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在》 分卷阅读1 作者:泊岸边 文案: 兄弟骨科年上 钟弗初×周予安 冷漠阴郁医生攻×天真富二代受 他是一只云雀,衔来一枚阳光 以最单纯无辜的姿态 闯进早已溃烂的心 让人切齿痛恨,又切肤痛惜 弟弟救赎哥哥的故事 HE,略狗血 第一章 文华市一到下午五六点就堵的上气不接下气。 徐行狠狠砸了下方向盘,喊了声操,扭头看向一旁副驾驶座上捧着胸口的人,忍不住嘲道: “至于么,还西子捧心呢。” “我这是在捧肺。”坐在一旁的周予安却是真的疼,他用手抚住左胸口,冷汗爬满白净的额头,声音也虚弱的跟蚊子哼似的, “如果不是你硬拉着我打篮球,我也不会……” 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徐行气焰立马下去了,周予安六月从美国回来帮他打理新公司,身体一直有些不舒服,昨天他拉着人去文华大学和一帮大学生打篮球,晚上回去后周予安一直觉得胸口疼,今天越来越严重,徐行看着不对劲忙把人送医院。 “文华市长真他妈有病吧,这挖一下,那挖一下,挖的满城堵。” 徐行只好把焦躁不安的怒气全撒在市长身上。 周予安把车窗落下一半,夏季傍晚将凉未凉的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但他仍感觉胸闷气短,一口气呼到一半就没了影,还伴随针扎一样的刺痛。 他自幼身体不太好,但人又爱玩好动,为此经常往医院跑,害的母亲没少担忧。想到这里,他忙提醒道: “徐行,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妈啊,她在法国玩的好好的,要是知道了得连夜赶飞机回来。” “你放心,你爹妈我谁都不说,就算你做手术,我也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伺候好了。”徐行自然不敢告诉周予安的妈,那个叫明妍的女人出了名的宠儿子和斤斤计较。 “你可别咒我,我打死也不做手术。” 周予安一听到手术脸更白了,天知道他有多怕疼。 两人在路上走走停停堵了将近一个小时,周予安觉得自己的小命都快没了,终于在七点多的时候到了汉南医院。 徐行开着车在停车场七弯八拐的找了半天空位,好不容易在前面觑到一个位置,刚准备踩一脚油门抢先过去,结果被一辆黑色奥迪捷足先登。 积攒一路的火气彻底爆发,也不管先到先得的规矩,徐行骂了句脏话,把车开到奥迪旁边停下,跳下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你丫没看到老子要停车?抢你妈呢?”奥迪车主人还没下来徐行就忍不住破口大骂。 周予安心道不好,徐行这简直无理取闹,但他实在疼的厉害,缓了一会才打开车门,一下车就迎头看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从奥迪车上下来。 他惨白着一张脸怔在原地,那人身高将近一米九,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琴盒,五官锋利冷峻,一双眼尤其凌厉,在暮色中透着锐漠的寒光。 像刀尖上的光束,并且似乎曾窥见过。 奥迪车主并未搭理怒火中烧的徐行,他不为所动的锁上车,然后不疾不徐的向外走去,只是在路过周予安时向他看了一眼,眉头微拧,双眼黑沉沉看不出情绪,周予安被看的一愣。 “拽什么拽,他以为他谁啊?!”徐行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彻底无视,如果不是周予安看病着急,他绝对要上去干一架。 “你发什么呆,疼傻了?” 徐行拍了下周予安的肩。 周予安回过神来,胸腔的疼痛把他拉回这个燥热的傍晚,然后被徐行扶着走向急诊科。 “你这十有八九是气胸,具体要不要做手术,还是让胸外科的医生看看吧。” 急诊科的医生拿着周予安拍的片子看了后,打了个呵欠,面无波澜的在单子上匆匆写下几笔,递给徐行。 “气胸是什么病?真的要做手术?”周予安惊疑不定的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你剧烈运动后,左肺肺泡破裂,肺部气体跑到胸膜腔里,积气了。不过现在即使做手术,也不大,不用太紧张,几天就好了。” 徐行一听是因为剧烈运动,面色有些挂不住,他挠了挠头发,对周予安说道: “如果真要手术,我就专程陪你呗,公司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完的。” 周予安见徐行一脸懊恼,咬着牙故作轻松道:“不就是个小手术么,我打小什么没经历过,还能怕了?” 徐行怎能不知道这祖宗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一点小磕小碰就哭上个半天,现在说的大话全是纸老虎,但他倒也没戳破。 两人来到胸外科,护士说医生正在轮班,马上就过来。周予安和徐行刚坐下,凳子还没坐热乎,门就被再次打开。 周予安疼的一直弯着腰,此时抬头看去,却发现进来的医生竟是刚才停车时遇到的男人,只不过他穿着一身洁净的白大褂,柔和不少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如一把利剑被重重丝线包裹。 他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周予安,似乎毫不意外,在桌子后坐了下来。 徐行更是诧异,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还是忍下去了,只是把之前周予安拍的X光片带了些力道的拍在桌子上。 周予安悄悄朝那医生的胸牌看过去,钟弗初?这名字好奇怪。 “急诊科的医生说可能要做手术,钟医生你……您看呢?” 他已经疼的整个人都快缩成虾米,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医生,生怕他说“要”。 钟弗初看了片刻X光片,低头在病历上写了些什么,声音冷淡的说道:“左侧气胸,肺组织已经压缩80%,很大可能要做手术,你先去做个CT。” 这声音真好听啊,像医疗剧男主,周予安有些出神,反应了会才惊道:“真的要做手术?” 钟弗初对于这种疑问见怪不怪,他似乎没有多少耐心去解释病理,只是右手食指轻敲桌面,催促道:“先去做CT。” “啊好的,我马上去。” 周予安只好又去拍了CT,路上徐行忍不住把钟弗初骂了一遍,周予安却置若罔闻,他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钟弗初,似乎在很久以前,又似乎没有几年。 可这个名字他又全然陌生。 胸腔的疼痛让他没有精力去在记忆里刨根问底,他只好先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去拍了CT后把片子带回到胸外科给钟弗初看。 钟弗初看了会片子,说道:“左肺上叶有一个肺大泡,必须手术切除。” 徐行面带怀疑的嘲讽道:“你们这些外科医生向来黑,不会是想办法赚钱吧?” 他听说不少外科医生把小病往大了说,骗病人做手术,何况他刚才还和这人发生了口角,即使是单方面的。 分卷阅读2 钟弗初闻言看向徐行,眼底透出几分讥讽:“你可以选择去别的医院诊断。” 谁不知道汉南医院是文华大学附属医院,也是文华市最好的三甲医院。 徐行被他看的一愣,后知后觉的恼怒起来,刚要回骂,就看到周予安已经不争气的将下巴垫在桌面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脸颊旋出两个小巧的酒窝,连声道:“我做我做我做!” 钟弗初看了眼他疼的皱成一团的脸,平静道:“今晚插管引流,两天后做手术,有直系亲属在吗?” 周予安为难道:“我爸妈都在国外呢,朋友可以代签吗?” “可以,不过要签一份授权委托书。” 周予安和徐行同时松了口气,能不惊动周予安的母亲是最好的了。 周予安很快被安排住进病房,他换上了病号服,躺在床上吃着徐行买来的水果。 “生活用品我都买好了,您就当几天皇帝吧,以后可享受不到本大爷的伺候了。” 徐行擦了把额头的汗,他刚下去在超市里采买了一堆住院用的东西,这祖宗倒是乐得轻松享福。 “天下哪有我这么惨的皇帝。” 周予安轻哼一声,转而道:“小徐子,禁拍视频啊。” 他读高中时有一次腿摔骨折,在校医务室疼的哭天抢地,被徐行拍了到处传播,害得他校草之名扫地。 徐行气笑了,应了声“喳”,又问道:“陛下,要不我把你在文华市的几个兄弟喊过来探望你?那个吴昊宇不是和你认识么?” 周予安赶紧摇头:“我和他很久没联系了,你别告诉他。” 吴昊宇比他大四岁,两人因为父亲的关系,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后来吴家转到文华市发展企业,他十三岁时和家里人置气,还“离家出走”到吴家住过一阵子。 但那时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两人起了争执,虽不至于绝交,但关系也疏远了许多。 是什么事?他脑子里有一瞬间闪过一道似明未明的光,却又捉摸不住的溜走了。 他放弃思考,却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钟弗初,说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个帅哥医生给我做手术?这样我大概能开心一点点吧。” 徐行皱起眉头:“我这么一个大帅哥在你面前晃悠,你还能看到别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周予安的性向,曾经很是郁闷过一段时间,但现在他甚至能毫无顾忌的拿自己开玩笑。 周予安知道他在开玩笑,轻蔑一笑道:“就你这长相?差远了。” 徐行也算是个帅哥,拈花惹草的十分在行,但比起钟医生的长相还真是不够。 话音刚落,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三个医生走进来,打头的正是钟弗初,身后护士推着一辆移动手术车。 周予安赶紧丢掉果核,紧张道:“现在就要插管?” 他刚才了解到,插管不需要去手术室,在病房做就可以,他以为会很轻松,但看到这阵势又有些不确定了。 麻醉师是一个弯眉笑眼的矮个子男医生,笑嘻嘻道:“是啊,先在你胸侧划拉一条口子,然后把管子插进你的胸腔里。” 助手医生是个年轻的女实习生,嗔怪的看了眼麻醉师,对周予安笑道:“别听他说的这么夸张,伤口不大,管子也很细,不会很痛的。” 但周予安一想到有一根管子插进身体里,鸡皮疙瘩就争先恐后的立起来,他两手握成拳头,硬生生憋出几分壮士断腕的气势,咬牙道:“那你们轻点插,别插歪了。” 其他人都笑起来,只除了钟弗初。 钟弗初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对眼前一切都漠不关心,他轻咳一声,众人立马安静下来。他动作利落的戴上手套,拿起一把手术刀。 周予安总觉得自己瞥到了刀上的寒光,就像钟弗初的目光一样。 徐行在旁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见血,忍不住告辞道:“我在外面等你啊,你……坚持住。” 说完急速从病房撤离。 周予安心里暗骂徐行不靠谱,这时护士走上来要扒他的衣服,他忙揪住自己的衣角,犹豫道:“如果我乱动的话怎么办?” 他实在担心自己一蹬腿把管子挣脱了。 护士笑容甜美:“我们会按住你的。” 周予安还是觉得害怕,眼眶都有些红,他看向钟弗初,后者也看着他,但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漠,现在甚至还有些轻微不耐,冷声道: “准备好了吗?” 周予安认命的躺平,他被钟弗初一问更紧张了。 护士解开他的上衣,笑道:“小哥,你皮肤真好,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呀?” 周予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朵,虽然知道护士是在帮忙缓解他的紧张,但一个男的被夸皮肤还是十分奇怪。 麻醉师在他的左胸侧打了局部麻醉,其实没有多痛,但周予安全程咬牙握拳,双脚崩的直直的,像只被做实验的小白鼠。 “打了麻药就不痛了。”麻醉师见他紧张,出言安慰道。 周予安有些狐疑:“真的吗?” 一直没说话的钟弗初突然道:“闭上眼睛。” 如果他的声音温柔一点,倒像是在体贴病人,只可惜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周予安愣了愣,看向钟弗初,对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没那么冷了。 他乖乖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打麻醉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依旧闭着眼睛的他问道:“你们开始了吗?” 麻醉师答道:“已经在你的胸腔上凿开一个洞了。” 周予安被他的形容吓了一跳,但又接着欣喜道:“好像真的不痛!” 说完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长长的睫毛,他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的脸和钟弗初的脸隔得很近。 钟弗初弯着腰在他胸侧埋头手术,挺拔的鼻梁迎着光线,像日光下的清峻雪峰,而刀光剑影凝成的眉,被低垂的长睫加以柔和,变得诗情画意起来。 周予安看呆了,他想,插管也还不错,却忽略了钟弗初下一步的动作。 紧接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病房。 后来徐行回忆那天在病房外等待的经历,说听到叫声还以为一只猴子被车轧了脚。 第二章 虽然皮肤上打了局部麻醉,但肋骨上的神经依旧敏感,加上周予安的肋骨间隔比较小,引流管插进肋骨之间时不可避免的触到神经。 “啊啊啊!!!痛痛痛!!!” 周予安叫个不停,还十分有节奏,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对着钟弗初的脑袋叫,忙转过头去继续叫,“痛痛痛!” 徐行趴在病房门上,紧张焦急的像等在手术室外的产妇老公,他听着周予安的惨叫,不知为何想起了万通筋骨贴。 实习医生和护士忙按住周予安不住动弹 分卷阅读3 的胳膊和腿,他们做过无数次插管,还没遇到叫的这么惨烈的。 倒是钟弗初一直很淡定,魔音灌耳也丝毫未曾分心,专注的把引流管插入了周予安单薄的胸腔,只是做完这一切后,他也明显的松了口气,让护士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至于周予安,已经彻底叫虚脱了,后知后觉的尴尬囧意让他选择闭上眼睛逃避世界。 钟弗初摘下手套,垂眸看病床上装死的周予安,叮嘱道:“可以适当行走,但不能过度运动,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注意避免被拍打背部,如果要行动的话,记得提着引流瓶。” 周予安一想到自己刚才那副尖叫鸡附体的样子,就只想刨个地洞钻进去,钟医生的一番话也只听个七零八落。 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向钟弗初,发现对方正皱眉看着他。 “知道了吗?” 周予安乖乖点头:“知道了。” 钟弗初继续道:“这段时间自己多咳嗽,有助于把胸腔气体排出去。” 周予安闻言尝试着咳了一下,结果一咳插管的地方就疼个半死,他又忍不住嗷了一声。 麻醉师刚才一直在看好戏,此时忍不住笑道:“听你这嗓子,真的不是合唱团的吗?” 徐行此时破门而入,说道:“我们洛洛还真是合唱团的,大学还是校园十大歌手。” 周予安不懂徐行突然叫他小名干嘛,他没有察觉到方才钟弗初身体僵硬了一瞬。 “那明儿查房的时候,给我们高歌一曲听听?”护士玩笑道。 “好啊,你们点歌我来唱。” 周予安很好说话,自从他小时候唱歌拿了奖,母亲逢人就让他唱一嗓子展示展示,他都习惯了。 实习医生看了眼明显想快点离开的钟弗初,笑着说道:“钟医生会弹琴,倒是可以给你伴奏。” 周予安有些惊讶的看向钟弗初,突然想起傍晚见到他的时候,他似乎背着一个琴盒,看着像是古琴。 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浑身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人,抚琴时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钟弗初并不搭话,他似乎对所有的热闹与玩笑都无动于衷,只是例行职责的对周予安再次叮嘱:“你记得我说的话。” 见周予安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病房。 其他医生护士道别后也相继离开,徐行围着病床打转,奸笑的拿出手机,放了录音。 惨叫声再次响起,周予安拿起枕头向徐行砸去。 晚上徐行在附近宾馆住下,周予安一个人寂寞的躺在病床上,胸侧的管口处依旧很痛,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大象踩过的蚂蚁,往外漏着气。 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第二天大清早,又被一通电话吵醒。 “喂,妈,你这么快就回国了?” “是啊,昨天到的。洛洛,你在文华市住哪儿呢?” 明妍的声音很愉悦,可能是出国旅游一趟心情变好了。 周予安紧张的看向病房外,还好走廊上没有什么动静,他支吾道:“我就住在徐行家啊,我们两个忙着呢,他那个公司麻烦得很。” 明妍说道:“徐行那孩子不靠谱,你听妈妈的,少跟着他去酒吧,别瞎运动,他壮的跟头牛似的,而你身体经受不起,知道吗?” 尽管周予安已经二十四岁,明妍还是把他当成十四五岁的小儿子。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作息很规律,生活很健康,和退休老干部一模一样。”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病房门被推开,钟弗初和实习医生进来了,他怕露馅,忙道: “妈,公司合作伙伴来了,我们要开会谈合同,这关系到我司的生死存亡,我就先挂了啊,再见!” 说完就挂了电话,大松一口气。 “周总日理万机啊。”实习医生开了个玩笑,她是钟弗初带的学生,名叫李慧婷,去年从文华大学医学院毕业。 周予安挠了挠头发,笑道:“早上好啊,你们上班真早。” 他看向正走过来的钟弗初,发现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了一个黄色小玩偶的耳朵,看着像是皮卡丘? 钟弗初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将手插进口袋里,那只耳朵不见了,他问道:“感觉怎么样?” 周予安嘴巴一瘪:“疼,很疼。” 他的头发一觉醒来成了鸡窝,东立几根西竖一撮,整张脸皱成苦瓜。 “咳几声。” 钟弗初突然道。 周予安愣了愣,才意识到是要自己咳嗽,但昨晚给他留下了阴影,他只敢轻轻咳了一下。 钟弗初一直盯着引流瓶,此时看向他,目光微冷,“用力点。” 周予安心里叹气,给自己数了一二三,努力一咳,疼的面色苍白嘴唇发颤。 引流瓶里的水咕噜响了一下,钟弗初低头在本子上写了什么,才抬头看向周予安,发现他刚才咳的眼泪都飚了出来,眼角红成一片,配合那一头颤动的鸡窝和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好不可怜。 钟弗初嘴唇抿了一下,说道:“这么怕疼,手术后还会更疼。” 一点也没有安慰病人的意思。 周予安愁眉苦脸道:“不会吧,我觉得昨晚已经够疼了。” 李慧婷塞给他一颗奶糖,眨了眨眼:“手术是全麻,不会那么痛,而且现在医院都会努力给你减痛的。” 钟弗初看了她一眼,对周予安叮嘱道:“活动时注意尽量不要碰到引流管,如果发现引流管出了问题,记得找我们。” 他语气淡漠严肃,周予安也不自觉正襟危坐道:“好的,钟医生。” 这时徐行提着一大包早点走进来,看到医生的一瞬还以为周予安出了什么问题,心头猛的一跳,结果转眼一看,周予安正精神奕奕的嚼着糖。 “洛洛,还疼吗?” 徐行放下早点问道。 周予安觉得徐行最近肉麻的不行,他点头道:“疼啊,疼死我了,如果有鲍师傅就不疼了。” “当然有,我可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买到,您慢点吃,别噎着。” 徐行从袋子里拿出糕点盒,打开了递给周予安,把叉子放在他手里。 钟弗初看了眼周予安和徐行,和李慧婷转身出了病房。 李慧婷笑道:“这俩人关系真好,生了病帮忙照顾,比亲兄弟还亲,就像您和叶医生一样。” 胸外科的人都知道钟弗初和骨科的叶阑关系不一般,两人都是汉南医院公认的男神,一起读的大学,一起进的医院,而且都未婚。 钟弗初面色柔和了些,他今晚约好和叶阑吃饭,此时听李慧婷提起,拿起手机顺便给一家餐厅打了预订电话。 “你干嘛突然叫我小名啊,听着肉麻死了。” 周予安一边啃着糕点,一边问道。 徐行愣道:“我也不知为啥,可能看你现在太惨,激起了我的父爱吧。” “去你的,我才没有你这样的爹。” 分卷阅读4 周予安笑骂道,他的父亲周盛南和徐行的父亲徐凯斌是生意上的老友,因而两个纨绔子弟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一直到大学。 “你妈有问你吗?” 徐行问道,他实在怕这个女人,曾经他在周予安家玩的时候,不小心把周予安推到了地上,被明妍嚷了半个钟头。不过还好周予安没被她养歪,除了娇气点没别的毛病。 “她早上搞了个突击检查,幸好我一下就醒了,也没让她发现破绽。” 周予安心有余悸,他曾经选择留学就是抱着逃脱母亲管控的心思。 徐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号码,忙站起来接通,挂了后对周予安道:“公司有点事,我得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有啥不方便的,就找隔壁邻居的病友帮忙。” 周予安有些不舍,他说道:“哪儿有什么隔壁邻居,有事我当然找钟医生去。” 徐行皱眉道:“周予安,你不会真的对那个臭脸男有兴趣吧?你们可真不合适。” 周予安愣了愣,他就是开个玩笑,“什么啊,就像你找美女调情,我找帅哥解闷,有什么问题吗?” 徐行想着周予安这张嘴就没几句靠谱的,略微放心道:“虽然我对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没啥兴趣,但无论是男是女,都小心点,知道吗?” 周予安目瞪口呆,徐行这一副过来人劝诫后辈子女的腔调,简直让他怀疑徐行被明妍附体了。 “行了行了,您今儿是怎么了,我当然是百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周予安嘴上这么说,其实都没正经谈过,他发觉性向比较晚,还没啥机会恋爱。 徐行也觉得自己最近有些怪异,他向来是个粗糙的直男,心眼儿比碗大,但自从周予安进了这家医院,他就有些不安,不知是来源于周予安的病,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再多想,只说了句:“看看镜子。” 然后扬长而去。 片刻后,病房内传来一声哀嚎。 周予安住的单人病房,清净是真清净,无聊也是真无聊,他央求护士给他加了止痛药后,又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决定出去遛弯解闷。 只是那引流管从左胸侧肋骨间连接着一个装着水的透明水瓶,需要时刻提在手里,他想还好不是连在肚子上,不然别人以为他提着尿壶呢。 他一路提着引流瓶瞎逛,终于找到一个大的露天阳台,阳光很好,长椅上坐着一些病人和家属,角落里有小型儿童乐园,孩子们在里面玩闹。还有十几只云雀在阳台栏杆上蹦跶,不知在叽喳什么。 他抢了个秋千坐下,提着瓶子悠闲的晃了晃,长舒一口气。 有小男孩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是想坐秋千椅,又不好意思开口,便说:“叔叔,你这个瓶子是什么呀?” 周予安瞪大眼睛,因为长得显小,他还没被叫过叔叔,这小孩嘴巴未免太不甜了,他随口胡诌道: “呵呵,叔叔身体里有仙气,医生要把我的仙气排到瓶子里,不然我就飞走啦。” “仙气是什么呀?” 男孩盯着他的引流瓶,有些想上手摸。 “仙气就是……” 周予安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医生哥哥。” 他转头看去,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女孩迈着小短腿朝阳台出口欢跃奔去,大大张开胳膊,然后紧紧抱住一条长腿。他顺着腿看上去,那人却是钟弗初,正低着头看小女孩,把手里的文件递给身后的实习生。 然后他半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马尾辫,说了句什么,周予安听不到。但下一秒小女孩突然倾身在钟弗初的侧脸上亲了一口,钟弗初愣了片刻,勾起嘴角笑了笑,恍惚间如寒冰乍裂,一时水风潋滟。 那是周予安第一次确切看到钟弗初的笑,当时并不以为如何,但很久之后每每回想起,却记得那天阳光慷慨无度,天空蓝的忘乎所以,童声琳琅,夏风骀荡,似乎有七只云雀未经允许,悄悄飞过他心上的湖泊。 然而他那时只是坐在秋千上,扯着嗓子没心没肺的喊了一声:“钟医生!” 钟弗初闻声向他看来,脸上的笑容却顷刻消失。 周予安心里有瞬间的失重感,他看到钟弗初起身向他走来,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像等老师训话的学生,秋千也不摇了,规规矩矩坐好。 “嫌自己病的不够重?” 钟弗初拧着眉头,眼底无声结冰,他叮嘱过周予安不能去人多的地方,结果这人专往人堆里挤,还不如小孩听话。 周予安莫名委屈,为什么钟弗初对小孩笑的那么好看,对自己就这么凶?他向来被娇惯,忍不住道:“荡个秋千怎么了?引流瓶我可都提着呢。” 他晃了晃手里的引流瓶,仰着的脸上写满了我很听话四个字。 钟弗初没说话,但表情明显在忍耐什么,周予安本来还趾高气昂的抬头瞪他,却在钟弗初寒漠的目光下,气焰嗤的一声熄灭了。 “他说他在排仙气。”一直在秋千附近打转儿的男孩突然指控道。 第三章 周予安埋着头没好意思去看钟弗初的脸色,未注意到背后那个小男孩突然伸手向他的引流管抓去。 下一秒他就被一只手猛的从秋千上拉了起来,极速靠近的距离让他闻到一丝清新的须后水味道,但等他回过神时,钟弗初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转而低头对小男孩说道:“这个哥哥生病了,不能碰他,知道吗?” 他的神色有些严肃,语气并不冷硬,小男孩慌张的点了点头,转身跑了。 周予安依旧怔在原地,钟弗初的手劲很大,他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未散的热度,不断提醒他回忆刚才那一瞬。 海面下似乎有什么正翻涌而来,在天海相接处与重云相见。 他还在回想着,却突然被钟弗初掀开上衣。 “???” 周予安闪身躲开,瞪圆了眼睛。 钟弗初低头看着他,耐心即将告罄的皱眉道:“我要检查你的引流管。” 周予安哦了一声,努力无视掉一旁看向他们的人群,侧着脸让钟弗初掀开衣服。 钟弗初检查了下绷带和管口,放下衣服道:“跟我来。” 周予安只好提着瓶子跟他走,钟弗初走到门口的时候,对站在那里的实习生说了句“我马上过来。” 然后朝另一边走去。 “我们去哪里啊?”周予安比钟弗初矮了将近10公分,走起路来慢不少,他只能缀在后面,看钟弗初T台模特一样的背影,和轻轻扬起的白色衣角。 钟弗初没回答他,但明显放慢了步伐,周予安终于跟上,方才他动作过多,止痛药渐渐失效,胸口处又隐隐疼起来。 “钟医生,我胸口疼,会不会是出问题了?” 钟弗初依然没理他,周予安识趣的没再说 分卷阅读5 话,但他发现钟弗初竟是带他来到了自己的病房。 “乖乖呆在这,不要让我再在外面看到你。” 钟弗初把他带到房间后,监视着他躺上床,曲起食指敲了敲床沿的护栏。 周予安有一种被幼儿园老师催睡午觉的错觉,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两个酒窝,无辜道:“那我怎么去买午饭?” 钟弗初皱眉问道:“你朋友呢?” 周予安故作惆怅道:“唉他去泡妞了,就留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 钟弗初看着他脸上的可怜巴巴的表情,明显是相信了,略微思考后道:“食堂人太多,你不适合去那里,我让人给你送饭过来。” 周予安原以为钟弗初会漠不关心,闻言心里有些惊讶,他扬起笑脸道: “好哇,谢谢医生哥哥!”和医院那些小朋友叫的一样。 钟弗初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身走了。 汉南医院的员工食堂修的十分不错,伙食也是出了名的好,叶阑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挺拔如白鹤的钟弗初,旁边似乎是一个新来的实习女护士在找他要微信,但很明显被拒绝了。 叶阑心里在笑,也就新来的人会这般做了,汉南医院谁不知道这位钟医生不喜欢别人搭讪他?他走过去,拍了下钟弗初的肩,问道: “今晚的餐厅定好了吗?” 钟弗初回过头,敛去不愉快的神色,说道:“还是那家,环境比较安静。” 叶阑说道:“我也约好了那个医生,他叫宋涤新,朋友介绍给我的,专业和人品都十分信得过,你可以放心。” 钟弗初不置可否,他手里拿着餐盒,看向食堂的菜单表。 叶阑看了眼他的餐盒,问道:“今天打饭回办公室吃?” 以往大多是他和钟弗初一起在食堂吃饭。 钟弗初说道:“有一个气胸的病人没人照顾。” 叶阑知道钟弗初对病人一向负责,但还没有帮忙打饭的,于是说道:“让实习生或者护士帮忙就可以了,不然你那么多病人哪里能忙的过来?” “李慧婷中午有事出去了。” 钟弗初本身也并不太愿麻烦别人。 两人像往常一样在食堂吃饭,叶阑说道:“改天一起回晚钟家园看看吧?之前我让爷爷到我们院里做个全身检查,劝了好半天,他还是不愿过来。” 晚钟家园是钟牧远开办的孤儿院,叶阑和钟弗初在里面一起长大。 钟弗初说:“上次我回去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别的问题还好,只是他有痛风,又禁不住嘴。” 叶阑笑了笑,怀念道:“我们小时候总被他教训贪吃,现在他老了,自己倒管不住嘴。” 他不知想起什么,神色多了几分哀思,轻声道:“要是钟源还在就好了,他嘴巴甜,爷爷那么喜欢他,一定会听他的话。” 钟源也是晚钟家园的孩子,比他们小两岁,那时他们三个总是在一起,可惜钟源还来不及长大成人就走了。 钟弗初蓦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恍惚,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但钟源在他心里的样子却一直停留在十六岁。 叶阑有些后悔提到钟源,他转而问道:“你……最近失眠还严重吗?” 钟弗初并不答话,只是冷冽的眼中多了几分厌倦的沉郁,毫无生气。 这与他身上的白大褂格格不入,医生理应是救助者,而他却像是一个等待被救助的人。 叶阑便不再问,他知道钟弗初是一个重度失眠患者,时常为梦魇所扰,似乎与他来到晚钟家园前的过去息息相关。只是尽管他们关系如此亲密,钟弗初也从未向他吐露。 “看来上次给你的音频没有什么作用。” 叶阑之前找过一些治疗失眠的音乐给钟弗初,如今想来钟弗初的心理问题源自于最深层的记忆,外在因素并没有效果。 “没事,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钟弗初见叶阑一脸忧色,反而自己出言安慰道。 周予安待在病床上百无聊赖,电视手机通通都无趣,又不敢出去浪。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孙悟空,被钟弗初这个唐僧下了紧箍咒。 徐行提着午饭进来的时候,周予安正盯着电视看看得津津有味。 “唐僧太蠢了吧!居然误会孙悟空,那个女的一看就是白骨精啊!”周予安气的捶床,结果动到引流管,又嘶的一声喊疼。 “大圣都没你这么真情实感。” 徐行把病床上的小桌板支好,打开饭盒放上去。 “你不是公司有事么?人家钟医生也要给我送饭,这下好了,我要怎么选择?真是甜蜜的烦恼。” 周予安睁眼说瞎话,钟弗初估计要么早就忘了要么派个实习生过来。 徐行果然不信,嘲讽道:“得了吧,那人可是个主治医师,忙得很,哪儿有空给你送饭?” 他拿起一根鸡腿,塞进周予安嘴里,“好好吃你的饭,少在这儿瞎想。” 话音刚落,病房门就被打开,钟弗初提着饭盒站在门口看向他们。 此时徐行塞鸡腿的手还没收回来,两人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 钟弗初看了眼他们,眼里没什么波澜,带上门打算出去。 周予安心里一急,准备跳下床,结果他忘了自己的引流管,一牵扯又嗷的一声叫出来。 徐行眉头直跳:“祖宗,您悠着点行不。” 周予安疼的眼泪都冒出来了,他急忙看向钟弗初,后者并没有离开,而是走了过来,将那份多余的饭盒放在床头桌上,然后伸手把周予安按回了床上。 “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钟弗初语气冷硬,夹杂几分难以查闻的无奈。 周予安乖乖躺好,一双大眼睛望着钟弗初。他喜欢钟弗初这副生气又不能对他发火的冷淡样子,这样的感觉很熟悉,却又捉摸不住。 于是他拉住钟弗初的袖子,讨好道:“钟医生,您放心,您打的饭我全部吃完,绝不浪费人民群众一颗粮食。” 徐行在钟弗初背后朝周予安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周予安不搭理,只是看着钟弗初,将嘴边的酒窝旋的更深了些。 钟弗初看了眼他的手,漠然道:“随便你。”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倒也没拿走那盒饭。 徐行摇了摇头,将自己从高级餐厅买的饭通通收拾走,愤愤不平道: “周予安啊周予安,你就可劲作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翻出个什么大浪,等着事情败露你妈你爸收拾你吧!” 他严重怀疑这小子对那医生有非分之想。 周予安打开钟弗初带来的饭盒,里面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食堂饭菜,他却两眼放光,仿佛看着什么稀世珍馐,一边摇着头对徐行道:“你不懂。” “行吧,我确实不懂。” 徐行心想他一个直男,又需要懂什么呢? 钟弗初在回办公室的 分卷阅读6 路上碰到办完事回来的李慧婷,李慧婷见他从病房方向过来,讶异道:“您中午也去查房了吗?” 一般而言,医生是不用查房这么勤的。 “不是,给42号病床带了饭。” 李慧婷心想这再怎么也不该是钟弗初的工作,她深深懊恼自己不太灵通,忙道:“您这样忙,以后这种事还是放着我来做吧。” 钟弗初不置可否,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去,路上钟弗初突然道:“你多多盯着42号床,不要让他到处乱跑。” 李慧婷愣了愣,笑道:“您是说那个叫周予安的小帅哥吗,那我下午去看看他,估计他也是无聊了吧。” 钟弗初想了想,说道:“无聊就拿几本书给他。” 李慧婷心说又不是所有人都和您一样爱看书,但嘴上还是轻快的答应了。 周予安最终没能兑现大话,让徐行悄悄出去把饭盒里的剩饭都倒干净。到了下午徐行又出去跑业务,留下周予安一个人在医院闲的长草。 三点多的时候李慧婷过来查房,她打开门进来看到了周予安双眼里流光溢彩到黯淡无光的全过程,跟放烟花一样,不禁笑道:“这么不欢迎我?” 周予安笑道:“哪有,如果不是我现在不方便,我绝对铺红毯欢迎你。” 李慧婷笑了笑,走过来观察了下医疗仪器的数据,没有什么问题,闲聊道:“是闲的无聊吧?要不要我拿几本书给你看?” 方才钟弗初已经找了几本书让她带给周予安,但她看了眼书名,深觉周予安不会感兴趣。 果然周予安眼珠子转了几转,说道:“不如你分享几个医院的八卦?” 李慧婷来了精神,她最喜欢八卦了,“我来这里不久,只对胸外科了解多一些,不知道你想听谁的?隐私我可不说哦。” 周予安心说想听的就是胸外科的八卦,便道:“就比如钟医生……钟医生……钟医生什么的。” 完了,他对胸外科也只知道一个钟弗初。 李慧婷捂着嘴笑了好久,才道:“我就知道你想打听钟医生的八卦。” 周予安心中警铃大作,心想钟弗初果然很抢手。 “几乎来我们这里的病人,见到过钟医生的,都会打听打听,有大妈大爷给女儿物色对象的,也有年轻女孩自己想追他的,不知道你是哪种?” 周予安扯了个借口:“给我妹找对象啊,我觉得钟医生很好,想给她介绍介绍。” 李慧婷当了真,说道:“你妹妹应该也很好看吧?钟医生哪儿都好,才三十岁,能力强,长得帅,就是人太高冷了,我们科主任的女儿也追他,可这几年来并没有没成功。” 邵丰文是胸外科的主任,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从法国留学回来后在自己老爸的科室里逛了一圈,正好碰到做完手术回来的钟弗初,一见钟情后火力全开的追求,闹得全医院都知道了,钟弗初却一点触动都没有。 周予安闻言脸上闪现几分喜色:“也就是说,钟医生还没有女朋友?” 李慧婷摇了摇头:“应该是没有,他天天和叶医生形影不离的,不像是有女朋友的样子。” “叶医生?” “我们院骨科的叶阑医生,他们好像是……青梅竹马?”李慧婷感觉自己用了个不太恰当的词。 原来还有一个竹马?周予安有些好奇。 李慧婷扫视了一遍病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从病房一个柜子里找出一包东西递给周予安,说道:“这是上一个住在这里的小朋友留下的,你要是实在无聊就拿去玩吧。” 周予安看着眼前这盒印着皮卡丘的儿童DIY手工包,囧道:“这也太低龄了吧。” 要让徐行看到,他会被笑话一辈子。 李慧婷笑道:“我自己也做过一个,还挺好玩的呀,就当消磨时间了。” 说完她道了别,去查其他病房。 周予安自然不会去玩儿童玩具,他打了盘成人的手机游戏,一连几局被KO,生气的闭眼躺了一会后,起来打开了手工包。 第四章 手工包的说明书十分详细,工具也很齐全,最后成果是一个会跳的纸糊皮卡丘。周予安一边听歌一边DIY,做的极其认真,认真到钟弗初进来时他都没有察觉。 钟弗初见他专心致志的样子,没有出声打扰,而是等在一旁,看他用一双明显是从小弹钢琴的手笨拙的做着最后的收尾。 “成了!” 周予安按了下皮卡丘的尾巴,皮卡丘成功的跳了一下。他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钟弗初站在旁边,盯着他手里的玩具。 周予安摘掉耳机,不好意思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钟弗初把视线从皮卡丘上收回来,落在他身上,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止痛泵加了药水后,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钟弗初又例行问了些其他情况,打算走的时候被周予安叫住。 “钟医生,能加个微信吗?” 周予安双眼亮晶晶。 “我没有微信。”钟弗初语气冷冰冰。 周予安眼中的神采瞬间陨落,可惜道:“这样啊。” 他并不相信现在还有不用微信的年轻人,钟弗初只是不想和他有其他联系罢了,这让他有点挫败。 钟弗初看了眼他脸上暗淡的神色,顿了顿,说道:“玩具做的不错。” 周予安怔了怔,复又洋洋得意道:“那必须了,我小学手工课可是第一名。” 他两手掌心里托着皮卡丘,捧到钟弗初面前,酒窝里满是笑意:“我能送给钟医生吗?” 这是他惯用的讨好卖乖技巧,小时候找爸妈要零花钱,也是这样两手捧着,笑的比花儿还甜,十次有九次都会成功,今天居然用在送人礼物上,他脸上笑嘻嘻,心里可紧张了。 钟弗初看着他手心里的皮卡丘,又看了眼他脸上的笑,伸出手轻轻拿起那个娇小的纸质玩具,低声道:“谢谢。” 周予安心里烟花怒放,大方道:“一个小玩意儿,不用谢啦。” 钟弗初嘱咐了些注意事项,转身出了病房,周予安看着他离开后,自言自语哼道: “等着十万伏特击中你吧!” 叶阑下班后,换下了工作服,一边给钟弗初发信息,一边往医院外走,他低头看着手机,也没注意路上,结果右肩被人狠狠一撞,直接把手机掉地上。 “长没长眼睛啊?” 叶阑蹲下来捡手机的时候头顶传来夹杂怒气的男声,他起身一看,是个胳膊上纹着纹身的男人,一对粗眉压的很低,眼里满是怒火。 他冷淡道:“抱歉,你没事吧?” 徐行看向他,却愣了愣,这人他认识。三年前他和人打架搞得腿骨骨折,这人是他的主治医生,没想到三年过去竟还能碰到。 但眼前人显然没认出他来 分卷阅读7 ,他笑了下,敛去所有怒气:“以后走路小心点,这位医生。” 叶阑没穿制服,有些疑惑自己为何被认出,但并没放在心上,客气的笑了下离开。 他走到停车场门口,保安室的保安打招呼道:“叶医生,等钟医生下班啊?” 叶阑礼貌的笑了笑,点头道:“今晚有点事。” 他转头看到钟弗初正走了过来,手里似乎托着个什么东西。 他上前看了一眼,竟是个纸糊的皮卡丘,不禁笑道:“小朋友送的?” 钟弗初从来不收病人的礼物和钱财,除了一些生病的小朋友送的玩具糖果。 钟弗初拿出车钥匙往自己的车走去,说道:“不是,一个病人自己做的。” 两人坐上了车,叶阑看了眼车顶上吊着的皮卡丘吊坠,和车后座摆满的皮卡丘娃娃,摇头笑道: “你这怪癖也真是有快20年了吧,要是让你同事知道你有一屋子的皮卡丘,不得大跌眼镜。” 钟弗初十岁时来到晚钟家园,那时园里条件艰苦,大点的孩子会出去卖废品打零工赚钱,而钟弗初打工之余,总会买一些皮卡丘的玩具玩偶,这一幼稚的喜好竟延续至今。 钟弗初将周予安做的皮卡丘轻轻放进搁水瓶的凹槽里,伸手捏了捏车上的皮卡丘吊坠,柔软的质感让他紧绷一天的神色放松下来,对叶阑说道:“没什么,就是喜欢而已,看着它们感觉很安心。” 两人开车来到之前定好的餐厅,到了包间后没多久就进来一个人。 “让你们久等了,我是宋涤新,是辅仁心理咨询中心的心理医生。” 来人一身宽松条纹T恤,戴着一副颇具学生气的黑框眼镜,毛茸茸的板寸让他看起来很随和。 宋涤新个子不高,和钟弗初握手时还要仰头才能看他,他知道这位就是他的新病人,微微笑道: “钟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我希望我们的相处能和普通朋友一样,再说,我们都是医生嘛,只不过你治身体的病,我治心里的病。” 钟弗初对眼前这人第一印象不错,缓声道:“那就拜托了。” 叶阑见钟弗初并不反感这位心理医生,松了口气,他今天的目的就是把这位宋医生介绍给钟弗初。 席中宋涤新说了许多自己作为心理医生的见闻,他本身和善可亲,向来善于与人打交道,石头都能开口跟他说话。 但通过这顿晚饭期间的观察,宋涤新暗觉这位新病人恐怕有些棘手。 他从钟弗初身上感受到浓重的戒备,这种无意识的戒备与疏离使他将自己的心层层封锁,不为外人窥见并走入。 晚餐结束后,宋涤新先行离开,钟弗初开车把叶阑送回家。 车行驶于披着灯火的长桥,江畔高楼林立,统一规划的霓虹夜灯太过齐整,少了几分繁杂的热闹。 在叶阑的记忆里,十多年前那里还是一片沙地,钟弗初、钟源和他都只有十岁出头,他们经常在江边捡瓶子去卖掉,捡完后钟弗初会独自坐在一块礁石上,看落日下的江景。 他记得钟弗初刚来晚钟家园的时候,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一双凌厉的眼里是同龄人没有的阴郁,仿佛从仇山恨海走来,并且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里闷着不说话。 那时他们都不敢靠近钟弗初,钟牧远一直鼓励其他孩子去和钟弗初交流,但大多数人都不愿去,只有钟源,园里最跳脱的小孩,像只麻雀一样天天往钟弗初身上扑,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最后倒真的让钟弗初开口了,第一句却是“闭嘴”。 后来钟弗初渐渐融入他们,只是依旧寡言少语,且晚上时常做噩梦惊醒。 当时园里条件不好,一个房间里会睡好几个小孩,叶阑睡钟弗初旁边,他睡眠浅,有一次半夜听到钟弗初在喊“妈妈”,而且好像在哭。第二天他发现钟弗初情绪尤其不好,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听到他说梦话了。 孤儿院的孩子大多身世坎坷,各有各的伤口与无奈,他们彼此抱团取暖,互相倾诉。 但钟弗初对过去讳莫如深,即使是对当时和他最熟的钟源,和现在已经一起走过二十年的叶阑,都从未谈及过。 像是一根刺,在心脏不为人知的角落,扎根已久,扰人安眠。 想到这里,叶阑叹了口气,对一旁的钟弗初说道:“弗初,我希望你能好好配合宋医生,不要再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了。” 钟弗初看向他,见他满脸忧色,遂道:“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你不必担心。” 这些年来他只是偶尔做噩梦,最近频繁了些,但也影响不大,倒是叶阑一直有这个心病,竟还给他请了心理医生,他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把叶阑送到家后,钟弗初朝自己的住宅开去,在下车的时候,他看了眼凹槽里的皮卡丘,小心的把它拿了起来,轻轻放进掌心。 家中刚被家政打扫过,干净的像从未有人居住,他走到卧室里的玻璃橱窗前,里面摆满了住院的小朋友送他的小礼物。 橱窗的正中间,摆着一张黑白照片,里面是一个笑着的少年,嘴角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双眼明亮如星辰。照片下面围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像是送给照片里的人一样。 他把周予安做的皮卡丘放在了照片下面的那一格,里面放着一把明黄色的小伞,伞面有些褪色却很干净,但金属伞架上已经生出斑驳的锈迹。 然后他去洗了澡,在书房看了一个小时的专业书后,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床的另一边躺着一个巨大的皮卡丘,如黑夜里守护睡眠的神兽。 但这一夜他睡的并不安宁,他在一点多好不容易入睡,三点多又再次惊醒,背上满是冷汗,他不得不坐起来打开床头小灯,眉头紧拧的缓了一会,下床重新洗了个澡。 再一次进入睡眠,却梦到了十二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 暴雨倾盆的街道,被浸湿的琴盒,一个打着黄色雨伞的少年追在他后面,一路踮着脚高举着手,将伞撑在他的头顶,清澈的笑意跌入酒窝,如雨跳进河的漩涡。 此后再未被惊醒,如被熏风熨帖而过。 而那晚宋涤新离开餐厅后,骑着共享单车到了一个烧烤摊,洋洋洒洒点了一桌子,还叫了两瓶啤酒,丝毫没有刚才餐厅里谈笑风生的优雅风度。 他拿起手机刷朋友圈,滑到某一条,上写:“感觉这辈子都和文华市八字不合。” 一看,这不周予安那小子么,便打了个电话过去。 “予安,你什么时候来的文华市,都不跟我说?还把不把我当兄弟了?”他是周予安的大学学长,两人当初在美国关系很铁。 周予安似乎也在吃东西,含糊不清道:“小新哥不是兄弟谁是兄弟?我来文华市没多久,结果就住了院,这不怕你担心么。” 然后他竭尽所能 分卷阅读8 的夸大描述惨痛经历,简直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宋涤新知道这小子有多怕疼,笑道:“太惨了,惨绝人寰,我明天来看你吧,治一治你受伤的小心脏。” 周予安此时正在吃宵夜,飘出的香味引得每一位路过的病人护士都要往里面看一眼,在得到宋涤新探望带吃的承诺后,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 就在今天钟弗初下午查房走后,他动用所有的搜索功能,全网上下把钟弗初挖了个遍,结果挖出的信息屈指可数,只知道钟弗初曾就读于文华大学医学系,每年都拿的国奖,其他社交关系居然一点都没挖出来。 这难道是个山居野人?周予安无法理解。 第二天七点,他在闹钟声中挣扎着醒来,提着引流瓶到卫生间给自己洗了脸,仔仔细细的用水压下了乱翘的头发。 所以钟弗初在八点多进来查房的时候,周予安头发妥帖,面部清爽,加上完美的微笑,如果不是坐在病床上,简直就是酒店门口业绩第一的迎宾小哥。 “钟医生早啊!” 钟弗初乍一看到他元气满满的笑容,冷硬的神色不自觉和缓了些,他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 又是这句,周予安暗自吐槽,自己却往后一倒,抚着胸口虚弱道:“好像比昨天疼的厉害了,感觉喘不过来气。” 钟弗初看了眼一旁的仪器数据,不为所动道:“明天要做手术,今晚记得不能吃东西,十二点以后也不要喝水。” 周予安呆住了,这么快?他忍不住抓住钟弗初的袖子,苦着脸道:“不能再推迟一天吗?” 钟弗初看了眼他的手,没有挣开,见周予安一脸惊惶,缓声说道:“迟早都要做,早一点做完,不是能更快出院?” 周予安心说我想多和你呆几天啊,才不是怕做手术呢,他刚要继续缠着钟弗初说话,就看到病房门打开,宋涤新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第五章 宋涤新很快回过神来,忙走进来笑道:“钟医生,又见面了,我来看望我的学弟。” 钟弗初挣开周予安的手,见他们关系熟稔,便道:“那我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在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回头对宋涤新道: “他明天做手术,今晚不能吃东西。” 言语间看了眼宋涤新手里提着的大包吃食和坐在床上的周予安,显然后者在他的信用黑名单里。 宋涤新愣了愣,忙道:“钟医生您放心,我一定让他吃了这顿没下顿。” 说完亲自送钟弗初出了病房门。 周予安等人走后抓住宋涤新问道:“速速道来,你怎么和钟医生认识的?” 宋涤新思考片刻,说道:“他姑且算我的恩客吧。” 周予安瞪了下眼睛:“我还是你金主呢!给你十分钟,我要知道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不行不行,保护客人隐私是我的职业操守。”宋涤新面容坚毅。 周予安哼了一声,底气十足:“不说,本金主就从你的工作室撤资!” 宋涤新想从工作的咨询中心单飞开工作室,头号出资人就是周予安本人。 宋涤新坚毅的面庞瓦解了,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我才刚接到这位客官,什么都还不知道,只知道这位钟医生失眠很严重。” 失眠?这不是社畜的通病么?周予安这种不用上班的人有些无法理解。 宋涤新瞥了他一眼,怀疑道:“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什么啊,我就关心一下我国医疗人员的身心健康。” “你先关心你自己吧,听到没,钟医生让你今晚禁嘴,我可没时间看着你,下午还有工作。” “你放心好了,在钟医生面前,我又乖又听话。”周予安说的面不改色。 宋涤新心说你要是真的听话,钟医生方才也不会那么紧张的让我管着你了。 两人胡扯了会,宋涤新因为心理咨询中心的工作很快就离开了,徐行打电话说有事来不了,钟弗初也没有再过来,周予安只好自己打开外卖软件。 他挑剔的选了好久,觉得都没有钟弗初打的食堂饭好,就在他想点兵点将随便选一个的时候,李慧婷打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钟医生让我给你打饭,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打了些清淡的。”李慧婷将饭盒放在周予安的小桌板上。 周予安精神瞬间抖擞了,两眼放光的望着她,“真的是钟医生说的?” 李慧婷被他眼中的光芒闪到,以为他不信,便说道:“是啊,钟医生人很好的,之前有个失独的老人住院,舍不得出钱请护工,还是钟医生给他请的呢,前前后后照拂了不少。” 周予安抽了下鼻子,可怜兮兮的说道:“你跟钟医生说,其实我也挺惨的,在这里孤身一人打工,爹不疼娘不爱,给打工的老板还贼坏。” 李慧婷愣了会,目光柔和道:“坚强一点,都会过去的。” “……” “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有问题的话,按床头的呼叫铃就好。”李慧婷还要去查其他病房。 周予安忙道:“留步留步!你能不能把钟医生的手机号给我?我没准找他咨询呢。” 李慧婷想了想,答应了,两人互相加了微信。 漫长的下午,周予安眼睛黏在时钟上,算着钟弗初什么时候过来查房,但直到晚上八点多,钟弗初都一直没来。 他嚼了颗糖,心里还是苦,撑着眼皮打游戏,想着要不打个骚扰电话? 而此时钟弗初的家里,宋涤新叹了口气:“钟先生,心理咨询的第一步,是要坦诚的诉说,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他和钟弗初约好了今晚做心理咨询,为了让钟弗初放松心情,地点选在钟弗初自己家里,只是一晚上快过去,宋涤新嗓子都冒烟了,钟弗初都没说几句话。 “要不,你写几个关键词?” 宋涤新拿出一张纸,摆在钟弗初面前。 钟弗初沉默的拿起笔,眼中晦暗不明,嘴唇紧抿,他停顿了很久,才在纸上慢慢写下两个字,力道狠决,如利剑划破尘封已久的记忆。 宋涤新一看,是“母亲”,他心里立即有了猜测,钟弗初的心病多半源自于童年时的心理创伤,且主要由母亲造成。 “还有没有?”宋涤新放轻声音,带着些鼓励的语气。 又是一阵沉默,宋涤新抬眼看去,发现钟弗初整个脸色都沉郁下来,晦暗的双眼中似有暴风雪侵袭而至。 像是一个被囚禁已久的重刑犯,厌命而贪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才会将疲惫与厌倦缓缓泄出。 宋涤新不再看他的眼睛,低头盯着钟弗初手中的笔,终于那支笔再次启动,在纸上又写下了一个词——“弟弟”。 分卷阅读9 只是写这个词时,并不像写“母亲”那样力透纸背,充斥一股决绝的恨意,而是混沌与犹豫,还有强烈的不甘。 宋涤新想一鼓作气的让他再写几个,然而他抬头一看,发现钟弗初眉头紧拧,显然已经不想继续。他只能见好就收,安抚道: “下次我们再一起聊聊吧。” 无论如何,今天已经有了进展。 他看了眼桌子上的安眠药,和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皮卡丘,独自收拾好东西后离开了钟弗初的家。 在回家的末班车上,宋涤新回想着叶阑之前跟他说的钟弗初的情况。 钟弗初是在十岁那年的夏天被钟牧远收养在晚钟家园的,谁也不知道他之前经历过什么,只听说当时他身上有不少伤痕,阴沉寡言,还有暴力倾向。 童年时期的心理创伤是人一生的脚本,近些年他接收过不少这样的病人,他们往往病程持久,病情顽固,儿时的创伤一直根深蒂固的埋于心底。 时间不仅未能抚平伤痛,反而使伤痕更加突出,而带着创伤经历长大的人,更容易敏感、多疑,喜欢使用冷暴力,甚至走向极端冷漠和人格障碍。 钟弗初走到现在,并没有太偏离常态的行为,只是他把自己的心用冷硬的茧包裹起来,几乎隔绝与外界的情感交流,日复一日的自我封闭,在记忆的泞泽中越陷越深,最终只能是伤害自己。 宋涤新想了许多,想到最后长叹一口气,幸福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总是更乐观开朗和讨人喜欢,就像周予安一样,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生于一个完满的家庭。 灯光暗淡如雾月,这间空旷的房子里,只有单调乏味的陈设,和黑白灰的主色,而唯一的暖色调,是一只只各式各样的皮卡丘,柔软、鲜亮。 钟弗初依旧坐在书房里,疲惫从发顶和指尖泱泱而出,让人着衣而褴褛。 他将桌上的纸撕碎,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准备起身去洗澡,手机却响了起来。 平日里这时来电半是医院里的急事,他提起精神看向手机,却是个陌生号码,他顿了顿,才按了接通。 “钟医生晚上好!猜猜我是谁?” 声音明显被故意变调,但仍旧一听就知道主人,钟弗初一瞬间从黑夜里被拉回白天,嘈杂的医院病房,嘈杂的某个病人。 “周予安,你有什么事?” “哇,你猜的太快了吧!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你怎么下午不来查房呢?我等了好久,都等到太阳下岗,星星上班了。” 电话对面还有电视机的背景音,喧嚷模糊成人声鼎沸的假象,仿佛寻常小城里千家万户的烟火缩影。 钟弗初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覆在桌面,过了一会才道:“不是有实习医生查房吗?” “那怎么行,明儿就要手术了,主治医生怎么能不过来看看呢?毕竟我这么金贵啊。” 对面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不惨了?”钟弗初声音还是冷的,但带了点儿细微的笑意,他想起今天李慧婷说的话。 对方愣了愣,才道:“惨啊,可惨了,所以钟医生你关心关心我,我们一起建设和谐的医患关系嘛。” 钟弗初做过无数次周予安这种小手术,还没碰到过这么难缠的,他想了想,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对面沉默了会,带了些抱怨的说道:“钟医生,你只会问这一句吗?” 钟弗初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问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嗯……比如我什么时候出院、什么时候拆线、会不会留疤,会不会复发……这些都可以啊。” 对面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显然是有备而来。 钟弗初静静听他说完,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说的问题我明天手术后会告诉你。” 对面深吸一口气,似乎被噎的说不出什么话了,最后说道:“那好吧,我们明天手术见。” 钟弗初嗯了一声,想要挂掉电话,对方又说:“祝你睡一个好觉,我的健康可托付给你了,钟医生晚安。” 电话里只剩下忙音,钟弗初看着手机,发了会呆,然后将刚才的来电号码存到了通讯录,备注是:42号床周予安。 汉南医院胸外科42号床上,周予安挂了电话后拿手捂住脸。 钟弗初长得太好看,他平时只注意脸去了,都没怎么注意声音,打电话才发现,哇,真的好好听哦。 他正暗自激动着,电话突然响了,他紧张的一看,结果是徐行。 “洛洛,我明天要赶飞机去谈一桩生意,实在对不住,不能陪你做手术了,要不我给你请一个临时护工?” “徐不行,我不稀罕你了。” 周予安鼓着脸。 “好好好,我不行。我现在立马给您安排高级护工全套包夜服务,您看行不?” “我才不要护工,我现在是悲惨小白花,你别添乱给我把人设崩了。” “呸,你就是朵食人霸王花,带刺儿的那种。” 周予安二话不说摁断了电话。 第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周予安就醒了,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巴巴的等钟弗初来查房交代手术事宜,结果只有一个护士进来跟他说:“你的手术排在第三场,还要等几个小时。” 周予安问道:“钟医生呢?” 护士答道:“他在手术室做手术,你前面两场手术都是钟医生主刀,他估计没有时间过来了。” 周予安像一只气球飞速漏了气,萎靡不振了。 以往他每次生病住院,亲人朋友都会来看他,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这次手术是他自己决定瞒着的,只能自食苦果。 他寂寞的在床上等了几个小时,只等到宋涤新给他打了电话,两个人扯了十来分钟,期间周予安拐着弯儿的打听钟弗初,最后宋涤新忍不住问他: “予安,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是对钟医生有兴趣吧?” 当初周予安在大学期间发觉自己的性向后,还是找他做的心理咨询。 “我有这么明显吗?” 周予安叹气。 “你就差拿着喇叭对着我的耳朵嚷嚷了。” 宋涤新无奈道,“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但我觉得你们其实挺不合适的,你们性格差太远了。” 他只能这样隐晦的提醒,怕周予安这个脑子缺根弦的天真二货在钟弗初那里伤了心。 “哪儿不合适了,我们明明天造地设,天衣无缝,一个萝卜一个坑……” 周予安不服气了,乱七八糟的词汇满天飞。 “你还记得你大学喜欢的那个萝卜吗,不就是一时兴起?再说你现在生病住院,很容易对自己的医生产生依赖感,但那不意味着……” 周予安正听着宋老师苦口婆心,就见到病房门打开,钟弗初竟走了进来。 他忙对宋涤新道:“小新 分卷阅读10 哥,我要做手术了,我们下次聊。” 然后迅速挂了电话,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钟弗初,仿佛不是去做手术而是去领奖。 钟弗初似乎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头上的无菌帽都还没取下,戴着一只消毒口罩,只露出一双透着些疲惫的眼睛,对他言简意赅道: “跟我去手术室。” 周予安心里雀跃,乖乖提着引流瓶跟在钟弗初后面。 手术室在第一层,他们进了电梯,周予安问道:“钟医生,手术要做多久啊?” “一般一个多小时。” “手术时我醒着吗?” “全麻,你会一直睡到手术结束。” 周予安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他见不到做手术时的钟弗初了,想到出院后,两人更难相遇,不禁有些失落。 钟弗初瞥了一眼周予安黯淡的神色,放低了声音说道:“很快就过去了。” 周予安愣了愣,才意识到钟弗初是在安慰他,又高兴起来,抬头笑道:“我一点儿也不紧张的。” 一双眼弯弯的,酒窝浅浅,钟弗初看了眼他,没说话。 但当周予安被钟弗初领着到手术室的时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手术室空间很大,由多个被单独隔开的手术单间组成,众多医生在里面热火朝天的各自进行着手术,乍一看像个大型屠宰现场。 周予安脸色瞬间垮了,他被护士领到属于自己的屠宰台,十分艰难的躺了上去。 而钟弗初去一旁洗手、换上无菌手术服和手套,李慧婷走上来帮他戴上新的无菌帽和口罩。 之前他们刚做完一场手术,中间有一段休息时间,按理说钟弗初完全可以休息一会,却自己亲自上去把病人带了下来,她心里有些惊讶,便问道: “是42号床病人出了什么问题吗?” 钟弗初摇了摇头,转身往手术台走去,李慧婷只好跟着过去。 周予安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是之前插管时的那个医生,他弯着笑眼道:“嗨,又见面了,今天提供全麻服务,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我不会睡到晚上去吧?” “不会,手术完后睡半个小时左右吧,然后你会被推到麻醉苏醒室,里面躺满了和你一样昏迷中的人,等你醒了,会有护士把你送回病房。” “听你形容的,怎么那么像停尸间??” 周予安想了下那个场景,心里拔凉拔凉的。 麻醉师哈哈笑了一会,又说道:“哦,对了,全麻的话,你可能会在醒后说一些胡话,小心被我听到了。” 周予安觉得他在开玩笑,也玩笑道:“那可不行,我把银行卡密码说出来怎么办?” 麻醉师还要再说什么,见钟弗初走了过来,便不再多言,认真准备麻醉剂。 周予安第一次看到穿着绿色手术服的钟弗初,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望了进去,深不见底,又似乎清浅可见自己的身影。 钟弗初并未看他,专心做着术前准备。 手术室里一切都井然有序,除了周予安七上八下的心,他盯着钟弗初看了会,忍不住说道: “钟医生,你做完手术会走吗?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停尸……麻醉苏醒室。” 他的眼睛大而圆,且眼角微微下垂,此时带上些可怜的意味,让人不忍拒绝。 钟弗初低头看向他,却目光微漠,答非所问道:“闭上眼睛。” 换句话说,是让他闭嘴。 周予安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睁着眼紧张,弯起嘴角道:“我才不怕呢。” 钟弗初垂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抬头让麻醉师上麻药。 麻醉师将麻醉剂注射进周予安的身体,然后拿起一个麻醉面罩,对周予安笑道:“再见了,亲爱的朋友。” 周予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罩上面罩,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个手术并非需要开胸的大手术,只需要在左胸壁开一个微小切口,将全胸腔镜放进去,医用摄像头会将胸腔内的情况投射到大的显示屏幕。 外科医生手术时会偶尔聊天以缓解压力,李慧婷在旁边做助手,她盯着显示屏,上面显示着周予安胸腔内的彩色画面,便说道: “肺大泡可以拍下来给他留个纪念。” 麻醉师笑道:“不如让他亲眼见见钟医生切下来的肺大泡,红润光泽,好看的很。” 一直没说话的钟弗初此时道:“不用了,他不敢看。” 李慧婷笑道:“予安确实胆子小,还怕疼,但人长得帅嘛,我觉得他很可爱。” 她这几天已经和周予安打成一片。 麻醉师看了李慧婷一眼,故作吃醋道:“小姐姐,我不可爱吗?如果在我和他之间,你会选哪个?” 李慧婷翻了个白眼:“你没他好看又没他可爱,我当然选他。” 钟弗初轻咳一声,两人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多小时后,手术完成,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上午安排的手术全部结束。护士们上来将病床往麻醉苏醒室推去,医生们脱下手术服,洗了手打算去吃午饭。 李慧婷和麻醉师约好了去食堂,见钟弗初还在原地,便问道:“钟医生不去食堂吗?” 钟弗初喝了几口水,摇头道:“我去看看。” 然后转身朝麻醉苏醒室走去。 麻醉师对一旁愣了神的李慧婷笑道:“我就说吧,钟医生还是去看他了。” 麻醉苏醒室里躺着许多仍未苏醒的病人,有几个护士在照看,见到钟弗初进来,惊讶道:“钟医生,是手术出了什么问题吗?” 钟弗初走向其中一个病床,说道:“没事,只是来看看。” 护士只好放下疑惑离开。 周予安面色宁静的躺在病床上,只有长卷的睫毛偶尔轻颤。 在钟弗初的印象里,这个人总是在不断说话,笑着说话,哭着说话,理直气壮的说话,可怜巴巴的说话……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了,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像是七八点的云雀,在窗台上叫的剧烈,欢快的啄碎每一个清净睡梦,但若它们就此飞走,人们又觉得清晨不是那个清晨了。 手机响起来,是叶阑的电话。 “弗初,你怎么没来食堂?” “你先吃吧,我这里有个病人没人照顾。” 叶阑叹气道:“还有那么多护士呢,何必你自己亲力亲为。” 他顿了顿,接着道:“来太晚食堂饭菜都没什么了,这样吧,我给你打包上来。” 钟弗初想了想道:“打两份吧,病人也没吃饭。” “行,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可怜鬼,做手术家人都不来照顾的。” 钟弗初挂了电话,站在病床旁拿着手机看新闻,看了好一会,听到一声轻哼,他低头看去,发现周予安眼皮掀了几下,已是快要醒了。 “钟医生?” 周予安微微睁开眼,目 分卷阅读11 光迷茫的看着钟弗初。 看来意识挺清醒,钟弗初打算把病床推回到病房,一旁护士很有眼色的上来帮忙,被他拒绝了。 “钟医生,你带我去哪里玩?” 周予安努力睁了睁眼睛,眼皮重的又要阖上。 钟弗初没理会他的胡话,径直将病床推出了麻醉苏醒室,他身高腿长,推起来很是轻松,倒像是在超市推着购物车。 “司机,你开车太快了!能慢点不?” 周予安惊道。 “……” 走廊上的人纷纷看过来,钟司机将病床用力推进专用电梯,迅速关上电梯门后松了口气。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周予安迷迷糊糊的看了圈头顶的电梯灯,才扭头看到钟弗初站在一旁,他迷茫了会,问道: “钟医生?你来查房吗?” 钟弗初低下头看着他,敷衍的嗯了一声。 电梯的灯光有些强烈,周予安半眯着眼,突然道: “我的银行卡密码你想知道吗?” 钟弗初收到了一条短信,他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接道:“不想。” “密码是我生日倒过来。” “……”钟弗初在思考能不能用个什么东西堵住他的嘴。 周予安忽而又问道:“你有女朋友吗?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除了性别,其他没问题。” 钟弗初继续看着手机,没搭理他。 周予安没听到回应,安静了两秒,又说道: “我觉得小新哥说的不对。” 钟弗初没反应过来,不自觉问道:“什么不对?” “他说我们不合适,我坚决反对。” 周予安皱了皱鼻子。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钟弗初推着周予安往病房走去。 “我觉得我们超级合适,你说呢?” 周予安继续道。 “不合适。”钟弗初忍不住道。 “是吧,我也觉得合适。”周予安根本没听。 钟弗初不再搭话,他看到叶阑提着饭盒过来了。 叶阑走过来看了眼周予安,见他睁着眼,以为他清醒着,便道:“你好,我是叶阑。” “我们十全十美,天生一对,是吧钟医生?” 叶阑一脸错愕的看向钟弗初,后者别开头,说道:“别理他。” 第七章 病房里,周予安又昏睡过去,叶阑看着自己多打的那盒饭,无奈道:“看来白打了。” 钟弗初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周予安,轻声道:“他这里多得是吃的,不会饿着。” 叶阑其实并不是在担心周予安没饭吃,他看向钟弗初,好奇道:“你和他好像很熟的样子?你们以前认识吗?” 印象里钟弗初几乎很少和病人有私下的来往。 钟弗初沉默了会,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他是宋涤新的学弟。” 叶阑恍然道:“原来这样。” 顿了顿,转而问道:“你和宋医生相处怎样?之前他去过一次你家里了吧?” 钟弗初模棱两可:“还行。” 叶阑便知道他们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心里有些复杂。 他在钟弗初办公室陪着他吃完了中饭才回去。 夏日的午后莫名开始一场暴雨,钟弗初将窗台上的绿植搬回桌子上,他盯着眼前这方绿色,想着病床上周予安说的话。 他并非全然迟钝,对其他男男女女的爱慕多少能感知到,但那些纷飞的情绪于他而言不过是浮沫泡影,不值一看。 病痛中的人,容易对救助者产生痛苦以外的依恋。 但这些热情消长如汛,来去无影。他没有心情去理会周予安的心血来潮。 周予安睡了没多久就又醒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病房里除了他空无一人,窗外雨声密集如鼓,强烈的失落像黑压压的云袭在心头。 热闹没有,殷勤没有,只有那个该死的引流瓶还连在他身上。 他打开微信,李慧婷给他发了一张图片,附言:“你的肺大泡”。 照片血红把他吓了一跳,他发了张自来水冲眼睛的表情,回了句:“怎么像鱼泡,太恶心了,还好我没看到实物。” 李慧婷回复道:“钟医生说你不敢看,所以我们就没打算给你看了。” 周予安嘴角扬起笑,回复道:“钟医生是我肚子里的小蛔虫吧!” 正笑着,小蛔虫就打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周予安双眼先是一亮,然后又一暗,像一盏灯开了又关,语气带了些哀怨,尾音拖得很长: “我醒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毫无立场的撒娇耍赖,医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谁也不可能专程陪他。 钟弗初嘴唇微抿,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后只是说道:“后天取引流管,这两天还要继续注意,饮食一定要清淡。” 周予安无精打采的哦了一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出院?” “四天后。” 钟弗初看他一脸懊丧,接着道:“如果恢复的快,提前一天也可以。” 周予安偏头看向钟弗初,疑惑道:“为什么要提前?我才不要提前呢。” 钟弗初怔了怔,就听他继续道:“我还想多住一会,因为我……” 周予安一向很溜的嘴皮子突然卡了壳,钟弗初低头看着他,手指按在床沿栏杆上。 “因为我不想工作啊!徐行就是个资本家,压榨我这个无产阶级工人,出院回去就得帮他干活,还不如在医院躺着舒服呢。” 周予安笑嘻嘻的看向钟弗初,却发现钟弗初的神色似乎有点失望的样子? 钟弗初转开视线,叮嘱道:“即使出院后,也不能过度劳累,更不能剧烈运动。你最好跟你朋友说清楚。” 周予安仰着脸乖乖的点头,钟弗初这般耐心嘱咐的样子,全然没了平常的冷漠,好像就是他的哥哥一般。 他突发奇想,问道:“诶,钟医生,你有弟弟吗?” 钟弗初脸色却瞬间冷淡下来,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柔和烟消云散。 “没有。” 回答的短促又干脆,似乎在否认什么让他厌恶的东西。 周予安莫名其妙,刚要问他怎么了,钟弗初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说错什么了吗?周予安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就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钟弗初怎么反应这么大? 钟弗初回到办公室,李慧婷发现他脸色不太好,心里有些忐忑,但还是走上来悄声道:“钟医生,邵主任和23号床的家属吵架了。” 邵丰文是胸外科主任,有些古板执拗,前段时间他力排众议,接收了一个从下面县医院转来的肺癌男性病人,该病人将近八十岁,肺癌已到Ⅲa期,还出现了淋巴结转移,手术风险很大。 前几天邵丰文主刀做了开胸手术,手术结果还算成功,但今天家属突然闹着要转院。 “家属嫌这里住院费太贵,医 分卷阅读12 院不给家属安排看护的床位,吵着要转回县医院里去。” 李慧婷说道。 钟弗初闻言眉头拧的更深,23号床病人情况不太好,现在根本不适合转院,家属这么闹,无非就想贪点便宜把住院费省了,他沉声问道: “现在呢?” 李慧婷叹气道:“邵主任也赌气了,干脆让他们转走,听说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钟弗初心里不太赞同,如果回去出了什么问题,家属可能要追究汉南医院的责任,但现在木已成舟,他也无法。 “还有一件事,陆爷爷刚才清醒了一阵,状态比以前好了点。”李慧婷知道钟弗初一直很关照这位重病的老人,从入院到手术都是他在帮忙,而老人子女只偶尔出现。 “我去看看他。”钟弗初闻言脸色好了不少,看了眼角落里的琴盒,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李慧婷松了口气,她这位老师什么都好,就是总冷冰冰的,让人看不透心情。 她想起自己去年刚进入汉南医院实习的时候,被分给钟弗初带,简直让其他女实习生羡慕死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并没有那么想象中那么美好,钟弗初要求极其严格,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他倒也不会骂人,但只要看她一眼,她就怕的心惊肉跳。 在这里实习一年,她极少见钟弗初和其他医生们一起聚会或谈笑,他把工作就只当工作,对病人绝对负责,却也没有更多交集,除了对孩子和老人多几分温柔,其他都一视同仁。 到了快下班的时候,一个高挑的年轻女人出现在胸外科办公室门口,李慧婷正要出去,抬头见到她,愣了愣,礼貌问道:“您好,请问您找谁?” 女人妆容精致,但遮不住满脸的憔悴,她提起嘴角笑了笑,问道:“请问钟弗初医生在吗?我是他的大学同学,陈慕霏。” 李慧婷第一次见到钟弗初有除了叶阑以外的朋友来找他,还是个美女同学,忙热情道:“您等等,钟医生在做手术,马上就会回来了。” 陈慕霏提着小巧的包在椅子上坐下,李慧婷给她倒了一杯水。 八卦不胫而走,花边新闻最为喧嚣,汉南医院本为文华大学附属医院,同僚大都为同窗,那点学生时期的旧闻早就互相流通。何况钟弗初向来是女人们八卦的中心,出现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迅速燎原一片。 钟弗初回到办公室见到陈慕霏的时候,后者已经成为他传闻中的前女友。 也确实是前女友,大学时短暂交往过一个月,当年医学系都知道这对院草和院花的情史。 陈慕霏见他进来,忙站起来,拢了拢头发笑道:“弗初,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钟弗初没有表现出惊喜或惊讶,平淡道:“最近还好吗?” 陈慕霏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只是苦笑了下,似是过的并不好,她说道:“今晚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 钟弗初答应了,毕竟是同学,他知道陈慕霏必是有要紧事求他。 到了傍晚,周予安自己点了外卖,结果外卖员在复杂的医院楼道间迷失了方向,他只好自己出去找。 外卖员是个年轻小哥,上班第一天业务不熟练,看到周予安穿着病号服提着引流瓶过来,大惊失色,鞠着躬连说好几个对不起,就差跪到地上了。 旁边不少人看过来,搞得周予安十分不好意思,像是他故意为难了一样。 “没事儿,谁还没个第一次呢?再说我行动也没问题,你看我还活蹦乱跳的。” 他说着便扬起胳膊蹦了几下,但骤来的疼痛使他面部一瞬间扭曲。 “周予安!”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周予安吓了一跳,他转头看去,钟弗初正向他疾步走来,旁边跟着一个明艳的女人。 钟弗初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冷冽的眼中怒意分明,一出口就是教训:“你就这么想多住几天院?!” 周予安没见钟弗初发过火,一时竟被凶懵了,他睁大了眼睛,茫然道:“是啊。” 他可不就想多住几天么? 结果亲眼看着钟弗初的脸色更臭了,他肩膀一缩,怂了没敢说话,才想起钟弗初跟他说了好多遍不能乱动,自己蹦的那几下显然被抓个正着。 外卖员一见这架势,腿都软了,战战兢兢道:“这外卖……” 他双手捧着外卖,犹豫着不知道给哪位。 钟弗初直接拿过来,看了眼上面的订单,目光倏地更为阴沉,他逼近周予安一步,语气冷锐: “麻辣烫?我难道没跟你说过,饮食要清淡?!” 周予安正悄悄观察钟弗初旁边的女人,长得不错,身材也好,还“含情脉脉”的望着钟弗初。 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闷气,扬着下巴反驳道:“我备注了不辣,而且还在里面加了红枣,养生的很!” 一双眼瞪圆了,分明理直气壮。 陈慕霏忍不住笑了一声,轻扯住钟弗初的衣袖,温声道:“弗初,别生气了。” 说罢向外卖员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不迭的跑了。 那语气姿态仿佛是钟弗初刚娶进门的老婆似的,周予安捏紧拳头,直挺挺立那儿跟块门板似的,就差贴张门神了。 陈慕霏又对周予安柔声道:“弗初也是在关心你,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他自己都不爱惜身体,谁会关心?” 钟弗初语气冷漠,目光沉沉的盯着周予安,见他不吱声,知道他这是在赌气,竟是气的笑了下。 周予安却兀的抬起头,眼眶泛红。 他手术完醒来本就不开心,之前钟弗初还莫名其妙的黑脸,现在竟当着可疑女人的面凶他,他委屈极了,大声道: “关心我的人从这儿排到天安门,不差你一个!” 钟弗初望进周予安发红的双眼,怔了片刻,脸上怒意淡了不少,冷声道:“回病房去。” 周予安垂下眼睫,提起自己的引流瓶大步离开了,连背影都气鼓鼓的,像一只行走的河豚。 钟弗初一直看着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才转过身来,把手里的外卖丢进了垃圾桶。 陈慕霏望着他的脸色,心下想着钟弗初这些年不见,竟是变了许多。 她记忆里的钟弗初,对任何事都很淡漠,当年她追他追的全院皆知,要死要活的,最终磨得钟弗初答应了在一起试试,可惜不到一个月他就提了分手,这期间他们完全不像一对恋人,她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一本医学书。 医院附近的餐厅里,陈慕霏努力谈起一些大学期间的回忆,见钟弗初兴致缺缺,她干脆步入正题: “弗初,我父亲前段时间被诊断是纵膈恶性肿瘤,医生说治愈的希望不大,我想着你在汉南医院的胸外科,想求你帮忙看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家愿意付出一切治好我父亲的 分卷阅读13 病,或者……多延长几年。” 陈慕霏说到后面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这些时日的焦灼痛苦都忍不住在昔日的恋人前露了出来,她伸出手压了压眼角的泪意。 钟弗初递给她一张纸巾,问了些具体诊断信息,心下有了大概的判断。 纵膈恶性肿瘤并不好治疗,肿瘤里包含很多大血管,扩散转移速度快,病程一般很短,而且陈慕霏父亲的肿瘤已经发展到了晚期。 钟弗初安抚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尽力一试,我会帮你安排好床位,联系院里经验丰厚的医生研究看看,越早转院过来越好。” 陈慕霏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快,而且承诺把一切都安排好,她有些诧异的望向钟弗初,眼里有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和热烈。 “弗初,我要怎么谢你……” 钟弗初却像是瞬间看懂了她的神色,他目光疏离,语气冷淡,“换做是其他同学,我也会这么做,你不必感谢。” 陈慕霏眼中的热切渐渐冷了下来,她又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只说道:“还是老同学好。” 钟弗初就是这样,和所有人的界限都彼此分明,不给别人半点希望。若说他无情,他也从来不玩弄人的感情,若说他有情,可也从未见他对谁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晚饭最后钟弗初拒绝了陈慕霏要求结账的请求,让服务员另外打包了一份清淡的膳食,自己付了款。 “是给家里人带饭吗?” 陈慕霏对钟弗初现在的生活一无所知,以为他已经有了家室,忍不住打探。 钟弗初道:“不是,给病人带的。” 陈慕霏愣了愣,想到刚才医院里碰到的那个被钟弗初训斥的青年,问道:“是给刚才那个点外卖的病人吗?他好像没有晚饭吃。” 晚饭被钟弗初扔掉了。 钟弗初点了点头,说了句:“他一个人住院,有些不方便。” 语气倒比方才和她说话时随意了不少。 陈慕霏笑了笑,钟弗初其实没变,还是那般嘴硬心软。 第八章 周予安一个人在病房生闷气。 护士过来查房,他也鼓着一张脸闷不做声。 “这是谁惹我们予安生气了?” 护士和他来往的多,言语谈笑熟稔。 “还不是你们钟医生。” 护士帮他倒了一杯温水,玩笑道:“你不是挺喜欢钟医生的吗?天天钟医生长、钟医生短、钟医生什么时候来的。” 周予安矢口否认:“不喜欢了,他不仅凶我,还没收我的晚饭。” 说完闭上眼睛假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护士刚要说话,就看到钟弗初提着袋子走进来,意味不明的盯着周予安。 她看了眼钟弗初手里的袋子,标志很熟悉,于是笑着离开了病房。 钟弗初将饭盒放在病床的桌板上,说道:“谁没收你的晚饭了?” 周予安猛地睁开眼,钟弗初正低头看着他,神色似有几分笑意。 他眼中倏地光彩流转,复又努力压抑下去,昂着头哼道:“你买的什么?我可不一定喜欢吃。” 嘴角却控制不住要翘起来的笑意。 钟弗初把袋子里的餐盒拿出来,一一打开,又把筷子拿出来递给他,说道:“不喜欢也要吃。” 周予安看他拿着筷子的手,脑中不知为何闪现他拿着手术刀的样子,然后用手术刀凿开了他的胸腔…… “筷子不能吃。” 钟弗初见他发呆,难得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周予安回过神,打算接过筷子,却碰到了钟弗初的手,那只手迅速向后缩了下,周予安愣了愣,看向钟弗初,发现对方移开了目光。 周予安快速的将筷子从钟弗初手里再次拿过来。 餐盒里都是些清淡菜,还有一碗一看就很养生的粥,上面飘着几颗大红枣,像在嘲讽他的麻辣烫似的。 “……” 周予安觉得自己吃完可能嘴巴就没了味。 但这是钟弗初给他特意买的,那就不一样了,他喜滋滋的吃起来。 有的人无论吃什么东西,都会让旁人觉得格外的香。钟弗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周予安的吃相,怀疑自己吃的晚饭和他不是一家的。 周予安把胃垫了一层后,开始忍不住偷偷瞄坐在一旁的钟弗初。 “看什么?” 钟弗初发觉他的偷看,直接问道。 “啊,你下班后都做些什么呢?” 周予安忙转移话题。 钟弗初顿了一会,似乎也在思考,才道:“没什么,看书,健身,睡觉。” 这也太无聊了吧,周予安心想,他的生活可就丰富多了,怎么浪怎么来。 “那你喜欢看什么书?” 他试图找些共同话题。 “专业上的书。” “……” 失败了。 “你在哪里健身呢?” 他也可以去办一张健身卡。 “家里。” “……” 没辙了。 周予安有些泄气,钟弗初的生活单调的令人发指,让他一颗玲珑心钻无可钻。 忽而他想起宋涤新说钟弗初失眠,便问道:“那睡觉呢?你的睡眠质量怎么样?” 钟弗初怔了怔,说了实话:“不算太好。” 周予安打起精神,忙道:“我睡眠超好的,一躺就能睡,雷都打不醒,因为我睡前会喝 牛奶,真的,你可以试试。” 这对深度失眠患者来说并非什么有效的建议,但钟弗初见他一脸献宝的得意神采,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你周末会做什么呢?我周末一般和朋友出去打球,不过现在不能打了。” 周予安化身 调查员,问个不停。 钟弗初看了眼他嘴角的饭粒,忍不住道:“好好吃饭。” “哦,好的。” 周予安消停下来,埋头开始吃饭。 然而没过多久,周予安又问道: “刚才和你一起下班的那个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 他一双眼小心翼翼的看向钟弗初, 筷子握在手里没有动。 钟弗初平淡道:“大学同学。” 周予安并不太认同,那个女人看钟弗初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普通同学。 但他不敢再说话了,尽管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反而是钟弗初后来问他: “为什么做手术不告诉父母?” 周予安说道:“我妈太紧张我了,如果她知道我生了病,一定会把我关回家里。” 说罢叹了口气,接着道, “我五岁时得过一场大病,听爸妈说差点儿没救回来,那之前的事情也记不太清了,之后也小病不断的,所以一直被管的很严。” 钟弗初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有父母关怀,是一件好事。” 周予安没察觉他语气里的不同,玩笑的问道:“你这么闷,是不是小时候也被 分卷阅读14 父母管太严了?” 他想象了一下小时候的钟弗初,一定是每天放学后在家里乖乖写作业,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父母肯定骄傲的不得了。 钟弗初嘴角扯了一下,神色晦暗不明,绕过了这个话题:“你朋友什么时候过来?” 周予安愣了愣,说道:“明天吧。” 这时他的手机发出嗡嗡震动,他拿起来一看,脸色大变,是他的母亲。 “洛洛啊,我看你微信运动步数怎么这几天都这么少?是一直没出去吗?” 周予安万万没想到忘了这茬,脑子一热,急中生智道:“这几天一直住在公司,赶着做一堆文件,就没怎么出去。” 明妍将信将疑:“你那边怎么那么安静?还住在公司吗?徐行也真是的,他自己的公司,让你这么辛苦帮忙,公司怎么能睡的好吃得香?” 周予安忙从旁边拿出一本书,用手翻书页营造翻文件的声音,一边道:“公司环境很好的,都有专门的休息室,吃饭也点的餐厅的外送,您放心吧,我一点也不辛苦。” 明妍显然还是不放心:“徐行呢?让我跟他说说话,我要跟他叮嘱一些事。” 周予安欲哭无泪:“徐行有事出去了。” “那让我和你的同事说说。” 周予安急的不行,看向旁边的钟弗初,做了个“帮帮我”的口型,把手机塞到了钟弗初的手里。 钟弗初迟疑的拿起手机,电话那边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有些莫名耳熟,在他脑海里如电流一般嗡的闪过什么,却又捕捉不住。 “你是予安的同事吗?我是他的妈妈。” 钟弗初应道:“您好。” “是这样,我们家予安身体不太好,他现在一个人在外地工作,又不想我过来陪他,所以我呢,希望你们这些同事在工作上多多照顾他,可以吗?” 她的声音带了些掩藏不住的傲慢,不像是在拜托人照顾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命令。钟弗初并没有打断,最后说了句:“好。” 明妍又放低了声音问道:“他有什么关系较好的女同事吗?或者上下班有见到他和其他的女孩子在一起吗?” 钟弗初嘴角微掀,说道:“这我不是很清楚。” 明妍似乎是叹了口气,让钟弗初把电话递回给周予安,拉着周予安又说了一会,中间提了句“你这同事未免有些太冷淡了,是不是和你关系不好”,才终于挂断电话。 周予安长舒一口气,不好意思的对钟弗初道:“刚才太感谢了,没让我穿帮。我妈就这样,有点点啰嗦,你别介意啊。” 钟弗初没觉得自己有帮上什么忙,道:“没事,她也是关心你。” 周予安没心没肺的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还挺想有一个哥哥的,这样压力就不会这么大了。” 钟弗初看了他一眼,望向窗外。 窗外华灯依旧,有人身处溺爱漩涡,有人一无所有,生活如斯奔腾,分秒不停。 后来钟弗初时常想,如果他当时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他一定不会接过电话。亦或者如果他当时就能认出那个女人的声音,后来的一切也不会发生。 但时隔二十年的记忆,如风似幻影,早就捉摸不住了,却夜夜蛰伏于他的梦中,折磨至斯。 周予安吃饭的速度故意放的很慢,只为了让钟弗初多陪陪他,两人偶尔说几句话,也是他说的多,钟弗初说的少。 但饭总有吃完的时候,人也有离开的时候,最后周予安问了钟弗初的生日,钟弗初沉默了一会,才说:“七月八号。” 周予安记在心里,现在已是六月下旬,离钟弗初的生日不远了。 钟弗初临走前,周予安轻声说了句:“钟医生,明天见。” 好像他们每天都会见的样子。 “明天见。” 钟弗初回了声,带上房门转身离开。 他驱车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在健身室里跑了一个小时的步,然后洗了澡,坐在书房里看了会书,到了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 一切都和过去一样,除了在睡前收到的一条短信。 「钟医生,记得喝牛奶,真的很灵的,晚安^ ^」 钟弗初怔了会,坐在床上望着一旁的皮卡丘玩偶发呆,最后还是起身去泡了杯牛奶,皱着眉喝了下去。 宋涤新在这天下班后专门跑到了晚钟家园,他想通过晚钟家园的主人钟牧远多了解一些钟弗初的过去。 晚钟家园在城郊的一个庭院里,周围种着些小菜,有黄瓜藤、西红柿、辣椒……一看就是园子里的人亲自种的。 他到的时候钟牧远正在躺椅上乘凉,头发已然全白,但精神矍铄,浑浊的眼里透着洞悉世事的豁达。 园子里有几个孩子在旁边下围棋、看书,一片自然祥和。 宋涤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钟牧远把他带到了房间里,给他倒了杯茶,说道:“弗初这孩子,我很久以前也试着去开导他,但没有什么用,他自己走不出来。” 他摇着蒲扇,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凌晨。 那是在七月,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他在泽南市办了些事,因为园里有个孩子突然生了病,他便连夜开车回文华。 两个城市之间的高速公路在凌晨时分并没有多少车,天蒙蒙亮,他开得并不快,突然看见前方路边有一个孩子慢腾腾的走着,已是举步维艰。 他顾不上别的,忙把车停在高速公路的紧急停车带上,下去看那孩子。 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十岁左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发光的玩具,尘土满面,唯有一双眼仍然明亮,目光清醒倔强。 他二话不说将男孩带上了车,高速公路上行走太过于危险,他不能坐视不管。男孩并没有反抗,上车以后很快就在后座睡了过去。 回到文华市后,他才发现男孩是昏厥过去了,浑身上下遍布大大小小的伤,伤口已经有些发炎溃烂,看着惨不忍睹,他连忙把他送到医院。 医生看到男孩的伤当场就报了警,钟牧远还差点被误会成罪犯,只是后来警察也没能找到男孩的家属,这孩子就像凭空出现的。 在医院养伤的时候,男孩从来不喊痛,就像没有知觉一般,手里紧紧抓着那个已经无法发光的玩具,脏兮兮的。 那玩具他似乎在孩子们经常看的日本动画片里看到过。 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却始终不回答,他没有办法,只好收留了他,并给他重新取了一个名字。 他对他说:“人生就像一棵树,无论是枝繁叶茂,还是落叶凋零,他的根和他的名字都永远在那里,这辈子也没有办法丢弃。希望你能勇敢的面对过去,弗忘本初,就给你取名弗初吧。” 结果一语成谶,钟弗初此后真的未曾摆脱自己的本初 分卷阅读15 ,丝丝缠绕,夜夜梦回。 “如果我知道过去对他而言这么不堪,也不会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了。” 钟牧远忍不住苦笑,他本身是文华大学文学系的教授,辞职后开了这个孤儿院,对于那些没有姓名的孩子,他都会用自己的姓重新取名,大多有寓意。 宋涤新回想起他在钟弗初家里看到的成堆的皮卡丘,心里终于有了答案,那个发光玩具,对当时处于绝境的钟弗初而言,是唯一的光亮和依靠。 “他对您也从没谈起过之前的过往吗?”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遍体鳞伤的走在高速公路上。 钟牧远摇头,叹气道:“他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这个世界也似乎没有人寻找他。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心性,一点泪也不流,一句话也不说。” 刚到晚钟家园的钟弗初,像一只刺猬,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谁都不敢招惹他,一双阴郁的眼睛只有在对着钟牧远时才会放下戒备。 钟牧远带着他读书、种花、下棋,还教他弹古琴,以修身养性。 加上园里的孩子们大都淳朴可爱,尤其是年纪相仿的叶阑和钟源一直陪伴着钟弗初,他才渐渐融入这个集体。 宋涤新听到这里,问道:“您说的钟源如今在哪里?”为什么他没听钟弗初提起过? 钟牧远昏黄的双眼里染上几分悲凉的暮色,他重重叹了口气,才说道:“钟源十六岁的时候肺部诊断出恶性肿瘤,我们一直在给他筹钱做手术,园里大点的孩子,包括当时正在读高三的弗初,都会出去打工赚钱,后来钱筹的差不多了,但手术没成功,钟源还是走了。” 宋涤新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忙出言安慰了钟牧远几句。 “您说钟弗初打工筹钱给钟源治病,可是他那时才十八岁吧,还在读书,能赚什么钱?”宋涤新忍不住问道。 钟牧远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宋涤新看。 照片里似乎是一个音乐会,台下坐着不少观众,台上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在一扇松影屏风下低头抚琴,明明模糊看不清人脸,但只需一个清峻的身影,就似可闻见泠泠琴音从他手下流泻而出。 “我琴艺不精,只能教弗初一点皮毛,后来市里古琴协会的会长陆龄久收了弗初为徒弟,时常让他参与表演,偶尔也有些私人宴会邀请他去演出,运气好的话能赚一些。” 一个外科医生居然是个古琴演奏家,宋涤新觉得这着实有点新奇。 他最后问道:“那您还记得您是哪天收留他的吗?” “七月八号,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那天晚上周予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在他们家的别墅花园,晨风轻灵甘媚,他坐在一个小秋千上,身后不知是谁在推着他的背,他飞上去,又落下来,欢声惊扰云雀,架上开满蔷薇。 又梦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坐在花下抚琴,朝他看来的目光却转瞬间在大雨中湮没,他追在抚琴人身后,拿着一把伞飞快的跑着,好像永远也追不上。 第二天他醒的很晚,窗外已经放晴,阳光毫不吝啬的泼了进来。他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估计钟弗初来过又走了。 他忍不住叹气,懊恼自己为什么忘了定闹钟。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呢。” 李慧婷走了进来,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 周予安看着袋子,吸了吸鼻子,有香味飘出来,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李慧婷笑道,“钟医生给你带的早点,刚才你没醒,就一直放在保温箱里。” 耷拉着的叶子瞬间鲜活,周予安开心的声音都变了调:“钟医生现在在哪里?我想去找他,亲自道个谢。” 李慧婷却道:“你到处跑,钟医生看到怕是会不高兴。” 周予安求情道:“我慢慢走,绝对不乱来,你就告诉我吧。” 李慧婷抵不过,让步道:“先把早饭吃了吧,钟医生今天上午没有手术,现在估计在特保病区15号床陆爷爷那里呢。” 说完又叮嘱道:“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周予安自然连连答应,狼吞虎咽的吃了早饭,自己提着引流瓶向护士打听了特保病区的位置,向那里走去。 走廊上熙来攘往之间,有人咳嗽的歇斯底里,有人难忍病痛而叹息,他小心避让着行人,与他们擦肩分离。 特保病区与普通病房不在一个楼层,要安静得多,估计是为了领导干部专门准备的。他未曾走到15号房,就似乎听到了隐隐琴声。 他不自觉放轻了步伐,走到病房门口,门未掩,他斜立于门旁向里望去。 雪白窗帘被风吹起一角,有人着一身洁净的白衣,膝上横一把蕉叶琴,阳光在他身边氤氲了一圈细致微明的光晕,而那双曾握过无数次手术刀的手,在弦上拂勾之间,琴音泠泠。 病床上的老人戴着呼吸面罩,冰冷的管子遍布全身,阳光也无法涤荡他身上的垂垂暮色,只有机器尚证明他的生命微弱存在,明明活的如此痛苦难堪,他苍老的手却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合着琴音节拍。 这是医院里再寻常不过的角落,人们在这里受尽折磨,又得到救赎与解脱。 冷暖与苦痛都在这里,却又好像被悠扬琴声渐渐拂去。 周予安没有闯入这幅画里,他如一粒孤舟泊于湖心,只觉得琴声明明很近,却又好像很远,从茫茫之中褰裳涉水而来,越陌度阡到他心里躺下。 记忆惊蛰初始,爱慕生根拔节。 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一个人。 第九章 周予安十三岁那年因为和家里人赌气,离家出走投奔住在文华市的吴昊宇,正好碰上这个发小过十七岁生日。 那天吴昊宇招呼了一大群平日里玩得来的富家子弟和美女同学给自己庆生,在自家花园里搞了个BBQ,烟熏火燎的好不热闹。 周予安年纪比他们都小,又不认识其他人,只跟在吴昊宇身后跑,或者埋头吃烧烤。 “宇哥,既然你生日是六月六号,那我祝你六六大顺好了。”周予安举起盛着可乐的酒杯,对一旁比他高壮不少的吴昊宇笑嘻嘻说道。 “用可乐敬酒也太不够意思了,宇哥你说是吧?”有人在旁边起哄。 吴昊宇一把搂过周予安,像拎小鸡一样,抓了一杯酒塞在他手里,威胁道:“你小时候哥哥可没少罩你,一杯酒的面子要给吧?” 周予安处于叛逆的年纪,从家里逃出来正要好好放肆一把,十分爽快的将整杯酒一口闷了。 一群富二代纷纷叫好,周予安嗓子火辣的很,面上却洋洋得意,几杯酒下肚后,头重脚轻的摸不着北。 “听说宇 分卷阅读16 哥今天还准备了一个特别节目?是什么呀?” 有个娇滴滴的女生问道。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高三A班那个卖艺的么。”有男生发出不屑的哼声。 周予安懵了懵,偏头问道:“什么卖艺的?” “宇哥看上的女人被高三A班一个男的抢走了,今天要过来给宇哥卖艺庆生。”之前那个男生讥讽的笑着。 周予安晕乎乎的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看向吴昊宇,却发现他脸色不怎么好看。 “会不会说话啊,什么被抢走了,那女的没长眼睛而已。” 有个好看的女生轻轻贴向吴昊宇的胳膊,瞪了眼那讥笑的男生。 在场的除了周予安大多都是文华市瑞泽高中的学生,瑞泽高中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学生非富即贵,学校每年也会免学费录取一小批成绩拔尖的普通学生,这些学生往往因为成绩优异被分到A班,但实则是学校里的最底层,向来为富家子弟轻视排挤。 周予安听他们讨论那个高三A班的学生,只知道那人成绩很好,有一些不在乎出身的富家女也追求他,但从来没有成功过,吴昊宇喜欢的校花似乎就是如此。 有个男生问: “高三的明天不是要高考么,底层人不抓住这个机会,还有时间出来卖?”一个“卖”字刺激的众人嬉笑起来,这群公子哥最不担心的就是高考了。 “你们还别说,没准真考个清华北大呢。” “清华北大又算什么,再说谁知道他能不能考呢?”有人朝吴昊宇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 吴昊宇则一巴掌拍在周予安背上,叮嘱道:“你从小学钢琴,应该最懂音乐吧?等会可得给哥哥好好挑一挑毛病。” 周予安刚想问挑什么毛病,就听到有人说:“来了来了。” 他向花园的大门看去,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瘦高少年走了进来,颀长的身后背着黑色琴盒,在众人嬉笑声中抬眼望向这边,一双眼黑沉沉的,清峻的眉宇间掩藏着几分阴郁。 周予安呆在那儿,都没听清那些人在笑什么。 “A班的尖子生,弹个听听,打赏少不了你的。” 有个男生吹了声口哨,引得一片哄笑,几个女生纷纷红了脸。 周予安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他只是看着那人不为所动的取下琴,在灿烂缤纷的蔷薇花架前席地而坐,一尾蕉叶琴枕于膝上,然后抬眼望向人群中心的吴昊宇,神色淡漠的问道:“想听什么?” 在烧烤的肉焦味与滚烫的炭火气息中,他的声音格外低沉清冽,仿佛他并非身于此,而在渺渺远山与流云之间。 吴昊宇显然体会不到这般意境,他叉开腿坐在琴前,用锃亮的皮鞋尖踢了下琴身,哼笑道:“就弹他们说的,弹完领赏。” 说完掏出一叠钞票捏在手里,在抚琴人眼前晃了晃。 说罢又是一阵哄笑,公子哥们纷纷看好戏,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酒池肉林里围着一方古琴,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周予安有些紧张,这人好像被为难了,他刚想劝吴昊宇,就听到琴声乍起,自花团锦簇前穿过燥热的油烟,杳杳而来,如雪落湖心,风过松林,裹挟着沁人的水汽。 他看过去,抚琴人微低着头,背却挺的笔直,像是一丛青葱翠竹,低垂的眉目如泼墨山水,傲然琴声在高挺的鼻梁上百转千回。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喝醉了,竟听的神游天外,只觉一颗心如白鹿撞在冬雪里的梅树上,砰的一声,分不清落下的是梅还是雪,纷纷扬扬,清香满天。 有人听不下去,大声骂道:“这哪里是吹喇叭,明明是弹棉花!” “太无聊了,听的我都快睡着了。”有个女生翻了个白眼。 辱骂哄笑压过了琴声,甚至还有人发酒疯扔了一把烤串过去,油腻腻的落在琴旁,却丝毫没有干扰抚琴人。 吴昊宇嘴角挂着讥笑,一手按住周予安的肩头,问道:“周予安,你说说这人弹的怎么样?” 如果周予安是清醒的,他一定会察觉吴昊宇这般问的用意,但他当时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超好听的!” 吴昊宇的手陡然用力,周予安吃痛的哼了一声,皱了皱鼻子看向吴昊宇,不明所以。 “周予安,你在说反话呢吧?” 有人见状笑哈哈的问道。 吴昊宇也转头盯着他,大有不说是就打人的态势。 周予安却看到抚琴之人抬头望了他一眼,阴郁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湖,无人能探知湖底,他却好像窥到了什么,闪着微光。 “可我是真的觉得很好听啊!” 周予安偏着头嘟囔道,满脸的醉意让他看起来有些憨憨的。 吴昊宇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倒也未对周予安发火,这人毕竟是周家的独子。 他从旁边取过一杯酒,大剌剌的蹲在抚琴人身前,说:“既然有人说你弹得好听,那你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这杯酒,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他语气倨傲,威胁之意分明,将酒杯举到人面前,但手却突然晃了一下,艳蓝的液体瞬间溅到琴弦上。 抚琴的手停了下来,琴的主人抬眼望向吴昊宇,鸢尾荼蘼般的酒水映在他幽深的眸中,如利剑出鞘时乍现的寒光,冷冽又危险。 周予安的心揪了起来,生怕那人会一把挥开酒杯,但他只是盯着吴昊宇看了会,目光暗沉如无月之夜,然后抬手拿过酒杯,在刚要喝进去的时候,被周予安一把抢了过来。 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喝完吐了吐舌头,皱着脸苦道:“真不好喝。” 吴昊宇气的几乎要掐住周予安的脖子,朝一旁的人吼道:“快给他拿醒酒的!” 说完用胳膊夹住周予安,手伸进他嘴里死命的按压舌头,周予安吐出来一点,拼命挣开了吴昊宇。 他更加晕乎乎了,看人都有了重影,他看到那个抚琴人似乎一直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吴昊宇被周予安气的没心情找人算账,将那把钞票扔在地上,复又踩了几脚,冷笑道:“赏给你的,拿回去给病秧子治病去!” 抚琴人却看也未看地上的钞票,径自把琴收进了琴盒。 剑拔弩张后的热闹没看成,众人都有些怏怏,对调笑这人也没了兴趣。 “怎么突然下雨了。” 有女生惊叫道。 其余人忙跑到别墅里去了,草坪上杂乱的烧烤摊子也没人收拾,炭火很快被浇灭。 周予安像只小狗一样蹲在抚琴人旁边,双手撑着脸颊,呆呆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还没听到回答就被吴昊宇一把拎了起来往屋里带,他一直扭头往回看,看到那人背着琴盒在往外走,他突然睁开吴昊宇,不顾他的瞪视跑开了。 夏季的雨快而狠,周予安拿着伞冲出 分卷阅读17 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背着琴盒走了,他忙追了上去。 “你没带伞吗?”周予安喘着气跑到人后面,发现他身上都湿透了,白衬衫变得有些透明,透出里面瘦削而结实的身体,琴盒也被浸湿,不断往下滴着水。 周予安忙把伞举到他头顶,只是这把黄伞小的很,他又比眼前这人矮了不少,只好一路踮着脚,像一只跳芭蕾舞的云雀,叽叽喳喳的跟在后面。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周予安,给予的予,安宁的安。”四面八方的雨声将他们包围,他只好大声问道。 “你不想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我叫你古琴哥哥好吗?”周予安偏着头看他的脸,见他还是不理自己,又锲而不舍的问道: “我可以邀请你弹琴吗?我家在泽南市,可以给你包路费和住宿费的。” 那人一字不发,只是沉默的往前走,冷硬的侧面如刀锋。 周予安停在原地,愣了一会,又往前跑去,踮着脚把伞举在他头顶,小声道:“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的琴声呀,我是学钢琴的,但是弹的一点儿也不好。” 他说完鼓着脸,有些不好意思,那人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漠。 周予安忙挂起笑容,嘴角旋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身上已经淋湿大半,睫毛上都挂着水珠,一笑就淋漓的落下。 “听说你明天要高考?那你今天不能淋雨呀,不然生病了怎么考试呢?” 周予安拉住他的胳膊,将伞柄塞进他的手里,转身往回跑。 跑了一阵又回过头,发现那人还站在原地,举着他的小黄伞。 他醉意上涌,隔着重重雨幕,大声喊道: “古琴哥哥,祝你高考顺利!” 他在磅礴大雨中看着他撑伞走入另一重磅礴大雨,渐渐消失了身影。 那之后他回到了吴昊宇的别墅,问他那人的名字,但吴昊宇黑着脸没理他。 然后他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烧,烧的意识不清,肚子也疼的死去活来,被吴家人送到了医院。明妍很快赶到文华市,似乎和吴昊宇的母亲大吵一架,之后两家几乎没怎么来往。 他在医院养了好久的病,出院后就被捉回了家里,十三岁夏日的一场大雨如午后的醉梦,和那个背着古琴的背影一起淹没了。 一曲毕,周予安仍怔在原处,终被抚琴人察觉。 “你怎么过来了?” 钟弗初将琴放在一边,向他走来。 周予安抬头望向他,眼眶里似乎要冒温泉水,他忙垂下眼睫,笑着赞美道:“你弹的还是那么好听。” 钟弗初怔了怔,看着他低垂的长睫,没有说什么。 他转身走到老人身边说了几句,似是在道别,然后将古琴收进琴盒里,背着琴和周予安向外走去。 “什么时候过来的?” 钟弗初问道。 “我忘了,大概十分钟前?” 他确实忘了,那时他看着钟弗初抚琴,记忆如潮水涌起又退下,一颗心像被泡发的干柠檬,又酸又胀,时间早已失去意义。 两人走在走廊里,彼此都沉默着,周予安突然小声道:“古琴哥哥。” 他的心被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捏紧,十二年前的钟弗初可以说是有点狼狈和可怜的,他不知道如果钟弗初也想起来,会不会生气或难堪。 钟弗初僵在原地,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周予安的脸,眼里并没有什么难堪的意味,反而有些似有似无的笑意:“想起来了?” 周予安心里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脸上还有些懊恼,“难怪我那天见到你觉得熟悉,原来我们在十二年前就见过,我可真笨啊,居然现在才想起来。” “忘记也没什么。” 钟弗初平淡道。 同样一段记忆,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对有的人而言或许只是一阵吹过就忘记的风,对有的人却是一整个夏天的雨,滴滴答答,断断续续。 “当时我回去后生了好久的病,也没机会去打听你的情况,你……当时还好吗?”周予安好奇的问道,那天可是钟弗初高考的前一天。 “挺好的。”钟弗初顿了顿,说道。 “那就好。” 周予安弯起眼睛,他现在想来,那杯酒或许是有问题的,还好被他莽撞的喝掉了,不然钟弗初岂不是要错过最重要的考试? 他一点也不希望和钟弗初第一次相见的记忆有不愉快。 可惜如果十二年前真的是第一次相见,倒是最大的幸事了。 但人与人之间的许多牵扯,注定从出生就开始盘根错节,埋伏于命运的土壤之下,随时随地生根抽芽。 两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周予安一颗心还在为方才的琴声颤动着,他问道:“刚才那位病房里的老爷爷很喜欢琴吗?” “他是我的师傅。”钟弗初答道。 陆龄久是文华市古琴协会的会长,他的孙子陆岩当年和钟弗初同校,可惜陆岩对古琴毫无兴趣,陆龄久在学校文艺汇演发现钟弗初后,就主动收他为徒。 师傅?周予安双眼亮了起来,他望向一旁高大的医生,一身挺拔的白衣,身后背着古琴,往日里让他生畏的冷漠似乎都化作松下风与柏上雪,凌凌清清,不可言喻。 “钟医生,你能教我弹琴吗?” 周予安脑子一热,说了又有些后悔,钟弗初那么忙,肯定是没有时间教他的。 钟弗初果然面露犹豫,模棱两可道:“你先把病养好吧。” 周予安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他就知道。 钟弗初见他不高兴,顿了顿,又道:“等你把病养好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可以教你。” 虽然还是模棱两可的,周予安却开心起来,之前的失落都没了影。 他跟在钟弗初后面问东问西,像一只追着人赶的鸟雀,直到最后钟弗初转身按住他的肩膀,说道: “我现在没有时间,你自己回病房好不好?” “啊,好的。”周予安乖乖答应,刚要离开却看到前面有一个女人喊了一声:“弗初。” 是上次那个女人。 钟弗初转过身,陈慕霏向他走来,脸上满是感激:“多亏了你,我父亲已经转过来了,刚才邵主任去看了他,说马上会研究手术方案。” 她又靠近了一步,眼眶微红道:“弗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 “你不用道谢,我先去看看伯父的情况。” 钟弗初说完看向一旁发呆的周予安,微微皱眉道:“你怎么还不回去?” 周予安莫名其妙的生起气来,瞪圆了眼睛说道:“我又不像你这么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慕霏愣了愣,问道:“这是怎么了?” 钟弗初看着周予安气鼓鼓的背影,语气无奈:“耍点小脾气罢了。” 第 分卷阅读18 十章 周予安生完气开始自我反省。 他和钟弗初除了一段说不上美好的记忆,其他什么都没有,他根本就没有立场生气,而且钟弗初去看病人天经地义。 李慧婷过来查房,见他这样子,笑道:“你最近情绪起伏挺大的啊。” “看上的妹夫泡汤了,我能不生气吗?” 李慧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走过来小声八卦道:“你也看到钟医生的前女友了?我们医院的芳心碎了一地呢。” 周予安猛地瞪大眼睛,大声问道:“前女友?” 陈慕霏嘘了一声,说道:“难道你说的不是那个很漂亮的陈小姐吗?今天她父亲转到我们院了,从头到尾都是钟医生忙活的。” 完了,还真是前女友,周予安一颗心如铅锤般迅速下沉。 李慧婷仍旧在八卦:“听说他们是大学同学,是钟医生唯一交往过的女友,现在突然杀出来,两人保不齐就死灰复燃了。” 她看了眼周予安,发现他脸色极其难看,安慰道: “你妹妹年纪又不大,急什么,多得是好机会。” 周予安心里喃喃道:你不懂,这可是我看上的男朋友啊! 钟弗初拒绝了陈慕霏又要请他吃饭的好意,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见到李慧婷正在和其他几个实习生八卦自己,沉下脸曲起食指敲了下门。 八卦者一哄而散,李慧婷战战兢兢道:“抱歉,钟医生,我们只是真的有点好奇……” “这里是医院,我希望你能记住。” 李慧婷快把头低到地上去,被当场抓包真是有够倒霉。 钟弗初坐下来喝了口水,李慧婷悄悄看他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太生气,心里微松了口气。 她刚要偷偷溜之大吉,就听钟弗初突然问道:“42号床怎么样?” 她愣了愣,不知钟弗初为何问起周予安这种小手术的病人,便道:“刚才去查房了,没什么问题,就是情绪不太好。” 钟弗初放下水杯,微微侧头,“还在不高兴?” 李慧婷没有察觉他话语里的奇怪,想到周予安生气的原因,忍不住笑道:“因为他的’寻找妹夫计划’泡汤了。” 钟弗初皱起眉:“妹夫?” “他想介绍您和他的妹妹认识,不过看到您前女友回来,觉得没了机会。” 钟弗初半晌没说话,李慧婷观察他的脸色,阴沉沉的,觉得有些不妙,果不其然钟弗初对她道:“回去写检讨,好好反省在医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慧婷大惊失色,沮丧着脸也不敢求情,她实在想不通,钟弗初怎么突然又生起气来了。 中午钟弗初在食堂和叶阑吃了饭后,打包了一份准备带走。 “你那个病人看着也不是没钱的样子,怎么不自己请一个护工呢?”叶阑忍不住埋怨道。 “不习惯陌生人照顾吧。” 钟弗初又到一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酸奶。 “那为什么这么习惯被你照顾?” 叶阑脱口而出,又有些后悔。 钟弗初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弯腰将酸奶取了出来。 “我听说,陈慕霏来找你了?” 叶阑只好转移话题。 “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钟弗初有些无言,他自己都快忘记,没想到别人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叶阑苦笑了下:“那年你和她走到一起,我们都很惊讶,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她的。” 大学时追钟弗初的女生太多,他和钟弗初都没当回事。 钟弗初没说话,当时陈慕霏追的太紧,他不胜其烦,最后答应试一个月,事后证明,他根本没有办法将别人放进心里。 叶阑见他神色,便知他对陈慕霏无意,转而道:“陆爷爷最近还好吗?” 他见过陆龄久几面,知道这位在文华市颇有盛名的艺术家很是关照钟弗初,只可惜老人家早年丧偶,后辈常年在国外,生了重病除了请的护工,就只有钟弗初时常照拂。 “情况不太好。”钟弗初蹙起眉头,陆龄久已是肺癌晚期,虽然做了手术,但对身体的损耗极大,剩下的时日并不多了。 钟弗初和叶阑分别后,径直走到周予安的病房,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他和徐行正笑着说话,面前摆着丰盛的午餐。 他转身离开,将酸奶送给了实习生,饭扔进了垃圾桶。 “这几天算我对不住你,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受苦了,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好不?”徐行带了一大包慰问的零食,扔在床头柜上。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周予安趁机提要求。 “行,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我在网上查到过几天枕琴台有一个古琴音乐会,但是票卖完了,你帮我弄两张VIP票呗。”周予安将手机上的音乐会信息给徐行看,他知道徐行路子广。 徐行用奇异的目光把周予安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怪声怪气道:“周予安,你这是做手术把灵魂也给改装了?还玩起了这么高雅的音乐?” 周予安哼了哼:“跟你这个乡巴佬说不通,我和我的钟子期一起看。” 徐行不懂钟子期是哪个,但姓钟的家伙他倒是知道一个,于是抱臂斜眼道:“你不会还没对那个医生死心吧?我今天来的时候可看到他和一个大美女亲亲我我。” 周予安猛地看向他:“你确定?” 徐行在瞪视下漏了气:“唉,也没有亲亲我我,但那个美女一看就对那男的爱的不行,你要相信我游戏花丛多年的眼光,一个男人被一个美女那样含情脉脉的看着,很难不动心吧,除非是弯的。” 周予安哼笑道:“那又怎样,我也是帅哥啊,我也会含情脉脉啊!” 徐行瞎了眼,挥手道:“随便您折腾吧!” 到了下午徐行又走了,周予安上午对钟弗初生的气早就无影无踪,他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想去问问钟弗初有没有时间看音乐会。 他提着引流瓶悄悄溜出病房,还没走到就听见乱糟糟的喧闹声,路上有人说“胸外科有人在闹事。” 周予安一个激灵,赶紧小跑了过去。 胸外科办公室外的大厅里堵着一堆人,花圈摆了满地,墙上到处贴着白色大字报,周予安没来得及看清楚写的什么字,就被身后人群撞了下。 前面人挤人,他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有人大喊报警,有人高呼偿命,看戏的、围观的水泄不通。 “胸外科医死了个人,家属过来闹了!” “听说是邵主任主刀做的手术,从这儿转院后死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责任。” “之前邵主任不让他们转,他们偏要转,死了人又回来闹。” “他们好像把几个医生堵在里面了。” 周予安听着旁边人的谈话,心中警铃大作,钟弗初在哪里 分卷阅读19 ?会不会也被堵在里面了? 他想起之前看的医闹新闻,有医生直接被砍死的,一时心下惴惴,踮着脚寻找钟弗初的身影。 突然前方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女人的尖锐叫声:“你们把我爸害死了,拿什么偿命!” 歇斯底里的让人头皮发麻。 接着传来几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哐当当的像是金属利器,人群发出数声惊叫,有人高呼“砍人了砍人了”,不少人开始往后退,以免被殃及。 只有周予安还在往前冲,他听到有个人说:“有个医生被砍了,还流了血!” 他心急如焚的拨开人群,提着引流瓶被挤的东倒西歪。 地面被喷上不少红色油漆,一地的血色脚印触目惊心,还有人在旁边烧纸钱,灰烟扑空腾起,好好的医院变成了灵堂。 他好不容易跑到前面,一看差点心脏跳了出来。 钟弗初被堵在最里面,面前的白大褂被染红大片,脸上溅着不少红色液体,右手还在不断滴血。 胸外科主任邵丰文和李慧婷被他护在身后,抱着头蹲在地上,好不狼狈。 钟弗初脚下一个中年妇女死命抱着他的裤脚,一边撕扯一边声嘶力竭的叫骂,还有几个披麻戴孝的青年手里拿着铁管,欲前不前的与他对峙,似是被他的神色镇住,没敢上前打人。 周予安也被钟弗初吓到了。 他盯着眼前对峙的闹事者,一双眼暗沉无光,阴郁沉诡,原本冷峻的眉宇之间此时满布戾气,鲜血从右手分明的指节上淌过,落在地面上溅开。 加之他满身血色,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 周予安怔在原地,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钟弗初,太过危险,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害怕。 突然斜前方有个青年抡着铁管往钟弗初那边跑,周予安心脏骤缩,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扯那个青年的衣服,但他力道不大,青年只是被扯的向后踉跄了一下,然后气急败坏的转过身,见背后碍事的周予安长得弱小,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引流瓶咚咙一声脱离了管子,在地上滚了好远,只剩下引流管还连在左胸口,周予安像一只被去了虾线的龙虾蜷曲在地上,大大的惨叫一声,声音响亮的众人都不禁后退一步。 他疼的整张脸皱在一起,胸腔仿佛要被生生撕裂,正哆嗦着嘴唇呼痛,就听到旁边地上又传来一声惨叫,却是那个踹他的青年发出的。 他蜷缩在地上向那个青年看去,却看到那人也满面痛苦的仰倒在地,右手手腕被一只皮鞋慢条斯理的碾过,手里的铁管哐当落在一旁,又被另一只皮鞋踢开。 然后那一双皮鞋停在他眼前,下一秒一个高大的人影罩下来,将他从地上拦腰抱起。 “医生杀人了!医生杀人了!” 其他闹事者大声叫嚷着,挡在钟弗初面前不让他走,还有人全程录像,好似抓住了什么惊天把柄。 周予安揪住钟弗初的衣领,疼的牙关打颤,说道:“钟医生,如果我死了,请一定记得,有一个叫周予安的……” “闭嘴。”钟弗初冷声打断,抱着他向外走。 有人冲上来举着铁管想要拦下他,却也是色厉内荏,磕磕巴巴的骂道:“狗医生!你!你还没给个说法!” “滚。” 周予安听到钟弗初吐出这一个字,声音低沉利落,却裹挟着十足的危险讯号。对面的闹事者瞪大了眼睛,竟是一时半会没敢上来。 医院的保安终于冲了上来,把闹事的人通通控制住,一直躲在一旁的医生们纷纷过去扶起被吓坏的邵丰文。 李慧婷头发凌乱,还不忘担心她的老师,她看着钟弗初的背影,忙喊道:“钟医生,您的手……” 却见到钟弗初抱着周予安径直离开,头也不回。 周予安听到喊声,小声道:“钟医生,你没事吧?” 他疼的龇牙咧嘴的,头靠在钟弗初肩上,只能看到他线条清隽的下颌。 钟弗初却没说话,周予安总感觉钟弗初好像酝酿着什么情绪,像暴风雨一样即将奔袭而至,这让他在痛楚之外感到一丝害怕。 他被钟弗初一路抱到病房,然后竟被重重扔在了床上,周予安忍不住嗷了一声,他委委屈屈的看向钟弗初,控诉道:“你弄痛我了!” 却见钟弗初突然俯身扯住他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提起来。他脸色十足的阴沉,锋利的眉宇间怒气尽显,冷声道:“你不是很会逞英雄吗?居然还会怕痛?” 周予安被凶懵了,被提着衣领,一双眼睛茫然无辜的望着钟弗初,一不留神打了个嗝。 钟弗初瞬间松开了衣领,周予安向后倒在床上,他看见钟弗初满是血的右手狠狠握紧病床栏杆,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通知胸外科的人立即过来取管,每个字都裹着一层火气。 周予安知道他在生气,从未有过的生气,他一时怂的不敢说话,忍了好一会,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 “现在就要取吗?那我不是要提前出院?” 钟弗初闻言看向他,眼中讥笑更甚,“我看你倒是想今天就走。” 周予安将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我才不想出院,我还想和你多呆几天呢!” 钟弗初身形僵住,然后偏过头,似乎在控制情绪。周予安以为他没有生气了,结果他又沉声责难,每一个字都咄咄逼人: “那么多人都没出面,你出来做什么?你是比别人高还是比别人壮?!” 身高是周予安的痛,他小声反驳道:“我也不矮的,离180只有3.8厘米!” 钟弗初没理他,直接掀开他的上衣,果然左胸口管口处已经一片血迹,他脸色更为阴沉,大有要继续教训的意思。 周予安瑟缩了下肩膀,拉着钟弗初的衣摆,垂着眼睫小声道:“我当时看到有人要打你,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钟医生,我知道错了,别凶我了好不好?” 他抬眼看去,一双眼湿润明澈,睫毛上还挂着方才疼出来的泪珠,声音既轻又软,像天鹅颈项上的绒毛。 钟弗初右手用力紧握,指甲刻进皮肉里,混着鲜血。他偏过头,嗓子有些干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予安悄悄看向他,却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重重起伏了一下的喉结。他突然有些慌,正心乱着,就听钟弗初说道: “我是医生,早就有随时面对这种状况的准备,你才刚手术完,谁给你的胆子对付他们?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钟弗初声音沉哑,已经没有之前夹枪带棒的锐利,只是夹杂着微不可察的波澜。他看向周予安,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疾疾忧切。 医生面对病人家属的责难只能打不还手,一旦回击就会被大做文章。道德天平将他们高高供起,又让他们不得不默默忍受。 分卷阅读20 方才暴乱间,不是没人想出手帮他们,但场面混乱,谁都怕被殃及池鱼,人人都谨慎的无可指摘。 只有这个人,莫名其妙,让人手足无措。 周予安见他语气软化,胆子又冒了出来,鼓着脸义愤填膺道:“医生怎么了?医生就要被动挨打?病人就能看着自己的医生被打无动于衷?而且责任又不在你们,是他们无理取闹,还动手伤人,要是我,我就狠狠打回去!” 他扬着头打抱不平,说的头头是道,丝毫没考虑自己能不能打赢,也没察觉钟弗初眉宇间的怒气渐次散开,目光隐隐柔和下来。 周予安噼里啪啦说完,看了眼钟弗初被油漆染红大片的白大褂,移开目光小声道:“你可不可以把衣服脱了,我看着有点晕。” 钟弗初将被喷满红色油漆的外衣脱下,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衣,周予安快速的瞥了一眼。 他没之前那么痛了,胆子又大了几分,便坐起来拉住钟弗初的左手,往自己的方向拉,钟弗初没有挣开,而是顺从的俯身低头看着他。 周予安看进他的眼里,那里的情绪他没看见过,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他怔了怔,转开目光,轻声道: “你脸上这些红漆也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像血一样。” 他扯了几张纸巾,在钟弗初的脸上细细擦拭起来,呼吸轻拂于面。 这么好看的脸,就应该干干净净。 “唉,好像擦不掉了,你等着,我拿我的洗面奶给你洗。” 周予安想下床去拿洗面奶,手却被钟弗初拉住不放。 他疑惑的看向钟弗初,却见钟弗初突然低头将脸埋在他的掌心里,一动不动。 还好,只是一场虚惊,却仍心有余悸。 他捏紧了周予安的手,沉声道: “以后不准逞能,知道了吗?” “知道啦!” 周予安坐着乖乖不动,只是掌心在发烫,顺着胳膊烫到了脸上。 第十一章 叶阑听闻胸外科出了事后,急忙赶了过来。现场被收拾的差不多,闹事者不知去了哪里,保安们严阵以待的守着胸外科办公室。 “弗初呢?” 他问正在忙碌的李慧婷。 “他好像去42号病床了,刚还通知我们去给病人取管呢。” 李慧婷说完后,忙去联系科室里其他医生去做准备工作。 叶阑愣了愣,都这时候了还取什么管?他可听说钟弗初受了伤。 他转身朝42号床的病房走去,刚想推门而入,却透过玻璃窗看到了什么,怔在原地。 病房里,钟弗初低头将脸埋在床上人的手中。 仿佛把一整颗心都放在了那个掌心里。 李慧婷和胸外科另一个叫赵贤的男医生匆匆来到周予安的病房,护士在后面推着移动手术车。 她进来看到钟弗初坐在病床边,低头看着周予安说话,放在身后的右手血迹狰狞,脸上的笑意却浅淡安谧,一时让她有些错愕,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钟弗初见他们过来,站起身道:“我手上有伤做不了,麻烦你们了。” 赵贤四十出头,是胸外科的副主任,之前有事出去躲过了医闹,闻言笑道:“不麻烦,倒是你的手要快点处理。” 周予安看向钟弗初的右手,血迹触目惊心,忙道:“你先把手包扎了吧,我不急的。” 钟弗初自己拿出药水和纱布给右手做简单的处理,催促赵贤道:“你先给他取管。” 赵贤答应了,过来掀开周予安的上衣取下旧的绷带,一边笑道:“我听说刚才是你挺身而出解救了胸外科?” 饶是周予安脸皮再厚,也戴不起这么高的帽子,连连否认道:“没有没有,钟医生才是呢!” 当时他没拉住那个闹事者,自己还被踢个四脚朝天,现在想来真是有够丢人。 李慧婷心有余悸道:“我当时和邵主任躲在钟医生后面,快被吓死,那群人完全是疯了,看到穿白衣服的就打,要不是钟医生在前面挡着,我估计是逃不过了。” 周予安看向钟弗初,他却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盯着赵贤的动作,神色专注。 赵贤将所有纱布绷带取下,说了声:“有点儿疼,忍着点啊。” 周予安忙闭上眼睛,这次他一定要勇敢一点,绝对不能再叫了。 心里是这么说,可当赵贤把那根伴随他多日的引流管从肋骨间拔出的时候,他还是疼的眼角飙泪,双脚痉挛般蜷缩,两只手紧握成拳,忍不住泄出几声急促的呻吟。 好疼,他咬的牙床泛酸,掌心被指甲刻的生疼,额头不断冒出冷汗。 这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他的右手,掰开他折磨掌心的手指,不容置疑的包裹起来,力道大的让人安心。 他睁开模糊的双眼,看见钟弗初正低头看着他,手心里的热度和力道源源不断的传来。 “疼就喊出来。” 钟弗初对他说。 周予安再次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和钟弗初相握的手,好像疼痛都从那里神奇的消失了。 他没有大声呼痛,就像被人注射了止痛药。 赵贤取下引流管结束一切后,终于松了口气,刚才钟弗初两道目光射在他身上,害得他快比第一次上手术台还紧张。 他对周予安道:“再住院观察一天后就可以出院了,过几天来拆线。” “就观察一天吗?”周予安脱口问道。 赵贤不禁笑道:“难道你还想多住几天?” 周予安看向钟弗初,他已经放开了自己的手,掌心里的余温在渐渐散去,于是不舍道:“这儿吃的不错啊,环境也好,住着还挺舒服的。” 李慧婷收拾着用具,对钟弗初问道:“叶医生是走了吗?他刚还问我你在哪儿呢。” 钟弗初蹙起眉,“他没有来。” 李慧婷愣了愣:“我看到他往这边来了的,可能是临时有事又走了吧。” 赵贤和李慧婷很快就离开了病房,钟弗初依旧留在那里,他目光扫过周予安松松垮垮的上衣,提醒道:“自己把衣服扣好。” 周予安低头一看,上衣正敞开着,他耳朵有些发热,忙把扣子一一扣上。 “我先走了,你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 钟弗初本来想说按呼叫铃,顿了顿,改成了打电话。 他准备离开,却被周予安拉住衣摆。 “还有什么事?” 他立即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周予安下了床,绕到钟弗初面前,踮着脚把双手搭上钟弗初的肩,努力让自己和他平视,盯着他脸上的油漆说:“我还没给你洗脸呢。” 钟弗初看着周予安猛然靠近的脸,向后退了半步,腿却撞上病床,退无可退,他微微转开头,说:“不用了。” 周予安伸出手指点了点钟弗初脸上的几点红漆,睁大眼睛道:“真的挺吓人 分卷阅读21 的,别人看到多不好啊。” “而且这肯定对人体有害。” 他说完倾身凑近钟弗初的侧脸,闻了闻,鼻尖轻轻蹭过脸颊,刺鼻的油漆味让他皱了皱脸。 他踮着脚尖重心有些不稳,正要向前倒去,钟弗初的左手突然搭上他的腰。 周予安诧异的望向钟弗初,还没来得及看清表情,就被钟弗初拦腰搂住,然后被提起来放在了一旁的地上,像是羽毛一样被轻拿轻放。 他一时呆了,看到钟弗初侧开脸说:“那你快点。” 周予安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好”,转身跑到卫生间去拿东西去了。 钟弗初在病床上坐下,伸手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纽扣, 周予安站在钟弗初身旁,弯着腰用湿毛巾轻轻擦拭钟弗初的脸,又挤了不少洗面奶在手上,搓一搓泡沫一下子就起来了。 他觉得有些好玩,将大团洁白的泡沫堆在钟弗初微仰着的脸上,尤其挺直的鼻梁上被他用泡沫堆了了个山尖,他给它取名“珠穆朗玛”。 他忍不住轻轻捏了下钟弗初脸上的“珠峰”,胳膊却突然被钟弗初握住,钟弗初睁开眼看着他,目中并没有怒色,甚至还有几分纵容,但手上的力气却不小。 “我错了。” 周予安怂怂的道了歉,赶紧用清水将钟弗初脸上的泡沫清理干净,原先的红漆已经被洗掉大半,只留下一点残留的印记。 “洗好啦,钟医生,你是不是要报答一下我?”周予安笑眯眯的问道。 钟弗初错愕的看着他,他没想到周予安竟是怀有“目的”的。 “你想要什么?” 他问道。 “周日晚上枕琴台有一场古琴音乐会,我有两张票,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周予安脸上从容,心里却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徐行弄到票没,但他怕之后再邀请就没有机会了。 钟弗初愣了愣,犹豫了会应道:“好。” 周予安瞬间笑逐颜开,双眼里神采如漫天烟花。 闹事的人已经被警察清到了医院外,几个暴力伤人的也被带去警局,只是听说还有几个家属闹在医院门口没走。 钟弗初回到胸外科办公室的时候,有几个警察在那里了解情况。 邵丰文的眼镜在混乱中被踩碎了,此时虚着眼睛对钟弗初招手道:“小钟,你来的正好,警察同志说要让我们去做笔录,等会你和我一起去。” 钟弗初点了点头,一旁李慧婷忙道:“钟医生的右手恐怕要缝几针,要等一会了。” 邵丰文看过去,才发现钟弗初的右手上有一条5cm左右凝结成痂的伤口,一时吓得不轻,忙把钟弗初请到了座位上。 “快让小郭来给他处理一下,我们外科医生一双手可不能出问题。” 今天医闹的对象是死者的主治医生邵丰文,钟弗初受伤让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当时事发突然,一群家属冒出来要找他拼命,如果不是旁边的钟弗初挡在他身前,恐怕今天受伤的就是他这个半老头子了。 众人忙成一团,钟弗初一边被处理着右手,一边对警察说了些当时的情况,有警察问道:“我听说有一个病人出面试图阻止家属?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能也需要他去做一下笔录。” 钟弗初立即道:“这件事和他无关,他刚做完手术,不适合出去。” 他语气笃定,拒绝之意分明,警察愣了愣,点头道:“那好,就不去找他了。” 钟弗初离开后,周予安忙给徐行打了电话,催促票的事情。 “我可是找了市里文化局的亲戚,搞到两张第一排的票。说,要怎么谢哥哥。” 徐行手里夹着一根烟,往汉南医院大门走去。 “哇,徐行你太行了吧!你想要什么?除了以身相许,别的都可以送你。” “呸,谁要你以身相许。”徐行哼笑一声,抬头一看发现医院门口停着警车,地上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或躺或坐或撒泼,还有一堆记者拿着相机拍照,医院保安正在阻止他们进入,吵闹得很。 “一个下午不在,你们医院发生什么大新闻了,怎么来了警察和记者。” 徐行问道。 “记者?不会是因为下午的医闹吧,怎么还没结束……。” “医闹?”徐行没发现周予安声音里的心虚,他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在人堆里寸步难行。 “我等会上来啊,先挂了。” 徐行挂了电话,向门口走去。 医院门口零散着几个花圈,烧纸的烟灰呛人,有人在地上摆着黑白横幅,徐行低头一看,上写“无德医生邵丰文还我父亲性命”,有个中年妇人坐地上拍地痛哭,干嚎的撕心裂肺,让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叶阑穿着一身白大褂正要出去,结果被中年妇人死死抱住脚,哭闹着要他偿命。 有警察过来调解,奈何那妇人力道大又分毫不让,警察也不好把人暴力拖开。 叶阑微拧着眉头,弯下腰低声劝那妇人放开,一点儿气势也没有。 徐行看不下去,上去一把将那妇人推开,动作粗暴的让一旁的警察目瞪口呆。 妇人不得已撒开手跌坐在地上,刚要张口喷人,就见一个臂膀上纹着纹身的高大男人蹲下来,粗犷的眉压的很低,看着十足狠戾,夹着烟的两根手指隔着虚空点了点她,声音暴躁得很: “擦亮眼睛看清楚,这位叶医生可不是你要找的主。” 妇人明显受到惮赫,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不好惹的人,便退了一步往旁边哭天抢地去了。 叶阑的腿终于重获自由,他微讶的看向徐行,后者站起来朝他邪笑了下:“叶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两人走到医院外的一棵树下,叶阑道了谢,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抱歉,我这人比较健忘。” 徐行将烟掐灭了丢进垃圾桶,眉宇间哪还有方才吓唬人的暴戾,他摆手道:“没事儿,我就一普通患者,叶医生不记得也正常。” 顿了顿,又笑道: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徐行,何妨吟啸且徐行的徐行。” 这是他祖父取名时用的典故,他也偶尔拿出来用用装作有墨水的样子。 叶阑偏着头想了一会,还是没想起来。 徐行没指望他能想起,好心提醒道:“叶医生,你等会回去时得记得把白大褂脱了,不然还得被那群闹事的无差别攻击。” 叶阑愣了愣,说道:“我出来比较急,因为约了个朋友帮我送票,也没想到他们会拦住我。” 他往四周张望了一阵,没看到约好的人。 徐行追问道:“什么票?如果没弄到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问看看。” 他不介意再次骚扰文化局的亲戚。 叶阑只当他客气,笑了笑:“谢谢,只是一个古琴音乐会,挺小众的,就不麻烦你了。” 徐行愣了一会 分卷阅读22 ,掏出口袋里的两张票,诧异道:“是这个古琴音乐会吗?” 怎么最近一个二个都上赶着陶冶情操了?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时下潮流。 叶阑一看票,微微睁大了眼睛,“就是这个,你从哪儿弄的?居然还是VIP席的。”他朋友也只弄到普通席位。 徐行刚要说什么,就看到有个年轻人过来拍了下叶阑的肩:“叶哥,票在这儿,按你说的两张挨在一块儿,但都是第二层的,位置不太好,实在抱歉。” 叶阑拿过票道了谢,和那朋友说了一会话,目送对方离开。 徐行站在一旁没走,此时晃了晃手里的票,朝他笑道:“怎么样,我帮你弄两张第一排的?” 这对叶阑的诱惑实在太大,他犹豫了会,礼貌笑道:“那我要怎样感谢你呢?这票很难弄到吧?” 徐行大度道:“你帮我看过病,我帮你弄两张票,就算扯平了,或者你请我吃顿饭也可以。” 叶阑心说你看病是付了钱的,但还是道谢答应了,决定以后找机会把票钱付给他。 两人加了微信好友才各自道别离开。 第十二章 徐行一路哼着歌来到周予安的病房,得意的将票洒在周予安的身上。 周予安拿起票仔仔细细看了好久,嘴角都快翘到耳边。 徐行啧了一声:“瞧你开心那样,自己倒贴送别人票,有点儿骨气没。” 周予安斜眼看他,狐疑道:“还说我,倒是你,高兴的像捡了钱似的,不会又在外面骗小妹妹了吧?” 徐行坐在椅子上向后靠去,支棱着一条长腿,笑道:“捡钱有什么可高兴的,我又不缺钱。遇到个故人而已。” 故人?周予安很难想象徐行这张嘴里还能冒出个这么文雅的词,“前女友?” 徐行摇头,他都快忘记前女友长啥样了。 汉南医院医闹的事情虽并未造成严重的伤亡,但还是上了文华市的新闻,一时间众说纷纭,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宋涤新在手机上看到了新闻,其中有不少事发现场的视频流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钟弗初,视频里钟弗初一直在抵挡闹事者的攻击,虽然明显受了伤,但始终没有还手,只是脸色可怕。 他松了口气,虽然他只是心理医生,但对现在的医疗乱象也知道不少。之前有个医院的急诊男医生被醉酒病人打倒在地,医生奋起反抗,结果被反咬一口,最后当地警方对那名医生以殴打他人罪罚了款。 现下医闹纠纷层出不穷,哪个做医生的不是尽量忍耐,不然事情闹大了就不仅仅是罚款那么简单了。 宋涤新刚要打电话慰问一下钟弗初,就又滑到了一个视频,标题醒目:汉南医院男医生殴打病人家属。 视频用手机拍的,摇摇晃晃仅有几秒,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医生将一个背对着他的青年锁住脖颈,动作狠厉的掀翻在地,然后抬起脚重重踩碾手腕,随即地上的人发出惨叫,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又带着些刻意的折磨,像是寻仇报复一般,完全脱离了防备的范畴。 宋涤新的心揪了起来,视频播放量越来越高,他看到评论里一片骂声,有抨击医生虐打家属的,也有为医生说话的,吵成一片。 心理医生的敏锐让他心道不好,钟弗初本就有创伤后应激反应,现下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这很可能给他的治疗带来新的困难。 他急忙给钟弗初打了电话,准备晚上再进行一次心理咨询,却发现电话里钟弗初声音很平静,恍若无事发生过。 汉南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付宁看着刚从警局回来的钟弗初,语重心长道:“小钟,你当时怎么能还手呢?现在那个视频到处疯传,舆论对我们医院非常不利!” 之前被钟弗初放倒的家属现在死皮赖脸的赖在医院,明明没什么问题,只是手腕肌肉有些挫伤,却闹着要赔偿,不然就打官司。 一旁的邵丰文当即站了起来,眉毛上着火,大声反驳道:“付院长,当时事发突然,医院安保迟迟不到位,如果不是小钟护着我,恐怕我的命都丢了!” 付宁知道这邵主任一向看重钟弗初,话里话外都在怪罪医院的安保问题,背着手皱眉道:“那群人一开始不也没把小钟怎样?就是手受了点伤,一直僵持到保安上来完全可以,怎么就突然冲动还手了?!” 一直沉默的钟弗初站了起来,身高让他对面前矮小的院长呈居高临下之势,他看了眼墙上写着“救死扶伤”的锦旗,冷笑道:“我的病人被攻击,我作为他的医生难道不该出手?” 付宁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语气缓和了些,叹气道:“那就是病人之间的内部矛盾了,不是医患矛盾,我们完全可以不插手。” 言下之意是即使那个病人被打伤,责任也不在医院,反而是闹事者担责。 钟弗初眼底透出讥讽,好半天没说话,他盯着付宁看了会,转身想出去,付宁在后面沉声道:“小钟,不是我不讲情面,只是这件事确实影响了我们医院的声誉,你回去做个书面检讨,扣罚绩效工资就算了。” 邵丰文又要跳起来,被钟弗初按住肩膀,他对付宁说:“赔偿的事情我会负责。” 医院走廊上,邵丰文毫无顾忌的大发脾气,骂道:“要是老院长在,这事根本不会这么处理,老院长恐怕要把那群人都告上法庭!” 汉南医院的前一任院长谢晋谦出了名的狠角色,只不过现在已经退了休,极少回汉南医院。 邵丰文见一旁的钟弗初面色平静,想起这终究是自己引起的事,对钟弗初又多了几分愧疚,说道:“这件事责任在我,你是被我连累的,病人家属的赔偿和后续处理都由我来负责,你好好养伤,我就安心了。” 钟弗初却说:“我也有责任。” 那时他看到周予安被人踹倒在地,蜷成一团大声喊痛,确实让他有些失控,本来可以用更好的方式解决。 邵丰文连连摇头,又说道:“小钟,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若想好了就跟我说一声,如果没想好也不急,反正我一直等你消息。” 钟弗初应道:“我会好好考虑。” 两人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全黑了,邵丰文赶着回去给女儿过生日,问钟弗初要不要一起走,钟弗初却说:“我等会再回去,还要查一下房。” “都这个点儿了,你今天这么辛苦,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或者你想查哪个房的病人?我打个电话让小郭帮你去看看。” 邵丰文劝道。 “不用了,我还是亲自去看看比较好。” 钟弗初话还没说完,邵丰文已经回过味儿来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这个医院里还有个让钟弗初牵肠挂肚的人 分卷阅读23 。 “我知道了,你心上人是吧?”邵丰文摆摆手,笑容意味深长,“那我先走了,回去好好安慰我闺女去。” 邵丰文提起包,在临走前又丢下一句:“小钟,年轻人要主动点,温柔体贴点,才能抓得住机会。” 钟弗初愣在原地,还在想他前面说的一句话。 周予安在病床上看新闻,越看越生气。 那个视频分明是断章取义的污蔑,视频看起来是钟弗初主动攻击家属,但真实情况是钟弗初为了他才还击的。 他刚在评论里和喷子骂了几句,就看到病房门打开,钟弗初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饭盒。 周予安看到钟弗初,什么烦恼都忘了,他扔下手机兴奋的蹦下床,跳过去笑道:“我还以为你回去了!” 钟弗初见他动作这么大,眉头不自觉蹙起,冷声道:“回床上去。” 周予安撇撇嘴,乖乖回到床上坐着,看着钟弗初把桌板架好,把饭菜一一放上去,最后还将酸奶的吸管都插好了才放在桌上,明明自己手也挺不方便的。 周予安觉得今天的钟弗初似乎格外的体贴,于是他得寸进尺了:“钟医生可不可以多陪我一会儿?我给你直播表演吃饭。” 他拉住钟弗初的胳膊摇了摇,笑容十分讨好。 钟弗初晚上和宋涤新有约,他看了眼周予安不安分的手,犹豫了会,还是说:“我晚上有事。” 周予安不依不饶,将额头靠在钟弗初胸口,蹭了蹭,吸了吸鼻子:“就陪我一会好不好?你若走了,就没人和我说话了。” 钟弗初上身微僵,他看着周予安的头顶,柔软的头发被蹭的有些乱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轻轻覆上去。 周予安见撒娇半天没回应,扬起头将尖尖的下巴磕在钟弗初身上,抬眼望去,正好看到钟弗初已经抬起的手,和游移而慌乱的目光。 钟弗初刚要收回手,就被周予安抓住,然后被他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周予安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弯起眼睛笑道:“揉揉我啊。” 钟弗初紧抿着唇,动了动手指,柔顺黑亮的短发从指间滑过,周予安像猫一样眯着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他忍不住将手向下滑去,抚过周予安薄而软的耳朵,周予安轻轻颤了下,侧过脸颊在钟弗初手心里轻轻蹭了蹭。 钟弗初倏地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别开目光道:“我先回去了,你…晚上早点睡。” 说完很快就转身走了。 周予安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居然也有撒娇没成功的一天? 夜晚的书房里,宋涤新观察着对面的房子主人,除了右手被包扎起来,他确实与之前没有什么差别,眼中丝毫没有视频里的戾气,甚至多了几分被熨帖过的沉静。 宋涤新回归正题,说道:“钟先生,你们院里今天发生的事我听说了,实在令人心痛,我看你手上受伤了,严重吗?” 他状似无意的将手轻轻覆在钟弗初右手上,做出一副要查看伤情的样子,但钟弗初却迅速将手移开,眼中戒备之色隐隐,冷淡的说道:“不严重。” 宋涤新在心里记下“反感肢体接触”,笑容不变的问道:“我在新闻里看到有你的视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钟弗初放下戒备之色,说道:“医院里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我早已习惯。” 宋涤新松了口气,他自从在钟牧远那儿了解过以后,就有些担忧钟弗初的心理状态,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也是,钟弗初这样的人,心比常人冷硬,哪有他想的那么脆弱。 宋涤新换了诊疗计划,决定不再一味的去挖掘钟弗初的过去,那对于病症没有丝毫帮助,反而让当事人陷入不好的回忆。 心理学里有一种治疗方法,叫叙事治疗法。 每个人的人生由他所经历的一个个“故事”组成,快乐的、悲惨的、痛苦的……心理创伤者感到绝望抑郁,是因为他们在“叙述”故事时,把“问题故事”当做自己人生的主线。 而心理咨询师要做的就是把那些意外的、偶然的、让病人感到愉悦的“美好故事”进一步发展下去,使得这些不起眼的“支线”越来越鲜明,让一开始显眼的“问题故事”不再突出,最后“美好故事”渐渐成为人生的主线。 现在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出有没有这样一个契机,钟弗初曾脱离了“问题故事”的控制,那个契机或许就是他的“美好故事”。 “我听叶阑说,你在大学时有一个女朋友,好像最近在你们医院给父亲看病,你们是不是……” 宋涤新做出一副“你懂的”表情,他心想如果那段大学恋爱对钟弗初而言是美好的,现在趁机继续发展下去不失为一件好事。 钟弗初蹙起眉,他怀疑是不是有人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了,神色有些不悦道: “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宋涤新以为他只是表面上的抗拒,于是笑吟吟道:“我初恋是在高中,记忆很深刻,可惜后来我们不在一个大学,联系就淡了,前段时间听说她结婚了,我还难受了一阵子。你毕业后有联系过她吗?” 宋涤新企图用自己的经历引发钟弗初的共鸣。 “没有,最近才见到。” 钟弗初回答的干脆。 “……那你们当时有做过什么印象比较深的事情?比如有没有哪次约会很浪漫?” “忘记了,应该没有。” “……” 宋涤新不死心的又问了些钟弗初在初中、高中的记忆,试图挖掘出一些美好瞬间,结果都是白茫茫一片。 他本来想问钟弗初关于钟源的事,但一想钟源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即使有美好记忆,现在也只有惋惜和痛苦,还不如不问。 宋涤新心里暗叹一口气,这是一个矛盾的人,他对名利云淡风轻,对爱情无知无觉,人生被精细的规划计算,没有丝毫意外之喜,看起来本应心绪平静的生活,却又时常桎梏于童年记忆。 钟弗初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宋涤新的用意,直截了当道:“宋医生,你大可以说出你的想法,我会尽量配合。” 不用这样拐弯抹角。 宋涤新干笑了下,说道:“那我直接问了,你有没有在某一个时刻,发生了一些让你意外却高兴的事情,或者说,当你沉浸在过去的时候,有什么让你转移了注意力?” 他本没抱什么希望,以为钟弗初会干脆的说没有,却见他沉默了下来。 宋涤新燃起一丝信心,耐心的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人终于开口道: “或许有。”语气有些犹豫不决。 “为什么是或许?” “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会有多久。” 或许明天就沦为陌路,美好烟消云散,生活复归于此,一如既往。 分卷阅读24 宋涤新提起精神,循循善诱道:“无论有多久,既然它让你有所不同,那你就要努力留住它,让它成为你的美好故事。” “美好故事。” 钟弗初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奇怪的词。 “对,属于你的美好故事,让你心驰神往、甘愿为之放下过去的美好故事。” 第十三章 第二天医闹的事情已经被压了下去,很多新闻和视频一夜之间被删除,之前闹事的家属也没再来医院,有人传言是老院长出手。 钟弗初右手负伤,邵丰文给他请了三天假,但他还是一大早就出了门,把车停好后,他去了医院附近的甜品店,买了一小盒蛋糕,又去旁边的鲜奶店买了一盒牛奶。 “哎哟,钟医生竟然也会吃这么甜的东西,还是要送人啊?”赵贤看了眼钟弗初手里的盒子,颇不正经的笑了笑。 “这是底下那家店的新品吧,钟医生,我拿我的四喜包子和您换不好?”李慧婷也凑上来,她最喜欢这些甜食了。 钟弗初将蛋糕盒放远了些,不冷不淡的说:“你上次的检讨呢?” 李慧婷笑容僵住了,刚要拿着包子溜走,又被钟弗初喊住:“去把这些拿给42号床。” “哦好的。”李慧婷心说你怎么自己不去送呢,但还是把蛋糕和牛奶拿了起来。 她刚一出办公室门,就迎头撞上周予安。 “不用送了,正主自己过来了。” 李慧婷将蛋糕和牛奶塞在周予安手里,笑着说:“这是钟医生送你的。” 周予安愣着拿过来,看向钟弗初,却见他说:“甜品打折,顺便就买了。” 李慧婷贴向周予安的耳朵,轻声说:“那家店死贵死贵的,从不打折。” “检讨。”钟弗初在里面冷不丁的说道。 李慧婷缩着脖子走了,周予安嘴角快翘到天边,走到钟弗初身边说:“感觉欠了钟医生好多钱,我以后请你吃饭还回来好不好?” 赵贤站起身要去住院部,笑着说:“我们科室每次聚餐钟医生都不去的,请他吃饭比登天还难。” 钟弗初拿着钢笔在桌上敲了下,看了眼赵贤,赵贤忙收起笑容走了。 周予安没注意到这些,他在钟弗初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打开蛋糕盒,里面是一块做的很精致的抹茶蛋糕,有很淡的清香,闻着一点儿也不油腻。 他拿起叉子叉了一块,一整口吃了进去,眯起眼睛,发出很舒服的轻哼。 钟弗初见他喜欢吃,心里松了口气,早上他踏进那家甜品店就浑身不适,尤其那些店员用很奇怪的目光在他身上扫着。 “钟医生吃不吃?” 周予安又叉起一块,递到钟弗初面前,“挺好吃的。” 钟弗初向后仰了仰,站起身说:“不了,我要去门诊。” “我也要去!” 周予安忙将那块蛋糕塞进自己嘴里,又开始拼命吃剩下的。 钟弗初见他这般狼吞虎咽,心里微微叹气,坐下来说:“慢点吃。” 周予安三下五除二干完蛋糕,哽了一下,说:“我们去门诊吧。” 钟弗初看了眼他嘴角的奶油,忍了忍,还是抽了张纸递给周予安。 周予安一手拿着牛奶,一手拿着叉子,他舔了舔嘴角,舌尖将一小点奶油卷进嘴里,然后把整张脸埋到钟弗初手心里,将嘴角的奶油全蹭上去了。 “好啦。” 钟弗初目光扫过那张纸巾,紧紧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上午看病的人格外多,周予安在等待区抢到了第一排最后一个座位,正好能看到门里的钟弗初。 他一直看着,也不觉得无聊,只是越看越觉得医生真不容易,每天面对各式各样的病人,还随时有被骂被打的可能。钟弗初本就是个话少的人,对病人却要不断的说话,有些耳朵听不太清的老人,他也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他本来担心钟弗初右手用不了,却发现他可以用左手写字,倒也挺顺畅的样子。 周予安旁边坐着一对来看病的父子,儿子三十来岁,探头看了眼正在坐诊的钟弗初,狐疑道:“这医生也太年轻了吧,肯定没啥经验,谁知道能不能看得好病。爸,要不咱重新挂个主任的号?” 周予安一听就一个激灵,扭头哼道:“年轻怎么了?就不允许人家智商高啊?我的病可就是钟医生治好的,丁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男人没想到这还有个医生脑残粉儿:“嚯,你都治好了,那还来看病干嘛?” “谁说我看病了?我等我未来对象呢!” 这时护士喊下一位,那人瞪了眼周予安,扶着他老爸走过去了。 过了会旁边又坐了一对母女,五十多岁的母亲探头看了眼钟弗初,对女儿撺掇道:“那医生小伙子挺不错,你等会主动点儿,要个电话号或微信啥的。” “妈,您能不看到个男的就瞎激动么,医院漂亮女护士排成队,能看得上我么。” 女儿低声嗔怪道。 “他结婚了,你们说的那个医生。” 坐在一旁的周予安翘着二郎腿,抱着胳膊说道。 那对母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没理他。 周予安心想钟弗初真是个祸害啊,就算以后追到手了,也要时时刻刻在战斗状态。 过了会出来一个护士,对周予安说:“钟医生让我跟你说,这里空调开得低,还是回病房去比较好。” 周予安双眼一亮,探身看向门里坐着的钟弗初,钟弗初也正向他看来。 他冲着钟弗初招了招手,钟弗初却转开视线,看病人去了。 没多久,他收到一条短信,来自钟弗初的,只有两个字:回去。 周予安看了眼依旧在和病人说话的钟弗初,在短信里回复道:偏不。 之后钟弗初就没回短信了,也没有再朝外面看。 周予安靠在椅背上,把钟弗初的短信截图,还在相册里点了颗心收藏。 他玩了会游戏,实在困得撑不住,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呀,有个侄女儿,条件挺不错的,今年二十七岁,在实验小学当老师呢……我听说您结婚了?那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大妈看了眼一旁红着脸的女儿,问坐在对面的医生。 “钟医生还没结婚呢,您听谁说的?”护士进来正好听到,她见惯了这副场面,忍不住笑了。 大妈激动的指了指门外:“外面一个小伙子说的啊,亏我还信了呢,竟是骗人的!钟医生,我那侄女儿人才长相都不错……” 钟弗初看向门外长椅上睡着的周予安,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道:“您先去做个CT。” “哦……好的,那我等会儿回来再和您细说。” 大妈被女儿赤着一张脸扶着出去了。 “我去喊下一个病人进来。” 小护士忙要出去,被钟弗初叫 分卷阅读25 住:“等等,我出去一下。” 钟弗初在柜子里拿出一件白大褂,走到周予安身前,他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正歪着头笑,钟弗初弯腰将衣服盖在他身上,正要收手就被周予安抓住了胳膊。 …… 钟弗初轻轻挣了挣,周予安抓着没放手,手劲儿还不小,他不禁怀疑周予安是不是在装睡。 “周予安。” 钟弗初声音放的很低,他还要回去门诊,没时间陪他在这儿胡闹。 但周予安没理他,手里还紧紧抓着,钟弗初只好在旁人奇怪的目光中一根一根手指的慢慢掰开,然后再次把衣服盖好。 周予安梦到汉南医院的院长给他颁发了一张VIP住院卡,承诺他可以住在医院里一辈子,每天都能看到钟弗初。 钟弗初已经结束了门诊,走到周予安旁边一看,这人正仰着头呵呵傻笑,他喊了几遍也没叫醒,干脆在旁边坐下来,转头看着周予安,出了会神。 周予安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白大褂,旁边站着的钟弗初正在接电话,一边说话一边低头看了他一眼。 “我等会就来食堂,你先吃吧。” 钟弗初挂了电话,看着依旧不在状态的周予安,问道:“可以走了吗?” 周予安懵懂的点了点头,拿起身上的白大褂,愣了愣,站起来问道:“这是你的吗?” 钟弗初说道:“以前的,没怎么穿过了。” 周予安困意一扫而空,兴奋问道:“那我可以穿吗?” 钟弗初不知道这人脑袋里天天都在想着什么,但看着他一脸期待的神色,终究点头答应了。 周予安立即套上白色制服,衣服对他而言有些大,袖子长了一大截,手都缩在袖子里,加上他看起来显小,像个还没毕业的实习医生。 他原地转了一圈,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学医了,不得不说制服会让人更有魅力,他就格外喜欢看穿白大褂的钟弗初。 钟弗初见他像个穿新衣服瞎显摆的小学生似的,朝四周看了看,低声催促道:“走吧。” 周予安便跟在他身后向食堂走去,他在路上扯了扯钟弗初的袖子,煞有其事的说道: “钟医生,我今儿去查房了,42号床的病人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钟弗初插着口袋缓步走在前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他说什么?” 周予安抬头看向钟弗初,轻咳一声,严肃道:“42号床说他很喜欢钟医生,以后可能要经常来打扰您的工作,希望您不要介意。” 钟弗初停下脚步,却没有转头看他,顿了一会才说道:“你对他说,我不介意。” 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后又向前走去,周予安看着他的背影,笑的弯了眼睛。 “我一定会转达给他!” 叶阑在食堂一眼就看到钟弗初,紧接着就看到他旁边也穿着白大褂的人,正仰着头对钟弗初说话。 钟弗初看到了叶阑,带着周予安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周予安,是钟医生的病人,你就是叶阑医生吧?” 周予安自来熟的笑着打招呼,他刚在路上已经听钟弗初介绍过,对这位传说中的“青梅竹马”也很是好奇。 叶阑看了眼他身上不合身的制服,才道:“我是叶阑,是弗初的朋友。” 周予安心里泛酸,一个病人,一个朋友,差别也太大了,他转头对钟弗初道:“钟医生,我也能直接叫你名字吗?” 钟弗初神色漠然,语气却随意:“随便你。” “弗初!弗初!弗初!” 周予安冲着钟弗初叫了几声,还觉得挺过瘾的,却突然被钟弗初揽住肩膀往怀里带了带。 后面有一个老人拿着餐盘颤颤巍巍的走着,汤碗里洒出不少汤汁,差点儿溅到周予安身上,老人说了声抱歉。 周予安说了声没事,帮老人把餐盘拿了过来,一直送到老人在桌旁坐下。 叶阑看了眼周予安,对钟弗初道:“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儿像钟源。” 两个酒窝、神态、举止,和那个总是眉眼弯弯、叽叽喳喳的钟源,像极了。 钟弗初却蹙起眉,道:“完全不像。” 叶阑还想说什么,周予安却过来了,眼里闪着明亮的光,指着一个窗口对钟弗初兴奋道:“我看见麻辣小龙虾了!我要吃这个。” 他这几天让钟弗初喂的尽是青菜米粥之类,嘴里早就淡的没味儿了。 “不行,现在还不能吃。” 钟弗初拿出餐卡,向另一个膳食窗口走去。 “别啊,弗初哥哥,我就吃一点点儿。” 周予安央求无果,便跟在钟弗初身后搞突击,猛地伸出手去夺他手里的餐卡,钟弗初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拿高了些没让他得逞,周予安踮着脚也没够到,最后只好苦着脸说:“那我不吃了。” 钟弗初这才将餐卡递给周予安,见他没精打采的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小狗,抬起左手很自然的在脑袋瓜上揉了揉。 叶阑看着他们,没有跟过去,去了别的窗口。 三人在食堂坐下来,叶阑对钟弗初说:“弗初,你昨天给爷爷打电话了吗?他要是看到新闻肯定会担心你。” “我给他打了,跟他简单说了下情况。” “爷爷之前就经常叮嘱我们在医院小心点,但现在有些事情不是小心就可以防范的。” 周予安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难道这两人和葫芦娃一样,有一个共同的爷爷?还是说两人关系好到爷爷都不分彼此了? 但爷爷和爸爸一样,怎么能随便乱叫呢! 他悄悄看向叶阑,这人长的秀致俊雅,只比他差一点点,和钟弗初说话时,眉眼间一派温柔,而钟弗初态度一点儿也不冷淡,比起一开始对他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钟弗初本要继续和叶阑说,却看到周予安望着叶阑痴痴发呆,他蹙起眉冷声道:“好好吃饭。” 又这么凶,也没见你没好好吃饭啊。 周予安垂着头用筷子扒了扒盘子里一片惨绿的青菜叶子,嘴里苦,心里也苦。 谁还没有个青梅竹马了。 周予安悄悄给徐行发短信:你的竹马很不快乐。 徐青梅很给面子,立即打了过来,问道: “洛洛,谁欺负你了?” “行哥哥,妈妈不是让你不要太担心我么,我一个人在医院挺好的。” 那边诡异的静了三秒,“周予安,你要是被绑架了,就说暗号。” “奶奶让我们下个月回她那里去玩,你记得给奶奶打一个电话,她可想你了。” 徐行骂了句操,很快挂断了电话,周予安看向钟弗初,却见钟弗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低下头气的折磨盘里的茄子。 倒是叶阑依旧温温柔柔的问道:“你明天就 分卷阅读26 出院了?” “是啊是啊,因为后天周六,我和钟医生约好了去一个音乐会。”周予安说着毫无因果关系的话,又扭头问钟弗初: “钟医生,后天晚上你几点下班?我们约在梨园路的奥德商场见吧,我定的餐厅在那儿。” “五点就可以走。” 钟弗初这几天本就可以不上班。 “那我们六点在那儿见吧!” 叶阑停下筷子,问道:“你们后天去哪儿?” 他刚要和钟弗初说音乐会的事。 周予安觉得扳回了一局,开心道:“一个古琴音乐会,在枕琴台那儿。” 叶阑刷的变了脸色,他埋下头吃饭,并未被两人发现。 第十四章 徐行刚被周予安一通电话搞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久又收到叶阑的微信。 「临时有事去不了,所以不用帮忙买票了,谢谢你。」 徐行又操了一声,追问道: 「是因为加班?」 「是的,抱歉。」 「你跟我抱歉什么,没事儿,我还是把票给你吧,万一你明天有空再去也不迟。」 对方没有再说话,徐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其实多拿了一张后排的,想明晚跟过去看看。 “就当监督周予安了,免得他浪出海啸淹了剧院。” 他自言自语。 第二天周五周予安出院,他脱下病号服,穿上了自己原先那套衣服,终于觉得自己又帅回去了,赶紧踱到胸外科办公室。 “哟,又来找钟医生啊。” 护士早就眼熟了他。 “是啊,钟医生不在吗?” “去做手术了,你在这儿坐着等吧。”护士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又忙自己的去了。 周予安道了谢,在椅子上坐下来,开始玩手机游戏。 没多久一阵高跟鞋叩地的声音由远及近,陈慕霏也进来了,手里提着一盒车厘子,先前那护士热情的迎了上去,寒暄几句,还亲自倒了杯水。 “陈小姐,您再等等,钟医生很快就回来了。”护士殷勤的笑着。 周予安看了眼精心打扮过的女人,手指在手机屏上一通乱按,game over,他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发。 陈慕霏在周予安旁边坐下,礼貌性的笑了笑,说道:“你也来找钟医生?” 周予安坐直了身体,笑的很乖巧:“是啊,我要出院了,钟医生让我过来。” “恭喜出院。” 陈慕霏笑道,拢了拢头发,又问:“你是弗初的朋友吧?感觉你们关系挺好的。” 周予安听见“弗初”两个字就有些恼,面上却依旧笑着:“其实他是我的未来妹夫。” 陈慕霏脸色有些微变化,问道:“你妹妹和钟医生?” “是啊,我妹妹,普林斯顿大学毕业,长得好看,歌喉动人,弹得一手好钢琴,明晚还要和钟医生约会呢。” 陈慕霏笑容有些僵硬,恭维道:“你妹妹条件真不错。” 她坐了一小会,站起身对那护士说:“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水果放在这儿了,如果钟医生回来的话,能不能帮我和他说一声?” 护士忙答应了,陈慕霏向周予安道了别后匆匆离开。 周予安心情爽利的玩了会游戏,那护士忍不住八卦道:“你妹妹真的是钟医生女朋友啊?” “还没成呢,不过快了。” 周予安信誓旦旦。 他正说着,就看到钟弗初走了进来,问他:“什么快了?” “……没什么,就…我快出院了啊。” 周予安腾地站起来,紧紧捏着手指,还好那护士没有多嘴说什么。 钟弗初看了眼周予安身上的衣服,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要出院了,他压下心里莫名的情绪,缓步走到桌前坐下,说道:“下周四过来拆线。” 周予安将椅子搬到钟弗初旁边,坐下后两手撑着脸颊,乖乖点头。 “出院后,禁烟禁酒,注意睡眠,不能剧烈运动,不然容易复发,记住了吗?” 钟弗初翻看手里的病历,一边对周予安叮嘱道。 “复发也没事儿,这样我和钟医生又可以相会手术台了。” 周予安趴在桌上,扭头望着钟弗初开玩笑。 不料钟弗初转头盯着他,脸色瞬间冷下来,声音也裹着寒气:“不许说这种话。” 周予安怂了,脑袋缩了缩,抠着桌子小声道:“我就是想到医院来看看你嘛。” 钟弗初捏紧手里的钢笔,顿了好一会,才低声说:“明晚不是要见吗?” 周予安猛地睁大眼睛,说起这事儿他就高兴,明儿是周六,晚上他要和钟弗初一起去看音乐会!他心情如坐了云霄飞车唰的一声冲到了顶端。 但音乐会之后呢?他们两个又没有交集,倒是叶阑和陈慕霏,一个青梅一个前女友,天天围着钟弗初转,云霄飞车轰隆一声脱轨掉到了地上。 钟弗初翻看着病历,余光里看到周予安像一个轮胎打了气又漏了气,快的跟川剧变脸似的,心里有些好笑。 周予安看了眼地上那盒车厘子,心里更不舒坦了,他不舒坦,那就要说出来,于是将手放在钟弗初面前的病历上,清了清嗓子说: “钟医生,我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弗初看了眼周予安的手,拎到一旁继续看病历,说:“讲。” “现在不流行青梅竹马和破镜重圆了!” 钟弗初莫名其妙,问道:“所以?” 周予安低头抠着桌子,耳朵红红的,“所以你要跟上潮流啊,现在流行再续前缘,天作之合,比如某某某和某某某的……” 他说完很不好意思的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等了半天却没回应,悄咪咪抬眼一看,人钟弗初根本没理他,好整以暇的拿着钢笔写东西,嘴角还要笑不笑的,真是让人生气! 徐行在去接周予安之前,先去了趟骨科,亲自把两张票给了叶阑,叶阑想拒绝,徐行直接将票拍在桌子上,说: “宋医生,我可没有情趣高雅的朋友,票放我这儿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你让你自己做个选择。” 叶阑笑的有些苦涩:“但我去不了,同样是浪费。” 徐行一挑眉:“哪儿能呢,能送给宋医生那就不是浪费,即使它变成了两张废纸,那也是有价值的废纸。” 叶阑怔了怔,他实在不善拒绝,只好留下一张票,将另一张还给了徐行。 徐行拿过票,问道:“你原先是打算和女朋友去看的么?” 叶阑摇头:“是一个朋友,不过他明晚已经有约了。” 徐行猜测这才是叶阑决定不去了的真正理由,而不是什么加班,他说道:“你这朋友太不靠谱了,怎么能放你鸽子呢?” 叶阑微垂着头,过了会才说:“不怪他,是我没有先和他说好。” 徐行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反正 分卷阅读27 票他是送出去了,他向叶阑道了别,去胸外科接周予安。 周予安跟他说在胸外科办公室,他一进去,就看到那小子像条小狗儿黏在钟弗初办公桌旁,软趴趴没骨头似的,而钟弗初神色很“冷淡”。 真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一大块热脸贴冷屁股啊,徐行几个大步走过去捏住周予安的后颈肉,哼道:“是不是不想回去了啊?”周予安昂着头嗷嗷直叫。 徐行又向一旁的钟弗初不太客气的打了个招呼:“钟医生,犬子这几天麻烦您了。” 却发现钟弗初正盯着他的手,目光阴沉沉的。 徐行不知为何立即放开了手,周予安回过身张牙舞爪的掐他脖子,“谁是你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两人从小就经常一块扭打,都是一些毛毛雨。 “周予安。” 钟弗初突然道,声音不轻不重。 周予安像被按了关机键,立马乖乖巧巧的坐到椅子上望着钟弗初,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睫毛扑棱扑棱的,“嗯?” 钟弗初将一张A4纸递给他:“这是出院后的注意事项,你收好。” 周予安郑重的像接圣旨一样双手拿过来,发现纸上是钟弗初亲笔写的,一二三四列的清清楚楚,字和他的人一样,好看的没边儿了。 原来刚才钟弗初一直在写这个啊。 他傻笑着说:“我一定会遵守的!” 徐行腻的不行,推了推周予安:“快走了。” “钟医生,这些天辛苦你了!” 周予安站起来,钟弗初正看着他,他一时紧张,突然鞠了个躬。 钟弗初也站了起来,似是没想到周予安居然会鞠躬,一时哑口无言。 周予安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说了声“明天见”,忙拉着徐行跑了。 “纸都要被你看穿了,至于么?”徐行开着车,看一旁的周予安捧着那张纸目不转睛的,十分嫌弃。 “我要拿回去裱起来,每日三省吾身。” 周予安吹了吹,折都没舍得折。 “对了,你明晚有安排吗?” 周予安问徐行。 “……有,我约了几个哥们出去喝酒。” “哈哈太惨了,没对象就是这样,只能借酒消愁。”周予安嘚瑟。 徐行哼笑一声:“说的好像你有似的,人钟医生明显对你没意思。” “我这么有意思,他怎么可能对我没意思。” 周予安不服。 第二天一大早周予安先是去理发店好好打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回到住处翻了好久的衣柜,翻到徐行眉头直跳。 “要不要行哥哥把车借你?” 徐行手里抛着保时捷的车钥匙。 周予安头摇的飞快,“不要,这样钟医生就不会送我回家了。” 他一张算盘打的叮当响。 “那你不如干脆赖在姓钟的家里,我这儿可装不下你泛滥的春心了。” “诶,你这个主意不错。”周予安比了个大拇指。 下午周予安出了门,穿的跟个高中生似的坐在公交车上,他脸长的嫩,旁边的大妈还问他成绩怎么样,想考什么大学。 周予安胡诌道:“想考文华大学医学系。” “文华大学好啊,大家不都说’爱在文大’么,春天一到满校园的梨花,就是和尚也得想恋爱了。” 大妈说个不停,周予安且听且应着,心里却想着钟弗初在大学时谈的那个女朋友。 唉,自己当初怎么就跑到美国去读书了呢? 他下了车直奔约好的地点,发现天空有些阴,估计是要下雨,忙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把雨伞。 到了五点,钟弗初脱下制服,拿起车钥匙准备出去,赵贤问道:“钟医生今天走这么早?” “晚上有事。” 赵贤嘿嘿笑了两声:“不会是要去约会吧。” 现在院里都传遍了钟弗初和他的前女友。 李慧婷抬头看向他们,眼里燃着八卦之火。 钟弗初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否认道:“不是,一个音乐会而已。” “这还不是约会?”赵贤歪着嘴笑了笑,接着道,“那我们等你的好消息了。” 汉南医院的钟弗初要真有了女朋友,那可是个大新闻。 钟弗初没搭理他,转身出了办公室,朝医院外走去。 文华市一到这个点就堵,他开着车堵在路上,车流停滞不前,他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半,怕是要迟到。 周予安会不会生气?他漫不经心的想着,或许会,但一定很快就会高兴起来。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宋涤新的电话。 “钟先生,今晚有时间做咨询吗?” 宋涤新对业务倒是抓得紧,比叶阑还急。 “不好意思,今晚有约了。” 宋涤新顿了顿,不怀好意的笑了声,问道:“哦?是约会吗?那我为你感到高兴。” 钟弗初有些奇怪为何这些人都觉得他要去约会,蹙起眉头道:“不算约会。” 宋涤新以为他在不好意思,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平常都不出去,能出去肯定不简单,今晚是和你的‘美好故事’吗?” 钟弗初左手食指轻敲着方向盘,过了会才说:“可能是。” 宋涤新察觉到他话里的模棱两可,问道:“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和她在一起时会感到格外的放松吗?” “会。” “你会反感她的肢体接触吗?” “不会。” “你会想主动接触她吗?我的意思是,比如牵手、拥抱,甚至亲吻。” 钟弗初这次没有干脆的回答,他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的摩挲着,看着前面的车发愣。 宋涤新继续道:“触摸可以传递情感,既然她是你的‘美好故事’,你要学会去信任她,主动接近她,甚至可以试一试更多的肢体触碰,当然是在她不反感的情况下。” 他本来是要给钟弗初做肢体接触练习的,但他觉得钟弗初肯定不会配。 钟弗初停顿了一会,才说:“好。” 这时停滞的车流再次缓缓启动,钟弗初和宋涤新告别挂断了电话,将车向前开去。 商场的停车场还有空位,他锁好了车,走向约定好的商场门口。 深铅色的云低低笼在城市上空,似在酝酿一场暴雨,周末的夜晚却依旧人流熙攘,他站在灯柱下,于川流不息中找寻周予安的身影。 这种等待于他而言并不常见,明明孤身一人立在进进出出的人烟里,却好像并不孤寂。 他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滑到“42号床周予安”,手指顿了一会,将备注改成了“周予安”,在刚要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洛洛,我已经到文华市了,你在哪儿?” 他下意识的看过去,却彻底僵在原地,指甲狠狠刻进掌心。 黄昏隐去,夜色侵袭,二十年的光阴 分卷阅读28 在咫尺之间乍起翻涌,周遭人烟未断,霓虹将明未明,记忆里模糊的面容陡然清晰,与眼前的脸分毫未差的重叠在一起。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身紫色套装,精细保养的面容让她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但昂贵的珍珠项链却依旧遮不住颈项上的岁月痕迹。 她蹬着一双细跟高跟鞋,站在对面的灯柱下,手里提着购物袋,正拿着手机打电话。 “我刚从商场出来,给你买了些东西,都是你从小就喜欢的。” “晚上和同事聚餐啊,那就先好好玩吧,千万不要喝太多酒,太晚就让别人送你回去,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乖啊。” 女人挂断了电话,嘴角带着说得上是慈爱的笑意,她刚要离开,余光里却发现一旁有个高大的男人正死死盯着她,她看过去,却被他眼中冷冽的恨意慑住,她不禁后退了两步,高跟鞋重重叩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那目光如有实质,似与她有着深仇大恨,正在将她一寸寸凌迟。 她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和恐惧,但被冒犯的恼怒压下了这些情绪。 “神经病!”女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尖声骂了句后提着购物袋走了。 第十五章 周予安在便利店买伞时遇到了一个话很多的同事,被硬拉着聊了会天,刚要急着出去又接到了明妍的电话。 “洛洛,我已经到文华市了,你在哪儿?” 他没想到明妍会搞突击检查,惊慌道:“妈,你怎么悄没声儿的来了呢,你在哪儿?” “我刚从商场出来,给你买了些东西,都是你从小就喜欢的。” 周予安想了想,说道:“我在外面和同事聚餐建设企业文化呢,要很晚才能回去,今晚可能不能见你了。” 明妍声音有些疲惫,说:“晚上和同事聚餐啊,那就先好好玩吧,千万不要喝太多酒,太晚就让别人送你回去,我明天再过来看你,乖啊。” 周予安察觉到明妍情绪低落,关怀了几句,最后说好了明天见才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眼时间,离约定的六点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外面还下起了大雨,他急忙打开刚买的新雨伞跑了出去。 夜幕彻底从天空拉扯到地面,街道上五颜六色的伞高低起伏,汽车尾灯模糊成绚烂的光斑,巨大的广告牌依次亮起,四处都是流光溢彩的霓虹,映在大大小小的水泽里,像缤纷酒水溢了满地。 周予安撑着一把小黄伞,穿梭在人流中往商场跑去,他怕钟弗初等不到他走了。 盛夏里浓郁的水汽,和他的期待与欢喜,一起在夜色中缓缓蒸腾,凝结在开了冷气的玻璃橱窗上。 但是他并没有在商场门口看到钟弗初,他焦急的打了几次电话,也没有接通。 难道钟弗初见他迟到,怒而放他鸽子? 不会吧! 周予安不想放弃,茫然无绪的在附近寻找,旁边一辆车跟投胎似的飞驰轧过水坑,溅出来的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也没顾上,抹了把脸继续找。 终于在转过一个路口后,看到了钟弗初的身影。 他没有打伞,在层层雨幕中向着停车场的方向独自行走,如雨打归舟,寻找停泊的港口。 周予安猛然间想起十二年前的夏日午后,那时钟弗初的背影也是如此萧瑟暗淡,倒错的时光让他心里莫名一紧,他抛开脑中的想法,举着伞拔腿就跑,一股劲儿冲到钟弗初身边后,手举高了些,将伞撑在他头顶。 四面八方的雨声将他们包围,周予安不得不大声道:“钟医生!对不起!我来迟了,但我不是有意的,别生气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钟弗初,但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被陡然拉进了怀里。 钟弗初紧紧搂住他的腰,左手扣住他的颈项按进怀中,带着十足的力道,体温透过浸湿的衬衫将他包裹起来,有一种肌肤相亲的错觉。 周予安惊讶的睁大眼睛,紧接着热意爬上脸颊,心脏剧烈的跳动,他乖乖呆在钟弗初的怀里,晕乎乎的。 “钟医生,你怎么了?” 他的脸贴在钟弗初脖颈一侧,说话时嘴唇在微冷的皮肤上轻蹭而过,带着温暖的热气。 钟弗初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抱的更紧了些,路上不少行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眼光,他也毫不在意。 周予安仿佛整个人都被他裹进去,雨水密集的打在伞面上,合着心跳声密不透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看不到钟弗初的表情,却似乎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下着六月的梅雨,像是海上漂泊的人抱着一根浮木,那般用力,那般紧紧相贴。 他只好继续撑着那把小黄伞,在雨中开辟出一个狭小的避风港,轻声问道: “钟医生,你不开心吗?” 他以为钟弗初不会理他,却听到钟弗初用低沉的声音说: “周予安,你迟到了。” 明明是怪罪的话,却好像没有半分指责的意思。 周予安愣了愣,他体会不到其中的深意,只是很愧疚的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迟到了,我一定会提前到,再也不会让你等我了。” 他还想继续做保证,钟弗初却放开了他,从他手里拿过雨伞。 周予安有些不舍怀抱的温度,他抬头看去,却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钟弗初这样的目光,似乎有什么沉重的情绪被揩拭而去,再被一整夜的雨水涤润,霓虹映在他的眼里,如经年沉香的酒,在光影攒动的悲喜交集处缓缓流动。 他脑中短暂的空白,直到钟弗初突然搂住他的腰往怀里带去,紧接着身后疾驰过一个电瓶车。 周予安被带的鼻梁在钟弗初肩上撞了下,他如梦初醒,忍不住摸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钟弗初低声问道:“疼吗?” 周予安连连摇头,他仰脸看着钟弗初,看着看着突然笑起来,琳琅的笑意从两个酒窝里不断溢出,绵绵的,蜂蜜一样香甜。 他越想越开心,甚至还笑出了声。 喜欢和快乐是一样无法掩藏的,像是结满了枝桠的橘果,在秋末坠地而裂,彻夜芬芳,让闻见的旅人也不禁展颜,暂时忘却旅途的疲惫与风尘。 钟弗初低头看着他,目光中似有隐隐笑意,问道:“傻笑什么?” 周予安喉咙有些痒,冷不丁躬身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就是觉得看到你很开心啊,特想每天都看到你!” 钟弗初握紧了伞柄,移开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服上,眉头蹙起,“怎么弄的?” 周予安看了下自己的衣服,撇嘴道:“一辆车开过水坑,水溅到身上了。” 他笑道,“像喷泉一样,要不是急着找你,我一定要骂那个司机。” “得回去洗澡换衣服。”钟弗初没理会他的玩笑, 分卷阅读29 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 “你刚做完手术,肺部不能受凉。” 周予安愣了愣,以为他不去音乐会了,急的舌头都快打搅,“我没事儿的!衣服一会儿就干了,而且,而且徐行今晚出去了,我没带钥匙回不了。” 他心急的不行,不得不撒了个小谎。 钟弗初却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神色带着些担忧,说道:“那就先回我家把湿衣服换了,如果有时间再去音乐会。” 周予安瞬间呆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角却擅作主张的翘了起来,声音都激动的发颤:“好好好!回家回家!” 回家好,回家妙,音乐会没什么大不了! 钟弗初看周予安雀跃的样子,嘴角微掀,说道:“我先去取车。” 周予安被钟弗初带着往停车场走去,狭小的伞面并不能将两人全部罩住,他未曾注意伞一直偏在自己这方,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上了,正悄悄拉住钟弗初的袖子,生怕被发现了似的。 他偏头看向钟弗初,朦胧的街灯霓虹在他身侧,锋利的侧面线条也被柔和,在燠热的雨夜里让人怦然心动。 “走路专心。”钟弗初突然说。 周予安回过神,忙扭头正视前方,耳朵倏地红了起来,他觉得今晚的钟弗初好温柔啊,让他不自觉就想得寸进尺。 “钟医生,我以后去医院找你好不好?” “好。” “钟医生,我以后继续约你出来玩好不好?” “好。” “钟医生,我今晚就住在你家里好不好?” “好。” …… 周予安觉得钟弗初简直对他有些纵容了,好像他要求什么钟弗初都会答应似的。 他一直回味着方才那个莫名而惊喜的拥抱,直到上了钟弗初的车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满车的皮卡丘吸引。 镜子上吊着皮卡丘吊坠,后座里摆满了皮卡丘娃娃,他震惊的扭头问道:“钟医生,你喜欢皮卡丘吗?” 钟弗初没有避讳,点了点头。 周予安眼珠子一转,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那个DIY皮卡丘,不禁问道:“那我送你的皮卡丘还在吗?” 钟弗初探身过来帮他扣安全带,说:“在我家里。” 陡然靠近的身体,拂来的温热气息,几乎要将他环抱的姿势,让周予安的脸腾地热了,身上也有些热,他悄悄伸手想将空调出风口对准自己,钟弗初却突然握住了他细细的手腕,皱眉道: “你现在还不能对着空调吹。” 周予安红着脸点点头,钟弗初才放开他的胳膊,去开车了。 他轻舒一口气,看向车窗外,悄悄将手指按在方才被钟弗初握住的手腕上,给自己把了一下脉。 糟糕,脉象不稳啊。 他脑子里闪过不知从哪里看到的台词:“脉象流利圆滑,乃是喜脉。”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予安摇了摇头。 钟弗初的房子在云林小区,在文华大学附近,两人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周予安下了车才感到紧张,他跟在钟弗初后面一路记着路线和单元号,连楼下的猫都特意记了毛色。 钟弗初进门后在鞋柜里翻了一会,翻出一双拖鞋给他。 周予安低头一看,居然是皮卡丘的,还竖着两只耳朵。 “……” 他乖乖穿了上去,再抬头一看。 嚯,这是皮卡丘之窝吗? 钟弗初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甩下一句“我去倒水” ,然后转身去了餐厅。 周予安身上是湿的,局促的站在客厅里,不敢到处走动,只是打量着四周。 钟弗初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干净到感觉没有生活气息,他满意的想,这儿应该是没有金屋藏娇的。 钟弗初走过来将盛着温水的水杯递给他,周予安说了声谢谢,全部喝了进去后,目光落在钟弗初右手的纱布上,他用手碰了碰,发现是湿的,忙道:“钟医生,你的手…是不是要重新包扎一下?” “我自己处理。” “你一只手怎么处理?我帮你吧!”周予安自告奋勇。 钟弗初看他一脸献殷勤的神色,只好带他走到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拿出新的纱布和药水,指导周予安怎么做。 周予安屏住呼吸,用医用剪刀轻轻剪开旧纱布,看到伤口的那瞬,他都忍不住痛了一下,不自觉凑了过去,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 小时候自己哪儿磕了碰了,妈妈都是这样给他呼呼的。 钟弗初的手却猛的收了回去,神色有些不虞,周予安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依旧抱歉道:“对不起。” “没什么。”钟弗初敛去眼中的情绪,让周予安替他把伤口包扎好了。 之后钟弗初去给他找洗漱用品和睡衣,他留在钟弗初的卧室里悄悄观察。 原来钟弗初还是金屋藏娇了的。 周予安看着床上巨大的皮卡丘玩偶,蹂躏了一番它的耳朵,轻声问道: “皮卡丘,皮老哥,皮爸爸,你什么时候下岗把位置让给我呀?” 皮卡丘当然没回答他,他又自顾自的走到墙边的玻璃橱窗前,惊讶的发现里面摆满了小玩意儿。 各种各样的儿童玩具、糖果、铅笔画……一看就是小朋友送的,没想到钟弗初居然会收集这些小东西。 接着他看到了正中间的那一格里摆着的黑白照片,里面是一个笑的开怀的少年,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 遗照里的人难道是钟弗初的弟弟?所以之前提到时钟弗初才会那样么? 他再低头一看,下面那一格里很空,只有一把黄色的旧雨伞,和他之前送给钟弗初的纸糊皮卡丘。 雨伞显然年代已久,伞面很干净但有些风化褪色,他将雨伞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伞柄上系着一个字迹有些模糊的名牌。 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 周予安。 他眼睛突然有些发酸。 没想到那样微不足道的善意,居然会被钟弗初如此珍藏。 而他自己却忘了那么久。 第十六章 钟弗初走过来的时候发现周予安眼眶有些红,问道:“怎么了?” 周予安摇了摇头,“没事儿。” 钟弗初把睡袍递给他,他展开一看,绸质的烟灰色,一看就是钟弗初的,但对他而言有点儿太长了,但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钟弗初不知又从哪儿变出一盒新的内裤,很自然的问道:“要么?” 周予安看了眼盒子上的尺寸标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我觉得…可能匹配不成功…” 他抓着手里的睡袍,竟看到钟弗初若有所思的顿了会,然后面不改色的说:“我去买新的。” 周予安梗着脖子,呆头呆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