联系我,说了一个事情。他个人很看好我们的表演,也想办好这个节目,只不过到目前项目还没有正式进行策划,一直处在拉投资的阶段,而且情况不是很乐观,投资人对节目备案不大看好,毕竟他们出钱,还是以赚钱为主,彭总之前没有提过这个事情是因为,他也想尽可能为我们争取一下。 孟贞发出来这段话像是没有结束的话。 有好半天,她没再发言,不知道是不是在打字。 秦见月反复读着这里面的信息,她觉得此刻的大脑和心脏都有点麻木,感官迟钝。比情绪先到来的是手心的汗液。 花榕:什么意思啊?????不办了??????那我们练这么久算什么??? 孟贞说:他说得比较模棱两可,我也不大明白具体的情况,不过彭总给我提了一下,说他的节目还是要办的,可能会改成一个说唱节目。我认为,他的意思多半是要放弃我们了。 孟贞讲话一直比较柔和折中,“放弃”二字实在刺眼。秦见月加重呼吸,想顺一顺气。但喉咙口阻塞着,实在难以通畅。 花榕:既然最后要放弃我们,那他那时候吹得天花乱坠干什么。微笑/微笑/不给人希望就不会失望,糟老头子坏得很。 孟贞:注意言辞。 花榕:我就说了,他又听不见。微笑/微笑/ 孟贞:彭总也是不得已。 南钰:是啊,老师都说了彭老师已经努力过了。 花榕: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陆遥笛:好无语啊,白练那么久了。通宵改本子我都要吐血了。 南钰:算了,只怪我们没本事吧。人家也想挣钱啊。摊手/摊手/ 秦见月想说些什么,但指尖发抖,打不了字。 “月月,这双怎么样?” 秦见月闻声,抬头看去。 秦漪似乎对脚上的鞋很满意,她笑得春风满面,看向见月。这样的笑意不禁让秦见月想起二十年前秦漪在台上唱戏的光景,那时她才四五岁,坐在戏馆的客席,脚凌空荡着,直愣愣看着台上唱曲的妈妈。 那穿云裂帛的唱腔,优雅至极的身段,华丽精美的戏袍。让她生平第一次对美有了隐隐约约的意识。 然而眼下,一场车祸造成的伤痛让秦漪的走路姿势变得很难看。 她扭一下脚,靴子的光面就随之弯折一下。妈妈穿着展示柜里崭新的靴子,就这么朝她一跛一跛走了过来。秦见月用余光捕捉到店员眼里不加掩饰的嫌弃烦躁,下一秒转变成对鞋子的心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00:04:46~2022-07-09 00:1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冬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秦见月在母亲的厉声鞭策中度过童年, 练四功五法,耍花枪,倒立。脸憋得通红, 立不住, 泪也跟着倒流。 她委屈巴巴喊妈妈:“我立不动了。” 秦漪斥她:“想上台,想成角儿, 就得给我立着!” 老师说了:有志者,事竟成。抱着“总有一天我会成角儿”的想法, 秦见月就这么立过了数不清的春夏秋冬, 熬过了练不完的唱念做打。她没喊过累。 青春期是个难熬的阶段,要经历倒仓。通俗来说就是变声, 对普通少年来说这只是正常发育阶段, 但对戏曲演员是个艰涩的难关。嗓子对唱曲儿的而言至关重要,要求也格外苛刻。倒仓像是渡劫, 熬不熬得过,能不能有副成熟的好嗓音, 全看造化。一将功成万骨枯,秦见月就是为数不多的出头的几个。 她记得秦漪对她为数不多的美言,那句“看来月月天生是吃这碗饭的”让她高兴好久。 一个人能找到自己的乐趣, 及时发挥出天赋, 得多不容易。 风霜雨雪她很少再提, 只不过偶尔某些委屈时刻, 会像一块细石压迫着心头柔嫩之处, 慢性的磨损让疼痛显得不那么锐利, 却后劲十足地抵住她坚固的信念。 秦见月慢悠悠地开着车, 午后日光刺着眼皮。她微微眯眼。 秦漪在给秦沣打电话:“我跟月月出来逛街, 你到哪儿了?——那行, 我先问问月月方不方便。” 她捂着手机声筒,看向见月:“你哥说他也要买两套好衣服,叫你帮忙斟酌斟酌。” 秦见月迟钝地“嗯?”了一声,看一眼妈妈:“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只是吃个饭而已。你们搞得我都紧张了。” 秦漪说:“这不是不想给你丢面子吗?” 秦见月想了想:“我问问阿礼有没有衣服给他穿,你叫他先别买。花冤枉钱,又买不到足够好的。” 秦漪欣然同意:“我跟他说。” 回到家里,一下变得无所事事,秦见月心中空荡,说不清是轻松了还是更为沉重。 “春春春”的群聊界面,最后是孟贞的话:我尽可能再争取一下吧。我知道大家都很累,这段时间也的确辛苦,很不容易。各自调节好心态,说到底也就是一个节目而已,这次没办成还有下次,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才能总会有用武之地。 一大段绿色的框映在眼中。没人再回复,这沉默中有失望亦有失落。秦见月反复读了几遍老师的话,心稍稍静下来一些。 刚才一路闷热的掌心总算褪去一层灼人的燥。 倾诉是最好的排解方式,秦见月把这件事告诉了齐羽恬。 齐羽恬也是个忙人,没及时回复。等到再收到消息已经傍晚,春日山脉遮着半片夕阳,余晖躺在陈年的梁上,秦见月站在胡同口去看街尾那团鲜艳的春梅。 第65节 齐羽恬:/惊恐怎么会这样? 齐羽恬: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出一分钟,秦见月在她的朋友圈看到齐羽恬的吆喝。 【各位金主爸爸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看我们新生代京剧演员的拿手好戏呀!都是俊男靓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底下附上一段他们排演的视频。 秦见月不由失笑。 一样的春天,一样的口号。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全校俊男靓女最多的京剧社!快来看看啊!——你看这句行不行。” 笔端不留情面地敲在齐羽恬的头上。 旁边的大少爷钟杨睨她一眼:“俗。” 齐羽恬捂着脑袋,用笔敲回去,嘀咕说:“你才俗。” 钟杨的书呆子同桌叫小步,是个努力型学霸。他推一推眼镜,煞有其事说:“要我说,口号都不重要,俊男美女往那一站就能吸引到人了。甚至不需要喊。” 秦见月恳求的眼神缓缓地落在钟杨的身上。 “看我干什么?”大少爷抱起手臂,哼笑一声,不以为意说,“我是不可能给你站桩的。” 秦见月抱拳乞求:“拜托拜托。” 齐羽恬抱拳乞求:“拜托拜托。” 小步加入他们的乞求:“拜托拜托。” 钟杨轻咳了一声,讳莫如深的谨慎语气:“作业有点儿多呢。” 秦见月举手:“我做语文!” 齐羽恬举手:“我做英语!” 小步举手:“我做数学!” 半晌,钟杨满意一笑:“行。” 有了班草的美色利诱,京剧社团的彩旗在操场上飘得最高,迎春的梅花开在他们的上空,叫人满心希冀。 无时无刻不在为支持她的好友而感动。秦见月给齐羽恬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她回到家中衣帽间,翻出了一套程榆礼的黑丝绒西装。秦沣的身型魁梧许多,不确定能不能穿上,翌日带回来给秦沣试一试,秦见月拧着眉看,他吸着气,身前的扣子险些都快崩开了。 程榆礼发去消息问:能穿吗? 秦见月回:有点小。 程榆礼:这儿还有几件,叫他来家里试。 于是秦沣跟着秦见月回了趟侧舟山。秦沣见什么都稀奇,荷花池有意思,狗也有意思。他整个人兴冲冲的。程榆礼好心地搭了几句腔,从柜里拎出来几件衣服给他,叫秦沣去更衣。 他坐回沙发,懒懒地撩了下眼皮,跟秦见月说:“不是说了不用这么讲究。” 秦见月跟他挤在一起:“你爸妈不是讲究的人吗?” “管他们做什么。”程榆礼悠悠合眼,对一切都表现得漫不经心,他自然不会理解她的忐忑,“轮不到他们计较。” 秦见月看着他静止的睫毛与鼻梁,欲言又止。 手机消息传进来,秦见月轻靠在他肩上:“他们晚上喊我去聚一聚。” “谁们?”他睁开眼,瞥她侧脸。 “同门。” “嗯。” 一会儿,秦见月看了看手机,又说:“算了,不去了。” 他问:“什么原因?” “他们去喝酒,算了,我怕我喝多了祸害人。” 二人同时想起上一回那番戏码。她这个意有所指的话,让程榆礼敛眸轻笑:“想喝就喝,怎么说得跟我影响你似的了。” 秦见月乖巧说:“你都不喝,我也不能喝。要自律。” 他说:“我喝多了你弄不动我,你喝多了我还弄不动你吗?” 程榆礼伸手轻轻捏她耳垂:“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就行。” 半天,秦见月轻轻蹭一蹭他的鼻尖:“那……我真去了哦。” 程榆礼很大度:“嗯。” 他无端将那件秦沣穿不上的西服扯过来,盖在二人头顶,秦见月被闷在衣服里面,被呼吸交错的热裹住,听见他的悠然私语:“我还挺喜欢给你洗澡的,乖得很。” 秦见月一愣,声音也小了许多:“你,你有没有在我洗澡的时候做坏事啊?” 他诚然道:“上回没做,后悔到现在。” “……”后悔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少顷,程榆礼轻淡地笑了下:“今天酌情考虑,要不要弥补一下遗憾。” 不正经的话,被他讲得散漫悠闲。 说着说着就陷入古怪氛围,唇瓣贴住她的,不轻不重地压下来,秦见月想要推开他的吻,而她的反抗却加深他的力度。 直到。 “咳咳!咳咳!!”天花板都快被秦沣这嗓门咳破了。 秦见月忙掀开衣服,绷直了身子站起来以证清白。 秦沣也有点茫然无措,半天才指指身上的衣服:“这件可以?” 秦见月抓抓脸颊,也没仔细看衣服,净想着把他支开,于是又指了指旁边两件,将要说“你再去试试这个”,话音被身后的人截断。 程榆礼倒是闲云野鹤得很,不慌不忙抬了下手指,允道:“挺好,就这身吧。” “……”秦见月从善如流,忙说,“嗯,就这个,就这个,挺好。” 选好衣服,秦见月跟着秦沣的车一起出门。 程榆礼从书房出来送二人,架着的眼镜还没脱下。给他清隽的一张脸平添斯文败类的气质。男人立在门口,没送远,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对见月说了句:“结束说一声,晚上让人去接你。” 秦见月面露惧色,乖得不敢动弹,点点头:“嗯,好的,我不喝多。” 程榆礼慢条斯理推了下眼镜,淡道:“多喝点,不碍事。” “……”她接不上话,只顾着转身钻进秦沣的车里。 秦沣一边调整着领带,一边纳闷地看着她,“咋了,脸这么红。” 秦见月咬紧后槽牙:“快开车吧你。” 秦沣无语地摇着脑袋,一头雾水说:“我是真搞不懂你们两个,眉来眼去什么啊,我哪儿又得罪你了。” 秦见月撑着额:“……闭嘴,不要懂。” - 秦见月没跟程榆礼说节目黄了这事儿。 他会知道纯属意外。 那天晚上是恰好想起个什么要紧事赶去公司,回头路上路过戏馆那条街,见到门口人头攒动,像是观众。程榆礼忙在工作上,有好一阵子没来了,他听见月说最近排戏没开门营业,心下疑惑着这不是挺热闹。 就进去瞅了几眼。 找了个方桌子闲适坐下,听了曲《白蛇》。 程榆礼从前爱听戏,就纯粹爱听曲儿。后来自打有了惦记的人,来这戏馆就为了看人。看她一颦一笑,看她在戏里演着七情六欲,贪婪地想象着她将那些情绪带出戏外的样子。听曲儿的心就不纯粹了。 难得一回,还能投入进去,时而阖目,听那悠扬唱段在耳边悠久地绕。 台上的是孟贞。她唱的是程派青衣。 程榆礼戏听到一半,为一旁的动静睁了睁眼。不消他招呼,自有人殷勤地上来为之沏茶,毕恭毕敬喊声程先生。 他说“多谢”,待人离去,将茶推给一旁的阿宾,问道:“你觉得这曲唱得怎么样?” 阿宾不是一般的圆滑:“那肯定不如我们太太唱得好听。” 程榆礼听笑,不置可否,片刻道:“去招呼一下孟老师。” “好嘞。”戏已唱罢,阿宾忙起身去后台。 没一会儿,孟贞被领过来。 程榆礼起身迎接。 “程先生今天得闲了?好些日子没见你过来了。”孟贞卸了头饰,捋着自己的头发。 程榆礼还穿着一身精致西服,华丽锃亮,与这古朴氛围多有不搭,一见就是忙完工作来歇了个脚。 他没答这话,反开门见山问道:“前些天月月跟我说你们在排一个什么戏,练得怎么样了?” 孟贞闻言,愣了愣,眼神只轻微那么一闪,就让程榆礼看出一点苗头。 他往前一步,压低声音试探问:“节目不办了?” 孟贞讪笑一下:“月月没跟你说这事儿啊?” 程榆礼微微低头,眉梢若有所思地轻挑:“哪儿出了岔子?” 既然程榆礼都问得这么直接,孟贞也没瞒着,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程榆礼听罢,问一句那制片人叫什么名字。 孟贞答:“彭良。” 他心道,很陌生。 半分钟的沉默里,指腹在裤兜里揉搓两下烟盒,程榆礼说:“你通知他们接着排吧,这事儿不至于没着落。” 孟贞也不笨,有一些事情不好明着讲,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她眼神略显感激说:“谢谢程先生。” 程榆礼淡淡“嗯”了声,叫阿宾去开车。 …… 第66节 秦见月回来的不算晚,今天是难得没有安排的晚上,大家都有点喝得上脸,想起上回“神志不清”带程榆礼去探索她的秘密之事,怕再次嘴巴漏风,秦见月还是没有敢喝多。 只是微醺。 微醺也是醺,因此她今夜还是显得比平时话多了很多,缠着程榆礼,抱着他胳膊说:“我今天知道一个事情,好神奇哦,我那个师弟,就是上回跟我吵架的那个,他居然是孤儿哎。今天他们在讨论大家为什么学戏,花榕是因为说他小的时候家里没钱,就被他爸妈卖给了村里的戏班子,后来他就跟着戏班子的班主长大,再也没去找过他爸妈。是不是好可怜。” 程榆礼坐在椅子上,看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慢悠悠地说了一声:“是。” 秦见月紧抱着他的胳膊,脸颊在上面轻蹭:“你不懂,我感觉大家都好辛苦。” 他问:“哪儿辛苦了。” “就是……”秦见月欲言又止,抿了抿唇,又摇头,“算了,不说了。” “为什么算了?”程榆礼挑她下巴,看着秦见月低垂微湿的眼尾,声音沉下来不少,又道,“都没问你,你们几个今天为什么不排练去喝酒?” “喝酒就喝酒嘛,有什么理由啊。” “借酒消愁?” 秦见月拧眉:“我才没有愁。” 程榆礼看她半晌,轻揉她倔强的眉心:“你最好是真的没有。” 从混沌的意识里拨出一点点理智,秦见月掀起眼皮,无辜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了啊?” 程榆礼拨开她脖子里的碎发,轻柔地整理,淡声说:“不就是节目没人投资吗?我投。” 秦见月顷刻间泪盈于睫,“……真的吗?程榆礼,你是认真的?” 他用指腹一点点地蹭着她眼尾的潮气:“我骗过你?” “没有,没有,谢谢,谢谢。”秦见月语无伦次地道着谢,又是感谢又是崇拜地看他:“可是,那是不是要花好多钱啊?我感觉做节目好贵啊,我不太懂。” 程榆礼不以为意地轻笑:“洒洒水,用不着跟你男人说谢。” “嗯,嗯。” 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秦见月低着头,又问:“那你为什么愿意花这个钱啊?” 他淡淡说:“因为不想看你不高兴。” 秦见月忙抗拒着摇着头,道出真心话:“不行,你换个理由,不要让我愧疚。” 程榆礼失笑:“嗯,纯粹是想支持一下国粹的发展。” 她点头:“谢谢,好人有好报。程总,你真是个好人,你会活到一百岁的!” 忍耐了好久的情绪绷不住在此刻决堤。秦见月不想再在他面前哭了,她急忙转过身去,摇摇摆摆往浴室去:“我今天可以自己洗澡。我没喝醉,证明给你看,我平衡特别好。” 秦见月伸长两条手臂,迈着碎步往前走。程榆礼看着她的背影在笑。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冬瓜 1瓶 第40章 担心她在浴室滑倒, 程榆礼跟进去,一把擒住在调整花洒的秦见月,另一只手腾出来冲洗不常用的浴缸, 最后将嗷嗷乱喊的人丢进去, 程榆礼揪她的脸:“就坐里面洗,不要出来。” 秦见月点头:“好的, 好的。我没有喝多。你不用担心。” 她仰面看他。程榆礼松弛地站着,又面露那副思考人生的眼神。在淡橘色光影下, 他的轮廓有种迷蒙美感。身姿宽阔, 一双淡淡神色的眼仿若生于雾气之中。 “那个……”半天,秦见月忍不住开口。 他躬身往前, 听她耳语:“什么。” “我的意思是, 你不要像个护卫一样一直站在这里,会影响我的发挥。”她弱弱地开口, 眼被水洗过般清澈,无辜看他。 程榆礼笑着, 掬了两朵水面的泡泡放在她的发顶:“有事叫我。” 见他出去,秦见月松下口气。 晚上不宜喝茶,程榆礼便煮了一点沸水, 清闲烫盏, 静心思考。 办节目这事还真是有点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 一来程榆礼对演艺圈的情况知之甚少, 难免棘手。没有经过市场调研, 风险评估, 贸然接一个项目, 这草率行事不是他的风格。程榆礼百分百的谨慎和理性一向会让他将任何重要大事妥善地拉到一个平衡状态。 但他确信他无法游刃有余地操控眼下这桩事。 二来最近公司刚起步, 有许多事情要忙碌。尽管还没有叫他到焦头烂额的地步, 但免不了要分去许多精力。 杯面被洗净,热气氤氲。程榆礼搁下手头的东西,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说了声“喂?” “祁正寒,劳您驾帮个忙。” …… 第二天早上,秦见月起床时,程榆礼在餐桌前替她剥着一个鸡蛋,听她慢吞吞脚步声传来,他悠悠道:“早。”偏头看一眼睡得迷糊的秦见月,“头发打结了。” “啊?”秦见月忙挑起自己的发尾着急细看,“哪里打结了。” 程榆礼轻轻地笑:“骗你的。” “……”好幼稚。 鸡蛋被放在小碗中。 秦见月神色凝重地坐下,昨天发生了什么她都还记得,只不过当时被感性支配,只顾着欣喜感动,此刻才腾出清醒的想法来仔细思考。 五分钟前,她收到齐羽恬一则不容乐观的消息。 齐羽恬说她去咨询了她的老板,老板直言不讳说戏曲节目招商很难,几乎没有做成功的可能,除非是央视那一类固定了受众的频道,而对中央频道来说,他们的目的早就不在于创新收视了,更看重于在文化政治等方面的教育和宣传价值。 戏曲节目想要打开受众群体,很艰难。老板表示她可以理解那位彭总的做法。商人重利,无可厚非。 赚不到钱,你做它干什么呢?有一腔爱好又怎么样,它能支撑着人走多久? 秦见月嚼碎鸡蛋,食之无味,又喝一口牛奶,温吞开口说:“程榆礼,我们昨天是不是商量了一个大事啊?” 他平静道:“没有商量。” 她愣一下:“难不成是我做梦吗?” “是我单方面决定的。” 心里五味杂陈,秦见月默不吭声把鸡蛋吃完了。过许久,她说:“你要不要再好好地考虑考虑?不要这样冒失。我很过意不去。” 程榆礼始终淡然:“一个节目而已,有人想办就顺水推舟了。不用想得那么严肃。” 她嘟囔说:“我是怕你赔钱呢。” “机会总得有人提供,其他的就顺其自然。”他说了和沈净繁一样的话。 秦见月似懂非懂,“那你之前有没有做过这种节目啊。” 程榆礼没正面回答,只说:“交给一个朋友了,他熟悉影视圈,帮我安排靠谱的制片人。” “制片人?那个,孟老师说她的那个朋友,叫彭什么的……?” “不熟的人不用。”他用完餐,擦一擦指,“左右摇摆,一点魄力也没有。万一他哪天又把你们摆一道,岂不是又要跑出去喝闷酒了。” 程榆礼尾音带点笑意。 秦见月羞愧低下头,又过一会儿喃喃问了句:“你哪个朋友啊,要不要请他吃个饭?” 他说:“他叫祁正寒。” 秦见月恍然:“啊,是他啊。”让她了然于胸的,他的高中同学之一。 “认识?” “啊,不、不是。”该死,又说漏嘴了。 程榆礼笑:“听说过是吧?” “对,对的,是听说过。校草,校草……”秦见月冒一头汗,抵着额,不让他看到她一脸惊恐。 他回答说:“他很忙,应该没那个闲工夫跟我们吃饭。” 秦见月点点头,她自然听从他的意思。 这事说起来是解决了,可是秦见月却觉得心里并不舒畅。不像被满足愿望,而是在被纵容任性。 说不上的古怪。一切都源于她舍不得让程榆礼吃亏。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又劝一声:“你还是再仔细想想吧。” 程榆礼打断她的话,不以为意道:“做都做了,我不后悔。你也别乱想。” 秦见月鼻子一酸,闷闷地“嗯”一声。 - 节目的事尘埃落定了。交给熟悉的人办他放心,钱不是问题。 程榆礼的公司做的是无人机。前段时间忙里忙外,到年初才好容易稳定下来。近来悠闲,下班早。人事那边给他招来一个助理,是个女孩,叫小孙。 程榆礼坐在椅子上跟他爸爸通电话,小孙敲了敲门,也不等他回应就进来,程榆礼并无情绪地瞥过去一眼,女人穿件黑色a字裙,裙摆被拉得很高。个子高挑,乍看过去便是诱惑力十足的身材。 “什么事?”他挂掉电话,见她着急样,开口问道。 “程总,夏先生说联系不上您,问您今天有没有时间,谈一下融资的事。” 程榆礼曲起手指,抵了抵太阳穴:“知道了,我一会儿给他回电。” 高楼的窗户涌入冷风,办公室里一股倒春寒时节的凉意。 得到指示的小孙没急着走,反而跨前一步。程榆礼抬眼,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 女人躬身往前:“气温低,您得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她说着便大胆地抬手要替他扣上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下一瞬,被男人一把握住手腕,程榆礼用紧拧的眉头和锐利的视线提醒她越界。 小孙面色尴尬地稍往后退一些。 程榆礼抬起手,用指尖点了点自己醒目的婚戒。 “抱歉,抱歉……”女人低着头,紧咬着唇瓣。见程榆礼不吭声,又不免抬眸打量一眼。 程榆礼没再说什么,小孙不像是个会看眼色的,竟也没走,就在那儿呆呆杵着。程榆礼自行将衣服慢条斯理地扣好,他取走西服外套,起身便迈步往外面去。女人即刻跟上,他不多言,只走得急。直到目送程榆礼上了车,女人才止步。 第67节 尽责体贴的很。 程榆礼坐上车,没立刻开走,他拨出去四通电话。 第一通打给夏桥。 开口便道:“叔叔,我接到您邀请了,不过今儿不太方便,我爹妈回国,说好了一块儿聚聚,您看下周成吗?” 夏桥说:“看你安排,时间上我都可以。” 程榆礼说:“那我到时候联系您。” 第二通电话打给人事。 程榆礼说:“你通知一下孙小姐,让她另谋高就吧。” 人事傻眼了:“啊?她昨天才上岗。” “就说没通过考核。” “这,招人的时候也没说有试用期啊。” 程榆礼道:“我说了算。” “好,好的。我现在就和她说。” 第三通电话打给他母亲。 他说:“我这边结束了,现在过去接你们。” 谷鸢竹不是个罗里吧嗦的性子,简明扼要道:“ok,尽快。” 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秦见月。 起因是她兴冲冲发来消息说:我发年终奖啦!!哈哈!我现在是富婆! 程榆礼没回消息,直接拨了语音过去,他把车子发动,笑问:“发了多少钱。” 秦见月骄傲语气:“富婆的事你少打听。” 他笑意更盛,手扶在方向盘上轻轻旋着:“好,我不问。你做好准备被我讹吧。” 把手机放下,他挂上耳机,去程家接父母。一路开得悠闲,程榆礼没什么心事,也没什么想说的,但他没肯让见月挂电话,就听着她在那头跟秦沣交代这个交代那个,秦沣一个劲地应是是是,行行行,好好好。我不闹,我不说话,我把嘴缝上行了吧!一副急眼的腔调,把程榆礼逗笑。 电话开了免提,听见那头气息轻拂的声音,很难说没有嘲讽的意思。秦沣立刻:“你你你,你笑什么!” 程榆礼:“……”他语气不满地喊她名字:“秦见月,你把耳机戴上。” 秦见月:“……” 天黑得早。月色攀上沉沉的天幕。圆月在春意盎然的柳枝之间明灭不定,程榆礼掀起眼皮看了会儿,降下车窗,和煦的风吹进来,掀动他衬衣薄薄的领子,那浅淡月色安稳地落在他的肩上。 莫名想起一句歌词,什么都是月亮惹得祸,才会在刹那间想与你共白头。 “好好好,戴上了。”那边窸窸窣窣好一阵,秦见月乖乖说。 “真戴上了?”男人语调轻懒,将信将疑的口气。 “对啊,这有什么好骗你的。”秦见月很是纳闷。 她帮秦沣整理着衣服的领子。 听见那头程榆礼轻轻笑了声:“那我现在说我爱你,哥哥应该听不见吧。” 秦见月的手指顿住,顷刻间脸色绯红,溢满耳根,蔓延到脖子。 秦沣嚷嚷:“咋了咋了,好没好?” 她抿着唇,闷涩地开口:“嗯,他听不见。” 秦沣急了:“谁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什么啊?” 秦见月低头浅笑:“怎么这么突然?” 程榆礼莞尔一笑:“都是月亮惹得祸。” 秦见月抬眼看窗外,果然看到一轮皎皎的月。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冬瓜 2瓶; 第41章 接到爸妈之后, 程榆礼车里的气压就低下来很多。 他父母是沉默谨慎的人,尤其是爸爸程维,整个人像个冷硬的机器, 二十多年, 相处甚少,程榆礼从未在程维的身上感受到过父亲的温度。譬如此刻, 他坐在车后座,捏着一本口袋书, 上面写的应该是一些英文字, 垂首细读,不大像资本家的行事做派, 离知识分子又差了那么点人情味。 妈妈谷鸢竹, 笑面虎一只,就像上回, 逮着见月还能夸句“机灵”,不算太刻薄。 刻薄是留在人后了, 谷鸢竹睨一眼一言不发的程维:“我记得以前读书时候,读《红楼梦》,老师说什么来着, 古代戏子地位最低啊, 那谁谁说林黛玉长得像唱戏的, 把她气个半死。是不是?” 话是说给爸爸听的, 阴阳怪气到了程榆礼耳边。他冷不丁说一句:“林黛玉是清朝人, 你也是吗?” 谷鸢竹顿了下, 哼笑了一声。 程榆礼压了车速, 要靠边停的意思。瞥一眼后视镜:“不想吃可以取消。” “取消什么取消, 礼我都带了。” 程榆礼不疑有他, 因这聚餐是谷鸢竹提出来的。 他拒绝过两回,程榆礼本就是亲缘淡薄的人,他自小不需要父母来为他主持什么,遑论他和见月二人搭建的婚姻。 但是谷鸢竹不依,多提了几次。她想是还有意在晚年多与程榆礼亲近一些。好歹也是唯一的儿子。 等她提第三次,程榆礼也没再推脱的道理了。 他没有立场去怀疑母亲的用心,事到临头却也难免会忐忑。秦见月忐忑什么,他就忐忑什么。他来时路上心里还乐观些,结果谷女士三言两语就讽得他五味杂陈。程榆礼用指轻轻抵着唇,有话要说,又没吭声。 “妈,”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别为难见月。” 谷鸢竹说:“为难?你这话说的,我是哪儿来的恶婆婆是吧?还能把你媳妇儿怎么样啊?” 程榆礼说:“您要不是诚心的,这饭咱们就不吃了。” 谷鸢竹偏头看旁边的丈夫:“老程你听听,他冲谁呢?” 程维总算合上他手头的小册子,幽沉开口说:“不是诚心的,我们会大老远跑这趟?” 程榆礼说:“我没求着你们来。” “少说混账话,开车。”程维声音拔高许多。 程榆礼沉吟片刻,再次上路。谷鸢竹往后一躺,又奚落几句:“还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程榆礼一直在试图规避一些东西。麻烦、争端,家庭跟家庭之间的琐碎碰撞。 他希望他的父母不管他,那就永远不要管他。孑然一身于他而言是非常舒适自如的状态。婚姻自主,一切自主。他乐得孤单逍遥。 但是这太过理想,稳定的和睦更是理想中的理想。 把棘手事藏到家里的老祖宗沈净繁身后,看着安妥,想来也是下策。奶奶又能替他担待几年? 他以为的婚姻的状态,该是在柔和平静的二人世界里,相伴相守,垂垂老矣。但落到实处,似乎又远非如此。 - 普通的中式餐厅,程榆礼订的地方。他做抉择自然是深思熟虑。但谷鸢竹挑剔,到了才知道是中餐,嫌油污重,嫌人多吵吵。用块小方巾抵着鼻尖,闻着那巾面的上玫瑰精油气味,盖不过餐馆氛围里油焖菜肴的浓郁。 “怎么挑了个这么个地方?” 程榆礼淡道:“我和月月都爱吃中餐。” 谷鸢竹吁一口气,没说别的。 三人分两旁静坐,割裂得像是挤在一起拼桌的陌生人。 侍应生好奇窥探片刻,把菜单递过来给程榆礼,他指了下对面的爸妈,示意要他们先点。 菜单被送过去,程维看了看菜谱,也没细选,挑了几道贵的报上。 接下来,包间里又陷入持久的沉默。 程榆礼一贯的自然闲适,倚在椅子上安静地等。 程维翻看手机,谷鸢竹用湿巾一会擦手一会擦脖子。程维时不时应付下谷鸢竹,叫她别那么多事儿。 程维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个性,他跟谷鸢竹的婚姻状态非常传统。叫她安静不是劝她接受这里的环境,而是看不惯她在旁边叽叽喳喳。 丢他的面子。 程榆礼没再看他们,敛眸用温水清洗手边的碗筷,洗好放在一边的空位,继而再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眼前的杯盏。 十分钟不到,秦家三个人姗姗来迟。人高马大的秦沣先映入视线,程榆礼旋即往后看去,捕捉到见月的身影。他伸手接过她,秦见月被拉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哎呀亲家来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谷鸢竹笑得和善,迎接秦漪,见她后面跟了个男人,她揉了揉太阳穴,“月月哥哥叫什么来着,我总想不起来。” “秦沣,一个三点水加个丰富的沣。”秦沣露出被秦见月训练过好几次的得体微笑。 “长得不错,真结实。”谷鸢竹拍拍秦沣的肩。 秦沣笑意渐深,朴实得很。 程维也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说婚礼有事没去成云云,让多海涵。几个人客套了一圈招呼落座。程榆礼自始至终没站起来,只轻轻揉着秦见月的手,静听他们寒暄。 “给月月准备了个礼物。”谷鸢竹取出礼品盒,隔着圆桌递给见月,“看看喜不喜欢?” 秦见月展开礼品盒,赫然看到躺在里面的宝石项链,惊愕片刻,她不知该不该收,求助眼神看一眼程榆礼。 他微微颔首:“收下吧。” 她僵硬地笑了下,“谢谢妈。” 秦见月不是油嘴滑舌的活络性格,秦漪便帮她美言道:“真是不好意思,又叫你们破费了。” 谷鸢竹笑说,“哪儿的话,一点小心意。好久不见了这不是,我在外面还常惦记着月月呢。我看着这项链就觉得衬她,立刻就拿下了。” 秦漪说:“国外买的,那得不少钱吧。” 谷鸢竹说:“没多少,就四五十万。” “嚯!”秦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眼含惊叹,“四五十万叫没多少!” 第68节 秦见月觉得天灵盖一麻,有点想给秦沣递一个眼刀,只是垂下的眸子没勇气抬起。 片刻,一道温润体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吃什么,给你夹。” 秦见月抬眼望了望桌面,她一时间没接上话,程榆礼已经给她加过来两个肉丸子。 “谢谢。”她低低说。 程维没有进食,虽然菜都是他点的,许是这里食物都不合口味,他手交握着放于桌前,十足的领导架势,开口问道:“小沣最近在忙什么?” “我啊,”秦沣抬起喝汤的脑袋,“在开车。” 程维微一扬眉:“司机。” “啊,是。在外地开长途。” 谷鸢竹插话说:“怎么不去小礼公司找个清闲的活儿干干。外面风吹日晒的多累啊。” 秦沣笑着:“嗐,我又没什么文化,能干什么活儿啊。” 程维问他:“什么文凭?” 秦沣说:“高中毕业就没念了。” 程维缓慢点头。 谷鸢竹又冲程榆礼说:“你也是啊小礼,主动点给哥哥铺铺路,开车不行,开车太辛苦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 程榆礼看一眼脸色微青的秦沣,又淡淡瞥向他妈妈,开口道一句:“人各有志,各司其职。” “那不对劲,谁能把司机当志向啊。”谷鸢竹一本正经地摇头。 秦见月想抽出餐桌下面满是汗渍的手,被程榆礼不动声色地握回去。他说:“都是工作,哪儿分贵贱。” 秦沣也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忙附和道:“对对,我开车挺快活的,有的时候开的是有点儿累人,开得累也赚得多些。就是自由,叫我坐办公室我可坐不住。” 程榆礼轻轻点头,认同道:“快乐很重要。” 于是很顺利的,话题被掠过去。 秦漪又跟两人侃了会儿他们在外面创业的事,程维直言说有回国的打算。不知真假,程榆礼心里几分诧异,但他懒得多问,只--------------/依一y?华/动着筷子平静给秦见月夹菜。她沉默得像个游离于饭局之外的小孩。在他的喂食之下,秦见月一会儿便肚子饱饱。 谷鸢竹忽的问道:“月月最近还在戏园子里唱曲儿呢?” 她还是被推到了话题中央。秦见月点头说:“嗯,对。” 程维抽了几根烟,又喝了点酒,筷子还是没动过,仍旧是领导姿态,开口说:“我倒是不太懂这一行,唱戏有什么出路?” 出路…… 出路这个词,用在这里好奇怪。 唱戏就是她的职业、她的工作,倒是让程维点评出了一种暗无天日之感。 秦见月问:“您指的是哪方面的出路?” “职业规划,比如说,你的晋升方向,或者怎么样利用好你的优势涨一涨身价。”程维不愧是个自小被调.教起来的商人,讲话的语气里溢出满满铜臭味。而他身旁的谷鸢竹也用一副期待回答的眼神看向见月。 她想了想,轻声地答:“可能以后有一点名气的话,能获得一点艺术方面的奖项。” “艺术。”不苟言笑的程维在这个词上面笑了下,意味不明地点头,“艺术奖值钱吗?” 秦见月被噎住。 很快,一道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如春风般拂过,程榆礼说:“艺术家是无价之宝,名垂青史。怎么能用金钱衡量?” 她微微偏头看他,程榆礼眉间褶皱轻叠,不快难掩。他和父母说话语气并不重,但秦见月看着他为自己反复地斡旋,也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她苦涩地笑了下,自嘲一般说:“嗯,不是什么行业都有出路的。” …… 这顿饭吃下来,还算愉快,氛围融洽。程家父母一直慈眉善目。但秦见月心里被钉上了一根无形的刺。 吃完犯困,只想回家待着。秦见月喜欢跟程榆礼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因为他是真的懂得照顾她的情绪。而这维持了一个多小时的家庭聚餐让她殚精竭虑,她需要面对的是伪善的照顾之下,那赤.裸的优越。 回到家中,耳畔那些高高低低的声音总算消失殆尽,只剩程榆礼关切而磁性的声线沉在心底,心才变静。秦见月也想强颜欢笑说些什么,但不可抑制地寡言下来。 秦见月很细腻,程榆礼也敏锐。她洗完澡卧于床侧,被他从身后拥住。程榆礼捏一下她的耳朵:“生气?” “没有生气。”秦见月摇着头。 她不撒谎,没生气。秦见月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相较之下,她更为繁复的情绪是伤心,是失落,是黯然。 她在此时突然回顾起秦漪对她说的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秦见月那时多么不以为意,她天真地觉得是母亲的想法太过落后,而程榆礼也一路保护好了她的天真。 为什么她会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相处这么久,她一直很愉快。 因为他们婚姻里的洁净,一直都是他用教养撑起来的空中楼阁。 她站在楼上看星星月亮,纵使忽视一时,也不可能永远发现不了脚下的湍急的水。黑色水流,卷进泥沙与污泥。 在他家人的眼里,她就是个没有“出路”的艺术家。字字讽刺,扎得她四肢百骸止不住钝痛。 “他们一年也就回来一次,”程榆礼静静地揽她的肩,“别太当回事。” 良久,秦见月淡淡“嗯”了一声。 他转移话题问:“明早吃什么?” “想吃你不会做的。” “有什么我不会做。” 秦见月想了想:“蟹黄包!” 确实是他不会做的,程榆礼想了想说:“还是煮粥吧,将就点。” 秦见月:“嘁。” 说是要煮粥,他还是起了个大早去外面街上给她买早餐,秦见月睡得迷糊间听见程榆礼说:“买回来了,趁热吃。” 她闷闷的:“嗯。” “我去公司了。” “拜拜。”她还支起手臂冲他挥了挥。 又过很久,秦见月才起,蟹黄包被他放在保温盒里。看着食物,想着他东奔西跑找店铺的样子。秦见月的愉悦心境里又掺一点酸与涩。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诱人美食,可惜早晨没什么胃口,实难下咽。于是在冰箱前站了会儿,最终取出一杯酸奶在喝。偏头去看外面的日光,漫无目的地耗时。工作性质原因,她不需要朝九晚五赶去戏馆,今天的排练很晚。 秦见月听了会儿《西厢记》,她轻轻跟着哼,演的是崔老夫人棒打鸳鸯的场景。 就这么听了会儿,酸奶杯被抠得一粒不剩,反应过来时,秦见月竟已经呆呆从八点坐到了九点。 她正要起身,忽闻外面有动静传来。车声停滞在门口,秦见月循声望去,合院大门被推开。程榆礼一身正装,脚步匆匆往里面走。 很奇怪。 他迈进门厅往里面走,鞋也不换,到了见月的跟前,眉间有几分不合他性子的愁思与急切。 他看到旁边原封不动的蟹黄包:“怎么没吃?” 秦见月说:“看起来有点油腻。”又怕他不高兴,她解释说:“我一会中午会吃,不会浪费的。” 程榆礼没太在意这个,车钥匙被他泄气般随意地丢在一旁。 秦见月纳闷地问:“东西忘拿了吗?叫人送一下好了呀。你怎么还亲自回来?” “不是。” 他站在餐桌前,倏地就这样不合时宜地倾身过来,捏住秦见月的下巴。 “想到你心里不快活,我根本没法干别的事。” 秦见月意识迟缓,不等她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瞬间便被凶残地吻住。程榆礼俯身,捧着她的脸,一时间吻得又急又乱,就像他从未如此失衡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 00:07:14~2022-07-12 00:1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冬瓜 2瓶;一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秦见月被困在他的身下与椅背之间, 她坐在其中,感受这个吻的热度。他的嘴唇柔软而滚烫,干涸的河床被浇上瓢泼的雨水, 地表为之振奋与陷落。秦见月从讶异的心情中缓过神来, 竭力地迎合,攥住他的小臂, 当语言贫瘠的时候,只剩下一味的亲昵。 强吻兴许比讲理更为有效。 亲到沙发上, 程榆礼的西服已经被散乱地剥去。他用手指松动着领带。热情过剩, 衣衫都被攒出褶皱。 一个漫长而湿热的吻,代替语言, 持续了二十几分钟。 除却在床上, 他们很少吻这么久,但意料之外, 并不干瘪麻木。程榆礼吻技可圈可点,带给她被滋润的柔情。 唇瓣渐离, 秦见月心跳渐缓。她抬起发热的眼皮,看着程榆礼在此刻变得浑浊厚重的双眸。 “你,大老远回来就是为了亲我吗?”秦见月开口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程榆礼凝视她的眼, 半晌不语, 又少顷, 他霍然擒住秦见月的手腕。 翻个身, 交换位置。秦见月一下趴卧在他的胸口。 男人的手掌顺势按在她的脑后, 她被视若珍宝地抱着。 再度开口, 程榆礼的嗓音微哑, 带着无能为力的黯淡:“怪我, 是我没处理好这个事。” “什么事啊。”她愣愣地问, 又说“如果你说是昨晚那顿饭,其实我已经……不太难过了。” 声音低弱下去,秦见月也不是很有底气地说:“这不能怪你啊,我总不能永远不见你的父母,你又不是真的孤儿。” 隔着衬衣薄薄的料子,感受到他紊乱起伏的胸口。 “真的,程榆礼,你不要难过,你一难过,我一会儿也要开始了。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 说这话时,秦见月鼻子都泛酸。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夫妻同心吗? 好半天,听见他浅浅的一声笑。程榆礼用手指轻轻揉她的耳,无奈语气:“怎么这么懂事。” 第69节 “我说的是实话。而且啊,”秦见月抬头,用指责的眼神看着他说,“你怎么上着班还能跑回来,太不负责了吧。” 她又嘲笑说:“没想到程总还是个恋爱脑啊,真是大跌眼镜!” 程榆礼笑起来,给她解释说:“这两天闲。” 又凑到秦见月耳边,窃窃私语:“况且我是老板,只有我管别人的份儿。” 秦见月说:“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这叫什么啊?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程榆礼笑得眼弯,声线温润:“还没昏庸到这份上吧?” 秦见月也微微笑着,讽刺他:“我看是快了。” 他捉住她的手:“真不生气了?” “本来就说了我没有生气。” 秦见月敛眸,瞥见他腕上的手表,用掌圈住,遮住表盘。她转移话题道:“这个你怎么还在戴呀。” 程榆礼抬起手,看了看他的手表,不明所以:“怎么了?” 这个表是有来头的,此前他们定情,他给她一串佛珠,又“勒索”来一个发圈。后来他日日戴那只粉色小猪,程榆礼当然不害臊,但秦见月瞧见了却很不好意思,她在结婚第二周给他买了这块表,不是很贵的,但她力所能及花了高价。且他在军工所就职,也要兼顾到清廉作风,于是她叫他戴表,不要戴小猪。 再后来,是程榆礼辞职换岗,秦见月就叫他别戴了,到了那些大老板面前,这个价位的表就显得拿不出手。 程榆礼嘴上应着行,但并没有付诸行动。 她说:“看起来好廉价,你要是出去谈生意,不太好吧。” 他晃晃手腕,笑言:“戴着谈过几次,很顺利。现在已经是我的招财法宝了。” 程榆礼一贯会说好话,惹她笑得脸红。 他轻揉她的掌心:“发了多少钱?” “……”秦见月诧异,就当时高兴跟他那么提了一嘴,这人居然记挂在心上,看样子是非要讹她一顿不可了。 秦见月偷偷摸摸样子,在程榆礼的掌心写:“3.8万。” 她说:“其实是上次去剧院演出,那帮领导给的小费。” 程榆礼悠闲说:“搓一顿?” “又吃呀,我都快被你养成猪了!” 他打量她片刻,若有所思说:“不至于,还差那么一点。” 秦见月愣了下:“什么意思啊?”她捶他胸口,“不带你吃了,我一毛不拔了!你休想占我便宜。” 他笑着,把她按回怀里。 不早朝的清晨,拥抱的时候会向往地老天荒。秦见月静静窝在他怀里,过了好久,她喃喃说:“程榆礼,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她生来平庸,是丢在人群里最不起眼的那一抹色,没有精彩纷呈的故事,没有被众星拱月的经历,没有做过别人故事里的女主角,只有偷偷在日记本里写下一笔一划的黯然,藏在宽大的校服之下的纤弱四肢,她卑微到尘埃里、只能用梦境去点缀平静无波的每一天。 每一天,由苦楚、酸涩,以及自我畅想的甜蜜组成。 想到他,脚步都变得轻快。即便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她也有力量。 无论此后再多的风浪,她不后悔喜欢过他。 不是光鲜的人才有青春。情到极致,暗恋也可以浓墨重彩。 时至今日,她可以给16岁的秦见月一个交代了——你喜欢的人是值得喜欢的,你的青春从不曾荒废。 只是眼下再多的东西,她攀不起,求不得,被他好声好气哄个两句,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程榆礼可以很自如地放下他的身价融入她的家庭,而这对秦见月来说似乎是困难的,自古攀高枝不是一个好词。她又笨拙迟钝,怎么能游刃有余呢。 那一天,笼子里的鹦鹉终于不用人教,也学会说“我爱你”。 秦见月闻声,欣喜地要起身去看,躺了太久,站直身子一瞬晕了下,撞倒茶几上什么东西。 秦见月连忙俯身拾起来。是一个巨蟹座的占卜水晶球。灰黄色的球体里面,是立体的半透明星座图案,浪漫而精美,仿佛一个小型宇宙。 疑心有没有摔坏,秦见月仔细掰弄检查,果然看到在球心有一道细小的裂缝。无法补救得出现在球体的最中间。 她略感遗憾地揪眉,不动声色又放回去。 檐下的鹦鹉在重复我爱你,狗狗在院里玩球,茶树上的花今年开得少、却凋得快。秦见月推开门,闯进这个道阻且长的春天。 - 节目的策划做好,新的制片人姓欧阳,孟贞介绍给大家认识,在茶楼见过一回。 他们的节目招揽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曲艺人。有昆曲、越剧、秦腔,包括京剧,等等。秦见月在欧阳老师谈策划的时候,她只坐在一旁安静地听,这个正儿八经有过经验的制片团队,看起来着实比上回那个彭总要靠谱一些,在欧阳的吹嘘之下,她预感到这个节目的规模还是比较大的。 或许是遭过一劫磋磨,或许是天降馅饼一夕之间变成为她量身定制的奖赏,秦见月没了先前那股新鲜又热情的劲儿。 那天过后尚未回家,她就忍不住发消息给程榆礼。 有一些话当面讲显得矫情,她选择用文字转述。 秦见月:今天见到了欧阳老师,他还挺专业的,谢谢你给我们这个机会呀。不过我还是想说,如果是给我一个人的,我一定不会要的。我只是不想让大家的努力白费。 程榆礼只发了三个字:我知道。 秦见月:嗯嗯。 秦见月:猫猫抱抱.jpg 程榆礼:猫猫强吻.gif 秦见月笑起来,酸酸的心情又稀释在这温暖的白开水中。 秦见月:爱你。 程榆礼连发了三个猫猫强吻。 “你在高兴什么啊秦见月。” 在一旁开车的齐羽恬瞄着旁边嘴巴都咧到耳后根的某些人,不屑地开口。 秦见月藏好手机,笑意羞涩。 “好羡慕哦,结婚都快一年了还天天热恋期。” “嗯?”秦见月无辜地说,“也还好吧。” 齐羽恬嘲笑语气学她说话:“也、还、好、吧。” 秦见月跟着齐羽恬回家。作为节目首位不收取任何出场费的特邀嘉宾,齐羽恬这段时间一直跟他们一起在排练。她家离剧场近些,十几分钟的车程。趁着程榆礼在外地出差,她跟着齐羽恬回来联络联络姐妹感情。 齐羽恬打开一套偶像剧在看。 秦见月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齐羽恬严肃地捏着一个山楂片的袋口检测卡路里。 “那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秦见月的声音从身后弱弱地传来。 “问。”查完数据,只在濒临超标的范围,零食袋被齐羽恬放心地撕开。 秦见月说:“就是,你如果以后有结婚的可能,会不会找一个没钱的老公啊?” 齐羽恬说:“丑的我都能接受,没钱达咩!” 秦见月欲言又止,抱着自己膝盖,半天只呆呆地“哦”了一声。 齐羽恬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怎么,男神要破产了?你终于发现,你其实爱的是他的钱?考虑要不要争一下财产?美滋滋离婚去包养小狼狗?” 秦见月十足无语:“……什么呀,你的脑洞也太大了。” 她咀嚼着山楂片:“什么情况,说给我听听。” “我就随便一问。” “不可能,你肯定有事儿。” 秦见月不吭声盯着电视上男主角的脸,在齐羽恬的逼问下,半天开口说了句:“如果你都这么想的话,那……” “那什么?” “那程榆礼会不会也觉得达咩啊?” “他要是达咩他就不会娶你。你这什么破问题。” 嗯……好像也是。 秦见月的下巴被齐羽恬挑过去,她问:“你因为家境被刁难了?遇到恶婆婆了?他爸妈不是在国外吗?还是他爷爷奶奶?哥哥嫂嫂?” 秦见月不置可否地垂眸,“不是的,不是恶婆婆。他妈妈还挺好的,还送我礼物。就是我觉得……我有时觉得我们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我感觉我真的好没用啊。” “谁说你没用!”齐羽恬拧着她的脸,气愤模样,“谁说的?” 秦见月声音低低的:“就是,没什么出息。也不会挣钱。” 齐羽恬审视她半天,认真说道:“我现在也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你当时为什么嫁给他。” 秦见月不假思索:“因为很喜欢啊。” “那他为什么娶你?” 程榆礼为什么娶她呢?秦见月很少去思考这件事。她一直知道他们的感情天平是不平衡的。 那时在妈妈菜馆被求婚,她问了句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娶别人吗? 他的回答是:没有更喜欢的了。 可以是她,但也不是非她不可。 因为家里给他安排的大小姐让他不满意,在此契机之下,他们阴差阳错结了婚。 远不同于,她为了“特别特别特别喜欢”而做出的盲目选择。秦见月不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 她在想齐羽恬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什么娶她?是因为他不想娶白雪。 不可否认,程榆礼对她很好,但那只是好意。是希望她灵魂自由、希望她勇敢的好意。 她甚至不敢去想他们之间是否有爱,因为她太怯懦。她不能细想。被满足就好了,好意就够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呢? 秦见月告诉齐羽恬,他们结婚前一天晚上,妈妈告诉她她不配。对于秦漪这一辈有过经历的人而言,他们更愿意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竭力地阻止开导,但倘若阻止失效,一旦小辈结了婚,成了家,那就得过且过,将就着过,忍耐着过,不要再有什么幺蛾子了。 可是年轻人啊,都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秦见月怎么可能拒绝程榆礼呢? 她此刻慢慢确信,妈妈的劝诫是忠言逆耳。 第70节 秦见月抱着膝盖,陷入沉思。好久没有说话。 齐羽恬也没再问,她看了一集电视剧,就开始拿着遥控器快速快进,很是浮躁。 秦见月忍不住好奇问:“中间你都看过了吗?” “没有。”她皱着眉看电视,飞快拖拉着进度条,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看他为爱发疯。” “……”她不理解这奇怪的脑回路。 - 几天后回到家里,出差多时的程榆礼总算回来。 秦见月见楼上楼下的灯亮着,思念催快她的步伐,从接送上下班的商务车上下来,就飞快往里面跑。听见咕噜在汪汪迎出来的叫声,她敷衍地揉了一下它的脑袋。 里面的两个男人闻声,也一起偏头看向窗外。 在那一刻,秦见月笑容滞住,脚步也不由停下。 她看着他们往日温馨的餐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程榆礼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穿一件质地绵软衬衣,袖口卷起,纤长的指夹着一根烟,轻轻抖落烟灰,那双温淡的眼匿于雾气之中。 他对面的男人,她有过一面之缘,是夏霁的父亲。他的夏叔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 00:10:52~2022-07-13 00:1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肉包子的皮 4瓶;阿冬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秦见月出现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时间点, 她心生尴尬,便没着急进去。 走到爸爸给儿子精心布置的狗窝前,给咕噜喂了一点粮, 正在练牙齿的咕噜叼着一只黄澄澄的“小鸡仔”, 甩来甩去,玩兴当头。闻到粮食的气味, 它兴奋地冲着秦见月奔过来,脑袋搁在她折下的膝头狂蹭两把, 才埋首进食。 “小鸡仔”是程榆礼给它买来的小玩具, 他生怕狗狗平时在家无人陪伴会得情绪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堆小玩意来给它作陪。 拧一下发条, 就哒哒哒, 小蹄子开始绕圈跑路。 吃着狗粮的咕噜听见动静,啪一下扑过来, 按住了兜圈的小鸡。 “今天录制了吗?” 秦见月回眸,程榆礼款步而来, 手插在棉麻的黑色休闲裤裤袋,逆着夜色,发尾在晚风中飘逸轻柔, 温和低淡的声线顺风而来。 秦见月:“还没有呢, 在彩排。” “排得怎么样?”在她跟前蹲下, 他的衣襟有股烟草香。眼没什么情绪看着她, 开场白一定是细致周到的问询。 “挺好的呀, 没什么问题。” 程榆礼嗯了一声, 问她:“吃饭没?要不要一起——” “吃过了。” 他没再接茬, 用长指拨她的发到耳后。露出女人纯美无辜的一张脸。秦见月杏眼微敛, 用口型问他:有客人啊? 程榆礼低沉说:“是夏叔叔, 过来打个招呼?” 秦见月犹豫说:“你们谈正经事吗?我加入会不会不太好。” 他说:“没什么不好。” 两人正窃窃在这商量,夏桥已经披上外套走了出来,手中提一只公文包,步伐迈得微急,他微笑看着程榆礼:“小礼,正好我还有些家事,要不今天就聊到这里,详细的内容你好好考虑考虑,改天有空再谈。” 程榆礼起身送客。 秦见月也跟着站起来,礼貌说句:“夏叔叔再见。” 夏桥也抬一下手道别,又忍不住说一句客气的:“上回没仔细看,小丫头跟你果然是很般配。郎才女貌。”这话是对程榆礼说的。 程榆礼笑一下,看着秦见月,眼神不无宠溺。 “对了,画展庆功宴记得来。”夏桥勾着唇,指了指秦见月,“带上小丫头一起。” 他点头说:“一定。” 看着夏桥身影转而离去,两人稍稍松弛下一些。程榆礼又蹲下,拧了小鸡仔的发条,脚丫子哒哒哒开始拍地,咕噜将它擒住,叼住它甩来甩去。 夏桥跟程榆礼的往来是从他注册公司起恢复的。 夏家跟程家是世交,程榆礼自儿时起认识夏桥,且将夏桥当做他心目中最标准的骨干精英形象,斯文体面又不失气度,连对待小辈都足够耐心,他能记住每个小孩的长处与脾性,精准地用不同礼品将他们哄得心服口服,即便一帮只会吵闹的小孩并不让他获益。这样的人很聪明,他有一方宽阔胸襟,筹谋有度,看起来是比程榆礼的爸爸、爷爷更为高级的资本家。 程榆礼敬佩他,也敬重他。 可惜命中唯一一件憾事,夏桥中年丧妻,后来许久没再续弦。直到前两年才又寻得伴侣。 他女儿夏霁的性格也是从母亲病逝开始发生转变,往一种极度边缘的人格上面靠拢。 程榆礼对夏家的事情知晓不多,他秉承一贯不做深究的姿态。高中毕业后,夏霁随她父亲出国,姓夏这一家人便几乎从他的生活圈里消失。只偶尔听一听小道传闻。 直到前一段时间,夏桥联系到程榆礼,他得知了程榆礼有做无人机的意图,声称在国外培养了一支团队,问程榆礼愿不愿意接受与他合作。 那阵子恰好程榆礼这边合伙人出了乱子,一块好饼画到他面前,程榆礼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夏桥无疑是一个很优质的前辈,他能投其所好给程榆礼带来任何东西。 但程榆礼也不是没有顾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送完客,慢吞吞迈开步子跟在秦见月身后,他仔细思索方才和夏桥在餐桌上关于工作的攀谈。字里行间的精明让他敏锐地发觉夏桥原来也会有心术不正的时刻,程榆礼这些日子以来逐渐习惯了商人的身份,他发现夏桥确实如他认知中一般,是一个高级的资本家。但这里的高级,不再令人崇尚。 抛去了长辈的身份,二人以男人和男人的姿态对谈,许多精致利己的主意不再能够被藏住。 程榆礼高兴得太早,夏桥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业伙伴。 他还需要考量。 思考完毕。家门被关上。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他与见月,餐桌上一堆残羹冷炙。 秦见月闻着气味过去:“咦,你不是最讨厌皮蛋吗?” 程榆礼说:“夏叔叔爱吃。” 她好奇道:“居然这么了如指掌,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他失笑:“什么知己知彼?又不是仇人。小时候常聚在一起而已。” 指着一桌菜,秦见月说:“劳你下厨做了这么多了,不累吗?” 程榆礼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回答:“诚意的体现。” 他回到客厅沙发,随手播放一部电影。龙标被拓在荧幕上,号声刺耳。程榆礼看得不过心。 秦见月忽又问道:“程榆礼,你现在不怕我吃醋了吗?” “吃什么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漂亮的女同学呀。”她学他腔调,“小时候常聚在一起的那种。” 程榆礼看着秦见月的眼,他没那么多心思再去猜测她的想法,只笃定地说了句:“大可放心,我一向公私分明。” 秦见月又问:“你需要夏叔叔帮忙吗?” 沉吟许久,程榆礼淡道:“未必。” 没听见她吭声,程榆礼微微偏头看去,秦见月在看电影,眼神倒是专注,就是不知道心里头又在犹疑什么。他用手指蹭蹭她的颊,无端地好奇起来:“在想什么?” “在想一个深奥的问题。”秦见月思索片刻,认真开口问道,“假如我不是秦见月,你会对我这么好吗?” 程榆礼略感意外地扬一下唇角:“不是秦见月,那你是谁?” 她说:“任何可以和你结为夫妻的女人。” “任何?”程榆礼听笑了,“任何又是指哪一些?我看起来就这么不挑?” 秦见月嘟囔嘴巴,故意找茬的语气:“你挑吗?你挑什么了?我看你这婚结得挺随意。” 好一个婚结得随意。 谁会乐意被讽刺? 男人的手臂收紧,圈住她纤弱的腰肢,紧到秦见月心跳到嗓眼。他惩罚眼神凝视过去。视线平静无波,看上去内里却有条凶猛暗河。 程榆礼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你问我挑什么?” 秦见月被他盯得不免又有几分臊与怵,不敢看他眼睛。 但程榆礼坚持地挑住她的下巴,目光紧锁:“行,现在告诉你,我挑什么。” 和话声同时落下,是他纤长的指,指腹搓揉在她蜜桃色的唇,果冻一样柔软腻滑的触感,从一边唇角起,蔓延到另一边唇角。摩挲完两个来回,他镇静严肃道:“首先,是这里。” 秦见月被他蹭得唇线发痒,微微轻抿。但指腹的战场已经悄无声息被扩大。 “其次,”指骨微折,轻飘飘掠过她洁白的肩颈和锁骨,“……是这里。” 秦见月躺在沙发上,衣物在她不安地蜷动下各处皱起。细弱腰肢微摆。 “再次……” “慢慢发现,这儿也不错。” 他的声音悠然冷凝,而秦见月一张小脸却烫得不像话。长发都散乱坠在地上,程榆礼见状,还腾出一手替她躬身拾起。 一边是风度有加的关切,一边肆无忌惮的侵占。 “最后,”男人垂眸望去。后话被秦见月刻意地堵在耳朵外面,只看他叫人浮想联翩的口型…… 很快,捂耳朵的手被他掰开。她听见他似笑非笑地说一声:“结合在一起,就是万里挑一。” 与台词一同到来的,是防不胜防的占有。 他的一语双关,让她分不清这是哪一层意思。 好好的一个哲思话题,被他不怀好意的作为搅得心如乱麻。遑论思考,连理智都不复存在。 …… 她合着眼,一切风浪停歇下来之后,窗外淅淅沥沥,真切的春雨落地声就变得格外响亮。 第71节 “秦见月,你要是实在想不通就认命吧。”程榆礼也歇了一两分钟,又忍不住懒散地开口打趣她,“人人都说,我们两个天生一对。” 她不禁无奈嗔道:“程榆礼,你真是混蛋啊。” 他觉得好笑,悠悠说:“稀奇了,你还是第一个骂我混蛋的女人。” “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你!背地里就是一个!衣、冠、禽、兽!”秦见月用拳头捶他光.裸的肩。 胶片电影还在慢吞吞地播放,画面上的黑斑闪烁跳跃。地面棉麻的长裤与女性内衣缠乱交叠,氤氲的水汽爬在客厅的窗棂,像在窥看旖旎景象的小虫。 程榆礼握住她紧拧的拳,宣告胜利一般,浅浅一笑。 他也不恼,餍足过后,便纵容她的气焰。又认真地替她擦拭身前潮气,担心她在换季受寒。 想起什么,程榆礼开口问道:“对了,哪天录完节目?” “下周就录了。”秦见月没什么力气,她只觉得程榆礼在抱着她,便不再艰难支起身体,整个人架在他的身上,耳垂贴住他结实精壮的胸肌,听他有条不紊的心跳。 好不公平,怎么有人无时无刻不这样风平浪静? 想不通,她抬起下巴,在他颈间猛咬一口,吮出该有的事.后狂乱状态。 程榆礼没计较,只用手轻轻抵着她的唇角:“录完跟我去酒会。” “什么酒会?” “夏叔叔的妻子办完一个画展,庆祝圆满结束。” 秦见月蔫在一瞬间,她嘟囔说:“又是夏叔叔。” 程榆礼轻笑一声,没有接话的打算,他平静起身,收拾凌乱地面。 秦见月再一次故意找茬似的说:“我猜猜看,你到底是想给夏叔叔一个面子,还是想会会你的小青梅呀?” 这无理取闹的语气,让她软柔口气说出,竟也一点不刺人。 程榆礼将拾起地面衬衣,手顿住一瞬,衣服又被丢回地面。他幽幽开口建议道:“要是觉得我给的不够,可以直说。” “……” 她起身窜逃:“困了困了,睡觉去啦。” 看着她背影,程榆礼无奈一笑,款步跟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期一会 1瓶; 第44章 秦见月发现, 程榆礼最近是越发阴险流氓了。 她是被他摸醒的。在诡异的感知中睁开眼,男人垂眸看她,狭长精致的双目微侧, 长睫之下笑意温淡:“睡得还好?” “手……”秦见月从梦中浑浑醒来, 下意识去抠着他的手指,含糊说, “程榆礼,你的手在……干什么呢。” 他说:“提醒一下懒虫, 上早班不要睡过了。” 秦见月忸怩地侧身, “你故意的。” 程榆礼从容不迫,说:“对, 我故意的。” 揉了半天, 终于放过她,他问:“还困吗?” 她蹭一下坐起来给他看:“不能更清醒了!” 秦见月瞅着他, 愠气未消,脸颊淡粉, 怒嗔:“我还在做梦呢,就被你弄醒了。下回也要用这招对付你,叫你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 程榆礼眉眼弯弯:“求之不得。” “……你真是, 没有羞耻心的。” 他起身。慢条斯理更衣, 问她说:“做了什么梦?” 秦见月回忆一番, “我梦到你有一个初恋, 她对你余情未了, 来恐吓我, 叫我把你让给她。” “然后?”程榆礼对她的梦境颇感兴趣, 问她道, “你怎么做决定?”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做决定就醒了嘛。” 他但笑不语。 秦见月猜测着, 嘀咕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可能是白天担忧过度了。” 他淡声说:“担忧什么,我的初恋就是你。” 在他身后,程榆礼看不到她的脸上漾起一个暖洋洋的笑。 镜前,程榆礼正在系衬衣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去,到最上面还多出来一个,才发现系错,他一点也不急躁,解开重新系。秦见月凑到他的身前,看着他脖子上那颗被她恶意吮出来的印子,后悔不迭说:“呀,好像亲狠了。” 程榆礼微微侧过头,看着夸张的草莓印,只微笑说:“爱的勋章。” - 不巧的一件事,节目录制跟酒会撞在了同一天。白天录,晚上还要加班去给他的夏叔叔送祝福。 他们戏班彩排了一周有余,在现场休息室碰到了各路艺人,唯独三春堂几个小孩待的是房间,隔壁是姗姗来迟的齐羽恬,她带来了一群在场外呐喊的粉丝。 秦见月不是抛头露面的个性,她就安静跟在孟贞后面,没有节目录制的经验,老师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然而没料到,制片人欧阳老师竟还特地来后台关照了她一下,给秦见月带了一杯咖啡。 秦见月见状,尴尬不已。旁人都没有,她怎能吃独食,忙推脱掉:“我一会要唱曲,不能乱喝的。” 欧阳把咖啡搁下,拍下她的肩说:“等会儿有几个艺统的小美女过来,她们懂规矩,吩咐就行,有什么不适应就说。” 方便是给她了,但秦见月只会觉得烫手,脸色便更局促。她点一点头,“嗯。”没有多说。 很快来了两个艺统组的女孩,跟着秦见月的这个活络十分,进来就大方地喊她:“哈喽,见月老师好,我叫小云。” 见月老师……好奇怪,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秦见月抿唇浅笑,“你好你好。” 秦见月悄悄给齐羽恬发消息:你来了吗? 齐羽恬没有及时回复。 小云给见月塞了一个橘子,自己也拿了一个在剥。跟见月闲聊,指着旁边的长长的紫金冠花翎,“这个头冠好漂亮。” 见月给她解释:“这是王昭君戴的。” “咦,你要唱的是王昭君吗?” 秦见月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之一,我们在新创作的故事里把很多经典故事里的人物都串联了在一起,比如我唱的是王昭君,我们组还有青衣和唱武生的小弟弟。” 小云似懂非懂点头:“这么多人物啊,会不会很乱啊?” “我们一开始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但是后来大家在排的过程中也不断地做改动。不过也很难说最后呈现出来的舞台效果会不会让人满意。” 小云敷衍说了句“哦哦”,而后便没再问,低头回手机上的消息。 秦见月的表达欲也减弱下去,她沉默地剥起了橘子。吃到嘴里先是酸后是甜。 下午才轮到他们京剧组录制,她在此刻显得无所事事。 又过了会儿,忽闻外面一阵动静。 室内几个人都抬头看向门口,有人跑进来,阴恻恻说了句什么。几个艺统窃窃私语起来—— “卧槽真的假的?他来了吗?我超喜欢他的颜!!” “真的是真的,有粉丝看到了。” “他车就停大门口,不信自己去看。” 哗啦,有人掀帘子去取证。 “哪里啊哪里啊??”好几颗脑袋一起凑过去。 “他跟齐羽恬是真的吗?我嗑死了!!” “……” 秦见月游离于八卦之外,她悄悄问小云:“你知道洗手间在哪里吗?” 小云说:“出去右拐走到头,我领你过去吧?” 秦见月摆手:“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哦,好的,好的。你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她点头:“好。” 从厕所隔间出来,秦见月在镜前洗手。 水流声混杂着门外的攀谈,人多难免口杂,由远及近,八卦的交流落入她的耳中。秦见月抽回手,自动感应的出口便停止出水。只有滴答滴答的脆响。 她瞄一眼进来的两个女孩,她们戴了精美的爱豆周边头饰,是齐羽恬的粉丝。 粉丝甲:“我怎么感觉这节目好无聊啊,一脸扑相。” 粉丝乙:“就是啊,本来现在就没什么人听戏。不扑才怪。” 粉丝甲:“垃圾公司怎么竟给恬恬接这种180资源啊。” 粉丝乙:“虽然但是,无聊归无聊,这个节目团队很强的好吧。灯光什么的都是国内top级别,你自己去搜一下,一般选秀都请不到的。” 粉丝甲:“真的假的。” 粉丝乙:“我听说啊,是京圈一个公子哥给他老婆订制的节目。他老婆是戏曲演员。就是恬恬上回发的那个你记得吗?” 粉丝甲:“我靠,怪不得。那这样子就说得通了。我想起古代有个皇帝,哪个朝代来着,烽火戏诸侯那个——欸不对,也不能这么说。” 粉丝乙:“那还是不一样的,人家有钱随便造咯,自己的老婆自己宠。我要是有钱我给恬恬一年一部大女主剧。嘿嘿。” 秦见月用干纸巾慢吞吞地擦着掌心残余的水分,擦了很久,纸巾被搓成粘稠的长条。粘在她的手背。 两人离开后,她还久久站在洗手池边。手背湿冷,骨节泛红。只能互相揉捏着,找到一点温度。 节目单被她们丢在门口的垃圾桶里,嵌在盖口,节目名《遇伶》二字是请来书法大师手写的毛笔字体,缀着两张脸谱,做得很到位精致。 第一次看到时,她惊喜地觉得好用心。如今字体隐没在这暗处,倒叫她感到几分砭骨的冷意。 门外是一条室内长廊,没什么人,秦见月迈步往回走。 路过一个昏暗的安全出口,一道人影引她望过去一眼,在转角处,仔细看是两个人,因男人太过高大,几乎整个挡住了他身前的女孩。她被堵在逼仄的墙角。 第72节 还真什么新鲜事都让她撞上了。 钟杨很难得穿了件正装,冷色丝绒西服,站得松弛纨绔,长腿被规矩的西裤裹着,削弱他骨子里的玩世不恭与桀骜。 齐羽恬看起来是被他强行堵在角落的。 不细看还真的会以为他们是不是在做什么不为人知勾当。 一个想走,一个堵着不让。晦暗的角落,不明的牵扯。 他们的僵持离秦见月很远,她自然听不见交谈的声音。 最终,是齐羽恬伸手推了他一把,眼尖看过来:“见月!” 她一会儿要表演的是古典舞节目,提着纤薄的白裙,晃着肩朝见月跑过来,如蒙大赦的眼神。而不等秦见月开口,齐羽恬扯着她的胳膊领她飞快往前走。 拐到无人之处,她才泄气地吁一声。 “他特地来找你吗?”秦见月也不免八卦一回。 齐羽恬回头看一眼,确认人没跟上来,她皱眉说:“他来跟我解释他前女友的事,谁要听啊,莫名其妙。” “前女友怎么了?是那个法国人?” “对啊,他说那个女孩年纪太小了,他下不去手,没碰过她。” 秦见月:“啊?看起来确实挺小的,那他干嘛追人家呢。” 齐羽恬小声的:“他说是那个女孩子追的他。因为他去外面比赛,那女孩缠他缠到国内,他就答应了。所以呢,他来者不拒关我什么事啊?好端端跟我说这些。” 良久,秦见月一语道破:“他是怕你吃醋。” 齐羽恬愣一下,撇撇嘴:“谁知道啊,真奇怪。” 嘴上这样奚落着,她耳根子倒是微妙地红了起来。 齐羽恬这几年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已经有了前辈姿态,她能驾轻就熟应付媒体和镜头。已经鲜少再显露出稚嫩的一面,或者大可以说,她不再有稚嫩的一面。 她长了一张萌妹的脸,但想法却是成熟的。 比如那一天秦见月说,她希望可以理智爱人。齐羽恬却说,不理智的爱更轻松。 她在感情里常有一些圆滑观点。 唯有此刻,秦见月从她身上见到最初那张羞赧的脸,满是纯粹又简单直白的喜欢。跟他讲话都不好意思,还要叫人递送纸条。 那时她们涉世未深,虔诚地信奉着一见钟情。爱人在雾里,草蛇灰线。她们抽丝剥茧,计算着进退,等待着春天。 哪有爱是理智的呢?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齐羽恬的舞蹈在开场,是第一个上场去录的。在顶级大牛的灯光之下,舞台中央的女孩像一朵翩跹变幻的云。 她穿华丽锦绣的汉服,在舞台上飘逸地旋转。钟杨长身鹤立在舞台之下,他站的位置最靠前,手插兜里,静静地看。台上灯光浮于他的肩膀。没有导演敢叫他往后退,只好把镜头往前推。 秦见月混在一群热闹的粉丝中间,仿佛看到某一年在学校艺术节的舞台上。 没有借到漂亮的服装,她穿着校服轻装上阵。 他因为太调皮被班主任拎到眼皮子底下来看演出,坐在角落里懒倦玩着手游。听到一茬一茬男孩子的呼声,才好奇地抬头看了下舞台。 跟着,视线便再没从台上下去。 秦见月余光里是出神的钟杨,耳边是热烈掌声,眼前是旋转不停的少女。 秦见月在那时莫名欣慰地笑了起来,她想,不枉这支舞是想跳给他看的初心。 这么久过去,一切都能重叠上。时光会让很多东西变质,但它放过最洁净的青春底色。 - 很晚才结束。录完第一期节目,疲惫不堪。秦见月腰酸背痛,舒展一下筋骨,唱了太多遍,嗓子都冒烟了。她没精打采地跟着孟贞和南钰往外面走。在录制场地的门口,遥遥就看见钟杨在那站着。 夜已经黑了,他形单影只,难免显得几分寂寥。 “她已经走了。”秦见月过去,好心提醒一句。 钟杨闻声,回眸看她,语调轻扬说:“等你呢,嫂子。” “……”秦见月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 见她错愕,他问:“不是去夏家?” “嗯嗯,去的。”秦见月想了想,纳闷道,“你今天来就是接我过去吗?” 钟杨说:“顺道。”他掂一下车钥匙,往前走。 秦见月冲着老师挥了挥手,示意让她们先走。用眼神送走孟贞和南钰,而后快速跟上钟杨的步伐。 “程榆礼说有人顺路带我过去,原来就是你呀。” 他笑了声:“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秦见月嘀咕一句:“我还想说要不要换件衣服呢。” 钟杨偏头打量她一番,秦见月穿了件淡紫色长裙,发尾在夜风中微扬,典雅里有柔美。他说了句:“挺美的这不是?” 尽管听起来几分敷衍,秦见月还是信了他的话,心头有种被夸奖的欣喜。不过她今天为了出行方便,穿的是双运动鞋,看起来多有不雅。秦见月给程榆礼发条消息:能不能帮我带双鞋啊? 转念,又怕他劳碌。她将字删掉。 “坐前面吧。”钟杨叫停了手已经搭在门把的秦见月。 她同意,上车后系上安全带。 “你跟夏霁不是有矛盾吗?我以为你不会去。” 咔哒一声,扣紧。秦见月手却顿住,因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脊背微不可察地绷紧。钟杨说完,并无察觉地调整着被人碰歪的镜子。见她久未吭声,他看过来一眼:“我记错了,不是你?” 秦见月抿了抿唇,淡道:“是的。” 一直以来,她用回忆做布景,上演一出出独角戏,与自己斗智斗勇,五味杂陈,喜怒哀乐自己吞。 直到某天,这出戏里误闯进来一个观众。 这不再是她可以个人操控调度的一场戏。尽管他的参与属于百分百的意外,但这一刻起,秦见月变得被动。 “是高中的事情,你还记得呢?”她问。 钟杨微一沉吟,吐出四个字:“有点印象。” 秦见月勉力微笑:“嗯,我上一次说想感谢你,其实就是这件事。” “谢我就不必了,过去这么久了。”他看着前面开车,不咸不淡地开口说,“你倒是比我想象的大方一点。” 秦见月搁在膝头的指紧紧蜷起,语气却轻柔:“因为她不记得我了。” 钟杨说:“正常,她得罪人多,挨一巴掌都不算什么了。” 她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程榆礼呢?” 她一愣:“……什么。” “没告诉他?” “……” 他轻哂:“你也真是能憋。” 秦见月想了想,说:“就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吧。你也说了都过去了。我们几乎不谈论过去。” 她话音刚落,车开到前面红绿灯路口,霍然一辆跑车嗡一声飞驰而过,钟杨为了避让,下意识踩了急刹。 这下好,跟在后面的轿车砰一下追上来,顷刻要把车子撞得四分五裂的震感。钟杨骂了句脏话,旋即推门下车。 秦见月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看着车窗里映出的迈巴赫,微微一怔。 下车交涉的人是阿宾,谁也没开错,但阿宾忙讪笑起来:“哎呀是钟先生。” 钟杨的怒火一下被浇灭,原来是老熟人。他径直走到后面,敲敲后车窗,戏谑道:“什么态度?下车赔钱。” 车窗被慢悠悠降下,程榆礼看着他笑得轻淡,他还没开口揶揄,另一边的女人已经气势汹汹下来,夏霁凑到钟杨的车前,指指点点说:“不就一破奔驰吗?能值多少钱呐?” 钟杨看着她,哼笑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 第45章 这天的情况说来话长, 许多计划都在生变。 秦见月录制节目,程榆礼理应去现场关照一下,他上午在公司忙完, 赶去录制现场的中途又接到爸妈的电话。他们要回南洋, 叫程榆礼一定过去送行。程榆礼知道这是在有意差遣他,他也没有大逆不道到这点情面都不给, 便顺从去送。 他妈难得收起心眼,没提秦见月, 没提秦家的事, 也没提林黛玉。在车上打着哈欠恹恹欲睡,这点困意让她沉默。 于是, 这事好似就这么过去了。 二人临行前, 程维才开口通知他一声:“预计下半年回国。跟两家小公司在谈收购的事了。” 他没多说什么,简单交代了家里企业的形势。这意味着什么呢?可以回到程家, 有效地发挥他们根深蒂固的掌控欲,程榆礼心里门清。 他应一声, 没多问。 送走父母,程榆礼为难于两件事。他应该去看表演,但又惦记着要给见月买双鞋, 且想法强烈。恰在这时看见钟杨发了条朋友圈, 是一个女孩跳舞的视频。程榆礼不关心花蝴蝶的行踪, 但他看到了他发的定位。 程榆礼给他发去消息, 问:你在现场? 钟杨:在。 程榆礼:捎一下见月, 我有点事。 钟杨:1 程榆礼极少上街购物, 遑论往返于女士鞋柜。他立在柜前深思熟虑, 认真挑选的身影成为全场焦点, 程榆礼早就习惯了被注视, 无视周边的数双眼睛,只愁于挑不到合适的鞋配她。 阿宾跟在身边做参谋。 “这双好不好看?”他拎起一双黑色的经典款,心中在默想见月的脚型,她的足弓是一道浑然天成的美弧,纤瘦小巧,纯白骨感,附着着青筋淡痕。脚趾不着色,涂一层薄薄护甲油。 一边想象,一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里边的材质,硬硬咯手,程榆礼担心着会不会磨脚。 阿宾摸着下巴,给出实质性建议:“黑色不太符合太太的气质。” “她是什么气质?”程榆礼看他一眼,浅浅勾起唇角,想听一听称赞。 第73节 “就是,很古典,又很清纯,给人的感觉就像……就像……”阿宾憋了半天找不到形容词,陡然有种在考试的谨慎忐忑。憋红了脸,为难看他。 “像什么?”程榆礼轻轻放下高跟鞋,不依不饶地问。 “就是像很干净的水,山林里的溪水,很自然,温温柔柔的,还是下午的时候,水被太阳晒得有点暖洋洋的。” 这命题作文,可把他难倒了。阿宾绞尽脑汁,展现出来他为数不多的文学素养。 程榆礼淡笑着,满意点头。阿宾如释重负。 程榆礼又问:“那你觉得,什么颜色合适?” “她今天穿什么颜色裙子?” “紫色。” “我觉得……” 阿宾话没说完,程榆礼指一下鞋柜:“你去挑一双吧。36码。” 他吩咐完,去一旁沙发很悠闲地坐下了。 阿宾:“……” 程榆礼看着右前方的落地镜,有两三个来往试鞋的人,想象着她们脚上的新鞋适不适合见月,但没见到和她相似的脚。片刻后意识到失礼,他挪开眼。 压力给到了阿宾,程榆礼就心静下来许多。他合着眸,浅浅休憩。 没多久,耳边传来鼓噪的喧嚷。女人的声音很耳熟,让他唯恐避之不及。程榆礼倏地睁眼,瞥向外面。 夏霁挽着沈净繁,突发奇想说:“哎奶奶,我给你买双鞋吧。” 稀奇事,竟有人能把沈净繁骗出来逛街。更稀奇的是,身后还跟着程乾。这让人匪夷所思的社交能力不免让程榆礼诧异。沈净繁还拄着拐,吞吞走进。瞅一瞅,难为情说:“嗨哟,这都是小姑娘穿的鞋,你去给你自己买。” 夏霁伸着脑袋往里面看了看,试图找到中老年人的鞋柜。霍然眼一亮,嚷道:“程榆礼!!怎么在这儿也能碰到你啊!” 二老闻声,也一同看去。 程榆礼还维持着那闲散坐姿,见人奔过来,他也没起身。 夏霁说:“太有缘了吧!我带爷爷奶奶出来玩儿。爷爷说想买件衬衣今晚穿。” 程榆礼嗯了声,礼貌接茬问道:“买好了?” 夏霁说:“刚刚结束。” 沈净繁也轻飘飘迈过来了:“给月月买鞋呢?什么样儿的?我看看。” 程榆礼微微颔首,冲着阿宾的方向:“还在挑。” 过了会儿,阿宾总算慢吞吞挑出来一双鞋。是很淡的粉紫色,七八公分高度,鞋面缀着不张扬的细闪,绑带轻细,两三圈,气质内敛而含蓄,不失恬淡柔美的温度。 阿宾一回头见众人都在,谨慎地一一打过招呼,又把鞋交给程榆礼:“我猜太太应该喜欢这一款的。” 程榆礼轻揉着干净鞋面,笑说:“眼光果然比我高不少。” 沈净繁接过去细看,点头说:“这鞋不错。阿宾心倒是细,今后交个女朋友可要享你的福了。” 阿宾嘿嘿一笑,害臊抓抓脸。 “程榆礼你真是好男人,还亲自给你老婆挑鞋啊!!” 夏霁也凑热闹,伸手就要接过去看。 不喜欢这轮流观赏的架势,程榆礼无情地夺走高跟鞋,交给店员:“装一下吧。” 夏霁尴尬地收回手:“略,小气鬼。” 从店里出来,两个人的轻松闲暇变成五个人的泄泄沓沓。 程榆礼率着阿宾走在前面,他步子不自觉加快,让程乾给吼住:“程榆礼。” 老爷子这么一喊,他不得不逗留下来一刻。夏霁搀着二老慢慢悠悠走在后面,他没有抛开礼数自私离场的道理。 到地下停车场,程乾顺口抛出个馊主意:“你带着小九。” 程榆礼想都没想,“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一共俩车,加上司机,我们这车里要挤四个人,你倒是清净。” 程榆礼皮笑肉不笑:“来时不也挤了吗?怎么一见到我就挤不了了?” 他这话很无礼,触怒了爷爷。程乾声音拔高:“你像话吗!!” 观战的沈净繁诶诶两声,出来解了个围:“带上就带上吧,”她拍拍程榆礼的肩,“反正就捎一段路,多大点事儿?怎么跟你爷爷似的这么倔。” 夏霁闷哼一声:“人家不想带我呀,算了我不要坐他的车。” 程榆礼睨向她,挑一下眉,眼神里有少见的锐利针对。好像在说:你知道就好。 夏霁气得暗测测咬牙。 程乾是个硬骨头,这一两年间,程榆礼又是退婚,又是闪婚,在外面开公司,又是不要孩子。本就没一件破事是顺他心意,怒气值慢慢被积攒到最大程度,于是逮着一件小事就较上劲了:“程榆礼!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 他说着,粗暴地扯开程榆礼的车门,指指夏霁,又指指车里:“你进去。” 夏霁这边也还在跟程榆礼较着劲,她本就不是个当工具人的性子。梗着脖子不肯动。 程乾怒道:“进去!” 这一嗓子是把她吼怕了。 夏霁闷闷哼了一声,钻进车里。 程榆礼站着没动,阿宾担惊受怕的神色,不想参与战争,便悄咪咪上了车。 程乾盯着他孙子绷得板直的身子,怒极反笑:“我还治不了你了是吧?” 他说着要去夺沈净繁手里的拐。 沈净繁忙把拐掖着,“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 “你给我!” “不能!孩子都多大了!” 僵持之际,一侧有人注目过来。 沈净繁也恼了,戳他腿一下:“行了程乾,非在这儿闹是吧!丢人现眼!” 程乾是个好面子的,让人这么一盯,也顿时觉得有辱名门做派。他扶着车,扶住胸口,缓了缓差点上不来的一口气。 沈净繁揣着拐杖,走到程榆礼跟前:“你也是,甭在这儿跟你爷爷过不去。这点小事有什么不能,你从前也不这样啊。” 她纳闷于程榆礼身上罕见的执拗,只好轻抚他的肩背安慰,低语道:“有什么账,咱们回家再算。” 程榆礼一向没有出现过失控状况,即便身处眼下剑拔弩张时刻,他也只是紧紧锁着眉。手指在口袋里攥成拳。 半晌,他回到车上。 车厢里弥漫着女人的香。 砰一声,车门关上。 阿宾涩涩发抖问:“程先生,那咱们现在?” 程榆礼淡道:“走吧。” 车子开进了夜色,霓虹在春夜的枝丫里摇晃。 程榆礼叫他开快些,很快将二老的车甩在后边。 又过很久,各自平静下来,夏霁问了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加回来?” 程榆礼刚整理好情绪,又听见她十年如一日刺耳的声音,心里只觉得躁。想让她“闭嘴”,但最后那一点兜住情绪的风度还是叫他保持了理智,他待人从不冒失。 夏霁见他不答,又不依不饶问:“程榆礼,你删我多少次了你自己还记得吗,就不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吗?我一次一次热脸贴冷屁股能好受吗?” 程榆礼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删多少次,确实不记得了。最早是在高中,那时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程榆礼不是树敌的性格,他同旁人连争执都很少发生。 有一段时间,夏霁开始在他的空间写留言,从简单傻气的非主流句子变得渐渐露骨。 有人看见,跑过来问他是不是在和夏霁交往。 程榆礼那时不怎么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的留言板很夸张,每天都有不同女孩来踩,甚至还一个压一个,有较劲的嫌疑,比赛起来谁留得多,种种层不出穷的烦扰让他将空间对外关闭了。 夏霁的骚扰便延伸到他们的聊天框。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把她从列表里删除。 整个世界,六根清净。原来和人切断联系的感觉也很舒畅。 再后来,她锲而不舍,想方设法加上他。只要她能保持安静,程榆礼不排斥他们维持这种普通的同学关系。 几个月前,他收到她发来的一则小视频。是一个酒店的露天泳池,男人光着上身,女人穿着比基尼。两个湿透的人缠在一起热吻。 夏霁说:想跟你试试。 程榆礼二话没说,两秒删除好友,再次恢复六根清净。 并不愧疚,只觉得愉快。 这大致是发生在去年冬天的时候。没过多久迎来新年,程乾找过一回见月,颐指气使让她想一想她能为程家带来一些什么。其实程榆礼没说,后来那阵子,爷爷也找过他。 程乾的想法让程榆礼觉得万分诧异。 他认为程榆礼当初退了白家的婚是因为不喜欢白雪,如今有更好的替上,没用的就不要了。程乾没有直截了当告诉程榆礼,哪个是“更好的”,哪个是“没用的”。但爷爷这话听得他心力交瘁。为自己的人生做决断是一件太难的事。至少,在程家是。 程榆礼的脾气也是从那时忍到了现在。 想起太多事,又头疼欲裂。 夏霁在一旁还催:“你聋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程榆礼揉一揉眉心,沉声开口说了句:“你想做第三者?” 她愕然一怔。 开车的阿宾都吓得方向盘一滑,赶紧调整。 程榆礼声音不咸不淡,继续说:“找错人了。” 夏霁说:“能不能别讲话这么难听?做朋友都不行了?” 他睨一眼过去:“我缺你一个朋友?” 第74节 夏霁咬咬牙,不忿问:“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啊?” 他不再留情面:“因为你很吵。” 深吸一口气,夏霁也沉下声音来说了句:“我不知道你怎么跟秦见月好上的,但为了你好,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她很眼熟,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的确在三中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根本就不是你认识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她还打过我,你根本想象不到!” 程榆礼闻言,眼尾好奇一扬:“打你?” “是啊,”夏霁眼神笃定看着他,眸间还泛起点潮气,“她扇过我巴掌,不可思议吧?” 程榆礼看着她,眼中平静无波。少顷,他忽然轻笑一声。 她愣住:“你笑什么。” 他悠悠道:“挺好,替天行道了。” “……” 夏霁的拳已然攥紧,而后她尚未出声,霍然间,砰的一声。 追尾事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程榆礼抬眸看去,这才发现前面的是钟杨的车,他如蒙大赦掀了下唇角。外面的男人扣了扣车窗,说了句什么赔钱不赔钱的。夏霁已经迫不及待下车要找他理论。 她指着钟杨的车说:“不就一破奔驰,能值多少钱?” 程榆礼往后看去,秦见月穿一件单薄的长裙,手指交叉在一起,可能是嫌冷,微微缩着肩,她抿着唇,没什么表情地看一眼夏霁。 两辆车贴在一起,横在十字路口,好在没撞出什么大事。 钟杨绕到车那边去跟夏霁理论。 程榆礼把车门打开,给她腾出地方:“进来。” 秦见月又看一眼程榆礼。 他说:“愣什么,上车。” 她进退维谷,迈一迈腿又缩回去,“我坐钟杨的车好了,不要挤在一起,这样方便一点。” 钟杨这时走过来,扶着窗框折身,冲程榆礼说:“怎么回事儿啊这位爷,这女的说不肯赔钱,还诋毁我车。真不赔我可不答应,想逃逸也晚了,我就赖这儿了啊。” 他装腔作势,拍了几张照,拍拍见月的肩:“人证,物证。” 程榆礼笑着,“正好,赔你个美女。” “美女?” 程榆礼看一眼夏霁,又给他使了个眼色。 钟杨心领神会,没辙地叹息一声。又伸手指他一下,警告说:“行吧程榆礼,你给我等着。” 然后夏霁就被钟杨扯着领子扔进车里了。叫嚣也没用。 秦见月回到程榆礼的车上。 程榆礼淡淡开口,问阿宾:“没什么大事儿吧?” “没事儿,咱车结实得很。” 他应了声:“那回头再去修。” “好。” 重新出发,车里气味没散。程榆礼把车窗全打开,又要防着见月着凉,给她披上西服,没一会儿外面的混着花香的春风就钻进来,冲淡了里面的香水味。 这次没再憋着心里不快,好半天,秦见月嘟囔一句:“你怎么跟她在一起啊?” “是在外面碰上了。” “以后别让别的女人坐你的车。” 他温和地笑,柔声说:“好。” 嗯?就这么简单? 她点点头,揉揉手。 又过好半天,秦见月还是忍不住:“哎呀,你这样显得我多无理取闹似的。” 他微微偏头,眼神长在她身上:“那我怎么说?” 秦见月说:“你应该跟我计较一下,坐车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别这么小心眼!然后你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就显得我特别委屈,我就很伤心地闷着头,也不说话。很可怜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你终于在沉默中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主动来哄我。” 程榆礼轻笑出声,配合她表演:“坐车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别这么小心眼。” 秦见月闷下头,不说话,很可怜的样子。 少顷,听见程榆礼和前面人说:“阿宾,递一下。” 搁在副驾的纸袋被送过来。程榆礼放腿上慢悠悠地拆,秦见月偷瞄过去。赫然一双闪亮的高跟鞋躺在里面。 她忍不住惊喜问:“你为我买的吗?” 程榆礼仔细地拆开包装盒,笑着说:“给公主买的。” “哪个公主啊?” “我家的公主。” 鞋子被取出,搁下。 “真好看。我喜欢这个颜色。” 程榆礼如实说:“我眼光差,其实是阿宾挑的。” 秦见月忙说:“谢谢阿宾。” “客气客气。” 秦见月在车里把鞋换上,果然跟她很登对。她满心欢喜地左看右看,像淘到快乐的小朋友。 程榆礼宠溺看她:“公主还满意?” 秦见月笑着看他:“满意!” 程榆礼搂她的腰。指腹不轻不重地揉,弄得她痒。 - 一波三折,车子总算开到了夏家的酒庄。 经程榆礼介绍,酒庄的主人就是夏桥的现任妻子,一名年轻的知名画家,名叫陈柳然。 陈柳然短发,高个,瘦得像竿,穿丝绸的阔腿裤和短上衣,腰肢纤细。手臂细长,手插在兜里。很酷。 夏霁贴过去和她说话,亲密姿态,很难让人判断出是母女还是姐妹。 酒庄在半山,弯曲的桌面被点缀得宛如精致银河。长桌的尽头是悬崖。晚间看过去只一片蒙蒙的黑。什么也不清楚。 香槟灌满酒杯,摆成精致的一排。 好多的商界名流齐聚一堂,程榆礼一贯闲散,找了个空座就拉着秦见月坐下了。在人堆里瞅了一圈,没跟人打招呼,秦见月好奇问:“你不要去social一下吗?” 程榆礼淡淡说道:“都是派不上用场的人。” 秦见月点头,深谙他在人际交往上也采取节能策略。 程榆礼正在低头给钟杨发消息:你没来? 钟杨:托您的福,修车。 程榆礼失笑,给他发了个红包。他没领。 忽的,她看见有人过来,捏一下他的腕,小声道:“夏叔叔来啦。” 程榆礼将手机揣进裤兜,起身迎人。秦见月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心中霍然出现一道不为人知的别扭。 夏桥走到他身前,拍了拍程榆礼的肩,又看向见月寒暄一句:“这裙子很衬你。” 秦见月微笑道谢。 她轻轻牵了一下程榆礼的衣袖,凑到他耳边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程榆礼说:“我带你过去。” “不用,你告诉我在哪就行。” 他略一犹豫,想着夏桥在跟前又走不开,便抬手给她指了路。 秦见月懂事地自行离开。 她往洗手间方向去,其实在百无聊赖地闲逛。在偌大的庄园远眺,走在西式宫廷的长廊,看着墙面上扣一粒她都赔不起的钻。 她偷摸地想,可能他们秦家上下十代也买不起这样的庄园吧。 在爸爸江淮过世之前,秦见月是过过一些好日子的。江淮在外交部工作,说来也体面。母亲梨园世家出身。家境算不上顶级的殷实富贵,但总不能叫落魄。倘若父母亲齐心协力努努力,也能幻想着在燕城新城的地段买下一套不错的公寓。 这就是秦家能够努力到的财富的终点。 和眼下这一些是完全不一样的,听说这叫old money。老钱家族。此刻宛如置身九重天的幻境,被金钱堆砌起来的云海让她无比眩晕。 她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脚踩不到实处,步伐都在飘。 转角处,一个握着香槟杯的长裙女孩正扭头与人说话,一侧过身来措手不及撞上见月,险些洒了杯,幸好里面的酒水只是溅出来几滴。 过来的两个人,是夏霁和她的昔日同门刘晏洺。 穿长裙的是刘晏洺,她微一缩腕,啧了一声。抬头看见月,眼神瞬间错愕。 看起来她比夏霁的记忆力好很多。 “秦见月?” 夏霁也迈步走到前面来,冷笑一声说:“秦见月啊,秦见月,果然是你,我居然心那么大,之前还把你给忘了。看来还是你这名字太难听了。” 露天的长廊,头顶的火树银花在她们之间投下一片金色影子,微微摇晃,在见月粉紫色的鞋尖之前,像一道划分泾渭的小桥。 夏霁往前迈一步,踩在那道桥梁上:“怎么摆平程榆礼的?” 刘晏洺错愕道:“她就是程榆礼的——?” 夏霁摆了下手,叫她别说。看来很刺耳。 秦见月没有做什么表情,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是他追的我。” 夏霁失笑:“他在你梦里追的你?” 第75节 秦见月微微笑一下:“你追不到的人来追我了,不敢相信是吧?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大可以去问他,酸我也没用。” 夏霁抱起手臂。她居高临下看着见月。 这样的姿态,曾经让她胆寒生畏,不敢抬头看。但秦见月此刻却从容看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她那双凌厉的眼里,在欺辱别人的时候,只剩下空洞的情感与无尽的可悲。 “酸你?酸你要靠男人才能进这个酒庄的大门吗?” “是,我没有酒庄,可是我有你得不到的东西。”秦见月勉力笑着,语调讽刺,“是谁天天把男人挂嘴边?为了男人要死要活,你这样男人是不会稀罕你的。” 刘晏洺替夏霁出气道:“不就嫁了豪门吗?你到底在狂什么啊?” 秦见月一低头,就看到夏霁攥紧裙摆的拳头。 “夏霁,”秦见月没理会刘晏洺,渐渐敛了笑意,语调微冷,“你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悲。” “后来他告诉我,他很喜欢我给他做的标本,是被人弄丢了。你说当时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被你针对呢?” 秦见月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因为他很喜欢我送给他的礼物,对吗?” “闭嘴!”夏霁双目微瞪,说着便抬手要打她。明明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莽撞的恶习一点不改。 幸好,她被旁边的刘晏洺拦下。 秦见月为她这行为忍不住笑了下:“你现在打我,受伤的是我,丢的是谁的脸?” “你爸爸,你后妈的面子还能撑得住吗?” “你以为你还能像在学校里一样一手遮天吗?” 夏霁忽的失控地大吼一声:“闭嘴!!你给我闭嘴!滚!!” 秦见月继续道:“我有底气不是因为我嫁了豪门。人是会长大的,但是你不会。” “滚出去!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她捂着太阳穴,莫名其妙就蹲地恸哭起来。 刘晏洺安抚着她:“还好吧小九,你没事吧?” 她一边说一边去小包里翻什么东西,紧急取出来的是一瓶随身携带的药罐。刘晏洺要把药送到夏霁口中,被她推搡开,洒了一地。刘晏洺又狼狈去捡拾。 “你别这样,你把药吃了。” “你也给我滚!”夏霁说着,站起来,往她的好姐妹背上踹了一脚。 刘晏洺被她踢倒在地上,神色是说不清的郁闷。 她也跟着瞪一眼秦见月,拾了药瓶跌撞着跟上。 外面春雷滚滚,天际憋着一场雨水。一触即发的过往悬在她的喉间。秦见月看着那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安静站在长廊尽头,微冷的春夜里,不知站了多久,在几道电闪雷鸣之后,顷刻间瓢泼的雨水落下,打在她盖着一层薄纱的肩头。 她忽然想到,那几天也下了雨。 - 恍如隔世的那几天。雨水未歇。 她一夜不睡,顽固地制作着一朵月见草的标本。那是在某博物杂志上看到的,月见草象征着暗恋,花语是默默的爱。 五月的尾巴,热夏快要到来,毕业季面临着分别,而那一年的毕业季,要分别的是她和程榆礼。 分别,听起来像发生在男主角和女主角之间。有的是撕心裂肺的痛,有的是阴雨绵绵的愁。 他们之间会是怎么样呢?他们之间应该……就差认识了。 秦见月的桌面上摆了一堆月见草,她看着手机上的制作流程,压花、贴上薄膜、等待风干。 等不及,就放在取暖器下面烤。 烤着烤着,她昏昏欲睡,做了个美梦。唇角弯弯,一觉醒来。天啊!烤得薄膜都变黑了。 秦见月欲哭无泪,总算放弃这一招,又重复前面的步骤,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慢慢等候。把标本晾在她的天窗下边,几天后,粉白色的小花终于定了型。 她将它装在透明小袋里面,又觉得不够隆重。取出来,找了一个精美的信封,装进去。 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上:高三十班程榆礼收 放在心口,自在畅快地幻想着,他收到会是什么反应呢? 秦见月早早地打探过,他的同桌是一个小胖墩,也是程榆礼的一号守门员,会替他到处拒绝女生的好意,对她们说:他不收礼物。 可能,它根本就不会顺利地过了小胖墩那一关。 也有可能,和其他别的礼物一样,被他丢进柜子里,再也不会取出来。 再有可能……嗯,好像也没别的可能了。 无论如何,给他看一眼。 他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体育课结束的课间过来,便于蹲到人。秦见月第一次在十班门口逗留这么久的时间,眼前是高三十班教室门口的走廊。她站在那里感受着他平日的宽阔视线,原来从这里可以看到体育馆和乒乓球场。 墙面上的教室铭牌掉了一点漆。窗户外面去看座位的布局,他在最后一排。黑板上写着高考倒计时,没多少天了。 对于不常来的地方会有强烈的陌生感。 但这陌生又不那么陌生,因为是他每天会走的路。 秦见月忐忑着,心脏小鹿乱撞。一遍一遍给台词打着腹稿,不停地顺着刘海。时不时拿出小镜子照一下,掀开嘴唇,生怕牙套上沾了菜叶。 “学长你好,我是高一的,我叫秦见月。看见的见,月亮的月,这是我给你做的小礼物,小礼物、小礼物……呃,祝你,祝你前程似锦,毕业快乐……” 看时间,看楼梯口。 已经有不少她眼熟过的他的同学回来了。不知道体育课做了什么运动,各个热得汗流浃背。 “学长你好,我是高一的,我叫……我叫……” 秦见月痛苦地锤一下她的脑壳,也不至于紧张到这个地步吧…… 算了,精简一下祝福好了。 “学长你好,这是我的礼物。毕业快乐!” 这样就简单多啦!秦见月咧开嘴巴笑了一笑,嘴角僵硬。恰好冲着东边楼梯口的方向,迎来她的“男主角”。她紧急地按下起飞的刘海。 程榆礼穿件校服白t,手里拿着一个矿泉水瓶,仰头在喝,喉结轻滚了两圈。他步子迈得不急,但腿长就走得快。脚下生风,没几步就到了她跟前。 这样正面朝他走过去,秦见月一时又慌张,心中多虑道,他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啊? 突然一个人出现会把他吓到吗? 她猛然一侧身。这短暂的怯懦和迟疑让她丢失掉上前说话的最好良机。 程榆礼就这么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 秦见月再看过来,他已经越过她,快到教室的后门。 “程……” 她想叫住他的名字,但声音格外的弱小。想上前跟他说话,脚却被坚固地钉在地上。遗憾的惆怅代替了满心期待,看着他纤白的脖颈与小臂,看他修长的指和校服之下紧绷的脊背。 当他近在咫尺,一切却仍然那么遥远。 原来即便打了一万遍腹稿,事到临头还是说不出口。 即便幻想了一万遍和他从容交谈的场面,还是会连最后一步往前跨的勇气都瞬间丧失。 他的身上仿佛有一层无形结界,那份干净美好,是她不敢轻易靠近、轻易触碰的。 因为人眼无法直视夺目的光。 秦见月泄气地蹲在地上,用手指反复地搓揉着信封。 人到底该怎么样才能拥有足够多的勇敢呢?她怎么可以这么胆小。 他进到教室,隔一堵墙,她便更不会绕过“重峦叠嶂”去和他交流了。 “同学,”秦见月拉过他们班级里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孩,“麻烦帮我把这个交给程榆礼。谢谢。” “哦哦,好的。” 女同学进了教室,喊了一声在后排翻卷子的少年:“程榆礼!” 他抬起头,“嗯?” 女生把信封放在他的桌上,指了指外面,“有人叫我给你的。” 程榆礼顺势往外面看,而秦见月同时怯懦地将脑袋缩回墙后,躲开他们直接的对视。 教室里,信封被拆开。 教室外面,女孩呆呆站在角落里,不知道在等候什么,分明注定是等不到答复的。 程榆礼拆得慢条斯理,略感好奇,撑开信封口往里面看了看,倒出来一则精美的标本。 手掌大小的标本,上面贴着两朵粉白色的小花,他不太懂花的种类,叫不出名,只觉得做的很可爱,一片花瓣被摆得歪斜,似乎隔着这小东西能看到送礼之人的一点伤心和泄气。 程榆礼微微牵了牵嘴角,打开手机相机拍了张照。 放下标本,他撩起信封,看到上面写着:高三十班程榆礼收。 又翻到背面,没有找到署名。 不过有一句很可爱的括弧——(这是月见草) 是女孩子的乖巧字体。 他又往外面看一眼,确认走廊上没有人。 同桌胖墩过来,“什么东西?” 程榆礼说:“月见草。”他把标本举起来放到阳光下面,细心观赏一番。 胖墩赞道:“哇靠,自己做的?牛逼!谁送的啊。” 他淡淡说:“不知道啊。” 这是和金钱、玉器、项链,昂贵的珠宝不一样的,一份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很可惜,它没有署名。 程榆礼将它夹在课本里,下一秒被偷看到的几个男生起了哄。 “藏什么呢?拿出来看看。” 第76节 程榆礼笑得无奈,“没什么。” 已经有放肆的人去翻他的书,程榆礼也没拦着。 课间快要结束。英语老师踩着高跟鞋的声音渐近。 听见教室里的骚动,已经打算落寞离开的秦见月又忍不住探头看去,她看见少年那双眼睛,含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冲着门口几个围在一起的男生说了句:“行了啊,快拿回来,别让老师看见。” 突突突,突突突。 高跟鞋止步于后门口。 英语老师戴着小蜜蜂,凌厉地说一声:“看什么好东西呢?也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没什么。”几个男孩慌乱抬眼。 扩音器发出滋——的一声尖锐啸叫。 英语老师低头烦躁地整理绑带。 趁乱,标本被嗖一下丢出教室门,飘转着飞到走廊上。 “背单词呢背单词呢。”男生油嘴滑舌指给她看课本,“abandon、abandon,放弃、放弃!” 班里发出哄笑声。 上课铃响了。从办公室和厕所出来的同学为了赶上课堂飞快地狂奔起来,没人看到孤零零躺在走廊中间的标本。 等到人潮散尽,后门被关上。高三十班朗读课文的声音传来。 秦见月在原地停滞许久,才慢吞吞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标本。擦一擦上面乱糟糟的脚印,擦不干净。 视线糊成一团。 她没有想到的是,还有一种可能,是礼物会被用无情的方式退还。 她擦着掉下来的眼泪,不看路就往前飞奔。跑过隔壁班的教室后门,猛然撞上走出来的少女。 是他的绯闻女友,夏霁。她身上带着刺鼻浓香,秦见月抬头看她。失神地说了句“对不起”,又加快步子往楼下跑。 夏霁一脸无语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正要去办公室叫还不来上课的老师,看到程榆礼正从教室里走出来,在廊间地面看一看,似乎在找什么。 夏霁立刻便换上一副娇俏神情,关切询问:“你找什么?” 程榆礼头没抬,只在地面和墙角细心地找寻着,淡淡答道:“一个标本,你看到没?” 夏霁一愣,恍惚记起刚才那个女孩手里拿的东西。 她藏起眼中的错愕,微笑说:“没有,是什么东西?” “礼物。” “不会女朋友送的吧?” 程榆礼发觉标本不在走廊,终于放弃,他抬头看一眼夏霁,还是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推门走回了教室。 第46章 程榆礼问那边闹腾的男生要东西, 得到的回答是丢了。他便也没打招呼就在上课时随意走动,回到教室后,被英语老师瞪了一眼, 他无视。老师自然讨厌自由散漫的学风, 但对程榆礼这种学生也没辙。 英语课课后,程榆礼捏着信封去一个女孩桌前, “陈思佳。” “啊?”埋头背书的女孩抬头看他。 少年举起信笺,问她道:“这是谁送的?你见到了吗?” “我不认识, 看起来蛮小的, 可能是学妹。” “没有说她叫什么?” 陈思佳摇头。 程榆礼默然站了会儿,又回到自己座位上。 信封被放进书包, 胖墩问他:“怎么回事?让他们传没了?” “嗯。”他淡淡应一声, 眉头轻皱。 …… 那天回到家里,秦见月趴在桌前, 觉得不舒服。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头疼心也疼, 过完劳动节的假期,天气已经相当炎热,她没有打开风扇和空调, 窗户里透进来一点微乎其微的风, 老房子外面的蝉鸣不止, 她被闷得后颈冒出一片汗涔涔的湿气。 秦见月就这么忍着热, 脸埋在臂弯里, 露出两只眼睛, 呆滞无神。眼前是正在准备订正的月考的卷子, 用红笔写了个订, 笔触在冒号晕开。 写不下去。 她蹭一下坐直了身子, 打开日记本,把那片标本塞进去,哐一声扔进垃圾桶。 不喜欢了,什么烂人! 她要奋发!图强!只有学习才不会背叛她!! 秦见月咬着牙精心做题,从没有一刻学得比眼下更认真。抱着“当初的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的我让你高攀不起”的信念感,她发奋了两个小时。 而后,卷子做完,紧绷的情绪又慢慢开始崩盘。 十分在意余光。她撑着脑袋逼迫自己不往旁边去看,心乱如麻。忍不住瞥过去,垃圾桶里的日记本还在“懂事”躺着。 她没出息捡回来。 从哪天开始写的呢? 那天他在台上演讲。 【程榆礼。原来你叫程榆礼啊。都说人如其名,好像是真的。因为你看起来确实很有礼貌。】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搞得我有一点厌学。如果还有一个让我非去学校不可的动力,那一定是你。虽然我很讨厌下雨,但想到我们相逢在雨天,它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我总想起你为我撑伞。只要是和你有关,讨厌的东西也变得浪漫。】 【你说天底下怎么有物理这种变态的东西啊。我又挂科了,考了一个惨无人道的分数。我考试的时候在想,如果是你你一定会分分钟解出来吧。学神程榆礼,明天还有一科让我窒息的化学,你保佑保佑我吧!大家都在拜孔子,可是孔子也只会之乎者也啊!我知道,拜你一定行!】 【cyl,我打扰到你了吗?我甚至不明白该不该道歉,为冒失地闯进你的地盘,还是为我孤零零的偷偷喜欢,为我没有资格接近你的陌生人身份。对不起。】 【我重整旗鼓了,程榆礼。还是想喜欢你,还是忍不住喜欢你。哪怕有那么一天,我的自尊勇气都被耗尽。只要你站在我身边,你看我一眼,或者不看,我只是在汹涌的人潮里,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听到你讲话的声音,你对我的吸引力就会卷土重来,我就会觉得一切美好,一切光明。】 …… 字里行间的酸涩让她眼眶泛潮。 秦见月默默翻了一会儿,把本子合上,嵌进书堆里。 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呢?是他,还是一厢情愿的她自己。 第二天回到学校,秦见月情绪不佳。齐羽恬问她:“下课去书店吗?” 秦见月摇头。 不想碰见他。 “那去超市?” 她闷闷想了想,“好。” 秦见月没有想买的东西,她陪伴齐羽恬。齐羽恬最近有点无聊,因为钟杨不在,她的话都变少。他要去外地参加什么训练,秦见月没有接触过“电竞”的概念,不懂他们这一行的规划。只觉得打游戏也能打成职业,好厉害的样子。 她那时不知道,有许多的分道扬镳就在他们每天乏善可陈的日子里悄然发生了。 排队付钱。秦见月在前,齐羽恬在后。 忽有两个人窜到秦见月的前面,她愣了下。被插队当然生气,秦见月将要说话,前面的女孩侧过脸来跟同伴说笑,与此同时,齐羽恬也拉住她。 她虚声说:“夏霁,别惹。” 秦见月抬起的眼皮又缓缓垂坠下去。 夏霁敛了笑意,看着身后这个瘦小的学妹。 秦见月长睫轻扇,密密匝匝地盖住下面那双柔软的瞳,又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纯净。眼下一颗不聚精细看会被忽视的小痣。 夏霁就这么看了她很久,秦见月没有留意到她的注视。直到前面收银员说了句:“后面人往前走啊。”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 夏霁没再盯着秦见月,往桌上丢了两包零食。 付完钱从超市出来,齐羽恬挽着秦见月往教室走。两人都没说话,因为后面跟着两个学姐。奇怪的是,夏霁和她的同伴并没有回高三的教学楼,而是慢吞吞跟在她们身后。在秦见月进了教室之后,夏霁又从另一侧楼梯口绕了下去。 秦见月心有疑惑,她胆子小,担忧是不是那天撞到她被记仇了。 两三天后,她的疑心得到了印证。 秦见月在课间活动结束后往楼上走,混乱的楼道里浮着一层黏糊糊的水汽。人贴着人,夏日的闷热让她眼皮上蒙上厚重的汗,她奇怪地想,像被夹在一个巨型蒸笼。脚步迈出去半天,才有空地让她踏下。 下一秒,一只脚陡然被人踩到。鞋后跟就这么倏地脱落。 秦见月惯性往前,导致她的鞋落在身后滚滚人潮之中。 她惊恐回头,生怕鞋子被踢到远处。顺便下意识看一眼是谁踩到她的鞋,而她抬眼瞬间,等来的不是道歉,而是一句谩骂—— “丑比。” 秦见月骇然,她看着夏霁那双皮笑肉不笑的眼。是在骂她吗? 算了,捡鞋要紧。 她扶着扶手,一只脚悬空,逆着人潮往楼梯下面一层一层地跳。 鞋子被路过的每个同学轮流地踢,踢到墙角。秦见月好容易挤过去,正要躬身去捡。 先她一步的是一个女孩的手,漂亮的手指勾住她的鞋带,在五楼楼道的窗口,就这么轻松往外面一甩。 这人是夏霁的朋友。夏霁还在楼梯上站着,见状笑弯了眼,说:“快点走啊刘晏洺,把你手洗一下,晦气死了!” 刘晏洺看一眼秦见月,做出假意呕吐的姿态,yue了一声。转身往楼上飞快跑去。 秦见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旋即往楼下看去,鞋躺在草坪里。 她一只脚站不动,于是那只无处安放的裸脚还是放下,就这样踩在洇湿脏乱的地面,很快人潮疏散。秦见月在艰难地往下挪步的时候,碰到了钟杨的同桌小步。 他正好低头看路,看到光着脚的见月,好奇道:“欸,你鞋呢?” 秦见月指了指下面,“被……”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她的鞋被人丢下去了。好荒唐一件事。 第77节 好在小步没多问,看一眼下面,忙说:“掉下去了?你别动,就在这,我去帮你捡。” “谢谢。” 捡回来的鞋变得脏兮兮的,秦见月简单去厕所清洗了一下鞋面。 为什么呢? 她当然想不通。 因为高三那边在传一件事,程榆礼在找一个植物标本找了两三天,说是当时被人丢在走廊上了,他心里是觉得东西也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肯定是让人藏起来了,于是有心无心就这么找了几遭,还留了张照片。 夏霁也看到了,在他手机相册里的,那个学妹送的礼物。 高三的消息离秦见月隔世之远。 她只记得那一段时间,她万分惧怕走出教室门,在操场、食堂、教学楼大厅,任何一个可能碰到夏霁的地方,就会迎来一句尖酸的“丑比”。 第一次被人取外号,是这样两个字。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她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转盘的指针落在她的身上。 秦见月是被他们选择的,下一个欺凌的对象。 放学值日,秦见月去倒垃圾。夏霁和她的几个同学背着书包在去垃圾场的路上晃荡,秦见月见状,头一埋,打算绕开。 咚。 一瓶未开封的农夫山泉就这么精准地砸到她的后脑勺。 秦见月猛一折身,头晕目眩扶住脑袋。手臂发麻,垃圾袋从无力的掌心脱落。 率先走过来的人是刘晏洺,她弯腰看向不适的秦见月,故作惊讶说:“我草,我还没见过我们学校有这么丑的女的。” 秦见月眼前的昏黑慢慢地消散,世界再次清澈地浮现眼前,她看到夏霁从后面慢慢现身的那张妆容精致的脸,脸上带着热烈的笑。但眼神却冰凉砭骨。 秦见月被扯住头发。 被迫仰面看着夏霁。 她嘶了一声:“好疼。” 夏霁置若罔闻,依然在笑,双眼直勾勾紧盯着秦见月:“还真是啊,怎么长得跟只鸡似的。” 她说完,身后的几个男生女生发出窃笑。 秦见月被扯得头皮发麻,“别拽我。” 她负隅顽抗要去抓女孩的手,下一秒又被上前的两个男孩子擒住手腕。 夏霁扯着她脸颊上的软肉,冷讽一声:“长这么丑也配喜欢阿礼啊?快拿把镜子给她照照。” “听到“阿礼”这两个字,秦见月再如此坚持紧绷的腰线也一寸一寸软弱了下来。 她喉咙口哽得很紧。 刘晏洺随即上前:“做的什么丑东西也敢送,人家给你眼神了吗?” “怎么可能啊?这不扔地上了吗?” “笑死人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秦见月惊道:“你们怎么知道……” 恍然想起,那一回被夏霁勒令学狗叫的男生。秦见月渐渐收声,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下场。只觉得惶恐,忌惮,委屈,悲愤,所有的情绪一应涌上。她害怕得双腿发软。而被人吊着头发,只能勉力站着。 夏霁提议说:“要不把她带去开房好不好?喊几个职高的一起过来玩玩。” “不要……不要!”秦见月闻言,立刻惊恐喊了一声,“去开什么房?” “不要什么不要啊,”刘晏洺凑过来,拧着她的脸,“一会儿去床上喊不要,更带劲。” 秦见月瑟缩着摇头:“不要,我不去,你放开我——救命!救命!!救救我!” “你他妈的再喊!” 秦见月的呼救是有效的,夏霁警告的话音刚落,那边恰有几个领导走过,听见响声偏头看过来,抬手指着:“嘿,你们几个,干嘛呢?!!” “卧槽,”按着秦见月的男生立马怂得放手,拎着书包逃之夭夭,“先走了!” “跑你妈啊,怂货!” “不想被记过了,草!” 被放开的秦见月拔腿就跑。夏霁试图扯了一下她的头发,但没抓住。 秦见月飞快地跑到校领导的身后,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老师,”她声音颤抖着,发出哭腔,“他们欺负我,我好害怕。你帮帮我。” “啊?”带头的那位领导抬头看一眼夏霁,又好奇问秦见月,“怎么回事,你怎么招惹上她了?” 她说得语无伦次,泣不成声,扯着老师的衣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 因为程榆礼吗?因为那个礼物? 领导推一下眼镜,颇为难办的神色:“这个,同学之间还是经常发生小打小闹,一些小摩擦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另一个男老师也凑过来说:“是啊,不要说学生了,老师和老师之间也有矛盾的,你放宽心。平时多交流交流学习,不要去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心思放学习上,没那么多纠纷的。” 秦见月哭红的眼黯淡下来,她呆呆看着这两个西装笔挺的老师。 一点一滴的绝望填满她肿胀的眼,汇流成汹涌的河。 “不是小摩擦。我不知道为什么惹了他们。”她摇着头,声音减弱下来,有气无力,连哀嚎都发不出。 那男老师继续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也不会无缘无故找你的茬。” 一旁领导附和说:“汪老师说的没错,有的同学成天心术不正啊,就容易惹祸上身——欸程榆礼,怎么才回去啊。” 领导看见从路口慢悠悠走过去的少年,立马转变了神色,笑眯眯冲他打招呼。 程榆礼低头看着手机,长腿迈得很缓,闻声偏头看过来一眼,他那双淡薄的眼里好像什么都装不进去,总是与世无争、一派闲散的态度。冲着几位老师轻淡一笑,应付说一声:“值日。” “高考加油,好好考,三中靠你再创佳绩。” 他将手机揣回裤兜,笑道:“一定。” 说罢,他收回眼,微微加快步子往前去。 领导挥手跟他道别。又回头看躲到旁边的秦见月,说:“你看看人家好学生,就没那么多事儿。是不是?” 他安抚似的碰了碰见月的发顶:“好了,回去好好把题做做。别想太多。” 秦见月的余光里,是渐行渐远的少年背影。距离上一次送礼物到今天,她刻意躲避内心不去与他碰面。 却在如此狼狈桥段的收场之时,又无端撞见。 哪怕他的眼神没有分给她丝毫,她心中五味杂陈。 高处不胜寒的月亮会照到人间的每一寸悲戚吗? 他不会看到的。 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他生活在天上,而她一脚踏进深渊。 秦见月吞泪,默默回到家里。 第二天她刻意赖床,厌学情绪加剧。秦漪非把她从床上拖起来。秦见月没有胃口吃早餐,但被逼着喝了两口粥。 “怎么没精打采的?不会是生病了吧?”秦漪伸手过来探她的体温,“这不是好好的。” 犹豫了一夜,秦见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妈妈。 她的开场白言简意赅:“我被人欺负了,在学校。” 秦漪闻言一愣:“欺负谁?欺负你?” 秦见月鼻子泛酸,点一点头。 秦漪甚至没有多问,开口就替她分析这件事:“我早就说了你这个性格不对劲,天天闷着不说话,你看人家小孩多开朗,你要主动走出去跟人家打成一片!你这样说两句就自闭的个性,不欺负你欺负谁!” 秦见月憋着泪,不忍再听,她提着书包说:“我走了。” “欸,你回来把早饭吃完!” …… 风平浪静了几天,她没遇到夏霁。心底恐惧稍稍减缓。 为了避免碰到她,秦见月几乎不再走出教室,她的躲避是有效的。但效果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夏霁会找上门来。 那天来的只有她和刘晏洺两个人。 也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夏霁还在外面等了好久,直到秦见月放学。 秦见月走出教室一瞬,就被人扯着胳膊拖走。 “不许叫,丑比!”为了防止她喊出声,一只手飞快捂住了秦见月的脸。导致她险些被闷死。 到了体育馆的器材室门口,她被松开,秦见月扶着喉咙大口喘息。 一脚踹在她身上,看不清是谁踢的,她已经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书包被重重地砸在身上。 夏霁闷笑一声:“就在里面待着吧,过几天来给你收尸。” “收尸”二字把旁边的刘晏洺逗笑,她合掌大笑起来。很快,尖锐的笑声被堵在门外,秦见月伸手去拦门,被夹肿了手指。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她在里面坐了很久。手机没有信号,只能呆呆地看着电量一点点地消失,秦见月埋首在膝盖里,崩溃地哭起来。 她想不明白,一个人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迎来这样无边的恶意呢? 不会有人经过这里,不会有人来解救她。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疯狂的潮热将她裹挟。热得上衣都很快湿透。 外面雷鸣声响彻天空,她听见倾盆大雨落下。 …… 雨势渐渐弱了下来,秦见月在冰冷的地砖上坐了很久。她在这里坐过了一场雨水的时间,从衣袖微湿到现在,半边身体都被覆上雨水。 湿津津的衣料紧贴着身体,身上是无尽的粘稠,空气里是难耐的闷。 腿还是发软。软得无法站立起来。 第78节 她坐在一楼走廊的檐下,雨水从上面如珠帘滚落,打在她脆弱的膝盖骨,顺着小腿淌到脚背,浸湿新买的“公主”的鞋。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如不断的水珠。一同被按下暂停键。 一把宽大的伞替她遮住了雨。 秦见月余光里是男人笔直的长腿,她猛然打了个寒噤。抬头看向程榆礼,他高挑而峻拔,五官遥遥在高处,垂眸看她,带点纳闷的眼神:“怎么坐在雨里?” 程榆礼的视线顺着秦见月湿透的裙子落在她苍白的脚丫。 他蹲下身子,从西裤口袋里取出纸巾,慢条斯理替她擦拭。 “不是去洗手间吗?半天不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秦见月看着他一丝不苟帮她清理雨水的侧脸,摇一摇头:“我腿麻了,坐下来歇会儿。” 又问他:“酒会结束了吗?” 程榆礼擦完一张纸,又取出一片,帮她擦另一只脚,褪下高跟鞋,细致到脚趾。 他说:“突然下雨,他们就撤到室内去看陈柳然的画了——你要看吗?” 秦见月问:“好看吗?” 程榆礼闻言一笑,说悄悄话的姿态,虚声说:“还不如我这个业余的。” 秦见月被逗笑。 她静观他眉目秀气清隽的脸,笑意又缓缓变涩。她轻道:“那不看了,今天又录节目又来这里,好累。” “好。”程榆礼说罢,将秦见月打横抱起,“那我们回家。” “……”她帮他一把,握住伞柄。 走在雨幕之中,雷声不止。她像一条轻盈的紫色锦缎,躺在他的怀里,给这暗夜镀上一抹色。 回到家里,程榆礼提议说一起给咕噜洗个澡。 秦见月好奇问:“你不是总叫林阿姨带它去洗吗?” 程榆礼说:“总得让它也感受一下父母的关爱。” 秦见月笑着:“你原来还不喜欢它。” 他回答说:“相处久了,总有感情。” 程榆礼在给狗狗专门准备的浴缸里试着水温,咕噜被搁在里面,它长大了一些,已经没有童年时期那么顽皮跳脱,乖巧伏在浴缸前,满心欢喜看着他爸爸。 秦见月因为淋了雨,便去隔壁间洗澡,出来之后,用浴巾慢慢地擦干身子,眸子一敛,惊恐发现下水道堵了一团密密麻麻的头发。 脱发有一段时间了,起初并不是这么严重。有时沾在枕头上,早晨醒来发现程榆礼在一根一根地捡。 她愧疚说:可能换季,掉头发会比较多一些。 他自然温和大度,说新陈代谢,自然规律。 秦见月呆呆看着地面上日夜焦虑的结果,手指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掌心。视线失焦了好久,她才去清理这些头发。 出来时,程榆礼已经静坐在浴缸前,帮咕噜揉搓头颅的毛发。听见脚步声,他回眸看向见月:“地上有水汽,小心滑。” “……嗷。”她放慢脚步。 在程榆礼旁边坐下,他轻嗅过来,“这个味道好舒服。” “洗发水吗?”秦见月也好奇地揪起两搓头发闻了闻,像栀子与茶花的结合。 忍不住腾出手臂揽住她,他尽量没让湿手碰到她,秦见月腰身塌软下去,被他揉在怀里。程榆礼低头浅浅亲她嘴唇。 狗狗“汪汪”叫了两声。 秦见月笑着推开他:“狗狗抗议啦:不许在我面前秀恩爱!” 程榆礼也笑起来,眷恋不舍又吻下来几下,才将她放开。 秦见月问他:“你今天跟夏叔叔谈的怎么样啊?他会参与融资吗?” 程榆礼沉吟少顷,说道:“还在考虑。” “为什么要考虑这么久啊?你之前不是很期待跟他合作吗?” 说到这里,程榆礼放慢手里的动作,又好半天,缓缓停滞,他说:“夏桥这个人我有点拿不准。” 他很少和见月谈工作上的烦恼和顾虑。这算是头一回。 程榆礼说:“他确实是很有能力,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如果一个人出现在你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你觉得他甚至近乎完美,这种情况反而是像一种危险信号。最可怕的人不是脾气暴躁,办事不周。是你看不到他的背面。” 他说着,挪眼看向见月,慢慢道:“是不是?” 秦见月似懂非懂,消化片刻,点了点头:“没有人是没有缺点的,最高级的可怕是会隐藏缺点。” 程榆礼嗯一声:“是这个意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再想想。” 他重新细致投入地给咕噜洗澡。 秦见月静静看他,忽的淡笑一声:“程榆礼,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他还在想夏桥的事,不明所以地接了一句。 她说:“我没有可以给你帮忙的爸爸。” 手里的香皂从手中脱落,咚的一声砸进水底。程榆礼眼神严肃看她,眉头紧拧,用沾着沫子的手捏她的下颌,语调又几分冷与愠:“胡说什么。” 第47章 秦见月忍不住嗷了一声, 擦着满脸泡泡,委屈说:“我刚洗干净的,又被你抹一脸!” 程榆礼放下手, 也没再看她, 就这么在浴缸前坐着,他还穿着酒会上的衬衣, 腕袖卷起,被闹腾的咕噜扑得一袖管的水。眼睫垂下, 凝视热气蒸腾的水波, 沉声说了声:“去床上等我。” “好。” 秦见月没有再待下去,她听话出门去洗脸。对着镜子擦了一点护肤品, 用手指撑着嘴角, 勉力挤出一个人为的笑容。 可能是前阵子确实胖了的缘故,在控制饮食之后, 颊肉变薄许多。 将头发绑在耳后,露出清白素净的一张脸。没有修饰的眉型, 没有遮挡的额头,亮星一样的眼睛,笑起来会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经过岁月精心的雕琢, 走到今天, 变成皮囊姣好的女人的样子。 这一身成熟的韵味, 像是没有攻击性的温和水流, 仿佛早已撇清旧日的哀思。 装点好琳琅的现在, 她忽然没有了头绪, 要怎样若无其事地忘却, 她踩着走过的那一滩少女的血迹。怎么去面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吗? 她比谁都想要往前看。 那天在器材室, 被淹没于漫长的黑暗, 秦见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她醒来是在敞亮的医务室里,人平直地躺在僵硬床上,眼神迷蒙,嘴唇枯燥。耳边是秦漪和医生谈话的声音,医生在说:“不要紧不要紧,你别急啊,只是中暑,没事,没大事。” 秦漪焦急地问:“怎么好好地人被锁在地下室?怎么回事啊?你说这,哎哟喂,真是的。” 医生也表示一头雾水:“这个可能是不小心吧,我估计也是没人在,具体情况你等你女儿醒了——欸小姑娘,你起来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见月拖着步伐呆滞往前迈开腿,脚步是轻飘的。 “妈妈。” “怎么回事啊?”秦漪忙过来扶她,“怎么回事?昨天一晚上不回,我跟你爸急死了都。差点报警,报警说要24小时,我今天又赶到你们学校来,还好被体育老师发现了。啊?你跟妈妈说说什么情况。” 秦见月张了张嘴巴。真相在口中呼之欲出。 说什么呢?是被人欺负了,锁在里面。 妈妈会怎么回答?为什么不锁别人,偏偏锁你啊。快反思反思你自己性格是不是有问题。 到嘴边的话被吞回肚子,秦见月苍白地笑了下:“是我太迟钝了。” 她打算忍过去。 忍到这个月结束,高三毕业,她就能解脱了。 应该……能吧? 秦见月照常去上学。 夏霁跟她的小团体会挑时间,只会在秦见月独自行动的时候出现。所以偶有一些时刻,比如去办公室去厕所,她落了单,就要快马加鞭回到教室,否则就会在路上猝不及防迎来一句嘲弄:“丑东西还活着呢?” 她猛然回过头去。 女孩子上前勾住她的肩膀。 “走,学姐带你去谈谈心。” 秦见月皱眉说:“我下午有考试。” 夏霁用手臂紧圈住她的脖子,勒得秦见月当即放声咳嗽起来。夏霁说:“乖一点,我们就在学校谈,不乖,我们去酒店谈。你说呢?” 秦见月一骇,面色苍白地噤声。 她被带到巷子里面,人被粗暴推出去。瘦削的肩狠狠撞在砖块参差的墙面。秦见月摔得骨头生疼,忍不住闷哼一声。 身侧,一个瑟瑟发抖的陌生男孩蹲在地上。抬眼瞧她。 “这货怎么了?这就吓尿了?”夏霁问旁边的跟班男同学。 男生扯着男孩的肩膀勒令他站起来。 在场一共有五六个人,夏霁没急着说要做什么,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横过来对着他们。 秦见月惊恐问:“你录什么?” 夏霁笑着:“录你们做.爱,回头放给程榆礼看看。”说到这,她又回过头,好奇问刘晏洺,“欸,你说男神看过a.片吗?会不会脏了他的眼啊。” 秦见月费劲地挣脱男生的钳制,扑过去就要抢夏霁的手机:“你把手机给我……” 手机被她猛地扑过去一砸,摔到地上。 秦见月也第一回 发狠地顽抗起来,而下一秒就被人从后面扯住。 拽她的人是刘晏洺。 夏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手机捡起来,擦一擦摄像头的灰尘,好在手机并没有摔坏,录制也没有中断,她举起来,重新将摄像头对准秦见月,又照一下她旁边吓得腿软的男生。 她说:“我来想想啊,先脱谁的裤子好呢。” 秦见月不能就这样等死,她使出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倏地一口低头咬在刘晏洺的手臂上。 第79节 “嘶,草!你他妈咬我!” 秦见月在一瞬间挣脱了束缚,立刻拔腿就跑。 身在死胡同的最深处,她看到外面滚动的车流和清澈晃动的樟树阴影。而那个世界的安宁和稳定在眼下却离她万分遥远,将她的惶惑与恐惧远远地隔绝在外。 秦见月跑出去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很快,她不知道是谁的宽大手掌按在她的脑后,砰的一声,清秀的脸被撞在墙上,鲜血从额角淌下,混着满脸的泪。她偏着头,红着眼看向高举的摄像头。 夏霁说了声:“烦死了,怎么这么不乖啊!” 她手伸到后面,“剪刀带了没?” 刘晏洺递过去一把美工剪刀。 “把她校服脱了。” 秦见月的校服外套被扒下,她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短袖。那只扣在后脑勺的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她的头,秦见月被按在墙上无法动弹,也无法吭声。 夏霁举着剪刀晃了两下,又回眸把手机递给刘晏洺,“你来录。” 衣服的下摆被掀起。 咔嚓一声,刀口落下,秦见月的衣服下沿被剪出一指长的口子,她雪白的腰脊露出来一点。 剪刀往旁边挪,又咔嚓一声,另一刀下去。 衣服下摆的一片布料被完整裁下。夏霁举起那块布料,冲着镜头示意一下:“看看,三角形。” 手指一弹,三角形被丢进了垃圾桶。 “再剪个什么呢?”夏霁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两秒钟,“剪个爱心吧。” 剪刀岔开,沿着那片缺失的三角形状往上,刀口定在角尖。咔嚓,又一刀下去。 那条被剪开的口子,就顺着她的刀口一点点往上。秦见月都能感受到,刀尖有意无意碰到了她的内衣。 “靠,太丑了,这个爱心。” 夏霁嫌弃地把爱心抛了出去,被随之一起扔出去的还有她手里的剪刀。 没了耐心,她上前,动手刺啦一声,把秦见月的t恤的口子猛然扯大。 奈何衣服布料结实,扯到一半,夏霁有点使不上力气,她松松手,正要喊人帮忙继续撕下去。忽然之间,巷口传来一道质问的声音—— “你干嘛呢老巫婆。” 几人一起回头看去。钟杨穿着校服跨坐在山地上,在巷口的绿荫之下,单脚蹬地,本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是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隐隐意识到不对劲。于是偏头看过来。 夏霁脸色骤变,她似乎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克制情绪的能力,目眦尽裂道:“你他妈有病啊,叫你别这么喊我了。傻逼。” 钟杨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脾气,他从车上跳下来,几步就走到跟前,猛地一扯她的头发:“再骂一句我听听?” 夏霁的马尾瞬间被扯得七零八落。 “撒手!妈的!” 钟杨的个子比夏霁还要高不少,他毫不留情拎着她的马尾,夏霁整个人被提得快悬空。 手一松,她脚立不住,险些摔倒。 钟杨走到秦见月跟前,掰一下她的肩膀。 秦见月的血已经凝固在脸上,她颤着唇,被吓得哆嗦,说不出话,很难说清还有几分清醒神志。钟杨眉一拧:“你怎么在这儿呢?” 余光看到旁边女孩高举的手机,他伸手就夺过去,“拍什么东西?” 切断了视频,他看了遍回放,钟杨把这手机揣进自己口袋里,没收掉,冲着夏霁说:“行啊老巫婆,欺负人欺负到你爹头上来了是吧?” 夏霁好半天扶正了自己的发型,愕然问:“你、你认识她?” 钟杨说:“这我妹。” “你妹?你哪个妹?我怎么不知道?”她看一看秦见月,又看看钟杨。 钟杨说:“你管我哪个妹,老子的人!” 三中能治夏霁的人不多,钟杨算一个。钟杨也不是多牛逼能压她,但他们都知道他是个打真架的,能下黑手也不怕死。 夏霁从小跟钟杨不对付,钟杨是很明显的爱憎分明那种人,她后来学聪明了,也不敢去招惹他。万一被划分到他的敌派阵营,她不会有好果子吃。 夏霁又看一眼秦见月,失笑一声:“你怎么不早说,误会咯。sorry。” 钟杨没打算放过她的意思,“误会你妈。” 他突然往前一步,一只手擒住夏霁两边手腕。 夏霁一愣,扭了两下胳膊,却被他掐得更紧。 “钟杨!你抓我干什么!放手!!” 旁边的两个跟班男同学见状,又是害怕又是纠结要不要帮她一把,犹豫好一会儿上前。 钟杨指了一下俩人鼻子,他们怂得没敢再动。 他又回头看一眼秦见月,把挣扎的夏霁连拖带甩地丢到她跟前,示意:“扇她。” 秦见月双眸一怔,不敢置信看着钟杨。 同样,夏霁也不敢置信看向他。 他说:“抬手,打人,不会?” “……” 夏霁嚷道:“草,你他妈的别在这发疯!”她用眼神求助旁边两个男生,还有她的好姐妹,“你们愣在那干什么啊?!” 余光里几个人影子将要压过来,钟杨抬脚踹过去一个垃圾桶。 砰一声,高大的垃圾桶倒地,横在两边人之间。 钟杨视线扫过去,冲着那几个犹犹豫豫的人挑衅说:“过来一个试试?” 夏霁看一眼秦见月,担心真的挨打,着急得口不择言,对钟杨说:“你想怎么样,我给你钱好了。我给你介绍女朋友,你——” 啪! 一个巴掌落下,打断她的话。 秦见月打得不重,但也算不上轻,没夸张到掌印清晰,但女生的脸瞬间红做一团。 有五秒钟时间,谁也没有说话,这个世界总算清净了下来。 秦见月被血糊了的双眼此刻紧紧凝视着失措的夏霁。而夏霁好半天才抬起被打歪的头。 “过瘾了?”钟杨垂眸看一眼秦见月,勾了下唇角,又问,“要不要再来一个?” 秦见月神色凝重,心口憋得慌。她现在只觉得很不舒服,打了人也不舒服。过瘾是不会过瘾的,她只想赶紧离开。于是只机械地摇了摇头。 钟杨终于松开夏霁的手,而后两秒脱掉自己的校服,盖到秦见月身上。 “撤。” 秦见月跟在他后面,慢慢吞吞地把校服穿上。 她觉得额头很疼,低着头走。想是脸上伤痕夸张,路过好几个学生都不自觉地看向她。这导致秦见月将脑袋埋得更低。耳畔碎发落下,遮住她的伤痕。 不知道钟杨领她去哪里,过了好半天,秦见月声音沙哑开口问:“可以把视频删了吗?” “嗯?”前面的少年回头看她,没听清。 “视频,”她指了指他的裤兜,“我看到你拿了。” 他哦了声,差点把这茬忘了,又把手机掏出来:“行,当你面删。” 打开相册,下一秒,手机黑屏。钟杨骂了句:“草,没电了。一会儿回去充上电再说。” “你……”犹豫很久,秦见月还是忍不住提出建议,“你可以把手机扔了。” 钟杨笑了:“扔了你放心?让人捡去了怎么办。” “哦!”她被自己的糊涂惊道,“是的,是的。那你回去记得删。” “ok。” 钟杨领她去药店,在柜台前站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指了下秦见月:“你看看她这伤能抹点儿什么,随便开点药。” 店员过来看了看秦见月的伤口。而后到货架里挑选药品。 阳光正盛,秦见月站到玻璃门后面的阴影里,钟杨没跟着挪位,手抄裤兜里,松弛站着,“今后再有人找你事儿,报我名就行。” 秦见月点头,又说:“你……可是你都好久不在学校。” “不在归不在,报我名就是跟我过不去,性质不同了。懂不懂?” 她放心地微笑一下:“嗯。” 药被送过来。 钟杨最后忍不住好奇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招惹上她的?” 秦见月喉口一涩。 怎么招惹上她的?似乎每个人都会问上这么一句。 秦见月自己都说不清。她岔开话题说:“你今天回来的吗?” “早上刚到。” “那还走吗?” “这学期不出去了。” “好。” 钟杨见她不愿多说,也没再多问。鼓胀的塑料袋被揣到她怀里。他悠闲说:“走了,回去考试。” “好,校服我明天给你。” 秦见月跟钟杨道别,没再跟着他回学校,她此刻头破血流的样子不方便示人,亟待清理。 错过了那天的考试,早早回到家里,秦见月清洗脸上污浊的血迹,幸好没有伤很重,用棉签慢条斯理地擦药。 衣服被第一时间脱下扔掉,随同它带着的耻辱记忆,被她在家门口焚毁。 热烈的夏天就要来了,门口的社区喇叭在喊着高考期间要禁娱,给考生创造良好的环境。 秦见月在火光间涌起的热浪之中抬头看去,她闭起眼,感受夏日鼎盛的阳光在眼皮跳跃。 第80节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一切的尽头。 衣服最终被烧成一抹灰烬,烟尘染身,日影昏倦。秦见月没有睁眼,仍然被熏得泪如雨下。 翻开日记本,里面夹着她没有送出去的祝福。 她知道,他不再需要了。他从一开始就不需要,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在残害自己。身心悲怆。 提笔落字,最后的最后,她写下—— 【程榆礼,你是光,也是深渊。 从此以后,我不再期待拨云见月,不再望你回头看我。 我只祝你此生应有尽有,愿你永远繁盛光明。 再见了,程榆礼。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 秦见月醒在程榆礼躺下的一刻,她缓缓睁开眼,听他关切问一声:“睡了?” 程榆礼从身后拥住她,他的身上有清淡果香。春雨骤歇,他开了卧室的窗,流进来一点草木芳香,在昏暗室内,头顶悬着一盏烟尘般雾气弥漫的壁灯,这眯眼的色彩让他们的距离变得似远又近。 她乏力说:“等太久了,不小心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为自己辩解:“没有很久,才二十分钟。你是不是太累了?” “嗯,走位走了一天,腰都疼了。”秦见月说着,敲一敲自己的背,“要一直站在镜头前试机位。” 程榆礼贴心问:“哪儿疼?我给你揉揉。” 她失笑:“你那是想给我揉腰吗?你是想趁机揩油!” 两人一起笑着。 他取来一个教练机的小巧航模,给她展示,秦见月拿在手里把玩。程榆礼把飞机拨到特定的角度,给她看机翼上的型号。后面跟着一个半弯月牙,他们公司的产品标识。他悠悠道:“看到没,我的老婆。” 她好奇地笑:“啊?什么意思啊。” 程榆礼说:“把你带上天。” 秦见月笑意更盛:“我一个人上天?听起来好孤单哦。” 程榆礼闻言,伸手往床边,又够过来一个更小巧的模型,秦见月惊讶张大嘴巴,震惊于他的有备而来、诡计多端。程榆礼托着那架飞机给她看,微笑说:“在这儿呢。” 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型号li:“我是永远护送公主的僚机。” 秦见月乐得弯了眼,夺过去看。 她好奇拨弄一会儿,问道:“这个飞机有没有使用年限啊?会不会报废?” 他想了想:“飞个三十年没问题。” 她愣了下,假意失落:“啊,那你的永远只有三十年啊。” 程榆礼失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角。教训她的不够浪漫。 “程榆礼。”玩够了飞机,秦见月把两个模型放下。认真地喊他的名字。 “嗯?”他支着脑袋,懒撒姿态。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你想问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娶我?” “机会、缘分、运气,”说完这几个词汇,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喜欢。” 秦见月擦净眼睛,抬头看他:“婚姻不是儿戏,对吧?这是你自己对我说的。” 程榆礼隐隐预感到什么,他眼皮轻坠,敛下来看她,狭长眼眶缀着浓密的睫,那双淡若无物的眼看起来像是闭上了。他淡淡应一声:“嗯,怎么?” “如果只是这样,那好像,也不会有很稳固的保障。” 程榆礼这回是真闭上眼了。他手仍然支撑着脑袋,清浅呼吸。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梢。 秦见月接着说:“程榆礼,我看不到我们七老八十、长相厮守的未来。如果有哪一天,我走到一半走不动了,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他睁开眼,严肃问:“是因为夏桥的事?” 秦见月不语。 思虑少顷,他轻描淡写开口:“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 秦见月打断他的话:“我最不想看到你感情用事,最担心别人说的一句话是‘我为了你’。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我承受不起你没道理的好意给你带来的代价,我不希望你的任何重要决策和我有关。” 她说完,二人之间陷入漫长的沉默。尔后,程榆礼轻轻揉着她的颊,淡声问:“你后悔了?” 要说后悔,的确有那么一件事。她非要去参与的那个“一脸扑相”的破节目。让它被诟病成他哄老婆开心的工具。 但这后悔不包括嫁给程榆礼。 “我不后悔。”秦见月不假思索道,“我只是觉得遗憾,我很努力了,但是好像还是……留不住那个冬天。” 那个干净得像刚刚落下的雪的冬天里,发生着没有一点杂质的爱恋,那才是他们真正不受干扰的初恋时节。 程榆礼开口,语调伴着一点无可奈何,“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这么胡思乱想。” 他俯身拥住她,轻吻她的额头,低声说:“见月,再勇敢一点。” 秦见月微微撇过头,不再接受他的亲吻,也没有说别的话。 又过很久,她才慢悠悠开口:“你之前告诉我,沟通很重要。对吗?” 程榆礼平静地看她,并未发言。 秦见月继续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第48章 倾诉欲是迂回的。秦见月说完这句话, 几分后悔。 呼之欲出的秘密到了嘴边,又被咽回去。因为明知无济于事,还会加重他的负担。 明明刚刚才说过, 不要“为了我”。眼下是他最该公私分明的时候, 秦见月走进了一个僵局。 “嗯,”程榆礼表示同意, 却又揉了揉她的发,柔声说, “我先出去抽根烟。” 秦见月不置可否,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卧室的阳台门被拉开,外面是一个露天大花园, 程榆礼在芭蕉的叶影中坐下。他是挺拔的, 即便坐着,肩也开阔舒展。猩红的烟头明灭, 肉眼可见的滚烫,而他清隽面容与身影之上一层淡薄的寂寥, 又中和掉火点的温度。 整幅画面,仍然是冷的。 程榆礼不像秦见月是个爱好记录的人,他不写日记。唯有几处摘记, 她曾在他大学时期的专业书扉页上见过, 一首北岛的诗:对于世界, 我永远是个陌生人, 我不懂它的语言, 它不懂我的沉默, 我们交换的只是一点轻蔑, 如同相逢在镜子中。 秦见月无意翻看到, 问他是否有什么特殊含义。程榆礼告诉她, 这是他见过对存在主义最好的注解。 他于这个世界,仿若置身事外。 从一开始,程榆礼选择结婚的意图,就是逃避。纠纷,撕扯,争执。他想远离这一切。 他对她的喜欢,不是源于心动,而是恰如其分的登对。 他的心是避世的荒原。她是在荒原里温和淌过的,不痛不痒的溪。 于是,她在隐藏,他在躲避。 如果某一天,溪水逆流,触痛他的根骨。 秦见月不再能够满足他的清净,他便温和地碰一碰她的头发,说给我一根烟的时间,让我享受一下最后的冷静。 秦见月挪开眼,不再看他。她盯着那盏雾气腾腾的壁灯。 要不要说呢? 有没有必要说呢? 想起前一阵子,程母送给她的那块宝石,回家后她将其转赠给了秦漪。而妈妈说她不配戴这么好的东西,执意还给女儿。秦漪的原话是:“一辈子没戴过这么好的项链,走出去都不安心。还是你留着吧。” 秦见月当时心头苦涩在想,她又何尝戴过?何尝不是这样忐忑。 忐忑地每一天,在程家,走着如履薄冰的每一步。 夏霁的声音,撕开她的旧伤。而爷爷的警告,是敲骨吸髓的利器。 家人的尊严被钱财凌驾,程榆礼疲累斡旋,她只能忍气吞声微笑一下。 秦见月不知道眼下的一切,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现了问题。 也许自求婚开始的每一步,她走的路都踩在刀尖。只是这刀口的路被鲜花铺陈装点过,血不太会那么快的溢出来。 从前看新闻,女星嫁入豪门为争夺财产没完没了地生儿子,她当个乐子看过去,只觉不齿。而她秦见月清高至今,撞上南墙,头破血流。 情话说的是“永远”,真相却是,僚机也只能庇护公主三十年。 “说抽一根,你抽几根了都。”秦见月在程榆礼身边不动声色地坐下,托腮看他,笑着揶揄,“我可数着呢。” 程榆礼将烟圈吐尽,没吸完的最后半根被丢进烟灰缸。他捏一下烟盒给她示意:“没了。” 围坐在一张青石棋盘桌。 月影洒在朦胧网格,秦见月将手放在上面,纯白的腕上覆着薄薄的纤弱筋脉。 程榆礼握过来。 十指紧扣。她问他:“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吗?” 程榆礼眼眸清淡,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平平看她,不答反问:“真的后悔吗?” 秦见月说:“真的不后悔。”她摇一摇头,“因为还有止损的余地。” “啪”一声,烟盒坠地。他没去捡,看她许久,缓缓地从她的脸上挪开视线。 秦见月有几分好奇,问道:“我还以为你会觉得突然呢,什么时候开始有预感的?” 程榆礼眉间有点倦意,嗓音微哑道:“有一回你说梦话。” 她问:“说了什么?” 第81节 “你和我说再见。”他重新看着她,语气是轻淡的,“没事的话,为什么说再见?” 秦见月不由在心里笑了下,她何止和他说过一回再见。 她如实说:“有一些事是可以沟通,有一部分是我说了也无力转圜的。” 他问:“因为我爸妈?因为你不喜欢夏霁?你介意我和她父亲来往。对吗?” 程榆礼是敏锐的。他看得懂她的失落跟困惑。 同样,他也看到了,横陈在他们之间那条巨大湍急的河流。 谁会率先鼓起勇气抬脚去迈呢? 秦见月想了想,“这样好了,下一局棋吧,让它定夺。” 程榆礼揉着眉心,并不动弹。只听她摆棋盘的微小声音。 她说:“谁赢了听谁的。” 象棋的棋局,她在棋牌游戏上永远是菜鸟。然而在今晚的比赛中,两人居然僵持不下,程榆礼棋逢对手,果然人一有了胜负心,战斗力就会下降。他在这局棋里表现得谨慎而倔强,最终,还是秦见月心慈手软让了一步棋。 她打了个哈欠,用他逼近的棋将了自己的军,懒倦道:“不行不行,我太困了,不下了。” 程榆礼看着凌乱的棋盘,辨别不出是疑问还是肯定的语气:“我赢了?” 她没有接茬,起身要走,下一秒被勒紧在他怀中。程榆礼什么也没做,只是轻拥着她,薄唇擦过她的脸颊,似有若无一声轻言:“月月。” “嗯?” “不要说再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秦见月笑了下,“顺其自然吧,这也是你教我的。” 她话音刚落,楼下客厅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 二人皆是一怔。 她惊诧问:“什么声音?” 下楼探查,是咕噜又在闹了。 程榆礼替它洗完澡,忘了把它放归院子。 秦见月跟程榆礼只好一道给熊孩子收拾烂摊,幸好它闹腾一阵没打碎什么东西,一切完好—— 等等,秦见月眼尖瞄到一团碎片,她忙蹲身去看。原来是那个星座水晶球,碎在了茶几之下。这玩意之前就被她摔过一回,导致球心有裂痕,程榆礼想办法修复了,他是如何修复?在外面能看到那条缝隙的角度贴上一个小星星的标签。 秦见月笑他是掩耳盗铃。 这下好了,摔成这样,只好统统丢进垃圾桶。精致的装饰品终于迎来等待焚毁的命运。 - 《遇伶》第一期节目播出,秦见月跟程榆礼一起在家里看,她窝在他怀里,咕噜躺在她的腿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第一出戏是昆曲《西厢记》,男主角是一贫如洗的书生,女主角是大家闺秀,二人冲破封建礼教束缚走到一起。一则简单的故事,放在元朝的文化语境下,王实甫原作的思想内涵可谓惊世骇俗。 演到崔母赖婚,张生失望得要悬梁自尽。 秦见月偏头问他:“你说古代人是不是比现代人更痴情一点?” 程榆礼不明问道:“何以见得?” 她笑说:“你都没为我悬梁欸。” 他若有所思,推一下眼镜:“原来痴情要靠悬梁来体现?” 秦见月嘟一下嘴巴,不说话了。程榆礼微微笑着,戳一下她鼓胀的腮帮子,泡泡瘪了下去。 犹记大学时看《西厢记》,老师让他们一边看一边分析张生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荧幕上曲子在唱,秦见月在纸上写着:“志诚”、真诚、执着、痴心。 一句“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让她抬起头凝神去看。 她突发奇想问同桌:“你说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那为什么眷属又有离婚危机呢?” 同桌答:“因为自古拆不散的是爱情,不是婚姻。” 经得住考验的是坚固的爱情,不是合适的婚姻。 秦见月似懂非懂地点头。 《西厢记》唱罢,轮到他们的京剧戏团,这一出上演的是几则经典曲目,秦见月的脸在电视机里一出现,她“啊”的惊叫一声,“怎么拍这么丑?!” 她一边嚷嚷一边去遮程榆礼的脸。他笑着,也不反抗,就任她遮着。悠悠道:“38分钟是吧?嗯……一会儿截下来细品。” 他被一拳打倒在沙发。 节目播出结束,程榆礼按时去给狗狗喂粮。 秦见月还在看片尾的花絮,一些零零碎碎片段播完,最后是滚动的人员名单。 她定睛去看,看到自己的名字,看到出品人,监制,导演,摄制……直到结束,也没看到程榆礼的名字。 秦见月又调回去看了一遍,确认,还是没有。 找完第三遍,她纳闷地去到程榆礼跟前。 他蹲在门口屋檐下,手掌心里放着一捧粮,咕噜伸舌头在舔。见她气势汹汹走过来,程榆礼看她,问道:“怎么?” “那个……”秦见月欲言又止。 “嗯?” “你不是投钱了吗?人员名单怎么没看到你啊。” 程榆礼嗯了一声,淡淡说:“是我提的,不要署名。” 秦见月惊讶:“为什么啊?” 他拍拍湿漉漉的掌心,起身说:“怕让人抓住把柄,说我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秦见月愣了下,而后轻轻一笑:“确实哦。” 他怎么会是烽火戏诸侯、千金博一笑的周幽王呢?程榆礼可比那昏庸皇帝机敏多了。 “又乱想了?”程榆礼看她这假意笑容,一眼拆穿,哄她说,“这叫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知道我知道,理解得很。”她总是懂事,让人省心的。 他揉着她的头,两人一起进去。 - 秦见月抽空找了一次秦沣。秦沣在外面工作几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约他也是不容易的。这回的契机是她想剪头发,男人常理发,秦沣认得整个生活圈里最便宜、手法最好的师傅。就像儿时带她穿街走巷,秦沣骑个摩托,带着秦见月在小巷里穿梭。 突突了一路,秦见月在初夏的烈日之下晒得差点要脱皮。 坐摩托的不爽感觉真是十年如一日。 终于到了一间破旧理发店。 秦见月率先下车,踢了踢发麻的腿。秦沣在一旁停车。 门口两个小孩在玩一个玩具。白色的水袋,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填充物。 “这是什么啊?”秦见月躬身往前,童心未泯,好奇去看。 一个小女孩抬头看她:“这个东西叫抓不住。你看——” 水袋被捡起,又在她的手中吧唧一滑,掉地上。 换只手再去抓,又吧唧一滑,掉地上。 旁边小男孩也去抓,吧唧,吧唧,吧唧,抓一次掉一次。 秦见月觉得好玩,也动手去抓,她右手握住水袋。 果真,吧唧一滑,掉下来了。 下一秒,用左手接住,这回她变聪明,用手指紧紧抠住,狡猾的水袋总算被她拧在掌心,里面的液体在她指缝间鼓胀溢出。 秦见月抠得很紧,得意地给他们展示,“想抓住的话,总有办法抓住的。” 两个小孩惊喜地在喊“哇塞”。 秦沣过来催她一下:“别玩了,进去吧。” 闷热的店里开着巨型老旧风扇,秦见月路过时,头发被重重地掀起。一头乌发纷飞,一个理发师小姐姐迎过来:“美女做个什么造型?” “我想把头发剪短。” 理发师饶她一圈看看,“你这头发发质真好,留了不少时候吧,剪了多可惜。” 秦见月笑着答:“嗯,大学就开始留了。” 那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挥别过去。现在的想法也简单,是因为脱发困扰。 秦见月在位置坐下,白布遮在身前。秦沣说要出去抽烟,秦见月说:“你在这待着不行吗?” 秦沣笑说:“好好好,行行行。给你惯的。” 秦见月也笑起来。 “准备剪到哪里?” “肩膀。” 理发师举起她的发,对镜子说:“ok,那我剪了啊。在这里?确定?” 秦见月点头:“确定。” …… 从理发店出来,秦见月觉得肩膀都变轻很多,她对秦沣说:“哥,你下午上班吗?” “这两天都歇。” 她想了想,“你带我去三中走走吧。” 摩托车再次启程。秦见月趴在秦沣的肩上,感到今年第一道热浪打在脸上。眼前是秦沣蜕皮的耳根,她惊讶问:“你耳朵怎么了?” “哦,这个啊。”秦沣摸了下耳朵,“之前生冻疮。” 秦见月拧着眉,眼神里不无心疼:“你要不还是别开车了吧。” “不做怎么,我干啥去?我去你们家程总那找不痛快?” 秦见月眉皱得更深:“我就好意劝你一句,夹枪带棍干什么呀。”她想一想又说,“你可以学个手艺什么的,你现在这样太辛苦了。” 第82节 秦沣自嘲一句:“不辛苦,命苦。” 秦见月收了声。 半晌,她又开口:“哥哥。” “啥事,说。” “我以前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秦沣把车子一刹:“好好的说这个干嘛?” 秦见月抬头一看,是到三中后门了。她一边下车一边说,“就是觉得,我好像有时说话太伤人了。” 秦沣深以为然,猛一点头:“你还知道?!” 她被逗笑,点头道:“现在意识到了。” “怎么好好决定痛改前非了?”秦沣拨她的脑袋。 秦见月被他按着头,往后稍一踉跄,“因为我长大了。” 秦沣笑了下,大概是仍觉得她言语幼稚的一个轻嘲意味的笑。没说什么。 二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 秦见月脚步停下,是在教学楼一层大厅的一个led显示屏之前。程序宁所言不虚,她在这里立了一个“拒绝校园暴力”的倡议广告。屏幕上滚动着他们的口号与标语。最中间映着两行大字: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你遇到身边的同学需要帮助,请立即联系我们的活动主办方!!! 后面跟着几则所谓“主办方”和心理活动社的联系方式。 秦见月拍了张照片,保存下联系方式。 再往旁边看去,另一个嵌在大厅墙上的电视屏上,展示着程序宁找各界人士签字的倡议书。 程榆礼和秦见月的名字被放在一起。她想起那个正义感十足的女孩昂着脑袋说我的企业家小叔,我的京剧名角婶婶,不禁勾了勾唇角。 建筑物的影子在地面被阳光拉成一个对角线。秦见月站在暗处。 秦沣问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秦见月没有回答。 她在想,她乘着航船,按部就班去走和别人相似的人生航线,却无人知晓,这个女孩已在16岁被锚定在原地,被牵扯的航船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漂。 无论漂到多远,都会被一夕之间拉扯回这里。 一只钝器,将她压在了暗无天日的海底。想竭力藏住的过去总不定时冒出来,将她毁得体无完肤。 程榆礼尽力了,他怎么会知道,她有着他无论如何也抚不到的,最深处的疼痛。 秦见月偷偷去看夏霁的直播。顶着他的姓氏,她在深夜出没。 她一边看,一边忍耐着酸水在胃里搅弄,在洗手间不停地干呕,她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滴溃烂,灵魂一寸一寸萎缩。 利用他人的罪恶将自己撕碎。这成了自虐最好的方式。 秦见月闭上眼,没有注意到从口袋里飞出去的一张纸片。 纸被秦沣捡起,是一张中药单子。 他纳闷地想问句哪儿不舒服,抬头便听见秦见月声音极轻说了一句:“哥,我好想走出来啊。” 她微弓着脊背,眼与睫垂下,一滴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睫毛根部往下淌着,嘀嗒坠地。 秦见月面色平静,如一张静止的画。画中唯一在流动的,那聚成线状的液体,像梁上的雨,像额间的汗,唯独不像是,她蓄积多年、终于在某一刻止不住倾盆的泪。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054757、陆啦啦噜。 27瓶;笙升 10瓶;prin 3瓶;zzzz_ll 2瓶;一一、关月亮了、住在翻斗花园的迪伽、42384538 1瓶; 谢谢老婆们!=3= 下章离婚 第49章 秦见月在墙角处站了很久, 她抬起手背试泪。 秦沣还在状况外,皱眉看她:“丫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秦见月吸了吸鼻子, 调整心绪。 秦沣把药方递过去:“这是什么?” 秦见月接走药方, 揣回口袋。她平静说:“最近一直录制节目,日夜颠倒, 内分泌有点紊乱。在喝中药。” 秦沣指着她说:“你绝对有事儿!” 秦见月有气无力地“嘘”了声:“别在学校这么大声。” 秦沣置若罔闻:“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你跟哥说!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就担心你在他们家受委屈不敢说, 被你妈洗脑的要忍气吞声, 你别听你妈的,你妈就是窝囊, 你别跟她似的。” 秦见月终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秦沣, 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我怕什么?你妈又不在,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种屁大点事哭哭啼啼, 有问题不想着解决,净在自己身上找问题!那是你的问题吗?你哭有什么用?!你哭能解决吗我就问问你, 啊?!能解决吗?” 学校保安过来指指他们:“哎,俩人在那嚷嚷什么呢!” 秦沣愤愤地鼻子出了口气,擒着秦见月, 一路把人拽出学校:“你给我好好说说, 到底怎么了?” 秦见月道:“和他没关系, 是我自己的事。” “我知道, 我知道, ”秦沣抓抓头发, “偶像剧女主角都喜欢这么说, 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伟大, 特甘于奉献!早晚让你给憋死!” 傍晚了, 天光倾斜,红霞渐褪。飞鸟簌簌振翅。 秦见月淡淡开口说了句:“是啊。” 明明爱得死去活来,却甘愿主动退场的人多伟大。 如果不是束手无策,谁能舍得呢?该“再勇敢一点”的人不是她。 秦沣什么也问不出来,气得半死,把秦见月按上摩托车。 - 秦见月喝中药是因为精神状态不佳,有些失眠迹象,录制节目比她想象中要痛苦许多,喝了一段时间药之后,总算恢复一些精神,她去赴程乾的约。 那是五月了。 程乾今年退休。面容老了些,精神却更为焕发。秦见月抵达程家老宅时,他在一颗紫藤下嚼着槟榔晒着日光浴。这岁月静好画面让秦见月想起电影里的初代教父和孙子在花园里玩耍的桥段,浴血□□的老人,也会贪恋生命终点的一道阳光跟膝下承欢的无限美好。泣血残阳,鬓白如雪,融在一起,会令人显得和蔼。 而程乾不是和蔼的。她想多了,他睁眼看向秦见月的眼神仍然那么凌厉。 他的凌厉否决掉她最后一丝寄托。 他们在葡萄架下面静坐。 程乾开口第一句话是:“你知道我孙子为你做那个节目花了多少钱?” 秦见月微诧,“我孙子”三个字的代称一下子揭掉了他们之间那层伪善的面具。程乾从未拿她当家人。 她说:“没有说过。” 程乾冷冷一声:“你有多少自信能帮他把这笔钱赚回来?” 秦见月不吭声。 “程榆礼可以不计较这部分的盈亏,你呢,你也没数,反正你是咱们家请来的菩萨。我们好吃好喝把你供着,你享受就行了。改天多砸点钱,把你捧成大明星,让他一次一次为你买单,一笔一笔经费打水漂。你也不在乎,你高兴得很。有人给你当冤大头。多惬意。” 程乾字字带刺,语调讥讽。 她无力反驳。这事是她没理。秦见月只说:“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可以保证。” 程乾问她:“你拿什么保证。” 秦见月看着茶盅里沉底的藏红花,心也沉底。她不吭声。 程乾催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半晌,秦见月慢吞吞抬头,看着老爷子说:“这是我和他的事。我不会越过他直接和您商量。我们最终拿到您面前的,应该是我和他共同商议过后的交代。” 程乾不满地看她一眼,轻缓地吐出一口气。 她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我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 过半天,他倚在太师椅上,手指在扶手上点了两下:“前段时间我跟阿礼也互通了想法,他承认他的确很后悔投入这笔钱,甚至他也认为娶你过门是个错误。 “现在夏桥回国,带着他姑娘回来,上次酒会你去了,你也看到了,真正和我们程家齐头并进的该是什么样的家庭,什么叫合适,什么叫般配。 “他和小九从小就认识,在我们两家人眼皮子底下长大,彼此知根知底。小九现在到了年纪,也在挑选如意郎君了。她很明白告诉我们,她对阿礼有意。 “你们刚结婚我也没有强烈反对,我知道他不喜欢白家,就随着他任性去了。现在白家那头的麻烦平息了。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悬着。” 程乾长篇大论一通,还要继续说下去,秦见月实在忍不住打断:“请问什么叫就这样悬着?您难道认为我跟程榆礼的婚姻是一个悬而未决的事吗?这样说恐怕不合理吧?我们的结婚证书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程乾闻言,轻慢一笑:“你扪心自问,他娶你是因为跟你爱得死去活来吗?明摆着是逃避联姻。抱着目的的开始,自然也要带着目的收场。” 程乾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但“收场”二字让秦见月觉得扎心,她避开这个问题,说了句:“爷爷,很低级。” 程乾不解:“什么意思。” “他不会这样说的,您不必这么努力挑拨。我们同床共枕这么久,程榆礼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 他扶着茶杯,慢吞吞地晃,悠闲抿一口,饶有兴趣又怪腔怪调地问:“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秦见月说:“君子坦荡荡,他对我感情多么深厚另说,最起码他有在尽到身为丈夫的责任和本分。绝对不会有这些小人之心。” 程乾冷笑,悠悠开口:“算你还有点机灵劲儿。” 秦见月:“我们的婚姻倘若有一天经营不下去,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不存在退位让贤的道理。我如果有离开他的心,也是因为存在无法消解的隔阂和障碍,跟别的女人无关。” 程乾说道:“这么听来,你对他倒是情根深种,当初轻易决定嫁给阿礼,你敢说一点不图地位?” 她说:“我敢说,没有。” 程乾想了想,语气放缓一点,温和地为之出谋划策:“西横街有几间新盘下来的楼层,正好我手底下有个珠宝生意的老主顾,你要是有心,我给你安排过去。事务有人替你打理,给你挂个老板的名头。这玉器商有几分前途,今后能做大,让你换个方式当菩萨,这样说出去也光彩些。” 秦见月微微动容。 难为程乾还诚心替她考虑过事业,尽管听起来仍然是他翻手为云的棋子之一,但能让他操上这份心,说明秦见月也不是没有遭到万分之一的认可。 她正要婉言拒绝。 程乾又开口道:“这名头让给你倒不是图你能为我们程家赚多少,主要能让你有个空闲考虑考虑添丁的事。程榆礼他大哥非婚生,本就不光彩,有了个女儿之后,大媳妇儿落下点病根,不便生养。咱们程家好歹也是几代大户,香火也不能到这儿就断了。” 第83节 “香火”这个古老的字眼听得秦见月差点发笑。 程乾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阿礼也是这个想法。” 秦见月这回是真的笑了:“程爷爷,您不了解我也罢。您到底能不能看清楚,您的孙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程榆礼总说跟他爷爷沟通是一件很费劲的事。 “或者,你早就摆布习惯。将你的子孙当做棋子,这里落一颗,那里下一步。他们有没有自己的思考,有没有他们独立的灵魂,压根不重要。能帮您完成您的宏图伟业,就是他们降生的唯一价值吗?” “如果我会转行,早就转了。不必等到您来提醒我该为程家传宗接代的时候,我才想起身为您的孙媳妇的责任。” 她刻意将后面几个字咬得很重。 秦见月身上有太多的毛病,沉默、内敛、怯弱,太过懂事让她自受委屈。但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傲骨。 她是一个笨拙又顽固的人。 喜欢一件事,就坚持到死。喜欢一个人,就喜欢一辈子。 秦见月这一生两腔孤勇,一腔留给京剧,一腔留给她的爱人。 很庆幸她的孤勇发挥出最后一点余热,没有在遮天蔽日的山前,卑躬屈膝地倒下。 藏红花的茶一口没喝,秦见月觉得她和程乾也再无话可谈,她迈步走出这间大院。打道回府的中途,忍不住回头望去,夕阳之下的府邸庄严而巍峨,那里有着她攀不上的高墙。今后怕是也不会再来了。 - 秦见月回到兰楼街住了一阵子。程榆礼知道了她和程乾见面的事。 她说想清净清净,程榆礼没有多问。许多的默契与感情,恍惚就在这一方隐藏,一方躲避的僵持之中被消耗掉了。 她照常工作,看着秦漪忙碌。远香近臭的道理,刚回来那一阵子,秦漪亲手给她切西瓜,天天送到书桌上。秦见月被她的殷勤弄得想笑。 蝉鸣带来了夏天。秦见月睡在家里的小床上,说是想清净,清净时刻,想念的竟然全是她和程榆礼相处的点滴。 几天后,接到他的来电,程榆礼在电话里只说三个字:“回来住。” 秦见月啃着西瓜,不为所动。 又是几天后,终于闲暇的程榆礼从外地赶回,第一时间到她的楼下,发来消息:我到了。 秦见月挪到窗口,微微掀起窗帘,看下去。 男人穿件轻薄的衬衫,西裤腰带束着精瘦的腰身。身躯干练笔直。许是觉得热,西服被他脱下挂在臂弯,程榆礼立在她的屋檐下,看向她的窗。时间一瞬倒流,犹记他曾从工作单位步行到这里来请罪。 电话拨过去,秦见月问:“你来做什么?” 他的呼吸声都是轻柔的:“接你回家。” 秦见月不再往下看,将窗帘盖好,百感交集,说道:“你先上来坐坐吧。” 半晌,他应了声:“嗯。” 她在房间里,凝神听着外面大门被打开,有人走近院子,走进大堂的声音。没再往上走,程榆礼在站在厅前。微微倚靠堂前的餐桌,面前是一副巨大的老虎上山的水墨画,程榆礼抬眼看着这幅画,眸色平静,也许不是在看画,他的眼神转而有几分复杂。 想到,第一次,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她的家人,喝了她父亲准备的女儿红。 此刻堂前的灯灭着,因为客厅四下都是厢房与楼梯,不透光,显得格外昏暗。 人只被敞开的门外的日光笼着,身体像被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 秦见月站在二楼阁楼,看了他很久,才开口道:“怎么不上来。” 程榆礼站得微微松弛,手闲散地插在裤兜里,淡淡地说:“我等你下来。” 他的面庞在潮湿昏暗的厅堂里显得清隽透彻,一尘不染,十年如一日的美好洁净。利落的发茬,宽阔的肩,挺直的腰脊,修长的腿,处处彰显着成熟男性的气质和魅力。少年的他,青年的他,都轻而易举便让她深陷。哪怕只是漫不经心地瞥过来一眼,秦见月是真的会为之深深着迷。 一边不肯上,一边不肯下。最后秦见月轻声说了句:“程榆礼,别让我为难。” 他垂首细思片刻,终于,无可奈何地迈开腿,款步往楼上走。 西服被随意丢在她的床上,他扯松领带,休憩姿态在床沿坐下。 秦见月问他:“去哪儿出差了。” “广东。” “好玩吗?” “有点热。” “……”忽然想到卧室里空调年久失修这回事,秦见月是心静自然凉,她不想怠慢程榆礼,翻箱倒柜弄出来一个手持风扇,冲着他额头的汗在吹。 程榆礼也没拒绝她的好意,他低头浅浅笑着,慢条斯理地解开腕口的袖子。 “那个……空调坏了。”她举着小风扇,尴尬解释。 “猜到了。”视线环视一周,眼尖瞄到旁边的风扇,程榆礼指过去一下,“吊扇怎么不装?” 秦见月说:“我不太会。” “就这么热着?” “修空调的师傅明天过来。” 程榆礼淡眸微垂,轻道:“和他说不用来了,明天我们回家。” “……”她没吭声。 他捏一下她的下巴,质问的眼神:“怎么?” “可是我还没考虑好。” 程榆礼静静打量着秦见月,少顷,又偏头看向风扇,说道:“我帮你装。” 他说着便起身,取出安装的支架和风扇。又拿来一张说明书,站在被窗帘过滤的昏沉暮色之下看。而后很快上手安装,秦见月踩在床上够着手臂,装了半天都没摆弄完成的东西,被他几分钟解决掉了。他甚至不用踩高,轻轻松松。 秦见月笑眼崇拜看他:“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语气淡淡的,不乏嘲弄:“这哪儿用上数理化了?不是有手就行?” 秦见月被噎了一下,折过身去。程榆礼含笑,过来揉她的脸轻哄。 秦漪今天不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洗过澡在床上云雨一番,很快又热得汗涔涔。 微风吊扇的力度显然不够,而尽管热气蒸腾,两个人还是拥在一起,并未分开。各怀顾虑地沉默几分钟,是程榆礼先开口,声音严肃深沉得都不像他,问道:“爷爷说什么了?” 秦见月并无隐瞒,把程乾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表达看法。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传达一件事。 程乾说程榆礼给她办节目是在赔本买卖,说夏霁对他来说更好的选择。 程榆礼:“信了?” 她说:“怎么会啊,我们两个之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吧。” 他“嗯”了声,没再说话。出乎意料的静默下来。 很快,风扇的作用起效,秦见月叹一声:“我发现你作为老公还是蛮好用的。” 她听见他用气音笑一声——“是吗?” 秦见月赶忙指着头上,红脸解释说:“比如装吊扇很在行。” “知道了,我好用。”他笑着,把后面几个字咬得重,语调竟还有点吊儿郎当的气性。 秦见月撇红脸,不说话。 取来纸巾帮她擦汗,他的固定流程。解释过原意:出汗吹风容易着凉,谁叫我们家月月体弱多病。得小心惯着。 秦见月揶揄了一句:“你究竟是想给我擦汗还是想吃我豆腐啊?” “想吃你豆腐我还用耍花招吗?”程榆礼逗了她一下。 他太熟悉她的身体。秦见月被他捏了一把痒痒肉,笑着弹开。程榆礼也漫不经心笑了下,放开戏弄她的手。 汗湿的身子不再紧贴一起。 身上便很快凉了下来。 只剩风扇嗡嗡在转。 他终于开口问:“你怎么想?” 秦见月温吞道:“我觉得爷爷说的话有一点道理,我确实是在拖累你。” 长指贴过来,覆在她的唇畔。他打断道:“换个说辞。” 秦见月合下眼,唇贴在他的肩骨,唇瓣一开一合,如梦呓的姿态,慢悠悠开口说:“说实话,我现在不是难过、失望,只会觉得有点无力空洞。大多数空闲的时候,我坐着放空,想起这一些事情,我的大脑好像在受到很严重的损害,甚至会耳鸣。你可以很潇洒,认为日子是两个人过,不去计较你家人的意见,我可以跟你一样潇洒,但我不能够忘记我身后的人。我不想让我的妈妈,我的哥哥生活在影子里。” “你告诉我要一起修炼,和阴暗面共生,我已经学会把虚荣从我不够光彩的一面里拉扯了出来。我可以正视我的家境等一系列问题,我不再把我脾气暴躁的哥哥,腿脚不好的母亲当做我的弱点,但我终究还是没办法阻止很多现实问题的发生。在你的爷爷看来,我们的婚姻是你布下的一盘棋,我是可以随意挪动的棋子。而我的家人能不能得到尊重,更是无足挂齿。这些都是我无法克制的外力。” 程榆礼摇头说:“你太把我爷爷的话当回事了。” 秦见月说:“这不是爷爷三言两语激怒到我的问题。换言之,我无法进入你的阶级。我们之间,难以平等。” 他仍然不解:“进入?为什么要进入?身外之物而已。” 秦见月抬眸看他紧蹙的眉:“是,这是身外之物。如果没有被坚定选择的自信,难道不要去考量这些身外之物吗?我总不能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吧?” “坚定选择?”程榆礼捕捉到这四个字,“你认为我会背叛你?” “我不这样想,只是……” 话音未落,他俯身咬了一口她的唇,皱眉道:“好了,可以不去想这些问题吗?” 秦见月反问:“像你一样逃避?” 他视线微顿。抬手缓缓揉搓着眉心,不再吭声。 齐羽恬说,他们这样应有尽有的人,天生冷情。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秦见月的弦外之音。她想要,即便不以婚姻的囚笼为捆绑的羁绊,也能矢志不渝的爱。 她不想听“我不强求”,她想听的是“我只要你”。 他给她呵护,给她温柔,婚姻里一切尽心周到的布置。 但总是差一点火候,总是差一点。 秦见月要到处寻找那一点去填补她的八年,太辛苦了。 她爱得太多,溢出来的这一部分被细化扩张,压得她无法喘息。 如果不是程榆礼,她根本就不会嫁入这样的家庭,不像他那般精打细算,她舍弃那些千丝万缕的考量,秦见月从头到尾为的是一个情字。 第84节 程榆礼会听不懂吗?他可能真的听不懂,甚至还会困惑。因为爱不是靠机缘巧合的捡拾,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来,要经历与体验。 他是得天独厚的公子哥,兴许在他的看法里,一段礼貌体面的婚姻就等同于爱。相敬如宾、一生一世,就是对爱最好的表达。 也没有错,也没有错。 他能够给她的都竭力给了,这就是至多了。 夏夜热浪灼灼,秦见月很高兴他们此刻还能贴在一起说几句体己真诚的话。 “在一起这一年时间给我很大的力量,你再问我一百遍我也不会后悔嫁给你。只是到今天,我已经走得很累了。” 他给的勇敢和底气,一分不会少。落实在她人格的深处。她说着,又徐徐重复一遍,“程榆礼,我不能两手空空。” 很久,他才再度开口问了一句:“你想清楚了?” “嗯。” 尔后,他又道:“我想不通,再说服一下我。” 她沉吟一刻,徐徐摇头,说道:“不喜欢了。” 或者,不是“不喜欢了”,而是“不能再喜欢了”。 秦见月继续道--------------/依一y?华/:“已经很不快乐了。程榆礼,你给我自由吧。” 如果得不到足够多的爱,足够多的安全感。 那她想要自由。想要换回健康正常的身体和人格。 他□□干净的肩,盛着一抹月色,像是冷凝的霜雪。 程榆礼撩一下她在肩膀里扯成团的头发,轻轻地顺,轻轻开口:“节目去录完,不要有压力。” 徐徐地,她应一声:“嗯。” 他挽留过,两次。一次是“不要说再见”,一次是“回来住”。 第三次,彼此沉默了有十分钟的时间。都猜不到对方在思考什么,最后的最后,他说的是:“房子留给你。” 沉寂的夜色里,秦见月闭眼听着自己的呼吸。心爱之人拥着她,他俯身,与她颊面相贴。 极度的难受之时,只觉得呼吸阻塞,一口气进,一口气出,这样简单的行为都无比艰难。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于是她沉默。 静默无声处,将早已渗透进身体的他,连同骨骼一起斩断。 古老的星光跌落苍穹,破不了的棋局里,心甘情愿做你败将,僚机在三十年后寿终正寝。 燃烧完的火山只剩下熔岩的烬,雪国列车总有一刻会开到尽头,浮出海面的独角鲸戏水一周,终会回到海洋深处。 她是赴汤蹈火的崔莺莺,却遇不到一个为她悬梁的张生。 这就是大多数故事的结局。 她留不住的,又岂止是冬天呢? 兰因絮果,月斜星落。 没有说出口的话是——程榆礼,我永远爱你。我所说的永远,以爱之名,没有期限,热烈如故,永不荒废。 而这一次,也是真的再见了。 第50章 程榆礼为离婚做过为数不多的一点权衡。但拿主意的人不是他, 所以他的考量只能是为数不多。他带了玫瑰在车上,想是送不出去了。他有着一肚子迂回曲折的挽留,但她提到“自由”, 一切都顷刻间尘埃落定了。 他想象不到秦见月的殚精竭虑、伤痕累累, 能让她这样说,眼下的生活一定是令她痛苦的。 他不想做让人窒息的人, 不会选择步步紧逼的策略。更何况,她已经从他这里受到了伤害。 她变破碎, 碎成一团他抓不住的流沙。 男人云淡风轻的眉目之下也有一道分崩离析的裂痕。 合上眼, 伤口就成鼻息之下的凝重倾吐,与握住她肩膀的最后一点力度。 “见月。”程榆礼浅浅唤她的名字。 “嗯。” 他睁开眼, 看着悬在窗户之外的两只闪烁流萤, 莫名想到:“侧舟山上有一处凉亭,听说到了夏天会有很多萤火虫, 本来想着六七月份,有空一起遛狗, 可以去看一看。应该很奇妙。” 他说着,轻轻弯了弯唇角。 秦见月也笑起来,她闭着眼, “那我就这样想象一下好了。” 程榆礼看着她嘴角的弧, 温馨里夹杂着怅然。 她问:“还有什么?” “溪水, 树木。” “确实很美, ”她幻想着那样的场面, 笑意更盛, “在山顶可以看到我们的家。” 他笑着, 说:“对。” 过了很久, 她睁开眼:“程榆礼。” “嗯?” “有件事我还是很想知道。”秦见月敛了神情, 抬眼打量他。 “什么?” “你和夏桥……” 他想了想,说:“好久没有来往了,他家里貌似出了点事。” 听起来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秦见月点到为止,没有再问。 最后一个晚上,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看着程榆礼近在咫尺的面容,用指尖轻擦他的眉骨,从俗世烟火里走出,他仍然还是那个孤高淡薄的程家二公子。漫不经心,闲云野鹤,眉间有万事不过心的慵懒,却在待人时又表现出和煦谦卑,轻柔温润。 是她喜欢的。 秦见月放下触碰他的手,面上带着笑意,真诚地祝福一句:“希望你以后可以找到更喜欢的。” 程榆礼准备入睡,娴熟地替她掖好被子,淡淡说:“应该不会了。” 有时,不够笃定的话听起来反而更真挚。 他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听得她很心酸。 秦见月很心酸。为得到过,为失去。为看不到的流萤,为巫山云。 他们不谈以后,不谈做不做朋友,不谈一切后续。无论此后世事如何变迁,她都曾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至此足矣。 眼尾泛潮,她不动声色地忍住,问他:“你哪天有空?” 程榆礼会意,想了想:“明天下午吧。” “……嗯。” - 他们的分离很和平,程榆礼给了她一笔钱,秦见月没收。对于那套房,她没有表态。有没有归她,她都不在意。因为她不会一个人回去住,也不会将它变卖。 从程榆礼身上学来的一个习惯,她不再将旧物搬来搬去,因此秦见月没有再回侧舟山,之前用的东西就放在那里,生锈落灰都随意。她将必需品一一更换。此举的确让生活变得轻盈。程榆礼“研发”出来的生活质量提高法则行之有效,她挥挥衣袖,不做念旧的人。 咕噜跟了爸爸。秦见月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确实没有程榆礼心细。 第一个知道离婚的人是秦漪。 是在三天后。 秦漪手提着一些卤菜进来,发现秦见月在院子里,坐在竹藤椅上悠闲纳凉。旁边放着一个火炉,是怕烤火太熏人,离得远了些,上面架着一个药罐。秦见月一手执书,一手摇动蒲扇,几乎没什么力量地在扇,有一下没一下,火势都快让她给扑没了。 秦漪好奇问她:“你待家里多久了?还不回去?小程出差这么久啊?” 秦见月这才注意到妈妈进来,她赶忙放下手里在看的一本书,过去殷切替她拎菜篮子。 秦漪眼神不无纳闷。 秦见月是担心菜篮被她一气之下抄了,贴心取过去放一边,才敢开口说:“妈,我跟你说个事。” “要说直说,别神神叨叨。”秦漪拧着眉看她,表情有些不耐。 “我离婚了。” 尽管秦漪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但她揣测的是小俩口吵架闹矛盾,正要劝秦见月心宽一些,听到“离婚”二字,她激动地拔高嗓音:“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离婚了。” 怕她妈妈巴掌甩过来似的,秦见月说完就缩了下肩,往旁边墙根撤退。 而秦漪只是抬手指了她一下,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什么意思啊秦见月,离婚?离婚?!真离了?” “嗯……离了。” 秦漪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后怒极反笑,“好你个秦见月,结婚离婚闹着玩是吧?你俩才结多久?有一年没?哪天离的?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劈头盖脸一通问题甩下来,秦漪的步伐也在迫近她。 秦见月闷着,不吭声。只往墙边缩。 “说话!” 秦见月瞄一眼秦漪,妈妈已然气得脸色涨红。见她闪躲,秦漪怒道:“你少给我躲在旁边不吭声,我就看不惯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事儿你不给我解释清楚,今天咱们没完!” 半天,秦见月憋出来一句:“这是我们两个的事,离了就离了,需要跟你解释什么啊。” “你当结婚是小孩子过家家?说结就结说离就离?当初不是要死要活想嫁进去?现在怎么怂了?!啊?” 秦见月被她说得心伤至极:“结的时候谁想离呢?当初怎么知道会不合适呢?和你商量你无非就是叫我忍着,嫁都嫁了那就忍一忍,可是我不想忍啊。” 秦漪快气死了,她扶着摇椅坐下,用手掌撑着额头冷静冷静:“来来来,你过来,你到我面前来说。为什么事离婚?” 秦见月没过去,隔着些距离,她声音轻淡:“就是过不下去了。” “过不下去了。”秦漪为她的任性冷笑一番,“那我再问你,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 第85节 秦见月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后果?” “他跟你离了,转头能找十个八个老婆都没问题,人都排着队要嫁进他们程家。你呢?!你呢?你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什么叫鱼对鱼虾对虾,你一个被人家踹了的也只能再找个被踹了的!你光不光彩啊秦见月!?” 秦见月万万没有想到,她交代完这件事等来的会是母亲这样的指责。秦漪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她再婚会被嫌弃“不光彩”。 秦见月说:“只是离过婚,这样就让你觉得你的女儿不光彩了吗?因为进入了一段错误的婚姻,我没有资格提出不满吗?男人离完婚就可以潇潇洒洒风风光光,女人就不行?或者跟离不离婚没有关系,其实你压根从心里就觉得,我秦见月就是一个不光彩的女儿。方方面面都是不好的。个子不高,性格不好。唱戏唱的也不行。哪儿都比不上别人,我嫁到他们家就是高攀了。是秦见月不配。” “你从小就教我忍受,忍受。教我反思,教我任何事情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是,我找出来一堆自己的毛病,他们现在像一个壳压在我身上,我驮着这个壳在走。好不容易有人帮我把它卸下来了,可是回到你跟前,我又要重蹈覆辙!” 秦漪拍案:“重蹈覆辙?怎么了你这话说的,我是在害你是吗?妈妈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 “我不要听。”秦见月摇着头,“我不要听你的道理。” 她穿件雪白的裙,倚在围墙边,扶着绞痛的心口。秦见月和程榆礼没有仇恨,直到分开一直和谐,也是相处里这一点融洽让她这两天心绪还算稳定缓和,只是没有想到,一切会在母亲的跟前爆发。 “你的道理只会让我越来越自卑,越来越痛苦。我练不好基本功你说我笨,你夸别的小孩多聪明的时候,你不知道他们骄傲的眼神带给我什么感受。你不会顾及到的。你只会用这种低劣的方式催我奋进。 “高中的时候我被人欺负,你也只会说句是我有问题,都是我有问题,是我性格不好,是我不够坚强不够阳光。 “我没有被爱,是因为我没有被爱的资格……” 秦漪让她这一通奚落说得无辜:“我不让你反思我让谁去反思,让欺负你的人去反思吗?你敢说你一点错也没有?” 秦见月簌簌落泪,顺从点头:“对,是我有错,是我太软弱,我错到活该被锁在器材室里,活该被人撕掉衣服□□。我活该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秦漪一愕,看着秦见月满脸的泪,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争执不下,来了个及时雨。 秦沣站门口说:“吵什么呢?” 秦漪没搭理秦沣,站起来看着秦见月:“秦见月你给我说清楚,谁欺负你了?” 秦见月摇了摇头。 她默然饮泣片刻,推开挡路的秦沣,跑了出去。 空余院里的药罐在沸腾,蒸着凌空的花枝。把这本就炎热的夏熬得灼人肺腑。 秦沣纳闷地看着秦漪:“怎么回事啊?” - 秦见月没喝药,跑出去漫无目的走了几圈。 她不想回家,像小的时候和妈妈闹别扭,采取在门口溜达式的离家出走。 最终走到一个酒吧,她顿一顿步子,拐进去。 第一次一个人喝酒,平时都是朋友点的单,她沾一些喝,秦见月拎着菜单本,随便戳了几瓶洋酒。而后交给侍应生。 率先递过来的是高脚杯,里面盛着一颗冰淇淋。秦见月接住瞬间,喉咙口哽了一下,想起程榆礼为她精心准备的甜点,真是搞不懂,怎么连出来喝口酒放松一下都要经历这种郁闷? 到处都有让她想起他的痕迹。 秦见月坐在吧台,喝完两杯酒,便烧得脸热。她胃里翻覆,身体在提醒她适可而止。而上头的情绪却又催促着她,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借酒消愁的夜,听着驻唱歌手唱着苦情芭乐。混沌的脑子里被太多事情占据,复杂地绕成线团。她泄气地把线团丢到旁边去,不去想这些,那还剩下什么呢,一切的一切被抛掷一旁。 最终心底的灰尘被小心翼翼地擦净,慢慢地显出一个人名,三个字。占据她太多太多的感情。生命由细枝末节构成,而细枝末节,是由程榆礼构成。 秦见月看着酒杯里晃荡的酒液,鼻子很酸。 她强忍着酸涩灌下一杯腥辣的酒。 同时,在一旁的手机亮了下。 秦见月没打算去接,但是看到备注:老公。 她没出息地捂着手机,跑到相对安静的洗手间,郑重接听:“喂,什么事啊?” 程榆礼声调没什么情绪,问她:“我今天回来收拾,这儿还有一些日用品,要不要给你送过去?” “嗯……不要了吧,你觉得碍事就扔掉好了。” 他淡淡道:“怎么会碍我的事,这今后是你的地方。”他还是这样的从容平静。 秦见月咬了咬唇,除了“嗯”和“好”,她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她记得她明明和程榆礼说过,那些物件都是不会再要的。何必在这时候打来这通无关痛痒的电话呢?没有问清什么,没有交代什么,也没有解决什么。二人各不吭声,这样沉默地悬着。 她在想,会不会,有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程榆礼,他也会舍不得呢? 不知道是酒吧的氛围太浓厚让他听出,还是因为她将微醺的声调掐得很刻意,过了很久,程榆礼开口劝了一句:“秦见月,别喝了。” “啊,怎么被发现了。”她顿了顿,勉力微笑说:“你不是都不管我喝酒的吗?小酌怡情呀。” 漫长到几乎快认为他已经挂断的沉默过后,程榆礼有几分沮丧颓然的声音传来:“我怕没有人照顾好你。” 她稍一愣,掐着手机,吞掉喉咙里的哽咽,忙语调高扬说道:“不会呀,跟朋友在呢。” 程榆礼没有接话。 “真的真的。”她故作轻松说,“恬恬,你喝的什么啊,看起来好好喝——哎呀我这边好吵,不跟你说了。都听不到你说什么!” 不能再坚持一秒,秦见月速速按下挂断键。 她的表演结束。一瞬间,空气都凝固。 很快,有人在洗手间外面敲门,问好没好。 “好了好了。”秦见月没有给自己一个情绪发泄的出口,旋即推门出去。走入人潮挤挤的声色之中。 有一点防范之心,开过的酒瓶她没再喝,要来几瓶新的。 旁边有美女被搭讪,幸好秦见月今天穿得朴实,也不装点自己,像个稚嫩的高中生。万幸,没有人来叨扰她的独处时间。 直到一声大嗓门—— “他妈的,终于找到你了,躲这儿喝什么闷酒呢?!”秦沣拎着秦见月的领子,把她桌面的酒瓶统统扫到一边,扯着嗓子问,“你不是在喝药?又跑来喝酒,身子吃得消?” 秦见月推他:“干嘛呀,又死不了。” 秦沣那时是刚进门打算跟她母女俩吃个饭,谁料撞见二人在争执,话还没说上几句秦见月就拔腿跑了。他问了秦漪几句发生了什么,秦漪跟他说了来龙去脉。 秦沣便出门寻人,找了几条街,在酒吧楼下看见玻璃窗里熟悉的人影,急匆匆就冲进来了。 “你离婚是真的假的?”秦沣急切询问,转头又说,“不对先不说这个,你妈说你高中时候被欺负,她还没问明白你就跑了,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啊,什么被欺负……”秦见月被他接二连三的问题搞得有点恍惚,抓抓头发,“噢,你说那个啊,都过去这么久了,重要吗?” 她端杯继续饮酒。 “你怎么不跟你哥说?”秦沣把她的酒杯撞到旁边去。 她嘟囔说:“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在外地打工,怎么帮我解决啊?” “看来是真的了?你好好给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秦见月皱着眉,撇一下嘴角,看着秦沣:“你想知道?” “想!” 秦沣看着这瓶瓶罐罐,酒瘾也上来了,他不用杯,直接吹瓶。两三分钟,就把秦见月的酒全干掉了。 秦见月稍侧过身,看坐在她旁边的秦沣:“那,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哦。” “不说,绝对不说!” “你发誓!”秦见月抓着他的手,揪出他三根手指头。 “好好好,我发誓!”秦沣怎么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套话时机,为了真相他豁得出去,立刻有求必应地竖起手指,“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把秦见月的秘密告诉别人!” 秦见月凑过来,到他耳边。 秦沣配合地低头。 她打了个酒嗝,然后,慢吞吞地开口说:“我,我其实以前就好喜欢程榆礼。他……他是我的学长。” 秦沣诧异:“程、程……以前?以前是多以前?你不会高中就……?” “是的啊,高中开始就那个了。” 秦沣的眼神表示不敢置信,靠了一声:“老子都不记得我高中喜欢的女的叫什么了!” 秦见月不理他,自说自话道:“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就是什么呢……除却巫山不是云,你明白吧?如果,如果……如果我没有嫁给他,我嫁给别人,那不管是谁,都是将就将就。” 秦沣怒道:“你他娘的喜欢他什么?小白脸一个!” “喜欢他,成绩好呀。还有……”她歪着脑袋,细细地想,想着想着,嘴角就不自觉翘起来,“好多,好多好多吸引我的地方。他真的很好,白月光知道吗,算了,你不懂,你不懂……” “然后呢?接着说!”秦沣戳一下她的脑门,“为什么被欺负?” 秦见月垂了下脑袋,突然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她站在秦沣跟前。秦沣坐着,看她靠过来。她很小声对着他耳朵说:“就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有人看到我送他东西,他们觉得我……觉得我不配。就想,教训教训我。” 秦见月说着,吸了吸鼻子。手蜷起来,放在秦沣的腿上,犯了错误一般,就那么低着头呆呆地站着。 “因为他是吧?”秦沣露出果不其然的眼神,“我早就猜到了!我就知道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没跟他结婚压根就不会有这些破事儿!” 他又看一眼委屈巴巴的秦见月,拎她衣襟,“秦见月,你给我支棱起来!别跟我在这儿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像不像话!” 秦见月好无辜,她被那截衣领勒得脖子都疼,嗷了声,推开他的手:“我没有要死要活。我就是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我刚刚离婚,妈妈也让我不舒服,我喝一点酒都不可以吗?” 秦沣拉她走,她不答应。 秦沣把人扛起来,走出去,扔进他的车后座。 秦见月趴座位上,“哥哥。” “干什么?安分点。” “唔,好的。” 秦沣开车上路,带点火气,油门都踩得起飞。又过一会儿,后边传来幽幽的:“哥哥。” “又干什么?!” “不要说出去,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你给我闭嘴!”秦沣凶她一句,秦见月被吓得收了声。 暮色之中,她倚着车窗沉沉睡去。又没道理地忽一下惊醒,接着继续睡去。睡一个好觉,做一个与他无关的梦,对她来说都好困难。 - 程榆礼近来让自己忙碌了一些。 第86节 一旦投身进某一件事,就不会无效地消耗情绪。只不过偶尔也会走一走神。 譬如开会轮不到他发言,他坐在会议桌的后排,凝神盯着婚戒发呆。 他没有摘下已经戴习惯的戒指,也没告诉任何人离婚这回事。 他不是将私生活广而告之的人,如果有人来问,便顺其自然地揭晓。没有,那就顺其自然地掖着。 看着看着就变恍惚。直到后门被打开,有人侧身进来。程榆礼瞥过去,是阿宾。 工作上面的事务多半私密,需要严防。程榆礼上回辞退了一个小姑娘,后来也没花这多余的时间再去挑挑拣拣,叫来身边亲信来给他做助理。 阿宾小声说:“程先生,外面有个男人说要见您,看起来像闹事的。” 他问:“什么人?” “说是姓秦,可能是太太的亲眷。” 程榆礼看一眼手表:“让他等一会儿,我马上来。” 阿宾应了声,将要走。 叫住阿宾,程榆礼又补充说:“招待一下。” “好的,好的。” 开完会,程榆礼去宴客厅见秦沣。 秦沣正捧着上好的茶,喜滋滋在喝。程榆礼迈步进门,看他一眼,遥遥站在门边,喊了声:“哥。” 他穿件黑色衬衣,迈开长腿往里面缓步走。 刚还在悠闲品茶的秦沣,一见程榆礼过来,旋即摔了茶盅,起身大跨过去。他迎过去姿态气势汹汹。 程榆礼看一眼被扔在地毯上的茶杯,顿住脚步。 下一秒,拳头就猝不及防地挥在了他的脸上。 “啊!!”突如其来的打斗让旁边两个礼仪小姐乱了分寸,惊慌大叫一声。 秦沣冲着程榆礼叫嚣着:“好啊,总算敢出来见我了是吧?!” 程榆礼措手不及被撂了一拳,撞倒在旁边的墙面。他紧紧皱眉,扶着唇角,觉得牙缝间有血腥味涌出。眼前是混沌的色彩,乌黑的画面里渗透着一点仅存的光。 跟在后面的阿宾见状,赶紧过去扶他:“程总,您没事吧?” 而后,瘦弱的阿宾一下被扯开。秦沣攥着程榆礼一丝不苟的衣领—— “好你个白月光?!要不是你月月会变成今天这样吗?啊?!” 他说着,不等程榆礼站稳,又是一拳重重地落下。是发了狠的报复,下手一点不轻。很快,男人干净的唇边现出一片乌青,嘴角似有血液溢出。 “要不是你她会让人欺负吗?要不是你她会生病吗?!” 熨帖的衬衣领口被秦沣扯出褶皱,程榆礼扶着旁边的花架正要起来。 站在一旁的小姑娘还是想方设法上前帮忙劝了一下,秦沣置若罔闻,又一抬臂,把俩人吓得闪到墙角。他两只手紧紧拧住男人整洁的衣襟,咬牙切齿说: “程榆礼,老子他妈的杀了你的心都有了!!” 见拎着电棍跑过来的后勤人员,程榆礼赶忙抬手,冲两个保安压了压指,让别怠慢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us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弦断丶断那三千痴缠 40瓶;陆啦啦噜。 10瓶;舒菲 5瓶;回甘、loststars 2瓶;迟、ssss343、45301432 1瓶 谢谢大家啦! 第51章 看在程榆礼好歹也当过一阵子他妹夫的份儿上, 秦沣很给面子地只揍了他两拳。他自认为表现得已经非常收敛。 气没出完,也只能到这儿了。放开程榆礼,秦沣骂了一句“道貌岸然!”, 又转头瞪一圈围观群众, “闪开。” 他收了拳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 程榆礼眼前还有些花, 他又低低说了声:“你等一下,我们谈谈。” 饶是想留住他, 有太多话要问, 但秦沣步子一下没停。 他用气势十足的背影冲着程榆礼:“老子跟你没什么可谈的!没挨够打就直说!” 碍于姿态落魄,程榆礼不便追出去, 凑到阿宾耳边说了句什么, 便捻着旁人递过来的洁净纸巾去了趟洗手间。 阿宾跑得飞快,没赶上同一趟电梯, 等追上人高马大的秦沣。秦沣已经在公司门口不齿地“呸”了一声。 “秦先生,留步, 秦先生!” “管好你们家程总,叫他少祸害人家小姑娘!你们程家高贵,我们攀不起!今后不会再来了!” 秦沣指着公司大楼, 扯着嗓吼了最后这么一句。 阿宾纳闷地抠抠脸颊, “秦、秦先生……” “别喊秦先生了, 我不配!” 不明就里的阿宾很是郁闷, 他怔怔望着秦沣离去背影, 没敢追上去。 秦沣来去自如, 风风火火。这一出结束, 公司上下都知道程太太娘家人来闹事了。你一句我一句, 开始传事件的始终。 “什么情况, 程总该不会是离婚了吧?我总感觉他一阵心情不大好。” “不至于吧,我看他还戴着戒指。可能是吵架?” “你听那男人刚刚说的什么,我们攀不起?这意思不就是说?嗯?” “确实,要是小吵小闹不至于娘家人出面吧?” “听他那个意思,还是程总做错了?该不会是——外面有人了?” “天啊,道貌岸然。对上了对上了!完全看不出来程总是那种人啊,新宠是谁啊?” 阿宾听见了,厉声斥了一句:“去去去,在这嚼什么舌头?!” 程榆礼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伤口,独自坐在办公室,他乏力地支着额,凌乱的衣襟被重新叠好,紊乱的思绪却如何也整理不清。心中郁结,听完阿宾的转述,他一声不吭地合眼。嘴角还有几分火辣辣的刺痛感。 沉吟许久,程榆礼开口问阿宾:“他刚才说什么,你还记得吗?” 阿宾想了想:“你们程家高贵,我们攀不起……?” “不是这句。” “好你个白月光……” 程榆礼轻轻蹙眉,摇一摇头。他想说什么,又咽回去,终是没有再多谈私事。 这天的闹剧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平息了,程榆礼没再追究,他忙完手头的一些事情就回到家里。 住处又换了一个,公司在南岭街,程榆礼就在附近拿下来一套公寓,很小,恢复往日他的生活习惯,平淡而清廉。 回到独身的生活,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就像她并不走远,只是去朋友那里借住几天,回娘家清净一阵,或是因为工作在录制现场过夜。久了,慢慢膨胀的失落感是从缺少开始的。 在桌前进食,缺少一个对坐的身影,哪怕他们平日吃饭很少交流。 观影,缺少一个吐槽的声音。睡觉,习惯性放两个枕头。缺少一个同床共枕的人。 连狗狗都变得沉寂乖巧很多,不知道它安静趴在飘窗上时,是不是在思念她的气味和体温。 程榆礼看着镜子里他憔悴的样子,轻按一下受伤的脸颊,肿胀之下的痛楚无法像止血一样被及时处理,密密匝匝,仅仅一小片的青紫色,疼痛的反馈却绕满周身。拳头落在脸上的瞬间,只觉得牙龈间胀涩,回到封闭孤独的家里,才迎来姗姗来迟的困苦。 这种感觉,兴许就叫做后劲。 程榆礼有意联系一下秦沣,想问一问今天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很快发现联系方式被拉黑。 看着红色的感叹号,沉默许久。 程榆礼退出聊天框,不用拖拽,秦见月的账号已经被他置顶。 很久没有交流了。 点进去,又退出来。 通讯录有一堆未接来电的红点,都是来自老宅的座机号码,爷爷打电话总这般催命似的急促,程榆礼一通也没回。置若罔闻地揿灭了手机屏幕。 咕噜慢吞吞从旁边走过来,无力地甩着尾巴,趴在程榆礼的腿上。 程榆礼就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呆了一宿,本是坐着撸狗,后半夜睡了一阵,又被趴在肩上的狗狗闹醒,去给他倒狗粮。那时天已经亮了,他便没再睡,把电脑打开处理了一会儿工作。 心里还是不舒坦。从前是良宵苦短,近来是夜长梦多。 翌日,程榆礼去见了沈净繁。 老太太久居她闲适的四合院,酷暑豪雨,浇落了一地梧桐穗子。没人打扫的院落像败落多年,程榆礼迈步走进厢房,踩在凋零的植物上,发出脆脆声响。 “奶奶,在呢。”他掀开门帘,往里面看去。 沈净繁坐在榻上洗她的假牙,见程榆礼过来,擦一擦湿淋淋的手。麻利地将牙装上,动一动颌骨,咔咔咬了两下。 “好久不见你过来了?又什么事儿要劳你们家老太太神?” 沈净繁不留情面奚落他。 程榆礼只是笑着,在她跟前坐下。 沈净繁一瞧他这脸:“唷,这脸怎么了?” 程榆礼说:“跌了跟头。” “别是让人给揍咯。”沈净繁说着,探手去碰一碰他的伤口,“去医院看过没?” 他讪讪笑:“这点小伤还去医院,让人笑话。” 沈净繁叹道:“从小没见你打过架挂过彩,安安分分的一小孩儿,能惹上什么事儿,怎么这会儿挨□□脚——得了,你要不乐意说奶奶也不问,只能说这叫什么呢?是祸躲不过啊。” 她是个开明的人,看出程榆礼的踌躇。关切得点到为止。 程榆礼似笑非笑点一点头,不应声。 沈净繁又问:“怎么今儿就你一人来呢?往日里不都是上哪儿把你媳妇儿捎着。” 程榆礼尚没接话,奶奶递过来一颗酸梅。他摆手说:“不吃,胃不好。” 第87节 沈净繁啧一声:“瞎矫情什么呢?怎么就又胃不好了?” 他淡淡说:“可能是忙的。” 胃疼,是因为不吃早餐。不吃早餐,是因为想多睡会儿。多睡会儿,是因为不想醒来。 谁都想贪一贪黄粱梦,贪着贪着就把身体折腾坏了。恶性循环。程榆礼最近是越发回避现状了。精神困顿,绝非好事。 沈净繁见他这样,试探问:“跟月月闹别扭了?” 程榆礼也没瞒着:“离了。” 沈净繁闻言一愣,急着猛拍大腿:“怎么回事儿?” 他想了想,说:“老爷子一而再再而三从中作梗,她心里不踏实。” “哎哟,程乾那个混账玩意儿。净不干人事儿!” 程榆礼想到他爷爷就心烦,他不想多谈这件事,指一指旁边老式收音机,悠悠道:“您给放首曲子听听吧。” 沈净繁拨开开机键,给他放了一曲《打渔杀家》。 她又问:“难不成是因为夏家那个丫头?” 程榆礼说:“有一点影响。” 他一夜没睡好,眼下青黑,沈净繁看出他的倦意,指一下榻前的墙壁:“先不说这个——我最近寻思这面墙有点儿过于光秃了,想挂点儿东西上去,就想着让你画幅画。既然你来了,干脆现在就画上吧。” 程榆礼顺她指的方向看去,问道:“画什么样儿的?” “随意你。” 从奶奶的桌下取来笔墨纸砚,在桌面铺上一层薄薄绢布。程榆礼没有落座,只躬身桌前,纤长的指圈住细细轻轻的画笔,柔软的笔锋在绢布中央拓下一朵莲花花心。徐徐地点,轻轻地勾,一株清莲的形状轻巧地落了下来。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耳边是沈净繁的话语声,混着檐下淅沥的雨水,她望着程榆礼潜心作画的侧影,说:“夏家最近也是不安宁。” 他淡淡地“嗯”了声。 “你知道了?” 少顷,程榆礼顿一顿画笔,答:“猜到了。” 他前几天跟秦见月说夏家的事,是夏桥的妻子陈柳然出了事故,据说已经到了送医院抢救的严重程度,但什么原因也没对外公布,陈柳然好歹是个有名望的大画家,有什么大事故能让这一家子讳莫如深。 他说:“夏桥有暴力倾向。” 沈净繁叹一声,摇一摇头:“自打你小时候就听见这风言风语了,没想到这一出又一出的。送走一个,还不悔改——你跟他谈生意的事情怎么说?” 程榆礼:“如果是真的,我还不至于没底线到和这样的人谈合作。” 可能是当时年纪小,他不大记得沈净繁所说的“风言风语”,但现在回想,当年关于夏桥的第一任妻子的过世原因就众说纷纭,联系到眼下这类传闻,忽然一切都能串联上了。 程榆礼心中乱想着,沈净繁也讲起他儿时一些旧事。 老人都这样,喜欢忆往昔。说起程榆礼从小受到程乾的牵制,比起程榆礼的爹妈,爷爷对他的管束更为苛刻。被送去学钢琴和小提琴,他分明觉得分身乏术,却不吭声地顺从。沈净繁说到这儿,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却不说?程榆礼仍然不接茬。后来是发觉这孩子在画画上面还挺有天分,于是往这方面培养了一下。 程榆礼听着奶奶在耳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曾经。 明明叫他沮丧失意的话题已经过去,心头那一片乌云仍然固执地悬着。 画笔蘸上朱色的墨,落下就不再成一团团模糊的花瓣。 笔端无意识地绘深,变成女人的唇,女人的眉。 “怎么不说话?”沈净繁的话将他意识牵回。 程榆礼忙松开笔,再看过去,这幅画已经让他画得不伦不类。心烦意乱想要揉碎,又不忍地完整保留住她的嘴唇。 于是轻轻将这张绢布掀开到一边,他说:“有点儿不舒服。” 沈净繁问:“哪儿不舒服?” 他不答。 她又问:“为的什么?” 程榆礼放下毛笔,声音轻淡:“月月不在了。” 沈净繁看穿他的失意,不再絮叨同他讲述其他,见程榆礼在太师椅上坐下,垂眸休憩,她好奇问一句:“你头一回见她是不是我过寿那次,在戏馆?” 程榆礼轻掀眼皮,去看廊上的雨珠。答道:“更早一些。” 雨水淋透了整个世界,意识也变得浑浑噩噩。往昔回忆像走马灯一一变幻,每一道光景都清晰如昨。 程榆礼就在这样清醒一时,糊涂一时的状态里,消沉在浓郁的烟草气味。他无端在想,她能回来就好了。同样也免不了懊悔,那时该多讲几句挽留。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念旧的人最是伤情。 - 秦见月那夜喝醉,翌日醒来将胡话都忘光,她仅存的记忆里,唯一的情绪失控场面是和妈妈争执,险些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心情沉静下来后,外面已经被雨水洗刷过一番。趁着闲来无事,给她培雍的花草一一浇灌。本以为家中没人,没料秦漪听见她起身的动静,也放下手头忙碌,从厢房里出来。 秦漪倚在门前,静静看着秦见月。 秦见月剪短的发在清早被简易地用发圈笼住,短短一截,像小尾巴。瘦弱身体被宽松的睡裙罩住。遇到什么难缠东西,她蹲下身来细细拨弄,而后精心开始修剪花枝。 她的骨相近乎完美,因而侧脸显得很优越。尽管早起没有过多的打扮,眉骨、鼻梁、下巴的线条流畅曼妙,撑起这张清水挂面的素净面容,如远山芙蓉。 秦漪开口道:“离就离了吧,是我没站在你的角度考虑。”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秦见月惊得手一打颤,剪刀滑落。 她扭头看向妈妈。 秦漪的眉目里是隐隐的不忍与无奈。她垂着睫,轻微摇头: “其实我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妈是过来人,当初给你提过醒,你不听。也怪我和你爸,没给你创造很好的家庭条件。没让你留住你特别喜欢的,帮不上你的忙,也有我们的错。” 有时再深刻的感情也换不来一段好姻缘,她知道的。秦见月淡淡说:“我不怪你,只是没有缘分。” 片刻,秦漪“嗯”了声,过了会儿转移话题说:“节目做得挺好的,我看了,创新点很有意思。都是妈想象不出来的点子。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 秦见月视线顿住一瞬,轻轻点头,没有接话。这一阵子情绪透支,她尽量不让自己陷入敏感的愁思。 “以后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你要是觉得妈做得不对,也可以说,母女俩好好沟通沟通,妈妈也不是那么不讲理吧?”秦漪说着,自嘲般笑了一笑。 “……好。”她平静点头,若无其事地吸了吸鼻子。 转移话题,秦漪告诉她:“对了,你昨天去喝酒,跟你哥说什么了?害他去别人地盘上闹事。” 秦见月一怔,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闹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啊?他去把小程给揍了。” 闻言,刚刚被拾起的剪刀又啪一下摔落在地,秦见月没再去捡,用干毛巾擦一擦手,赶紧过来问妈妈:“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秦漪也是听秦沣在电话里嚷嚷了一通,秦沣语焉不详,她压根没问清楚。 秦见月急忙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秦沣。 秦沣揍了人,心情倒是快活得很。睡到个日上三竿,声音还懒洋洋的,憋不住嘲讽秦见月一句:“哟呵,酒醒了?” 秦见月问:“妈妈说你打人了,你为什么打人?” “打人?小小地教训了一下而已,我下手可轻了。怕把你的宝贝白月光打疼了,哥给足了面子。” “什么意思?我昨天……我昨天喝多了,是不是跟你乱说了。” 秦沣声音吊儿郎当:“是啊,什么都说清了,什么小秘密,高中就喜欢了,是不是?”他还厚颜无耻地笑了声。 秦见月心一沉:“我,我都说了?” “啊,还说你当时因为他被欺负,我一听,气得当场就冲他办公室去了!不知道也罢,你说这事儿我知道了,我能忍吗?!” 秦见月愣了很久,而后慢慢回过神来,瞬间又是羞又是恼。她可真是疯了,她居然把这些事告诉秦沣了,她告诉谁不好要告诉秦沣?! 算了,先不管这个。她又着急问:“他有没有事?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这,受伤?这我好像——”没注意三个字还没说出口。 秦见月急得声音都拔高:“你说话啊!” 秦沣支支吾吾说:“额,应该是受了点小伤,可能、可能是流血了……” 一听到流血二字,秦见月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不等秦沣再解释,她立即挂掉电话,开车上路。 想去看看他,可是……可是她压根不知道程榆礼现在住在哪里。再去他公司一趟吗?万一被赶出来怎么办? 秦见月像没头苍蝇一样开着她的特斯拉,从兰楼街出去。 在大雨中,雨刮器飞速运转,发出嗡嗡的声音。挡风玻璃糊成一团。 漫无目的地,她在自家门口转了一圈,又从另一边绕回来。 停下了车,却不甘心。怎么办呢?还是很想去见一见他。 不论是为了伤势,或是只是去见一见。 可是她现在已经任何没有关心他的立场了。 秦见月一边迟疑着,一边倒着车,“砰”一声,车尾巴又一次撞上了家门口的邮筒。 半年前才修过一次的地方,“旧伤复发”。 她停下了操控轿车,将车子熄火。趴在方向盘上,久久不起身。 心脏在这一刻发生剧烈的生理绞痛。 疼得她快要窒息,但哭不出来。只能捂着胸口,激烈地喘。 秦见月拿出手机,打开程榆礼的聊天记录。 她手指戳上手机屏幕,艰难地打字:你还好吧?我不知道我哥哥会那么莽撞,真的很抱歉。 打完,又觉得不合适,统统删掉。 没准人家挨了揍已经够烦了,她这多余的解释纯属是火上浇油。 会觉得打扰吧?遇上这样的倒霉事,任何人都会觉得烦。 秦见月点开程榆礼的头像。 是她为他拍的照片。 第88节 去年冬天,一起陪刚刚来家里的狗狗玩。二人打算出门去遛狗。 她看着他给咕噜掸雪的画面,觉得这样场面十分的温暖。便打开手机冲他喊了一声:“程榆礼。” 男人蹲在地上,轻轻地“嗯?”了一声,抬眼看向她的镜头,出其不意被拍下一张照片。他穿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面容俊美白皙,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纤长的指擒着咕噜的两条前腿,指关节在零下的气温里泛红。 咕噜在吐舌头。 秦见月收起手机,遭到他的反抗。程榆礼起身追过来,故作生气说:“好啊,偷拍我是吧?” 她尖叫着藏起手机,要躲到一边。 被他从后面抱住。 “让我看看。” “不给不给。我要私藏!” 他愣了愣,而后笑一下:“秦见月,你变坏了。” 她梗着脖子,不甘示弱:“跟你学的!” 程榆礼掐住她的下巴,一口咬下去,嘴角带着戏弄的笑:“不给?那我就亲到你放弃抵抗!” 她顽抗着,“不要、不要”的声音瞬间被热烈的吻堵住。 几天后,这张照片变成了他的头像。那时,她在外面,正要给他发消息。 秦见月:你怎么换上了?天啊,我还打算私藏的。 程榆礼不以为意说:新娘给我拍的,当然要秀一秀。 秦见月红了脸:……什么啊,都结婚大半年了,还新娘。 程榆礼:一日新娘,终生新娘! 那时,她看着这张照片笑得乐开花。 而此刻,秦见月伏在方向盘上。那阵心脏绞痛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疼的地方不仅限于心口,而蔓延到了全身。她将额头抵在手背上,很快,汗水密布的额就沾湿了头发。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只有无以复加的疼痛,化作刀刃钻进肺腑,让她体会到永不停歇的肝肠寸断。 -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秦见月没再联系程榆礼,也没再去指责秦沣。 为了调整好身体状况,她重新规律地喝上了中药。 也有一些好事在发生。 他们的节目《遇伶》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收视惨淡,或许是因为制作团队和流量明星的引导,或许是因为程榆礼在宣发这块也砸了不少钱,或许是戏曲演员里也不乏漂亮帅气的小姐姐小哥哥,总之,他们的关注度竟出乎意料地高。 这让秦见月终于在失落的生活里找到一点振奋的理由。 最后一次录制现场,是在暑热难当的季节。 艺人休息室里,带他们的人还是艺统小云。她今天一进来就问见月:“见月老师,我听说有大佬看上你们的表演了,想跟你们合作项目是真的假的啊?” 秦见月不明状况:“啊?” 南钰走过来,接话说:“八字还没一撇,不用高兴得太早。” 见月闻言,惊喜说:“所以是真的有这种好事吗?” 南钰笑了下:“只是目前有这样一个宣传片的策划,不过你想想上回那个驴我们的彭总,总之降低期待值。” 秦见月深以为然地点头。 南钰走到她跟前,又压低声音说了句:“当然了,还是要感谢我们的金主爸爸。没有他怎么有被发现的机会呢。是不是?” 她说这话,秦见月一下就梗住了。 秦见月还没有来得及一一通知大家,她和程榆礼离婚的事情。 “其实,我——” 秦见月低落的话还没交代完,花榕从外面拎着大包小包的喝的冲进来:“快快快,要喝什么奶茶,你们赶紧挑,一会儿挑剩下的给陆遥笛。” 陆遥笛的声音从里面更衣室传来:“花榕!你他妈当我是死的啊?!” 花榕傻了眼,用口型说:我靠,她怎么在的啊? 休息室里笑成一团。 秦见月也进入大家其乐融融的氛围里,跟着笑了起来,起身过去挑了一杯柠檬水。 她咬着吸管,看了会儿《兰亭问月》的剧本。 这出戏放在今天来演,一路磨了不少个版本。才有今天这个精益求精的结果。 最后一出戏了,最后一场录制。大家都很看重。这不是竞赛类的节目,图的不是个沉甸甸的放在手上的结果,那是什么呢?不可以被轻视的传统文化,不能够被撼动地位的瑰宝,在几千年历史长河里被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古文明,在浮躁的社会空间里亟需落地生根的文化自信。他们这一群不起眼的人,终身都在为之而奋斗。 他们可以不起眼,但京剧不能。 大家围在一起叠着手喊加油。 秦见月取出她的戏服,从前总是将它戏称为“战袍”,掀开战袍的领子,上面还有有人为她私人订制的名字。绣上去的“见月”。在日复一日的表演中,字样略有磨损,看起来恍如隔世了。 没有再多盯着看,秦见月赶忙换上衣服去了后台。 她在音频老师那里戴麦。瞥一眼底下的一些观众。 在观众席的最后排,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程榆礼的刹那,秦见月扶着耳麦的手顿住了,指骨微微打着颤。旁边的小云见状,赶忙动手帮她整理。 “怎么了见月老师,今天特别紧张嘛。” 秦见月勉励一笑:“可能最后一次录了,不想出错。” “不会啦,反正录播嘛。录不好重录,别紧张。” 她强撑着嘴角笑了下:“好。” 再看过去,男人已经找到空位坐下,远离喧嚣的人群。他独自静坐在暗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地看着这个被聚光灯照射得刺眼的舞台。 秦见月突然觉得圆满。 不管这束舞台上的光能追她多远,不管这出节目播完后他们如何各奔前程。不可否认,今天这一场戏凝聚了太多的心血和力量,十年一刻的绽放,一定是璀璨耀眼的。而她希望看到的人,也推开一切为她赶到了现场。亲眼看着她发光。 她无憾了。 尴尬的笑意渐渐变得平和许多。僵硬的嘴角也找到了最合适温柔的弧度。 有导演组的小妹妹得了闲溜过来跟小云八卦:“我刚看到一个好帅的男人,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看见没?好想过去搭讪!” “早看到了!”小云用流程单敲了敲对方的脑袋,“别做梦了,还搭讪,那是我们的金主爸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00:05:14~2022-07-22 00:0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叶繁花 10瓶;weiyihang- 4瓶;阿冬瓜 2瓶;谁_的、陆沉、zzzz_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52. 程榆礼坐在台下看完了节目全程。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见月了, 她在舞台上精神焕发,状态似乎没有受到情感生活的干扰。很好的事。 《兰亭问月》这个节目是他们三春班小团队在孟贞的带领下一手编排的,程榆礼没有见过现场版本, 但早有耳闻。这是她日夜闷在书房里翻剧本、看舞台, 废寝忘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结果。有时研究魔怔了,回头去问一问他这个观众身份的门外汉。程榆礼会给一点微不足道的点拨, 让她继续往下走。 如今看来,不负众望。 演播厅里的观众不多, 梁上的中央空调吹得程榆礼后颈有些发凉。但他坐下便不愿动弹, 在一种冰天雪地的极寒感受中,听完这曲热忱满怀的戏。 他是满意的。程榆礼对于秦见月的赞许都是发自内心, 而非仅仅浮于表面和嘴边。 他认为她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戏曲演员, 只不过环境所致,并没有太大的舞台给她尽最大可能的发挥出自身价值。 程榆礼自负盈亏去做这个节目的初衷, 也不止是哄老婆高兴这么简单。他想要力所能及地去扩展一下他们的生存空间,支撑住那番令人动容的热爱。能开出花的种子, 也需要合适的土壤。 节目演完了,演播厅里掌声在回荡。 主持人问:“这个表演看起来很有意思啊,它是一个‘穿越’剧, 这边的京剧小演员们, 可不可以出个代表跟我们说一下这个节目的创作过程。” 接过话筒的是南钰, 女主持没立即给她, 笑了下, 冲后面说:“不要每次都是我们的班长来发言, 有没有别的同学想要说一说自己的看法?” 南钰忙退到后面去。 导演的镜头摇到见月的眼前。她懵懵地看着镜头, 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我说吗?” 主持人的话筒递过去:“好, 那就请这个小美女说一下吧。” 秦见月在大场面讲话难免生怯,唇齿打颤,喉咙眼里都发抖。她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这个节目是我们三春班共同创作出来的,我们希望能通过这个作品展现出时代变迁带给戏曲艺术的影响,这个女主角今月在寻找戏院的路上有过迷茫,甚至想过放弃,但我们最终给了故事一个很好的结局,希望今月能够看到,也希望台下的观众能够看到,尽管我们的力量目前看来是渺小的,但的的确确还有人在坚持着这一行……” 秦见月说到这里,抿了抿唇,很是紧张的样子。她不是口才很好的人,讲完这通话,不由瞥向观众席的角落。 那一刹那,她看到程榆礼站了起来。他个子高,即便在暗处也显得突兀。脸上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温和而从容。像是在鼓励她。 秦见月继续说:“嗯,我们会继续保护着戏曲这门艺术,跟它一起成长。也希望看到这个故事的大家都找到人生的信仰,有志者,事竟成。我们一起在各自的领域发光。不负热爱。谢谢。” 主持人:“说得真好。” 秦见月正要把话筒递过去,又被推了回来。 主持人又问:“那我想问问您在演艺生涯里面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样的坎坷、困境,又怎么样突破的呢?” 秦见月说:“我想这个问题更应该去问老一辈的艺术家,比如我的老师、我的妈妈,甚至老师的老师,他们亲历过这一行的震荡和转变,而对我本人来说,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和老师们大起大落的困境比起来,眼前经历的根本都不算什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遇冷的工作经历,因为——” 想要提“薪水”,又顿时意识到不合适,她立刻吞咽回去:“因为行业的不景气而遭到过一些非议和质疑,当然我知道,和不懂戏的人没有必要解释太多。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理解的。而我自认为我能坚持下来这件事,我就是崇高的。曾经有一位老师说过:不要怕吃苦,不要怕寂寞,也不要受外界任何干扰,只有宁静才能致远。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支持,也在我每次急功近利的时候,会转移掉我心里的急躁。因为我还年轻,所以我难免是会浮躁的,到我彻彻底底地宁静下来去潜心戏曲工作,也许我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我不会停下脚步。” 主持人说:“我很高兴,戏曲界还有这样一批耐得住寂寞做着传承的年轻人。也很感动,你们还有风雨不动的坚守,甘之如饴的精神。我相信在各位的带领下,中国戏曲一定会永世长存。” …… 在长长的谢幕曲里,程榆礼悄然离场,他围着场馆绕了一圈,找到艺人休息室。 门口贴着各个戏班的名字,找到京剧“三春班”,门是敞着的。 闲庭信步过去,却谨慎迟疑地顿住脚步。 第89节 程榆礼抱起手臂,轻倚着墙壁,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秦见月在跟她的同门们说笑。她的声音比方才在台上嘹亮舒畅了一些:“哎呀终于录完了,可以回家躺着了。” 陆遥笛说:“我现在腰酸背痛,我要回去疯狂补剧!!” 花榕说:“哎秦见月,那个什么……” 秦见月:“什么啊?支支吾吾干什么,直说好了。” 花榕欲言又止:“就是那个……” 南钰忍不住笑起来:“他想问他女神今天怎么没来?” 花榕脸一绿:“喂,你别吼那么大声!” 秦见月也笑起来:“我知道了,不就是齐羽恬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她有两千万粉丝呢,又不缺你一个!” 花榕脸又变红:“又不是两千万粉丝都跟她说过话,我、我就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下?” 秦见月愣了愣,喝着柠檬水的嘴巴一松,吸管塌了下去:“说真的,你要追她呀?但是追她的人可多了,你去摇个号吧小榕子!” 旁边几个女孩眉飞眼笑。 花榕在那挨个嚷嚷:“不许笑!” 乱哄哄的笑闹声里,他清晰地捕捉到秦见月的清脆笑意。 在他跟前,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快意过,不是调笑时的暧昧状态,而是真正发自内在的舒心。 程榆礼轻吁一口气,叠在一起的手臂放下,塞进裤兜,难耐地轻揉着指。 蓦地想起她说:不喜欢了,已经很不快乐了。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没有再出现的必要。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出场,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他不明白是该替她高兴,还是为自己伤心。 呆呆站了会儿,身后跑过来找人找了一圈的阿宾:“程先生,您在这儿啊,晚上还回公司吗?刘总打电话问会还开不开了。” 程榆礼瞧他一眼,有气无力应了一声:“走吧。” 回到车上,他没精打采地看了会儿工作文件。长腿散漫叠起,平板在膝头,动辄去看一看微信,但并没有消息。最终,还是止不住心间那点焦虑,小心翼翼地给她发去问候。 打了一遍,删掉。又打了一遍,删掉。 最后打了第三遍,五个字,反复看了看,按下发送。 程榆礼问:生什么病了? 秦见月回得挺快:啊?我没有生病啊。 程榆礼:哥哥说的。 秦见月:……好吧,只是有点月经不调,喝几天药就好了,他太小题大做了。无语。 最终,他回了一个字:嗯。 她没再有动静。 简短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像石子投河,涟漪不止。 程榆礼眼里看不进任何的内容,便放下手头一切,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夜里办公结束,他回到程家府邸。程乾说是有事商议,不猜也知道,是给程榆礼组了一局鸿门宴。 程榆礼避他爷爷也避了一阵子了,他现今才算打起来精神,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自始至终不亏欠他爷爷。那权威又能压得住他什么? 餐是家里阿姨做的,程榆礼去时,桌上有三个人,爷爷奶奶,还有他侄女程序宁。她在捧着一本语文书看,像在做背诵。闻声,程序宁赶紧把书扔一边,抬头说:“小叔你总算来了!我快饿死了!” 程序宁说着要举筷子夹菜。 程乾拍一下她的手腕,凶道:“说什么死不死的?!” 程序宁无语至极,挡住侧脸,在程乾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又无奈把筷子搁下了。 程榆礼迈步过来,扯开一张椅子落座。 他的眉眼里有遮不住的一片颓唐,也没看程乾一眼。用手指把空酒杯往程序宁面前一推,沉声吩咐说:“上满。” 小姑娘懂事照做。 程乾看他,说道:“你有什么不痛快的,直说。” 程榆礼皮笑肉不笑:“哪儿能。” “那你在这儿撂脸子给谁看呢?” “您要是不心虚,能觉得我这是给您撂脸子?” 啪! 酒杯被倏地掼碎在地上。 一杯满满的酒从程乾手里给洒了个空。 程乾怒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行行行了,饭还不让人好好吃了。”沈净繁腾出吃皮蛋的嘴来拉了句架。 一杯酒落地,一杯酒下肚。程榆礼灌了满满一整杯烈酒,喝得前所未有的凶。 腥辣的酒精在胃里燃烧,他扯了下衬衣的领口,早没了往日那副豁达从容的气性,杯子被一下丢在桌面,哐当滚了好几圈,程榆礼撩起眼皮,“您有什么想法,也请直说。” 少顷,程乾冷静下来,以为程榆礼要讲和,便直言不讳说:“你去把小九的微信加回来。” 程榆礼却冷笑一声:“闹半天还是为这事儿。” 他又捞过酒瓶,自斟一杯。悠悠说道: “爷爷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功成名就,怎么上了年纪,成就感全来自于掌控孙子的婚事?除了这点鸡毛蒜皮,您是闲的没事儿折腾了是吧?” “早跟您说了,我这一张嘴不哄两个姑娘。既然见月走了,我也没什么念想。甭给我乱点鸳鸯谱了,不会再娶。” 坐在对面的程乾已经气得面目狰狞,程序宁吓得闷头吃菜,沈净繁不动表情,只拧着眉,神色凝重到了极点。桌上只剩程榆礼方起方落的酒杯杯底在桌面旋着,发出声音。 程榆礼站了起来,折身往前,看他爷爷发颤的胡须:“怎么,又气了?” 程乾眼皮一掀,怒目看他。 程榆礼笑着,两指夹住杯子,拎过去给爷爷:“来,再摔一个。看看能不能把夏家那丫头‘摔’进门。” 他咬着牙,字字紧逼。程乾抬手就要夺过去,而程榆礼手一歪,酒杯被他霎时间抛掷出去。 啪! 杯子狠狠地砸在墙面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危险的晶莹。 他讥笑着:“我看算了,这杯还是给见月赔个不是吧。” 程乾狠狠地瞪着他,口中骂了几句“混账”。 程榆礼的眼里也不乏一片红血丝,片刻后他收了眼,越过那片凌乱的地面,余光轻轻扫去,玻璃的残骸粉碎狼藉,就像他四分五裂的姻缘。 - 一顿家里人的饭吃得这般不愉快,程榆礼的愤怒值在此刻达到了一个巅峰。他无法静下心来坐任何事,便擅自进入已经不属于他的书房,拿了本程序宁的数独书在看。没提笔计算,在心里速速将数字填下,很快完成一页,又翻过去,继续下一题,刷刷几张纸扫过,心情总算是平静下来一些。 笃笃。 有人敲门,声音里听得出小心翼翼。 程榆礼没理。 很快,人也不等他搭理,就推门进来了。 “小叔,你你,你离婚了?” 程榆礼掀着书页,声音很沉:“有事?” “没,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之前给我出钱拍的那个片子,我们粗剪出来了。” “什么片子?”他总算抬一下眸。 “抵制校园暴力的一个宣传片,你忘了?” 她不提,程榆礼还真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小孩子拍短片也花不了多少钱,这回的洒洒水是真的洒洒水,权当支持一下她的爱好。书被他合上放回去,程榆礼问:“嗯,怎么了?” 程序宁抱着平板,满眼期待问他:“你不想看看吗?” 真会挑时候。 程榆礼伸一下手:“拿来。” 给他点开视频,程序宁介绍说:“我们的片子由两部分组成,前面是一个剧情片,剧本导演都是由我承包!”说完,她颇为骄傲拍拍胸口。 闻言,程榆礼轻轻牵了一下嘴角,“知道了,程导。” 男人始终冰冷的神情总算有了一点温度,继而问道:“然后?” “后面是我们在网络上征集的一些校园暴力亲历者的视频。有的是在校学生,有的是以前经历过的受害者,这都是他们的自述。” 视频点开,剧情片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程榆礼用手指拖了一下进度,播放到后面的内容。画面突然在此卡顿住,卡住的地方是一个用了特效遮脸的女孩子的视频。 “这个就是亲历者的部分,因为很多人表示想匿名,所以他们发过来的视频都用了大头特效。”程序宁解释着,上手帮他拖了一下,进度条是动了,画面卡在那一帧纹丝不动,她尴尬地抓抓头发,“哎呀哎哎呀,这儿网不好,大意了。” 程榆礼也没耐心等了,他交还平板,说道:“你发我邮箱吧,改天看。” 她忙点头:“好的好的,大老板都是这样进行业务往来。” 他忍不住又笑了下。 程序宁好奇问:“哎,你跟婶婶为什么离婚啊。就因为爷爷搅和两句?你这也太不坚定——” 程榆礼谈“离婚”色变,笑意一下冷却。睨她一眼。 “好好好,我不八卦,我这就撤!” 咚一声,门被关上。程榆礼衣襟掀着,就这么落拓地静坐着。好半天,他重新拎起书来计算。 - 秦见月是在节目结束几天后接到付铭的电话。 付铭,一个知名的网剧导演,有过爆款电视剧代表作。秦见月是后来才知道,南钰说的那个和大佬的项目合作指的就是这个付铭看上了他们的演出。 此人正在筹拍一个戏曲有关的类型剧,作为自己的转型作品。想要进攻一下正剧圈,说白了,这片子要是拍好了,拍得有深度了,能帮他拿点奖,得到主流的认可,导演以后也不愁没饭吃了。 付铭就想借用一下这个节目的余热帮自己的电视剧造个势,和他们的合作也不算复杂,简单地请这帮演员拍一个戏曲宣传片。 第90节 付铭联系到见月是通过微信,搞得见月几分纳闷。 付铭上来就发来一些项目的策划案,并且对着秦见月夸夸其谈,他们的这个电视剧期待值如何,观众基础如何,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专业词汇。 秦见月终于忍不住打断:不好意思啊付导,您要是想谈专业的项目合作可以联系一下我的老师,她叫孟贞,她帮我们处理这些事情的,我不太懂这个方面。所以您跟我说这么多也没有用。 本以为这就打消付铭积极宣传的念头,没想到他发来一句:可以详谈吗?和你的老师同门无关,我们这边是想单独和您有个私下合作的机会。 秦见月愣了愣。 单独……和她? 这让她又不禁怀疑是不是又是谁在给她的事业推波助澜了,被程乾讽刺过那么一番之后,秦见月对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很是怀疑。 但她还是去了,她好奇这馅饼是什么形状的。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这事和程榆礼没有一点关系。 秦见月是在付铭的工作室见的他,那时他刚下会议,礼貌周到地过来给秦见月领路。 “秦小姐之前一直在戏馆唱?”付铭坐下,给见月拉过来一个凳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见月落座,得了一杯白开水,她点头说:“唱了一年多了,我之前在剧院。大同小异。戏馆的场子少一些,在剧院的时候,上面给的补贴多一些。” 讷讷地就说了这些,她忙捂住嘴,“没有,就是差不多……” 付铭被她逗笑。 秦见月问:“您要和我谈的合作是什么呀?” 付铭说:“是这样的,前两天给您发去了剧本的人物小传,不知道您有没有看?” 秦见月想了想,“我看了,女主角是唱京剧的那个吗?” “没错。”付铭点头应道,“因为这个项目我个人是比较看重,从立项到选角也经历了不少时间,但是中间频繁地出现一些状况,导致人选一直没有定下来。有档期的那几个演员来试镜,不过她们的形象气质,离我想象中的女主人公形象还是差得太远。” 秦见月听得很认真,但付铭说到这里顿了顿。她问:“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想问的是,您有没有这个意向来饰演这个女主角?” 秦见月一愣:“演、演电视剧?”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行不行,我根本就没有经验。我哪儿会演剧啊。” 付铭笑了下:“这个不重要,现在很多爱豆出身的演员也是半路出家,甚至网红也有不少转行拍戏的。观众对演员的要求并没有那么苛刻,或者说等积累了一定的粉丝群体,您既然在京剧这一行都这么出类拔萃,我相信您在演戏上一定也有天赋。这个您倒是不用担心。” 稀了奇了,稀了奇了。秦见月忍不住问:“请问您是从哪儿看出来我有这样的天赋的?” “主要是您的形象太好了,对我们的选角来说是万里挑一。更何况还有唱戏的功底,甚至省下了做培训的这个阶段的时间。”付铭想了想,又补充说,“如果您觉得我们的团队还不错,我们可以考虑和您签一个长约,对您进行正式的包装,也会帮您对接一些资源,不仅限于影视圈,也包括时尚圈。” 妈呀,真是越扯越远了…… 叫她去当明星,听起来比嫁入豪门还天方夜谭。 秦见月摇头:“不好意思,您这样的安排直接打乱了我的人生轨迹,我真的没有进入演艺圈的意向。” 付铭迟疑了一下,又说:“至于拍戏的片酬,签约的条件……” “不是,不是,我不想要提这些。跟钱没有关系。纯粹是,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很负责任的行为,不论是对观众还是对我自己。” 秦见月说着,声音低弱了下去:“况且,如果大家都去当演员了,那谁来唱戏啊?” 付铭闻言,轻轻一叹,片刻后说:“这样吧,我们女主角的席位仍然为您保留一段时间,您有充分的时间考虑要不要进入我们的剧组。如果您想清楚了,可以随时联系我。微信或者来找我都可以。” 秦见月应付一声,说:“好。” 走出他的工作室的大楼,秦见月给了自己一分钟时间的迟疑。 她不是在迟疑要不要转行去拍戏,而是为那句“跟钱没有关系”略有伤心。 秦漪对她说,都怪他们做父母的没有创造出好的条件,让她留住她特别喜欢的。 说到底,还是不够有钱。 她在那一分钟里想到了她能走到的另一条路的终点,等待她的是可能是腰缠万贯,锦衣玉食。 倘若真有那样的时候,程乾这样的人会不会高看她一等呢? 浮华梦在一分钟后醒来,秦见月继续迈步往前走。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起码她现在还是足够清醒的。 她看了下手机,发现程榆礼发来两条消息。 步子又一次滞住。 程榆礼:抱歉打扰,我有一本书落在侧舟山,现在想要取回来。 程榆礼:你哪天有时间?我过去一趟。 秦见月:密码、指纹、钥匙都没有换,我不住在那里,你随意进出。 程榆礼:如果你觉得麻烦,我可以去接你。 他大概觉得擅自进入过于失礼。 秦见月忙说:不是的,我最近不在燕城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你要拿什么直接去拿就好了。反正你也熟悉,不用这么见外啦!/可爱/可爱 撒了一个谎,为的是不想见他。 很久之后,程榆礼回:嗯。 秦见月深吸一口气,应该不会再聊下去了,正要退出。 又看到他发过来一条。 程榆礼:你去哪里? 而很快,不出两秒,他便撤回了这条消息。 接着用三个字替换了他的疑问: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不要怕吃苦,不要怕寂寞,也不要受外界任何干扰,只有宁静才能致远。”——京剧演员张火丁。 感谢在2022-07-22 00:03:46~2022-07-22 23:4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散散漫漫既了既已_ 8瓶;聪聪 6瓶;阿冬瓜 2瓶;回甘、zzzz_ll、桉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虽然是为了不想跟他碰面, 但秦见月说不在燕城,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她正打算辞掉沉云会馆的工作, 去南边待一阵。 恰好是那天看到群里发来一则平城戏校的招生公告, 恰好也有意想换个环境改善一下心态。只不过秦见月还没来得及报名,只是先借这个由头将程榆礼糊弄过去了。 那天她在返程路上, 犹豫着要不要和他道谢,关于《遇伶》这个节目的反馈还不错。就在迟疑几分钟, 敲字几分钟, 接着又迟疑这样来回打转的想法里,时间被空耗掉, 最终她还是把这番徘徊不定的心声憋回了肚子里。 回到家里, 秦漪在清洗蔬菜。 “妈。”秦见月过去,看着她的背影, 说,“我回来了。” 秦漪擦一擦湿手:“导演说什么了?” 秦见月如实说:“他说要拍个电视剧, 叫我去给他当女一号。” “女一号?”秦漪也听愣了,“这不很好吗?这导演还是个星探呢。” 秦见月摇头:“不是,我没答应他。” “怎么不答应?” “我是觉得, 对我来说, 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我追求的也不多, 能把握住自己有的就好。”秦见月浅浅地笑了笑, “现在我还挺轻松的。” 秦漪有所困惑, 但不多问, 没有勉强她:“行, 你觉得轻松就行。” 秦见月略一沉吟, 说:“谢谢理解。” 而后又提到:“对了,我准备今天报名戏校。如果顺利的话,九月就过去上课了。” “我知道,你上回说过了。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又想去学校了?” 秦见月说:“想多学一点理论上的东西,多看点书,学术造诣太差了。” 秦漪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学期结束,过年之前吧。” 秦漪说:“过去打点好自己,租房什么的要注意点。现在坏人很多,要不妈陪你过去?” 秦见月说:“不用,多大人了。还让你操这心。” 秦漪应了声,就没多问。 她回到房间里,整理书刊。接到付铭的消息。秦见月看完付铭的发来的长篇大论,手头顿时没了干活的心情。 他发来一串数字,这是他开出的片酬。 秦见月坐在椅子上,点了三遍这串数字的位数。 一点点荒诞,让她觉得一点点可笑。 只要她轻轻点头,这诱人的名与利就唾手可得。早一些时候,为了登上高阁,满足心底的虚荣,她兴许会心动。可惜这一切来得太晚。现在的秦见月不会再接受任何人质疑的审视,这些于她而言都成了浮云。 秦见月在这些不断涌来的抉择之中,她下定决心的每一个瞬间,都察觉到自己变了一些。变化不大,但隐隐有一些。淡薄、宁静,又或是,变得更爱自己了。 几天后,秦见月把这件事告诉了齐羽恬。 齐羽恬说:“接有接的好,不接也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不演了,那我就告诉你你的选择是对的,现在娱乐圈真的是钱难挣屎难吃!” 秦见月笑着问:“怎么回事?” “因为会碰到一群对你指指点点的爹味男同事,满脸写着‘男人大可不必这么完美’,拍戏的时候还会进行一些揩油操作,我真的是yue!” 她们步行在侧舟山的山路上,夏日傍晚来散步和竞走的人很多,还有不少骑车的少年人。穿着白衫,在飞快的车速里衣服鼓风,让人觉得青春。 “没想到你也会遇到这种事。” “怎么不会呢?” 秦见月说:“你家境还挺好的嘛,粉丝也多。” 齐羽恬十分真诚地告诉她:“这太寻常啦,家境好也没用,女孩子如果没有强大的靠山,真的很难走。” 秦见月叹一声说:“隔行如隔山,我不是那块料。不止你说的这些,很多事情我都应付不来,想来想去,我还是老老实实唱戏好了。” 第91节 两人牵着手往山顶上走。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啊?你还回戏馆吗?”齐羽恬握着秦见月的无名指,她从前常常会习惯性地摸一摸她的钻戒,此刻的指头却空空如也。 秦见月告诉她:“不回了,我也是顾虑这个,所以先打算去戏校进修一段时间,再后面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齐羽恬问她:“你就为了躲程榆礼啊?” 秦见月说:“不算是,只是想重新做人,希望每一步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活到老学到老嘛。” 齐羽恬叹一声,说:“真的很佩服你能坚持这么久,我记得当时京剧社解散对你的打击还挺大的。” 秦见月自嘲说:“没办法啦,也不会做别的。而且都是以前的事了,”谈起以前,她不免嗟叹,“打击大的又何止这一次呢?” 齐羽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秦见月站在一座山头,看着底下漫天的红霞。触景生情,在想那些年在三中的点滴。 好在她已经有了“重新做人”的决心。无论是记忆里永远只有一个背影的少年,还是在雪地里帮狗狗清理毛发的那个温润的男人。身影相叠,一同留存在了人生路口的转角。不会被她带进下一个阶段。 齐羽恬已经快马加鞭走到了山顶的凉亭,那里围着好多人在拍照。她激动指着纷飞的萤火虫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亭子吗?” 秦见月循声望去,原来程榆礼没有骗他,看着透亮的流萤,在檐下,在灌木丛中,她不免心中泛酸,也是最后一次为他湿了眼眶。 …… 秦见月在网上找了个平城当地的兼职工作,一位家长在为孩子招戏曲老师。招的是京剧的花旦行当,秦见月恰好符合这个要求。为这份工作,她启程去平城的计划提前了。 八月末,秦见月是在出发的路上看到程家的消息。彼时,一个夏天快过完,“程”这个字离她的生活已经相当遥远,连同那个深埋心底的名字,悄悄将其念出时都变得几分拗口。 释怀或许就发生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疏离之中。 这样的远才是他们之间应该保持的,稳定的距离。 她从新闻中了解他的家事,而她于他下落不明。 那通让秦见月恍神的新闻是,程乾生病了。 航班提醒关机,即将起飞,秦见月尚没能看完一条新闻,只得被迫把手机关掉。而关机前一秒钟,她看到最后一条刚刚传进来的微信消息。 备注是“严苏遇”这三个字。他说:秦老师,出发说一声。有需要我去接应,旅途平安。 这个严先生就是那位为女儿招戏曲老师的男人。 下一秒,手机变黑屏,秦见月看到自己的脸。没有了回复的时间。她无可奈何挑一下眉,把手机放进背包。 很快,飞机冲上云霄,秦见月在云端飘摇之时,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算了,想他程家的事情做什么?她该想着落地时有人接应,这才是让人欣喜的积极消息。 - 程榆礼那次给见月发了消息,后来却没有回过侧舟山,确实是有几本书落家里了,但他不急着去取。 联系见月实则是想要跟她见一面。给她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因为去年承诺过。可惜三言两语就让她给拒了,合理怀疑那句“不在燕城”也是诓他的。 可即便如此,程榆礼能有什么办法?最终,他在郁郁寡欢中等来了爷爷病重的消息。 人被送去医院时,程榆礼不在家里,是听沈净繁描述,那天在桌上吃饭,程乾突然腹部疼痛难耐,侧身倒在地上便不起来。 坏消息,程乾肺癌确诊。不幸中的万幸,是早期。 人在医院度日,家里的矛盾都指向了程榆礼,父母回来便犀利地指责他,要不是为他那点破婚事,爷爷根本就不会被气倒云云。 饶是他和老爷子吵过几回,这肺癌也不是让人给气出来。程榆礼冤枉。 不过他现在不狡辩了。 程榆礼看似又回到从前那般任人摆布的沉默姿态。 极静的病房里,程乾刚做完手术,在吊着点滴,程榆礼闲适坐在一旁休憩,轻轻拨着手里一串刚到手的佛珠,他不信佛,就觉得一颗一颗这么顺过去很容易静心,便于修身养性。 长夏结束,恩怨收场。又回到最初的好整以暇的姿态,就像指针被拨回到正确的时区,慢慢转动。 不过也有些微改变,程榆礼从前喜欢保持室内低温暗弱,现在却将窗帘全都敞开。是因为老人需要阳光滋润,也是因为想要晒一晒陈旧洇湿了多时的心情。 程榆礼合着眼,手搁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拨着那串珠子。 程乾在病床上躺着,忽的伸一下手。 看护的程榆礼抬眼瞥过去,沉声问道:“您要什么?”他起身,递过去一杯温白开:“喝水?” 程乾手臂僵直,这么一挥,杯子险些被他摔落,还好程榆礼握得紧,没让他这愤怒的推搡得逞。 他看着病床上枯槁的老人,不多时之前,他还在家中对着自己颐指气使。 那天的餐桌闹得人仰马翻之后,二人几乎没再进行过沟通。后来程榆礼气倒是消得快,但程乾不是他这般淡薄的性子,有些事哽得咽不下去。 老顽固得很。 虽说心知肚明程乾的病情跟他没太大关系,程榆礼还是决心趁此机会给他爷爷道个歉。 “他们都说,您是让我给气病的。”程榆礼站在床前,将杯子放到程乾够不着的地方,眼神淡淡地看他,“您觉得是么?” 趁着程乾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的契机,程榆礼跟他讲了几句诚心实意的话:“爷爷,我不是有意要跟您反冲。我从小没什么脾气,您叫我做什么我都应了,唯独离婚,不瞒您说,我心里有疙瘩。” “我当初跟月月结婚,就没有要跟她分开的打算,我也明明白白给了人家承诺,但又架不住我家里头这堆破事儿让人不快活,我夹在其中束手无策是我的错。” “我原以为分开过一阵子,这疙瘩就能消了。我高估了我的自愈能力,我也做了一些必要的反省。在月月的角度来看,她要面对我们程家这样的家庭,没有安全感是必然。” “我想跟您说的是,如今也不谈什么懊悔不懊悔了,就说如果还有机会,如果她还愿意。我还是很想要跟她共度一生。” 程榆礼坐在床沿,手轻轻交握着,又略显黯然说道:“不过我现在说这些都是徒劳,她既然下定决心要走一定是伤透了心。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回头。” “这是见月,其次说一下夏家。夏桥的妻子陈柳然出了什么事儿,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更早知道。夏家自己的烂摊子都收拾不干净,您既然看不上见月,又何必惹上这么更大一麻烦。仅仅是因为夏霁嘴甜伶俐,讨人欢心吗?可是婚姻靠得不是欢心,不是伶牙俐齿。我无法忍受和一个不心动的女人过一辈子。我是劝您打消这个念头。不正确的撮合只会伤人伤己。” 程榆礼知道程乾清醒着,他亲眼看着爷爷的眉毛在动。微微一笑说:“听进去了吗?没听进去的话,我改天再来念叨几句,跟您小时候唠叨我似的。” 程乾喘了两口气,八字胡被鼻息吹得打卷。 “生气了?喝口水吧?”程榆礼故意挑衅似的,用调羹舀了一口白开水要给他爷爷灌,程乾牙齿咬得那叫一个紧。程榆礼乐得,用纸巾给他耐心擦一擦。 他俯身贴在爷爷耳边道:“你要是听得糊涂,没弄明白,我精简点儿给您说——程榆礼的爱人,只能是秦见月。”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天际传来一声飞机的轰鸣。莫名被吸引着,程榆礼抬头望去。一道被越拖越长的飞机云,像是飞机对天空表达不舍的告别。 …… 程乾动完一次手术后,身体恢复了一些。没那么时时刻刻需要一堆家人陪护着,程榆礼便也轻松了许多。 没过多久,他去找了一次钟杨。 程榆礼和钟杨的生活方式两个极端,一个清心寡欲琴棋书画,一个花里胡哨活色生香。 钟杨前几年退役,办一个俱乐部给人当教练,空闲时间多得很,他活出了他们这圈子里纨绔公子哥的标准。 “我这儿‘嫂子’还没叫顺口呢,你怎么就这么快让人给甩了?” 台球室里,钟杨用壳粉擦着杆,不留情面奚落他一句,十足的幸灾乐祸。 程榆礼没参与他跟他兄弟的游戏,静坐在一旁吸烟。他这阵子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这才平复掉眼底那点愁思。听钟杨这么说,程榆礼淡眸睨过去:“你这风凉话说得也太晚了。” 钟杨乐了:“知道了,你让人甩了俩月了。” 程榆礼不置可否掀一下唇角,笑意很淡,没跟他计较。转而看了看四下里左拥右抱的一群兄弟,他问钟杨:“今天怎么没见你带个女伴过来?” 钟杨打了两颗球,闻言顿了下动作。忽的摆出一副心烦意乱姿态,冲着程榆礼说:“爷的名声就是让你们这帮人给败坏的。能不能积点儿口德,别在外面造我的谣。搞得现在妞都泡不到了。” 程榆礼低头轻笑一声:“你还有泡不到的妞?”他戏谑说完,起身过去,“别玩儿了,请你吃个饭,有事要问。” 钟杨不反对,他收了杆,叫个人过来清理桌子。出去时,程榆礼正站门口等着,穿件薄薄t恤,从后面能看到硬朗的肩胛骨痕迹。钟杨走过去攀了下他的肩:“走,上哪儿吃。” 暮夏的风扫过衣衫,暖暖的气味像是回到校园时代。程榆礼带钟杨去下馆子。两人坐在嘈杂的中年男人之间,没喝酒,一人一杯果汁,程榆礼夹着根烟,好久不动筷,这顿饭吃得寡淡。 终于,钟杨开口问:“你想知道她哪些事?” 程榆礼轻掸烟灰,淡道:“她现在在哪里工作?” 钟杨说:“平城。” 程榆礼眉心微动,喃喃一句:“这么远。” 吸了半截的烟没有再抽下去的欲望,他略显粗暴地将其揿灭。 钟杨嘲笑他:“这就远了?你能不能有点追人的信念。” 程榆礼语气微凉:“没说要追,问问。” 他掌心无序地揉着一只烟盒,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盒口,不难看出心底复杂情绪。 “嗯,你没追。”钟杨看他这讳莫如深样子,实在觉得好笑:“还有吗?没有我吃饱撤了啊。” 程榆礼眉梢轻扬,警告口吻:“谁同意你撤了。” “那你倒是别这么一收一放的,你不说我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又在桌上转了两下空空的烟盒,程榆礼低声说:“说说以前高中的事情。” “高中啊,”钟杨托腮,细想一番,“挺文静的,很内向,学习很努力很刻苦,成天就在闷着头学习,学习,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事迹。我待学校时间不长,真没什么印象。” 程榆礼“嗯”了声,过半天想起什么,又问:“她有个暗恋的人,你知道是谁?” 钟杨愣了下,笑说:“看不出来啊,你这人还挺八卦。” 程榆礼:“说不说?” “你这么说我哪儿会知道?就没别的信息了?” 他想了想:“是个学长。” “秦见月暗恋的学长?” 钟杨看着程榆礼,顷刻陷入沉思。 程榆礼又补充道:“姓张。” 钟杨想的不是这件事,他在想那次在巷子里,看到夏霁拍的视频,她在视频里说“拍给程榆礼看看”,那时他还纳闷为什么要提到程榆礼,有所怀疑但没细想。 此刻,钟杨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这对面的男人一番,好似许多事情都渐渐明晰,至于他一直很好奇的,秦见月为什么会招惹到夏霁,他心头那一点困惑也迎刃而解了。 事情环环相扣连成了一个圈。 程榆礼对他这漫长的审视感到不明所以,正要开口问句怎么了,便听见钟杨轻哂了一声,他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姓张,她骗你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23:46:20~2022-07-24 00: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桉芍 30瓶;糖心鱼蛋 21瓶;陆啦啦噜。 10瓶;22955371 5瓶;黄葛晚渡、loststars 1瓶; 第92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程榆礼的表情很值得玩味。似乎是想问下去, 又怕这一时兴起的话题会乱了他的心,他怯弱地打住了疑问。见他不打算再问,钟杨才开口:“你究竟知道她多少事?” 他很敷衍, 淡淡地说:“不多。” 钟杨又试探地问:“你们离婚是因为夏霁, 对吧?” 程榆礼被噎一下,不禁失笑:“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钟杨鄙视说:“什么叫连我?你搞清楚, 我跟秦见月认识多少年,你跟她才好了几天, 我知道的能比你少?” 程榆礼不觉冷哼, 又幽沉地“嗯”一声,问:“比如?” 阴险的男人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套话。 钟杨故意吊他胃口似的说:“比如……高中的时候, 秦见月是怎么跟夏霁扯不清的。” 程榆礼眉一蹙, “她们以前就认识?” 钟杨没接茬,招了一下侍应生:“这果汁也太酸了, 能不能给我杯白开水?” 这么刻意的一打岔,程榆礼就当他是默认了。 他要的水被送上来, 程榆礼又严肃看着他,低低说道:“说清楚些。” 钟杨无奈地笑了下,抱起手臂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能直接说啊, 人家不开口提, 我一局外人能乱传人家小姑娘的事?” 程榆礼挑一下眉, 愠意也拔高了些, 声音凉凉:“你说不说?” 钟杨说:“我是想跟你说来着, 可惜真的太私密了。不方便透露。” 私密? 程榆礼:“私密你又怎么会知道?” 钟杨:“我说我无意撞见的你信么。” 琢磨了一番, 看来他是诚心不会说了。程榆礼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钟杨又意味深长打量他一番, 阴阳怪气说了句:“这么想想, 秦见月把你甩了也是应该的。” 程榆礼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意有所指, 不满道:“有话直说。” 他笑得欠欠的:“有感而发。” 程榆礼气馁地低头点烟。低骂他一句:“毛病。” 他夹着新点燃的烟,没什么精气神坐着,眼里是馆子里形形色色的人,他想着钟杨那些语焉不详的话,一边揣度,一边失落。 在意一个人而又得不到的时候,提及有关她的线索,在被勾起好奇心的同时,又会表现出临阵脱逃的惊慌。 这样的反反复复很磨人。 - 程序宁发给他的那则短片,程榆礼是在公司看的。 前面的剧情片部分拍得些微粗糙,无论是演技、画面,但不难看出他的小侄女在拍摄方面是有一定的天赋。 电脑里在放视频,程榆礼接到一通电话。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脑屏幕,一边接听沈净繁的来电。 沈净繁开口道:“乖孙,明天有空没?陪你奶去庙里一趟。” 程榆礼把电脑的音量调小,问道:“几点?” “赶个早,烧香不能太晚。” 程榆礼想一想说:“您不是这阵子都在庙里,怎么突然要叫我过去?” 沈净繁说:“你也来,你爷爷这病少说也有那么两三成是让你给气的,自觉点儿。” 又是这番说辞,程榆礼耳朵都听出茧子,他失笑说:“成。那我明天提前过去接您。” 讲完这通一分钟的电话,程榆礼继续看片子,并将电脑音量往上提了提。 现在进行到记录片形式的部分,亲历者的画面是一整个黑屏,声音极小,程榆礼便又调高了一些。 是变了声的一段黑屏语音。 声音轻轻细细,不难听出是女孩子。大概在竭力克制着情绪,这道声音正轻轻打着颤。 “我是三中的一名校友,我想讲述的是我经历过的事。虽然已经毕业很多年,但这件事带给我的影响,甚至是我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直到最近,我因为某些原因又挣扎在里面,旧伤复发。我不得不把它讲出来,我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好一点,但我想试一试。 程榆礼听到这个机械的女声,忽的凝起精神,瞥一眼屏幕,他只在黑屏中看到自己一双诧异的眼。 不知为何,这个女孩讲话的语气让他想起见月。 于是,电脑的声音再一次被调高,达到最大值。程榆礼的指停留在键盘上,像时间静止。他耳边一切声音都消失,只有这道脆弱欲碎的声线,在平静又悲戚地讲述她的故事。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喜欢上一个男生,他很优秀很英俊,是很多女孩心目里的白马王子,我是他的仰慕者之一。只不过他比我大一些,我也不是非常活络的能够四处与人打交道的性格,我料到我们注定不会有交集。于是我把这份倾慕压在心底,至今已有九年。” “这个男孩的出现给我很大的力量与希望,比如看到他名列前茅的发光的成绩,我会下意识督促自己好好读书,也要变得跟他一样优秀,比如在至暗的时刻,我能够身怀一点勇气,不再退缩迟疑,强大一点,哪怕只有一点,就能够抵御风浪。他对我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 说到这个男孩,女孩的语调扬了扬,憧憬里伴有希望,但很快,这道希望又沉弱下去。 “我不敢说绝对是因为他,但一定有他的原因在里面,因为这份喜欢被窥见,我遭到了从未经历过的恶意。恶意的开始是言语,被人起绰号,被用下流到我不敢想象的字眼辱骂。这一件事让我痛苦失眠,我本以为忍耐就好,忍耐是我最擅长的事……” 声音在这里哽了哽。 程榆礼敛着眸,坐在半明半昧的夕阳之中,黯然宁静得像是睡着。 “可是我的忍耐等来的是更为恶劣的攻击。他们会用东西砸我,甚至是在路上,众目睽睽之下,扯我的头发。而这一些,只是一点小小教训,更为严重的是,我险些遭到凌.辱,如果不是有同学看到出手相助,我想我很有可能就被彻底地摧毁,可是那时,我只有十六岁。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要受到这样的惩罚,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再到这里,说话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想必录视频的时候,她正泪流满面。漫长的哽咽过后,女孩的声音重新响起:“录完这个视频,我也会下定决心和我的青春作别,无论是好的,坏的,我都会下决心忘掉,开始我的新的生活。当然,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咔。 这段录像在这里断掉,有几分戛然而止的仓促。 镜头很转换到下一个亲历者的自述。 程榆礼的指在键盘上悬了两秒,有想拖回去重新看一遍的想法,但他也莫名在此刻丧失掉做出这样一个小动作的勇气。 程榆礼立刻联系上程序宁,让她发来投稿的邮箱。而经过查找,这个黑屏视频的来源是一个新建立的邮箱。没有任何痕迹。投稿日期,是他和见月离婚的前一天。 他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蓦地闪过钟杨说出口的那些字眼。 像是某种预兆,许多的真相已然在抽丝剥茧的浮现。 可是,是关于什么的真相呢?他没办法去深入地揣测,揉一揉眉,疑心是多虑了。 一定是巧合。 程榆礼猜测,他最近可能是太疑神疑鬼了。看什么都想到见月,看到航模,看到手表,看到一根掉落在地的长发。她已然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生活,所以才会这样风声鹤唳。 一定是多虑了。 是夜,程榆礼又一次失眠,他破例让咕噜进了他的房间,抱着狗过好久才堪堪睡着。 …… 第二天是个晴天,他感谢奶奶邀他去寺庙,程榆礼需要这样一个契机来调整情绪。 沈净繁这段时间在庙里给程乾祈福,老太太心诚得很,程乾是一天比一天健硕。沈净繁说给程乾上的香烧得很旺,菩萨也说了,这程家老爷子能长命百岁,程榆礼那会儿就站在大殿门口,似笑非笑看着她奶奶一丝不苟地擦着佛台的烬。他说:“爷爷不活到一百,我都不能洗刷冤屈了。” 沈净繁折过身来,戳一下他:“你少说两句,要不是你,你爷爷能遭这罪。” 程榆礼不反驳,搀着老太太往外面走。 “你这两天又给你爷爷说什么不该说的了?他听到你名字就心烦。” 程榆礼微笑一下:“让他心烦也是好事,比常管教我要好。” 沈净繁都听不下去:“啧,怎么说话呢。” 程榆礼说:“事实证明,多磨磨嘴皮子还是有用的。他现在完全不跟我提婚事了。” 沈净繁听了哈哈大笑,“你也真是会见缝插针。” 他也淡淡笑着。 病魔会把人折磨得柔软一些,程乾现在会伸手去接程榆礼的水了。不过还是不愿意和他说话,深深怄气。 他和沈净繁去吃芥末鸭掌。隔着一张方桌,看着对面老太太把这饭吃得喷香。程榆礼平静看着,在想去年带见月来这家店的时候。祖孙三人坐着,往昔光景,历历在目。也是奶奶在讲,见月安静地吃东西,她一向斯斯文文。 沈净繁话是真多,说个没完。程榆礼却全程在走神,没听进几句,等老太太说累了,腾出嘴去进食的半分钟,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奶奶,你说人要怎么样化解执念?” 沈净繁一眼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不假思索说:“时间。” 程榆礼却说:“如果说,时间对我来说是折磨呢。” 沈净繁不以为意:“那就是还不够久。” 程榆礼道行太浅,他怎么能那么强大的定力做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呢?或许他活到奶奶这个岁数,就能看开许多事,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够,看不开,走进死胡同。 再一次意识到,他高估了自己的疗愈能力。 许久之后,程榆礼轻描淡写地说:“可是时间只让我认识到一件事,不是她不够勇敢,是我不够强大。” 他轻轻托着腮,真挚地剖出他姗姗来迟的自责。 沈净繁放下筷子,说道:“没人能够总圆满,是人都有遗憾,你要是不打算去填补遗憾,就趁早放下,也放过那丫头吧。” 程榆礼一筷子没动,听奶奶这么说,愁绪又绞成了一团。他轻缓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在想,他怎么这么软弱,只不过一场离别,就叫他体内塞满无处发泄的郁结。原来人可以看起来妥帖而光鲜,心中却是一片千疮百孔。 最孤独的时候,连呼吸都疼痛。明明他从前那么享受独善其身的快乐。 碗里落进一只荷包蛋,是奶奶夹过来的。沈净繁说:“吃点吧,你净这么空想也没用。哪天不忙,跟我去听曲儿。” 沈净繁知道,程榆礼已经慢慢把听戏这点爱好给戒了。 半天,他声音微微沙哑,答非所问说:“我去结账。” 沈净繁叹一声,摆一摆手:“去吧去吧。” - 再回到侧舟山是十月末了,秋冬的交接时节,可谓严寒。 第93节 程榆礼手机里多添加了一则陌生城市的天气预报。当时心血来潮加进去,后来想删除掉,却几番心理斗争未果。 只是天气预报而已,能看出什么呢?几个数字,几个天气符号。隔着万水千山,去揣测她那边的阴晴。雨后的天空会是什么颜色,暴晒过的路面会不会滚烫。 程榆礼常做出这样的傻事。 那日的手机推送告诉他,新一股冷空气到了平城,南方开始大面积降温。降温季节,该提醒爱人添衣,而他独自在孤寂的家乡,眼中只有一片无能为力的落寞。 平城,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了。想必她也没有在外久居的经历,会不会适应呢? 见月有一件在秋季很喜欢穿的大衣,浅浅蓝色,挂在她的衣橱,没有带走。这样浅淡色彩的衣服把她气质衬得很干净。轻掀起大衣衣摆,看到叠在里面的牛仔裤。 裤子也是她喜欢的,但见月太瘦,裤腰过大。不知道她现在身上有没有多长些肉。 衣帽间的香气被裹挟进一股冷淡的潮。 他早取走他的一半东西,另一半还放在原地。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程榆礼担心衣物受潮,于是放到洗衣机里清洗过一遍,细心晾晒。 走过每一块地砖,几乎都能够想起他们曾经在这里有过什么样的交谈。 “见月……”他坐在满是温香软玉的印痕的床前,轻轻念她的名字,声如飘絮,渺渺茫茫。无人应答。 在卧室坐到夕阳落山,看着阳台晾衣杆上衣袖飘摇的影。他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走过去,慢条斯理地清理好洗干净的衣物,放在鼻尖轻嗅,最后一抹残存的女子香消失透了,上面只剩下阳光的气味。 书房,一切如旧。 她的旗帜与肖像画都还在。让橙色日光映得温暖。 书桌上的刊物、资料,她也没有带走。程榆礼视线扫过那摞成一叠的书本,最上面一册书是汪曾祺的《戏梦人间》,指尖擦过封面,带下一层厚重的灰。他拨起书页,哗啦啦翻了几下,里面有她做功课的彩笔标记。见月的字很漂亮,她花时间练过。 用纸巾擦净封面上的灰尘,他抄起这几本书,打算放进书架。 而回身去看,书架已经被塞满,无处安放,他扫视一圈,只看到最上层有一两处空格。 程榆礼抬手,将这几册书塞到高处。 有些满了,不小心将旁边摇摇欲坠的几本书撞倒。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程榆礼忙要俯身去捡拾,他伸出的手却在看到地上某物的一瞬间顿住。 那是一枚月见草的标本,薄膜上有一两片脚印被晕开的印记,像是泪渍,里面夹着两朵花。 这个东西…… 恍惚有几分熟悉。 程榆礼隐隐预感到了什么,神色微微动荡,他俯身把它连同旁边的牛皮纸笔记本一道捡起。 标本被夹在指缝中,他动作轻缓地掀开陈旧的纸张。郑重地打开一个女孩尘封的过往。 第一页,赫然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少女稚嫩又灵活的字迹。 【程榆礼。原来你叫程榆礼啊。都说人如其名,好像是真的。因为你看起来确实很有礼貌。 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你了,自从那一天在雨里你为我撑伞,我时常会想到你。我看到你在主席台讲话时,莫名其妙就很开心。 回到教室后的这节语文课,我心神不宁想着,高三十班的教室在哪里。我拿出开学发的学校地图在找,我偷偷猜测,不知道你现在在学校的哪个角落里听着什么课呢?于是,我就这么走神了一节课。听起来很对不起语文老师。 你说,这种感觉是不是就是喜欢啊?算了,你不知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站不住,只能倚靠着书架来支撑住发软的身体,程榆礼眼中升起一片冰凉的雨雾,发抖的指尖轻轻地擦过页脚的时间。 是九年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4 00:02:09~2022-07-25 00:0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 30瓶;桉芍 22瓶;陆啦啦噜。 10瓶;moon 6瓶;阿冬瓜 2瓶;zzzz_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129页的日记, 历经两个学期。纤细的笔触孤零零地走完了一场秋冬春夏。 程榆礼一字不落地看完,完完整整翻过一遍,仿佛看到一颗心的初生和寂灭, 起初, 每一个文字都鲜活灵巧,直到某一天, 所有假象在一瞬间被烈焰燃尽,凌空的灰烬终于冷却, 缓缓沉底, 碎得体无完肤。 本子被她用掉三分之二。留下字迹的纸张有陈旧的岁月印痕,叠在一起, 饱满得如同少女丰富的情愫。 她幻想的、杜撰的那个少年, 膨胀起来、又瞬间被戳破的欲望,塞满字里行间的酸甜苦辣的碎片, 拼凑起这段盛大又微茫,刻骨铭心又讳莫如深的暗恋。 她写下每一次微小的努力, 努力学习,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一张荣誉榜上,尽管年级与年级相隔甚远, 那繁繁复复夹在他们之间的几十个名字, 就像她到他的距离, 千岩万壑, 重峦叠嶂。 即便她拼尽全力, 甚至也挤不进他的余光。她也为之全力以赴。 【这样的话, 你总有一天可以眼熟到我吧?应该……可以吧?】 她在小市场买劣质的直板夹, 为了不让妈妈发现, 偷偷起早折腾她的头发, 希望她的自然卷可以消失,好让今天遇见他时,那蓬蓬的刘海不会再起飞,而蓬蓬的刘海没有变温顺,她却笨拙地烫到手。最终他对她近乎无视的匆匆一瞥,就让这所有的一切付诸东流。 她呆滞地在人群中揉搓着指尖的水泡,若无其事地走回教室。 【突然觉得很无力,高三的学姐都好漂亮好成熟,她们的头发怎么可以那么漂亮呢?可能全世界只有我傻到每天跟几根刘海作斗争。哎,到底谁会在意我的头发啊?!程榆礼,我真是个傻子。】 她失落,遗憾,甚至掉眼泪,再重新鼓起勇气,他们的每一次眼神交汇是用她无数次的试探、退缩、游移和计算换来的。 【都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那我尽量多和你擦几次肩,这样下下下辈子我应该就能和你说上话了……算了!听起来还是做梦比较快。】 她受了伤。在那个夏天。 【我今天在器材室里,经历最绝望的一刻,我承认我叛变了,我迁怒到了你,如果不是你,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可是我也想不到你有什么错,只能怪我不自量力。】 这里,她的字变得深刻,像在纸张上发泄着什么,最终又将这份怨气无力地化为一滴泪,晕开最后一个“力”字的墨。 最后一页,六月二号,终于风平浪静了,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写下:【程榆礼,你是光,也是深渊。】 …… 程榆礼乏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翻完这129页的日记,软弱从四肢蔓延到全身骨骼。他似乎使不上一丁点地力气来做任何动作,只有在页数之间挑来挑去的指,变得机械,漫无目的,一页又一页,重新翻看一遍。 ——你是光,也是深渊。 谜底在此刻几乎昭然若揭,程榆礼不用去细想,那个视频里的声音清晰浮现。字字泣血的控诉荡在耳畔,抹不净,忘不掉。 他紧紧地按揉着太阳穴,想止住这一刻青筋的跳动和冰凉砭骨的疼痛。 被攥了有一小时之久的日记本终于从他手心滑落,程榆礼拨了一通电话出去:“见一面,在哪?” 那头的钟杨语塞半天,语气些微不耐:“我怎么记得我们前不久才见过,这都几点了?” 程榆礼确实没太注意时间,这才抬头看去,窗外夜色如水,青山静谧,孤月高悬。 钟杨不解道,“想找第二春也别打我主意好吧,老子铁直。” “在哪儿?”他罔顾揶揄,又问一遍。 “准备睡了。别来。” 程榆礼不以为意,不由分说道:“我去你家,接应一下。” “……” 深秋的夜凄寒冷寂,璀璨的霓虹也毫无温度。开车在无人大街上,程榆礼出一手冷汗,他觉得眼花,经沿密密匝匝的树木模糊一团,变成细密的文字。 想要消除这剧烈的痛苦,程榆礼猛踩油门,把车子开得飞快,还超了几回车。二十分钟,赶到钟杨的住处。 男人从里面把门推开,不打算把他迎进家里的意思:“什么事?” “进去说。” 钟杨拿他没辙,于是松开门把,程榆礼自如地进入。 在这大得能养马的大平层里找了一处最狭窄的单人沙发坐下,头上一盏冷色的灯悬着,他的姿态看起来仍旧散漫,但灯光下虚浮的神情让人看出凝重紧绷的状态。程榆礼闭着眼,长指轻轻握拳搁在膝上,声音沉冷到了极点:“高中的时候见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钟杨无奈:“我说了我不能说,你怎么就那么执着呢,干嘛不亲自去问你们家宝贝月月?” “大概猜到了,八九不离十。”程榆礼答非所问这样说着,又轻轻掀起眼皮,淡瞥他一眼,“你补充一下全貌就行。” “你想知道哪些?” “她和夏霁的过节。” 钟杨站旁边墙边,看着程榆礼,拗不过程榆礼这副理直气壮的姿态:“你知道了?” 他说:“我看了她的日记。” 这么说,钟杨像是松气也像是泄气,他稍稍一揣度,叹道:“行吧,你等下,我想起一个东西还落我这儿,给你找找。” 说完,他往卧室里走,过了很久,钟杨回来,手里掰弄着一个老式的诺基亚手机,底下垫着一个充电宝,他蹙着眉研究半天,总算是把手机开了机,眉心松开,露出“还行,还能用”的如释重负神色,很快,一阵响亮的开机铃声响起,伴随着程榆礼心底的鼓鸣嗡嗡。 “这是什么?” 钟杨站他跟前,递过去手机,程榆礼却没伸手接。他懒散倚在沙发上,稍稍睨过来,谨慎地瞧着这个粉色外壳的老式手机。 “不是想知道?你自己看,”手机终于还是被丢在程榆礼的腿上,钟杨说,“这可是我答应了替人保密的,没品一回,你赶紧看,别拍别录,看完我销毁。” 他说罢,去旁边悠闲地接水喝,室内剩下水流淅沥的声音,还有程榆礼手机上这个手机里发出的一些尖锐的喊叫声。 被丢在腿上的手机倒扣着,视频已经开启了播放状态。男人悬着的指变软弱,甚至不敢将其握住。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激烈的求饶。 他听出了见月的声音。 她说:“夏霁,你真是个疯子。” 是在一个巷子里。 镜头记录下少女永恒的十六岁容颜,但不是美好的。她去夺手机,被两个男人粗暴地扯开胳膊,画面里那个纤瘦柔弱,被死死擒住,泪如雨下的女孩,是他的见月。 被侮辱,被扯开校服,被人摔在墙上,头破血流的,是他的见月。 被剪碎衣服,尊严尽失,无论怎么反抗都会被一次一次按回去的,是他的见月。 镜头外面的夏霁笑着,她尖酸又凌厉,说着:“录你们做.爱,回头放给程榆礼看看。好不好?” 时隔多年,他看到她的恐惧。 程榆礼无法忍心再去看一眼她心底那道凄楚和绝望,但他逼迫自己看下去,穿过漫长的时间,他和女孩万念俱灰的眼对视。 第94节 他的腕不受控在发抖。 秦沣说她因为他被欺负,他疑心过一瞬,但又觉得,这个“欺负”的主角是指他的家人。 她曾经说过“你生活在天上的人”,她写下的是“你是深渊”。 她在最痛苦无助、走不出的挣扎之中,心灰意冷地想要离开。 而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见月,再勇敢一点”。 视频播完,又自动从头开始播放,画面里的图像一帧一帧变得模糊失焦。 钟杨端着水杯看他一会儿,又自觉避开眼去,到落地窗前看那寂寥秋色。郁郁蒸蒸的叶在一夜之间凋敝,风卷残云收走地表的温度。路面的行人行色匆匆奔赴回家的路,万家灯火里也有争不完的纠葛,消不完的愁。 程榆礼将手机轻轻反扣,尔后抬手捂住眼,指缝之间无声地溢出滚烫液体。 从鼻梁滚落的眼泪,砸在手腕上,灼痛纤薄的筋脉,一滴一滴,坠落进暗无天日的苦海,一片一片,凝聚成追悔莫及的悲痛。 - 秦见月最近过得前所未有的快意。 平城是一座水乡城市,湖光山色,碧波潺潺。秦见月住在一处水弄堂旁边的客栈,她进修的戏校在偏远郊区,这一片景点未经开发,没有那么多古镇游客,有种世外桃源的优美清净。 她参与的这次学习活动相当于一个集训项目,由平城戏校和市剧团联合培养一批学生,授课地点临近戏曲传承中心。在充实的上课时间之外,她忙碌于小朋友的教学。 至于为什么她住在客栈,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秦见月带的学生是一个十岁小女孩,名叫严晓蝶,她的父亲叫严苏遇,是一名单亲爸爸。单亲的缘由,秦见月没立场过问。她也没那么好奇,不过觉得严苏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暗暗揣测严晓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后来相处融洽自如下来,严苏遇自然而然向见月坦白,晓蝶其实是他领养的。 这个严苏遇是个手艺人,制作一些陶陶罐罐,颇有韬光养晦的隐士风范。在平城,这类手艺很吃香,吃香到让他成功地经营起了一家客栈。 秦见月在郊区租房不便,严苏遇便大方地邀请她来客栈里住。他给她留出一间舒适的单间,也能保证安全,秦见月起初认为不合适,但严苏遇从容地笑说:“没事,我们可以在小孩的学费上讲讲价。” 他春风化雨的柔和,让她有了很合理的下榻的理由。 客栈叫做“观风园”,打造精美,格局像是正统的皇家园林。 她说:“观风园?风要怎么观?” “风也有形态。”严苏遇一边说道,一边抛出一张纸巾,被一阵不轻不重的西风扫过,一瞬间纤柔叠起,又飘然落地,他说,“看见了吗?现在是这样的。” 秦见月那时看着他扔纸,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程榆礼。 秦见月不喜欢单眼皮的男人,所以在她的审美里,严苏遇不算帅哥。 他们的长相千差万别,但骨子里有那样一点东西是共通的。 只不过严苏遇有游刃有余的经商经验,生意人,他的潇洒气性能把笑脸逢迎演变得不那么讨人厌。他的轻柔是对任何人。 程榆礼在第一眼看上去,只有如孤鹤般的高雅,加上他本性里的淡漠随性,即便在笑,也常常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说严苏遇是莺歌燕舞花园里的春风,程榆礼就是天寒地冻薄冰上的日光。 都是暖,又不尽相同。 观风园人流量不大不小,常来常往都是些清新脱俗的雅客,走过通往卧室的亭台楼阁,能够看到底下水流汨汨,和漂浮在水面表层的藻荇。 秋季微凉,秦见月收紧了大衣,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曲子。 她选择在平城戏校进修的原因还有一个,在招生广告上看到了她很向往的师资团队,虽然是昆曲和黄梅戏的老师,但总体来说戏曲都是一脉相承。京剧有京剧的磅礴,昆曲有昆曲的柔婉细腻。不喜欢昆曲的人总说,看惯了将相王侯、男欢女爱,觉得这些调调没意思。然而能世世代代这样唱下来,一定是上乘佳作,是耐听的。戏曲也是靠这样的内在形式支撑着,才多给它添一份人文的美。 情情爱爱也是重要的。 胡思乱想着,就迈进客栈的大厅。 秦见月见四下没人,她去身高体重计上称了一下。 “秦老师回来啦!”嚷嚷的人是在等着她讲课的严晓蝶,她正趴在客栈大厅的前台做功课,探出一只脑袋来看秦见月。 没有想到,这机器会自动出声,机械的女声传出来: 身高162.5cm 体重47.5kg “好瘦。”严苏遇捧着一杯茶,倚在柜前看着她笑。 秦见月羞耻地捂住显示屏:“不要看啦。” 他很抱歉说:“不好意思,听到了声音。” “我已经长胖很多了,真的瘦吗?” “我说真的,很匀称。你离婚前应该没有现在漂亮。”礼尚往来,见月和他提过自己的一些事,严苏遇还真是一个坦率的人。说得秦见月神色变得几许微妙。 她转移话题说:“对了严老师,我忘记跟你说了,我那个房间的灯坏掉了,你要不要请人来修一下?” “灯?”严苏遇略一挑眉,说,“你带我去看一下吧。” “好。” 年久失修的是一盏吊灯,复古的灰白色灯罩,被严苏遇抬手轻松卸下。看来也是个修理能手,秦见月不由唇角轻勾,看着男人宽阔的肩与平直的背,笑意又在看似静止的时间里慢慢变酸。 “你坐一下吧,站在这里看着我有压力。” 秦见月失笑,而后听话地坐到一旁去,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手机。 很快,新的灯泡被拧上,还没有亮起,室内一片漆黑,严苏遇忽的笑了声:“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秦见月愣了愣,也跟着笑了:“说到点子上了。” 这通电的活儿确实是得用上数理化。 说是坐在一边,为了不给他压力,秦见月还是忍不住悄悄抬眼望去。看得片刻失神。 明明不像,可就这样看着看着,变得挪不开眼。她现在不再去思念他,但一碰上有关他的细枝末节,又会引发一阵漫长的惆怅。 “在想什么人?”严苏遇走到一旁桌前去取安装工具时,他点醒了在发愣的秦见月。 “没……”她喃喃地说,低下头。 同一时间,手机进来了一条电话。 她忽然觉得,删掉备注这个操作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因为她早能将他的电话倒背如流。 是在那天夜里,那个十月末的夜晚。南方大面积降温,秦见月坐在单薄衣衫遮挡不住的入骨寒意里,她接到了程榆礼的来电。 这个在她的生活里变得遥远生疏的名字,只要这样轻描淡写的在眼前一出现,就会撞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为了拔除,伤筋动骨。 好久不联系了,既然来电,势必有事。 秦见月好整以暇地微笑着,尽力克制着心绪,轻声道:“喂?”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没有了往日从容与淡然,他的声音是碎的,低沉破碎得不像程榆礼永远那轻飘飘的声线,如同从泥泞里爬出一样潮湿沉重:“秦见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离婚?” 新的灯泡在那一瞬间被旋好,啪嗒一声开关重启,秦见月下意识去看那夺目灯光,但被眩得眼球发胀,她紧急避开。这尖锐的光源照射让她眼中慢慢爬起几道红血丝。 她似乎听见程榆礼的哽咽。饶是不敢置信,但他的声音,分明就有那么一道流过泪的厚与稠。他说:“我宁愿你只是不喜欢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5 00:02:02~2022-07-26 00:0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玛卡巴卡、小wai、小温想一夜暴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啦啦噜。 16瓶;weiyihang- 10瓶;葡萄多汁 8瓶;prin 5瓶;lokesome 4瓶;yan- 3瓶;陆沉、loststars、粥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秦见月浅浅呼吸着, 她显得平静,已不会时时刻刻为他失控。她猜测一番,如果他不是喝了酒, 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才促使他打来这样一通满是个人情绪的潦草电话。片刻,她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这么说?” 程榆礼尚未应答, 安装好灯泡的严苏遇吹一下落灰的手,问见月:“会不会太亮?” 他说着, 回过头来, 对上秦见月苦于周旋的眸色,这才发现她在通话, 严苏遇立刻收了声。 秦见月轻轻地开口答了句:“不会。” 程榆礼顿了顿, 有一点诧异地问道:“旁边有人?” 她缓缓地“嗯”一声。 严苏遇闷头清理起他的工具箱。 一时间,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程榆礼没有再提“离婚”的话题, 他开口问了句:“今年在外面过冬?” 秦见月简单地答:“对。” 不舍得挂断电话,于是这么悬置许久, 秦见月有话要问,但意义不大了,程榆礼也有话要问, 但为时已晚, 且有越界之嫌, 最后, 他温吞吐出三个字:“好好的。” “……嗯。” 程榆礼:“再见。” 秦见月:“嗯。” 听着盲音, 三五秒后才拿下手机。不再会心碎疼痛了, 只是有一点点伤神。她虚焦的眼重新去凝视那盏灯, 严苏遇也看过来。 他一句话打断见月的愁思:“晓蝶想要吃火锅, 要不要抽空一起去?” 秦见月看向男人的眼, 她还没反应过来,呆呆问了句:“火锅?” 严苏遇浅浅笑着:“迎接一下冬天。” “哦……好啊。”她点点头。 严苏遇说:“今天的课就不上了吧,你好像不舒服。” 秦见月愣了下,也没隐瞒,苦涩一笑:“是有点。” 她失神看向轩窗外面,红梅之下,晓风残月,悠游的云铺陈在辽阔天际。秦见月听着男人离开的脚步声,严苏遇在出门前又说了句:“对了,你的小熊烧出来了,明天拿给你看一看。” 严苏遇很心细一个人,见她有心事,于是什么都留到改天再说。秦见月点点头:“谢谢。” 她叫他严老师,因为严苏遇会陶艺,秦见月经常跟着他学做茶器,这事是真的修身养性,考验耐心。如果是在以前,她会叫程榆礼去试一试。看起来很符合他心性的一种兴趣爱好。 秦见月揉揉眼,把那盏灼眼的灯关了。 还没有清洗,她懈怠地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 第95节 即便已经无足轻重,但还是很好奇,程榆礼究竟知道了什么。 是因为她给宁宁发的那个视频吗?还是他看到了日记呢?她的秘密并不是密不透风的。 发呆时,同时收到秦漪和秦沣发来的关怀消息。秦漪说给她在直播里抢了件爆款羽绒服,看到图片的时候,秦见月两眼一抹黑,秦漪给她发来大段语音讲这衣服多么美型,秦见月哭笑不得。她没忍心去奚落妈妈的审美,便就这么依着她妈应了下来。 自从秦沣去程榆礼那儿闹事以后,有一段时间秦见月气得没搭理她。 从上月开始,她陆陆续续收到求和的小零食。 秦沣给她发来并不搞笑的搞笑视频。配文: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秦见月面无表情地打了几个哈哈发过去。 秦沣:过两天我去平城看看你。 秦见月:好啊,哪天来你说一声,我买点好菜烧一烧。 秦沣:老妹儿还是这么体贴/龇牙笑 秦见月发过去翻白眼的表情。 秦见月与人相处,逐渐学会保持澄明的心境。她相信沟通的用处很大,任何事情说摊开了说会比生闷气有效。大不了激烈地争执一番,争完之后各自反省,又带着反省后的悔意和改进,继续做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程榆礼温和从容的处事方式多多少少有影响到她,等到伤痕渐愈,这段婚姻里留下的积极的东西才慢吞吞地浮现出来。 这样看来,也不是非常糟糕。 - 糟糕的是程榆礼。 这天晚上他没睡好觉,翌日又没醒得及时,是被好几通电话催过来才睁眼。想来是有一些受寒,程榆礼嗓眼是疼的。他轻揉着喉咙,接通阿宾的电话。问道:“什么事?” “程总,已经十点半了,我在你的门口,今天这班还上不上了?”那头传来阿宾小心翼翼的声音。 程榆礼闻言,不得不掀开被窝,一边说“稍等”一边往外面走。 阿宾被请进他的公寓。程榆礼放下手机,“你先坐会儿,我去洗漱。” 两分钟后,阿宾的桌前被放来一杯热茶。他受宠若惊,摆手说:“不用,不用。” 程榆礼说,“喝吧,拘谨什么。”说罢,便转身去了卫生间。 又过一会儿,他清洗好出来,阿宾蹲在地上跟狗狗在玩。程榆礼把身上的t恤掀下来,套上衬衣,问阿宾:“我落了什么重要的事?” 阿宾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两个客户过来,等了挺久。” “知道了。”程榆礼神色淡薄,没问是谁,并无波澜,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西服,戴上见月买的手表,指上的婚戒被阳光折射出一道夺目的光,在雪白的墙面绵延地轻晃。 这戒指很挡桃花,光是阿宾知道的对程榆礼有意的美女就一双手数不过来了,程榆礼也没有大肆宣扬自己离婚的事,公司里那点闲言碎语很快被他压了下来。因此程榆礼的婚姻状态在很多人看来扑朔迷离。 “发什么呆?”程榆礼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用它轻轻点了点阿宾的脑袋,“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您吩咐。” “夏霁,去看看她的网名叫什么。” “好嘞。” 阿宾应完,程榆礼说:“你先下楼吧,我马上来。” 阿宾知道这是有意把他支开,他懂事地没有多留。 很快,家里只剩程榆礼一个人。他又折返卧室,从枕头下面取出见月的日记本,他想看一看她的字迹,但手指堪堪碰在纸页上,又被灼痛一般紧急地缩回去。 再多看一眼,整个人的精神信念都会土崩瓦解,感受到身体骨骼的泞烂破裂。 快要午时的日光洒在封面上,晶莹透彻,心脏一旦疼痛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他终是没有再次翻开的勇气,怎么取出来又怎么放回去。 在他的枕下,给他带来心神不宁的梦。在无论如何压抑伤心的梦境里,能够抱住十六岁的她,就是好的。即便这虚无的弥补无济于事,他也很想要抱一抱她。 程榆礼侧倚在墙上,他皱着眉,心脏好似抽筋一般,强烈的绞痛侵袭身体。手捂紧心口,整理好的衬衣又一次被扯出褶皱。许久才缓过来。 原来不去看那些字迹,只是想到她,也会濒临崩溃。 咕噜像是体会到了他的伤痛,摇着尾巴走过来蹭着程榆礼的腿。 忘了给他喂食,程榆礼拎着狗粮,往小碗里倾倒。 “想不想妈妈?”手掌揉住咕噜的脑袋。程榆礼轻问。 进食的狗狗停下了动作,满眼伤心望着程榆礼,在他身上蹭。 抱着狗狗,他淡淡说:“我也很想她。” 此时,阿宾发来消息,屏幕上显示一个名字:程如九。 程榆礼不解,正要问什么意思。 阿宾已然快速补充道:夏小姐的网名。 - 秦见月和严苏遇吃饭那天是个晴天,严苏遇和她说如何收养晓蝶的经过,是有客人将孩子故意落在客栈门口,大雪天里,严苏遇带她去派出所,报案找父母,几个回合下来无果。他认识到这孩子是让人丢弃了,于是不得不喜当爹,那时的晓蝶才五六岁。 “她很喜欢京剧,天天看戏曲频道,所以一时兴起给她请来老师。” 秦见月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严苏遇细心地帮严晓蝶调着芝麻酱。她笑得温和,打量着沉迷于海螺片的严晓蝶。 孩子的嗓音条件并不是很好,加上有三分钟热度的可能,于是秦见月和严苏遇商量着暂时只当做兴趣爱好给她培养,等到发育变声后再判断她的各方条件。 “爸爸,我给你唱一段吧!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 “好了好了,不要卖弄,”严苏遇打断正在练嗓的小孩,替她擦着被油渍溅到的领口,“吃东西就好好吃,小孩子吃相不雅是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秦见月笑意更盛。 而后她酸涩在想,不知道程榆礼遇到小孩会怎么样呢?是一如往常的和煦,还是被纠缠得手足无措。不过以他料理小狗的姿态看来,程榆礼应该也会拿捏好和孩子交涉的能力。尽管他总说不喜欢孩子。 秦见月觉得,即便他们有孩子,他一定也会宠爱有加。 她低一下头:“我去要个围裙吧。” 严苏遇艰难地处理着晓蝶的衣物,点头说:“麻烦你了。” 秦见月去前台找服务员,在柜台前等候围裙的时候,恍惚从旁边两个路人女孩口中捕捉到“程如九”这个名字,她刹那间汗毛立起,竖起耳朵去细听。 “天啊完全没想到她是这种人,活该被封杀啊他妈的。” “我真的吐了,我太讨厌校园暴力了,每次看她直播都蛮大方的,赠品也好多,我还以为她性格很好很善良,就是被保护得很好的那种千金大小姐。” “所以她名字为什么变成违禁词了啊?” “不知道没扒出来,我怀疑是惹了什么人吧。你搜她本名。” “她本名叫什么?” “夏霁,夏天的夏,一个雨加一个齐。快去看,广场上有完整的瓜。” 两个女生是在门口候餐,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看起了八卦。 秦见月拿到了服务员递来的围裙,她点头道谢。 而后没有急着进去,她在旁边的空位和那两个女生坐在了一起。 和她们一起打开搜索框,输入“夏霁”这个名字。 一整篇一整篇的控诉赫然眼前。各种各样的投稿,是来自燕城三中的受害者群体,针对的都是夏霁。无缘无故被针对、被扇耳光、被推到鱼池里……与这些人讲述的毛骨悚然的事迹相比,秦见月觉得自己遭受的甚至都算是轻的。 事件最开始并没有这样猛烈地发酵起来,只是“程如九”这位网红在直播过程中突然断了信号,再也没出现过。 吃瓜群众去搜索这个名字,发现被互联网上有关她的消息被清洗一空。这三个词成了发不出去的违禁词。 大家自然猜测,是不是她做了越红线的事情导致被封杀。 但是很快有人发现,这位网红的小号还在活跃。她甚至在小号开了直播,对粉丝们表示自己也一头雾水。 被封杀的不是夏霁,是“程如九”这个名字。 紧接着,因为名字的消失而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她的身世、她的父亲,她和画家陈柳然的联系,一一被好奇的网友们扒了个干净。他们都很好奇,夏霁的好歹是个豪门名媛,她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被用这种方式抹杀身份。 很快,有人在论坛里提到“这女的是个太妹”,再接着,滚雪球一般,接二连三的网友站出来说自己被她欺凌过。 夏霁这个名字被推到了舆论高峰。 秦见月翻阅那些图片、文字,总算吃完这个“瓜”。 身边的女孩又喊了声:“天啊!她在直播自杀!” 秦见月滑着屏幕的手指一怔,立刻顺着某个网友的艾特点进了她小号的主页。 直播镜头里的夏霁披散着头发,没有化妆,万分憔悴。她穿一件很清凉的吊带,不难看出锁骨和手臂上的淤青,是被人殴打过的痕迹。 她笑着,举着一把瑞士军刀,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刀一刀地划。 一边念着屏幕上的留言,一边自残。 网友似乎并没有给她命悬一线时的慰藉与宽容。 闪动的文字与汹涌的恶意在秦见月的眼前大面积掠过,几乎整片盖住夏霁这张凌厉的脸和凄楚的笑。 去死吧,赶紧的。 80姐赶紧死啊,戏也太多了吧? 打人的时候怎么不割腕啊,戏精玩意,yue了。 她要是躲过了这场网暴,在座每一个都有责任。 求求了,快了结吧。你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还死不死了啊?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好吗?能不能割深一点啊?作秀也没你这么假的吧? 最好不要是演的哦,我出一毛钱给你买棺材板。 我出两毛,不喝酒,我坐小孩那桌。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在看。后面内容不多了,35万字之前一定完结。感谢在2022-07-26 00:04:09~2022-07-27 00:1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桉芍 50瓶;monitor 10瓶;吃很撑的懒羊羊 9瓶;陆啦啦噜。 6瓶;blur 5瓶;跑业务 4瓶;天才少年柠檬公主、小温想一夜暴富、径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节 第57章 以暴制暴确实是最痛快的报仇雪恨的方式。 秦见月知道不对, 但她在此刻阴暗地觉得大快人心。 夏霁维持着笑容,嘴角的弧却僵硬又渗人,她对着镜头说话, 声音颤着, 显得失态:“我要是真的死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是啦是啦, 都是我们害的,就是可惜没到现场去亲自捅你一刀呢。 笑死, 已经自杀了十五分钟了, 到底割不割了还?贱人就是矫情。 能不能别冲着镜头笑啊,我快做噩梦了, 好丑。 等一等, 死前能不能把老子的钱退回来,用你的面膜烂脸了, 早就想骂了。 听说你爸家暴啊?太遗憾了,怎么没小时候就被你爸打死啊。省得出来祸害人。 看到“怎么没被你爸打死”这几个字, 夏霁的刀悬在腕上,她脸上的笑意一瞬褪去,取而代之是成片成片浸湿脸颊的泪。不难看出, 她已经完全没有一丝求生的欲望。但迟迟不用力, 似乎是想要自虐地感受这个世界的最阴暗一面, 等待着这无边无际的潮水将她吞没。 也有一些在拉架的网友:说真的, 能不能别刺激她了, 闹出人命来好玩吗? 被反驳:圣母的舍利子崩我一脸。你该不会也是个80姐吧? …… 秦见月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 没有煽风点火, 她看着夏霁的表情一点点从悲痛变为绝望。看太久这一出戏, 乃至渐渐忘记时间与身处的环境。 直到, 同行的男人找出来,严苏遇好奇看她:“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秦见月忙站起来:“没有,”她扯谎道,“在看一个新闻。” “这么久不回,还以为你溜了。”他玩笑说。 秦见月不置可否笑了下,跟他进去。 她突发奇想说:“我今天过生日,点首生日歌好不好?” “你生日?”严苏遇半分不信地看她。 “嗯。”秦见月严肃回视,很快就绷不住笑了,“好吧,其实不是,只是想感受一下那个氛围。感觉很有趣。” 严苏遇很顺从地笑说:“ok,那就是了。” 他找来唱歌的人。严晓蝶很高兴地融进这欢乐的氛围里,摇头晃脑地鼓掌。秦见月没有孩子兴奋,她只是看着严晓蝶微微笑着,心情说不上是高兴,反倒有种时过境迁,风平浪静的轻松。 - 夏霁的直播最终再次被中断了,因为被人举报血腥暴力。这回是让平台给封了。朋友为她打了120,她被送去就医。 程榆礼到病房的时候,她在床上奄奄一息。病房无人,恰逢陈柳然去楼下购物。程榆礼推门进去,在沙发坐下。 他凝视着昏沉状态的夏霁,眼中一片凉薄的雾气。没有神态,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看着她,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程榆礼忆起夏霁和他的爷爷奶奶交好的样子,想到见月眼底的黯然。 想到夏霁从他的车上下来,她快要破碎的眼神但却总在勉力笑着,大度地和他玩笑。 想起沈净繁提起过,夏霁和他相处的儿时点滴。那时在餐桌上,她闷着头吃饭,在想什么呢? 见月是懂事的。她不希望程榆礼因为她而刻意避开与夏桥的合作。 因为他在她面前说过,夏桥是一个很有用的叔叔。 所以她选择主动退场。 她曾说“我没有可以帮到你的爸爸”,那天晚上,她试图与他沟通。而程榆礼预感到矛盾的乍现,他却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避。 人要多么坚强才能这样一声不吭熬过那些沉闷的时光? 细节不能往深了回忆,会把人的意志凿碎。 程榆礼板直的上身渐渐瘫软下去,他支着额,疲惫至极。 夏桥前一段时间和他联络过,他因舆情被影响,事业有些走下坡路迹象,不知道是不是把程榆礼当能起死回生的稻草,他那时开始了一些三顾茅庐式的求助行为。程榆礼先前已经委婉地告诉夏桥他不打算让他入股,夏桥懂装不懂地抛出了他的诱饵。 那是程榆礼打算的最后一次碰面,他想和夏桥好好地讲清楚。毕竟那也是儿时善待过他的叔叔。于是程榆礼驱车去夏家,到了之后发现他看错约定的时间,提前来了一个小时,那时在夏家的别墅前,他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吼叫。 男人的怒吼与女人的挣扎,混着物件和人从楼梯上滚落的尖锐声音。 “爸,别打我了,求你了!”夏霁求饶的声音里,混杂着惨叫。 那时,陈柳然还在医院重伤昏迷。 程榆礼不知道夏桥怎么了。 尽然不喜欢夏霁,他理所当然要去劝阻一下。 他扣了扣门,而里面传出粗鲁的谩骂——“滚!” 程榆礼说:“夏叔叔,不是有事要谈?” 混乱的动静霎时就停下。 门被敞开,程榆礼下意识抬眼瞄去,夏霁落荒而逃,进了房间把门猛力关上。他诧异想,在外面那般光鲜得体岁月静好的父女,在家居然也会如此狼狈狰狞。 夏桥脸色一变,温和地说:“来了?进来坐吧。” 程榆礼没应,他淡淡道:“就在这说吧,不进去了。” 他们在门口简单闲聊了几句,担心会让夏桥情绪失控,程榆礼没有表明他过来的意图,只是闲扯家常。 思绪从见月那里抽离出来,想起这一回事。 也是这件事情的发生让程榆礼发现,其实他也是个很残忍的人。他见过夏霁的可怜样子,却不对她产生丝毫的慈悲。 他不想去为暴力溯源,或是找到人性的因果,因此他放纵了另一场暴力的轮回。 恶人是天生恶人吗?不重要。重要的是,犯了错就要接受审判。任何的可怜之处不该成为施暴的借口。她的童年、她的惨烈,与他人无关。没有哪一个无辜者该成为她的殉葬品。 很快,夏霁醒了。 程榆礼走到她的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夏霁出声,像是在求饶。他不愿听,手指触在她的伤口,隔着一道纱布,不轻不重地按下去,这样的按压也让她感受到疼。夏霁痛苦地皱眉:“程榆礼,你能不能有点风度?我是病人。” 他淡淡说:“我最大的风度就是给你留了一条命。” 夏霁疼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问:“那些事情是你干的?为什么?是秦见月告诉你的?你们不是离婚了吗?你有必要做的这么绝?” 他避而不谈离婚这件事,答非所问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蒙受的苦难都转移到我身上,如果不能,我希望你从她的眼前消失。” “消失?你要我怎么消失?” “这不难,你自己想办法,”程榆礼说完,沉吟片刻,又平静地告诉她,“前段时间,我拒绝掉了你父亲入股的请求,在起初我确实需要他的一些力量,后来他能给我提供的东西变得无足轻重。我就放弃了他,但我前两天突然回心转意,和他采取了阶段性合作。夏家现在走下坡路,夏桥好像很看重我们这个项目。你猜我为什么这么做?” 夏霁惊讶失声。 程榆礼继续道:“我拿住夏桥的情绪,想摆布你还不容易吗?” 这样直白的话讲出来,已经不像他做人留一线的格局。程榆礼从不用权利压人。这是头一回。 夏霁不敢置信的,声音哽咽说:“我们以前……也算是朋友吧。你一定要这样吗?” “如果我知道她因为我,差一点被你毁掉,你认为我还愿意和你做朋友吗?” 夏霁绝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虐待”她。她眼泪滑落,“程榆礼,你好可恨啊。” 程榆礼凉凉笑一下:“你开始恨我,然后躲我远远的。彼此清净,皆大欢喜。” 她背过身去沉默擦泪。 “你要是还有良心,去给她道个歉。即便你的歉意,可能对她来说已经无足挂齿。”他松开按住她伤口的手,看着指腹上污浊的血迹,略感晦气地拧起眉头,用湿巾一遍一遍擦拭,又看向她淡淡说,“夏霁,做到这份上,我仁至义尽了。” - 十一月中旬,燕城入冬。一场初雪带走了许多烦扰纠纷,世界终于清净和平下来。夏霁的网红事业走到了尽头,程榆礼的压迫倒算是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她背着夏桥悄悄离开了燕城,从此无人知晓夏霁的下落。可能改了名,可能换了身份,总之她积累下来一点资金,钱能让她回归普通人的身份也过得快活。 对于每一方受害人来说,这都是最妥当的选择。 沈净繁也是抱着关心小辈的意图,打来电话给程榆礼,询问夏霁的情况。程榆礼叫她放心,语气悠悠说着一切都好。 夜里,程榆礼带着狗儿子出去玩。 湖滨公园兜风,在中央广场看月西沉。咕噜和别人家的小狗嬉闹,程榆礼遥望着天际,想起一些同床异梦的过往。而今有人的伤痕在愈合,有人的伤口在撕裂溃烂。一片乌云过来,月色消失在竹影之中。他收回视线。 稍稍用力牵一下手里的绳,咕噜听话地爬回来。程榆礼替它擦一擦被喷泉水淋湿的毛发。 一个同样来遛狗的年轻女孩递过来一个零件,“这是不是你狗狗的项圈上掉下来的。” 程榆礼抬起头,看她一眼,女孩的尾音一顿,露出脸红心跳的怯意,程榆礼拎着咕噜的项圈检查完毕,说道:“不是。” 女孩又岔开话题道:“你的狗狗毛色很好看哎,听说边牧很聪明,是真的吗?” 程榆礼牵着咕噜往公园外面走,回答道:“不了解,平时是我爱人在照顾。” 女孩怔了下,“哦哦,我是看你训练的还挺熟练的。” 狗狗被他抱在怀里,程榆礼看一眼手表:“不聊了,赶时间,抱歉。” “嗯嗯,好……”女孩气馁地停住脚步。 程榆礼把咕噜塞进汽车后座,若有所思看了它一会儿,用手揉一揉它的脸:“如果不是妈妈喜欢狗,你能过这养尊处优的日子吗?嗯?” 往它的嘴里塞零食,程榆礼被它狼吞虎咽的吃相逗笑,嗔道:“忘恩负义,就知道吃。” 没急着开车,看着咕噜把零食吃净。程榆礼瞄到车座下的一堆玩具。 他又把车门打开,咕噜也被他拎了下来。就在旁边公园小草坪上。一只网球,一只足球。程榆礼揉着狗头,语重心长说:“去看一眼妈妈好不好?偷偷的,支持的话捡网球。” 两个球同时被抛出去。咕噜愣了半天,很快便撒腿冲着足球飞奔过去。回来后,程榆礼不满意地捏着他的狗耳朵,训斥道:“搞清楚哪个是网球,再来一次。” “……” 球再一次被丢出去。 半分钟后,咕噜咬着足球的绳网回来了。 程榆礼无可奈何望着它,气馁地取回网球,对着咕噜说道:“可是爸爸也有话想要和妈妈说,”他在它眼前摇了摇球,“这一次,坚定一点。” 两只球再一次同时被甩出去。 很快,足球被捡回来。咕噜无辜地晃着尾巴,看向脸色晦暗的程榆礼。 程榆礼没辙,摇了摇头,用手指敲它的鼻子:“我知道,你就是口是心非。” 第97节 作者有话说: 声明一下:作者不主张任何形式的暴力,包括家暴,网暴,等等。有关描述都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love and peace~ 感谢在2022-07-27 00:14:36~2022-07-28 00:0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冬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回甘、天才少年柠檬公主、trist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初雪时节, 程榆礼和咕噜蜗居在他的小公寓里。他的修身养性大计没有因为狗狗的成长而搁浅,相处融洽后,照料小动物变得习以为常, 也从它的身上接收到了见月所说的温柔的反馈。 薄情的人体现在热情递减, 程榆礼相反,他是一个不大容易动情的人, 但一旦进入,他的爱意会随着年岁俱增。因为任何生命之间建立起联系都是难能可贵的事, 他向往并信奉着长长久久与稳固安逸的爱。 生活中的麻烦事终于褪去, 程榆礼回归到了日日焚香、插花的平和状态。 燕城这场雪下了很久,但并不猛烈。在熹微的雪意里, 他捧书在读。受到见月的影响, 他多多少少会去看一些古籍。有时也会将沈净繁的佛经借来手抄。 他喜欢写端正小楷,后来见月写行书, 他也跟着写。落笔摘抄到一句“君子明心事,君子韬才华”, 程榆礼走神半分钟。 平静心神下压着重叠的心事,人一害相思,无论如何修炼也回不去往日淡泊了。 笔被挂上笔架。 程榆礼将宣纸拎起来搁到光下, 晾去那一层薄薄的墨汁。又去给阿宾致电。 他接了一个申城的小项目, 不为别的, 离她近一些。 等这场雪落完, 咕噜被送去朋友家。程榆礼打算启程去一趟南方。 见月的日记里除了那一枚标本, 还夹着他赠送的一颗“启明星”。 出发前一夜, 程榆礼轻轻摩挲着那张照片, 此刻没有那样热切澎湃的精神状态, 而是踌躇顾虑的。 他现在回溯, 他们最初交往的过程并不艰难,你有情我有意,被一点点小事顺水推舟就抱得美人归了。而眼下面对断裂的情谊,他很难拿捏好交流的分寸。 程榆礼是犹豫的,他很担心他的打扰会给她带去不快。 于是又躺下。 程榆礼也不知道何时开始,他也有了这样优柔寡断的一面。 申城到平城两个小时的车程,程榆礼目前只了解到见月在读的戏校位置。 校区很偏僻,他在市区订的酒店,但有公务在身,去的并不勤快。总算有了空闲,他驱车去平城戏校。 一路忐忑,想开快些,又犹豫着慢下来。想慢一些,又不觉间踩重油门。 抵达之时,正好中午放饭。校区很小,没有食堂,学生在楼下商业街用餐。程榆礼见大部队往下面涌,他不再往前去,平静地站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只见熙攘的学生从楼道口涌现出来。两三分钟后,他等得焦虑,按压不住局促,叼上一根烟,抽得很凶。 在烟气四散的视野里,几个女孩成群结伴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她。 心脏在一瞬收紧,被思念的潮水翻覆裹挟。程榆礼呆立在那里,唯一的动作是取下蓄了半截的烟。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四肢沉重。 秦见月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能够扎一个高马尾,轻晃一下脑袋,马尾扫到旁人的肩上。晴空之下,肤白如雪。她穿着最普通的黑色棉服和牛仔裤。不化妆,露出漂亮饱满的额头,细细的眉,弯弯的眼。 她是他能够想象到关于“纯净”这个词最动人的意象。 秦见月和身边的女孩们在说笑,放下那些笨重的秘密,笑意轻盈而曼妙。 距离最近的一瞬,他能清楚听见她们谈话的内容。是在讨论《苏三起解》的念白。 几乎是擦肩而过的接近,而秦见月恰好偏过头去看旁边的女生,并没有注意到在此久候的男人。 她是本体。山涧的水、柔婉的风,洁白的千堆雪、东方的启明星,都是隐喻。 烟蒂都快要烧完,火星子烫到程榆礼,将他点醒,他松开紧皱的眉。 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一家餐厅大门。 程榆礼轻轻攥住他空落落的手掌。终于眼前,杂乱的商业街被陌生的脸和听不懂的方言填满。 他在此刻无端失落,觉得时间难捱。 她成了他握不住的水,抓不了的风,融于指尖的雪,摘不下的星。 回到车上,程榆礼没有进食,又抽了两三根烟,度过漫长的下午。等到倦鸟归林,天际是粉色,最后一抹霞光正追着太阳下沉。 “拜拜,见月,明天见咯!” 刹那抽神,程榆礼旋即向窗外看去。 秦见月背了一个帆布包,跟同窗挥手道别。她转身后跟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后,走慢了些,男人反应过来便停下步子来等她,见月抬头看着他,笑一下。草木皆兵,看到男人身上的棉服也是黑色,程榆礼自虐地在想,会不会是情侣装。 那天打电话给她,他听到男人的声音。 最坏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两人一同走向一辆奥迪车。 车窗敞着,程榆礼看到里面坐了一个小女孩。五六年级的岁数。 很快,奥迪驶远。饶是满心好奇,程榆礼也没有低劣到去跟踪。他攥起拳,抵在额角。不知道该怎么抒发此刻的心情。 怎么会有孩子呢?是那个男人的吗? 想她笑得明媚模样。进展到哪一步了?初识、热恋、或是谈婚论嫁? 程榆礼想不通这件事。他反复翻看秦见月空荡荡的朋友圈,但一无所获。 第二天,程榆礼决心去戏校附近的景点走一走,缓解糟糕情绪。 水乡风光很妙,满溢的溪流让人心静。毗邻青山,这一片的水域有几分清冷。骑楼枕河,他坐了会儿观光船,船夫和他说话,程榆礼维持着敷衍但友好的笑。开到水穷处,一座名为“观风园”的客栈吸引他的好奇。 阴差阳错,程榆礼就这么走了进去。 园内装点很高雅淡泊,有水流、桥梁、飞檐与葳蕤草木。 “客官,要住店吗?”说话的是一个女孩。 程榆礼朝大堂看去,女孩探出脑袋看他。 似曾相识的面孔让他稍稍一怔。 程榆礼说:“家里大人呢?” “我爸出去进货了!” 没再提别的人,他淡淡地应一声:“嗯。” 四下打量,她爸应该就是这间客栈的主人了。 客栈里面有股舒服的清香。是旁边的罐里在煮雪梨片。女孩见沸水煮开,过去处理了一下,又转头问程榆礼:“你要喝吗?” 他说:“不用。” “喝点吧。”说时迟那时快,茶已经被斟好。程榆礼也没客气,在一旁实木沙发落座。目之所及有一间敞着门的小屋,定睛一看,里头的桌上放置着泥土和颜料。 他收回视线,跟小孩说:“谢谢。” “你是预定了还是——” 程榆礼说:“随意看看。” “噢,那我去写作业了。” 他没应,问了句:“家里除了你爸没别人了?” 觉得他很可以,女孩顿时回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又戳戳墙上四个角,“你想干嘛,监控啊,监控。” 程榆礼被逗笑:“问一问,我长得像坏人?” “爸爸说了,不是长得丑的才算是坏人,也要防范一些美色陷阱。” 他端着茶器,微微后靠,休憩下来,饶有兴趣说:“我要是有女儿,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待在这。” “所以呢?”小女孩不以为然,埋头做题,哼哼一声,“又没有女儿,说什么如果。” 程榆礼被噎了一下。暂时没吭声,过会儿,又试探问她:“妈妈不在?” “我没有妈妈。” 程榆礼若有所思点头。 “那爸爸的女朋友呢?” “爸爸的女朋友?他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小孩很惊慌地看他,“你不会是在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吧?” 程榆礼抬一下手,表示了解,不再多说,他转而心情大好喝起了茶。 没多久,严苏遇从外面拎着一些东西进来了,见坐着的程榆礼,他温和一笑,点头说了句你好。 - 平城的冬天会下雨,秦见月周末早起了一回,淌雨去买她心心念念的蟹黄汤包,小笼包是当地特色,她没有赶太远的路,顺利在一个巷子里吃上了。 折返回观风园,秦见月进了大厅,收起伞在门口抖落几下,用纸巾擦一擦身上雨水。 严苏遇在拉胚,笑话她说:“四个月来,还是第一次见你周末起这么早。” 秦见月说:“因为我在想,今天非要吃到汤包不可,有压力就有动力嘛。” 严苏遇笑着,给她拉过一只小凳:“坐一下吧,今天想捏个什么?” 秦见月突发奇想:“你会不会捏花?像是玫瑰、百合之类的。” “有一点难度,可以试一试。” 严苏遇找来工具,细致地布置起泥土。秦见月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干活,有时上前搭一把手,不过她不喜欢大清早就让手上沾满黏土。 “秦老师有没有想过再发展一段恋情?”冷不丁的,严苏遇这么问了一句。 秦见月愣了下:“怎么,这么突然?” 他笑了起来:“很好奇,你离婚也半年多了吧。还没有走出来?” “嗯……”秦见月想着,轻声说,“虽然离婚很久,但是他对造成一定的影响,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忘掉的。不过我已经在努力了。” 严苏遇深以为然说:“我也暗恋过,从初中到高中毕业。非常理解你的心情。” 第98节 秦见月好奇问:“后来呢?有没有告白?” “嗯。”他轻轻点头。 “然后呢?” 他说:“他找到老师,举报我性.骚扰。” 秦见月怔了怔,义正言辞说:“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表达爱的权利。” 严苏遇叹道:“话是这么说。” 说到一半,他摇了摇头,露出不愿再回忆的苦涩笑意。 秦见月打趣说:“你也应该试着打开心门,”她戳一戳他手下的东西,“不要成天研究这些东西啦!” 严苏遇笑着,“爱情,可遇不可求。” 秦见月假意恼怒:“你明明知道,还取笑我。” “我是想说——”他说到一半,想了想,换了个方式,转而问见月,“你最近是不是在学校招来了桃花?” “怎么说?” “前几天来了一个客人,让我教他拉胚,他做了一个小瓷瓶,叫我送给你。” 秦见月觉得好奇,莞尔一笑:“专程为我学的吗?” “也许是,他很聪明,天赋异禀,几个小时就做完了,还自己绘了图。”严苏遇看一眼他们旁边的陈列柜,“在那上面,昨天刚烧出来的一批。还没有给他看,你可以先观赏一下。” “啊?他自己还没看过啊?”秦见月连忙起身去找。 “他好像很忙,没有时间过来。” 秦见月看着一排小动物,和各种各样的杯子与小碗,有些很精美成熟,是严苏遇的杰作。但有些是客人做的,技艺不精,烧出来的成品并不雅观。秦见月看得眼花缭乱,问他:“是哪一个?” 严苏遇说:“你猜一猜。” 眼下是琳琅满目的陶器,她越过奇形怪状的动物,看到了最侧边的几个花瓶。 在其中的一个淡色的瓷瓶上,看到了工笔画的痕迹。这画作的感觉令她熟悉。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轮月亮,高悬天际。秦见月取下花瓶,稍稍转过瓶身。 她刹那止住了呼吸,按住鼻头,抑制酸涩。 画里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短发,泪痣,她站在行色匆匆的人潮之中,回眸望向画外之人。夜色之下,双眸清亮。 这是一个雨天。而漫天落下的却不是水珠,是红豆。在她的额角一颗,眼下一颗,掌心一颗。淋漓的红雨,倾尽相思。 看似并不相容的这些物象却让他安排的恰到好--------------/依一y?华/处,每一处落笔都精打细算。 错位的时光里,与那双清眸隔空相望。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恍惚感,仿佛他也曾途径她的十六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8 00:01:24~2022-07-29 00:0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w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里201201 10瓶;哇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秦见月站在雨水的声音里, 想着他来过,久久凝视着画上的人物与月光。直到严苏遇见情况不对过来问一句:“找到了?” 他看向见月手里的东西,勾起了唇角, 叹道:“有一种预感, 你的桃花是真的来了。这还真能让你挑出来。” 秦见月笑了笑:“是这个吗?只是正好看到这个了,觉得画得很新颖。” “画上的女孩很像你, 是以前认识的人?” “拜托,见到他的是你, 又不是我。我连是谁都不知道。” 严苏遇笑了笑, 没有问下去:“收下吧,不管是不是认识的人, 别人的心意。” 秦见月没说什么, 她将小花瓶放回置物架,又问他:“他和你说起我什么?” 严苏遇说:“没有太多, 只是问是不是有个女孩住在这里,描述了一番, 我承认了。” “你就一点也不怕把我出卖是吧?万一这人图谋不轨怎么办。”秦见月奚落他。 严苏遇惭愧一笑:“兴许是长得太帅了,让人迷惑。况且他画得很认真,坏人也没有这样尽心周到的。”他又指一指那个花瓶。 秦见月假装说:“啊?居然还有帅哥对我情愫暗生啊。稀了奇了。” 严苏遇道:“快好好想一想对方是谁, 免得错过一段好姻缘。” 要不是严苏遇不认识程榆礼, 秦见月都怀疑这话是不是在讽刺她了。 她笑着, 悦纳了花瓶, 往楼上跑:“好的, 我回去好好翻翻通讯录!” 跑进自己的卧房。咚一声, 把门关上。秦见月把花瓶搁在一边, 脱了外套准备冲个澡。冬天的清早淋过雨还是挺凉飕飕的。 出来后, 她裹得严实, 用纸巾擦一擦花瓶上的灰尘,看了又看。 什么用意呢? 如果他是恰好路过平城,恰好走进这个店里,发现秦见月住在这,恰好花时间学了一下这门手艺。 这些恰好拼在一起实在是过于离奇了。 难道,程榆礼是特地来这里找她不成?匪夷所思。他看起来并不是吃回头草的人。 无论如何,花瓶上的少女会让秦见月心中一暖。想起那一次他说要去侧舟山取书,秦见月这才想起她还落了一本日记在那,不难猜测,他大概率已经看过。 轻舟已过万重山,她不去深想了。 她给花瓶拍了张照,找到已经沉底多时的聊天框。 秦见月:谢谢。 - 程榆礼跟严苏遇有过那么一回接触,严苏遇有他狡猾的一面,仅仅一天时间相处,他无法判断出这个男人的威胁力度有多大。程榆礼没有多套他的话,但一个小小行为让他倍感意外。 严苏遇居然十分宽容大度地答应程榆礼,把他的瓷器送给见月。 程榆礼承认,这是他无法拥有的洒脱胸襟。 如果不是高手中的高手,那就是还不够喜欢。 程榆礼就这么和严苏遇认识了一下,且相处得友好和睦。 他采取的策略很简单:打不过就加入。 收到秦见月的消息时,程榆礼在申城,他刚起床不久,在餐桌前处理沾到手上的黄油。用湿巾裹住手指缓慢地擦拭。手机屏幕亮一下。看到备注,他紧急取过来看。 她发来那个花瓶的照片,并说“谢谢”。 此前还疑心严苏遇会不会故意将东西藏起来。 是他小肚鸡肠了。 程榆礼点开图,发现瓶器的色泽经过高温变深了许多。但无伤大雅。 又仔细看一看她发来的谢谢。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话。他略显失落放下手机,继续平静地擦拭手指。 力度大了些,彰显着郁郁寡欢的心迹。 视线投向窗外,他住在高处,酒店的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填满城市。河流上像是起了一层雾。程榆礼的心中也起了雾。 吃了一两口的面包被搁置在那里,他无心用餐,穿好正装出门工作。 - 秦见月最近在写一个新戏,长时间泡在学校自习教室,忙到很晚,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眼去看一看外面,才发觉夜已经很深了。她看一眼手机,有一通陌生来电。好奇回拨过去。对方低低说了声“喂?”,秦见月后颈一凉。 是夏霁。 她问:“是秦见月吗?” 秦见月态度凉凉的:“有事?” “能不能见一面,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纵使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但没了往日的骄傲气性。 秦见月警觉道:“你可以在电话里说。” 夏霁沉默一会儿,说:“我想和你道个歉,当面说会比较有诚意。” 秦见月愣一下,淡道:“我没有时间。” “……好吧,那我现在说。” 夏霁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憔悴,温吞得不像她:“除了你之外,我还伤害过很多人,我欠过太多的债,以至于我搞不清谁是谁,说实话,你可能会很生气,我当年怎么欺负你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不过我记得你给阿礼送的那个标本,所以对你还有些印象。” 秦见月戴上耳机沉默地听,她将电脑装进背包,往教室外面走。在晴朗的夜空之下,丛丛树影被踩在脚下,秦见月一声不吭,低着头在听。 严苏遇说今天家里有客人需要接待,让秦见月自行回去,并嘱咐她注意安全。 坐在车站,等待公交。她问:“是程榆礼让你来说这些话吗?” 夏霁说:“不全然是因为他。他让我从你眼前消失,我走了之后还是不服气的。只不过这段时间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尽管有些晚了,我认为我的道歉是必要的,所以我想办法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 “我最近在一个小镇子上治病,这里有一个还不错的中医师傅。后知后觉,程榆礼叫我离开燕城,他是放了我一条生路,也是给我指了一条明路。他知道我怕我爸,就用我爸爸来压我,逼着我走。我当时说恨他,觉得他残忍,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以我当时处境,我不得不走。之后一段时间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和我爸爸合作,都是骗我离开的幌子。 “我曾经非常贪慕虚荣,想要留住我爸爸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地位和金钱。也是因为这一点,我长久以来忍受着他。 “可是前一些天那些事故彻底夺走了我拥有的这些,只有重新开始对我来说才能真正的解脱。我现在领会到了逃离的快乐。我的新的人生可能也要开始了。” 公交车开到了跟前,秦见月忍不住打断她:“可以捡重点说吗?” “不好意思。”她停了停,似乎对自己的表达也没有什么头绪,又道,“程榆礼从小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他很少为什么事情伤筋动骨,那天在医院里他对我说,希望你蒙受的苦难能转移到他的身上,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在我的认知里,你们的婚姻名存实亡,所以我才会一个劲地去撺掇他的家人,我真的没有想到,他对你的感情这么深。” 坐在最后一排,秦见月喉咙口哽了哽:“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不用揣测这么多。” 夏霁苦笑一下:“好,好。” 她顿了顿,整理头绪,又道:“总之,我反思过许多过去的事,现在郑重地向你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的幼稚鲁莽。” 第99节 秦见月看着窗外飘摇的树影,沉吟许久,她说:“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不原谅。” 夏霁那一头愕住,失语。 秦见月继续说:“但我也希望你可以早日走出阴影,开始你的新的人生。” “……谢谢。”夏霁的声音像是哽咽,“再见。” 挂掉电话,秦见月握着手机看窗外,往事如烟是真的能如烟吗?她不知道,她只能这样大度地给一句轻描淡写的祝福,给过往的恩怨画上句点。 但程榆礼,看似被卷入恩怨之中,又带着满满无辜,游离于恩怨之外。 又是程榆礼,又听到这个名字了。 那个花瓶的出现并没有让秦见月思虑太多,但夏霁的声音,和她讲述的这一些事,让她耿耿于怀了一段路。 直到下车,她走进深冬的冷风里,锋利的凉意像刀子侵入口鼻。秦见月紧了紧大衣,她顿在原地一分钟,想的是:那么深爱过的人,要经历过多少冷冽刀锋来回刮骨,才能彻底从身体里去处呢? 只一分钟,她不放纵自己深陷,迈步往住处走去。 观风园大门敞着,外面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她抬头去看灯芯,抬眼这么一刻,烛火被扑灭了。 平城下雪了,南边的雪总是姗姗来迟,淅沥像雨,十分小气。 “我回来了。”秦见月推门,脚步匆匆往里面去。 无人应声,晓蝶今天也没出来。 这才想起严苏遇说今天家里有客,于是放缓脚步。 大厅里没有人,她好奇往外面去。 沿着长廊往尽头走,路过一方锦鲤细水的池,再往前,灯火阑珊处,一方棋桌两边,各坐着一个男人,晓蝶在严苏遇的旁边看棋。 绿茶在桌沿,氤氲的热气夹杂着淡淡雪粒纷飞的寒。男人俊美容颜带些漫不经心的淡笑,他穿件黑色的大衣,轻松倚在凳子上,没有围巾御寒,脖颈洁白,静坐于风雪中,纤长指骨夹着一颗棋,从容置下。对面的严苏遇提醒他一句什么,程榆礼不以为意笑一笑,淡道:“落子无悔,我输了。” 夏霁的声音言犹在耳—— 他从小冷漠,很少为什么事情伤筋动骨。 他说,希望你蒙受的苦难转移到他身上。 秦见月步伐沉重,很快便走不下去,顿在那里。 程榆礼循声望来,那双狭长的淡眸对上她的温和笑眼。 “程榆礼,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9 00:02:37~2022-07-29 22: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哈 5瓶;浅城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程榆礼眼里的光黯了下去。 他也想维持好整以暇的从容状态, 但在见到她的瞬间,心底汹涌的亏欠愧疚翻滚而来,压住他竭力在克制的心神。做不到一如既往的镇定, 体内被灌满风起云涌的哀愁。 秦见月的情绪看起来比较平静, 她看着程榆礼,长睫在白皙无暇的面庞拓下虚虚的影子。 严苏遇看她一眼, 礼貌回避道:“小孩的动画片开始放了,我带她去看一下, 你们先聊。”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棋子匆匆置入棋盒, 拉着严晓蝶往回走。与秦见月擦肩,待他走远, 她迈步往前踏上两级台阶。冲凉凉的掌心哈一口气, 搓搓冻僵的指。 在严苏遇的凳子上坐下,她开门见山问:“你来找我吗?” 程榆礼看着她泛红的指关节, 把桌沿的茶杯推给她:“暖一下手。” 她微笑着,把手揣进羽绒服口袋, “还好,不是很冷。” 低头,看到他的婚戒。秦见月急忙敛眸。 程榆礼喉结微动, 似有话要说。沉默一刻, 淡淡“嗯”了声。 凉亭里有一盏昏黄的钨丝灯。无意想起一桩旧事, 她曾经说很喜欢这样的颜色, 像小的时候外婆在乡下用的煤油灯, 尽管很昏暗但有家庭的暖融之感, 每每在这样的环境里, 她仿佛能闻到家里特有的热气腾腾的米饭香。灯火可亲。 而眼下, 只有一股灰烬的味道。明明没有哪里烧灼的迹象, 程榆礼被一股泛潮的寒意裹住。灯光是暖黄色,视野里却是一片暗沉的灰调。 秦见月气色很好,她可能确实是有点凉,但并没有冷到不适。嘴角牵起一道友好的弧,宁静看他。等候发言。 程榆礼思忖半天,只开口问了句:“这段时间还好?” 她说:“挺好的。” 他说:“我看了你的日记。” “嗯。” “之前为什么不说?” 秦见月面不改色,温和提示道:“是想说这个吗?但我不想聊以前。不好意思。” 走到哪带到哪的日记终于可以不将她困住,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她不可以再任人去触碰。尽管说得很柔和委婉,但话里有明显的抵触情绪。 程榆礼及时收了声,转而又问:“你跟严老师……?” 秦见月见他支支吾吾,反问:“我跟严老师怎么了?” 程榆礼又转了话题:“这里是不是有点冷?要不要进去说。” 不能把一句心里话坦坦荡荡说完,匪夷所思,他也变得这样扭捏。 秦见月说:“进去我就要做别的事了。” 许久,他没有吭声,再开口,“见月……”吐出沙哑的三个字:“对不起。” 秦见月有点想笑,今天是什么世界道歉日吗?都来跟她说对不起。她正要开口,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严苏遇发来消息:秦老师,今天降温,要不要给你添一床被子?这里正好有床新的。 秦见月说:“回个消息。” 程榆礼:“嗯。” 她低头打字:好。你放在哪里我自己去取好了。 严苏遇:有一点沉,你回来我给你送过去吧。 秦见月低头发着消息,程榆礼就静静地看着她光洁的额。 秦见月看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知道严苏遇一向作息比较规律,也不忍心影响人家休息时间,她说:我现在回去。 严苏遇:谈完了? 秦见月:不重要,不重要。 严苏遇:哈哈哈。 严苏遇:那你来吧,我正好给你煮了汤。 秦见月聊天的时候不自觉会笑。 程榆礼见她笑意变深,心神不定地交握住手指。机警在想要说一些什么。 而好容易等她聊完,秦见月开口却道:“严老师有事找我,我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 程榆礼愣了愣,而后黯然地合一下眼。 “嗯。” 很快,这凉亭只剩下他一个人,无人作伴,这光景就显得阴森凄楚。程榆礼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棋子,将棋盒放在抽屉里,又静坐了一会儿,看在池中藻荇间穿梭的鲤鱼,雪无声地落在水面,转瞬即逝。 程榆礼在这里下榻一夜,他回到客栈时,秦见月正和严苏遇围在大厅的方桌前喝着羹汤。 严苏遇没喝,就看着她,认真问道:“会不会有点咸?” “真的,你是不是盐放多了。” 他惭愧地笑:“厨艺不精,需要多练。” 程榆礼迈入门槛,听见这番对白。心道真是天衣无缝的男人。 听闻程榆礼的脚步声,严苏遇回过头来看他,“程先生要不要一起喝口汤?” 程榆礼得体笑一下:“谢谢,我晚上不吃东西。” 严苏遇见他径直往楼上走,友好道:“晚安。” 他淡淡的:“嗯。” 人影消失,秦见月的汤也喝得差不多了。严苏遇给她递纸巾,八卦问:“进展到哪一步?” 秦见月说:“不退步就不错了。” 严苏遇说:“秦老师,你老实说你是不是隐瞒什么?” “嗯?”她接过纸巾,“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让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秦见月顿一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严苏遇露出果不其然的笑:“从两个人的磁场来看,很好判断。” “只是这样?” “而且他真的很男神很有气质,和你的描述如出一辙。” 秦见月被他的敏锐打败,举手投降,失笑说:“好吧,替我保密。” 严苏遇啧啧一声,笑着摇头:“男神居然千里迢迢赶来见你,这样看来,也不是你单方面的旧情未了。” 秦见月忙打断:“才不是,我早就了了!” “真的?”严苏遇打趣她,遗憾叹道,“我还在想你们复婚,我要讹你点什么好。” 听到“复婚”二字,秦见月一怔,脸红道:“严苏遇,你怎么也这么不正经啊?” 严苏遇笑着,替她收拾好碗筷。 第100节 秦见月回到房间洗完澡,可能是今天穿少了,身上凉嗖嗖的,她去阳台关窗时,霍然闻见一股烟草气味。 怪怪的…… 看向旁边,是一个阳台与阳台的隔断百叶门。叶片倾斜着,能隐隐看到对面房间的阳台。 秦见月记得,严苏遇说对面这间房用来摆放一些工艺品,不接受客人预订。因此两间阳台只浅浅隔断,她也没太大顾忌。 隐隐预感到那一侧的人是谁。 秦见月用毛巾擦着头发的手都顿了下。而后,抑制不住的咳嗽声骤然响起。 她捂着嘴巴,很克制地咳了两声。 刚要跑回屋里,那头传来一声沉沉的—— “感冒了?” 秦见月脚步停下,淡淡答:“一点点。” 他说:“我带了药。” “不用,我这有的。”她连忙拒绝,又礼尚往来嘘寒问暖一下,“怎么带药?你也生病了吗?” “没有,”程榆礼沉吟许久,才又开口,“去年你也是这个时候感冒,惦记着就带上了。” 秦见月微愣:“……好吧。” 这样两个字收尾,她没再另起话题。 “见月。”生怕她调头跑了似的,程榆礼又叫住她。 “嗯?” “我确实有一些事想和你说一说。” 秦见月讷讷的:“什么事啊?” 他说:“如果不愿意讲你的以前,那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 又关切问她,“有地方坐吗?” 阳台,有张吊椅。 她坐过去,窸窸窣窣擦起头发,轻声地应:“嗯。” 程榆礼漫声道:“你可以不想听,但你也有权知道。” 秦见月没有再应声,静静看着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一道门,似远又近。明明看不见对方,但声音近在咫尺,而他那边浓郁的烟草味传来,就好像呼吸浅浅在脸上铺陈…… - 她在日记本里写下的那些点滴。第一次相逢的雨天,书店里蓄谋的遇见,他统统都不记得。程榆礼的记忆起始于一个滴水成冰的季节。 那时高三,他在准备出国的材料。是爸妈安排的学校,他们的斟酌和考量,程榆礼全然没有参与。他只需要按部就班走好家庭给他安排的每一步,他的人生就可以一帆风顺。 即便要去到一个不喜欢的都市,他表现出最大的不满就是皱一皱眉,然后说“好”,淡然接受。 把人比作石头不可取,但程榆礼常偷偷在想,他的家人就像是重石,譬如压着孙悟空的五指山,但他不是孙悟空,他不反抗。 因为越挣扎,石头会越重。 被动地收到一些同学录,上面写着“前途无量”、“前程似锦”。 程榆礼感谢他们的好心,但这一些字眼似乎并不能让他觉得惊喜、满足。因为他本就是一个没有希冀的人,无不无量,似不似锦,都不会成为他的追求。 这些祝福都走偏了,他仍会平静悦纳。 程榆礼的前半程人生没有太大的闪光点,成绩好,是因为学习对他而言不是难事,这并不是拼命刻苦挑灯夜读换来的。只是可以做好,于是就做好了。 交友。他有固定的圈子,那些和他同样游戏人间的公子哥。比他会玩,程榆礼也不计较,他有时觉得他们玩的没意思,有时实在无聊也会浑浑噩噩参与进去。 异性缘,更不必说。 任何想要的东西,程榆礼都可以得来的不费吹灰之力。撇开那些活色生香的宴会不谈,他其实是一个活得很寡淡的人。 学校的乒乓球馆后面有一颗白杨,程榆礼有时候会在教室门口盯着那颗茁壮的树看上一会儿。空耗时间在想,白杨精神究竟是一种什么精神? 决定出国后,高三的课不用再上,程榆礼有段时间还是会去学校,他不回到课堂,闲的没事就去操场打打球。 大课间,听到热闹的动静,在前面的广场上,是高一的社团在招新。 高中的社团没有规模那么大,因为学生的主要时间还是放在学习上,因此形式也没有那么多样。无非就是足球篮球、游泳啦啦队这类的。 学弟学妹们觉得新鲜,簇拥成团,热闹非凡。 程榆礼结束活动,抱着篮球走过去。 在沸反盈天人潮之中,忽的听见一声犀利的谩骂—— “卧槽,这我们动漫社的地盘,你他妈别摆这儿行吗?就睡过头两分钟地方就让人占了,草!” 讲话的是个男生,言谈粗俗得让程榆礼不由偏头看去。 “啊?没人告诉我这是你们的地盘啊。”回应的是一个短发女孩,她正撸起校服的袖子往长杆上挂上一面旗,见对方几个男生人高马大,女生话音都有些怯怯的。 “你前两天来这儿没看见?别跟老子装瞎。” “干嘛呢,你骂谁呢?”另一个扎马尾的女孩气势汹汹冲过来维护她的同学,同行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很书呆子的眼镜男孩。 短发女孩说了句:“去别的地方不是一样?非得在这?” “这话我同样送给你,去别的地方不一样?非得在这?!”动漫社的人高马大,一下把女生撞得后仰。 眼镜男孩据理力争了一下:“先来后到懂不懂啊?” “算了小步,我们去旁边好了。你帮我抬一下桌子。”那个短发女孩见争不过,轻轻扯了一下同班的男生,打算平息纷争。 正要撤退之际,他们的社团旗帜还没被卸下,那个动漫社男生轻蔑一笑,突然举起手里钥匙串上的军刀,一下划破他们的旗。 “什么破京剧社,现在谁还听京剧啊,我奶都不听了,污七糟八的东西还往学校挂。看你招的到几个人啊,丢人现眼。” 女孩正在收拾桌面的手顿住,惊愕地抬头看去,他们的旗面一整个被从中间划破。 扎马尾的女孩看见他手上的刀,怒骂一句:“我们都说了挪地方了你还做这种龌龊事,贱不贱啊!” “你他妈说谁?!”那个男生举起手,冲着两个女孩。 旁边临近的几个男同学恰好路过,上去拉了个架:“卧槽哥们,干什么呢?跟女的吵什么啊?” 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回头冲着那个叫“小步”的男生:“愣着干嘛,快去叫钟杨过来!” 小步呆了一下,“哦哦”应了几声,拔腿就往楼上跑。 剑拔弩张的时刻,安安静静卸下了旗帜的短发女孩轻轻地抚着破裂的旗面,终于抬起脸看着那个男生。 她指着旗帜对他说:“给它道歉。” 男生怒道:“道你妈的歉。我还没叫你给我道歉呢!” 她的身上那道怯弱几乎是在瞬间消失殆尽,女孩直直地盯着那个高大的男生,侧脸的发滑落时,程榆礼看到了她右眼眼角下的一颗泪痣。 她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配侮辱京剧。你不听,不代表没有人听。只要京剧还活着一天,就有它存在和延续下去的价值。如果这叫污七糟八的东西,那什么才叫不污七糟八的?是这个吗?” 女孩指着男生衣服上的动漫人物,“对你来说,这就是最可贵的精神寄托吗?” “老子就爱看,怎么了?这他妈不比京剧好看?这叫热血番,比你那哼哼唧唧什么玩意儿带感多了!有空好好回去看看新时代的东西,什么叫潮流,别整这些土鳖东西,早看不惯你们这一堆了,还挂个破旗子,显你啊,赶紧入土吧,草!” 女孩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气得发抖,口不择言吼了一声:“你入土京剧都不会入土的!” “如果对你来说京剧就是这么下三滥的东西,那我很想问一问你的身上有着哪一个民族的烙印。这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文化,在你眼里这样低人一等,丢人的不是京剧,是你!” 男生冷笑:“还说不丢人,你看看你在这摆半天有没有来赏脸!说得难听点,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赶紧清醒清醒吧,根本没人感兴趣!别他妈摆了!” “怎么没有人赏脸?我不是人吗?她不是人吗?”女孩指指自己,又指指旁边的同学。与此同时,眼泪落下来,漫过她眼角的痣,“不摆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感兴趣呢?哪怕只能招到一个人我也乐意!既然学校同意了说明我们的社团是有可行性的,你算什么在这里冲我们指手画脚? “你不看好京剧,总有人热爱,总有那么一批人为它鞠躬尽瘁,我们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付出比你想象中还要多的千百倍的努力!你厉害,你追赶潮流,你永远与时俱进,我就是古板就是固执,我做一个没有人加入也在坚持的社团,你觉得我莫名其妙我傻逼,但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丢人,起码我还知道自己的家在哪! 她说着,哭得很凶,抽噎着直到哽咽,声音断了一下,又快速拾起,“反而是你,你听不懂乡音,你蔑视乡音,这说明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根的人!没有根,再热血有什么用?!你这个伥鬼,你根本就没有追求,没有目标,没有人生理想,你才是废物一个,赶紧入土吧你!!还热血,热血你大爷!” 旁边的女孩赶紧抱住情绪失控的女孩:“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不哭了,回头我们重新做一个旗子。” “……” “闹什么呢?”小步很快搬来的救兵,钟杨走在前面,一下撞进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冲着动漫社男生瞥一眼:“你几班的?” 男生见状,冷笑一声:“惹上一群疯子,爱在哪在哪。老子不伺候了。” 钟杨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拽回来:“谁他妈同意你走了?说话,几班的?!” “……” 程榆礼在那里已经不觉间观战了许久,挪眼看向退到战场后面的女孩,她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于心不忍,摸一下口袋,空空荡荡。 程榆礼旋即去学校的超市买纸巾,脚程远了一些,跑着来回,回到原地,已然人去摊空。毁掉的旗子一并被收走。 他站在人影稀疏的广场上,听着笨重的上课铃声,很久才挪动脚步。 下节课是语文课。 回到教室里,一切平静下来。程榆礼不喜欢上语文课,于是习惯性在课本下放些理科的题目,偷偷算着数独。 耳边却在回荡那个女孩的声音:“没有追求,没有目标,没有人生理想,你才是废物一个,赶紧入土吧你!” 程榆礼笔尖一顿,莫名觉得自己躺枪了。 朗读环节,他嘴巴没张开。大概是这明目张胆的走神让老师注意到他,年轻的女老师不动声色走到程榆礼跟前,他才堪堪发现危机迫近。 看一眼他课本下垫的纸,老师将其抽走,没收。 “程榆礼,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程榆礼看向黑板,但字有点小。他戴上眼镜。 在黑板的中间,赫然写着两行字: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王勃《滕王阁序》) 程榆礼最不喜欢语文课。他是一个情感淡漠的人。因此他的语文成绩偏科严重。对题都是浮于表面的作答,在试卷纸上已有字眼中抠答案,最愚蠢的做法。写作文也是靠背诵模板,每一次举例论证,不是写霍金就是海伦凯勒。 缺乏参与,缺乏灵敏度。 最害怕,也是在语文课上遭到刁难。 盯着这两行字看了很久,他开口道:“如果说,白首之心和青云之志不会因为外界的参与而改变,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它缺乏一种机变的柔韧性?” 老师反问:“当你一味地追求柔韧性,你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程榆礼说:“我不认为我的追求会为我造成不可弥补的缺失。” 第101节 老师说:“你兴许无法意识到,在反复地思索和辩驳这一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丢掉了你的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这个词让他为之一振。 老师继续说:“也许这的确称不上是一种代价,人自然可以韬光养晦,明哲保身,这是一种极其聪明的活法,但你也必须允许刚直的灵魂存在,允许坚定的扎根,飞蛾扑火的勇气,焰火一瞬的灿烂。 “你可以随波逐流,最起码得有一根筋有着逆流的反叛,否则一定感受不到这个世界最辽阔的美。安顺的潮流固然稳妥,但会蚕食你的意志。最终,你为之付出的代价,就是自我。” 他一知半解,问道:“要怎么感受?” “艺术、狂热、文字、眼泪。共情。” 程榆礼说:“会不会有人天生不具备共情的能力?” 老师说:“不存在天生,找回来。多建立不同形式的联系,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 “以人为鉴”让他想到那个女孩。程榆礼在此刻已然有一点感动,他说:“谢谢。” “坐下吧。”老师转身走回讲台,同时带走他的数学题。 程榆礼不是一个非常有上进心的人,规避风险。可以说得过且过,随波逐流。也可以说顺风顺水,游戏人间。总之所谓的凌云壮志,拼搏坚韧都与他无关。 燃烧的焰火、扑火的飞蛾、几百年前的王勃,都离他遥远。 他所能感受到最近最鲜活的韧劲,是那个女孩的声音。 几天后,程榆礼又路过一次广场,招新队伍又出来了。他看到在飘摇的旗帜下打盹的少女,春困秋乏,让她在太阳底下就撑着脑袋睡着。于是她沉浸在梦乡里不会知道,她对一个陌生人带来影响。 有点想上前搭讪,问一问名字,如果对方不反感,可以交个朋友。但程榆礼不擅长做这样的事,也担心扰她好梦。 他犹豫片刻,决定放弃。只悄然之中,将她最纯净、最滚烫的那颗赤子之心纳入自己的灵魂。 程榆礼也不知道,他会在后来,两次为她改变人生的航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9 22:46:34~2022-07-31 00:0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了个咪的qaq 20瓶;葡萄多汁 8瓶;哇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深思熟虑后, 程榆礼决定留下来参加高考。和家人的弯弯绕绕不多说。总之,他争取到了一次“逆流的反叛”。过程曲折,结局顺心。 也是自那时起, 他开始尝试听曲。 以前不要说戏曲了, 程榆礼连流行歌都不怎么听。艺术是什么?人为自己构建的幻境,是杜撰的喜怒哀乐。 第一次沉溺其中, 是一支古老的曲目,梅兰芳的《天女散花》, 他听不懂咬字与韵白, 绵长婉转的尾音是京剧赶客原因之一。 程榆礼闲来无事,就那么听了一下午。纵使云里雾里, 但他莫名感受到了曲调之中的磅礴。 他对陌生人的记忆力并不深, 后来想必在学校里也是碰见过见月的,但在一晃而过的那些瞬间里, 她回归人海,成为与他再无交集的陌生校友之一。 第二次会面的印象, 发生于一场意外。 那时程榆礼已经毕业,回到三中参加毕业典礼。结束后和几个同学在校门口的餐馆吃晚饭。他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流来去,坐下后就静静候餐, 拿手机看了会儿新闻。 骤然耳边传来“咚”!的一声。 程榆礼惊讶抬头, 看见一个倒地的女孩从地上仓惶起身。 可能地太滑, 不小心摔倒了。 他的同伴过去搀了一把, 程榆礼便只在状况之外观察着, 女孩没有接受旁人的好意, 她闷着头快步往外面走。推门出去后却又顿了顿脚步, 回眸望了他一眼。 隔着玻璃, 他看到她脸上的血痕斑斑。不知道是磕了牙齿还是鼻梁, 看得人触目惊心。 而她湿漉漉的眼里像是蓄着隐忍的泪。 程榆礼在那一刹认了出来,是那个京剧社的女生。 他赶忙起身往外面跑。而不等他追上,女孩子已经飞快地上了公交。 程榆礼追不上,便止步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在晚霞里驶远的公交。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执着地追逐什么,呆呆看着车子消失在转角处。 同学过来问他怎么了? 程榆礼说没事,只是看她伤得有点严重。 …… 第三次,是许多年以后,在沉云会馆。他陪老太太去过寿听曲,沈净繁指着台上的花旦说:“这姑娘唱得不错。” 程榆礼找去后台,撞见她在通话,似乎是在和家里人争执什么事情,他看着她纤弱的背影,一下认出了这一道久违的声音。薄薄的戏袍在暗处翩跹地轻晃,他在想:她果然还在坚持着这条路。 心头的这般笃定,好像两个人早已相识许多年。 她回过身来,在楼梯上一跌,栽进他怀里。看他的眼,神色诧然。看一眼又忙四下闪躲。 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秦见月。” - 这一场寒夜的漫谈持续很久,秦见月咳得断断续续,后半程实在困乏难当,他止了话匣,“去把药吃了。” “咳咳……”秦见月捂着唇,往屋里走,“好,那我回去了。” 程榆礼听见她拉动木门的声音,很快,阳台门被阖上。没有丝毫的留恋。 耳边寂静下来,但程榆礼心神未定。 他静坐片刻,走出房门,预备去隔壁问一问她的状况,担心她又发烧到不省人事,眉心携着一缕关切的愁,手堪堪举起,看到门缝里那道灯光尽灭。程榆礼抬起的手顿住,好久才又失落地收回去。 他站在廊上点烟,也只能止步于此。 心里疼。 但想到他此刻所忍受的疼不及她为他受的千分之一,程榆礼能做的也仅仅是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给她发消息:好些没。 本以为得不到回应,但几分钟后,秦见月回了一个:嗯嗯,准备睡了。 程榆礼:有事你叫我。 秦见月:只是有点鼻子不通,应该不会太严重了,放心啦。 程榆礼:嗯。 没有进入这道门的合适的身份,于是他在走廊上站了一宿。 她这样一副身子骨,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他踱到走廊尽头,推开推窗,任外面风雪入侵身体。程榆礼穿件薄薄的黑色线衫,指尖的烟燃了很久才吸上一口。看着夜色慢慢变淡。 她的房里传来咳嗽声,一阵接一阵没有停,他又焦急地走回去。 而隔着墙的呵护派不上用场。程榆礼的举止很多余。她在里面忍受着病痛,他在门外风声鹤唳,溃不成军。 他倒了一杯水端着,又送回去。最终只扶着窗台微微躬身站着,冷风把裸露的肩颈冻得麻木。 在这麻木里久立,直到天际有了色彩,平城的冬季早晨来得很晚。 过了咳得最激烈的那个时间点,秦见月渐渐没再出声。或许也是声音太小,他没听见了。 程榆礼洗漱完,去了一趟厨房。陌生的环境,他花了时间琢磨一番。他在严苏遇的厨房切姜片,很快,早起煮粥的严苏遇也进来,看见里面的男人,他愣一下:“程先生,起这么早啊。” 程榆礼说:“抱歉,没有提前说,借用你的厨房。” “没事,你在做什么?” “月——”脱口而出的昵称被吞回去,他说,“秦老师生病了。” 严苏遇看看他手下的姜,又看看程榆礼,惊讶道:“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程榆礼没有答话,将姜片洗净,又细致地冲一下刀,嵌回原处。 万幸,秦见月没有发烧,她起来后第一时间又吃了一片药,严苏遇正在舀粥,听见她脚步声迈近,说一声:“程先生在外面等你。” 秦见月去大厅,程榆礼果然在这里候着。他闭着眼坐在沙发上,困倦而憔悴。 想是睡着了,他没有听见她过来的动静。 他连睡相都是优雅俊美的,一呼一吸清清浅浅,伴随着胸膛的轻微起伏。有一些人,哪怕什么也不做,坐在那里安静睡觉也很迷人。 秦见月在他侧边坐着,看他许久没有挪眼。 是为她缺失的这大半年时光对他的思念,终于可以在他浅眠的时刻偷偷现一现原形。 程榆礼应该过得并不愉快,他瘦了很多,颌骨冷硬,胡茬没有像往日那样反复清理一丝不苟,有种随意糊弄、草草了事的凌乱。 他的体温应该很低,撑着额的指关节是粉色的。 一个念头闪过,秦见月想替他暖一下手。而她手刚举起。 严苏遇端着碗从里面出来:“我煮了粥,喝一点吧。” 摆下碗筷的瞬间,程榆礼醒了,抬起惺忪的眸,第一时间看她一眼:“起了?” 而秦见月的视线停留在桌面上,有一杯热烟快要消失的姜茶。白粥就摆在那杯盏的旁边。 程榆礼开口声音喑哑,指一下杯子:“给你煮的茶。” 她温和地说:“我刚吃了药,还是喝一点粥吧。生姜的味道太冲了。大早上不合适。” 程榆礼稍稍一愣,很快敛下眸,喉结轻滚,这次失落到连敷衍的应声都消失。 秦见月拿起筷子。 程榆礼没跟他们一起吃早餐,一声不吭地将煮了半天的茶带走,在厨房倾倒进下水道。姜片咕噜咕噜滚进池子里。他有些失神地看着。 天已经很亮了。 仅仅是放弃掉这碗茶。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但程榆礼小题大做地有种输的一败涂地的惨痛与不甘。 他用纸巾裹住废弃的姜片,丢进垃圾桶。将别人的水池与水杯逐一清洗干净,他认命地在想,严苏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手撑在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程榆礼推开窗户,动作重得不像他轻柔细腻的个性,反而伴着泄气的鲁莽。 第102节 困顿与饥饿缠身,但程榆礼一点也不想睡觉和吃饭。他真正想做的事现在都无法正大光明、轻松自在地去做,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盘算走出的每一步距离她还有多远。 想抱一抱她,想亲一亲她。 然而他迈出去一步,她就会后退一步。 他终于明白,他让人付出过的谨小慎微,踌躇难安,患得患失,终有一天会绕回来将他困住。这些东西在感情里,谁也没资格有所亏欠。 拳攥了起来,指关节在桌板咯痛。 严苏遇应该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可是程榆礼不想放手。 - 秦见月喝了一点点粥,想起什么,质问严苏遇:“对了,我隔壁那间房你怎么突然给他住了。” 严苏遇解释说:“昨天满房了,我想着那间房太乱了,很多杂物,他看了下说没事,就住这。我看他从申城过来,大冷天也不忍心叫人家去外面再跑了。sorry忘记和你说了。” 秦见月失笑:“算了,也没什么大碍。” 严苏遇见她没计较,松下一口气:“不要以为我是故意的。” 秦见月机警挑一下眉:“确实怀疑过。” 严苏遇摇着头笑,压低声音说:“对了,他昨天好像没睡,说你生病了,一直守着你。” 秦见月愣了下:“真的吗?” 严苏遇煞有其事点头:“这都不感动?那茶你还一口不喝。” 秦见月很无辜:“我的天,我不知道啊。不知者无罪。” 她回想起昨天程榆礼和她开诚布公讲的那些诚心话,筷子在粥里面轻轻搅了一圈,又顿住。其实昨天秦见月病得有点恍惚,后来的内容没有听进去多少。现在细想,走神了很久。 程榆礼今天要回申城忙工作。 走前,秦见月主动联系了他一次,想要问个清楚。他们之间不可以再有任何的秘密和隐瞒了。 在客栈门口,秦见月叫他等一等,说几句。 天寒地冻的室外,程榆礼立在车前,回身看她,他生得高大峻拔,不输模特的好骨架将普通的大衣都衬得气质脱俗。男人眉目淡淡,看着走近的秦见月。雪已经积了起来,厚厚一叠摞在路面,他的面容在雪色之中显得尤为苍白冷峻。 秦见月问道:“你昨天和我说那一些话,有什么意图呢?” 程榆礼迟疑片刻,问她:“你认为还有没有必要说?” 她说:“既然都提了,那就说完吧。” 许久,他缓声开口:“你从前总问我,为什么是你。我答不上来。所以分开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答案,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们的相逢是宿命的必然。因为是你,决定是你,所以只能是你。” 听他一贯轻描淡写的语气讲出这些话,秦见月微微怔了怔,然后苦笑一声:“也许吧,可惜为时已晚。” 他轻轻拧眉,神色也有一点苦楚:“真的晚吗?月月。” 一道呢喃,声音低沉。唤醒他们久违的亲密。 秦见月偏过头,避开他的双眼。 程榆礼敛眸看向见月,试探着问她:“哪天结课?要不要一起回去?” 她说:“我挺晚的。” 他温柔地说:“我可以等你。” “可是,一个人的旅途更自在。”秦见月轻轻笑着,勉力保持着淡然,“如果跟你同行,不能保证比现在更好,我选择自己走。” 程榆礼自然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无处安放的手从兜里取出一盒烟。想点上又没有心思抽,又挫败地塞回去。 “如果你是特地来和我说这个,耽误你的时间了。听说你……昨晚没有睡,浪费你的心意不是我本意。”秦见月平静地说着这些,又低声问道,“耗了这么久等来这样一个答复,会不会很生气?” 从前觉得,他的眼睛和雪天一样雾气蒙蒙,让人探不清虚实。而那一天厚重的风雪里,她看着程榆礼澄澈的双眸,那是连他少年时期也不曾有过的清亮。 在风雪的尽处,他说的是:“无怨无悔。” 真心换真心。秦见月吸一吸鼻子,忍着许多的感情,在心里说的同样是一句无怨无悔。 而话到嘴边,变成了劝阻:“没睡觉就别开车了,请个司机吧。” 他淡淡应:“嗯。” - 程榆礼走了之后,秦见月的生活恢复往日平静。又下了几场雪,不知不觉间,日历换新。 其实他来这里也没有搅动她的和平,只是程榆礼出现过的痕迹在后来那段时间不时地带给秦见月一丁点的影响。譬如在做陶艺的时候,会愣一下神,想起他的红豆。 无论如何也无法安下心来再去做手头工作。她取出他的花瓶,像灵魂出窍一样长时间地在看。 被严晓蝶捕捉到走神时刻,她扑过来搂一下见月:“秦老师要走了嘛?” 秦见月放下手里东西,“对啊,秦老师也要回家过年啦。” “那等放寒假,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啊。”小朋友天真地问。 “当然啰,带你去冰湖上溜冰。” “好啊好啊!”严晓蝶又去扯严苏遇,“那爸爸带我去。” 严苏遇笑说:“除了我还有谁跟在你屁股后面转的?” 于是三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 秦见月在平城戏校的课业也确实快结课了。她完成了一些剧本的创作,并整理成稿带回燕城。秦见月的平城之行还是收获颇丰的,另一头,孟贞老师也在联系她准备一个戏曲类奖项的评选活动。需要备足材料,为此,秦见月回家的计划提前了。 她在机场大厅给妈妈发消息:妈,我放假啦!回家咯! 秦漪拍来一堆蔬菜和熟菜:早就准备好了,全是女儿爱吃的。 秦见月幸福地笑起来,发过去一个猫猫献花的表情。 候机过程中,刷了一会儿朋友圈。看到程榆礼发的视频内容。 自平城一别,他们没再联系。不过前一阵子,程榆礼开始在他的朋友圈播放一部大型连续剧:【单亲狗的日常】。 狗是咕噜。 秦见月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她心生愧疚,于是每天都去偷偷看一下程榆礼的更新。 咕噜已经很健壮了,比儿时瘦长很多,判若两狗,已然长到中型犬的最大体格,跑跳都很灵活。玩的小足球也换成了大的,叼着网在草坪上来回狂奔。气魄不凡。 这些视频看得秦见月颇为惆怅,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有这么个妈。也是秦见月有错在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缺失了孩子的成长。 视频下面有共同的好友评论了一句:好漂亮的狗。 程榆礼回的是:嗯,可惜单亲。 秦见月:“……” 到底是不是在内涵她? 秦见月打开和程榆礼落灰的聊天框:我今天就回燕城了,你哪天有时间啊?我想带咕噜去遛一遛弯可以吗? 程榆礼回得很快:随时。 秦见月:好,那周六晚上吧。 程榆礼表现得颇为积极:我去接你。 她愣了下,还没想好怎么回复。 程榆礼意识到他的诡计多端差点被识破,立刻又改口说:我带狗去接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1 00:04:57~2022-08-01 00:0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杼山桂花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444 10瓶;小哈、杼山桂花酒 5瓶;blur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秦见月来消息时, 程榆礼正伏案写字,钢笔的墨汁在最后一个字符上用尽,他抬头看到窗外的鹅毛大雪。 另一只手指间正夹着一根烟, 轻掸一下烟灰。公寓在高楼, 平静地看着漫漫升起的万家灯火,台灯的光圈在窗玻璃上绘出自己的模样。快除夕了, 外头张灯结彩,年味很重。 这欢愉不是他的, 一个人的房子称不上是家。 程榆礼把烟抽完了, 慢条斯理地合上笔帽。用纸巾擦一擦渗在指腹的墨。 正准备去洗手时,手机亮了。 他立在桌前, 斟酌着回复。 回完那一句“我带着狗去接你”, 秦见月发来一句:好吧。 “好吧”这两个字听起来总有几分勉强。程榆礼现在多疑到会抠着字眼揣摩对方想法了。他紧抿着唇,看着她的答复, 想她话里是不是有勉为其难的无奈。 程榆礼在白天看到严苏遇发的朋友圈,他没有随见月一起回燕城。不知道他们发展如何, 姑且认为威胁解除。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时,沈净繁来电。程榆礼一边接听一边去洗手。他问:“奶奶,怎么样了。” 老太太说:“求了, 帮你求了, 比你爷爷的事儿还着急。” 程榆礼失笑, “劳您费心了。” 沈净繁打趣道:“人家师父也是纳闷, 说你这孙子长这么俊还要求姻缘。” 他问:“您怎么说?” “我说他是弱水三千, 只取一瓢。那些烂桃花, 您都给他挡挡。” 程榆礼满意道:“谢谢奶奶。”又说, “帮我向爷爷问好, 改天去探望他。” 沈净繁声音拔高一些:“你快别去探望你爷爷了, 他现在巴不得离你远远的。” 在病床上那阵子,程乾被程榆礼叨叨得心烦意乱,病愈后就出去游山玩水,总算落了个清净。前一些天才回到家里。程榆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沈净繁说:“能做的我都帮你做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第103节 程榆礼轻轻“嗯”了声:“尽人事,听天命。” 挂掉电话,他去宠幸一下今天的“功臣”。咕噜趴在地上玩小玩具。程榆礼过去和他沟通:“要见到妈妈了,开不开心?” 咕噜没有搭理他,继续玩它的小玩具。 程榆礼把它抱起来,小声道:“爸妈要是和好了,给你找个女朋友。怎么样?” 咕噜蹭一下从他怀里窜起来,摇头摆尾兴高采烈。程榆礼好笑道:“这时候就听得懂人话了?” 接着,狗狗被强迫看起了秦见月的照片。 程榆礼想带他熟悉一下母亲的感觉,一张一张照片翻给它看,并讲一讲往事。到后来咕噜在他跟前睡着,程榆礼便沉默地自行翻阅。其实相册里这些照片,早就被他来回翻烂了。 在寂静的夜里,他独坐着,许久想起什么。起身去书桌上叠好写满字迹的信纸,塞入薄薄信封。 - 大雪天,程榆礼到了兰楼街,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不少。秦见月的家门半敞着,家里灯光尽数亮着。程榆礼牵着狗狗下车,在门口站一会儿,看到秦漪的电瓶车开过来,他稍稍后退让路,低低喊一声:“妈。” 秦漪被这声妈吓得不轻,龙头一歪,差点在冰面上滑倒。 程榆礼忙上前搀扶一下:“小心。” “小程欸?”秦漪把头盔摘下来,“好久不见你了。来这儿有事?” 他想了想:“我来看一看月月。她说想遛狗。” 秦漪才看到程榆礼旁边的狗狗。兴奋地过去亲热一下:“哎哟喂,咕噜咕噜都长这么大了。”狗狗也很激动地在秦漪身上蹭。 程榆礼站一旁看,温和地笑着。 秦漪冲门里喊了一声:“月月!——秦见月?!” 无人应声。 她对程榆礼说:“可能在洗澡,你进来坐一下吧。外面太冷了。” “嗯。” 秦漪牵着狗狗往里面走,程榆礼跟在后面。 院子里又多了一些花草,他很久没有来过了,院墙翻新过,二楼阳台的窗户换过,空调外机也是新的,夏天不用再在暑热里煎熬。视线掠过这一些,迈步进大堂,秦漪让程榆礼坐下,她去找见月。 浴室里传来一应一答的声音—— “谁啊?” “程榆礼。” “那也得等我洗好再出去呀,急什么。” 过会儿秦漪又折返回来,“她还在洗,磨磨唧唧,你等会儿。” 程榆礼点头道:“不着急。” 秦漪要给他端茶倒水,程榆礼说不用了,他坐会儿就走。又问秦漪:“最近身体怎么样?” 秦漪说:“挺好,挺好。”她转念想到程家那回事,同样关心问了句:“你爷爷还好吧?” 程榆礼说:“幸好发现得早,现在恢复得很好。” 秦漪说:“好就好,好就好。” 安静了一会儿,咕噜叼着一只鞋在门口乱甩,程榆礼正要斥它,秦漪叫住:“没事没事,你叫它玩去。这拖鞋穿不了了。” 程榆礼一时没吭声,耳畔有个收音机在放着见月唱过的曲子。是《青冢前的对话》,王昭君的念白。故人不见,旧曲重温。徒添伤感。 过了许久,程榆礼对秦漪缓缓开口说:“妈,我的家庭很复杂,你已经见识过。当初给你和月月带来的不快,我没有及时做好疏通调解,是我不好。事后很自责,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来道歉。” 秦漪愣住:“道歉?道什么歉?”她摆手说,“不必不必,嗐,这都多久了。” 程榆礼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因为我不喜欢纷争,所以遇到许多事情的碰撞,我会第一时间选择逃避,能不直面就不直面,这导致很多矛盾悬在那里无法解决,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复杂,直到有人为我的逃避而受伤,我才不得不去面对。 “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该让她受苦的。现在回想,我一定是一个很糟糕的丈夫,让她的失望大过这一些年对我的情意。” 秦漪道:“怎么会,她回来从没有说过你半句不是。” 这话也不知是宽慰他,还是在给他的情绪雪上加霜,程榆礼不由哽了一下,闭了闭眼。他的声音哑下来几分: “她的离开给了我一个成长和反省的空间。如果还有机会,我会先建立好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再请她进门。月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无法接受我们就此离散。” “妈,既然我们都不希望她再孤注一掷,拿婚姻当赌博,这是我给你的承诺。我也不会再让她两手空空。” 秦漪听得心生感慨,有半分钟的恍神,正要开口说句什么。里面浴室传来呼唤声:“妈,给我拿件毛衣,冷死了!” 秦漪应了声,跟程榆礼说:“我去给她送衣服,你再坐会儿。” 程榆礼没有吭声。秦漪起身离开后,他俯身把咕噜的项圈挂上,揉了揉他的脑袋,便往外面走。 秦见月洗好澡出来后,程榆礼已经不见了。狗在门口玩着拖鞋。秦见月本还在好奇他去哪了,看见长大的咕噜,“哇”的一声扑过去抱住它。 秦漪絮叨着:“欸这小程,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诶诶你别这么抱,刚洗完澡,一会儿毛全蹭身上了。” 秦见月高兴得很:“没事,大不了再洗一次。” 咕噜也兴奋得很,在它妈身上舔来舔去。 “走咯,出去玩!” 去外面遛了一圈狗狗,回来时天已经很黑了。 秦见月手插在兜里,哼着歌往巷子里走,她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这只“单亲狗”,既然程榆礼没及时把它要回来,看来他还是很通情达理想让见月和它多相处几天。 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往巷子深处走,耳边传来二胡的声音。 秦见月步子顿了顿,侧眸去看那堵院墙。 一样的雪天,一样的二胡声。故人不见,旧曲重温。雪水湿了肩。 狗绳被栓在旁边的邮筒上,秦见月闭上眼,静静地听这曲调的旋律,在没有节拍的节拍里挪动起脚步。 嘴角弯起一个温暖的弧,旁若无人地感受着这场风雪的静谧陪伴。 雪花落在发梢、鼻梁、耳垂。 柔软的睫毛被火红灯笼映衬出喜悦色泽,而这喜悦中又有微不可察的孤寂和哀愁。 失落孤独吗?是有一点。 但她现在发觉,记忆也可以温柔岁月。只要他们真切地拥抱过,相守的暖就不会走远。 旁边小孩在嚷嚷。 “妈妈,这个姐姐在干嘛?” “嘘,姐姐在跳舞。不要打扰她。” 二胡声戛然而止,秦见月也睁开眼。她去牵狗狗。 从邮筒的门栓上解开狗绳,趴在地上的咕噜配合站起来。秦见月想拉它往对面的家门走,而咕噜却固执地待在原地没有动。 秦见月好奇问:“怎么了?” “汪汪!汪汪!”咕噜冲着那个高高的邮筒叫了一声。 秦见月安抚地摸一摸它的脑袋,蹲下来打量它的神色。以为是受到了惊吓,但咕噜看起来并不激动。 她觉得古怪,就在细细打量时,秦见月看到了在狗狗项圈上挂着的一串小钥匙。刚刚遛了它一路竟都没有发现。 再惊讶看去,废弃了成年累月的邮筒已经不知在何时换上新锁。 她取下咕噜脖子上的小钥匙,将信将疑地插了进去。 轻轻旋转。咔哒一声,门果真被打开了。 秦见月掀开小门,借着月色与灯火,看到里面躺着一张褐色信封。 迟疑很久,她将信封取出,上面写着:秦见月收。 雾蒙蒙的雪让这几个字显得不那么真实。 她在那里矗立很久,尔后门被关上,秦见月跑回家中。 秦漪“诶诶”了两声,有话要说的姿态。秦见月像是没听见,往卧室一钻,用门将外面的声音隔绝。 她快速地脱掉了大衣,冲潮湿的手掌心哈了几口气,擦一擦雪水,打开台灯。 秦见月坐下,搓搓僵硬的指。 最终,在暖黄的灯影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里面有着饱满字迹的信件,展开。 满目都是他工整遒劲的笔迹,是用钢笔写的,满满一页,没有涂改,郑重如斯—— 见月,展信佳。 在爱人面前,人会生怯、迟疑。近来才发现,我也是这样。 犹豫了很久不敢落笔,生怕我的出现让你的生活横生枝节,生怕叨扰与越界。我没有立场和你产生过度的联系。这一封信,当做你曾经的丈夫,给你送上迟来的家书。 倘若它在某一刻被你展开。我的荣幸。 我常想,除却死别,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大动干戈去消耗情感。所以我的成长经历无波无澜,主动省去许多和长辈纠缠的可能,安于现状,自由散漫。 直到你出现,让我感受到青春的蓬勃与胸口的跳动。从此以后,喜怒哀乐回归我的身体。我两次为你而获得抗争的契机。 你是天体,我是在你的作用下永升不落的海潮。你是星光,我是在你的指引中迷途知返的飞船。 你是最美好与最纯洁,是最遥远与最惦念。是信念感和生命力,是一切期待和向往。 我把所有的故事丢弃在过去,唯独你,我想带进将来。 唯独你还能唤醒我蛰伏的欲念,让我直面我明目张胆的痴与贪。 我是一个无趣的人,想必此生仅有的荡气回肠、刻骨铭心的记忆,都与你有关。 见月,我从没想过我会如此顽固,变得不像我,不懂得通晓是非。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 因为无论如何,不想放弃,不会放弃。我不想独行,我想要你在我身边。 距离你我共舞的冬天已然一年有余。无他,窗外落雪,突然念及。 夜深忽梦少年事,醒后会感到无边的落寞,这样的时刻,让我遗憾的,不是缺一个枕边人,是缺一个秦见月。 还有很多的话想说,但写得艰难,落笔成愁。体会到你当年写日记的失落悲痛。暂且说到这里。 第104节 总之,愿你一切安好。愿你繁盛光明。 程榆礼 作者有话说: 这周完结哦。感谢在2022-08-01 00:01:34~2022-08-01 23: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熊的侄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这封“家书”被秦见月通读三遍, 像身上的雪水消融,心口也有一片柔软塌陷。泪盈于睫,她将其一丝不苟地叠好, 动作很轻, 怕碰碎这字里行间的温暖。 拿起手机,看一看程榆礼的聊天框。 她问:今天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程榆礼回:公司有事。 是真的有事, 还是像信里说的“生怕叨扰”?秦见月不得而知。 她揉一揉雾蒙蒙的眼。 寥寥两句,没有多说。 秦漪的敲门声传来, 给她送来一盆果篮, 里面装着橘子,洗净的草莓。并问道:“跟小程还有联系?” 秦见月无辜摇头:“没有啊。” “那他怎么来送狗?” “这是我们共同抚养的孩子嘛。” “哎哟喂, ”秦漪好笑道, “还抚养孩子,不就一条狗。” 秦见月也失笑:“真的是为了狗才联络的, 我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了。” “说什么说清楚了?”秦漪今天意外表现得八卦。 秦见月跟她坦白说:“他去平城找我了,说了一些心里话, 但是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认为没了他我过得还不错,就把他拒绝掉了。” 秦漪说:“他还特地去挽回你啊。” 秦见月嘀咕一声:“这个时候才知道挽回, 确实是‘晚回’。” “你总得给人反思的时间。” 秦见月本来趴在桌上, 闻言一下坐起来说:“妈, 你怎么回事啊?干嘛帮他说话?你可别被他的美色利诱啊。我说了, 好马不吃回头草的!” 秦漪:“什么利诱, 你这说的什么话, 妈就是想问问你心里怎么想的。” 秦见月说:“没有想法, 过去都过去了。” 秦漪看着她的眼, 捏着秦见月的脸说:“真没有?当时不是特别特别喜欢?嗯?不让嫁还跟妈置气来着, 说没感情就没感情了?你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啊。” 秦见月没吱声。 秦漪催促说:“你跟妈妈说实话。” 秦见月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我很害怕再受到伤害。” 比不撞南墙不回头更可悲的是重蹈覆辙。 秦漪理解她的担忧,没再说什么,轻轻点一点头,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说孟老师叫你参加的什么创作大赛,稿子还没给妈看过呢。” 秦见月说:“你想看啊?”她一边说一边去书架里翻打印稿,“但我写得比较粗糙,还没来得及仔细修改。” “没事,我看看你的构思。” 一叠纸被放在秦漪的手上,她老花眼,拿远了细瞧:“这么多呢,密密麻麻的字,妈眼都糊了。” 秦见月把台灯挪到秦漪的纸上:“好点没?” “看清了,看清了。” 妈妈的视线细细地扫过她的文稿,眼里带着一点琢磨的意味和赞许的光。 “妈,还有个事。”秦见月打断她,眼神迟疑,但着淡淡踌躇,她轻声说,“那天孟老师跟我说,想让我去参加一个交流会,让我准备一些个人材料参与梅花奖的评选。” “梅花奖?”秦漪一听,愣愣地看她。 “对,老师说今年多设置了一个青年艺术家的奖项,她说我有入围的资格,想让我去试一试自荐。” 秦漪说:“这么好的事儿啊,让你捡着便宜了这不是,”又看秦见月闷闷不乐的样子,“怎么了这是,你愁什么?” 秦见月闷着头,说心里顾虑:“我还在迟疑要不要去参加评选。” “怎么不去?”秦漪急得拍桌子,“怎么不去?妈年轻的时候想参加都没得参加呢,这么好的机会,你这可不能落下遗憾啊!” 秦见月说:“就是觉得我好像还没到那个水平,总差别人一截儿,我有资格参加也是因为唱戏时间更久一点,学戏学得早,师哥师姐他们都没去成——” “你这话说的!”秦漪霍然就急眼了,“年龄要什么紧,戏龄久就是咱们的长处,你就是比人家唱得久,就是比人家吃得苦多,这是不争的事实。既然老师都说了你有入选的资格,那你就是有。自我怀疑什么?!” 她说着,激动地起身去秦见月的老式衣橱上面翻东西。 秦见月不明所以问:“你找什么呀?” “你小时候唱曲儿获得那些奖状啊,比赛照片什么的,妈都给你留着,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秦见月失笑:“那些不能用的,都是鼓励奖,那算什么呀。” “不行,不行,得找出来,你一块儿交过去。”秦漪一边说,一边踩椅子上翻箱倒柜,取下来一堆奖状,“来来,翻翻这里面有没有。还有照片,我再找找……” 秦见月无奈地笑着,摇头。掸一掸纸上的灰,她慢慢地翻起了旧日奖章。 “你看,你看,都是你的荣誉。” 秦漪拿着一摞照片过来。迅速地翻给她看,最大的那一张校园合影,照片里的秦见月才八九岁的年纪。表演结束,还戴着一头红花,她站在小学报告厅的舞台中间,捧着她的奖状,拘谨地看着镜头。 “这是九岁,你们学校文化节,你是你们学校历史上唯一一个会唱戏的娃,非常轰动,校长都夸你给学校争光呢。 “初中也有,我找找——这儿呢,这会儿初三了,剪了头发,上面的领导下来督查,你给人家表演。你看别的小孩都站门口献花,能上台的表演就你一个。” “高中,高中少了点,那会儿都忙学习了,是在校外有个比赛,欸这个比赛,是什么来着?哎哟我一下也想不起来了。这比赛。” 秦漪自顾自地翻着这些照片和奖项,絮絮叨叨说:“总之,不得就是差点运气,不要这么在意这点小的得失,要是得了,那也是你实至名归,你爸肯定也为你高兴。” 她说着说着发现秦见月不吭声了,秦漪纳闷地抬头。 秦见月低头用纸巾擦着眼角的潮气,无端觉得动容。 这一些年风霜雨雪的路,是有人替她铭记在心的。 “哭什么,不要哭!”秦漪觉得莫名其妙,拍一下秦见月的肩,“去参加,听见没!妈当年因为时代原因没赶上这些机会,你可不能留遗憾!” “嗯。”秦见月点头如捣蒜。 总算翻完这一摞厚厚的荣誉,秦漪叹了声:“带了这么多唱戏的娃,你是妈见过最能吃苦的孩子,我们月月不比别人差。” 在这一刻起,获不获奖都变得不重要了。被在意的人肯定的时候,她已经获得最闪亮的勋章。 “妈妈,我会一辈子唱戏的。” “当然,你当然要唱一辈子!我可不是白白培养你的,你得给我唱出点名堂来!” 秦见月破涕为笑:“好。” - 秦见月回到燕城后,自然要安排后面的工作。她本打算去一家新建的剧院投一投简历,但这边又跟孟贞联络上。 孟贞的意思还是叫她回戏馆唱,亲朋好友都熟悉些,她也猜测出了秦见月的顾虑,坦白告诉秦见月,程榆礼已经把戏馆卖掉了,现在是公立单位。 不过公家没有破坏掉戏馆的生态,如今仍然与那些现代剧院不同,沉云会馆一直是从古时流传下来的正宗戏馆,保留着古朴的戏台与楼阁。 有着见月喜欢的僻静和古老,以及戏曲艺术的纯粹。 秦见月猜测到了这是程榆礼精打细算的结果。但她没有料到,他的计算里还有着他的退避。希望她不拘束地在这里安逸唱曲,是他的良苦用心。 “孟老师说程公子现在都不来听曲儿啦。”这是陆遥笛在说话。 在窗前画眉的秦见月眉笔一顿。 窗外是三月天,过完新年,一切步入正轨,草长莺飞的一个早春。 好久没有听见“程公子”这样的称呼,还是那个自始至终让她感觉到距离和差异的京城程家的公子。 时间恍惚回到两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将所有情愫暗藏心底,不动声色地听别人说起他。心底还有几分少女心态的缱绻娇柔。 时过境迁不代表时间倒流,这么多丰厚的经历都在教人成长和学会释怀。秦见月现在已经能够在南钰谨慎地“嘘”声中,洒脱地笑一笑,从容说道:“可能是为了避嫌吧。” 今天唱的,还是那曲《锁麟囊》,是一曲悲歌,但迎来温暖的春。 秦见月照旧跟着戏馆的商务车回家,戏结束得早,暮色未至,下车后,成片的火烧云映在秦见月身上。 家里已经传来咕噜“汪汪汪”的呼唤声。它如今久居在秦见月身边。 但她没有急着进门。 手探进风衣口袋里,摸到时刻藏在最深处的钥匙。 四下里看一看,明明不心虚,好像又怕被人窥探到心底三缄其口的小秘密——她和他的秘密。 崭新的信封安静躺在里面。 秦见月会心一笑,将其取出,封面上写着:秦见月收。 角落里有一个39的标记。 意思是:第39封了。 她走进橙色的暮光中,站在花团锦簇的路牙上。蔷薇开满的院墙衬得她笑意温和澄澈,一阵风来,吹动摇曳的花影,也吹动迫不及待被打开的信笺一角。 她轻轻用纸压平。 字迹清澈浮现。 见月,春安。 人有所企盼的时候,就会变得迷信。我前阵子和奶奶去过一趟寺庙,为你求来平安符。今天总算送到。 第105节 另一个小玩意是我研制的香包,是用月见草的花粉制成,气味比较浅淡。但很像你,凑近了闻最舒服,且历久弥新。 你的那份标本已经归我了。错过它十年,不会再拱手让人了。 听说你最近回到戏馆唱曲,替你高兴。不瞒你说,我很痴迷于戏台上的你。 我总觉得人大多数时候都在徒劳,但一定有那么一些时刻让你的奔忙变得有意义。你耗费在其中的精力和情绪价值,总有一天会反馈回来成全自己。 这也是我曾说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缘由。 但后来我又推翻了这个想法,认为这话对你来讲并不合适。因为秦见月不是等待发光的金子,你一直在发光,不需要等候契机和舞台,无论被不被人看到,都不影响你的人生的精彩绝伦。 你应该也听说,戏馆被我转让了出去。最近公司忙了起来,欠你的戏票,改日一一归还。 这些天气温骤升。换季易着凉,不要掉以轻心,过早更替春装。注意健康。 程榆礼 看完最后一个字,她视线又倒了回去。 前排,“凑近了闻”这几个字让秦见月脸一红,她用去撑开信封的口子,里面果然暗藏玄机。 将香包和平安符一并倒出来,“凑近了”闻一闻,确实是很别致的味道。像一朵花沾在了鼻尖。两个小包包同时被她揣进口袋。 “见月,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秦漪的一声唤让秦见月慌张收起信封,她应道:“刚到。” “家里有客人。说是你朋友,快点来招呼一下。” 秦见月说了句“谁啊?”,便跟着好奇地进门。 …… 春日,花店红火。 程榆礼今天送完信没急着回去,来精挑细选花束。阿宾照常跟在一旁做参谋。 他穿一件绵薄衬衣,袖口卷得一丝不苟。出入小店铺,一身出尘的清贵,精致的着装和面容被人目不转睛盯着瞧。斜阳光辉铺陈在他松弛的长腿,程榆礼微微躬身,垂眸看花瓣的色泽。 程榆礼选得细致。故意刁难似的,他问阿宾:“女孩子喜欢什么花?” 阿宾摸着下巴揣度:“我觉得,如果是给前太太——” 程榆礼睨他一眼:“谁是前太太?” “……”阿宾求生欲极强地果断改口,“我是说太太!太太……对,她应该会喜欢淡雅一些的花,不要太浓艳的。像蓝白色,粉色,紫色,都不错。” 被他的见风使舵逗笑,程榆礼轻轻牵了牵唇角。 根据阿宾的建议,程榆礼挑了几支花,让店员裹好。排队付款时,前面一堆情侣卿卿我我,看得程榆礼直皱眉,直到两人旁若无人地热吻起来。 他将花丢给阿宾,声音喑哑,淡道:“替我排一下,多谢。” 程榆礼立在花店门口调整呼吸,在心里掐一掐指,禁欲的日子可真难熬。和尚也没那么好当。 淡粉色的蔷薇从院墙上下落,春日光彩实在迷人双眼,乱人心神。 他偏头去看旁边的小巷,恰好捕捉到一道轻盈的人影,正随着她母亲进门。 秦见月穿一件普通的深色风衣,没有衣扣的外套半敞着,露出里面淡色的打底碎花裙。身形轮廓若隐若现。发被绑在耳后,几缕碎发被掀动,缠在鼻梁与眼睫上。从这个角度尚能看到她微笑的唇角,如花瓣一样精美艳丽的嘴唇。 平底鞋,脚踝裸.露。干净而骨感。 很快,她钻进门内,那道影子还在他的视网膜轻晃。 程榆礼紧抿唇线,闭上眼,光天化日之下,竟无法克制地畅想起一些风月之事,想将那白皙脚踝扣在掌下…… 越想越觉得难耐。而后轻滚喉结,吞没那一道浊重的涩。 很快,阿宾出来。 “走吧,程总。” “嗯。” 两人一道往巷子里去,程榆礼眼尖,意外发现这里多了一辆陌生的车。提高戒备,他率先往院门里张望。 今天家里格外热闹,定睛一看,竟然是严苏遇来了。 程榆礼步子立刻便滞在门口。 秦漪在里面热情招呼着客人,严晓蝶和秦见月坐在旁边聊天,严苏遇手里握着一只矿泉水瓶,俯身给狗狗灌一点饮用水。 咕噜摇头摆尾,看起来很是高兴。 一家好几口人,十分的其乐融融。 程榆礼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狗儿子怎么还开始认贼作父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1 23:40:35~2022-08-03 00:0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19124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葛晚渡 5瓶;不爱吃橘子的橘子鲜、稚阳、26191247、一棵梧桐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程榆礼轻咳一声, 狗腿颤了颤,咕噜惊诧回头看他。程榆礼递过去一个眼刀。它屁颠屁颠奔过来,然而“亲爹”愣是没给它道歉的机会。程榆礼掠过咕噜就往里面走。 秦漪说:“这么巧啊, 小程也来了。” 程榆礼笑得温和:“碰巧路过这儿, 给您买了束花。” 他把花束送过去,秦漪乐得眼都眯成一条缝。适时的讨好能掰回一成。 不过…… 程榆礼眼光绕过这一堆人, 落在大厅的餐桌上面,大鱼大肉很丰盛一桌, 显然没有他的份。 再瞥一眼院子一角的藤架, 老位置,摆着见月的爸爸留下的那坛女儿红, 坛里的酒应该还剩一些, 也不是谁都能喝上的。 只有程榆礼享受过这特殊待遇。 尽管还没弄清严苏遇怎么就来她家里做客了,程榆礼已经心情大好地用精神胜利法赢了两成。 “程先生, ”严苏遇温柔笑着,跟他打招呼, “这里也能碰见,好巧。” “确实。”程榆礼不咸不淡应一声。 在院子里快速扫完一圈,男人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秦见月身上, 她回以纳闷的注视, 脸上写满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这视线里的质问让他眼里的光霎时间暗沉下去, 程榆礼唇线紧抿, 赢回来的两成顷刻又被摁了回去。 程榆礼再次看向严苏遇的眼神就没那么和善了, 挑衅十足的语调, 大胆地试探一句:“这是好事将近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透露过?” 严苏遇失笑道:“你误会了。是秦老师邀请我来听她唱戏。” 程榆礼淡淡地“嗯”了声。 秦漪走过来, 站到二人中间, “你俩认识啊?” 严苏遇说:“是之前在平城遇见过,教过他手艺。” “那真是太有缘了,要不一块儿坐下来吃吧。”秦漪也冲阿宾招手,“小伙子你也一起来。” 阿宾为难地看一眼程榆礼的眼色。 程榆礼婉拒:“改天吧,手边还有事要忙。” “好好好,那你快去忙吧,别耽误你时间,”秦漪说完,又冲严苏遇介绍说,“他是大老板,每天办不完的业务。” 严苏遇点头:“我知道。” 程榆礼偏冷的眼神最终又看回到秦见月的身上,她在帮严晓蝶绑头发。没有再回视他。低头跟小孩说了句什么,两人一齐在笑。 “再见。” 按捺着满腔失落,程榆礼礼貌道别,而后转身出去。 快步迈在巷子里,天际美景都没再让他回一次眸。 程榆礼没有看到的是,在院墙里面,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眼终于有所怔愣,呆呆地转而看向家里的墙,又望着些微潮湿的地面,想象着,他方才落在这里的影子。 “月月,妈跟你说话听见没?” “啊?”发楞的秦见月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秦漪啧了一声,一点也不避讳在二人之间谈这个:“我说,你大方点,留小严住家里。” 秦见月无可奈何地扶额笑:“天啊!妈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人家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秦漪哑口无言,又看向严苏遇:“真、真的?” 严苏遇笑说:“是真的阿姨,也是燕城人,我这次来其实也是为了见他,不要乱点鸳鸯谱。” 有人把他当假想敌,有人把他当金龟婿。闹一出乌龙,当事人最无辜,严苏遇找秦见月听戏是真的只为了听戏。 最可怜的是趴在街口的狗狗,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还以为爸爸是来接它的,没想到就这么把它给抛弃了。 呜呜。 它真的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狗。 呜呜。 秦漪见状,过来把它抱回去:“咕噜咕噜你在趴这干啥?” “看来是程榆礼不要它了,伤心得很。”秦见月打趣一句。 闻言,狗狗喉咙里的呜呜声更响了。 秦见月笑着,揉它的脑袋:“怎么了,跟着妈妈不开心?” 呜呜,呜呜。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狗也要修修狗德,不要谁喂你喝的就凑过去,知不知道?”秦见月托着它的下巴,一本正经地教诲,“管好自己的嘴,管好自己的下半身,贞洁是狗狗最好的嫁妆。” 咕噜眨了眨眼,舌头舔舔她的手心。又转过头,气势汹汹看着严苏遇——都是他勾引我的! 严苏遇无辜得很,举手投降,满脸写着冤枉。 第106节 - 程榆礼的孤独夜晚留给新一封家书。 他提笔在信封写下“秦见月收”,笔尖拐到右下角,艰难地写下一个40。 没有及时收回笔触,他看着晕开的墨,无法心静下来,信封最终被揉皱丢进垃圾桶。 见月的拒绝是不彻底的,因为每次寄过去的信她都会看。倘若她不看,程榆礼心中或许还会舒坦一些,眼下这种被掌控的感觉才让他觉得酸涩费解。 猜不透,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严苏遇的掺和也让他满身的心烦意乱无处抒发。 书房的帘子拉着,室内只有氤氲流淌的烟气还让人觉得时间在动。眼下狗儿子也叛变了,寂寞实属由身到心。 新的信封被取过来,他重新提笔写:秦见月收。 40。 这才40封,怎么能气馁? 他欠她的,又何止四十分家书?日记本里那些眼泪都是她的伤痕,每一次翻开,他都觉得触目惊心。 这一些偿还,不该是他的沉没成本,而是无怨无悔的征途。 写到一半,有电话打过来。 程榆礼怕扰乱思绪,本打算过会儿回拨,但他看到妈妈的名字。 笔被搁置下,他接起电话:“妈。” 谷鸢竹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事找我?” 程榆礼开门见山问:“哪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吧,我有事情和你们谈。” 谷鸢竹和程维已经回国有小半年时间了,一家三口各有各的忙碌,除了在老宅吃过几顿饭,至今没凑在一起说几句心里话。 程榆礼认为有些问题不能就这么拖着。 谷鸢竹果然习惯性地回绝:“有什么电话里不能——” “我不是你的儿子吗?”程榆礼第一次打断她母亲的话,语气带点冷讽的意味。 谷鸢竹被噎了一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程榆礼的声音沉沉懒懒,并不怵他母亲的威严:“你如果觉得我们还能做一家人,我认为我们有谈谈的必要。如果不能的话,那我要说的话对外人来讲,确实没有太大意义。你决定。” “……好吧。”外人这个犀利的字眼算是把她刺激到了,谷鸢竹犹豫半天,总算语气变柔和,“你想谈什么事?” 程榆礼说:“我有想娶的人。” 谷鸢竹愣了愣,说:“结婚?确实是要好好协商一下。” 他说:“不是协商,是通知。” “……” “我安排地方,劳驾你和爸爸准时到。” “哪个姑娘?她也来吗?” 程榆礼说:“我一个人。” - 在和父母碰面之前,程榆礼约了一次严苏遇。 略有耳闻,严苏遇最近这两天都会去戏馆。 警钟直响,危机四伏。 他的“打不过就加入”计谋失效,因为发现加入了也打不过。自小到大,程榆礼没有这样挫败过。 他这几日心情冷若冰霜,于是不能让自己的心事就这么悬着,也得跟严苏遇好好谈谈。 严苏遇一直都是一个很好说话、善于“拐弯”的人,不过这一次却出其不意地回掉了程榆礼安排的餐厅,他说想去一家咖啡店坐坐,问程榆礼乐不乐意。 程榆礼甚至疑心了一下他的用意,不过还是答应道:“行。” 咖啡厅在一个僻静的艺术园区,工作日,客人很少。两人进去后,店长从前台站起来,温和一笑:“来了?” 店长也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脸上带着和严苏遇如出一辙的柔软笑意。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温柔的人是会互相吸引的。程榆礼好奇地看着严苏遇:“你朋友?” 严苏遇但笑不语,跟他说:“喝什么随意点吧,免单。” 程榆礼扫一眼菜单:“美式就行。” 咖啡店前台只有这么一个工作人员。两人落座后,也是老板在忙碌来去。 坐在落地窗前,月夜静谧。程榆礼还穿着工作中的西服,神色与穿着都十分板正,面容清隽冷峻。 严苏遇时常发现程榆礼的一些情绪微小波动,基本体现在眉心和唇畔。比如今天会面,他的眉心总带着一道挥之不去的谨慎。想是在斟酌和周旋。 这样的神态让他更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有时,程榆礼是温和宽容的。但此时,严苏遇从他的身上感觉到秦见月口中对于他的描述。 是高岭月,是寒江雪。 可望不可即的贵气,出挑于屋外的滚滚人潮。 他叠着腿坐,姿态还有几分公子哥的孤高。察觉到他的不快,严苏遇将端上来的热咖啡推得离他近些:“你的美式。” 程榆礼眉心微松,没去接咖啡。问他道:“你和见月到哪一步?” 严苏遇说:“什么到哪一步?” 程榆礼勾一下唇角,皮笑肉不笑,语调微冷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严老师不用装糊涂。” 还发现一个小细节,程榆礼在烦躁的时候会不自觉转一转无名指上的钻戒。 捕捉到他的动作,严苏遇笑起来:“她也常常这样。” “什么?”程榆礼微愣,不明所以看他。 “秦老师也每天都戴着戒指,不过不是戴在手上,是带在身上。” 男人的表情,此刻是错愕:“你是说——” “你们的婚戒。”严苏遇点头,平静喝一口他的拿铁,“有时塞在口袋里,有时放在背包的夹层,在失落的时候会手探进去摸一摸,我也是无意发现她这个动作,因为有一次摸戒指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出来。问她为什么,她说,会给她力量和底气,就像你在身边。” 如鲠在喉,程榆礼清眸微颤,不敢置信。 严苏遇食指抵唇,低语说:“不要告诉别人。” 饶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坦白这件事,程榆礼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仍然保持着机警,半晌,开口问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岂不是对你不利?” 严苏遇失笑:“程先生,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燕城?” “不是为了看她吗?” “坦白和你说,是为了我的爱人。” 爱……人?都到这一步了吗? 程榆礼还在一头雾水中。 严苏遇又补充一句:“你刚刚已经见过他了。” 二人视线同时转向咖啡店前台的男人。 “是我大学时期的同学,我们一起画画一起上课,认识十年有余了。是老友,也是知己。” 程榆礼的眼神诧异着,对这件事消化了一分钟有余,才恍然明白过来。 他忙放下叠起的腿,端正身子,用咖啡杯跟他碰一碰:“失敬,失敬。” 严苏遇低头不语,在憋着笑。 少顷,他又淡然开口:“我能看出你很迷茫,可能在思考,你们会走到哪一种结局。但我一个局外人看来,你们的关系并不是死局。那一天你离开平城,晚上我和她闲聊,她说她其实很想要和你走,但她这样做,会对不起过去的自己。 “我猜测她对你的感情,是被失望和遗憾满满裹住的爱。你如果了解她会知道,她喜欢唱大团圆的曲子,虽然喜剧比悲剧要庸俗套路得多,但见月憧憬那样完满的爱。她不喜欢离别。 “只不过这一次的刀山火海,需要你来走了。我相信你能走过,也相信她会在尽头等你。”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和你说这一些,有点背叛见月的意思。” 严苏遇略有犹豫,又继续说下去:“当然,我不是她本人,也说不准。我也是看多了疾苦,希望你们能少走弯路,不要再错过。你应该真正成为她的底气,不要有过多的礼貌和周旋,要有赴汤蹈火的勇气去爱她。” 程榆礼敛了眸,这一瞬间的神情复杂,让严苏遇也猜不出了。 最终他轻声说:“一定会。” 严苏遇偏头看向外面,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应该去赏月。我们不要在这里剑拔弩张了。” 程榆礼惭愧直言:“抱歉,是我心胸狭隘。” “在爱情里挣扎的人多半如此。”严苏遇笑着体谅,他很温柔,很豁达。果然只能身为旁观者,才能有这样的胸襟。 “你们交往就这样来回奔波吗?”程榆礼好奇问。 严苏遇说:“他也许会跟我回平城,不过其实在哪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要对方在身边,哪里都是归所。” 程榆礼深以为然,轻轻点一点头。 “改天再请你去进修陶艺,最好不要一个人来。” 程榆礼莞尔:“借你吉言。” 两人就此分开,程榆礼坐在车上时,也被刺眼月光吸引着抬头看去。 他静静地坐了会儿,想见月,想她讳莫如深的戒指。 打开手机,看到严苏遇发了一条朋友圈。 是他拍的一张明月图,配文道: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成眷属也没关系,有爱的地方就是故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00:01:36~2022-08-03 23:4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葛晚渡 1瓶; 第107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65. 程榆礼居然为一个假想敌苦恼了这么久, 事后回想还是觉得好笑。严苏遇回平城那天,他专程去送,为消除那些横眉冷对的隔阂。 和父母见面是月末的事了, 彼时家书寄到第九十多封。 许许多多夹杂着情话的漫谈。 从他的笔下诞生, 融化于她的眼波。 有时讲一讲花草和诗书,有时讲一讲他的人生感悟, 有时讲一讲爱。 【见月,原来我也有从前没发觉到的阴暗面, 睚眦必究, 针锋相对。贪心毕露,诚然可憎。那些迂回曲折的心迹, 弯弯绕绕在心底写下的, 尽数是你的名字。】 【见月,最近公司来了一位新的合伙人先生和他的太太, 我在他们的身上看到我们往昔的相处痕迹。有所不同,这个男人比我大十岁。 于是我又陷入思考, 如果我年长你许多,会不会爱得更豁达。越想越伤感,我现在不想和你一起修炼了, 我应该加快成长的速度, 如果年长一些, 成熟一些, 我大概会更为游刃有余, 不会疏忽。】 【见月, 我又偷偷看了你的日记, 你说我们的初遇是在雨中我为你撑伞。我记性不好, 没有印象。但最近时常梦见类似的场景, 很感谢当年的我自己,是“他”的乐于助人让我拥有这么好的妻子和一段美好温暖的姻缘。】 【见月,我两天前和袁毅碰面,还记得吗?我的大学同学,他的妻子守候多年暗恋成真,我曾经震撼于这么多年魂牵梦绕的相思与深爱。想不到我竟然是戏中人。】 …… 小狗不在身边,程榆礼闲适地去浇灌花草,家里的君子兰开出第一朵花,他掐了蕊用薄膜袋装好,塞入信封。 初夏的暑气乍现。 谷鸢竹拎着包,挎着程维敲开程榆礼公寓的门时,眉头是皱着的。眼神打量一圈这狭小公寓,最后牙齿缝里蹦出来几个字:“你就住这?” 程榆礼已经懒得应付他妈的冷言冷语:“进来吧。不用换鞋。” “不错啊,收拾得还挺干净。”谷鸢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脱下外套,拎了拎衬衣领口。天气已经回暖,在烈阳下走一遭,身上就开始冒汗。 程榆礼待人的诚意一般通过亲自下厨来体现。 摆上桌的是一些家常菜,甜暖的气味飘散在家人之间。 爸爸程维架上了一副斯斯文文眼镜,指着一桌菜:“这是你做的?” 程榆礼懒懒地自嘲说:“很显然是,我可没有田螺姑娘。” 谷鸢竹被他逗乐了,咯咯一笑。 席间,程榆礼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爷爷最近又出国游玩,参加了什么拍卖会,运回来各种古玩字画。老爷子自从退了休之后是悠闲得很,做了个手术反而比当年更健壮似的,各处东奔西跑。 父母二人仍在经营家里企业,二人在感□□上投注不多,但工作能力没得说,即便回国也把集团弄得井井有条。程家蒸蒸日上,自不必说。 程榆礼也忙过年初那一阵子,近来闲下来些,借此机会和父母见上一面。 无关痛痒的话聊完。 程榆礼厨艺太好,谷鸢竹吃的有点意犹未尽,直到肚皮被撑大,她擦擦嘴伸个懒腰,去一旁沙发坐着看电视。程维有意帮程榆礼收拾一下桌子,程榆礼拒绝说:“我来吧。” 忙前忙后,总算收拾完。谷鸢竹说是看电视,实则歪着身子看他儿子,很难想象程榆礼投身柴米油盐的模样。今日一见,刮目相看。 “老程,你看你儿子。”她自己注目还不够,拱了拱一旁程维的臂。 程维问她:“有何感想?” “有没有感觉他长大了,和想象里不一样?” “都是离过婚的人了,怎么能长不大?” “啧,说什么离婚,晦气。”谷鸢竹拍他一把。 程榆礼端了两杯水过来,他忙碌结束,在父母跟前坐下。他穿件深色薄衫,姿态有几分散漫,虽然没什么感情但也是家人,用不着太过拘谨,他淡淡开口:“妈,我说我正在考虑再一次向见月求婚,这事不是开玩笑。她最终答不答应无关乎我的决定,我一定会这么做。” 在之前的通话中,程榆礼已经明确提过,他所说的结婚是指“复婚”,对象还是见月。 已经提前给了他母亲消化的时间,今天坐下来攀谈,都要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 谷鸢竹一口气吸上去半天没吐下来,有诧异,有不解:“你找我们来,就是特地说这个?” 程榆礼说:“我不能越过你们去做这一件事,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们。因为对她来说,我的家庭是阻碍。是过不去的坎。” 程维不由讥笑一声:“我们跟她才见过几面,都怪到我们头上了?” “我知道,你们一直没有打心底认可她,不是吗?” 程榆礼说着冷嘲的话,语气却是淡然的,“她很敏感,比如妈妈送她一个镯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意,但在她看来,这大概是一种施舍。” 谷鸢竹听了这话,纳闷道:“施舍?我当然是出于好意,希望你俩好好的。我要是真看她不顺眼,一开始就不会同意她嫁进来。” 程榆礼也明白这个道理,谷鸢竹不是坏心眼的人,比起爷爷的城府,他妈就是刻薄了点。 他说:“总之,我不奢求你们像我一样爱她,我希望你们给足她尊重,因为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放在天平上供人攀比的物件。 “我以前想过,只要不见你们就可以免除一些麻烦,现在我意识到我不能回避这类问题,这关系到我能不能给她足够多的安全感,我不能让见月始终在一段虚拟真空的婚姻里胆战心惊,我得给她落到实处的温情。 “我说这一些,不是想要征得你们的同意,不论同不同意,我都会再争取一次。” “我爱秦见月这回事,不需要任何人来见证。我请你们过来,是想从我这里开始,一起建立平等的爱和基于爱的尊重。” 程榆礼考虑过最坏的结果,他离开程家,从此互不干预。这对程榆礼来说这没有什么损失,甚至是一种解脱。 但秦见月势必不是愿意看他背信弃义的人,一个夏桥都让她伤筋动骨,自愿退出,她是喜欢“大团圆”的人,怎么会忍心看他的家人为她而分崩离析。 他继续说道:“见月对我情意深厚,我们之间的事我不和你们多谈。总之我希望你们认识到,她对我而言是独特的,是唯一的。一个女孩对我孤注一掷的追寻,值得我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一次,不是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也不会顺其自然地分开。不是在适合的时候出现,而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是她。 “见月是值得的。” 听完这一席话,谷鸢竹轻轻吁了一口气。她松开紧皱的眉,说了一句:“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执着,早先还以为你就是看中她温顺听话。说实话我不理解,这样的姑娘多了去了,为什么挑到她头上。” “妈。”程榆礼不悦地打断她的奚落。 谷鸢竹便也没再说什么,问道:“就这么喜欢吗?” 程榆礼说:“是两次都想要厮守一生的人。” 房间里安静到只剩下机械钟的指针嘀嗒声。 各有各的衡量和动容。 最后,还是谷鸢竹开口打破沉默。问旁边一言不发的男人:“老程,你什么想法?” 程维略一沉吟,推一下眼镜,若有所思说:“我记得当年我娶你的时候,我爸也是一万个不同意……” 谷鸢竹不由翻了个白眼:“你爸那个老古董,做什么都要横插一脚,别提他!我真是受够了!” 程维忍不住笑了一下,万年冰封的脸上呈现出一点和颜悦色。 程榆礼轻抿着唇,他接过桌上的日历掀了起来,翻到下个月月末某一天,早就勾画好了标记。是见月评选青年艺术家的日子。 那一页日历被慢条斯理地撕下,搁在茶几的玻璃上,程榆礼用指抵着,将纸张推到程维的面前。 他笃定地说:“爸爸,恳请你放下偏见,她会向全世界证明,她是无价之宝。” 程维接过那一纸日历,敛眸细看。 - 一个国际戏曲文化交流活动,开办在市中心的剧院。到场的都是戏剧戏曲的相关专业人士。 与会前一天,秦见月穿上她妈特地给她订制的一套熨帖西服,秦漪看着见月换装出来,忍不住狂赞道:“真不错,真精神!这颜色衬你!太好看了!!” 她还忍不住给秦沣打视频电话,摄像头对着秦见月一通乱照:“秦沣,别吃了!快看你妹,是不是好看?” 秦沣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哎唷这还是我妹吗?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啊?” 秦见月听得哭笑不得:“好了,别拍来拍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嫁人呢。” “这能一样吗?这可比嫁人重要多了。” 秦见月点头认同:“是是是。” 跟她同行的是孟贞。 奖项在交流会议的最后颁发,因为有电视台的人在录制,秦见月全程都没敢打盹,正襟危坐保持微笑。得体大方得很。 前后左右有一些戏剧和电影演员。中途休息阶段,孟贞凑过来和她说悄悄话:“你看来的演员里头,是不是你最年轻?” 秦见月瞟一眼周围,心虚说:“老师,您越这么说我越忐忑。” “别忐忑。”孟贞拍拍她的手腕,“荣誉不是你的终点,是起点。” 她点头说:“我知道。” 孟贞笑说:“快想想获奖感言。” 秦见月深吸一口气:“不行,不行,我一看到镜头就紧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贞说:“那就不要死记硬背,说有感而发的话。” 秦见月一边应着“好”,一边不自觉地将手探进西服的小兜里,取出一枚钻戒,放在掌心摩挲着。慢慢地,心沉静了下来。 一不留神,戒指滚落。 秦见月赶忙俯身去探,在厚重的红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幸好没有蹦得太远。 她起身到红毯中央去捡拾。 比她快一步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腹轻轻将地上的戒指一捻,钻上细小的光亮很快被吞没在男人的掌心。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只手。 顺着他的皮鞋与西裤往上看,对上程榆礼平静温和的视线,秦见月得体地笑了下:“你来了。” 程榆礼点一点头,淡声应:“当然要来。” 戒指被交到她的指尖,轻微的触碰时,感受到他指上的一股潮气。 秦见月问:“外面下雨了?” 他说:“很小。” 重新把手插进口袋里,程榆礼就这样目不转睛看着秦见月回到座位上的身影。 第108节 孟贞见状,有所意会,忙起身客气道:“程先生,你坐这儿吧。” 他微微偏头示意:“不必,那边有客座。” 带着几分眷念,程榆礼步伐沉重地离开,最终选择了一个可以看到她的位置坐下。 会议重新开始,他低头看一眼手表。 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到了宣布奖项的环节,先是戏剧部分、再到戏曲。 台上的老一辈戏曲家拎着两个奖状,公布结果:“青年戏曲艺术家奖项揭晓,获奖的是,王妮和秦见月!” 听到这个名字,程榆礼轻轻弯唇。尽管一点也不意外,但激动与自豪仍然在这一刻油然而生。他抬手随大家一起鼓掌。 在如雷的掌声中,秦见月从容地走上颁奖台领奖,礼貌地冲眼前的老师鞠躬道谢。 接过奖状和一个脸谱形状的奖杯。 合影留念环节结束。 老师说:“说两句吧。随便说两句。” 秦见月接过话筒,在台下的寂静中温吞开口:“我叫秦见月,是一个普通的戏曲行业从业者。今天站在这里,要感谢我的妈妈和我的老师们对我的栽培。最重要的是,我想感谢不抛弃不放弃的我自己,我今年二十六岁,这一段人生走过许多的弯路,但戏曲这一条路,我自认为走得不折不挠。 相信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青年戏曲演员,他们暂时还没有我这样的好运获得殊荣,但台上台下,我们拥有一样的梦。所以今天这个奖项,不止是颁给我一个人的,是颁给所有为了中国戏曲而努力的年轻演员,感谢每一个人的不懈坚持,感谢平凡而伟大的我们。” 听了孟贞的意见,秦见月放弃掉提前背下来的获奖感言,遵从本心的发言无比从容,也换来更加热烈响亮的掌声。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里程碑,无上的荣光笼罩着她。也许过了今天,她仍旧籍籍无名。不再重要,赤诚的信念战胜一切。 交流会结束后,秦见月一边跟着孟贞往外面走,一边捏着手里的脸谱小奖杯,觉得有趣。 孟贞一看檐下雨水成线,她跟见月说:“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 秦见月乖巧点头:“好。” 她打开手机,噼里啪啦一堆消息弹出来。 都是秦漪和秦沣发来的。 三人小群里在放鞭炮,当事人一句话没说,群快被他们两个闹炸了。 秦见月笑起来,回复道:好了,知道你们激动了,不用发那么多。 秦漪发了一堆中老年版的祝福表情包,也是难得见她这么喜庆。 秦见月扶着额,笑得无奈。 她凝神看着手机屏幕,没有注意到已经迈到身侧的男人。 程榆礼没有叫住她,只是平静地立着。看向外面瓢泼的雨,余光里是在和家人笑着聊天的秦见月。 直到她关掉屏幕,才注意到来人,好奇看他一眼。 “恭喜。”程榆礼偏头看过来。 秦见月微笑:“谢谢。” 他问:“一起走吗?” “不了,”她指一下正在开过来的车,“一会儿孟老师要请我吃个饭。” 程榆礼没再说什么,静静看着她的侧脸。 送伞的阿宾也从长廊另一头跑了过来,同时他的手上捏着一个小的信封。 阿宾一边将信封交到程榆礼手上,一边撑开他的伞。 秦见月注目于信封,微微一怔。 他递过来。 秦见月赫然看到角落里的数字:129。 两人没有互通过想法,但心照不宣地都明白,这是一个句点。 最后一封了。 秦见月自然而然接过去,孟贞从车窗里探头出来:“来了月月,过来吧。” 秦见月把信封胡乱地塞进内兜里,“哦”了一声,匆忙跑过去。 紧急跟在后面的阿宾替她撑伞,跟着秦见月跑。 她失笑,摆手说:“不用不用,就几米。” 但阿宾坚持把她送到了车前。 秦见月上车后,将门关上,孟贞的车没有久候,很快驶远。她抖落干净身上的水,再回眸,目之所及已经是新的街道。 将信封重新取出,她想打开看一看,但又忽然在此刻怯意横生,他贴得一丝不苟的封口被她谨慎撕开。 撕到一半,孟贞在问秦见月想吃什么。 她便搁下手里东西,随意地应了一声。 于是到用餐结束,秦见月都没有再次打开信封。 回到家后,秦见月有些疲累,秦漪还在家里着急等着看她的奖杯,秦见月把东西撇给她,重返僻静的卧室,比研究奖杯更重要的,是他的最后一封信。 忐忑地展开,透过折叠起来的背面,隐隐感觉到内容的空。 好像,没有什么字…… 她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打开。 果不其然,上面只写了几个数字: 21:30 fm88.8 秦见月有片刻的怔愣,她猛然看一眼床头的闹钟。 已经21:26了。 她速速起身,往楼下噔噔噔跑去,“妈!收音机有吗?!” 正在拿着女儿的奖状跟自己美美合照的秦漪闻言,疑惑地“啊?”了一声:“有、有,在我屋里。” 秦见月飞速跑进她妈的卧室,摆在壁龛里的收音机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曲,没让她费功夫找。 秦见月拧着旋钮,紧急调频。 而老旧的收音机显示屏上字符已经不甚清晰。 她只能一个一个听过去。 转到第三圈,恰恰映入耳中的声音,是主播的甜美声线: “哈喽大家好,欢迎进入fm88.8音乐之声频道,又到了我们的自由点歌时间,今天的第一首歌比较特别,是由程榆礼先生送给他的爱人的一首经典粤语歌《春夏秋冬》。为什么我会说特别呢?先卖个关子,下面我们一起来听听看这首歌曲吧~~” 收音机里传来咔哒一声,是旋钮拨转的声音。 在里里外外静默下来的这三秒钟里,她几乎听到自己如擂的心跳声。 平稳粗沉的男声传出,没有伴奏,是清唱。是令她再熟悉不过的磁性声线,却又是第一次听他讲粤语。咬字清楚,曲调平淡而温柔: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就像落叶飞,轻敲我窗” 秦见月把调节音量的旋钮拨到直小,她将收音机贴在耳边,郑重细听。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从没再疑问,这个世界好得很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是某种缘分,我多么庆幸。”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春风仿佛爱情在酝酿 初春中的你,撩动我幻想 就像嫩绿草使春雨香” …… 身体最深处的火种被引燃,烧得她周身滚烫,这不是羞怯,而是一种久违的热烈。不知为何,秦见月在这一刻热泪盈眶。 女主播甜甜的声音在说:“同时,程先生也在此为他的爱人送上寄语。” 另一只耳朵听到的是越来越清脆猛烈的雨水拍窗声。 在这盛大而磅礴的声音里,女主播转达心意的声音底下,似乎压着他那厚重而真诚的告白。丝毫不难幻想出他说这话的语气。 于是,所有冗杂的声音一层一层抽丝剥茧地淡去。 最终她的耳畔只剩下程榆礼在对她说话。 他说的是:如果你还愿意回头,我永远在你身后。 这一次,不会让你输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晚了一点~明天应该会加更,说好这周完结的,我不能打脸t.t 歌是张国荣的《春夏秋冬》一直觉得张生的很多歌都非常贵公子气质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温想一夜暴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一、小周周 5瓶;黄葛晚渡、hpy、zzzz_ll、温尝、哇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秦见月握着收音机, 僵着手指很久没有动弹。耳边的旋律已经转换为下一首欢快的流行歌,她按下off键,旋即听见秦漪在门口喊她的声音: 第109节 “找着没啊收音机?” 秦见月急忙应了一声, 支支吾吾:“找、找到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声音微妙的不对, 本来只是探身往里面看的秦漪推门进来,借着灯光看向秦见月湿漉漉的眼, 又瞧一眼她手上的收音机:“听什么呢这是。” “没,”秦见月揉揉眼, 说, “就是一首情歌,太感人了。” “真是感情丰富, 听歌还听哭呢。”秦漪手里还抓着她的奖状, 把手机递过去给秦见月,“来, 给我拍两张。” 秦见月忍不住嘲笑一句:“又不是你得奖,用得着这么显摆嘛。” “你得我得不是一个意思?跟你妈还分你我。小气吧啦的, 快拍!” 秦见月无奈笑着,把相机打开,对着笑出八颗牙的秦漪, 给她连续照了几张:“你看一下。” 秦漪把照片拿过去看, 看得喜上眉梢, 嘴巴就没合拢过:“真不错, 就是这字能不能看清?”她嘀咕着, 一边开始刷刷整理图片。 朋友圈很快就被妈妈各种姿势的炫耀占据了。 秦见月哭笑不得:“妈, 你发这么多会被人拉黑的。” 秦漪不以为意道:“拉黑就拉黑, 我就生怕有人看不见呢。” 秦见月看着秦漪低头玩手机的侧影, 温和地笑着, 又看到母亲鬓角夺目的白发,她动手拨了一下周围的黑发,将那根头发盖住。 手里还在握着那个已经停机的收音机。 秦见月就这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而后长舒一口气,把东西放下,去洗漱。 洗完澡出来,回到卧室里,看到有两通未接来电。 都是程榆礼打来的,中间只间隔了一分钟。 秦见月回拨的指几乎都要按下去,但她一犹豫,还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她躺在床上静静看着拍打在窗户上的雨水,看着滂沱的雨从窗户上稀里哗啦地淌下,把整片玻璃弄得雾气蒙蒙。 温柔的歌声犹在耳畔,秦见月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雨,回忆着那道似远又近的清澈声音。 没有太多的心事,却也失了眠。心里空空落落。 - 同一场雨里,程榆礼的车停在见月家的阁楼下面,他看向的车窗玻璃也泥泞得很,只隐隐觉察出她卧室的灯影在晃动。 电台的歌声结束,司机座上的阿宾将电源切断:“程总,这是您唱的吗?” 程榆礼把手机打开,漫不经心问了句:“好不好听?” 阿宾说:“我只能说,您不出道真是屈才了。” 程榆礼没什么笑意地勾了一下唇角,他点开通讯录,拨电话给见月。 很快,诡异而漫长的盲音让车内氛围显得压抑起来。 嘟嘟嘟了几十秒后,机械女声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阿宾摸了下鼻子,缓解尴尬说:“要不再听一首歌吧?” 程榆礼拒绝:“不用。” 他预备再打一遍,但拨号前手心微微汗湿。程榆礼从兜里摸出烟盒,声音微哑说:“抽根烟。” 阿宾:“好的,没问题。” 他顺便打开了一点窗,让里面凝聚的烟气散出去。半根烟的时间用来踌躇。 而后打出去第二通电话,拨到底,仍然无人接听。 程榆礼看着自动退出通话界面的手机,用手指散漫无序地摩挲着屏幕。 最终,他开口道:“先回去吧。” “好嘞。” - 这场雨持续了半个月有余,期间秦见月一直在忙于工作。她之前参与的那个原创戏曲剧本的奖项也传来了好消息,获了一等奖的奖励。好事成双。 拿着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高额奖金,秦见月带着她妈去狠狠搓了一顿。休闲和登台之余,她得根据主办方的指示对她的原创曲目进行一部分修改。年底有机会去参与一个正式的展演活动。 六月的胡同深处,落了满地槐花穗子。 秦见月静静坐在窗前敲字,忽而听闻楼下有动静,是有客来访,她好奇去看,秦漪在跟对方攀谈,遮住了来人的身子。 但秦见月隐隐望见对方精致昂贵的高跟鞋,以及停在家门口的半边车影。 她忙不迭下了楼。 谷鸢竹来的时候,秦漪正在院里洗萝卜。她也没客气就往里面走,“呀,亲家在做饭呢?” 秦漪听这声音觉得耳熟,诧异回过头去,赶忙擦擦手迎过来。客气寒暄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月月拿了个奖,来祝贺一下。” 秦漪笑意一愣,没反应过来这是哪一出。 “哎?月月不在家?” “在楼上。” 谷鸢竹哦了声,又回头去探:“过来啊阿林。” 阿林是专程给她开车的司机。 秦漪也随之看去,阿林正躬身从车后座取来一个大包装的东西。外面裹得严实,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层层叠叠好几个盒子。 “什么呀,整这么神秘。” “一会儿月月下来了我给她看看。”谷鸢竹凑近了,小声跟秦漪说,“绝对是个好东西。” 正这么说着,秦见月已经噔噔下了楼。到了嘴边的称呼又天人交战一番咽了回去,她温淡地喊了声:“阿姨好。” 谷鸢竹拍了下手:“巧了巧了,说曹操曹操到。” “来来,”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秦漪往里面走,分明是第一次来,却自来熟地很,“展示一下礼品。” 秦见月也看到了跟在后面的男人,手里捧着一摞盒子。统统被摆在大厅的桌子上。 谷鸢竹说:“月月你自己拆吧。” 秦见月还是有些警惕心的,她说:“我拆了是不是就算我的了?” “当然是你的,谁拆都是你的。阿姨给你准备的心意。” 她讪讪一笑:“这……不好吧?万一是很贵重的。” “钱不钱的不重要,相信我,你绝对配得上。”谷鸢竹斩钉截铁地说。 盒子被秦见月小心翼翼地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色绸面,上面覆盖着熨帖的紫蟒图案。秦见月不敢置信地捏着这蟒袍一角,将其整个拎起来看。精致的绣花附着在一片气派灼眼的金色之上。气概十足。 另一个盒子里,装着精致的点翠头面,中间牵着一颗玉兰色的珠。头面之下,是一面赤色霞帔。 她看着戏服上的龙纹:“阿姨,这个太夸张了,我不能受。” 谷鸢竹不以为意说:“哪儿夸张了,我说了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前两天不是刚拿了个奖,这就是个开始,等今后升了二级演员一级演员,总有机会穿。而且这送礼的人说了,你必须得穿。” 秦见月一怔:“送礼的人?” “你猜是谁?” “程榆礼吗?”除了他,她想不到还有谁能送她这样贵重的东西眼都不带眨的。 谷鸢竹笑着摇头:“要不你先去试一下吧,我看看效果。” 秦见月拒绝了一下,又抵不过谷鸢竹的热情,只好进去更衣。这身行头穿在身上不是一般的沉,她拎起袖子,看着袖口的龙图,极致的绣工让她久久失神。 是大学的时候,老师给他们介绍过这样的戏服,说在古时是富庶人家才穿得起的蟒。 那时跟同学对着那几身衣裳欣赏得如痴如醉。 同桌说:“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穿上。” 秦见月擦擦口水,说道:“我看我们还是等下辈子吧……” 没想到,这件金贵的衣服就这样轻飘飘的上了她的身。 没有照镜子的机会,秦见月穿着戏袍出来。 谷鸢竹正跟秦漪坐在一起聊着天,见到出来的秦见月大吃一惊,“简直就是量身定制,太合适了。我得赶紧拍给老爷子看看。” 秦见月怔住半分钟有余,确信她说的是:“爷爷?” 谷鸢竹咔咔拍了几张照,秦漪见着也觉得精美绝伦,跟着一起拍了几张。 谷鸢竹一边发图一边说:“嗐,他还叫我甭跟你说,我这嘴可憋不住事,实话告诉你吧,程乾这阵子不是成天在参加拍卖会,这身衣裳就是他弄回来的。叮嘱我叫我送给你。我说您怎么不自己去啊,他就冲了我一句。” 她说完,放下手机,温和一笑:“过来,让妈看看。” 这个“妈”字让秦见月脸一红,她听话地走过去。 谷鸢竹提了提她的霞帔:“有气质的衣服就该有气质的人穿。” 秦漪在旁边附和说:“确实不错。” 秦见月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爷爷……专门为我拍下来的衣服吗?” “是不是专门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他说就是当给你的一个鼓励,说你一定得穿着它上台唱一次让他看看。” 秦漪哎哟一声,扶额说:“这、这这、我都有点儿消化不过来了。” 谷鸢竹说:“别想得太复杂,这就是我们这边的一点小心意,之前见月在我们程家也受过委屈,老爷子估计是心里过意不去。我倒是不知道他怎么就良心悔过了。” 她说着,声音低了些,对秦漪道,“前阵子不是生了个大病吗,兴许就是这病闹的,人一怕死,也就没从前那么冥顽不灵了。不过呢,老头这嘴还是硬。” 她说着,又看向见月:“爷爷就是心高气傲,拉不下脸来。既然他选择给你这个东西,就代表不跟你计较这里头赚了还是赔了。” “所以这不算什么,别有压力。好好唱。”谷鸢竹说着,又上手掂一掂她的头面,“你优秀了,咱们两家人面上都争光。知不知道?” 秦见月眼眶一热,点头说:“谢谢阿姨。” 谷鸢竹又看她一会儿,欲言又止。 秦漪说:“留下来一块儿吃个晚饭吧?” 第110节 谷鸢竹看一眼阿林:“我这带了个小家伙来呢,你不嫌弃就成。” 秦漪说:“哪儿能,哪儿能。” 秦见月换好装和她们一起吃饭。 谷鸢竹是个能侃的,她很犀利,也很直率。问些秦家的家事,又问秦见月和程榆礼的事,秦见月一声不吭,谷鸢竹便说不着急不着急。 秦漪也在那煽风点火,对程榆礼大夸特夸。 谷鸢竹说算了咱别管了,小孩的事就随他们决定去。 饭后,谷鸢竹乘着暮色离开这里。 蟒袍被留了下来。 秦见月穿脱的时候都极为小心,生怕扯断一根线。 最终,精致的服饰躺在她的腿上,秦见月轻轻地抚着袍面的龙纹。她不明白程家人突如其来的热情为的是什么,是程榆礼指使的吗? 他应该不至于出这种奇怪的主意,更何况,他应该也指使不动他的爷爷。 秦见月茫然地挪眼看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恰能看见那个废弃的邮筒。 每一天在这里取信的期待和快乐就这样戛然而止了,这种没有了等候的感觉十分空荡。 甚至这寂寞让她产生些微的忧愁。 难道是真的,戛然而止了吗…… 秦见月又从抽屉里取出邮筒的钥匙,她鬼使神差想着,再去看一看。 最后一眼,确认一下就好。 她是跑过去的,钥匙插进去一转,打开邮筒门的瞬间,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在一片半明半昧的光辉之中,她清楚地看到,里面果不其然正躺着一封信。 它似乎,在发着光。 是那样的惹眼,让她热泪盈眶。 秦见月凝住呼吸,将它打开。 其中写道: 好了,被你发现了。其实这才是最后一封。 它并不是多余随意,突发奇想而来,而是要比往日更为郑重、贵重的。 因为想要比你的付出更多一些。 情书要多写,爱要多说,想你要比你想我更多。 即便如此,我知道我无法弥补亏欠你的这一些年的时光。我也应该这么做。 见月,不知道你有没有思考过永恒这个词。 我从前以为的永恒是长久,是年岁,是倘若我活到九十岁,暮年回首时看到的这一生。 我总觉得这概念太过遥远,听起来那么虚无。经历过感情的变故,我现在不再去忧愁往日憾事,也不再畅想未来。只想眼下的每分每秒。 于是后来,我将永恒理解为:和所爱之人共渡的每一分每一秒。你在我身旁安然无恙的停靠,我看着你的容颜幻想着我们的地老天荒,我们一起迎接每一个即将到来的明天,这就是我能够想到关于爱情最为隽永的表达。 而每一个明天里,都包含着我对你更多一份的爱。 我的初恋,我的妻子。我的朱砂痣,我的白月光。 我的见月,我的此生挚爱。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 2020年6月2日 程榆礼 秦见月手指不由打着颤,一滴一滴滚烫的泪落在纸面上。将他的字迹打湿,钢笔的墨极易晕开。 2号,已经是七八天前的事了。 这一封信里,他特地标注了时间,秦见月都没有细心去计算,原来从那一天到现在,已经十年了,这是她等待了十年的回应。 她的129篇日记,等来他的130封家书。 这一路,她走在迷雾之中。踽踽独行于千军万马,跌跌撞撞在山长水阔。 上天悲悯,终于听到她如泣如诉的祷告。 暗恋成真,不是她苦守多年,终于等到他肯回头。 而是她孤独地迷失在黑夜时,抬眼便见到他一往无前地朝她跑来,带着他曾经缺失的少年热忱,携着她需要的光亮,以及,由那些多一点组成的,足以让她感受到平衡的爱意。 热忱、光亮与爱意汇聚在一起,铺满她来时那段坎坷的路,亲吻她满目疮痍的伤。 秦见月抬起湿透的眼,看向天际,站在那一轮高悬的月亮底下,她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程榆礼接得很快。 她尽量克制了一番情绪,说道:“你妈妈来找我了。” 他声音平静,问道:“她说什么?” 秦见月的喉咙口哽着,一时发不出声,她没有回答,“先不要说这个……” 再开口已然潸然泪下,一字一顿说道:“程榆礼,我看到月亮了。你说过,抬头看见月亮的时候,你就会来见我。还算数吗?” 那头的人闻声,也稍稍顿了下,“当然。” 她哽咽着:“那你现在来接我,我想回家了。” …… 秦见月不知道自己在那个邮筒旁边等候了多久,信被她翻来覆去地看,直到眼睛潮湿得擦不干。 程榆礼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是肿的,身上穿着在家里的轻便宽大的t恤,秦见月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被人抱起来放进车里。 而后就一直这样被人紧紧抱着。 她在他怀里克制不住抽抽搭搭,程榆礼的吻落在她颊上的泪水上,见她流泪,不无心疼。轻轻握住她手中的信封,想替她放到旁边。 秦见月不撒手。 于是他便随她这么固执地捏着。 回到山脚下的合院。因为程榆礼常回来清理,家中很干净,像是一直有人居住。尤其是最近,他来得格外勤,像是早就在候着什么。 秦见月是被抱进家门的,她搂着程榆礼的肩,闻到家中熟悉的甘甜气味。 她不像他这样妥帖,自离婚后没有再来过侧舟山。这类似果香的气味,这叠放整齐的物品,壁龛里他喜欢玩的香炉,一切如故,像她从未远离。 秦见月在家里环视一周,和他们新婚乍到时没有区别。 刚刚收回去的泪又汹涌溢出。 她今晚有点泪失禁了。 人被放在沙发上,秦见月还在哭。头顶有冷风与灯光,一团团纸巾被覆在脸上。 泪眼朦胧里,看见他穿一身熨帖齐整的正装,大概是工作刚忙完——也或许没有忙完就赶过来了。模模糊糊一道影子都如此光风霁月,引人遐想。 而这样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人,此刻却贴心地在动手轻揉她发肿的眼皮。 程榆礼的指腹是暖的,体温连同着他的心跳与脉搏。 秦见月急迫而略带气愤地说:“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都不哭了。你,你好过分……我……” 程榆礼搂着她哄,缓一缓她的情绪:“不着急,慢慢说。” 本以为等来她如数家珍对他的错事一一奚落,没想到秦见月开口却是:“我让你唱歌,你不唱,你……好了,我不叫你唱,你倒是挺起劲的……我就觉得,你就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程榆礼失笑,不住点头说:“是,是,我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还笑呢。”她掀起肿肿的眼皮,伤心看她,“你说你是不是混蛋。” 他丝毫也不辩解:“我是混蛋。我是。” “嗯,还有就是,你真的很迟钝!你都看不出来我喜欢你,我们结婚那么久你都看不出来,好笨啊!” 他好脾气笑着:“嗯,这个也怪我——还有吗?” “还有,还有,还有你真的……”她讲着讲着又开始抽噎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你真的太讲礼貌了,你明明可以强吻我的,你还要在那跟我啰里啰嗦的。” 他好笑问:“强吻你,你会跟我走吗?” “不会,不一定会。但是……但是我会觉得你在为爱发疯——” 程榆礼敛眸,看向她色泽鲜艳的饱满嘴唇,因为她哭得太久,唇瓣有几分干燥。尽管有种趁虚而入的卑劣,但这果实太过诱人,他实在忍不住,低头用力地吻了下去。 “唔,程……你让我把话……” 她的挣扎换来的是更为凶猛的入侵。程榆礼捧着秦见月的脸,用力地吮着她的唇,一个杂乱无章的吻让她不自觉深陷。 “程……” 腰被掐住。 她深吸一口气,听见他贴在耳畔的急切呼吸声。这是忍耐了多时,久旱逢甘霖的痛快。 秦见月四肢乏力,勾住他肩膀的胳膊都逐渐软弱地坠下来。任由摆布。 指被紧紧扣住。 很快,在这个粗暴的吻里渐渐找回往昔亲热的滋味,滋润得循序渐进起来。撬开她的齿,他伸舌头,用力地裹与缠,攫夺她的全部理智。 秦见月被亲得七荤八素,哭也不哭了,想说什么也不记得了。没出息地觉得被他吻得好舒服。 拧了多时的眉头总算舒展开,在久违的亲昵之感中,削弱了一寸脾气和伤心。 末了,秦见月怪他一句:“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啊,好没风度。” 程榆礼鼻尖轻轻擦一下她的,声音嘶哑:“不是想看我发疯?” “……” “够不够?还生气吗?” 秦见月擦擦嘴巴,闷闷不乐说:“还生气,要多哄一会儿。” 第111节 她说着,又泪眼婆娑起来。 他抵着她的额,用手掌替她擦擦脸:“哄你,不哭了。” 她梗着脖子:“要哭,哭久一点,让你自责。” 程榆礼轻轻摇头,眉心苦涩。他垂眸,忍不住又碰几下她的唇,沉着声音说:“说真的,月月,我好想你。” 秦见月推他的手腕,忍不住嘲笑道:“程榆礼,你知不知道你真的肉麻,你写的那是什么东西啊,看得我……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他忍不住笑:“真的?” 手撩起她的t恤:“我看看哪儿起鸡皮疙瘩?” 秦见月瞳孔一紧:“哎呀,你又开始了。” 他轻淡一笑,放过她。又吻一下她的耳垂,带来一句虚声的:“宝宝,我好爱你。” “……天啊,肉麻。” “以后每天都跟你说。” “肉麻死了,不许说!” “爱你爱到一百岁。” 秦见月羞耻地笑着,把他推开:“你怎么那么烦啊。” 程榆礼也轻轻弯着唇角,干燥温暖的手掌揉住她纤细的指。贴一下她湿津津的脸,细腻的泪一瞬沾湿了他的颊。像是在共通她的难过伤悲,或是内心深处的喜悦兴奋。 秦见月忽然想到什么,恍然抬眸问:“对了,我的信呢?” 程榆礼闻言,立刻将手伸到旁边,从茶几上取来信封:“这个?” 她见状,机警地夺过去,又横看他一眼,质问道:“你……看了吗?” “……”程榆礼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要看,这是我老公写给我的。” 他懂事点头,笑了下:“好,我不看。” 秦见月下一秒便被推倒在沙发上,她反应迟钝地睁大眼,手腕已经被擒住。男人高大的影子很快压过来,他一边亲她一边解开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密密麻麻的吻落在秦见月的额角、眉心、鼻梁、唇畔。 男人的薄唇在她面颊各处轻擦,小心而柔和。他漫不经心的语调在耳畔:“请问,你的老公是哪位?” “……” “嗯?” “关你什么事哦!” 他轻笑着,咬一下她的唇:“哪个男人这么好福气,说出来让我羡慕羡慕。” 秦见月憋不住笑,又羞得用手去挡他,“你怎么老是亲我啊。” 程榆礼不怀好意说:“今天太高兴了,实在有点激动。体谅一下我身为男人的失控?” 秦见月捂着脸不吭声,似乎是在笑。在她的默许之中,他俯身下来,唇瓣再一次紧紧相贴。 算了……有什么要紧事一会儿再说。叙旧调情的时光多么美好。秦见月闭上眼,迎合他来势汹汹的吻。 男人的手指沿着她的腰线往下游走。 最终,停留在她的牛仔裤的边缘。 秦见月身子一缩,脸红道:“干什么呀。” 而程榆礼却没再往下走,探到她的裤兜。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枚戒指。 秦见月的反抗无效,程榆礼两指探进她的口袋,迅速将它取出,问她:“每天都戴?” “不、不是。正好在这个裤子口袋里。”她涨红脸。 “是吗?”程榆礼眼往下挪,打量她一番,“我怎么记得,上回在交流会,你穿的不是这条裤子。” 秦见月脸一皱,小声说:“程榆礼,你咄咄逼人,我又要哭了。你凶我。” 他哑然失笑,亲一下她的额头,哄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 声音一低再低:“你带着它跟我做.爱,你老公不会生气吧?” 秦见月一惊:“我的天啊,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生气了。我真的要哭了。程榆礼,我哭给你看!” 狠话放完了,她这下是想哭又哭不出来了,刚刚泪失禁那阵情绪已经过去。秦见月挤了半天眼泪,没落下来一滴。 程榆礼取笑似的看着她,抚着额,饶有兴趣的模样。 秦见月呜呜了半天下不来台,终于被他一把搂在怀里。 程榆礼垂头在她耳畔,笑着说:“好了,不为难你。假装没看到。” 他咬着字,调戏她的语气:“我们偷偷摸摸的做。” 秦见月更吃惊了:“不会吧,程公子也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吗?” 程榆礼已然没什么羞耻心了:“为了你,我可以是。” 作者有话说: “多谢你如此精彩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星辰。”这句出现好多次咯,是陈粒的歌词,并非原创。感谢在2022-08-05 00:27:28~2022-08-05 23:3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温想一夜暴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皮蛋瘦肉粥不粥 15瓶;不爱吃橘子的橘子鲜 2瓶;一期一会、黄葛晚渡、温尝、y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秦见月不哭了, 被他的吻哄好。在程榆礼怀里撒了会儿娇。她抬起被洗干净的一双水灵灵的眸看他。程榆礼却有点想笑。 秦见月眼皮的褶都被肿没了,眼皮是淡淡粉色。 程榆礼用指关节蹭了一下她热热的眼睑。 “等着。” 他说着便去冰箱里翻东西,秦见月悄悄跟过去, 看到在冰箱里还塞了不少饮料。她诧异道:“你平时在这里住吗?” “不在。”程榆礼从冷冻柜里取出一只冰袋, 应道,“这不是想着你哪天回来, 我得时刻准备迎接。” 秦见月:“……” 她嘟囔一句:“你真的是诡计多端呀,我可没有说过我要回来。” 程榆礼把冰袋放在她的眼皮上, 说道:“你不回是你的事, 我候着是我的事。” 秦见月不吭声,接过他手里的冰袋, 自己捂在肿胀的眼皮上。 “吃了没?”程榆礼问她。 “吃过了, 还是和你妈妈一起吃的。”说到这个,秦见月问他, “想问你呢,那个衣服是你叫爷爷给我买的吗?” 程榆礼纳闷地问:“爷爷?他给你买了什么衣服?” “就是……一个戏服。蛮贵的。金色的。” “你收了?” “对啊, 你妈妈送过来的,特别热情,我都不好意思不收。她还鼓励我说以后会有机会穿的。” 程榆礼曲起手指刮一下她的鼻头:“你也是傻, 真不怕黄鼠狼给鸡拜年。” 秦见月鼓了鼓嘴巴:“我现在是光脚的, 才不怕穿鞋的。你家里人又威胁不到我什么了。” 程榆礼看着她, 笑得清淡, 不说话。 秦见月看他这么笑, 心里毛毛的:“怎么了啊, 你想说什么?” “没有, ”他轻轻摇头, “戏服喜不喜欢?” “还挺喜欢的。我在想我要上门去感谢吗?” 程榆礼说:“不用。” 秦见月问:“不过我还蛮惊讶, 他为什么突然变了态度呢。” 程榆礼显得无奈:“你是不知道我私底下做了多少思想工作,铁杵都磨成针了。再者也是你自己优秀,让人刮目相看,没有人能随意诋毁揣测一个优秀的人。是不是?” 她重重点头:“对,对。” 他拉起她的手,“以后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说。我会想办法解决。” 秦见月说:“你要是解决不了呢。” 他说:“那我们以后就再也不回程家了。” 她愣一下,忙说:“不需要你这样,我会很愧疚的。” “不必愧疚。”程榆礼揉着她的手心,“以后的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既然他们看不惯,那就不来往。我们的婚事、感情轮不到任何人指点。他们要是愿意和和气气,我们也就做个表面功夫。” 秦见月听得动容,她说:“其实我今天收到那套戏服还挺感动的,我觉得爷爷肯定还是希望我们好的,不然也不会让你妈妈主动上门。他可能就是有点好面子吧。” 程榆礼不由笑了笑:“你真是心软。” “我觉得你也很心软呢。” “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 他说着,揭开她眼皮上的冰袋,见她双眼皮回来了,便将冰袋撤走。 秦见月迈步继续跟过去,“而且,而且,你要说清楚,怎么就两个人的家了?你可什么都没交代呢。” 她嘟囔着,又别别扭扭侧过身去。 程榆礼关上冰箱门,去冲洗一下手,从口袋里摸出她那枚戒指,柔声问她:“想好了吗?月月。” 秦见月的手被他捉起来。 “想好什么?”她明知故问,脸颊红红。 他似笑非笑问:“要不要再嫁我一次。” 第112节 秦见月说:“嫁你啊?那我得好好想想!” “嗯,”程榆礼又放下她的手,点头认同说,“好好考虑,决定了以后就不可以中途逃跑。” 她问:“我要是跑了怎么办?” 他笑着:“每天都去强吻你。” 秦见月也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挺幽默的。” 程榆礼威胁说:“说到做到,动真格的。” 想了最后一分钟,秦见月把手放在他的手心,小声道:“好吧,勉为其难。” 程榆礼却没急着给她戴上戒指,开口说了句:“说你爱我。” 秦见月出乎意料地一愣:“……嗯?” 他一字一顿重复:“说、你、爱、我。” “……太肉麻了,我才不说!” 程榆礼道:“可是我想听,你今天一直都没有回应我。” 这语气,怎么莫名还有点委屈呢…… 拿他没辙。她近乎嘀咕,嘴里蹦出这三个字:“我爱你。” 程榆礼微笑着,俯身凑近:“听不见。” “我、爱、你!” 戒指被推到底,她被一把搂进他的怀里,程榆礼在秦见月的唇上烙下一个重重的吻:“我也爱你,老婆。” …… 先结婚,再圆房。 秦见月穿上去年常穿的睡裙,被他清洗得很干净,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剂气味。她的头发长到蝴蝶骨,洗过后干燥蓬松,自然坠着。 床也被他整理好了,说不出这是细心妥善之举,还是早就有所图谋。 程榆礼看她光裸的四肢,一抹洁净的白让他忍不住心颤,喉结重重滚一圈,手下是风度尽失的力道,将人重重拉入怀里。 绿油油的秦见月,像一片荷叶翩跹落进池塘,浮在水面。 热吻袭来,他的指轻轻一勾吊带,薄裙滑落。 羊入狼口,她被吃干抹净。 …… 结束后已经凌晨了,秦见月也没看具体时间。安静的卧室里,程榆礼将她轻拥在身下。秦见月霍然想起一回事,她蹭的坐起来,手按在他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他的肌肉。 “你之前说要带我去看萤火虫,说话算话吗。” 程榆礼宠溺说:“明天就去。” 秦见月满意地笑了。很快,嘴角又压下去:“还有个事。” “什么?” “我还没有跟我妈妈和哥哥商量,会不会太草率啊。”她举起手,给他看看戒指示意。 程榆礼神色凉凉看着她,声音沉了些:“他们不同意,你就不嫁了?” 这个问题他第一次求婚的时候也问过,但语气全然没有此刻凝重。 秦见月故作为难说:“当然啊,妈妈的意见多重要啊,她看男人眼光可比我——” “秦见月,”程榆礼掐一把她的腰威胁:“你还真这么想是吧?” 被捏到痒痒肉,秦见月笑着缩成一团。等他手拿开,她才开口道:“不是,不是。我怕我哥那个暴躁的脾气,说不定听到消息还会从外地赶回来揍你。说不准的。” 闻言,程榆礼慢悠悠俯下身,贴着她耳质问:“居然知道那回事?” 秦见月心虚说:“有听说。” 他声音更低了一些:“怎么也没见你来慰问一下?” 秦见月失语,怎么还计较这个啊! 程榆礼催着她答:“嗯?” 她嘀咕说:“挨两下揍怎么了呀,男孩子不要这么娇气。” “……秦见月。”程榆礼眼角微微压着,委屈巴巴,最后一寸骄傲的火都在她眼前被扑灭,“心都被你伤透了。” 她轻轻啄一下他的嘴唇:“好了,不伤心。哄你。” 他不满,闭上眼说:“没用。” 男人真是矫情。 秦见月问:“怎么才有用?” 程榆礼给她一个眼神,让自己领会。 她又凑过去,干巴巴亲了他两下:“好了吗?” 程榆礼倏地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抵在身下,鼻尖相擦,他哑着声音问:“舌吻不会?” “……” “会不会?” “…………” “你主动,吻到我叫停。” “………………” 他们亲吻,几乎都是他占主导,她性格内敛,吻技也如此,刚开始的时候还总是收着,是亲多了才学会自如地迎合。 秦见月抬起下巴,探出舌尖,像走一步学一步的小朋友,皱着眉一脸悲壮。一片火热抵在他的唇瓣,轻而易举地探进去。 程榆礼快被她急死,捏着她的下颌就抢先一步重重吻下,是更为火热,更为难耐。 重逢夜里的春宵时刻,两人都有兴致。 不觉间竟就天亮了。 夏至前后白昼很长,秦见月赤足下床,掀开一小片窗帘,抬头看看天上。 在一片晴朗深邃的青空之中,遥远的天际缀着一颗亮星。人们叫它启明星。 原来启明星是这个意思。 她爬回床上,对程榆礼说:“你说你那个时候要是去跟我说话了,我们说不定……就可以……” 心有灵犀地想起是哪一件事。记忆一起回到高中时期的京剧社团。程榆礼显得困倦,闭眼接话:“可以什么?” 她说:“可以早恋啊。” 程榆礼轻轻弯了弯唇角,没有吱声。 秦见月钻进被窝里,气馁语气:“好吧,有人不愿意,我就知道。” 他从后面抱住她:“谁不愿意?” 有一点幸福。秦见月轻轻扣住他的指,小声地说:“学长,我喜欢你。” 他笑着答:“学长也喜欢学妹。” …… 新婚的热烈情调让程榆礼当真体验了一回“君王不早朝”。二人醒来已经过了午后。 秦见月揉揉还有几分发胀的眼,和他商量:“我们今天有几件事要做,一个是接狗狗回来,我顺便回去整理一些东西。” 程榆礼坐在她对面剥鸡蛋。不管起床多晚,他坚持建议她补充蛋白质。 “嗯,然后?” “二是,我们要去见一下我妈妈,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交代,结婚的时候骂了我一顿,离婚的时候骂了我一顿,复婚不会又挨一顿骂吧?苍天啊。”秦见月说着说着,眼神绝望。 程榆礼轻笑着抬眸,“挨骂也不能反悔。” ……这是有多怕她悔婚啊? 他又问:“还有什么事?” 秦见月说:“还有就是要去看萤火虫啊,你答应我的。” 程榆礼淡淡“嗯”一声:“自然会去。还有吗?” “没了,还有什么?” 他眸色微微凉:“仔细想想。” “还有什么啊?”秦见月纳闷在想。 程榆礼又忍不住失落,用手指敲她的额头:“当务之急,领证。” 秦见月恍然:“这又什么好急的,你还怕我跑了?” 程榆礼一本正经,患得患失:“怕你反悔,怕你变心,怕你身边又冒出几个男人来折磨我。” “折磨我”这几个字让她笑出声:“你是认真的吗?” 程榆礼不答,只道:“吃完就去民政局。” 他伸手戳一下她被鸡蛋填满的腮帮子:“嚼快点。” 秦见月:“……” 还有没有王法了? - 去领证,程榆礼还突发奇想特地找来阿宾开车,理由充分:“让你来见证见证,不能只我们两个高兴。” 阿宾:“……老板说得都对。” 秦见月感谢他没有把整个公司的人都喊过来“见证”。 天气大好,新鲜的证到手,程榆礼端详一番,接下来步伐就没再那么着急了。 第113节 秦见月把证揣口袋里,跟他说:“去见妈妈。” “嗯。” 秦漪在家,咕噜也在。 听闻外面的动静,恹恹趴在地上的狗子倏地起身冲出来迎接它的爸妈。 “你激动啥呢咕噜咕噜。”秦漪跟着走出来。 尾巴都快摇到天上去了,咕噜兴奋地往两人身上扑。程榆礼残忍地把它拎到一边。喊了声来人:“妈。” 秦见月被他扣着手,想抽都没抽出来。 程榆礼一句话让她准备了多时的腹稿都没用上。 他淡声说:“我们复婚了。” 秦见月倒吸一口凉气,没有缓冲的机会就看到秦漪同样错愕的神情。 而秦漪很快就平息了心绪,缓缓牵起了唇角,“真的吗?” 程榆礼举起结婚证示意。 秦漪接过去看,竟有些感动地吸了吸鼻子,一个劲地说:“猜到了,猜到了,猜到了……” 秦见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妈也喜欢过人,妈妈知道,感情不断,总会旧情复燃的。”秦漪说着竟然眼眶有些湿热。从没见过妈妈这样感性,秦见月上前去拍拍她的肩轻哄,秦漪捉着她的手说,“既然如此,以后要好好过。” “嗯嗯。”秦见月点头,眼睛也有点湿湿的,“我知道。” “小程,那往后月月就拜托你照顾了。” “嗯。”程榆礼从容地应,“我说过,月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不会再让她吃一点亏了。” 几人站在院子里说话,咕噜就疯狂地在两人之间旋转、跳跃。喜气洋洋。 陡然见秦漪手里握了叠东西,秦见月一惊,程榆礼也随之瞥过去,同样微微诧异。 “妈,你怎么把我的家——情书翻出来了!”秦见月吓得脸都变红,赶紧从秦漪手里夺过去,有三四封,“你不会都看过了吧!” “啊?这是你的情书啊,我帮你拖地看见摆桌上,我还当是什么获奖的信,里头太暗,正要看一眼。” “别!”秦见月把几张信封揣在怀里,满脸惊慌,不给她看,“别看!” 秦漪哈哈一笑:“还不好意思呢。” 她偏头看向程榆礼,打趣道:“小程啊,你看我们月月多抢手,得有点危机意识。” 程榆礼看着秦见月仓皇的侧脸,又看看她手上的东西,在淡淡笑着,“是。” 信封最终被她整整齐齐摆回去。 两人留下来吃了顿秦漪烧的晚饭。 坐上桌,秦漪突发奇想又提议道:“女儿红还有些剩的,干脆今天一块儿喝了吧。不留着下次了。” 程榆礼认同说:“没有下次。” 这样应着,他去取酒,回来后将剩余那些给每个人都斟满。 最后的最后,程榆礼捧着坛子在院子中央倾倒,酒水凌空洒下,淌在地面。 “爸,你看到了吧?我们圆满了。” 酒被倒干净后,酒罐摔在地上,砰然碎裂。惊动天上云,它缓缓流走,天空显出余晖尚在的骄阳。 阳光普照之下,酒水很快挥发。 …… 跟咕噜一起回家的还有程乾送给秦见月的那套蟒袍。 搁在腿上,仍心怀忐忑。想必哪天要是真在台上穿了它,她唱戏都要变得束手束脚。 程榆礼倒是显得浑不在意,毕竟是荣华富贵里养出来的人,从容许多。只掀起衣服一角,用手指摩挲一番质地,价值便了然。他指了指衣服,对见月说:“穿给我看看。” 她捧起来,打算往衣帽间里塞:“才不,我怕你把它弄脏。” “弄脏?”程榆礼揪住她的脸,片刻才反应过来,觉得好笑,声音压低说,“秦见月,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黄色废料?” “还好意思说呢,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程榆礼挑一下眉,细细回想是哪一件事。 隐隐记起,是某一回,她穿件布料很少的短裙,他看得反应强烈,就把人按在墙上。那件她珍爱的裙子被他弄毁,她好生气。 程榆礼轻笑,敛眸说:“真记仇。” 他又重新揉了揉蟒袍上面的金线:“说实话,这衣服我要弄脏了,赔起来确实有些伤筋动骨。” 便给她一个承诺:“穿吧,就看一眼,我忍得住。” 秦见月应了声,打算去里间更衣,又被他捏着胳膊拉回来。程榆礼悠悠道:“哪儿去,这里不能换?” 秦见月不能忍,骂他一句“阴险!”,而后脚步匆匆逃离。把门关得哐哐响。 他在外面乐不可支。 换好戏袍的女人出来,程榆礼说是简单看一眼,却直勾勾盯着她愣住很久,一身精美的袍晃他的眼,那张被衣服衬得姣好清澈的容颜又让他心神大乱。好半天,程榆礼终于开口评价一句:“长这么大,老爷子都没送过我这样的大礼。” 秦见月认同道:“是不是?你也觉得这礼太大了。” 但他说:“你受得起。” 话音刚落。 外面传来聒噪的狗叫声。 “汪汪!汪汪!!” 程榆礼看下去,可怜巴巴的咕噜在冲他摇尾巴。他说:“把它给忘了。” 最后一件事,他们约定好的,要去看一看萤火虫。 热夏傍晚,地面被蒸得没有一丝水分。两人牵着手走在修建过的平坦山路上。 同样牵着狗狗,牵着老伴在往山上走的,是一对老夫妻。 对方的狗是泰迪。 泰迪一看见咕噜就猛扑过来,嗷嗷喊个没完,两人扯在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程榆礼赶紧把咕噜拽回来。 秦见月见状,向他提议说:“要不我们把咕噜送去配个种吧。” 程榆礼想了想,真诚道:“我的建议是,可以给它找一个固定伴侣。配种这个词听起来比较迷乱。” 秦见月恍然,“对,这是个好主意。”她点着头,喃喃道,“狗狗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嗯。”程榆礼认同。 于是就这样达成共识。 好不容易按捺住躁动的狗,两个人继续往山上去。步履轻缓,还未至山顶,秦见月的余光里看到灌木丛中一飞一落的萤火虫,她惊喜道:“程榆礼,你快看!” 等他同时望去,稀稀落落的几颗萤火虫一道升起。再往前,越来越多。夜也越来越深。 满目的流萤铺陈在他们的前路。 宛如被这大自然的美好生灵拥着往前。 秦见月贴在程榆礼的胳膊上,听见他轻轻一笑:“果然有。”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老夫妻背影,有朝一日无所顾虑,在他身边安然无恙地停靠。 花好月圆的夜,流萤引路,白发映着青丝。很多的理解与感悟或许就在一瞬发生,秦见月在此刻体会到了一种此生无憾的圆满。 作者有话说: 辛苦大家追连载。 正版宝贝们,不要在评论区过度声张() →怀南小山s →复婚“小剧场” 以及,下章正文完结,会尽快赶出来! 第68章 正文完结 复婚这件事, 秦沣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在此之前,秦见月是真的有点怕程榆礼挨揍,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我哥哥喜欢吃肉和海鲜, 你可以锻炼一下你的厨艺, 做点好吃的,这样就能收买他了。” 早晨的被窝里, 程榆礼半信半疑:“当真?” “真的,他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嘛, 把他胃口养好了, 干活就起劲了!” 他轻轻笑着,不置可否。 “怎么, 你不愿意为了你的‘不挨揍’而努力吗?” 程榆礼悠悠道:“这事很简单, 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哪里简单?” 他理直气壮吐出四个字:“你保护我。” 秦见月不敢置信:“……那你岂不是就成了缩头乌龟。” 程榆礼不以为意地点头:“是,我只想当乌龟。你不保护我, 我挨了揍会哭,我哭了还是得你来哄。算来算去都是你的损失。” 秦见月被他这个逻辑绕糊涂了, 只觉得:“我发现你好像越来越狡猾了。” 她背过身去,程榆礼从后面抱住她,难得一见的粘人, 脸颊贴在她的肩膀, 黏糊糊的语气:“媳妇儿, 你就不能疼爱我一次?” 秦见月脖子都涨红了:我也不想被钓啊, 可是男神在跟我撒娇欸…… 她没出息地心软下来, 摸摸他的脸, “好吧小乌龟, 我叫我哥哥手下留情。” 第114节 “手下留情”这个词彻底把他逗笑了。 程榆礼掐着她的脸:“秦见月, 你怎么这么可爱。” 于是乎, 程榆礼按照秦见月出的好主意,在家苦修厨艺。 这其中缘由,也不全是为秦沣。程榆礼仍然把生活质量作为第一要义,希望他们携手共建的美好家庭可以蒸蒸日上。媳妇儿吃饱了,才有力气唱曲。把媳妇儿哄高兴了,他才有动力干活。 侧舟山的青葱树叶缓缓凋敝,每日从厨房窗口都能看到满山盛大的秋日,而那些火红的枫同样也见到这样悠闲散漫、不疾不徐、洗手作羹汤的身影。 秦见月看完了一部电影,来厨房里给他帮衬。 程榆礼问她:“看了什么?” 秦见月说:“《永恒和一日》。” “讲了什么?” “一个濒死之人,在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的时候回溯一生。” 其中有一句台词,令她印象深刻。 -明天会持续多久? -比永恒多一天。 她看看窗外,又看看身边人:“我想到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有时我也会思考一天和永恒。” 程榆礼微笑看她:“有结果吗?” 她垂着头,给他一样的回答,羞涩说道:“和你一起等着明天到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程榆礼笑意变深。 “再加一个定语。 “是无怨无悔地爱着你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低下头亲吻她。阳光铺陈在漫山的叶上,秋风送来最清爽的气流,肆意的亲昵像是温暖潮汐。 秦沣回来时已经是九月底了,秋风扫落叶,冷空气来袭,燕城又快要在这一阵一阵的寒风里缓慢迎来祥和的冬。 因为先前秦漪就向秦沣透露过消息,秦沣早在微信上演过一出发疯文学,等到他真正落地燕城,气都消去了大半。那天中秋,程榆礼又给他做了一桌好菜。 秦漪、秦见月、程榆礼坐在一起吃饭。 秦沣倔着脾气,不吃。翘着腿,坐一旁看电视。 他确实是看程榆礼不爽。 瞄一眼丰盛的餐桌,秦沣吞一下口水。 说不吃就不吃。 程榆礼说:“哥,你来吃点吧。” 秦沣脸一撇,冷哼道:“我不跟姓程的吃。” 程榆礼没再劝他,转而温和地问见月:“这个牛肉味道怎么样?” 秦见月说:“太香了,我在燕城就没吃过这么nice的牛肉!” 他又给她一筷子虾仁:“虾的口感呢?” “一级棒,鲜嫩多汁。” 他温柔地笑:“那多吃点。” “好呀,反正四个人的份,有人不吃,我吃两份!” 秦漪听出他俩一唱一和意有所指,有话想劝,但憋着笑也没说出口。 程榆礼说:“你吃三份,我的也让给你。” 秦见月高兴坏了,甜滋滋地一笑:“我要蘸一蘸那个醋!” “好。”程榆礼顺从地替她接过桌沿的醋,转而对秦漪说,“妈,你也吃点。” 秦漪说:“不不,我不吃虾。” 程榆礼说:“吃点吧,煮多了。不吃也是浪费。” 浓郁的家常菜的香气是最诱人的,秦沣的口水已经在喉咙里滚了十几圈了。 程榆礼问秦见月:“下次做小龙虾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超级爱!” “喜欢什么口味,蒜蓉,还是——” 终于,角落里的某人抵不住诱惑,蹭一下站起来。动静略大,各双眼纷纷望去。 但,真男人不会低头。 秦沣瞪着程榆礼,竖起拳头,用眼神给他警告:小样,再敢欺负我妹,老子揍你! 程榆礼看着他,只淡淡地笑着,点一点头。 表示了然于胸。 - 中秋过后,再有团圆佳节便是春节。 秦见月没理由不回一趟程家。 这一年年关,程家传来一个好消息。程序宁因为那则校园暴力的纪录片获得了一个新人奖项,成功地收到某所国外电影院校的offer。秦见月听见这个消息,在祝福之后想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她还在念高一,一眨眼,宁宁也毕业了。 三年时光,对忙碌的成年人来说左不过弹指一挥。 而对象牙塔里的人来说,那复杂漫长、幽暗深邃的青春,却是多么的难渡。是苦海,也是乐园。 秦见月难免会想到自己。 “你就让让我不行吗!!气死我了!--------------/依一y?华/!” 还是在一家人的餐桌上。 嚷嚷的人是程序宁,嚷嚷的对象是程榆礼,嚷嚷的原因是程榆礼抢走那只裹着硬币的饺子。 程乾凉凉一吼:“大过年说什么死不死的?!” 程序宁眸子一敛,不敢吱声了。 程榆礼夹起的饺子千回百转落在他侄女的碗里。安慰的话是小声对秦见月说的:“谦让是一种美德,我们不跟小孩抢。我一会儿去多塞一个硬币,标个记号。明天煮给你。” 秦见月哭笑不得:“不要啦。” 他很注重仪式感,认真说:“要的。” 程家的餐桌比秦家的果然沉冷不少。 原来程乾这人大过年都不带笑的。 秦见月在踌躇一件事。 在来时的路上,和程榆礼商量,她想将她的艺术家奖杯送给爷爷,理由是:“他给我那套戏服,我也不知道回馈什么,想来想去,好像这个是最合适的。虽然不能变卖成钱,但价值斐然啊。对不对?” 程榆礼彼时犹豫一下说:“你想清楚。不要想着对爷爷的亏欠,多想一想奖杯对你的重要性。” 秦见月深思熟虑了一番。最终得出观点:奖杯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得不到的时候很想要,得到了就成了身外之物。 抹不掉的是荣誉,那是拓在她的身上的。 于是就这么下定决心了,饭后,秦见月鼓起勇气去敲了程乾书房的门。 和他讲了心里想法。 程乾背着身坐,都没看她一眼。凉凉说一句:“谁稀罕。” 秦见月:“……” 习惯被刺,没多余指责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的是“谁稀罕”,不是“拿回去”,便也听不出这是到底接纳还是拒绝的意思。 最终,脸谱奖杯被放在桌上。秦见月礼貌说再见。 第二天动身回家时,沈净繁在门口坐着听曲儿,刚上供完还一身檀香味,老太太正跟程序宁的母亲在一起聊天,提到什么程乾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脸谱的装饰品,爱不释手玩得起劲。看来改天得拉着他一道听一听戏,把这老古董带入他们戏迷行列。 秦见月闻言,微微一怔,而后温淡地笑起来,听见站在车前的程榆礼喊她一声:“走吧。” 她快步过去。 - 四季更迭,又到冬日。雪落满城,悄无声息。 最严寒那一段时日,工作日的起床变得无比艰难。 秦见月迷糊地醒来,望着头顶装饰精美的天花板。忽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再一看身边人,程榆礼刚将她唤醒,而后妥帖地整理外穿的衣物。 秦见月揉揉眼。 还是没立刻想起来,这是她回忆里的哪一段时光。 “做梦了?”他敏锐地有所察觉。 “对。” “梦到什么。” “高中。”秦见月也痛苦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好巧,我也是。” “嗯?”她一听,来了精神,“你梦到什么了?” 程榆礼莞尔微笑,眼神看起来不像再撒谎。他说:“早恋。” “……” 秦见月瞪大眼睛,猛拍着脸。 第115节 太神奇了太古怪了太可怕了!! 一张床睡久了,连梦都是可以互通的吗?! 秦见月挤挤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 ——小夫妻的一天生活怎么过呢? 从早晨的白煮蛋开始。 秦见月一边进食,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他的情书,并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我的白月光,我的朱砂痣。我的此生挚爱……” 程榆礼神情微微一顿,轻咳一声,而后起身离开。 秦见月便放下情书,专心吃蛋,准备等他回来再继续攻击。 很快,程榆礼回来。 手里拿着一本她无比眼熟的本子。 秦见月有种不祥的预感…… 摊开她的日记本,他悠悠读了起来:“程榆礼,你真的好帅。我今天实在不知道写什么,看到你我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你真的太帅了。” 秦见月有以下六点要说:“……” “程榆礼,你的腿怎么可以那么长?我每一次跟在你后面都觉得好吃力。” 秦见月:“………………” 他翻一页,无关紧要的内容掠过,挑中满意的部分,继续朗读道:“程榆礼,你的眼睛真好看。我今天终于近距离看到你的眼睛了,好像大明星哦。不对,明星也没有你好看,明星都是包装过的。” 秦见月:“…………………………” “程——” “你有完没完?!” 他抬起眼看她,淡淡笑,“是谁挑衅在先?” 秦见月扑过去咬他的肩膀:“坏蛋。” 他抱住她。 视线越过她的肩,读到一句略显奇怪的:“cyl,我打扰到你了吗?我甚至不明白该不该道歉,为冒失地闯进你的地盘,还是为我孤零零的偷偷喜欢,为我没有资格接近你的陌生人身份。对不起。” 程榆礼放下日记本,好奇看她:“这是什么意思?你闯入我什么地盘。” “就是……”秦见月说着,莫名又难受起来,“你的……q.q空间。” 程榆礼一脸不理解:“闯入我的q.q空间,然后?” “然后,然后你就把我屏蔽了!”秦见月见他这么若无其事,更为气愤道,“你居然不记得,好伤人。” 程榆礼摇头说:“绝无可能。” “是真的。我当时难过了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记忆犹新。” 他静静打量她一会儿,摸出手机,花了五分钟时间才翻找到自己险些失传的q.q号。 手机被丢过去,他说:“年代久远,没什么印象了,你自己看看怎么回事吧。” 秦见月接过去,点进他的空间,看到五位数字的留言板,惊讶点开。 原来是因为那天被人刷爆了留言板,兴许是不堪忍受,程榆礼才将空间关闭了。 并不是将她一个人屏蔽。 “没有访问权限”的是所有人。 且由此看来,他这一关不复返。除了校园群聊,几乎也不怎么用q.q已经荒废了好多年。 “好吧,错怪你了。”秦见月摇着头,自己都觉得好笑。她是怎么用一晚上时间脑补出那样一出大戏的。 唉,少女啊…… 程榆礼没听见她略带歉意的声音,他给咕噜买了件新衣,正细心地替它穿上。 衣裳红得扎眼,上面还写着一个大大的福。 令人费解的土。 秦见月不解问:“你为什么买这么红的衣服?” 程榆礼一本正经解释:“按人正常寿终正寝的情况来说,一个人一生要过六七个本命年,狗生也不能少,寿命对折下来计算,狗每两年就要过一次本命年。” 她哭笑不得:“你这都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啊……” 秦见月蹲下去,帮他一起将咕噜的新衣穿好。 家里的事忙完,随后一起往外面走,各自奔赴工作。 秦见月想到什么:“对了,今天妈妈叫我一起回去吃饭。你有没有时间。” 程榆礼说:“可以,很充裕。” “嗯嗯。” 他开车将她送到戏馆,再折返回公司。 忙碌一天过完,车子再悠闲地开回到沉云会馆时,已经暮色四合。 程榆礼下了车,往里面走。步伐不快,身上一股风雪气息。 对面走来几个新来的小演员,正跟他们说话的是孟贞。孟贞抬眼一瞧,话匣止住,笑着迎道:“程公子又来听曲儿啦?” 程榆礼点一下头作招呼,淡笑说:“等我爱人回家。” 他穿一身黑色大衣,薄薄的深灰色围巾垂在领口,微微低头,礼貌地目送孟贞走远。不笑时神色偏冷,浅淡地笑起来时,冰川起裂,雪水消融。 程榆礼还是那个程榆礼,永远是风云人物,在热议的风口浪尖。 迫不及待的讨论声几乎传到他的耳朵里。 “哇哇哇那个是不是程榆礼啊?” “我只听说过名字,听说他很帅,这他妈哪里是很帅,这是超级帅好吗?!” “她老婆是我们剧团的吗?我已经开始酸了。” 被孟贞的厉声训斥打断:“行了一个个的,适可而止啊。” 程榆礼推门,进入戏馆的大厅,打烊时分,灯光暗沉。就在这一片幽昧中,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他要等的人。恰好迎面走来的是准备下班的见月。 同样看见他来,女孩子脚步飞快,一路狂奔,重重地扑进他怀里,埋首进男人的大衣,在他胸口蹭了个够。 程榆礼笑得无奈,捏她后颈,“好了,我身上冷呢,去车上暖和。” 她点着头,“好。”跟他悉数道来今日收获。程榆礼耐心倾听。 今天的晚餐在兰楼街,有秦漪做好现成的。两人谁也不用劳碌。 程榆礼牵着秦见月往家里走。风雪之中,十指紧扣,被塞在他的大衣口袋里。一起往胡同深处走,月光落在他们的身上,雪花碎在他们的脚下。 一边走一边聊。 “程榆礼,你是不是觉得我妈妈做菜不好吃啊?我看你每次都只吃一点点。” “不好吃倒不至于,确实没有叫人胃口大开。” “你要是这么勉强那我下次跟她说,别老叫我们去吃饭了。” 他笑着:“哪里听出来勉强了?” 秦见月很计较:“你说话很留余地的,你这么说肯定就是难吃了。” 程榆礼认真说:“我要是真觉得难吃,会给出实质性的建议。” “嗯……好吧,姑且相信你一次——咦?那个邮筒不见了欸,什么时候拆掉了。” 他顺着她的视线也一并望去,从容一笑:“拆了也好,它的使命完成了。免得看见它总想起许多不愉快,今后只往后看。” 秦见月脖子一梗:“好啊,那你要再给我写情书。每天都要。以前那些就不作数了。” 被噎住的男人无奈笑着。 “写……还是不写呢?” “写!” 他满眼宠溺的笑,又在摇着头,表示为难。 风雪未灭,脚印成双。 一排赤色的灯笼底下,两人牵着手,慢慢悠悠在走。 许是不忍破了这和谐安宁,连今夜的北风都变温柔。 在这样的寒冷之中,人的惰性变强,不再那么精心地掐指去计算时日与年岁,任它缓慢流淌。 于是,这是属于他们的生命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平凡的一天里,心头还有那么一点对明日的期许与爱。同样,便也成为他们的永恒。 不知不觉间,变大的雪落了满身满头,越发厚重,至两鬓斑白,如同相伴的眷属,正在垂垂老矣。 好似这一晃,人间已经过去几十年。 【完】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如果后面有番外的话,构想的是写日常和宝宝,还有一条早恋的if线。 这几天先不更了,我好累。有空来发红包或者搞个抽奖吧。感谢大家的支持和订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kesome 28瓶;jusx 10瓶;阿绾、22955371 5瓶;blur 3瓶;26975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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