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魔尊要杀我》 分卷(1) 《穿书后魔尊要杀我》作者:星月酿酒 文案: 楼云穿到一本玄幻坑文中,恰遇魔尊大婚现场,新娘跑了,魔尊怒:你敢抢我亲? 楼云: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误会! 抢妻之仇不共戴天,楼云被一路追杀,幸而拜仙门男主为师,日日猛刷师尊好感度,企图躲避追杀。 一日,魔道围剿正道,楼云欲趁乱斩除魔尊,被魔尊反手搂在怀里。 楼云一脸慌乱:你你你走开走开,啊!师尊救我! 魔尊低头亲一口:徒儿,你真可爱。 楼云:??!!! 我曾经有个清冷禁欲的师尊,后来,他被我撩歪了。 双面腹黑师尊攻x勤奋努力徒弟受 1v1主受 he 又名《师尊今天掉马了吗?》《魔尊今天掉马了吗?》 新人写文,看个开心就好(≧≦)/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楼云 ┃ 配角:祁朝/昭岐 ┃ 其它: =========== 第1章 魔尊大婚当日,新娘在闺房被劫走了。 在场数千魔道子民,顿时方寸大乱人人自危,在宫殿里你撞我我撞你,乱作一团满世界找人。 殿外北风簌簌,大雪纷飞。数百人来来回回,把地上几尺厚的积雪都踏秃了,一无所获。 新娘是代代相传的魔道圣女,圣女血脉纯净,皆为容貌昳丽,灵根卓然之人。代代新魔尊继位之时,都会举行仪式迎娶圣女,彰显魔尊无上权威。 如今在这重要的仪式上,居然出了岔子。连个人都看不好,传出去别人怎么看,魔尊殿还要不要脸了?魔尊面上无光,底下的人脑袋怕也保不住了。 此时魔尊殿内,一派死寂。明晃晃的烛光映在墙壁上,红暗交错,透着股不安定的气息。 殿内众人分列两排,心惊胆战神色不一,目光不时偷看上面端坐的新任魔尊。 暗色外袍坠地,隐隐有光华流转。新任魔尊看身量很年轻,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没人敢因此轻视。 他墨色长发垂腰,半截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英俊的脸,只看见面具下双眸细长,微眯着,眼底暗潮涌动,压着一丝嗜血的艳红。 死寂般的威压,由上至下扩散。底下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低头屏住呼吸,恨不得就地消失,不再受这难熬的酷刑。 少顷,沉寂终于被打破。 一只黑羽赤眼鸦嗤啦一声,破空掠进殿内,停在魔尊指间,嘶哑地叫出两声后,化为一缕青烟。 魔尊起身,嘴角上扬一个弧度,眼底冰冷没有丝毫笑意。 找到了。 众人只觉一道气息闪过,道行稍浅的,甚至什么都没察觉到,再抬头时,高座上就已经空了。 殿内凝固的空气随之流动起来,众人皆舒一口气,有的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庆幸捡回了一条命。 魔尊殿隐于群山环绕之中,山下森林野蛮生长,连绵不绝。 森林从古至今妖兽横肆,少有人气,人行走其中,树木枝叶遮天蔽日,日光难以穿透,虫鸟不鸣。传闻不少珍奇异宝古书异兽藏于其中,引得不少人潜入探寻,几乎都有去无回。 时值大雪,寒风刺骨,地面积雪快到小腿,让人寸步难行。 不甚明亮的森林深处,有个趔趄的人影,正一深一浅奋力朝外走。走了一段路,终于体力不支,虚弱地靠在一旁树干上。 这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浑身只一件单薄外袍,灰白的面料上,浸染着鲜红的血迹。他面容狼狈,依稀可见清丽姣好的五官,白得透明的皮肤,薄薄贴着一层肌肉。 他墨色的发顶落满白雪,双眼闭合,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唇色发青,喘息间呼出少量白气。 这是他穿书的第一天。 他是刚入大学的新生,名叫楼云,本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惜后来父亲染上赌博,欠下一屁股债后卷钱消失,不久母亲重病去世,只留他一人。 为还债,他一面上学一面打工,日夜辛劳,过得很痛苦。终于在某天夜里,他过劳猝死了。再睁眼,就已身在书中。 l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那么拼命工作呢。谁知道,反正生活那么痛苦,穿书就穿书吧。 这本书他看过,书名《登顶仙途》,一看就知道是某点家升级流的玄幻。奇葩的是,主角不是寻常套路的悲惨身世,也不是寻常套路的逆袭打脸,走上人生巅峰的模式。主角从一开始,活脱脱就是个隔壁家小孩。 修仙天分万中无一,身世显赫长辈赏识,天材地宝各类机缘更是应有尽有,看得人眼红心动,直呼天道不公。最终,没等主角大成飞升,这文就坑了。 呵,说不定作者自己都写不下去。作者在电脑前熬夜秃头,主角在文里左拥右抱后宫云集?! 这种人生赢家简直拉仇恨好吗? 这类角色是别人的时候很嫉妒,但要是变成自己,那感情还不错。 然而,楼云没穿成主角。 他穿成个无名无姓的路人,连反派也不是。 那又如何?左右是多出来的一条命,穿成谁不是赚?楼云历经生死,心态坦然,自我安慰道: 路人就路人吧,平平静静扮演个无名小卒,安稳过完此生也不错啊! 谁知睁眼,就背负了路人不该承受的重任。 他醒来时躺在地上,屋内灯火通明,一派大喜的装扮,身边站着一位艳丽女子,浑身大红喜服,神色决绝。 楼云一眼认出,这屋是女子闺房,这人是魔道圣女。很明显,他穿书了。 看样子是圣女成亲的情节,可根据原书内容,圣女闺房怎么会出现不相干的路人? 楼云还未想明白,只听得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震耳欲聋,好像下一秒门就会被拍倒。 新娘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略一犹豫,走到楼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楼云视线里全是火红的裙摆。 如今我的境地皆因此物,我愿舍弃一身修为,将此物与你,换得一生自由。对不住,谁让你刚好路过呢,自求多福吧。 楼云:??? 什么东西,你要对我这个路人干嘛,原书里没这句话啊? 下一秒,一股灼热袭来,热气猛地穿透楼云胸口,直落落抵达腹部,随后消散。不等他反应过来,新娘翻身走到窗边,深情喊了声: 郎君! 窗外一人飞掠而来,抱住新娘,转身消失在远处。与此同时,轰一声巨响,房门终于被拍开,一堆人破门而入,与躺地上的楼云面面相觑。 楼云: 这剧情不是我搞崩的,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误会! 领头的圆脸女人两眼一闭,扯着嗓子叫起来: 来人呐,新娘子被劫走啦! 好大的胆子! 快抓住这个贼子,绑去给魔尊处置! 你们醒醒,绿了魔尊的真不是我! 楼云一个头两个大,然而房里除了他没别人,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他一个翻身起来,仗着这个身体残留的身法记忆,左闪右躲,混乱中堪堪躲过致命攻击,一路下山逃窜,躲进了森林里。 冰天雪地,楼云气息紊乱,灵力消耗殆尽。没了灵力护体,他体温渐渐降低,四肢发僵,视线开始模糊。 才穿过来第一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也对,一个路人,大概没什么机遇吧,消失在剧情里,书中提都不会提一句。 真是不甘心啊。 楼云气息渐弱,乌黑纤长的睫毛沾满白雪。他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不动了。恍惚间,寂静的森林深处,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是有人来了吗,难道有人听到我的心声,来救我了? 他心里一动,费力睁开眼,只看见一片暗色的衣角,隐隐有光华流转。再往上,冰冷的半截银色面具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地俯视他。 那眼神不带温度,好像在他眼里,楼云跟周围的冰雪一般,是个没生命的死物。 银色面具,一身黑袍,此人多半是魔尊了。 原文中对魔尊的描写并不多,他在书中一半的位置出场,跟主角所在的仙门是对立的派别。 主角的仙门是仙道的领头,魔尊则是魔道的领袖。和谐的是,书中仙魔两道并不争锋相对,他们在百年前曾有大战,两败俱伤,后来达成和解,互不干涉。 魔道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仙道也不找他们麻烦,百年来倒是其乐融融。本来嘛,魔道也只是修炼方法不同,何必避之如蛇蝎?二者求同存异,共同进步,乃天下大同。 原书只提到魔尊大婚,主角本应前去祝贺,却没去,原因是什么不记得了,似乎是两人有小过节。 按理,魔尊此时应在殿内举行大婚仪式,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新娘跑了,剧情崩了,魔尊剧情也跑偏了,不知道之后会歪成什么样。 魔尊出现在这里,大概率也不是来救他的。 楼云心里一沉,准备开口跟魔尊解释,自己并没有劫走新娘。之前在房里没人听他说话,他逃走实属无奈,并非畏罪潜逃。 我 刚起个头,一只微凉的手钳住他脖子,后脑勺猛地抵在树干上,下面的句子随之断在嘴里。 魔尊周身不自觉散发出骇人的威压,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势,不刻意收敛的话,旁人根本喘不过气。 楼云在这股威压下腿一软,顺着树干就要往下跪,被脖子上的手按住,气也喘不顺,跪也跪不下去。 这一个二个都什么毛病,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了! 楼云心里憋屈,原书中魔尊并不乱杀生,还以为是个讲理的主,没想到依然是个听不进话的。 我刚穿书不到一天,难道就要冤死在这儿吗? 楼云浑身动弹不得,头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人在哪。 楼云抓住机会艰难解释: 我不知道人不是我劫的! 话没说完,一股强烈的杀意迎面而来,楼云被这股力道击得向后,直直撞断身后的树木,飞了好几米才堪堪落地。 骨头仿佛碎了一半,楼云眼前发黑,伏在雪地上吐出好几口鲜血,耳朵里嗡嗡作响,难受得要死。 黑袍魔尊缓步上前,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血染红面前一大片地面,像白雪中开出一朵绝望而艳丽的红花。单薄的衣衫下,苍白的肌肤愈发脆弱,身体微微颤抖,像是随时要随着寒风一起归去。 魔尊低头看了一会儿,眼神有一瞬发怔,随即恢复如常。 他单膝下身,伸手捏紧楼云下颌,抬起脸,欣赏了一阵,用一种劝诱的口吻道: 人在哪?不说的话,你会死的。 第2章 楼云艰难而深深地喘着气。 他觉得自己像个漏风的风箱,呼吸声嘶哑,怎么都无法平息胸口那股堵塞。 他被迫抬起头,黑暗的视野渐渐透出抹红色,隐约可见面前一双细长的眸子,冰冷地俯视他,眼神略带一丝怜悯。 我要死了吗? 面前的人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楼云耳朵里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 又过一会儿,那人重复一遍。楼云这次听清了,心里无奈又委屈。 问问问,问完说实话你又不信。 你想要我怎样? 反正就只剩半条命,楼云破罐破摔,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解释有用吗,还是别费这个劲了。 楼云干脆两眼一闭,绝望地等着。 大约是浑身那股绝望气息太重,他恍惚感到哪里不对劲。身处冰雪之中,本来僵硬毫无知觉的身体,从腹部散发出淡淡暖意。 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挣扎着向这具躯体,输送能量。 楼云思维已经不太能转动,生命力从他身上流失地太快,无暇去思考其他。 魔尊等了一会儿,见他不愿开口,捏住下颌的手,缓缓滑向线条脆弱的脖颈。 只要稍稍用力,面前这人就会彻底断气。 他看着楼云苍白的脸,心中隐隐涌起一丝异样。然而动作未停,握住脖颈的手渐渐收紧,楼云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变故发生在一刹那。 楼云神智即将消失的瞬间,腹部那股温热,猛然扩散为一股可怕的灼热,从体内激烈涌出,向面前的人冲击而去。 积雪飞扬,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开,楼云得以喘息,伏在地面猛咳,像是肺都要咳出来。 几米之外,黑袍魔尊被震得单膝跪地,手背擦过嘴角血迹,瞳孔紧缩,全是惊诧之色。 少顷,他突然低头,吐出一口血,伸手按紧胸口,抬头死死盯着楼云,眼神急剧变换。 这是竟传到你体内了 魔尊喃喃道,注意力全放在楼云身上,没察觉到方才吐出的血,渗入积雪后,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一般,奇异地转瞬消失。 楼云俯身喘过气,在疼痛中睁开眼,忽然觉得四周哪里不对。 地面隐隐透出光来,他身在光芒中心,渐渐有一股灵魂撕扯感从中袭来,仿佛要把人从此地抽离开。 不远处的魔尊神情一怔,随即低头,暗道不好,已是迟了。 此处森林位置特殊,自古以来是通往魔尊殿的必经之地。千百年来,无数任魔尊曾在此布下阵法,用以在交战时出其不意抢夺先机。 什么隔空转移军队,或是封闭入阵敌军,困进幻象,又或是阵内冰冻火烤,折磨敌军,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如今仙魔两道停战已久,谁会记得这片土地下,是个什么阵法? 魔尊血灵力强势,阵法吸收后,发动起来无法阻止,几息间光芒闪过,阵法中心只留下空荡荡一片。 楼云不见了。 魔尊起身,眼底一沉,顿时方圆数十米积雪迸溅,细雪纷纷扬扬落下,露出光裸的地表,和尚未完全平息的阵法痕迹。 他眯眼辨认片刻,神色变得凝重,抬头望向东方遥不可见的景色。 天色灰暗,大地银装素裹,疾风夹雪,好似无数利刃削夺一切。树枝瑟瑟抖动,风雪却自觉避开垂身独立的黑袍人影,围出一个风平浪静的屏障。 魔尊冰冷面具下,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绷紧,嘴唇紧抿,良久,吐出一句话。 也罢,左右跑不掉。 随即转身,暗色长袍翻飞,隐在了森林里. 分卷(2) 两日后,景华仙门后山禁地边缘。 北风疾走,落了三日夜的大雪终于停了。 锦白在松软的雪地跳动,绛红的袄子裹在身上,显得身体跟个团子似的,又红又软。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透出几分可爱。 他跳累了停下,抬头环顾四周。 禁地里是一片森林,冷风簌簌,不时卷起细微积雪,挡住视线,模糊了远处的人影。 锦白是受点化成人的锦鲤,生在景华仙门,已有一百多岁。点化他的,是景华仙门的凌云峰主,祁朝。 祁朝是千万年来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仅仅百岁年纪就已登顶化神期,独出一峰,现今距大成期一步之遥,成为千百年来修仙大陆,最有希望飞升的第一人。 平日里仙上很忙,不是闭关修炼,就是外出游历,几乎看不到人。锦白和几只灵宠待在凌云峰,吃喝玩乐,打扫打扫山峰,过得也挺滋润。 两日前仙上突然回来,似乎受了伤,闭关一日后,被师祖传唤出来。师祖是早已飞升的玉汀圣人,千百年来不管俗事,从未下界,今日不知为何,竟分神传仙上约谈。 锦白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仙上的事情他听不懂,仙上在和圣人交谈时,他略微无聊,便从仙上袖中溜出,四处闲逛。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北风微动,白雪皑皑。 锦白寻思着,在禁地里找点什么玩意儿,回去给那几个相熟的灵宠开开眼界,眼一尖,看到前方几步处,有什么东西埋在雪里。 他小跑两步走近,俯身刨开,顿时倒抽一口气。 冰冷的积雪里,埋着一张清秀的脸,鼻梁挺直,弧度优美,肤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好似要跟周围的雪融为一体。双眸紧闭,唇色浅淡,依然可见俊美的五官。 锦白愣住,不知是雪地里埋着人让人惊讶,还是这人的容貌更让人惊讶。 他小心地伸出手,试探着触到他的皮肤。灵力探入,隐约感觉到微弱的生命力。 还没死,能救。 锦白忽地起身,倒退两步,猛地转身朝远处跑去。 大人 远处立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背对他,一身银白华服,长身玉立,好似天地间一柄超然绝尘的剑。那人青丝微动,侧过半张脸,露出长而凌厉的眼。 那人便是他仙上,凌云峰主,祁朝。 身旁另一位年长者,锦衣华服,即是玉汀圣人。 两人听到喊声,均侧首看去。玉汀圣人略有所思,弹指一算,对祁朝微笑道: 今日找你除了方才之事,另有一事要嘱咐你。 祁朝一愣,微微躬身: 师祖请讲。 玉汀圣人看了祁朝一眼,意味深长道: 两日前我观你星辰有变,修仙之途恐生大劫。彻夜演算后,推得一线生机。 祁朝神色严肃,诚恳道: 还请师祖点明。 锦衣人侧过身,面向锦白跑来的方向,缓缓道: 此时此地,正是机缘。 话音落,锦白也已跑到跟前,仰起脸对祁朝急切道: 仙上,那边雪里看到一个人,快救救他吧。 祁朝看向玉汀圣人,对方颔首一笑,道: 祁朝,你独出一峰有一百多年了吧,可有收徒的意愿? 祁朝眉头微皱,开口想拒绝,却看到锦衣人挥手,让他先别回答。 机缘在此,要如何全凭你心意,我也只能点到这里了。说罢一拂袖,竟凭空消失了。想来是已回到上界了。 祁朝转身,锦白攥紧他衣袍下摆,眼睛睁得溜圆,神色焦急。他弯腰抱起锦白,略一停顿,迎着寒风,朝前缓步走去。 天地苍茫,积雪飞白,地平线不甚明晰。 白衣华服的人神色淡淡,眉眼锋利而深邃,好似天地风雪,都融入这片眉眼中。他身侧衣袍上下翻飞,整个人如一柄锋芒尽收的剑,行走在北风中。 片刻,行至雪堆前,祁朝垂眸注视地上的人,一愣。 原来是你,他眼神微动,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抓到你了。 第3章 晨光熹微,积雪渐融。 景华仙门上下书堂,平日此时早已传出朗朗晨读声,今日却人声嘈杂,无人读书。 仙门里外,不论管事还是弟子,或是受点化的灵兽灵禽,都在叽叽喳喳议论一件事。 昨日祁朝剑尊,从后山禁地抱回一个人。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祁朝,禁地,抱回一个人,三个关键词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成为一日的谈资。 众人皆知,祁朝剑尊一向独来独往,不喜与人结交。连自己峰上都没有仆从,全是点化成人的灵宠灵兽。 凌云峰独立一峰已有百来年,至今仍未收徒。景华仙门五大峰,就数他凌云峰人烟最为稀少。 每次仙门收徒日,无数人冲破重重考验慕名而来,想拜入凌云峰门下,都被挡在山脚,历年来不知碎了多少人的心。祁朝不收徒的名声也传扬出去。 再加上祁朝剑尊无大事不出现,基本没几个人见过他本人,剑尊,已经快成为传说中的人物了。 而后山禁地,则是景华仙门一大神秘地界。 所有弟子入门时便会立誓,不受传唤,不入禁地半步。 有传言说,禁地这么严守,是因为凶险异常。远古时期,曾在此发生过仙魔大战,留下许多未消散的魔气,不宜靠近;也有人说,是因为有圣人居于此,不宜打扰。 至于抱回一个人,就很微妙了。 单看抱这个字,举止亲密,起码应该是熟识的人。放到祁朝身上,就很引人遐想了。 八卦是很可怕的。平日里没几个人见过祁朝,更别说与他相熟的人。再加上有传言道,祁朝剑尊抱回的人年纪看着并不大,诸多可能性排除,只剩一个可能了。 此人,必定是剑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此时凌云峰众人,并没意识到,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峰主不仅多了一段香艳劲爆的往事,他们还莫名其妙多了个少主。 这私生子传闻迅速席卷仙门上下,还传得有模又样。什么出尘绝色的女子,捕获了剑尊冰冷的心,一日露水姻缘后,一隔两别。女子艰难抚养孩子,不幸去世。孩子某日被剑尊撞见,当即带回仙门,要亲自教导,纪念死去的美人。 众人皆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剑尊也不能免俗啊。 不过这些无凭无据的意淫,到凌云峰底就戛然而止了。 清晨凌云峰顶,宁静无声。 一座竹屋隐于竹林,陈设简单,干净随意。 竹屋内,一十八九岁少年卧在床上,面色雪白,睫毛微颤,映着暖金的晨光,睁开眼。 他怔怔看着房顶,少顷,些许生气像是回到身上。 有触感,很温暖。嗯,看来还活着。 他略侧过头,缓缓举起手,仔细端详一会儿。 肤色莹白,手指修长。这绝不是曾经自己日夜辛劳的手。 看来还是在书里。 楼云闭眼,深吸一口气,脑中迅速过一遍记忆。 他穿书后,被魔尊的人一路追杀,逃到山下森林,差点命丧黄泉。 千钧一发之时,突然出现在另一片森林,躲过一劫。可惜体力不支,憋着一口气刚走出森林,就不省人事。 现在这情况,我是被人救了吗? 还未想明白,竹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探进头来,圆圆的眼睛望向他,眨了眨。 你醒了吗? 稚嫩清脆的童音响起,楼云转头与他对视,默不作声。 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还是少说话为妙。 小孩也不在意,推门进来,手上抱着一碗茶汤,走到楼云床边,递给他: 仙上吩咐,等你醒了就喝这个,对身体有益。 楼云神色微动,撑起半身,低声道: 谢谢。 他接过茶汤,一口饮尽,又问道:你家仙上是谁? 小孩收回茶碗,神色有些傲气,刚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他转身小跑到门口喊道:仙上。 门外晃进一片雪色衣衫,楼云抬眼,顿时呼吸一滞。 那人一身月白华服,气质冷冽,好似一柄利剑立于天地。周身威压不自觉扩散,强势冷厉,让人不禁双腿一软,不敢生出冒犯之心。此刻若不是坐在床上,怕已经跪倒在地。 这这这,我终于也遇到隐士高人了吗!路人角色也有这待遇? 楼云心下擂鼓,下意识低头,目光不敢直视这人。 那片雪色的衣角移到床前,头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线,如冷泉击石: 祁朝,凌云峰峰主。 楼云内心震动,瞳孔蓦然放大。 祁朝!?这不是 不待他回神,一只微凉的手捏住下颌,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抬起,楼云视线上移,终于看清这人容貌。 墨发垂腰,面若寒霜。薄薄晨光下,勾勒出幽深的五官。双眸细长深邃,眉宇间好似藏有万千剑意,凌厉而有压迫感,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楼云霎时头脑空白一片,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明显而急促。 他看见祁朝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认真,嘴唇微启吐出一句话。音色冷冽,停留在脑海好一会儿,才解析出这句话的意思。 你可愿随我修行,拜我为师? 什么? 拜谁为师?! 楼云愣住,脑子仿佛被冻住,面上做不出任何反应。 等等,这剧情不对啊! 原书中至断更时,主角并未收徒。魔尊大婚,这是断更前的内容。 所以是剧情发展不一样了,为什么?是我穿进来,新娘逃婚,魔尊不按剧情走,主角也不按剧情走了? 楼云思维混乱,表情发怔。祁朝见他沉默,剑眉微皱,开口道:不愿? 像是触到某个机关,楼云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主角!大腿!送上门的机会啊,不快点抱紧,还想不想在这世界活下去了? 他喉结轻轻滚动两下,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愿、愿意 祁朝静静看着他,楼云反应过来,下床躬身行礼。 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祁朝微一点头,伸手扶起楼云:今日起,你便是我祁朝亲传弟子。 楼云神思一阵恍惚,心跳急促。祁朝扶着他,两人距离很近,呼吸间是很淡的冬雪气。 这样的人就站在自己跟前,还收了自己为徒,简直像梦一样。 天道宠爱的极致,就是祁朝这样吧?随便往哪儿一站,只怕日月星辰,也会黯淡下去。 楼云不自觉伸手,掐了下自己。 咦,不痛。 原来真是梦啊。 他顿时有些失望,神色暗淡下来,仿佛失去了一层光彩。 祁朝漆黑的瞳仁盯着他,像万年寒冰下的深渊,剑眉轻挑,气势逼人。 梦里连压迫感也这么真实。 楼云忍不住感叹,下意识又掐自己一下。手腕忽然被握住,触感微凉而有力。 徒儿这是怎么,对为师有何不满? 祁朝嘴唇张合,眼神不移,眉头挑得更高。 楼云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一抹绯红爬上耳尖,低头恨不得原地消失。 没、没有,我不是 他头脑发热,像有团热气直冲头顶,尬得人思考不能。 祁朝看着面前的人,没计较他莫名其妙的小动作,转而说道: 你刚醒,还需修养,明日锦白再带你去宗门,布置相应事宜。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说罢,松开楼云手腕,转身朝外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略一停顿,抛来一个东西。 楼云伸手接住,是一块温润剔透的玉佩,掌心大小,上面雕着一只飞舞的鸟,栩栩如生,精妙异常。 这不是原书中提过,祁朝从不离身的玉佩吗? 我此前从未收徒,所以并没有在宗门定制入峰门牌。这块玉牌你带在身上,可出入自由。 谢谢师尊。楼云握紧这块玉佩,心下感叹: 这可是祁朝不离身的玉佩,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得好好保管。他想了想,放进贴身的衣袋里,这样不会轻易掉出来了。 祁朝早已离开,楼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衣袖忽然被拉了一下,又拉了一下。 低头,是之前的圆眼小孩,裹在赤红的袄子里,像颗大樱桃。 我叫锦白,你叫什么? 楼云。楼云蹲下,跟小孩搭话。 他看了小孩几眼,瞧着着实可爱,但又想不起原书中,祁朝身边这号人。想来是原书中描写不多,但剧情自动补齐了。 楼云看这樱桃实在好奇,忍不住道:你原身是樱桃吗? 大樱桃眼睛似乎更圆了,一脸鄙视:我是锦鲤。 这么一说,确实颜色上有几分像。楼云有些不好意思,忙开口道歉,又问了不少事,锦白都一一回答。 从锦白口中总结,除了事件发展跟原书不同,其他设定都一致。楼云不确定这会不会引起什么后果,只能先看看再说。 白天很快过去。凌云峰人少,灵兽也少,夜间更显得寂静。 楼云大伤未愈,起来久了身上还是痛。他没多久就觉得困倦,天一黑就沉沉入睡。 梦里落入一片黑暗中,他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紧追不舍。他拼命朝前跑,心脏跳动得简直要蹦出喉咙。 背后一股凉意爬上脖子,楼云心里一沉,脖颈被一只手按住。不待他反抗,就被猛地按在墙上。 视线里全是暗色衣袍,上面有金色纹路,在黑暗里隐隐流转。这场景似曾相识。 楼云努力克制害怕,不断在心里暗示: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 暗示似乎有用,脖子上的手劲,略微松了些。 他听见那个带着杀意的声音问道: 人在哪。 说的话连语气语调,都跟记忆里分毫不差。 楼云不由自主地回道:我不知道。 分卷(3) 果然下一秒,楼云被震出几米远,剧烈的疼痛卷席全部神智,仿佛又在死亡边缘转了一圈。 人在哪?不说的话,你会死的。 又来! 怎么做梦都梦到这种场景,谁想再来一遍这种回忆了?我没这种受虐嗜好! 楼云心里憋屈,却无法阻止场景的发展。下颌被捏紧,抬起,视线里晃入一双细长冰冷的眼,让人心底发凉。 楼云拼命挣脱梦境对身体的控制,壮胆企图恐吓这个梦境产物,艰难道: 我师父祁朝会来找我的 祁朝这名字一出来,哪怕是梦境幻象,也该吓得乖乖散去了吧? 虽然才刚拜师,但左右祁朝也是他师尊,在徒弟梦里发挥下作用,也不过分吧。祁朝盛名在外,书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敢跟他作对? 果然话音落,面前的记忆幻象手一顿,楼云内心欣喜,还来不及松口气,忽然直觉气氛不对劲。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透着些不在意,像听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一样。 本该遵循记忆行动的幻象,突然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瞬间活了起来。 他松开楼云的脖子,顺着细长的颈部线条,缓缓滑到胸口。 你拿了我东西。 微凉的手指顺着胸口,继续往下,停在腹部,轻轻按住。 祁朝会护一个偷东西的小贼? 明明没用力气,只是轻轻贴住衣料,楼云却有种浸入骨髓的恐惧感,仿佛下一秒,这只手便会狠狠穿过腹部,掏出他的内脏,整个人瞬间毙命。 他克制不住地微微抖动,面前这人声线分明是个少年,个子比他还高半个头。银色面具在黑暗里微微反光,冰冷而无情。 他喉结滚动,哽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拿 大兄弟你信我,我啥时候拿你东西了?为什么我穿书以来一直在背锅?这本书能不能友好一点! 撒谎。那人轻声道。 随即覆在腹部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深深的威胁感浸透开,楼云头皮发麻,恐惧地几乎要叫出来。 不要 晨光透过窗棱,冬日的阳光照在床边,带着些许温度,惬意而舒适。 楼云猛地睁眼,急剧喘气,冷汗湿了一片。他头脑空白地盯着屋顶,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深呼吸几口,惊魂未定地摸向肚子。 还好人还是完整的 梦的后半段,明显是有人操控。至于是不是魔尊本人没看完,不确定魔尊有没有入梦的能力。 但是想想就很可怕,万一是真的,哪怕一百个自己,还不是魔尊动动手指的事。 楼云缓缓坐起来,看向窗外。凌云峰顶竹林茂密,翠绿的竹子相互掩映,风过微动,一派和煦的景象。 良久,他长长舒出一口气,神色凝重。 哪怕身在仙门,还是有危险。这个世界,能跟魔尊抗衡的,恐怕只有祁朝了。 唯一的生机,就系在祁朝身上。 不能再顺其自然坐以待毙了,不赶紧刷主角好感度,抱紧大腿,怕要被魔尊搞死了! 第4章 楼云醒来的第二日,按祁朝的安排,要去主峰安置相应事宜。 无非就是登记名册,领些仙门弟子用具。这些琐事,就由锦白带他去。 锦白早早来到楼云房里,给他带了好些点心果子,说是其他灵兽给的。 怎么没看见他们?楼云嘴里塞着果子,心下疑惑。果子这么好吃,简直像贴着他心意长的,想好好谢谢其他灵兽。 锦白摇头道:师尊说了,你现在还需静养,他们太吵啦,他看楼云有些失望,又安慰道,等你伤好啦,他们会迫不及待找你玩的。 楼云点头。凌云峰清冷,自己一个人修养,实在有些无聊。 锦白等他吃完,从怀里掏出一片羽毛,使劲抖两下。白色的羽毛顷刻间伸长,变成可供四五人站立大小,轻飘飘的,柔地好像一折就断。 锦白一蹦踩上去,抬头对楼云得意道:快来,这是我早上刚从白鹤背上拔的。 楼云眼角一跳,盯着那片羽毛,一副不是很信任的样子。 他犹犹豫豫站上去,锦白伸手拉住他衣角,脚下的羽毛居然无声无息飞了起来。 羽毛飞得确实比走路要快,从凌云峰到主峰很长一段路,只飞了半个时辰不到。 两人落在主峰的管事殿前,走进去。这会儿天色还早,赶晨训的弟子们都往书堂跑,管事殿没什么人。 锦白熟门熟路走到一间房前,房门大开,他一蹦一跳进去。 房里横放一张长案,一股书卷墨香迎面而来。一位长脸中年男人正伏在案上写折子。听到响声,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 办什么事儿啊? 锦白答:回张管事,新入弟子登记。 哦,姓甚名谁,可有分配峰门? 楼云上前一步,温声道: 楼云,云自无心水自闲的云。 张管事转身,从身后架子上抽出一本案卷,翻开一页新的,提笔龙飞凤舞写下名字。 凌云峰门下弟子。 嗤一声脆响,笔穿透纸背,滚到一边,墨迹浸歪一大片。 张管事瞪大眼,抬头,哆哆嗦嗦去抓笔,一阵乱撞,案上小山高的折子哗啦啦倒地。 折子散一地,他也不捡,只盯着楼云,从上扫到下。那目光灼热,简直要盯出个洞来。 楼云吓一跳,身体稍稍后倾,面上竭力保持镇定,纤长的睫毛微颤。 这是怎么了,凌云峰有什么问题吗? 你张管事神色诡异地看着他,谨慎道,你可是前日被剑尊带回的人? 正是。楼云点头,觉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祁朝收徒确实是惊天动地的事,旁人这反应也情有可原吧。 张管事不自在地咳一声,收回目光,强行一本正经道: 已归入凌云峰是吧,先给你登记在册,一月后需补个入门考核。 说罢从书架后抱出一摞东西,递给他们。是门派弟子服和仙门出入牌等。 两人领完物品离开,张管事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两眼一翻,长舒一口气,神色复杂道: 我的天,这就是传说中剑尊私生子?怎么长得一点不像? 别是被绿了吧! . 锦白和楼云一人抱一些东西,重新乘上轻飘飘的白羽,返程回凌云峰。 飞到半路时,锦白突然啊一声轻叫,连连道糟了。楼云问他怎么了,锦白抬起头,懊恼道: 哎呀,仙上让我今日顺便去藏书阁,给你带本书。幸好现在想起来了,不然就这么回去,仙上会不高兴的。 脚下的白羽轻飘飘降落到地面,他把东西往楼云怀里一送,道: 你身体没好,不宜奔波,就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罢,一人乘上白羽,急急忙忙朝主峰的方向飞去。 楼云抱着东西,环视四周,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放眼望去,全是花花绿绿的奇异植物,一直漫延到天边。土地被人隔成一道一道,方方正正,有的用木栅栏围起来。 看起来是灵植园。书中好像有提过,景华仙门有专门的灵植园,不少稀有药材都在里面。 楼云目光一瞥,瞧见前面一株花开的挺新奇。大朵的雪青色花瓣,在阳光下摇曳,微微透明,忍不住走近,想看仔细点。 刚迈出几步,身后响起一道又细又高的叫声: 大胆!哪里来的小贼!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划过,楼云背脊汗毛倒竖,下意识侧身,只堪堪避过要紧部位。手臂一凉,顿时衣袖破开个巨大的口子,鲜红的血涌出,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楼云嘶一声皱眉,地上多了把铁青色飞镖。转身,看清身后的状况。 高大的植物后,一列人趾高气扬走出来,大约七八个。 为首一个朱褐色弟子服的年轻人,一脸嫌恶,眼神傲慢。身侧站着个瘦高的灰衫,正瞪着一双小眼,视线在他身上来回审视。 楼云不想惹事,抿了抿嘴,捂住受伤的手臂,主动道歉: 不好意思,我偶然路过这里,不是要拿这里的东西。 朱褐衣衫瞟了眼落地上的东西,冷哼一声,道:现在新入门的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入园前不知道作申请,入园后还手脚不干净。 一旁的灰衫见状,脖子一扬,高声道:给我搜他身!一根草都不能让他带走! 两个小弟子从后面窜上来,一人按住一边,开始搜身。 楼云挣两下没挣开,面色一沉,道:你们干什么,放开! 右边一人探向衣服口袋,摸到个温凉的物件,面色一喜:有东西。 他簌地拿出来,是块碧青剔透的玉佩,暖金的日光下,上面雕刻的鸟栩栩如生,像要马上振翅而出,一看就不是凡品。 是祁朝给的玉佩。 楼云脸色一变,不要命般挣脱桎梏,扑向那人,一把夺回。 那人被他这架势吓一跳,玉佩脱手后,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想抢。 楼云手心握紧玉佩,流血的手臂阵阵发疼,使不上力。嘴唇抿成条直线,把手收回胸口,努力避开身侧两人的抢夺,朝对面喝道: 你们这般行事,不怕我师尊找上门来吗! 灰衫不以为意,道:哟,你还有师尊,你师尊是谁啊? 凌云峰主。 话音落,周围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灰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转头对领头的褐色衣衫道:哈哈哈,柳师兄你听,他说他是剑尊的徒弟,现在的新人不仅不懂事,还有癔症! 楼云身侧一人笑得动作都停了,道:剑尊也是你敢想的?你觉得你长得可有半分像剑尊? 想入凌云峰想疯了的人年年有,今天撞见个疯出癔症的!哈哈哈! 肯定是听见昨天那事,脑子糊涂了吧! 楼云听这话头不对,简直一头雾水。 为什么祁朝徒弟要长得像他?还有这条件? 那个柳师兄笑完,抬手指着楼云,对旁边两人道: 跟疯子客气什么,把那个东西抢过来,当了今晚去吃酒! 楼云下意识捏紧玉佩,心悬起来。 身侧气氛骤变,一人伸手打在楼云伤处,皮肉的痛楚过后,一股强烈的力道穿透身体,没好完的内伤依次迸裂开,剧痛顿时卷席全部神智。 楼云痛得弯腰,伏在地上,面色扭曲,背脊一片冷汗。残存的意识让他不敢松开手里的东西。 这是祁朝给的第一件东西,要是弄丢了,好感度别想刷起来了。 楼云大口喘了一下,想缓解身上的痛苦,胸口一堵,咳出几点血迹。 刚出手打他的人,吓得愣住,气氛一滞,他哆哆嗦嗦道: 我、我没使多狠的力啊,真、真的就一般练习那么大,怎么 话没说完,两道疾风袭来,楼云身侧两人被一把抽开,生生飞离好几米,跌到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啪一声清响,一柄明黄的扇子转回一只手中,又利落打开,缓缓摇两下。 柳临,皮痒了?上次禁闭没关够? ※※※※※※※※※※※※※※※※※※※※ 祁朝:一章没出场了,想为师吗? 楼云:我想抱师尊的大腿。 祁朝:成全你。 楼云:?!!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5章 来者一袭明艳锦衣,十八九岁模样,腰坠一块羊脂玉佩,手执一柄明黄扇,举止间贵气自成,像是哪个世家跑出来的小公子。 他眉眼浅淡明晰,眼神轻飘飘扫过柳临,满是不屑。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眼。 柳临看清来者,仿佛被什么噎住一般,敢怒不敢言,只低声道:走走走! 地上两人也迅速爬起来跟上,一溜烟就看不到人影了。 待那堆人离开,锦衣男子把扇一收,两步走到楼云跟前,蹲下,轻声道: 你还好吧? 楼云疼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朦朦胧胧看到一个人影。那人离得近了,还有股若有若无的丹砂气。 景华仙门几峰中,确有一峰专注符阵修炼,好像叫东华峰。此峰弟子身上常备符纸和丹砂,因此身上会携带这种气味。 难道是东华峰的人? 楼云深呼吸几口,压□□内剧痛,艰难道:还行。还没死。 锦衣男子见他这样,眉头一皱,低声骂道:柳临那孙子,光天化日居然下此毒手,真简直胆大包天。 他从身侧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楼云:来,先吃这个顶一下。你放心,我是东华峰晋慈仙尊的二弟子,纪清文,这是我自己炼的丹药。 楼云点头,轻声谢过。丹药一服下,顿时化为股暖流,流入肺腑滋润经脉,体内的痛感确实减轻一些。这效果,大约跟止疼药差不多。 纪清文将他扶起,又捡起散落在地的东西,看着弟子服奇怪道:你是刚入门的弟子?怎么会在这儿? 按理说,新弟子这会儿该在书堂,接受入门教导。灵植园跟书堂隔了十万八千里,就是走岔路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楼云勉强直起身,正准备开口,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童音: 啊!楼云你在这啊,找到你啦。 锦白抱着本书一路小跑来,到楼云跟前,见到这情景,小脸顿时刷地白了。他怀里的书啪嗒掉地上,伸手小心翼翼拉住楼云袖子,急道: 你、你怎么了 锦白转头看向旁边的纪清文,眼睛瞪得溜圆:是被他欺负的吗?我去告诉仙上 没有,锦白。 分卷(4) 楼云轻声打断,努力扯出个笑,试图安慰他,然而表情扭曲,看着更痛苦了。 是他救了我的。刚刚有几人与我有误会,是他出手相助。 锦白一愣,转头对纪清文不好意思道:对不起,误会你了。谢谢你救他,还请告知姓名。 纪清文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锦白,明黄色扇子一展,微笑道:无事。 随即报了姓名,视线盯着锦白,似乎觉得挺有意思。 快送你家主人去疗伤吧,我看他伤不轻,要费一番功夫了,纪清文颔首道,想来刚入仙门还没有峰主收留,不如去我那儿,让我师尊帮忙看看。 锦白摇头:多谢纪仙君好意,不过楼云已入峰门,有师尊照料,就不劳烦了。而且,楼云并非我主人。 哦?纪清文有些讶异。一般弟子少有带灵宠入门的,还是已化形的灵宠。既然不是他的,难道是峰主养的?这就更少见了,常出现的几个峰主都没有这嗜好。 况且初入门弟子要经过考核,才会被各峰主挑走,收作峰门弟子。今年的考核在一个月后,还没开始。 不过次次考核都有特例,特别优秀或是合峰主眼缘的人,在考核前会被挑走,以防被其他峰看上。 看来这个楼云天分极高? 纪清文倒是有些好奇了,问道:敢问是哪一峰门下? 锦白急着回峰,马不停蹄抖开白羽,跳上去,头也不回道:凌云峰。 纪清文手中扇子一僵,抖了下,差点掉地上。他喉咙一哽,视线不自觉飘向楼云的脸,说话都结巴了: 等、等等,此话当真? 锦白扶住楼云,慌慌张张踩着白羽升空,两下就升高了。 多谢纪仙君啦,楼云情况紧急,我就先走一步,择日再登门道谢!说着就飞远,尾音都听不大清晰。 纪清文看他们飞去的方向,确实是凌云峰无疑。 他站原地想一会儿,明黄的扇子重新展开,轻轻摇两下,笑道:有意思。 . 楼云弯腰蹲在白羽上,就差趴着了。锦白一路加速冲回凌云峰,落在楼云的竹屋门前,扶他到床上躺好,道:你再忍一下,我这就去叫仙上。 纪清文给的止痛药药效大概过了,楼云仿佛浑身筋骨被人碾碎般,痛得呼吸都在颤抖,他脸色苍白,额间又渗出冷汗。 他听见锦白跟他说话,便胡乱应两声,连锦白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恍惚间,又回到那天的森林里。 周围冰雪刺骨,寒风簌簌。暗色衣袍在眼前晃动,冰冷的语句传入脑海,寒彻骨髓,像是连血液都要一起冻上。 抬头对上一双眸子,细长深邃,无波无澜。好像悲悯众生的圣人,又像冷血无情的嗜血修罗。 一双眼睛,怎么能传达出截然相反的感觉呢。 楼云意识恍惚起来,面前的景象渐渐分崩离析,沉入黑暗。 他隐约感到额上被一块湿润的毛巾擦拭,随即一只手覆上来,触感微凉而轻柔,给人几分怜惜的错觉。 一股浑厚温暖的灵力,通过手指传进体内,顺着受伤的经脉一路前行。楼云皱紧的眉头渐渐放松,浑身的疼痛缓解,逐渐消失。 那股灵力行走几个周天,所经之处滋润大大小小的经脉,像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填充四肢八脉。 这种感觉太过舒服,楼云无意识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尾音上扬,像把小勾子轻轻勾在人心上。 覆在额上的手指一顿,收了回去。那股灵力也断绝了供应。 楼云潜意识莫名感到可惜,想睁眼看看是谁,可强大的困倦袭来,他支撑不住,最终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是一天。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楼云睁眼,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带着一阵暖意。 稍稍动下身体,浑身舒畅,完全没有之前那种不适,看来被人好好治疗过了。 那个时候那双手的主人,是祁朝吗? 楼云想起痛晕时额上的触感,心里一动,嘴角无意识弯起一个弧度。 会是祁朝吗?帮他把伤治好,这样看来,那人并非表面上那么冷情。 楼云坐起来,墨色长发凌乱地垂在身侧,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只留一件白色中衣。 虽然现在是冬季,在房间里,倒也不觉得冷。想来凌云峰上应该有某种阵法,可以调整温度,冬暖夏凉。 正出神,门口传来一声轻响。转头,一人身着银白锦衣,走进房来。周身剑意凛冽,却在靠近时,将那股压迫的气息刻意收敛起来。 祁朝走近后,侧身坐在床边。楼云眼前只一片衣袖,白得晃眼,方寸间全是祁朝的气息。 他感到一只手碰到额头,触感微凉而轻柔,跟之前半梦半醒间,放在他额上的手指一样。 那人果然是祁朝。 楼云心像被一股暖流触动,渐渐填满,泛起温热的饱胀感。 你体内气息调整回来了。祁朝将手从额头移开。 楼云双眼眨了两下,忙道:多谢师尊。 祁朝微微颔首,示意楼云将左手递给他。楼云不明所以照做,祁朝伸手扣住他手腕,一寸一寸抚至肩膀,在之前受伤处停下。 伤口已经结痂,皮肤和手掌间只隔一层薄薄衣料,祁朝手掌温度比一般人低,像极了他整个人冷心冷情的样子。 手臂的温度透过那层布料传出去,楼云心跳略微急促,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热,莫名让人难耐。 我体温会不会有点高? 是病了吗? 手臂上的伤没触及经脉,幸好。 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楼云手臂被放下。他转头,撞入一双细长深邃的眸子,不禁呼吸一窒。 事情我听锦白说了,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跟别人起冲突? 是因为楼云开口,下意识摸向放玉佩的口袋,随即动作停滞,心骤然沉到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玉佩不在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空落落,好像有什么隐秘的不安,从心底滋生,疯狂卷席缠绕上心脏。 祁朝看着他,重复道: 楼云,是什么原因? 第6章 楼云有一瞬感到茫然无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响。 玉佩不在了,怎么办。 该怎么办? 下一瞬,他强行冷静下来,竭力保持平静的语调,对祁朝道: 回师尊,我路过灵植园时,那几人误把我当成偷盗之人,这才发生了口角。 楼云眼神避开祁朝,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日光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说完这番话,嘴唇紧抿,绷成一条平直的线。好像再问,也不准备开口一般。 祁朝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楼云强行镇定下来的心绪有些压不住,覆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他不敢抬头,心里莫名地慌,整个人像吊在空中,轻飘飘着不了地。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比如从一开始,心里就有个很大的疑问。 祁朝为什么要收他为徒? 不仅如此,收徒之后,除了名字,没有问过任何事情。平心而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浑身是伤出现在雪地里,不仅没有询问原因,还帮他治疗,甚至从不收徒的人将他收为亲传弟子。 这不是很奇怪吗? 但楼云没有问,也不敢问。 他在这本书中,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祁朝这个主角。身后有魔尊在追杀他,甚至追到梦里来。这种自身安全难保的情况下,他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唯恐惹得祁朝不喜,把他放养了。 到那时,只怕真要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至于收徒原因,祁朝要说,他就听着,不说,也没什么。反正现在祁朝是他师尊,这样就好。 空气安静几秒,楼云觉得每一息都相当难熬,像是有把刀悬在头顶,迟迟落不下来。 少顷,耳边传来一声轻叹,一只手放在楼云头顶,带着安抚的意味。 没事,不是你的错。 祁朝视线从楼云捏紧的手上收回,起身道: 这件事我会去主峰理论清楚,你就好好休养罢。 楼云眼神微动,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祁朝右手在空中划个诀,一本书出现在手中,正是之前锦白去藏书阁取的那本。 他把书放在一旁,道:一个月后你要补入门考核,这本书你先看看,不懂之处可以问我。 楼云点头答好,忽然想起什么,又道:锦白呢? 平常醒来,早就会见到锦白在一旁,怎么这次没人影了? 祁朝道:他办事不利,是为失职,罚他一周禁闭。 楼云一愣,没想到自己会牵扯到他,想想锦白小小可爱的样子,顿时内心一阵罪恶感。 祁朝瞥他一眼,略一思索,道:是我欠虑了,待会儿会让其他人过来照顾你。 不不不,我不是要人照顾,只是一个人太无聊了! 楼云忍了忍,没敢说出口,只好点点头。 祁朝话说完,就离开了。 楼云在房中待一会儿,突然窗户边传来一阵杂音,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墙上,随即一个少年的惨叫响起,听着就很疼。 哎呦哟疼死我了呸呸呸! 楼云走到窗边,窗棱周围飘着好几根白羽,窗下站着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白底红纹的短卦,正把嘴里的羽毛吐出去。 他吐了好几下才吐干净,抬头看着楼云,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对不起,没吓着你吧?我准头不太好,本来应该降落在门口的。 说着两三下顺着窗户爬进来,站到楼云面前,道:我叫鹤白,代替锦白过来陪你的。仙上应该有说过吧。 楼云点头,视线还未从他头上移开,忍了忍,没忍住: 你撞得挺重吧,没问题吗? 鹤白一愣,忙道: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哈哈。 楼云见状一笑,两人闲聊几句。楼云问了禁闭的情况,知道锦白处境并没他想的那么遭,稍稍放心,又扯了些趣事。 鹤白兴致勃勃讲起以前飞错路的事,详细描述一番当时情景,颇为有趣。 时间一晃到晚上,鹤白离开前将门关好,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楼云一人。 他睁眼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鹤白远离之后,起身穿衣,下床走到窗边。 清冷的月光下,几片白色的羽毛静静躺在地上。 楼云弯腰一一捡起,捏起一根,在月光下仔细观察片刻。随后,学着锦白的样子,将白羽抖动两下。 半掌大的白羽顷刻间伸展开,变成可供一人站立大小。楼云松口气,带着它走出房门,乘上去。 白羽轻飘飘腾空,载着他摇摇晃晃飞行。 在离开凌云峰地界瞬间,一个不可见的阵法产生触动,犹如平静的湖面荡起一缕细小波纹。 几乎同时,峰顶一人从入定之中醒来,面无表情睁开眼。 . 楼云乘着白羽,七拐八拐,总算看到想看的东西了。 他缓缓下降,落地后将白羽收起来,环顾四周。 夜色凄清,目之所及全是大片的灵植。周围满地雪青色花朵,在寂静中随冷风微微抖动。 晚上的灵植园比凌云峰冷得多,楼云来时没料到,此刻只能咬牙在其中行走。 他弯下身,循着模糊的记忆,一寸一寸找过地面。他找得很仔细,每一株花下,每一缕草旁,都翻开看一眼,生怕漏过哪里。 月光冰冷,明月从西边渐渐升到中空。地上的灵植表面,开始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楼云不知道找了多远,也不知道找了多久,他只觉得腰背酸痛,手脚冷得快没知觉。 他仰起头,深深呼吸,心底压抑得快喘不过气。 他浑身沉重,犹如千钧加身,心脏隐秘处一抽一抽,传来微妙的痛感。 少顷,他重新俯身,半跪在地,再次伸手拨开一株植物。 刹那间,一朵花猛地打在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将手击偏。 楼云一愣,直起身,转头看向花朵击来的方向。 不远处一棵高树旁,一个人隐在阴影中。只看到月光下微微反光的银色面具,和暗色的衣袍下摆,似有光华流转。 那人手中抛起一样东西,月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和上面精致的鸟类图样。 他伸手接住那样东西,又举起,半空中端详一会儿,随后斜睨楼云一眼。 这一眼似笑非笑,看得人背脊发冷。 一道凉凉的声线传来,音量不大,刚好能听清。 你在找这个吗? 第7章 在那一瞬,楼云突然异常平静。 他本该感到害怕或者恐惧,自从那天梦中惊醒,这种随时会被杀掉的不安,就一直伴随他。 此时此刻,或许是丢东西的失望太压抑,又或许是人害怕到极致,反而会冷静下来。 楼云慢慢站起身,眼睛一错不眨地看向魔尊手中,没应声。 魔尊收起手中玉佩,走到楼云跟前。 暗色长袍委地,距离靠近有种沉重的压迫感,这股威压没被刻意收敛,让人不禁头皮发麻,下一秒就想转身逃走。 楼云背脊挺直,微微仰起下颌,跟面前的人对视。 面前这人要比他高半个头,面具下那双眼睛,眼眸细长深沉,有种妖异的危险感,楼云突然觉得体内愈合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 他知道这是错觉,祁朝已经帮他将伤处处理,没理由又痛。 想到那个一身白衣,看着冷情,却帮他疗伤的人,眼底不自觉一软。 你找了大半夜,就是在找这个吗? 是,楼云道,还请将此物归还于我。 他看着魔尊的眼睛,眼底微光闪动,毫无怯意。 魔尊看他两秒,突然笑了:此物是我无意中捡到的,如何说是你的? 楼云抿了下唇,手心握紧,认真道: 这是师尊给我的,对我很重要,还请魔尊还给我。 分卷(5) 既是祁朝的,他也不缺这么个小东西,让他再给一个不就行了。 不行!不能换别的!楼云语气突然急促道。 不能让师尊知道我把东西搞丢了! 魔尊看着眼前这人,神色带着几分慌张,好像这个玉佩是什么珍贵无比的宝物,值得人拼命地去找。 他很是不解,此物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当个入峰门牌的作用罢了。 这么想了一瞬,魔尊握着玉佩,没有动作。 楼云见他并没有归还的意思,心下一急,竟伸手拉住魔尊握玉佩的手! 这个真的对我很重要,对你也没什么用,还请魔尊高抬贵手,将此物还我吧! 楼云在灵植园找了大半夜,手脚早已冻僵,此时触碰到,一片冰冷,如夜里结出的冰霜般,简直不像正常人体温。 魔尊眼神一变,把玉佩一收,反手扣住楼云手腕,触感冰冷彻骨。 你魔尊喉咙哽住般顿住,看着这人,片刻才把话说下去,语音甚至有些微变调,为什么,真这么重要? 楼云毫无所觉,想起什么,眼底涌起一片温暖。 这是师尊第一次给我的东西,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师尊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尊敬他。 看着冷心冷情,其实意外地温柔。 魔尊沉默半晌。 他放开楼云手腕,手一翻,玉佩出现在掌心。 他将玉佩递给楼云,楼云面露喜色,伸手去拿。在还差分毫碰到时,玉佩突然被收回。 楼云一愣,不解地抬头,魔尊垂眸注视自己,眼神里有几分掂量。 还不能给你。魔尊一笑,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一只手覆上楼云胸口,顺着平坦的线条向下,停在腹部。 你也拿了我的东西,没有还我。 像是响应这句话,腹部皮肤下,涌起一股热意,像个充盈的灵力源头般,源源不断散发出奇异的温暖。 楼云惊诧间,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几个画面。 那是刚穿到书里时,见到魔道圣女。那时确实有什么东西,进入到自己身上。甚至后来遇到魔尊命悬一线时,突然发作,救他一命。 难道我真拿了什么东西? 楼云一脸懵,道:那,那你拿走便是。要怎么给你?我照做。 吐出来?还是施法传给他? 你不要命了?魔尊轻笑一声,戏谑地看过来。 那样东西若要从自己体内,转移至另一人身上,修为至少达到那人一半。否则 魔尊凑近,在耳边低声道:当场魂飞魄散。 楼云背脊一凉,顿时汗毛倒竖。 魔尊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现在也不急着要。你可以趁此机会,把修为提起来。若到时间你仍不能达到要求,就别怪我了。 楼云本来心里凉凉,听了这话,心里更凉。 你修为的一半? 还不如定个跟你一样的修为呢,还凑个整。我又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主要角色,修为说升就升,这不是为难我路人吗! 楼云愣神间,魔尊上前半步,贴近他,伸手按在他肩膀。 这个距离有些过于近了。楼云身体一僵,抬眼,银色面具在月光下微微闪光,清冷而悠远。 怎么? 不是说不着急要回去吗,这是要干什么? 头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线。 给你宽限时间这么长,我也该收点利息。 魔尊低头,两人气息交缠,楼云感到面具边缘触碰到额头,冰冷坚硬。 下一秒,一股汹涌醇厚的灵力从额头探入体内,带着彻骨的寒意,直奔腹部。 体内那片奇异的暖意随之与这股灵力交融,翻转,渐渐中和那股寒意。灵力源源不断探入体内,楼云感到浑身经脉都被充盈起来,还在不断增加。 这股灵力太过澎湃,虽然魔尊有收敛,但于楼云仍是有些承受不住。 到结束时,楼云已经失去意识,两眼一闭,腿一软直落落往地上坠。 魔尊伸手搂住,怀里的人像是睡着了,面色平静,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握住楼云冰冷的手腕,一股暖意涌入体内,在四肢八脉游走一圈,楼云手脚温度渐渐回升。 他静静地看着怀里人,少顷,失笑道: 碰一下就受不了了让我很难办啊。 ※※※※※※※※※※※※※※※※※※※※ 只是碰额头,没有亲亲(捂脸 卖萌打滚求个收藏呀~(≧≦)/笔芯 第8章 楼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千里飘雪,刺骨寒风刮得人瑟瑟发抖。 他闭眼睡着,被一个人抱在怀里,朝前走。那个怀抱温暖有力,挡住了大半寒冷。他被人抱得不习惯,挣扎几下,想醒来自己走。 那人察觉到挣扎,轻笑一声。这声笑分外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一般。 楼云心下微妙,奋力睁开眼,瞧见这人的样子。 一双长而深邃的眸子,眼尾弯出一个弧度,带着三分奇异的邪气。是双很美的眼睛。 可惜戴着个面具。 还是张银色面具。 楼云心尖一抖,手忙脚乱一通乱推,从魔尊怀里跌地上。 他仰头,魔尊居高临下俯视他,嘴角微弯,面具下的脸好像在笑。 你要干什么? 楼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随即,魔尊脸上笑意似乎更深了。 他看见魔尊嘴唇开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如空谷传音,在脑海反复回响。 当然是养肥了,该杀了。 养肥了,该杀了。 该杀了 . 楼云睁眼时,躺在竹屋的床上。外衣挂在一旁,身上盖着被子。 他侧头,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看天色快到正午了。 楼云起身,长舒一口气,伸手揉揉太阳穴,突然感觉右手握着什么东西。 抓起一看,碧青剔透的玉佩,正安安稳稳躺在手心。 楼云一怔,昨夜种种回忆迅速翻涌而来。他想起魔尊给的期限,顿时头痛无比。 这魔尊是真傻还是假傻,等我修为到他一半,得到什么时候去了? 且不说普通人修行速度如何,魔尊看着年轻,实际不知道几百岁了,上千岁也未可知。 他修为的一半,乐观估计,那不也得几百年? 呵呵,看魔尊追杀的这股重视劲,等不了几百年,八成过两年自己就魂飞魄散了。 楼云心里无语,眼角一瞥,突然扫到一样东西。 那是祁朝放在桌上的书。 楼云心里一动,伸手拿起。上面写着凌云初级心法几个字。 还是好好刷祁朝好感度比较靠谱!大腿抱稳了,管他魔尊还是天尊,打得过这本书的主角亲儿子? 楼云心下感叹,两三下穿衣整理完毕,拿着书坐到窗前,正看了几页,忽觉头顶有片阴影,而且越来越大。 身体危机意识快过思维,楼云一个侧身,只听一个重物撞击声后,窗外响起哎哟哟一阵惨叫。 鹤白从地上爬起,抬头,跟楼云四目相对。 我没事!鹤白大声道。 你头真铁。 鹤白从窗户爬进来,动作十分熟练。他瞅见楼云手里拿着书,随口道: 是在为入峰考核做准备吗? 楼云点头,鹤白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一根羽毛,转头道: 快走吧!仙上吩咐,让我带你过去。 说着抖开白羽,两人乘上升空,向峰顶飞去。 落地时,楼云不太放心,再三强调慢一点,不着急,鹤白一脸自信道: 绝对没有问题,你放心。 果然平稳地降落。楼云心下呼出一口气,却听鹤白一声遭了。 ??? 鹤白不好意思道:走得太顺,不小心走错路了 楼云环顾四周,他们身处一片果林中,各色各样的果子沉甸甸结在枝头,香气四溢。 这是我们灵兽住的园子,没事,我们再飞一次,很快就到了。鹤白连忙补救道。 楼云无奈,忽然瞄见几颗果子,煞是眼熟。走近一看,似乎跟之前锦白给他带的果子,是同一种。 这个锦白之前给你带过吧?是这堆果子里最好吃的品种,只有这片园子才有。鹤白胸一挺,骄傲道。 楼云笑道:确实好吃。这是师尊种的吗? 鹤白摇头:仙上几乎不来这里,他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外游历。这都是我们自己瞎种的。 楼云看着果子,嘴上馋,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摘下几个,收入怀里。 两人重新乘上白羽,这次终于准确到达目的地。 楼云落地时,入眼一片萧瑟景象。 这是峰顶,也是断崖边,四周怪石嶙峋,地面和空气中残留着无数道剑意留下的痕迹。 光是站在这里,就不得不屏息静气,小心动作,否则稍有不慎,怕是要被剑意残痕伤到。 鹤白领楼云到一个石洞口,就停住了。 仙上应该就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 楼云谢过他,抬脚朝里走。 石洞里道路很宽,蜿蜒曲折,透着一股寒意。楼云走了一段,前方豁然开朗。 空旷的平地中央,坐着一个人,一袭银色华服,剑意凛然。 楼云在空地边缘站定,犹豫了下,轻声道:师尊。 祁朝从入定中回神,睁眼,道:过来。 楼云走近,祁朝眼皮一挑,瞥向他:怎么花了这么久,可是鹤白耽误了? 楼云想到锦白的禁闭,连忙道:不是不是,是因为 楼云一时语塞,想不出理由帮鹤白开脱,心下一急,手上突然摸到个东西。 是徒儿见园里的果子挺好的,就摘了几个 楼云把怀里的果子递出去,祁朝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想给师尊尝尝。 楼云简直佩服自己,能想出这么不要脸的借口。顿时脸上一阵烧,侧过头不敢跟祁朝对视。 空气一时很安静。 楼云感到祁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就在他快撑不下去时,手中的果子突然被人拿走。 楼云转头,祁朝两指捏着一颗果子,左右把玩,眼睛却盯着他。 你脸红什么。 第9章 楼云像是被那双眼睛定住,脑内轰一声响,不用看也知道,脸上肯定全红了。 他强行把视线移开,觉得自己话都不会说了,磕磕巴巴道: 没、没什么,可能身体还没好吧 额上突然传来微凉的触感,一抹凉意浸透皮肤,顺着经脉游走全身,之后抽离。 祁朝将手收回,肯定道:你身体已无大碍。 楼云头都抬不起来,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好祁朝也没纠结这个问题,让他把那些果子放下,问他入门考核的事。 楼云暗暗松口气,答道:《凌云初级心法》看了一些。 如何? 大致能明白,但有几处疑惑。楼云将疑惑处讲出,祁朝一一点出问题,顿时茅塞顿开。 解答完毕,祁朝又道:我有一物要交与你。 他伸手在虚空中画阵,一柄剑出现在手中。剑身优雅,光华通透,好似万年冰霜一般,只一眼就知道,绝非凡品。 他将剑递给楼云,道: 此剑名冬霜,与你平日练习之用,待你入门考核完毕,再为你寻一把合适的剑。 谢谢师尊。楼云接过,仔细瞧了一阵,越看越喜欢。原书中,冬霜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名剑,此刻握在手中,心情颇为激动。 这么好的剑居然只是练习用?感觉有点暴殄天物 楼云心底真情实感感叹,一面唾弃资源浪费,一面喜滋滋爱不释手。 啊,抱大腿真好。 楼云抱着剑看了好一会儿,猛然记起面前还有个人,连忙收敛神色,抬头看去。 祁朝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站在一步之外,静静看着他。那目光沉静,又带些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那情绪只闪过一瞬,楼云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去吧,好好准备。祁朝说完一挥袖,楼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定神看去,已是回到竹屋中。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景华仙门万众瞩目的开山收徒日到了。 无数怀抱希望与背负期望之人,从大陆各地赶来,齐聚在仙门山下。 如果不是祁朝将他捡回来,楼云若想进景华仙门,此刻也只是那万千人中一员。 如今祁朝已收他为徒,楼云参加入门考核,不过走个形式。仙门考虑到情况特殊,免去他前几门考核,只留最后一道:小秘境。 所有通过前几门考核的人,会被传入小秘境,能成功出来的,便可入景华仙门。 秘境境界很低,楼云临时抱佛脚练了一月凌云心法,应付考核也算绰绰有余。 早晨祁朝出现在竹屋,送他过去。楼云拿上冬霜,见祁朝似乎有话要说。 师尊,怎么了? 祁朝让他靠近,伸手在他额上轻点,一股凛冽强大的剑意瞬间注入识海。 我在此留一道剑意,若有意外,可借此保命。 楼云心下一动,道:多谢师尊。 祁朝在虚空中画阵,阵成一道白光闪过,二人消失在原地。 主峰最后一道考核场外,此时并无其他新人。大部分人都还在前几门考核中,最快通过,也要一周左右。 分卷(6) 两人在殿外一落地,迎面远远走来一人,分外眼熟。 一身明艳锦衣,手上明黄扇子摇得随意,正是东华峰二弟子纪清文。 他走近,手中扇子一收,恭敬地向祁朝行礼: 见过剑尊。东华峰纪清文引新人入秘境。 祁朝微一点头,看向楼云。纪清文朝楼云笑道:小师弟,走吧。 楼云正要动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中年男声:哎哟,剑尊,好久不见! 楼云转身,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身着褐色华服,面色和蔼,笑眯眯朝这边走来。 祁朝瞥一眼,淡淡道:冯峰主,好久不见。 那人走近了,看向楼云,诚恳道:想必这位便是楼云吧?之前是老夫管教不严,多有得罪,给你带来不小的困扰。还望宽宏大量原谅老夫。 楼云不禁后退半步,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上来就一通道歉,楼云顿觉不安。想开口推辞,话才到嘴边,就被人抢先了。 之前的事就不再提了,冯峰主可还有其他事?祁朝语气淡淡,但楼云硬是从毫无起伏的语调里,听出一丝不喜。 冯峰主呵呵一笑,道:刚刚掌门叫你去玄机阁,我来传个话。 祁朝点头,与冯峰主一同离开。 待两人走远,纪清文转身,带着楼云朝小秘境入口走。他扇子一展,小声嫌恶道:笑面虎。 楼云一脸懵,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天元峰峰主,冯才厚。 冯才厚?楼云心里默念两遍,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想想峰主也是个主要配角,也许在原书中露过几次脸,所以觉得耳熟吧。 纪清文说完,幽幽看楼云一眼,又道: 之前你不是在灵植园,遇到柳临那波人吗,就是他门下的。据说柳临是他侄子,之前仗着冯才厚的威信到处欺压新人,也没人敢管。 谁知道这次碰上你这颗钉子,算倒了血霉,柳临那孙子终于被收拾了。 这么一说,楼云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他下意识问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纪清文一顿,转头,惊诧道:你不知道? 楼云回想下,祁朝确实没说过,只让他好好休息。后来玉佩丢了,他就把这事忘了。 纪清文看楼云一脸茫然,样子不似作伪,犹豫道:柳临一身修为被废,经脉被断,此生再不能踏入仙途了。 楼云一愣,纪清文继续道:那天在场的人,一个都没跑掉。 楼云沉默。 他记得原书中,祁朝虽是剑尊,实力强大,但全程挺圣母的,一直靠光芒感化别人啊? 怎么现在变这样了,下手这么狠? 没走一会儿,纪清文停住脚步。 脚下是一片空旷的土地,上面画有一巨大繁复的阵法,足够二十来人站在上面。 纪清文道:这里就是小秘境入口了,待会儿我启动阵法,你站上去,就能传送进去了。 说着俯身,将灵力注入阵法。 楼云听纪清文说完,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异样,速度太快,来不及抓住。 他看着地上的阵法,随着灵力注入,渐渐泛起光来,心底那丝异样感越来越重,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 你站上去,就能传送进去了。 传送。 楼云浑身一僵,脸色刷地变白。 入门考核、冯才厚、传送。 原书中冯才厚记恨祁朝,在入门考核那日设计,将祁朝传送到绝谷关了一百年! 虽然祁朝因祸得福得了不少机缘,但是,一百年!等祁朝出来,我在魔尊脚下都凉透了好吗! 第10章 纪清文俯身,还在给传送阵注入灵力,却听见楼云语气急促道:纪师兄,请问玄机阁怎么走? 纪清文手上一滞,原本越来越亮的阵法随即黯淡下去。他抬头,看向楼云,只见满脸焦急之色,不由道:顺着那边的小道一直走,转个弯便是。 楼云谢过纪清文,转身小跑离开,那速度简直像背上着火似的,独留纪清文孤零零在原地。 哎哎哎楼云听见身后的喊声晃悠悠传来,他已经顾不上了,脚下更快,将声音远远甩在后面。 跑了好一阵,拐个弯,终于看到一座造型玄妙的大殿,坐落在前方。楼云在大门前立住,深呼吸几下,平复吐息,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玄机殿作为主峰一个挺重要的地方,此时四周竟不见一人,静得可怕。楼云皱眉,一路来时,也未见半个人影。 难道冯厚才把周围人都支走了? 果真要干坏事! 楼云心下一定,双手放在大殿玄色的门上,用力推,良久,纹丝不动。定睛一看,门缝中隐隐透出一点灵光,竟是有人在门里,用灵力将门封上。 这下要从外面开门,必须先破开这道灵力封印。楼云抽出冬霜,全力挥向大门,却在触碰的一刹那,两股力量相交,楼云被狠狠压制下去,不禁倒退几步。 怎么办? 楼云看着这道门,气得将冬霜往地上一插,顿时地面裂出四五道缝隙。他垂眸看着地上裂缝,突然长睫一眨,反手收起冬霜,重新站在门前。 呵,差点忘了,祁朝还留了样东西。 楼云闭眼,从识海中唤出那道剑意。那道剑意本在楼云修为之上,此时却与他浑然一体,像是本来就从他身上生出似的,操纵自如。 随即,轰一声响,楼云抬脚一踹,大门终于打开。 玄机殿乃占星观星之地,入殿后,四下空寂泠然,头顶无数星辰遍布,多看两眼,心智不定之人还会陷入谜障。 楼云收敛气息,踩着地上宽阔的毯子,谨慎朝里走。 与外面的安静不同,殿内的气氛透着压抑,隐隐有股杀意从殿深处蔓延出来。绕过几个柜子,楼云突然嗅到一抹血腥气,顿时心下一紧。 谁受伤了? 应该是冯厚才吧,原书中,祁朝在这一段剧情并未受伤。 楼云定了定神,脚下加快,远远听到有人在说话,距离太远,字句模模糊糊。 一月前,观你星辰光芒大减,料你定受重伤,呵呵 楼云屏息,暗暗靠近,终于看清前面的景象。 褐衣中年男子背靠圆柱,大片血迹染红衣衫,顺着衣角滴滴答答落到地面,凝成一片。 另一头,一袭白衣单膝跪地,背脊挺直,如一柄锋芒凛然的剑。衣襟上一片红色鲜艳刺目。 楼云呼吸一窒,心脏蓦地沉下去。 祁朝怎么会受伤!? 祁朝抬头,看了褐衣人一会儿,突然道:你不是冯厚才。 那人闻言,冷哼一声,道:我当然不是他,但我也是他。 这姓冯的说什么绕口令? 楼云听得云里雾里,见祁朝突然低头,咳出几点血,顿时心里一紧,身体已经快过意识做出反应。 师尊!楼云从柜子后闪身而出,直奔祁朝。殿内两人却对此毫无反应,好像早已知晓有人在那。 楼云跪到祁朝身侧,神色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师尊,你怎么会受伤 祁朝可是主角啊,原书中哪怕是掌门跟他对阵,也是不敢松懈的,没道理在一个峰主手上受伤啊!太蹊跷了! 祁朝眼皮一挑,抬手抹去嘴角那丝血迹,清冷的脸衬着那抹血色,无端有种妖异的艳丽感。楼云心下一跳,身后突然传来嘶哑的笑声: 呵呵呵怎么会受伤,若不是趁他重伤未愈,我又怎能伤他至此呢!天赐良机啊! 楼云气得起身,想去把他那张嘴关上。还未站稳,背后突然袭来一股杀意,楼云下意识往前一扑,挡在祁朝身上。 师尊小心! 瞬息间,楼云感到腰被一只手搂紧,整个人被圈进一个怀中,堪堪闪开,背后只受到那股杀意的余威。就只是这样,楼云也觉得背后剧痛,胸口一堵,一口血吐出来。 祁朝反手挥去一道剑意,冯厚才身后圆柱骤然断裂,他生生往后砸了十几米,终于倒在地上。 楼云一口血吐完,头昏脑胀。他伏在祁朝身上,微微喘气。 祁朝没事就好,挡这一下也算值了。 楼云深深吐出一口气,呼吸还未平息,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嘶哑笑声。随着笑声而来的,是脚下这片平地产生的异样。 巨大的地毯下,隐隐透出光来,楼云感到一股灵魂撕扯力从中袭来,这感觉分外熟悉。 远处的人挣扎着坐起,边笑边道:呵呵呵,你不让我用传送阵,那你用自己的灵力开吧,感觉怎么样? 阵的效力渐渐发动,楼云感到腰上的手猛地收紧,远处的声音断断续续了。 祁朝,你就在绝谷多待几百年吧你主角当够了,给别人一点机会 你在外界的机缘,我就替你收着了 . 楼云睁眼时,浑身都疼。 他躺在一个山洞里,天色已暗,寒气入侵。试着走了一遍心法,发现灵力全被封了。 看样子,果然在绝谷里了。 原书中记载,绝谷之所以叫绝谷,是因它自带封闭灵力的效果,一旦入谷,多半有去无回。修仙之人在里面,灵力被封,也只是一介普通人。 但也有例外,魔修入内,则安然无恙,因为绝谷只封闭仙道灵气,却对魔修没有影响。 楼云撑着头,起身坐起,思考片刻,突然看见幽幽的山洞深处,有一白衣人坐着。 是祁朝吗? 楼云站起身,想起祁朝之前,好像受了伤。 他的伤怎么样了? 楼云神色一凛,朝山洞深处走去。 师尊。 通道幽深,一点声响穿过长长的通道,一阵阵扩散到里面。 祁朝坐在通道尽头,周身气息紊乱,似有暴走的迹象。 他竭力保持平静,体内仙门修为被封,平日里被压制的魔道修为,此时全然占领上峰。 因为缺失某个重要的东西,魔息躁动不安。 远处有人一步步走来,带着股舒适的暖意。魔息察觉到这点,从体内阵阵发酵,催促着人顺从欲望上前。 祁朝眼底闪过一丝血红,随即又被压下去,他冷声道:楼云,出去。 远处那人似乎没听清,仍是一步步靠近,声音通过空荡荡的山洞,一阵阵回响在耳边。 师尊,你还好吗? 祁朝深深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强压□□内躁动的灵力,哑声道: 楼云。 滚出去。 第11章 山洞冗长而空旷,楼云看着前方那个白色的身影,猛地止住脚步。 方才冰冷的语句在脑海回响。 滚出去。 他心底泛起一股不知所措的情绪,夹杂着几分不安,和莫名的委屈。 拜师以来,祁朝从未对他说过什么重话。他有疑问时,祁朝会细致地讲解;他受伤时,会亲自给他疗伤;前些日子,还给他一把很好的剑,考核前,怕他有意外,给他一道剑意防身。 表面上看着冷心冷情,其实处处都考虑得很周到。 可是这样一个人,刚刚说,让他滚出去。 楼云在原地怔忡片刻,手垂在身侧,慢慢握紧,心脏像被一只手捏住,难受得紧。 愣神间,前方突然一道剑风袭来,瞬间卷席住楼云。呯一声轻响,楼云被带出通道,背撞在洞口的石壁上。 这道剑风,力道控制地极妙,只是恰好将人带出去,又不伤人。即便背撞在石壁上,也只是一阵微麻的触感,并不痛。 可是楼云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像有把钝刀在上面划动。 他低着头,顺着身后石壁,慢慢滑坐下去。 这是怎么,连看都不想看到我吗? 他坐在地上,地面寒气入骨,冷意顺着身下一直传到心底。 这是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祁朝的态度转变这么大? 楼云把之前的记忆反复回想几遍,仍不得其解。他茫然地抬头,望向洞口外。 天色已经全暗下来,外面是一片荒山野岭。凄冷的月光下,各种黑色的影子影影绰绰,在微风中摇晃。 山洞深处再无声响传来,楼云在洞口坐了很久,不敢再靠近里面一步。 他望着外面的景象,脑子一片混乱。背靠着身后粗糙冰冷的石壁,不知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微风和煦,日光温暖。他站在一片果林中间,四周被一股甜美的果香包围。 每棵树,每个枝头,都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全是那天他摘下,送给祁朝的那种。 楼云环视一圈,嘴角微弯,心情莫名好了些。 不知道那天给祁朝的果子,他吃没有虽然是找的借口,但若是他也喜欢吃,再摘一些送给他,不知能不能让他别讨厌自己。 楼云这么想着,脚下便靠近果树几步。刚要伸手时,身后传来一阵沙沙声。 转身,入眼一袭暗色衣袍,墨色长发垂至腰身,尾部闪过一缕暗红发带,面上依旧带着银色面具,在日光下也透着股寒意。 这人一步步走近,身后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气势逼人。 随着距离缩短,四周气氛骤变,日转星移,原本还万里无云的艳阳天,转瞬已是寒意彻骨的黑夜。 楼云不禁打个寒颤,下意识后退半步,已是抵到树干,退无可退。 这人已走到跟前,垂眸看过来。双眼狭长,眸色暗沉,无端一股诡异的压迫感。他沉默看楼云一阵,逼仄的气氛下,隐隐弥漫一股危险的气息。 楼云背上汗毛倒立,头皮发麻,面上平静,心里已经咆哮开了。 怎么又是你,简直阴魂不散! 楼云受不住这股压迫感,忍不住开口道:你又要干什么? 魔尊面上不动声色,眼带思索,忽然低下头,缓缓凑近。 分卷(7) 楼云下意识想避开,背脊已贴到树干。他伸手想推开面前这人,刚一举起,眼前一片暗色衣袍掠过,手腕被一只手扣紧,猛地按在头顶树上。 这个距离过于近了,四目相接,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楼云下颌线条绷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带戒备看着对方。 少顷,魔尊抬手,楼云眼前一暗,视线被一只手盖住,手指微凉,手心微热。他感到魔尊隔着手背,将额头抵上来,灼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莫名缱绻暧昧。 耳边一声轻轻的叹息,可惜中带着几分无奈。 片刻,他听见魔尊低声道:真想现在让你还东西,可惜 楼云背脊一凉,心里咯噔一下,悬着的心顿时沉了底。 完了,来讨债了,是要让我当场魂飞魄散吗? 看吧,我就知道,这魔尊等不了多久!可惜之前祁朝好感度没刷多少,如今还惹他不高兴,没了祁朝护着,只能躺平等死。 也不知道我死了,祁朝会不会念着那点师徒情分,给我立个牌位。 楼云两眼一闭,死到临头般静静等着。过了好一会,也不见魔尊有动作。疑惑之时,面前的景象开始消散,梦境渐渐破碎开。 待他睁眼醒来,已是清晨。 楼云第一反应便望向山洞深处,里面端坐的人影一动不动,好似从来没有变换过姿势。 他心重新沉下去,收回视线,突然想起一件事。 原书中祁朝在绝谷得了不少机缘宝物,如今祁朝受伤,要是能找到那些宝物,不知对他的伤有没有好处。 要是提前找到宝物送过去,祁朝也许看在这些东西的面子上,也不会把我赶出来吧。 楼云又望一眼暗处的人影,似乎已经入定,很长时间不会醒来。 他思忖片刻,起身,悄悄出了山洞。 第12章 绝谷地处悬崖底部,四面环山,谷内终年障气不散。 此时外界正值寒冬,绝谷里仿佛不受季节影响,依然树木丰盛,杂草丛生。放眼望去,除了朦朦胧胧的植物和群山,什么也没有。 但楼云知道,这里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原书中,祁朝也是受人设计,不慎掉入这里。此后一百年,将绝谷翻了个底朝天,各类机缘宝物数不胜数,满载而归。 找宝物用了一年,剩下九十九年,全在入定突破,出谷时,境界反升了一大截。 如今剧情崩了,祁朝伤势不明,没有主动去找宝物的意思。那就索性去帮他找,或者帮他疗伤,让他尽快恢复后,拿走属于他的东西。 怎么帮他疗伤呢。 绝谷中有一样东西,名曰摇光清灵草。此草百年而生,百年成熟,是疗伤不可多得的灵药。 原书中祁朝路过时,顺便将它摘走了。虽然到坑文时都没用上,但想来效果不会差到哪儿去。 摇光清灵草的生长地点楼云隐约有印象,唯一的困难,可能来自与它伴生的守护妖兽。书中对守护妖兽的描述不多,只有一句话: [祁朝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向前掷去,妖兽颈部顿时裂开一个血口,贯通前后,随即重重倒在地上。] 这么一看,这妖兽好像并没什么威胁 楼云定了定神,心下安慰自己,朝前看去。 出山洞后,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一路灌木草丛愈发高大。他穿梭其中,衣服被植物上的晨露浸润,显得柔软服帖。 他抽出冬霜剑,将面前枝蔓横生的藤条挑断,又走一截,四周渐渐安静,虫鸟不鸣,只听见脚步移动的沙沙声。 楼云愈发谨慎,拨开面前的灌木,终于看到想看的景象。 一棵十人合抱粗的巨树下,一株冰蓝色的草,在微风中微微抖动。 楼云嘴角一弯,脚下不禁加快,往前大跨两步。 正当还差几米时,四周突然一片死寂,下一瞬楼云背脊发凉,身体快过意识地侧身,电光火石间朝一旁挥剑而去! 剑身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眨眼间,一块小东西从眼前划过,隐隐反射着微光。 楼云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块黑色的鳞片。 转头,一只两人高的妖兽伏在地,背脊一大片黑色的鳞片,双目赤红,正龇牙咧嘴朝楼云呼噜噜示威。 楼云握紧冬霜剑,虽然修为被压制,但剑招还剩一些。一人一兽对峙,楼云尝试跟它沟通: 对不住,我有急用,这株草我必须取走 那妖兽已是不听人言,张嘴扑来。楼云运剑抵挡,不料妖兽力大无比,左右一挥爪,四周树木拦腰断裂。 楼云先前受了冯厚才隔空一掌,体内本就有伤,此时连番动作,已是强弩之末。他动作稍稍迟缓,一个不慎,被妖兽一爪拍飞。 背脊撞上一棵树,楼云感到胸腔一阵剧痛,随即呛出一口血。胸口衣服被利爪撕开三道口子,留下血淋淋的划痕。 浑身剧痛,身体顺着树干慢慢滑到地上,一个阴影慢慢靠近,随即,一只爪子重重按在胸口,阻止他起身。 楼云胸口被重压,呼吸一滞,又侧头咳出一口血。他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头顶光亮尖锐的牙齿,在空气里微微反光。 他伸手摸上腰侧,心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刚一直觉得妖兽变强了,跟书中描述的情况不符。实际上不是的。 他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 并不是妖兽变强了。 书中那么弱,是因为打它的人是祁朝啊!不是你一个路人啊! 楼云简直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点意识到这点,就该多做准备,更谨慎些。 头顶尖锐的牙齿渐渐靠近,隐约能闻到口中难闻的腥臭味。楼云右手碰到腰侧一个冰冷的物体,静待几秒。 某一瞬间,楼云闭眼,右手猛地抽出腰侧物体,奋力划过眼前妖兽的脖子! 噗嗤一声响,热血四溅,一个重物轰然倒地。楼云躺在地上喘息一会儿,终于平稳下呼吸。 他踉跄起身,靠在树上,将右手握紧的匕首在草叶上擦干净,重新插回腰间鞘中。这把匕首是原身一直带着的,没想到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楼云转身,走到摇光清灵草前,表情略微放松。 总算拿到你了。 俯身,摘下那株草,放入怀中。楼云随手将冬霜剑收回,扶着树干,缓缓向着原路返回。 来时是清晨,花了一个多时辰,回去时天色已晚,也不知过了多久。 楼云胸口阵痛,不敢走快了。行一段路,要靠树上休息一会儿。等走到原处,累得头晕眼花。 沉沉的暮色下,天地被镀上一层浓重的橘红。 四下里万物静寂,草木尘土,微风晚霞,都似要融为一体。 楼云朦胧的视线里,只有那一抹银白的身影。他遥遥望着那抹白色,朝前走一步。 下一瞬,腰被人搂住,呼吸间满是熟悉的味道。 你干什么去了!你 祁朝看着面前这人,半身被血浸透,面色苍白,一路走来,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血痕。 他向来淡漠冰冷的声线,甚至有些不稳,可惜楼云意识模糊,没察觉到。 楼云从怀里拿出拿株草,递过去,伸手攀住祁朝手臂,努力扯出笑容,说道: 师尊,这是我找的灵草,有了这个,师尊的伤就会好了 祁朝死死盯着他,瞳孔巨震,冷硬的下颌线条紧绷。 楼云意识渐离,浑身一软,整个人直落落往下坠。扶住祁朝的手一路滑下,银白的衣服上,随即划过一道刺目的血红。 师尊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第13章 楼云醒时,浑身被一股温暖包裹。 睁眼,热气蒸腾,薄雾氤氲。身体一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池温泉中。 鼻息间是温泉特有的那股矿物气息,其中隐隐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药香。 楼云抬头,繁星缀满天幕,四周安静而空旷。池边一人身着白衣,背对他,手边竟有一壶白玉酒,似乎正在小酌。 楼云望着那个背影,不由靠近了些,叫道:师尊。 祁朝正在饮酒的手一顿,微微侧过头,从这个角度只能见到他狭长的眼尾。他似乎向后看了一眼,又似乎没看。 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 一刻钟后再起身。 是。 楼云又退回去,看着热气氤氲的水面发呆。 身体表面的伤口已愈合,体内气息运行畅通无阻,虽然时不时有些莫名的隐痛,但整体没什么大碍。 自己这副身体,真是多灾多难,不过好歹命是保住了。 楼云不由一笑。 记得没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绝谷唯一的温泉。原书中祁朝每次泡了之后,修为都有精进。 泉水中含有天然灵力,不受绝谷压制,祁朝是将泉水中所有灵力化为己用,最终冲破绝谷桎梏的。 不过现在这么快就找到温泉了,比原书中还要早一些。 楼云在水中等了一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朝岸边靠去。水声响动,他起身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我衣服呢!? 楼云视线转一圈,岸边光秃秃的,没看见任何衣物类的东西。尴尬地正要沉回水里,祁朝头也没回,手一扬,扔过来一套银白色的衣物。 楼云下意识接住,入手细腻微凉,是顶级的好料子,明显不是自己的。 你的衣服不能穿了,我纳戒里只备了这一套,先穿着。 楼云闻言一愣,答道:好。 正好体内吸收了一些灵力,可以将身上的水蒸发。他迅速起身上岸,穿好衣服,走过去。 祁朝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坐在一块石前,石上放一只雪白玲珑的酒壶,手上拿一只精巧玉杯,整个人神色冷清,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楼云犹豫一下,也坐在一旁,想起什么,开口道: 师尊,那个草有用吗? 祁朝转头,抬眼看向身侧这个人。 温泉的温度稍高,莹白的肤色被蒸得红润,比平日里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 衣服稍稍大了,腰带束好后,领口仍有些低。头发裹携着湿气,垂在身侧。有一道细小的水迹顺着下颌,滑过颈侧脆弱的线条,隐没在衣领深处。 祁朝突然移开视线,望着空气中某一点,朝身侧伸手道:手。 楼云一愣,乖乖伸出右手。 手腕被扣住,一道灵力随之探入,游走一圈后,退了出去。 祁朝松开手腕,冷声道: 比预料中有用。 楼云反应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在回答他。但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 怎么祁朝的意思,这灵草像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等等,用我身上了,那我费尽周折跑这一圈是干嘛! 我流的血,我遭的罪? 楼云内心波涛汹涌,脸上阵阵发热,幸好刚从温泉里起来,脸上本就红润,看不出来。 此外,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他偷偷看向祁朝,对方面色沉静,像一湖平静的水面,所有情绪都掩盖在安静的表面下。楼云忍不住道:师尊,你的伤怎么样了? 祁朝看也不看他,依旧冷声道:无碍。 明明语调跟平日里没什么区别,楼云硬是从这之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他恍惚间反应过来,祁朝似乎还在生气。 到底为什么生气? 楼云简直想抓狂,送灵草也不能平息怒火,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楼云抿紧嘴唇,低声道: 师尊,我错了。 祁朝捏住玉杯的手突然收紧,又稍稍放开,他仰头饮完杯中的酒,状似随意道: 哦?何错之有? 楼云绞尽脑汁,准备从头说起:唔,我不该私自逃掉入门考核。 祁朝没反应。 楼云继续说道:我不该私自进入玄机阁。 不该在山洞时不受传召就接近师尊。 不该 楼云。祁朝突然打断他。 楼云一脸茫然,祁朝转头,跟他四目相对。眼前这双眸子气势逼人,黑沉沉的深不见底,里面似乎压抑着某种看不懂的情绪。 脸侧被轻柔地划过,微凉的手指在下颌略一停顿,随即一路往下,顺着线条优美的脖颈落到心口,轻轻按住。 心跳逐渐加快,细微的震动感仿佛透过衣料,隐隐传到胸口那只手上。 楼云望着那双眸子,思维不禁飘出去很远。 心跳会不会太大声了? 会不会太吵了? 你的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 祁朝嘴唇轻启,声音传入脑海。 胸口的手收走,祁朝将右手的空杯放在石座上,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面色冷峻,眼神压抑而暗沉,楼云有种魂魄都被抓住,无处可逃的感觉。 下次再浑身是伤地回来,我就将你逐出师门。 永不能踏进凌云峰一步。 楼云怔在原地,祁朝离开很久,他才回过神来。 耳畔传来一道细微的裂声,循声望去,方才祁朝放在石座上的玉杯,裂开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下一瞬,玉杯破碎成万千粉尘,月光下尽数散进空中,化为一阵粼粼星风。 第14章 他们在绝谷中一待好几日。 每日里,楼云都被要求泡一个时辰温泉,吸收灵力,温养经脉。但祁朝从未下过水。 楼云心中疑惑,也不好意思提。不然听起来像什么? 师尊,这温泉可舒服了,要不要一起来? 师尊,徒儿一个人泡好生无聊,要不要一起? 楼云只是想想,就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这话说出去,怕是又要惹他生气了。 白日里除了泡温泉,其余时候都在山林空地入定。楼云无法像祁朝一样,入定之后万事万物皆不为所动。 他会饿。 这明显是修行不到家,还没辟谷。楼云也不在意,需要时就自己出去转,林子外围还是有些鸟类游鱼,足够果腹。 分卷(8) 这几乎是他每天最放松的事了。 并不是说跟祁朝待一起,就不放松。只是那晚之后,楼云敏感地察觉到,祁朝对他的态度变得有些微妙。 平日里,祁朝说话一惯冷冷清清,但最近几日,那种冷清中还夹杂着几分疏离。楼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想。 他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入定饿了,干脆起身,去捞鱼。 温泉附近,有一湾小溪从很远的地方流过来,里面偶尔有小鱼游动。楼云挽起衣服下摆,撩起袖子,两三下抓了三条,比前几日还多一条。 简单处理后,用树枝一串,做成烤鱼,拿着往回走。 前几日,楼云摸不清祁朝消气没,祁朝不跟他说话,他也不敢往祁朝跟前凑。两人每日对话,除了祁朝让他去泡温泉,就再没第二句。 楼云仔细分析过,祁朝生气的点,似乎是这次自己回来,身上带了伤。 情理上也说得通,剑尊的弟子,逛一圈林子回去,怎么就随随便便受了伤?剑尊面子往哪儿搁? 果然自己给他丢脸了。 楼云心下叹气,虽然天分一般,努力修行,应该还是能有所长进。现下修为不行,只曲线救国,用食物刷刷好感了。 他拿着两三条烤鱼,站在空地边缘,不远处祁朝坐在那里,一身白衣在日光下仿佛一尊冰雪雕像。 微风拂过,将烤鱼的香味带走很远。楼云看着前面,深呼吸一下,走过去。 距离还有几米时,祁朝睁开眼,看向他。 楼云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师尊,我多烤了几条鱼,味道还行吧,师尊要不要尝尝? 说完又觉得想太多,自己没辟谷需要吃东西,祁朝需要吗?别人吸天地灵气就能活,哪里需要这些五谷杂粮? 祁朝有两秒没说话,楼云头一直低着,尴尬地不行,小声道: 那还是算了吧,不打扰师尊了。 说着转身要走,却听祁朝道:等等。 楼云欣喜地抬头,祁朝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坐过来吃。 噢,原来不是你要吃。 楼云坐在祁朝两尺旁,三下五除二解决完三条鱼,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 祁朝目光从楼云唇上一扫而过,看向前方虚空中,开口道: 今晚子时,出谷。 出谷? 楼云愣住了。这才多久? 原书中可是花了一百年,现在才进来几天吧!不仅如此,除了自己主动去找的摇光清灵草,剩下的机缘宝物,祁朝都还没动啊! 楼云脱口而出:那那些机缘和宝物你不要了吗? 楼云突然闭嘴。 祁朝平静地看向他,面上无波无澜。 楼云背上冷汗瞬间下来了。 绝谷里有机缘和宝物,在原书中除了主角,没人知道。就算活得够久的隐士高人知晓,也不该是他一个无名路人。 他是怎么知道的? 楼云不自觉抿紧嘴唇,背脊微微僵硬,眼睛直往地上瞟。 半晌,祁朝突然开口道: 冯厚才你怎么看? 楼云心里一惊。这件事,他这几日不是没有想过。 脱离原书剧情,肯定有什么事件,跟原书不一样,导致这个状况。 除了自己这个变数,最奇怪的,就是冯厚才说的那些话。 楼云回忆一遍,在其中捕捉到一个诡异的关键词。 你主角当够了,给别人一点机会 主角。 单听没什么问题,放祁朝身上,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句话可以理解成,祁朝太招眼了,他眼红,想打他风头。 也可以理解成,祁朝这个书中主角,有人想取而代之。 楼云目光晦暗,他直觉是后一种,那样的话,这个世界恐怕不止他一个穿书者。 如此一来,事情变得危险而麻烦了。且不说其他穿书者会不会做什么,祁朝呢,他对于这些外来者,会是什么态度? 楼云思考片刻,谨慎道:徒儿以为,冯厚才可能被奸人所迷惑,所以做出如此反常之事。 祁朝略一点头,继续道:那你又是被谁迷惑,跑去寻摇光清灵草? 被你。 不是想救你,不是想让你消气,又怎么会去寻草? 楼云心下吐槽,但也明白,祁朝想问的是,他怎么会知道去找这个东西。 真实原因当然不能说,不仅如此,自己回来时还一身伤,惹祁朝生气。楼云想一圈,把奸人两字琢磨一番,决定把锅甩掉: 是因为那日,徒儿梦见一人,身着黑袍,面戴银色面具。他告诉我,去寻草可以帮到师尊。 一瞬间,楼云仿佛看到祁朝眉毛轻挑一下,再定神,依旧是那副淡漠清冷的样子。 大概是自己眼花了。楼云继续道:此人似乎可以操纵梦境,徒儿就是受了他的迷惑,惹师尊生气了。 空气安静一秒,祁朝深深看楼云一眼,点头道: 既是如此,你该多加修行,早日提升修为。 免受此人困扰。 第15章 子时,绝谷。 冷风簌簌,月光清冷。 楼云站在祁朝身后,看他画好一方符阵,往阵中注入灵力。 月上中天,正是平日里魔气最高的时候。祁朝一袭白衣,无风自动,周身灵力翻滚。在绝谷本身的压制下,灵力源源不断填充进阵法,竟丝毫不显局促。 少顷,阵法纹路愈发显眼,祁朝侧身,向楼云伸出手:来。 楼云伸手拉住,被祁朝一把扯进怀中。阵法边缘飞沙走石,树木沙沙作响。他腰侧被扣紧,脸靠紧祁朝,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听觉更敏锐了。 一个瞬息,灵魂撕扯感达到顶峰,随后恢复如常。四周温度变得宜人,安静却没有那种死寂感,楼云没看也知道,是回到凌云峰了。 楼云算算日子,虽然他们从绝谷回来的速度相当快,但这一走也消失了将近一周。 不知道冯厚才把这边搅和成什么样了。 楼云心里想着,祁朝却将他带到竹屋里,顺手画下一个禁制。楼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你在此好生休息,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嗯?你走就走,把我关起来是干什么?! 祁朝说完转身,楼云一急,下意识抓住他袖子,道:师尊,你是要去找冯厚才吗?我也想去。 冯厚才很有可能是另一个穿书者,穿书这件事本就玄妙,现在有另一个活体样本了,当然想好好探究探究。 祁朝冷冷瞥他一眼,楼云反应过来,迅速松开祁朝袖子,退开半步。 他身上还穿着祁朝的衣服,两人此刻站在一起,距离很近,不像师徒,倒像是一对穿情侣装的人。 祁朝收回视线,淡淡道:你去太危险,而且你伤没好,在这里安全。 说完也不再看他,径直走出去。 楼云失望地看着他消失,心情沉底。 想要的信息似乎就断了,而且,刚刚祁朝的态度,那股隐隐的疏离感又回来了。 果然不是几条烤鱼就能解决的事。 楼云一阵头疼,在屋中转几圈,认命地准备睡觉了。换衣服时,看着脱下的这套银白色衣服,楼云犹豫下。 想来祁朝也不会穿别人穿过的衣服吧 要不,还是不还回去了 楼云垂下眼帘,取出之前主峰登记时领的纳戒,放了进去。 . 一日后祁朝回来,把封禁解了。 楼云看对方神色淡淡,浑身完好无恙,稍稍放心。看来那个穿书的没弄出什么大事,至少祁朝已经把危险解决了,不然不会撤封禁。 楼云随口问道:师尊,那个冯厚才怎么样了? 祁朝脸色一沉,不怎么好看:神魂逃了。 楼云一惊,能从祁朝手里逃走?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可能。穿书本就是神魂穿来,倘若这边的肉身死,穿回原来的世界,祁朝在这边当然抓不到。 想到有穿回原来世界的可能性,楼云略微心动,但很快就打消这个念头。 原来的世界还有什么牵挂的吗,没有了吧。况且,自己之前的肉体,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祁朝似乎不想再提这事,转而说道: 你私自逃了入门考核,宗门要罚你。于情于理是你做的不对,应当略施小惩,我便没有替你求情。 楼云一愣,哦了一声,问道:要罚我什么? 前阵子仙门接到平民求助,管辖区域有妖兽作乱,就让你去探查此事。 据描述,应该是小型妖兽,问题不大。 楼云闻言点头,想了想,又问:一般这种事,要花多久时间? 祁朝看他一眼,冷冷道:短则一周,长则几个月。 楼云沉默一瞬。 要是真花上几个月,不就见不到祁朝了,还怎么刷好感? 况且从绝谷出来后,两人之间气氛微妙,现在莫名其妙多了种疏离感,正应当多多想办法,拯救下岌岌可危的好感,怎么能离开那么久?等回来岂不是凉透了? 楼云思及此,决定挣扎一下。 师尊,他小心看了眼祁朝脸色,谨慎道,徒儿入门时日尚短,学术不精,想多修行一段时间,再来领罚,好不好? 祁朝不为所动,凉凉道:不好,此事涉及人性命安危,拖延不得。明早你就启程吧。 楼云: 完了,祁朝对他这么狠心,看来真没什么感情了。 不知道等他回来,祁朝还认他吗? 祁朝看眼前人略显失望的神情,藏在袖中中的手紧了紧,最终没做什么。 今日你早点休息吧。既是罚你,理应万事由你自己解决,不过,祁朝说到这,伸手触到他额头,一缕凉意潜入识海,留与你一缕剑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谢师尊。楼云心如死灰,语气怏怏,听起来没半分诚意。 祁朝收回手,不再停留,头也不回离开。 楼云晚上花一会儿时间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带上纳戒,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几块主峰领的灵石,又把平日里收集的鹤白羽毛一股脑塞进去,就差不多了。 抬头的时候,窗外一片竹林在月光下挺立,投下或深或浅的阴影。 楼云看一会儿,走近,挥剑斩下一段竹子,映着清冷的月光,慢慢打磨成一支竹笛。 夜半时分,凌云峰顶隐隐约约传来一支曲子。笛声悠远,裹携着凄凉的月光,很快消散在如墨的夜色中。 第16章 两日后,东琴城。 胡三是个卖面的,在街边有家面铺,平日里生意兴隆,来吃面的人络绎不绝。此时正午时分,铺面上半个人没有,偌大的街上也没晃荡几个人,一派凄凉景象。 初春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胡三头一点一点,坐在桌旁打着盹。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请问,面还有吗? 胡三头一歪,眼睛还没睁开,条件反射应道: 有的有的!客官吃什么面? 他抬头,看见暖金色的日光下,有个清瘦的人影。一身灰白衣衫,背上斜裹着一个长形物体,头上戴顶草帽,只露出形状姣好的下巴。 来碗秘制牛肉面吧。那人看着招牌上的菜单,缓缓道。 胡三一个骨碌起身,上前猛擦桌子:好嘞,客官您请坐,秘制牛肉面两块下品灵石。 那人掏钱的手一顿,似乎哽了一下,犹豫道:还是来碗清水面吧。 胡三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好嘞,清水面一块下品灵石。 胡三收了钱进屋,年轻男子在桌边坐下,摘下头上草帽,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正是楼云。 他掂了掂钱袋,几乎空荡荡,里面剩几块零星的灵石,相互碰撞,散发出贫穷的气息。 哎。 早知道民间的贼这么厉害,就不该图方便,把钱从纳戒取出来放钱袋。 只是不小心被人撞到,回过神,钱少了一大半,这身手比有些修行之人都利索,干点啥不好呢? 楼云收好钱袋,目光落到草帽上。 他下山时,祁朝没来,倒是多日不见的锦白跑来送他。还给他带了顶草帽,说是在山下行走,戴上帽子会少很多麻烦。 连锦白都比祁朝有感情,楼云顿觉有些挫败。 他环视四周,这里是东琴城,正是受妖兽骚扰的目的地。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入城以来,街上人影冷清,连店家都少有开门的。 正想着,清水面上桌了。 楼云谢过掌柜,随口问道: 掌柜,我看这街上人烟寥寥,可是一向如此? 胡三叹气:客官你刚进城吧,有所不知。前阵子好几户人家的小孩子不见了,半夜还有人听见古怪的野兽叫声,大家都说是有妖兽来吃人了,弄得人心惶惶,没人敢出门了。 那你可有见过妖兽什么模样? 胡三摇头,道:没见过,但大家都传,那妖兽两个脑袋,身形高大,神出鬼没,特别可怕! 楼云一听,感觉像话本里的妖兽似的,只是照着样子描述一番,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这样,遂作罢。 吃完面,又跟掌柜打听了丢小孩的人家住处,楼云戴上草帽,准备去探查一番。 一路走来相当冷清,有见到人影也是行色匆匆,一闪而过。楼云站到一户住家门前,正准备敲门,忽然一旁的院墙上探出半个身子。 楼云一惊,那人一身紧束黑衣,身形敏捷,悄无声息翻身而出,稳稳落到地面。 站住! 楼云见那人要走,连忙喝道。 大白天的行盗窃之事?简直胆大妄为! 楼云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少的一堆灵石,气不打一出来。 那黑衣人闻声转头,也不慌乱,淡淡看他一眼。 分卷(9) 楼云这下看清,此人生的一副好相貌,剑眉凤眼,轮廓硬朗,若是女子见到,该是一见倾心的类型。 可惜有道伤疤横穿右眼,合着阴郁的眉头,有种苦大仇深的怨仇感。 我没拿东西。那人朝他丢下一句话,转身要走。 没拿东西,那你为何鬼鬼祟祟,不走正门,偏要翻墙而出? 楼云不信,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没用灵力,顺手抽出背上的冬霜剑,也不开鞘,那人随手拿过墙边一竹竿,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打起来。 刚交手两招,楼云顿觉此人修为远在他之上,不似普通人。果然两招后,楼云被击退,那人反手一挑,楼云头上草帽飞起,落在一旁。 我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勿要多管闲事。 那人瞟他两眼,似乎觉得眼生,不欲再纠缠,手上竹竿一扔,转身离开。 真是奇怪的人。 楼云心道。他技不如人,追上去也无用,而且看样子,此人确实不像偷盗之人,可能确实是误会了。他重新回到住户大门前,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脸色紧张,他狐疑地看着楼云。楼云连忙解释来意,说受师命前来解决妖兽扰乱之事,想了解情况。中年男子脸色松动,便请他进去了。 这户人家几天前丢了最小的孩子,家中一片哀戚的氛围。交谈中,楼云了解到,孩子是在夜里丢失的,当晚风声很大,院里的树被吹得沙沙乱响。 早上起来一看,院里的树倒了,小孩房间门大开,窗户破个大洞,人不见了。 现在孩子找不着了,全家守着另一个孩子,一点风吹草动犹如惊弓之鸟。 不知道那妖兽还会不会再来,听说隔壁家两个孩子,先后都被那妖兽偷走了!哎,也不知是生是死。 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 中年男子眉头紧皱,一脸愁苦。身旁的妇人已经受不住,搂着怀里的孩子哭起来。 怀里那小孩看着六七岁,不知所措的样子,只瞪大眼睛,小声叫着娘。 楼云略一思索,道:别着急,不如这样,今晚孩子你们看好,我待在他房间,看看晚上会不会遇到那妖兽。 夫妇两人点头连连感谢,几乎将他当成济世的活菩萨,好吃好喝供起来。 入夜,气温微凉,万籁俱寂。 楼云躺在床上,衣服也没解,手边放着冬霜剑,两眼半阖,静静等着。 街上远远传来打更声,已过三更。月光透过薄薄的纸窗,投在床脚,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来。 楼云竖着耳朵等了半天,不见异样,睡意渐渐袭来。他眼皮耷拉几下,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闭上眼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楼云直觉哪里不对劲。 一股视线凝在他身上。 这股视线仿佛盯了很久,若有若无,却无法让人忽视。 楼云心里一紧,整个人瞬间从昏睡中清醒。他双眼闭着,平稳呼吸,维持睡着的样子,心里不禁想: 是那妖兽来了?准备来抓我? 静静等一会儿,那股气息渐渐靠近。 电光火石间,楼云掐准时机,睁眼伸手摸向身侧的冬霜剑!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手腕瞬间被扣紧,死死按在床上。 别动。 一道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劝诱的口吻。 随即,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耳侧,那个声音又轻了几分,几乎是气声道: 乖一点,我来收点利息。 第17章 楼云手上动作被人制住,条件反射抬脚,想把人从身上踹下去。 腿一动才发现,来者单脚抵进他腿间,阻止他乱动,脚根本抬不起来。 楼云: 不动就不动,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两秒后,眼睛适应了黑暗。黯淡的夜色下,清冷的月光投进屋内,勾勒出头顶人影的暗色外袍轮廓。银质的面具边缘,在黑暗中微微反光。 面前的呼吸凑得很近,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楼云不适地侧过头,黑暗中脖颈拉出一段脆弱的线条。 利息之前不是给过了吗? 怎么又来收利息,讨债讨得这么频繁? 头顶人一笑,道: 谁说利息一次性收取,上次是之前的,现在过了两个月了。 行,你是债主,你说了算。 楼云无话可说,但想起上次灵力交换后,他好像晕过去了,睡了很久,顿时皱眉: 不行,现在不能给,过两日行不行? 为何? 我还有要事要做,现在给了我就睡过去了。 这话仿佛触到他什么笑点,头顶那人低低笑了好一阵,才道:行。 手脚终于被放开。 楼云翻身坐起,视线绕过床前的身影,望向外边。 四下里安静无声,朦朦的月光投进房里,空气中笼罩着淡淡的光晕。 远处街上隐隐约约传来更夫打更声,四更天了。 楼云几乎没怎么睡,困得要命。他强打着精神,侧身靠在墙边,静静等着。 魔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左手撑头,看他一会儿,问道: 你在等什么? 楼云犹豫一下,老实道:妖兽。 他简单解释一遍此行目的,以及今夜的打算。 魔尊听完没说话,右手手指动了动,伸手捻起楼云垂在床边的一缕发尾。 楼云白天是将头发束起的,今晚为方便起身,并没解开。但方才一番动作,有一缕头发散落下来,垂在一边。 别等了,今晚不会来了。 魔尊抚弄两下发尾,又放开。他抬眼看向楼云,淡淡道: 快睡吧,明早起来再出去看看。 楼云皱眉,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来? 魔尊不答他,伸手在楼云额上轻点一下。 额上一抹微凉的触感转瞬即逝,随即浓重的睡意袭来,楼云支撑不住,眼皮打架,不自觉倒下去。 断掉意识之前,他迷迷糊糊听见魔尊道: 我说不会来就不会来。 你说不来就不来,难不成这妖兽是你养的宠物?! 一夜无梦。 早上楼云睁眼时,床边依然坐着个人。 暗色外袍垂在地面,仔细看,上面还有细致的金色滚边。他单手撑着头,银质面具下的双眼闭着,似乎在养神。只是这么静静坐着,就有种无法形容的冷峻压迫感。 楼云从床上起身,穿上外袍,准备出门问问这家住户,昨晚有没有什么情况。 魔尊闻声睁眼,视线落在楼云身上,等他穿好衣服,开口道: 头发乱了。 哦。 楼云奇怪地看他一眼,伸手开始整理头发。他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束发。 等一切整理完毕,楼云走到门前,打开门,回头望一眼,发现魔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副装扮。 垂地的长袍不见了,一身暗色衣服,两腿修长笔直,袖口在手腕处收紧。除了面上那张面具,看起来跟普通修士没什么两样。 嗯?魔尊走过来,低头睨他一眼,示意出门。 你也要去?楼云疑惑道。 魔尊一笑:当然,不然你跑了怎么办? 我还能从你手里跑掉? 楼云被这理由噎了下,抬脚走出去。 昨天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今天从房里出来,变成两个人。 这户夫妇看着他们,眼神诡异,欲言又止。 楼云清咳一声,问起昨晚的情况。 昨晚倒是一切如常,这家人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楼云略一思索,觉得先前自己考虑不周,应当多去几家人那里看看情况。于是告别这家人,出门转上街。 早晨的街上依然很清冷,楼云走过两条街,看到个卖包子的铺子。 毕竟没帮上什么忙,先前楼云没好意思吃别人东西,这会儿早饿了。 包子的香味穿透空气飘了老远,楼云站在十几米外,眼巴巴望了几眼,下意识摸摸钱袋,忍住了。 接近包子铺的时候,楼云抿紧嘴,目不斜视走过,身旁魔尊突然咦了一声。 楼云转头,魔尊看着他,道: 你不是饿了吗? 楼云捏了捏钱袋,面不改色:没有,我不饿。 魔尊一眼扫过他的手,啧了一声,扔过来一块灵石。 你不饿我饿。去,这个算借你的,之后一并算利息。 好。楼云接住,灵石成色极好,这一块估计能把包子铺都盘下来。 真有钱。 楼云心里羡慕,转身买了一袋包子。摊主找钱找了半天,一来一回,楼云钱袋里又鼓鼓的了。 他把热气腾腾的袋子递给魔尊,魔尊拿起一块,仔细看了两眼,掰下一半送进嘴里。 不怎么样,不吃了。魔尊一脸嫌弃。 楼云看着手里一大袋包子,陷入沉思。 以惊人的食量吃完一袋包子,楼云撑得不行。根据昨天面铺老板的信息,接连去了几户人家,说法跟第一家都差不多,并没有新的线索。 一天的时间过去,楼云一无所获,渐渐有种挫败感,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路过一家杂货铺时,楼云想起什么,转身进去买了点东西又出来。 魔尊斜靠在墙边等他,随口问道:买了什么? 没什么,杂物。 魔尊也不在意,没追问。 天色渐暗,今晚不打算住住户家里了,楼云找到间客栈,向小二要两间房。 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房间满了。要不,您在这儿用个饭? 店小二身子躬着,脸上堆笑,头上满是冷汗。这位灰衣人还好,面色和善,看着挺好说话。他身后的黑衣人则不然,看气场就得罪不起。 楼云皱眉,奇道:这城里看着都没几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住客栈? 是这样的,今天有位贵人来,把鄙店所有房间都包下了。小二伸手擦擦头上冷汗,心里祈祷后面那黑衣人可别生气。 楼云见状作罢,转身准备出店重新找一家,还没迈出门,听见楼上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等等。 第18章 楼云闻声停住脚步,这声音颇为耳熟,一时间竟记不起在哪儿听过。 他回身望去,二楼楼梯上立着一年轻男子。手执一把金漆明黄扇,浑身锦衣华服,一眼望去贵气逼人,简直要闪瞎眼。 楼云盯着那张脸几秒,终于认出来。 这不是纪清文吗?看着倒是比在仙门里更有世家贵气了。 楼师弟,好巧啊。你在找住处?纪清文手中扇子一摇一摇,笑盈盈道。 楼云点头道:纪师兄,可是你包下了这里的房间? 正是,纪清文顺着楼梯走下来,站到楼云面前,看着两人,楼师弟若需要,拿两间走便是。 楼云不好意思伸手要东西,推辞道:没事,既然是纪师兄花钱包下的,我们去别的客栈住就好。 纪清文一笑:这城里所有客栈,我都包完了。 楼云: 纪清文又道:这间客栈是城里最好的,师弟就别客气了,反正也没人住。 好,多谢纪师兄。 楼云道完谢,奇怪道:既然没人住,为何纪师兄还要把房间全包下? 纪清文正在摇动的扇子一顿,笑容稍敛。 我在这里等一个人。原想我把住处全包了,那人没地住,定会主动出现,没想到昨天一天也没消息。 说道这,纪清文神色有些暗淡,随即表情又恢复,看了看楼云身后那人,迟疑道: 这位是? 魔尊一直站在后面没出声,跟隐形了似的。楼云这时才想起来,这人一直跟着他的。 这位是楼云转头,看着魔尊,有点卡壳。 债主?朋友?还是直接说魔尊? 虽然书中设定仙魔两道有和平协议,彼此互不干扰,但仙门弟子跟魔道有牵扯,终归还是有些微妙。 魔尊斜靠在门框上,抬眼瞥他一眼,淡淡道:朋友。 嗯对,朋友。 楼云转头,对纪清文一笑。纪清文了然地点头,对一旁小厮道: 去准备两间上房给他们 一间。 魔尊突然开口,视线落在楼云身上,冷冷道。 气氛诡异地安静一瞬,楼云转头,跟魔尊对视几秒,败下阵来。 算了,你是债主,怕我半夜跑了也是情有可原。 一旁的纪清文扇子一摇,哈哈笑道:啊,行没问题那就一间上房。 小厮得令便退下去,纪清文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一圈,意味深长道: 楼师弟跟这位朋友,感情还挺好的,不知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楼云心里一紧,抬眼看向魔尊。 说起来,自己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封号是魔尊罢了。 魔尊没看纪清文,只盯着楼云,缓缓道:昭岐。 原来是昭道友。纪清文又闲扯两句,终于结束对话。他似乎晚上还有事,让楼云两人要吃东西随便点,便出门去了。 沾纪清文的光,楼云一扫这几日的风餐露宿,总算吃了顿好的。昭岐陪楼云坐在桌前,兴致缺缺地挑了两筷子饭菜,就没动了。 楼云估摸着修为高的人都一样,大约也不需要吃饭,便没说什么。 分卷(10) 晚饭后天色已暗,两人进入房间,点亮两豆烛光。 妖兽的线索迟迟没有,近几日也不见它出来作乱,楼云想不出办法,心中一阵烦闷。 最担心的不是任务完成不了,而是只要任务没完,他就不能回仙门。 不能回仙门,就见不到祁朝,刷不了好感。时日一长,感情真怕是要淡了。 真不知还要拖多久。 楼云轻叹一口气,坐到房内书桌前,将烛光剪亮了些。 昭岐从进房间,就一直斜躺在床边,跟楼云隔了好几米的距离,有时抬眼看着他,有时闭目养神。 楼云见他不会过来,便从纳戒中取出白日里买的笔墨和一沓信纸。 既然人回不去,那总要有东西回去,代替自己在祁朝面前刷刷存在感。 任务完成遥遥无期,寄两封信回去,也是很有必要的。 楼云将纸铺开,雪白的纸面在昏黄的烛光下,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他伸手将墨磨开,思考一阵,提笔写上几个字。 写完后又觉得不满意,愣神看着写出来的几个字,眉头皱起。 果然太久没练毛笔字,写的根本不成样。 楼云暗暗懊悔,自己小时候,怎么没多练练毛笔字。当时干什么去了,好像玩儿去了吧 这是要寄给祁朝的信,是要代替自己去刷存在感的信,字不写好点,起反效果就哭都来不及了。 楼云嘴唇紧抿,将写废的纸扯开,揉成一团扔旁边,深吸一口气,提笔重新写。 一连写了好几张,都不满意。楼云手捏着笔,下巴放上面撑着,耳边传来昭岐的声音。 你在写什么? 楼云头也不回道:写信。 昭岐睁眼看去,朦胧的烛光下,清瘦的人影伏在桌上,背部蝴蝶骨隔着薄薄的衣料,撑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面上眉头微皱,神情专注而认真。好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重要,极其珍惜的事情。 昭岐眼神微动,问道: 给谁写? 楼云正在纠结这几个字,心思全在上面,随口道: 跟你没关系。 空气又安静下来,昭岐转头不再看他,闭目养神。 蜡烛又短了一截,楼云剪过灯花,重新铺开纸,埋头一遍一遍地写。稍有不满意便从头再来,到现在,似乎是比第一遍好些了。 昭岐再次转过头,睁开眼,盯着那个人影。少顷,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楼云身侧。 楼云正埋头苦思,突然瞥到身侧站着一个人,一惊,将手中的信纸胡乱捂住,露出信纸一角,刚好师尊两个字。 空气诡异地沉默一瞬,昭岐垂下眸子,下颌线条紧绷,半晌,问道: 写一封信,需要这么久? 伏在桌上的人侧过头,莹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纤长的睫毛在摇晃的烛光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字不好看。头微微低下,露出一截细白脖颈。颈侧线条脆弱而优美,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 楼云心里着实尴尬,想写信,字丑地没法看,还被别人发现了。 正当准备收起东西,放弃时,身后突然笼罩上一个阴影,执笔的手被一只手覆上,触感微凉。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 我教你啊。 第19章 楼云瞳孔微缩,条件反射想将手抽回,却发现覆上来的那只手扣得很紧,根本没法挣脱。 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笼在怀里,一旁看去,仿佛一对缠绵亲密的情人,首颈交错间,地上影子融在一块。 别乱动。 笔缓缓移动,游走间两个字跃然纸上。 不然写歪了。 心跳骤快,呼吸声竭力压抑,头脑空白一片。 额角触上一块冰冷的物体,却有种被烫到的错觉。身后人低头,贴着他耳朵,轻声道: 你知道祁朝喜欢什么样的字吗? 你知道祁朝喜欢什么样的字吗? 纸上师尊二字墨迹未干,白纸黑字映入眼帘。楼云一愣,仿佛被什么刺激到,瞳孔放大,骤然起身挣脱怀抱! 他朝一旁后退半步,呼吸急促,胸口猛烈起伏两下。随即听见自己气息不稳的声音说道: 祁朝喜欢什么样的又怎样? 昭岐立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他是我很尊敬的师尊,我尽力写好字,就足以表达我的敬意了! 昭岐双眼微眯,面无表情。两人对视一阵,昭岐突然一笑: 好。 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开门,走出去。 楼云在房里站了好一会,才重新坐回桌前,继续写。 当晚,昭岐没有再出现。 楼云想,应当是去了另一间房休息吧,毕竟这客栈除了他们,也没人住了。 第二日一早,楼云向小厮要到送信的灵鸽,绑上信件后,放飞出去。 几百米外的屋顶,有人单手撑着下颌,视线随着灵鸽飞行的轨迹缓缓移动。 半晌,他伸手,朝那个方向勾了勾手指。 远处飞得正欢的灵鸽忽然顿住,转瞬落入一只手里。 咕咕咕?灵鸽瞪眼,抬头看见一双沉沉的眸子,莫名压抑可怕。 它不敢吱声,不敢乱动,任凭那只手在它身上轻轻抚摸。 最终,那只手还是取下信件,把它放开。 咕咕咕!灵鸽甫一自由,张皇逃窜。 昭岐手上捏着那卷信件,面上喜怒难辨。 信卷在它手中转了两圈,又回到指间。两指微微用力,信卷不堪重负般凹出一圈褶皱,仿佛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 顿了几秒,昭岐将信卷展开,目光停留在上面,静静看了很久。 他轻笑一声,信件重新被卷起,翻手收入纳戒中。 起身,朝前走两步,消失在原地。 楼云在大厅吃早饭时,看见昭岐从外面走进来。 本想问两句,昨晚是不是睡在其他房间了,正巧听见纪清文叫他。 楼师弟早啊,昨晚休息地可好? 纪清文换了身衣服,一眼看去依然贵气逼人,闪瞎人眼。 楼云点头道:谢纪师兄,休息得挺好的。 末了,看着纪清文脸色并不太好,关切道: 纪师兄怎么了,是有什么麻烦吗? 纪清文坐到他对面,伸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咬一口,道: 哎,昨日好不容易有那人消息,等我赶过去,又没人了。 他咽下芙蓉糕,皱眉想了想,又道: 不过,倒是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何事? 这城中每次他出现的地方,好像附近都有住户的小孩丢失。据说是有妖兽作乱。 楼云闻言神色一凛,道: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仙门让我来探查此事,这两日都没什么线索。 他顿一顿,试探道: 纪师兄要找的那人会不会跟此事有关系? 纪清文脸色一暗:我是希望他与此无关,但他每次出现的地点都太巧了。 正说着,昭岐走过来,坐到楼云身侧。 他也没看纪清文,伸手拿过楼云面前那盘糕点,咬一口。 我想起来了,我刚到这座城时,好像见过你说的那个人。 昭岐闻言,抬眼看他。 那时他从一户住户墙上跳下,我误以为是贼人,还上手跟他打了一架 话没说完,手腕突然被扣住,楼云一愣,看向旁边。 昭岐双眼盯着他,没说话。楼云感到一股微凉的灵力渗透进经脉,游走一圈后又退出。 没看出来你是个打抱不平的性子。手腕被放开,昭岐语调凉凉。 楼云:??? 气氛沉默一瞬,对面的纪清文轻咳一声,道: 那人应该没伤到你吧,我记得他 幸好没有。昭岐冷声打断。 纪清文被哽了一下,干脆不说话,埋头吃东西。 楼云敏锐地察觉气氛有些微妙,但又不明所以。 怎么都觉得我会受伤? 我好歹也练了初级凌云心法,背上有名剑冬霜,还有祁朝留的一缕剑意,这配置怎么看不会随便受伤吧?? 第20章 用完早饭后,纪清文折身回房,楼云和魔尊两人走出客栈。 方才在桌上,纪清文提起城边有一户人家,昨晚倒是听见些奇怪的声音。楼云打算去探探情况。 其实昨晚昭岐走后,楼云冷静想了想,魔尊可能只是心情好,见他字丑地没眼看,顺手帮帮他。谁知自己反应这么大。 楼云回忆,也不知自己当时哪根神经不对,明明挺正常的事,怎么自己这么紧张? 教写字,确实应该手把手教啊,那魔尊握着自己手,不是应该的吗? 信本就是写给祁朝的,那魔尊教写师尊两个字,不也是应该的吗? 既然都应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诡异? 楼云耳根有些发红,街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他偷偷瞥一旁的魔尊一眼,抿了抿唇。 咳,那个。 楼云转念想想,自己昨晚态度确实不大好,无论如何也应该道个歉。 昨晚我态度不好,其实很感谢你教我。 魔尊停下来,淡淡看他一眼,似乎并不在意。 无妨,是我唐突了。 楼云耳根上的红蔓延到脸上,薄薄一层,他垂下眼帘,诚恳道: 真的,昨晚是我钻牛角尖了,既然自己的字不好看,就该虚心接受才是。辜负了你一片心意了。以后 楼云顿了顿。 以后还希望你能多多指导。 估计给祁朝写信不会只这一次,难得有机会好好练字,当然要抓紧机会。 魔尊看着他,冷淡的目光稍稍缓和。他伸手拂了下楼云垂在肩部的发尾,不自觉柔声道: 好啊。 楼云点头,内心松口气。看来魔尊好像也没生他气了。 两人从客栈走到城边,花了半个时辰。其实有更快捷的方法,便是乘白羽过去,但白羽所剩不多,楼云本身并不会飞行术法,就没有将白羽浪费在这种地方。 一路转到目的地,入眼依旧是一座普通的宅院,跟城里其他院子大同小异。 楼云走上前,正准备敲门,魔尊突然伸手挡在他面前。 怎么了?楼云疑惑地问道。 魔尊不答,摇摇头,伸手揽过他的腰,死死扣紧,两人一个翻身从院墙越过。 这一个天旋地转,楼云被抱得措手不及,下意识伸手环紧身边这人。头埋在他颈间,呼吸间满是一股幽深清冷的气息。 好了。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连带着胸口传来微弱的震动。 楼云心跳一窒,慌忙松开手,站稳后四下环视。 这一看,才发现不对劲。 白日里的院子,竟一片死寂。 楼云朝里走两步,不见半分人气,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住过人似的。 这楼云犹豫道。 魔尊点头,道:被人抢先了。 楼云皱眉,谁把人劫走的?妖兽,还是另有其人,别人也在调查这件事吗? 魔尊走到他身边,问道:你还要进去看看吗,也没什么线索了。 人都不在了,还看什么呢? 楼云摇头,失望道:算了,回去吧。 魔尊靠近,伸手搂过他的腰,楼云被带得往前一靠,脸莫名红了。 抱紧。 楼云闻言如梦初醒,慌忙伸手环住身前的人。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楼云耳朵莫名烧起来,等一个天旋地转后,两人再次落在街上。 楼云像被烫到般松开手,正欲开口说点什么,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破空声。 抬头,一只黑羽赤眼鸦骤然出现在半空,扑棱两下翅膀,停留在魔尊指尖。它张嘴发出几声嘶哑的叫声,随即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空中。 魔尊脸色冷峻,眼底没什么情绪。他收回手指,转头对楼云道: 我有事离开一下,你他停顿下,似乎是在思考说什么比较妥当,你乖乖的,别乱跑。 楼云古怪地看他一眼,仍是点头答应。 什么叫乖乖的?怎么感觉我像是你养的什么宠物? 魔尊转瞬消失在原地,楼云一个人不徐不疾转回客栈。 出去折腾一圈,什么收获都没有。楼云兴致不高,肚子饿了,勉勉强强用了点饭,一晃眼便到傍晚了。 客栈厨房照例给他上好饭菜,偌大的一楼,就他一人孤零零坐着吃,实在有些凄凉。 楼云不禁想起上次坐这里吃饭时,魔尊拿过他面前的碟子,难得吃了两块点心。 当时吃的是什么点心呢? 九香百回糕,还是千丝青云卷? 走神间,楼上传来一阵响动,门被重重关上,关门人心情听起来不怎么好。 随即楼上咚咚咚一阵脚步声,那人顺着楼梯急火火冲下来,面色难看,好像被人耍了一道般,优雅风度全都不在。 纪师兄,出什么事了吗? 纪清文回头,见是楼云,手中紧捏的扇子稍稍松了松,深吸一口气,气愤道: 我就说我就说! 我都把这座城的客栈都包下了,没道理还不见人。我当他有多大本事,能变个地儿出来住,原来他竟找了个好住处啊! 楼云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不由好奇道: 什么好住处? 纪清文咬牙切齿,那样子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他竟跑去睡花楼! 楼云哑然。 花楼,不就是烟花之地吗,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个人才了。 分卷(11) 纪清文说完,气势汹汹朝外走,看样子是要去抓人了。 楼云想起什么,连忙叫道: 等等纪师兄,我陪你一块儿去。 纪清文疑惑地看向他,楼云解释道: 我想去问问他这城里妖兽作乱的事,最近没什么线索。 纪清文点头,一挥手,楼云连忙跟上,两人急匆匆朝外走去。 第21章 无论外界有什么事,天大地大,总有种地方是相当热闹的。 东琴城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城,本着山高皇帝远,也没什么人管,民间市场发展挺好,各类商贾往来络绎不绝,时常有新奇玩意儿流传。 民间不乏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也不乏青年雅士的风流韵事。许多人茶余饭后总喜欢谈点八卦,听花楼必然是各类人士的心头好,今天这个说: 今天林秀才又给听花楼的花娘赋诗啦,你瞧见了吗? 啧啧啧,那可不,那诗叫一个缠绵香艳!就是不知道花娘到底有多美,真想见一见。 明天那个说: 知道昨天听花楼争花魁,西边的李老爷跟东边的万老爷又杠上了! 哈哈哈哈,这次又是什么状况? 还能怎么的?两人砸的灵石都快把大厅淹着了,结果谁也没捞着好!两人互相给对方大房报信,在大厅里直接被揪着耳朵拖走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 嘘,轻点声,当心万老爷灵石砸你一身哈哈哈 哪怕是这段时日,夜间偶有妖魔肆虐,仍有无数不要命胆儿肥的,愿意铤而走险,三五成群光顾听花楼。 因此平日里街上人烟冷清,愈往烟花柳巷走,反而愈是正常,人气渐渐回到街上,行人也渐渐多起来。 楼云和纪清文二人急匆匆朝这儿赶来,半路纪清文突然神思一动,拉住了楼云。 等等,忘了一件事。 楼云停住脚步,朝纪清文看去。只见他在袖中摸索一阵,拿出一只纳戒,一翻手,一张□□出现在掌心。 平时易容术没认真学,这会儿要用拿不出手,只能用这个顶一会儿了。 说着戴上□□,乍看去,原本清俊的五官,稍稍粗陋起来,只像个寻常的公子哥儿。 楼云端详一阵,确实看不出来,而且比用易容术更自然。毕竟易容术是术法,遇到修为高过自己的,就不起作用了。 你需要吗?我这儿还有一张。纪清文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铜镜,照了照自己的新脸,颇为满意,抬头看向楼云,眼神里闪着光,跃跃欲试。 楼云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婉拒道:不用了吧,你那位朋友就见过我一次,想必也联想不到你这儿来的。 纪清文点头,便不再问他。两人脚步加快,不一会便转到风月街。 夜色降临,四下里暗沉一片,独独远处街头那一座流光溢彩的小楼,万分热闹。 临近听花楼,空气中渐渐飘来一阵甜腻的脂粉气,像翻转了一大罐腻人的蜜糖,甜得人心口发闷。 人声逐渐嘈杂,仿佛跟别处冷清的街道,处在两个空间。 楼云上下人生十九年,包括穿书前的时间,从未去过这类风月之地。 就是上学时,别人青涩萌动的高中时期,因家教甚严,他也不过埋头苦读,与周围异性仅止于同学之情。而大学时家中突变后,更是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还债,每日里累得头晕眼花,更别说谈情说爱花前月下。 此刻走近听花楼,还是颇好奇的。 听花楼前人头攒动,莺莺燕燕香帕乱舞,一对对人从眼前走过,灯火辉煌间让人眼花缭乱。 哎哟~两位爷好生眼熟~莫不是奴家在梦里见过? 嘻嘻嘻~这位公子好俊哪~进来玩儿呀~ 两人靠近楼前,顿时被一群娇声燕语包围。楼云不由靠近纪清文一些,神色中半分好奇半分青涩。 纪清文呵呵一笑,神色淡定,伸手轻轻一抖,金漆扇哗啦展开,放在胸前缓缓摇动。 四周的莺莺燕燕顿时眼前一亮,你挤我我挤你,将二人推进楼里。 一入楼里,热浪更甚,几乎要将人掀翻过去。 楼云还未将整座楼的样貌看个仔细,四周拥簇着他们的花娘们散开,从前走出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 咳,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老鸨。 楼云耳根泛起薄红,所幸周围光线红粉交错,看不出来。 哎哟,这二位爷挺眼生的~这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吗? 老鸨双眼半阖,眼波流转间将二人上下打量个遍,随即脸上笑容更甚,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架势。 她手上挥着一把点金桃扇,半掩嘴角,笑盈盈道: 我们家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公子想要什么样儿的呀,都能叫来~ 楼云抿紧唇,救助般地看向纪清文。那眼神无辜又无助,周围花娘们瞧见了顿时一阵娇笑,楼云头上有些发热,心底开始有些后悔。 为什么这么莽撞!好好待在客栈不好吗!来逛什么听花楼! 老鸨挥手一示意,顿时两三个花娘拥上来,一人揽住楼云一只胳膊,嘻嘻笑着将他推走了。 纪清文面不改色,从袖子里拿出两块上品灵石,随手抛给老鸨。 老鸨眼睛闪过一丝精光,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道:公子可有什么要求? 纪清文摇了摇扇子,慢条斯理道:没什么,我是听一朋友推荐来玩的。他好像经常来,不知今日他是否在此啊? 老鸨手里紧紧捏着灵石,笑道:不知公子的朋友是谁呀,老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清文一笑,道:他平日里喜着一身玄衣,眼睛上有一道伤疤。 老鸨将手中扇子一晃,遮住了半张脸,笑道:这就难找啦,这里的客人喜着玄衣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眼上有道伤的,来来往往如此多人,不是贴身之人,谁又会注意到呢? 她见纪清文神色不太愉快,又忙道:不过可以问问我们这儿的姑娘呀,她们见得多了,私下里也有诸多交流,兴许她们就知道呢~ 纪清文微一点头,老鸨忙招呼两个花娘过来,又笑盈盈走了。 左右看看身旁这两娇人,纪清文突然想起一件事。 完了,刚刚好像把楼师弟忘了。 他忙问花娘,然而夜间客人又多,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没人说得清谁和谁又去了哪个方向。 纪清文一阵头疼,他怕要找的人就在此地,贸然使用灵力搜索会引起警觉,又让那人趁机而逃,于是作罢。想想楼师弟那副涉世未深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罪恶感,随即安慰自己: 应该没事吧,毕竟这里是凡人聚集地,普通人还是轻易奈何不了楼师弟的。楼师弟好歹是剑尊弟子啊,怎么会随便就被人占到便宜呢? 纪清文思及此,摇摇手中的金漆扇,放宽心,安心地走开。 . 楼云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姑娘也是很可怕的。 他对姑娘的印象,还停留在读书时,有人跑来问他问题,问完之后,低头脸上一片娇羞。 真是美好的情景。 怎么到了这里,低头受不了的,成了他自己?! 待他回过神,已经被推进了一间厢房内,面前一张长矮桌,上面精致的酒皿器具和各色点心交错摆放,耳边左一句公子~来一口嘛~右一句公子你好可爱呀嘻嘻嘻~扰得人脑门直疼。 正当他推辞间,猛然感到腰部被人摸了一手,顿时浑身僵硬,背脊挺直。 耳边是愈加放肆的笑声,和香腻热切的脂粉味。 楼云突然想逃,然而方才推阻不及时,被灌了好几杯酒,这会儿一起身,腿上竟有些发软。 公子你怎么啦~我们伺候地不好吗? 公子你别走呀~来嘛来嘛~我们继续~ 楼云闭眼深呼吸,朝她们摆摆手,勉强道: 别别别,不用了,我回去了 身后两人不依不饶,作势就要扑过来。楼云一咬牙,提起一口气摇摇晃晃冲出房门! 他一路扶着木质镂空雕花门,头有些晕,也不知是被那腻人的脂粉香熏晕的,还是酒量不行,喝醉的。 他不敢停留,唯恐后面两人追上来,心里欲哭无泪: 我好歹也算这儿的客人,怎么落成这副样子? 楼云来不及思考,他毫无章法一股脑乱跑,也不知转过几个又长又深的走廊,待他回过神时,四周环境已经不一样了。 原本充斥在空气中那股甜腻香味,转而变为一种清晰悠长的兰香。满目的红粉烛光一点不剩,入眼是一片幽深的夜明珠光芒。 这里像是听花楼,又不像听花楼。 楼云用手撑着额角,低低喘一口气,靠在一边墙上。 方才用力过猛,逃得太拼命,透支了很多体力。此刻缓过来,浑身像被抽去了力气,头一阵疼。 他踉踉跄跄朝前走几步,手摸到一扇门缝,顺势推开,身子一晃转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四下里寂静无声。清冷的月光透过开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面,形成一片朦胧的光亮。 楼云反手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扇,缓缓滑下。 地面的凉意透过衣服的料子,传递到皮肤上,激起一个激灵。楼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体温似乎有些不正常地偏高。 体温为什么会偏高呢? 是喝醉了吗? 愣神间,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冷冷的声线。 楼云思维仿佛凝固,头疼的干扰下,不能很快做出反应。 听花楼闻名于东琴城,不止因它的花娘旖旎无边。 楼云迟钝地转头,茫然地看向黑暗中。 它背后还有一座双生楼,名曰听月楼。 幽深的黑暗里,晃过一道细微的银光,冰冷而锐利。 你知道听月楼里,有什么吗? 下颌被捏紧,抬起,一双狭长的眸子看过来。楼云感到那只手指尖微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温热的气息靠近耳边,楼云下意识朝后缩了一瞬,被那只手强制扣紧,动弹不得。 他直觉地背脊发凉,好像有什么危险悄无声息靠近过来,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他听见那个声音在耳边缓缓道: 楼云,你精神挺好啊。 不如,我们来算算欠下的利息? 第22章 (上)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 楼云头抬起,脖颈线条被拉长,被迫仰视着面前的人。 头疼中,他恍惚地认出这双眼睛。 这不是魔尊吗,他怎么会在这儿? 大约是醉酒的缘故,楼云情绪表达地比平日里更直接。 他不适地闭了闭眼,眉头微皱,轻微地挣扎后,发现并没有效果。随即不满地哼一声,抬手握住扣紧他下颌的那只手。 这一触碰才发觉,两人体温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如果不是这只手太冷,就是自己体温高得异于常人。 两只手相触,对方温凉的温度传递过来,摸起来格外舒服。 楼云不禁将手整个贴上对方的,还未等他体会那半分凉意,捏紧下颌的手突然松开,对方一个反手,顺势深深扣进他的指间,十指交缠。 楼云啊一声,整个人被按倒在地。背部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皮肤滚烫,热度疯狂交换,却丝毫降不下身上的温度。 楼云潜意识明白,自己大约是哪里不对劲,温度逐渐烧到头顶,理智摇摇欲坠。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双眼直愣愣看着头顶的人,眼中满是迷茫和不解。 那人紧紧压着他的手,垂首看他一会儿,冷冷道: 怎么,你不是挺精神的吗? 楼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皱眉轻轻摇摇头。 微乱的发尾被理至一侧,一只手顺着发根滑至耳廓,轻轻抚过,停留在柔软的耳垂。 身上继承了圣物,还敢喝了酒到处乱跑。 那只手揉了揉耳垂,又离开。魔尊慢条斯理道: 精力这么旺盛,不如我帮你消耗一些,恩? 楼云什么也没听清,只看见眼前的嘴唇一张一合,下意识想凑近,听清到底在说什么。甫一起身,又被按下去。 他不满地伸出另一只手,想撑起身体,却被人抓住,按在头顶。对方手指深深插入自己指间,十指扣紧。 一句呢喃直接闯入脑海,低沉带着哄劝。 乖,别乱动。 面前的人影渐渐放大,下一瞬,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停留在额头,呼吸灼热,安静中带着几分克制。 磅礴的灵力通过相触的皮肤,汹涌地冲进楼云经脉,裹挟着冰冷的气息,疯狂与体内另一股灵力交换。 与上次相比,这次的灵力涌入没怎么压制。楼云被迫接受这股灵力,体内温度终于被强制降下来。 灵力游走四肢八脉,冲击识海,楼云脑内一片空白,最终承受不住地低喘一声。面前人呼吸一窒,随即收回灵力,放开他。 楼云失神望着头顶,眼帘半阖,良久,气息重新归于平静。 一股巨大的困倦袭来,卷走他全部神志。 他浑身渐渐失力,意识一沉,睡了过去。 第22章 (下) 中途楼云醒过一次,是被晃醒的。 迷迷糊糊睁眼发现,他被人横抱在怀里,鼻息间全是清冽幽深的味道。 四周传来几个熟悉的声音,其中一个是纪清文的,还有个男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随之一阵轰鸣声,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翻倒,地面轻微的震动传来,愈演愈烈。他被人抱着,往后闪退一步。 楼云稍稍侧头,想看看四周的情况。 抱他的人似乎察觉他醒了,收紧手臂,将人又往怀中送了送。 没事,睡吧。 头顶低沉的声线传来,带着安抚的意味。 楼云靠在这个怀里实在有些舒服,头昏沉沉的,眼一闭,万事不知了。 也不知睡过去多久,楼云听见有人在叫他名字。 分卷(12) 困顿之中,那个声音不依不饶,似乎执意要将他叫醒。 楼云有些不耐,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不甚明亮的烛光中,有人坐在床前,手中端着一碗东西,整个人笼在背光的阴影下,表情晦涩不清。 起来,把醒酒汤喝了再睡,那个声音顿了顿,补充道,花楼里的酒不干净,不喝你醒来该头痛了。 酒,什么酒? 楼云头昏沉沉,只勉强捕捉到几个字眼。 怎么又是酒? 我不想再喝酒了! 那人伸手扶住他肩膀,使力撑着他起来,另一只手端着碗,缓缓凑近。 楼云目光瞥到那个碗,心里一阵烦闷,冷不防挥手打向那碗东西。那人似乎没料到这反应,醒酒汤差点被打翻在地,洒出大半碗, 不喝。 楼云收回手,不高兴地小声道。他不管不顾地转过头,不再看外边。 半碗水洒在被子和身上,浸透一大片。影影绰绰的烛光下,水迹泛着光亮,顺着脖颈线条延伸至胸口,衣服被浸透后,隐隐可见下面的皮肤。 气氛一片死寂,楼云听身侧半晌没反应,心里一突觉得哪里不对,有些不安地转头,却见眼前阴影一晃,那人端着碗起身,离开了房间。 这是,放弃给他灌酒了? 也好也好,反正我不喝酒了。 楼云定了定神,眼一闭准备继续睡。 谁知还没一会儿,门吱一声打开,地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人又回来了。楼云想装睡,心里又好奇,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打量情况。 那人重新坐回床边,一句话没说,径直伸手在楼云头上一点。下一瞬,楼云发现浑身像被什么桎梏住,分毫动弹不得。 恩???这是要干什么 那人将他扶起靠在床头,手中端着碗,凑近他嘴边。 张嘴。 语调冷冷,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楼云不满,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赌气似的不看他,打算死不张嘴。 啧。 不待楼云体味出这个字什么意思,下颌被一只手捏紧,嘴被强制性打开,碗里的东西尽数灌向嘴里。 唔我不喝酒! 楼云想闭上嘴,奈何那只手紧紧钳着,根本闭不上。来不及吞咽的汤水顺着嘴角流下,滑过纤长优美的脖颈,迅速浸透半边衣服。 楼云被灌好几秒,那只手才松开他。碗一离开,周身的桎梏也解开了。楼云条件反射猛咳几下,胸口剧烈起伏,喘了好一阵终于平静下来。 他转头看向身侧,眨了眨眼,眼角蓄了一抹水光,在昏暗的烛光下,晕有一层薄薄的绯红。 那人跟他对视一会儿,伸手抹去他嘴角水迹,淡淡道: 睡吧。 楼云: 费那么大劲就是让我喝这碗东西? 味道还一点也不好! 楼云气得没话说,身子一缩,往床上一躺,闭眼什么也不管了。 第23章 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上次被魔尊讨了利息,昏睡到正午,这次比上次睡的时间还长,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 昨日身上那套衣服已经不见,现在身上是这套白色的,触感莫名柔软舒服,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 楼云知道昨晚醉了酒,隐隐约约也记得一些片段。比如一开始明明是奔着找人去的,中途不知怎么被两个可怕的女人围着,最后是魔尊把他抱回来的。 对,最后居然是魔尊把他抱回来的。 楼云坐起,伸手揉了揉额角,顿觉一阵丢脸。 没想到这个身体酒量这么差,才喝两杯,路都走不了。虽然怀疑有听花楼酒不正常的原因,但终归还是太差了。 也不知道纪师兄找到那个人没。 楼云环视一圈,这还是原来那间客房,魔尊似乎不在。 他下床披上外套,推门走出去。二楼的客房里,有人跟他同一时间推开门。楼云侧头一看,正是那日偷偷从别人家墙上翻下,他和纪师兄正在找的男人。 那人看到楼云,瞥他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脸色有些差,又不像是看到楼云的缘故。随即纪清文也从那间房出来,他看见楼云,自然地笑道: 哟,楼师弟醒啦? 楼云点头,待两人走近,纪清文对他道: 先下楼吃饭,我有事跟你说。 说罢拉着那个男人下楼。楼云感觉哪里怪怪的,定睛一看,纪清文不是拉着那人,而是两人手腕处绑着一条细长的白绳,那人被纪清文牵着一路走。 幸而纪清文袖口较宽,摆动间将那白绳遮住不少,乍一眼看不出什么问题。 楼云压下心底古怪的感觉,一齐下楼。 小二很快上满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纪清文看向楼云,道:问了小二你前几日点的菜,琢磨了下按你喜好点的。 谢谢纪师兄。楼云笑道。 三人围着桌子,楼云睡了大半天正好饿了,筷子动得最勤。 吃了一会儿,纪清文开口道: 你不是在查妖兽作乱的事吗,事情估计有着落了,这位是我朋友,白钧,他转头,看向上桌至今沉默不语的男人,道,钧兄,还是你说说吧。 白钧表情沉沉,道:你先把我放开。 纪清文不徐不疾:时候到了我自会放开。 白钧似乎被怼了口气,沉默两秒,还是妥协了。他略一思索,道: 我一直在追查妖兽作乱的事,正追到这座城里。 原本妖兽掳人有个特点,便是只掳走男孩,但这座城不一样,它男女都掳。且行事手法跟之前略微不同,所以我怀疑并非同一批妖兽。有人在刻意模仿,想栽赃到之前那批妖兽上。 楼云奇道:为何要这样做?那些被掳走的小孩呢? 白钧道:人我都找到了,安置在听花楼里。本想以此把幕后的人吊出来,没想到他抬眼扫一眼纪清文,纪清文不自在地咳一声,低头盯着面前的菜。 没想到把你们吊出来了。现在幕后之人应该跑了,这座城再待无用,我得赶紧去追之前那批妖兽 不行! 纪清文抬眼朝白钧大声道,好像说迟了人就跑了,顺便在桌下看不见的地方,拉了拉手上的线。 白钧脸又沉下去,闭了闭眼,耐着性子道: 怎么不行,你想到什么时候?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要陪我去放灯吗?过几天这里有个花灯节,放完了再说吧。 白钧沉默一会儿,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正当他准备开口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请问,这里还有空房吗? 众人循声望去,门口一道娇小的人影一晃而进,像一支含苞待放的菡萏,娇弱不禁让人想怜惜。 待她站稳,可以看清面上一张精致明艳的脸。一身青衣清浅,像九天之上的仙子,不慎坠入凡间。 这姑娘好漂亮。 楼云内心不禁感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纪清文朝她一笑:姑娘若是问,自然是有的。小二 纪清文随手招小二过来,吩咐给了一间上房。 青衣女子朝纪清文盈盈一俯身,算是致谢。 谢过这位仙上,敢问仙上名讳,他日一定重谢。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纪清文略一点头,在下景华仙门纪清文,此地不太安稳,姑娘若是孤身一人,可要注意安全。 青衣女子闻言眼睛一亮,惊喜道:景华仙门?我正要去那里。 哦?纪清文来了兴趣,仔细看了看她。 我奉家母之命,要去景华仙门修行一段时日,不慎迷了路。仙上若是要回仙门,可否把我带上? 楼云筷子一顿,抬头看向这女子。 去景华修行? 难道是什么剧情主要人物? 青衣女子柔柔一笑:我叫秦心月,叫我小月便好。 楼云嘴里咬着东西不动了,脑内似有一道电光闪过,好像摸到一丝重要线索。 秦心月? 等等,难道是 楼云紧紧盯着她,秦心月朝他微微一笑。电光火石间,楼云终于想起这号人是谁: 原书进行到后期,主角清心寡欲一心修炼,好不容易出现个女的,评论区当然不肯放过,顿时盖了百多高的楼,申请让她成为主角道侣。 作者被逼无奈,最终回了句:大家放心,主角会有道侣的。 评论区这才停息,然而悲剧的是,两人还没见上一面,这文就坑了。 楼云从震惊中回神,不动声色打量下秦心月。 这么仙气逼人的女子,怪不得评论区呼声那么高。不知道祁朝看了怎么想,平心而论,男人见到这样的女子,很难不喜欢吧? 既然作者都说了有道侣,这秦心月八成就是未来的师娘了。 楼云垂下眼帘,筷子一放,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第24章 说话间,秦心月坐过来,跟纪清文聊天。 楼云突然没什么食欲,默不作声盯着面前的碗,静静听他们聊。 我们二人还要过些时日才回仙门,小月姑娘若是着急,可以问问楼师弟,最近可是要回去? 楼云突然被提及,啊?了一声,回过神。 确实,妖兽作乱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了,毕竟丢失的孩子也找到了。但如果要先一步回仙门 楼云抬眼看向秦心月,对方正好奇地看着他,神色自然,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本该欣然答应的请求,胸口却像哽着什么,掺杂着几分不情愿,不想跟她接触太深。 楼云微微一笑,道:确实要回去,不过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正说着,楼云瞥到门口进来一个人,一身玄衣,不由视线跟着他走,暂时停了话头。 魔尊走到楼云身边,垂眼摸了摸他的头,淡淡道: 醒了?感觉怎么样? . 这种莫名温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楼云微妙地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便点头道: 挺好。 魔尊这才收回手,像是刚发现多了个人,转头扫一眼秦心月。 从魔尊出现在这里,秦心月的注意力便一直在他身上。此时两人视线正要迎面撞上,她不动声色错开目光,头一低,像是一支娇柔待放的花蕊,有些害羞。 楼云: 等等,不对啊!你害羞什么!醒醒你可是未来师尊的女人! 还有,魔尊你怎么能撬别人墙角! 楼云眼睫一颤,面不改色从容道:还有些事没处理,所以可能跟纪师兄一道回仙门。 魔尊一撩衣服下摆,坐在楼云身侧,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漫不经心道:什么事没处理?说来听听。 楼云: 我怎么知道什么事,我就是找个理由推脱下,你一来就拆我台? 楼云忍下捂住魔尊嘴的冲动,顿了顿,道: 之前不是答应你,过两天还你东西么,这么早回去就还不了了。 确实,是挺重要的。魔尊嘴角一弯,意义不明斜睨他一眼。: 纪清文不明白两人间的弯弯绕绕,只道楼云确实有事,便说: 那便委屈小月姑娘,在此多住几日了。花灯节后,我们便启程,如何? 这后半句话,则是对着楼云说的。 楼云点头,反正跟着众人走,总比带秦心月单独走要好。至于其中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原书中秦心月只初露了个脸,什么信息都没有,楼云总觉得,这个人的性情他摸不准。 晚饭完后,纪清文和白钧二人转上了街,不知道干嘛去。秦心月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大约是回房了,剩魔尊和楼云两人在大厅。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浮现上来。楼云实在不确定,自己喝醉之后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思前想后,决定先试探下。 昨晚多谢你把我带回来,我我喝得不多吧,没给别人添麻烦吧? 魔尊转头看他,身侧的人头低着,这个角度只能见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动。肤色莹白,看着莫名乖巧,跟昨晚发脾气的样子很不一样。 嗯,怎么了?楼云见魔尊没反应,疑惑地抬头。 难道真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魔尊收回视线,眼尾一弯,淡淡道:你还记得多少? 就记得我在听花楼里,喝了几杯,然后你好像来了接下来就没什么印象了。楼云故意略去被人抱回来这部分,假装不记得了。 魔尊道:哦,后来也没什么事,把你带回房后你就睡下了。 楼云暗暗松口气。 不过,魔尊补充道,你喝醉后好像喜欢脱衣服。 楼云:??? 以后在外边还是不要轻易喝酒。魔尊看楼云一脸怀疑自我的表情,心情好像很好。 哦。楼云小声答应,眼睛没看魔尊,耳根可疑地有些红。 他拼命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醉了喜欢脱衣服,奈何昨晚记忆断断续续,实在想不起来。待回神,一楼大厅里只剩他一人了,魔尊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估计回房了。 楼云叹气,只得作罢。想起一件事,起身回房。 妖兽作乱的事了了,本该立即回仙门,现在要拖到花灯节后。楼云坐到书桌前,从纳戒中取出纸笔等物。时值傍晚,房内光线不太明亮,他点亮桌上的蜡烛,温暖的烛光顿时充盈这方空间。 分卷(13) 上次写的信,也不知祁朝看了没。虽然没期待过有回信,但寄过去就石沉大海,终归还是有点失落。 楼云嘴唇紧抿,将信纸铺开,伸手一圈一圈缓缓磨墨。 也不知道收信的人,会不会觉得寄信的烦。毕竟信上也没说什么要事,几句问候,随之便是啰里啰嗦的行程报备。 楼云忍不住想,若是祁朝给他寄来这样一封信 心里一跳,手上动作停了。楼云眼帘半阖,沉默两秒,手上动作继续。 祁朝应该不会写这种信吧。 不,不如说,就算写了,也不会是寄给他的。哪儿有师尊给徒弟报备行程的? 楼云心里一团乱,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窗外是一片葱葱茂茂的树林,枝叶层层叠叠,远处是一汪小池塘。这座客栈建在池塘背后,临近一片树林,窗外风景着实不错。 楼云盯着池塘,脑子渐渐理清思路,正待收回视线提笔写字时,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两个人影。 外面的日光已经很暗了,高大的树林间,隐约可见两个人站在池塘旁。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两人的下半身。 一人衣服下摆是黑色,在他一步之外,是一片层层叠叠的浅淡裙摆,也不知他们在那里多久了。两人四周全是草木枝叶,除此之外再无半个人影。 楼云握着笔的手不禁收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方。 那个黑衣的人他很熟悉,方才还在一楼跟他说话。 两个人单独见面 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楼云起身,脸色变了。 虽然对秦心月的信息掌握不全,但她未来必定是祁朝的女人! 魔尊,你怎么敢撬我师尊的墙角! 谁都不可以! 第25章 楼云一口气冲下楼,直奔客栈后的树林。 地上草木被踩得沙沙作响,远远能看到池塘边两个人影,似乎靠得很近。 平心而论,这距离也不算很近,晚饭时魔尊坐自己身边,离得比这近多了。但这两种情况怎能相提并论? 他和魔尊都是男的,而秦心月一个孤身女子,傍晚和一个男人在树林里独处,这不是趁机培养感情是什么?更何况晚饭时的情形,秦心月像是有些在意魔尊。 这不是个好发展。 楼云头简直要炸了,加下步子更快,转过一棵树,两人的身影终于完整呈现在眼前。 不远处的池塘边,秦心月面朝魔尊,头稍稍低着,一身青衣飘飘,恍若仙子,仿佛下一秒便要乘风而去。 对面的魔尊原本背着身,闻声侧过头,正看向楼云的方向。 楼云来不及思考,一个闪身挡在秦心月面前,阻断魔尊看过来的视线。 他胸口因急速奔跑而微微起伏,呼吸稍乱,面上晕出一片红润,眼神坚定带着几分戒备。 魔尊眼神有些意外,目光从他面上滑过,落在他竭力挡住秦心月的手上,停顿两秒,狭长的眼眸眯起来。 楼云平息几下呼吸,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一时冲动之后,头脑渐渐冷静,眼下谁也没说话,气氛颇为尴尬。 咳,那个,楼云硬着头皮开口道,我找小月姑娘有点事,看见有人在这边,还以为她有什么危险,结果是你啊哈哈哈。 说着干笑两声,意思听起来是误会,手上动作却不动,继续将秦心月遮得严严实实。 这架势,仿佛秦心月是什么重要的人,生怕被别人看去分毫。 魔尊目光渐冷,看着楼云,一字一顿重复道: 有点事。 好像在掂量这几个字的分量。 你认识她?魔尊突然换了种语气,缓和道。 楼云内心正尴尬得不行,有人搭话求之不得,对其中微妙的语气变化毫无所觉。 这个,见过一面不就算是认识了吗。而且我看小月姑娘,总有种熟悉感,可能以前在哪里见过也说不定。 魔尊沉默看着他。眼前这人眸光闪动,耳根绯红,不好意思般侧过头。为了挡住秦心月,不惜说着一眼就看穿的谎言。 少顷,魔尊嘴角一弯,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呵。 这一声笑冷到极点,落入楼云身后的秦心月耳中,仿若惊雷。 她愣了一瞬,随即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浑身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抬头,眼底全是恐惧,张口想解释什么,下一瞬,整个人像被什么桎梏住,动弹不得,到嘴边的尊上二字咽在口中,发不出半点声音。 既然如此,你便好好跟她叙叙旧吧。 魔尊走过楼云身侧,淡淡道。 秦心月感到一股视线从自己身上扫过,像把冰冷锋利的刀,从她的神魂上一寸一寸划过。 人一走远,身上的桎梏随之解开。她整个人虚脱般倒退一步,靠在身后的树上,浑身冷汗,眼底泛起绝望。 小月姑娘?楼云回过身,看秦心月一副虚弱的样子,轻声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秦心月靠在树干上,缓了两秒,面上勉强挂起笑容,摇头道:我没事,你找我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看魔尊刚刚的意思,是要她好好陪这个人了。 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她也不得不听令。尽管这境地简直进退两难,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楼云闻言皱起眉头,温言劝道:看你脸色挺差的啊,不如先回房休息吧,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等你好些再说。 秦心月本想推辞,但楼云一脸坚持,态度强硬地护送她回了房。 房间门一关上,楼云站在走廊上暗暗松口气。 虽然过程有些尴尬,好歹结局比较令人满意。 这算是成功打断两人独处了,未来的师娘 这两个字像是刺到心口般,有些不舒服。楼云忽略心底那几分不适,继续想着: 未来的师娘,不能在半途被魔尊拐走。秦心月可是作者钦点的道侣,过了这个村,万一祁朝孤独终老怎么行。 楼云往回走,此时走廊上空旷安静,并无他人。路过一间房前时,他停下脚步,看着房门若有所思。 之前寄给祁朝的信没有回音,会不会是因为字写得不好看 也对,自己假如收到封写得丑的信,心情都不会好了,更别说回信了。 那要是这次字写好点呢?祁朝看了心情会不会也好了,会给他回信吗? 楼云盯着眼前的房门,半晌没动作。 刚刚魔尊应该是回房了吧? 从上次写的那两个字来看,魔尊的字真的挺好看。如果他还愿意帮忙指导下的话,自己这封信不就有救了? 但是,魔尊有没有看上秦心月?如果有,那自己刚刚打断他和秦心月独处,会不会惹他不高兴了? 楼云眉头紧皱,眼神纠结,脚上像凝了石膏久久没动。想敲门又不敢,走人又实在不甘心。 眼巴巴瞅着房门好一阵,面前的门突然嘎吱一声,一双冰冷的眸子从打开的门后露出来。 楼云: 这下好了,省下做选择的功夫了。 你站这儿干什么。魔尊冷冷俯视他,语气不善。 我楼云张口顿了顿,顶着冷刺刺的视线把话说完,我想找你帮个忙。 魔尊没说话。 楼云硬着头皮继续道: 你之前不是说过,愿意教我写字吗。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楼云心虚地垂下目光,没敢跟他对视。 话音落,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一道凉凉的声线传入耳中: 找我干什么?秦心月字不是也写得挺好吗,不去向她请教? 楼云:??? 这大晚上的,秦心月来我房间或是我去她房间,都不大合适吧? 而且这情绪听着怎么不对劲? 坏了。 魔尊好像真的看上秦心月了。 第26章 楼云脑内迅速转一圈,觉得不能顺着魔尊的话头走,否则话题就会飘向奇怪的方向。 可是答应我的人是你啊,他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魔尊,诚恳道,你还愿意吗? 魔尊沉默看着他,连表情都没动。 气氛僵持一会儿,楼云熬过难捱的几秒,眼底的光彩渐渐消失。 好吧,他垂下头,失望道,我明白了。 楼云呼出一口气,转身,正欲挪动步子离开,手臂冷不防被人抓住,一把扯进房内。 嗯?!! 楼云被扯得一晃,脚下踉跄,跌进一个清冷的怀里。 房门哐当一声在眼前关上,楼云愣了两秒,侧过头看向拉他的人。 魔尊眼神淡淡,看着他,凉凉道:我说不愿意了? 楼云: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愿意的啊! 两人对视一秒,楼云突然福至心灵:难道魔尊是怕我真去找秦心月!? 楼云眼神微动,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其他的好说,也不敢跟魔尊争。但是秦心月,拼了命也绝对不能让他抢先一步! 思及此,楼云决定探探魔尊口风。 魔尊放开楼云,转身走向书桌,点亮桌上的蜡烛。顿时温暖的光亮充盈了桌前那方空间。 客栈房间大概都差不多,这屋的摆放跟自己房间几乎一样。 楼云走上前,从纳戒中重新拿出笔墨纸,在桌上铺展开。 要写什么?魔尊站在他身侧,轻声道。 可能是这片烛光太过温暖,连带着魔尊看他的眼神,都有几分莫名的柔和。 楼云想了想,道:先写名字吧。 好。身后一声轻轻的应答,随即温热的吐息靠近耳侧。眼角余光能瞥到一缕墨色长发,随魔尊俯身垂至自己肩部,贴着薄薄的外衣,跟自己的一缕头发纠缠在一起。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自己的,掌心温热,楼云心跳莫名快了一瞬,随即镇定下来。 那只手带动他的,握住笔,悬停在纸上。 楼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等等,教写字为什么一定要手把手?可以先示范一遍,再让人照着写一遍啊? 现在这个样子 楼云定了定神,不等他开口,手中的笔已经开始移动。笔锋游走,带着他的那只手动作细致,珍重至极,好像在书写的不是名字,而是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 片刻,楼云两个字呈现在纸上,墨迹未干,烛光下泛着浓烈的色泽。 楼云盯着纸面,想象了下这个名字被祁朝捏在手中的情景,耳根不由有些泛红。 先试着写一封。来,给谁的? 耳边的声音又响起,楼云头顶有些烧,没听出话语里刻意的意味。 给师尊的。楼云老实道。 耳边一声轻笑,楼云嘴唇紧抿,头顶更烧了。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出门在外的徒弟,偶尔给师尊写封信,汇报情况,不是很正常吗! 别笑了,楼云最终忍不住,小声道,你没有徒弟,所以不知道,徒弟给师尊写信汇报,是很正常的事啊。 嗯。魔尊应道。 怀里人面上泛起薄红,睫毛纤长,柔和的烛光打在上面,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这个距离很近,好像再近一点,就能亲上去。魔尊失神一瞬,随即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如常。 我有个徒弟。他淡淡道。 楼云闻言一愣,奇道:你居然有徒弟? 原书中没提过啊? 不,可能魔尊确实收有徒弟,书中也不是事事都会写。 楼云有些好奇:那你的徒弟会给你写信吗? 话音落,身后的人沉默一瞬,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嘴角一弯,道:会。 那你收到信后会回信吗?楼云迟疑道。 魔尊看着他,反问道:你希望收到回信吗? 我楼云感到耳根的热度快蔓延到脖子了,既然寄了信,一般还是想要有回音吧。 但我之前给师尊寄了信,他并没有回。 想来是我的字太丑了,让人看了心情不好吧。 魔尊看着楼云垂下头,有些失落的样子,不由收紧手,温热的体温透过薄嫩的皮肤传递到手心,让人心底一动。 不会的。魔尊突然开口道。 你写信,他会回的。 楼云重新抬眼,看向魔尊。 但是上次就 可能是太忙,忘记了,魔尊打断他,你再写一封,一定会回的。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又不是祁朝。 楼云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道:那我再试试看。 笔又移动起来,楼云时不时念一句话,魔尊便带着他将内容写下来。 这封信写完时,月亮已经快爬到半山腰了。 楼云看着洋洋洒洒两页字,有些好笑。 怎么写这么多?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明明过几天就要回程了,偏偏迫不及待想把消息先一步传回去,让祁朝知道。 自己为了刷好感度,也算尽心尽力了。 楼云收起信纸,将笔墨一系列东西装回纳戒,道:纪师兄说的那个花灯节,在两日后。我过完那个节,便要回仙门了。 他想起什么,一笑:小月姑娘到时候会跟我们一道回去。 魔尊看着他,突然觉得这笑容有些扎眼。伸手将他垂在脸侧的一缕头发理至耳后,没什么感情地答道:嗯。 楼云等半天,对方除了这一声嗯,再无下文,心里有些奇怪: 分卷(14) 怎么反应这么平淡? 不是应该说,不行我也要去吗?你不主动点,姑娘可就跑了。不过也好,你不主动,等我把秦心月带回仙门,见到祁朝,这两人就锁死了。 楼云放宽心,收好东西,谢过魔尊就告辞。 走在回房间的路上,路过隔壁纪清文的门前,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 楼云下意识侧过身,甫一避开,房门哐当一声打开,若不是闪躲及时,怕要被拍在门上。 你给我解开。 打开的房里探出半个身子,白钧脸色铁青,对房里的人道。 不行,解开你跑了怎么办?纪清文毫不退让。 难不成我上茅房你也要跟着?像什么样子! 你唬谁呢,修仙之人上什么茅房?当我还是三岁小孩? 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三岁小孩有什么分别? 楼云见两人大半夜旁若无人地吵架,内容还挺好笑,不由咳了两声。 两人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外面还站了个人。 屋里的纪清文走出来,见是楼云,缓和神色,强行笑道:啊哈哈哈原来是楼师弟啊,晚上好啊。 白钧似乎觉得太丢脸,转过头不看他。 楼云委婉提醒道:纪师兄,已经亥时了,小月姑娘好像已经睡下了。 纪清文点头道:不好意思哈哈,明白,我和钧兄这就了结。 说着拉起白钧,强行将他拖进房内。白钧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活像被纨绔子弟调戏的良家女子,配上脸上原本带煞气的伤疤,颇为微妙。 门重新关上,不再有声响。楼云转身回房,收起之前放在桌上的东西,熄灭了灯。 他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一片空茫,缓缓闭上眼。 明天一早就去寄信。 不知道这一次,祁朝会不会回信。 第27章 第二日一早,楼云便唤来小厮,送了只灵鸽上来。 这灵鸽长得倒是跟上次那只一模一样,不知道真是上次那只,还是因为灵鸽都长差不多,自己分辨不出罢了。 他两三下将信绑好,摸了摸灵鸽顺滑的头,道:把信送到祁朝手里,希望这次能带着回信回来。 灵鸽抖抖头,眼睛转两下,回他:咕咕咕! 去吧。楼云将它往空中一送,灵鸽扑腾几下朝远处飞去。他立在窗前看一阵,转身出门,下楼吃饭了。 灵鸽按着路线飞出几百米,突然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力量袭来,转瞬四周突变,抬头,入眼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灵鸽: 你们修仙的都喜欢这么玩儿吗? 灵鸽很愤怒,然而面前的人威压尚在,它不敢咕,也不敢动,任凭那只手在它身上游走。抚摸一阵后,取下脚上绑的信。 面前的人取走信后,依然没有放它离开的意思。它眼巴巴地望着这人,看着他眼神温柔地展开信,读了很久,好像在透过这封信,想什么事。 那只手在头上一下一下地摸着,顺着羽毛的纹理划过。它听见这人轻声道,好像在问它,又不像是在问它:他是不是还跟你说话,让你把回信带回去? 说完这人嘴角一弯,似乎是笑了,心情不错般继续道:会让你带回去的,但是不能这么快,得等一会儿。 说着,灵鸽眼前一黑,随信件一起,被丢入了纳戒中。 . 楼云站在二楼扶手上,向下望见一楼大厅已经坐了个人。 青衣白纱,举止优雅动人,远远望去,确实令人心动。 虽然美人如玉,但在楼云心里,万事万物,都抵不过祁朝半分气质。至于秦心月,楼云愿意带她到祁朝面前,不过是因为原作者钦定了她。 楼云顺着楼梯转到一楼,在秦心月旁边坐下。秦心月抬眼看他,柔柔一笑:楼仙上早啊。 楼云颔首:小月姑娘早,昨日休息得如何? 谢谢仙上关心,小月昨日休息得很好。还多亏了纪仙上,不然昨天我睡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楼云尴尬地笑两声,如果不是纪师兄任性,把全城的客栈包完了,哪儿会有这个问题。 昨日听你说,要去仙门修行,可有什么安排? 秦心月略一思索,道:家母与景华仙门的掌门有旧,恰好我修行的是剑术心法,便让我前去拜访剑尊,看看能否得他两句指点。 楼云点头。这缘由倒是跟原书中一致,秦心月要去景华修行,就是去找祁朝的。最后是怎么断掉的呢,好像写到她进仙门,就没后文了。但是这次,两人肯定能见上了。 楼云又道:巧了,我正是剑尊徒弟,过两日回了仙门,我就带你去见师尊。 秦心月正在喝茶的动作一顿,惊讶地抬眼,看向楼云: 当真?我听说,剑尊之前几百年从未收徒,你能得他青眼,想必很厉害吧? 楼云不好意思地咳两声,道:哪有感觉就是运气好罢了。 秦心月还想再开口,楼上走下来一个人。她瞥一眼,顿时神色一凛,收敛话头,不动声色朝楼云相反的方向离远了些。 楼云回头,看见魔尊云淡风轻走过来,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魔尊坐到楼云身侧,随口道。 没什么。楼云不想在魔尊面前,提要带秦心月去见祁朝的事,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秦心月藏起来,让魔尊见不着她,直到安全送到祁朝面前。 他岔开话头:对了,后天的花灯节,听说很有意思啊。 魔尊一笑:这么期待?这是凡人之间表达心意的节日。也有人趁此机会,点灯祈福,向仙人许愿的。 其实这个节日的由来,还有个传说。 身后远远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纪清文一手执扇,慢悠悠踱步过来,身后依然跟着白钧。 仔细一看,两人手腕上的白线已经不见,看来昨晚是达成什么协议了。 秦心月眼神发亮,似乎颇感兴趣:是什么传说? 纪清文和白钧坐在四方桌同侧,纪清文扇子一收,笑道: 传说几千年前,仙魔交战各地生灵涂炭,一对师徒路过此地,不忍心见到这番情景,便出手相救。历时许久,此地的战乱终于平息,但徒弟在战乱中,为救人死了。 后来师父纪念徒弟,便日日为他点灯祈愿,期望他魂魄重聚,能早日轮回。此地的人也很感激他们,这点花灯祈愿的习俗,便这么流传下来。 纪清文说完,楼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念天下,不惜付出生命的师徒,和令人唏嘘的情谊,这传说还是挺感人的。 不料桌上传来一声冷笑,众人闻声望去,白钧一脸不以为然,眼神略带嘲讽。 这个听起来是挺不错,但我知道的,是另一个版本。 哦?还有其他说法?纪清文眉毛一挑,看向他。 白钧道:起因都一样,但这个徒弟在战乱中不是救人死的,而是被人陷害死的。他死后魂飞魄散,根本没有魂魄重聚,踏入轮回的可能。 他死后他师尊就入魔了,将先前陷害和冷眼旁观他徒弟死的人全部屠尽,把他们的魂魄点作灯芯,囚在花灯里,日日给他徒弟赎罪。 白钧说完,桌上一片死寂。过了几秒,楼云忍不住道:后来呢? 后来?白钧冷冷道,魂飞魄散的人是回不来的,就算屠尽几千人,几万人,点万盏花灯,也是回不来的。 他师尊在此地停留不肯离去,几百年来日日点灯,终于有一日灯芯燃尽,他也突然消失了,之后再没人见过他。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没人开口说话。 秦心月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低头拨弄面前的点心;楼云略有所思,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魔尊似乎没什么变化,眼神淡淡,随手转几下茶盏,呷了一口。 纪清文干笑两声,强行缓和气氛道: 哈哈,这个毕竟只是传说嘛,谁知道真假,听听就好对了,离花灯节还有一日,反正没什么事,不如一会儿我们来打叶子戏吧。 楼云附和道:好啊好啊,不过叶子戏是什么? 纪清文将手中的扇子展开,横放,随即扇面上空浮现出一幅流动的画面。 这个是民间流行的娱乐法子,规则很简单,大家看看就明白了。 楼云盯着那幅画面,看了一阵,越看越眼熟,最终反应过来: 这玩意儿不就是麻将吗! 画面放完,纪清文收起扇子,道:都看明白了吧,这个一般是四个人玩,我们五个人,可以轮着来 不用,你们玩吧,我不来。白钧板着脸,生硬地打断。 纪清文白了他一眼,好像放弃劝说了。 我们四个人刚好,不过这个得有奖惩才好玩。 楼云来了兴致:怎么个奖惩法? 押灵石?感觉在座的只有他最缺。可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纪清文想了想,道:押灵石啊物件感觉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最后的大赢家可以对其他人提要求,问问题或是要求别人办事,但不能太过分,怎么样? 楼云: 这是什么麻将和国王游戏的结合? 不过仔细想想,以前自己多少打过麻将,算是有些基础,现在陪他们玩,应该也亏不了。 于是楼云第一个点头道:行啊,那就这样吧,你们觉得呢? 秦心月看样子挺感兴趣,点头赞同。魔尊没说话,像是默认同意了。 楼云心里挺高兴,已经在盘算,假如自己赢了,该提点什么要求。 机会难得,不如要求魔尊不要再跟秦心月见面? 这个好像可以,能解决一桩大麻烦。 四人用完早饭,纪清文跟小厮要了一套牌,找了个清净风雅的地方坐着,便开始搓麻将。 白钧从下桌人就不见了,看纪清文的表情,好像不怎么在意。仿佛昨些天拉着白钧,一步不离的人不是他。 楼云回神,专心搓麻将。 两局后,楼云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十局后,楼云笑不出来了。 二十局后,楼云心沉底了。 到傍晚,清算完毕,纪清文笑盈盈举着扇子,在楼云头顶轻敲一下: 哈哈哈楼师弟,看来你还得多练啊!让我来看看,这次谁赢的最多 他掐指算一阵,奇道:咦,你们二人居然是一样的。 魔尊闻言抬眼,冷冷瞥了眼秦心月。 秦心月一抖,背上全是冷汗,忙笑道:哪有呀,纪仙上你看岔了吧,你再仔细算算,明明昭仙上要多我一些呢。 纪清文又算一阵,有些迷茫:啊?是这样吗,那行吧。 他转头对魔尊笑道:恭喜昭兄了,按照约定,你可以对楼师弟提个要求,或是问个问题。 魔尊颔首,转头看向楼云。 楼云感到一股凉凉的视线扫过来,带着几分思索。仿佛自己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魔尊拿着刀,正在考虑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你要提什么要求?楼云头微微垂着,睫毛轻颤,有些丧气的样子,或者你要问什么问题? 魔尊静静看他一会儿,突然笑了。 过来,让你办件事。 楼云疑惑地凑近了些,他感到魔尊低下头,耳边掠过一阵灼热的吐息,随即一句话飘进脑海。 楼云耳根红了。 第28章 下了牌桌,纪清文招呼小厮把晚饭摆上,各色菜式弄了十来样。席间楼云神色如常,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纪清文不是不好奇昭岐提的什么要求,实际上他好奇得要命,毕竟那个要求没有公开说出来,而是独独只说给楼云一人听。 这看起来就很不正当。 不然,怎么不敢说出来? 他问过楼云,对方嘴巴跟糊了胶似的,打死不说。再看看昭岐,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还是不要去招惹了。 纪清文只得作罢,不过这点小事很快就抛在脑后。用完饭,他急匆匆离开客栈,去做更重要的事。 时值初春,天色依然黑得很早。 用完晚饭,就需得点灯才能见物了。修仙之人五感比常人要好,但楼云始终修为差了些,仍需借助这些外物。 他把房间内的蜡烛一一点亮,转身对不远处的人道:好了,可以开始了。 魔尊点头。从进门起,他就一直横卧在榻上,单手撑着头,极有耐心地看楼云磨磨蹭蹭点蜡烛。 现在又看着楼云磨磨蹭蹭走过来。蜡烛光在不远处摇曳,光晕投在楼云背上,正面看起来,整张脸模糊在阴影里。 但魔尊看得一清二楚。这人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渐渐泛红的耳尖,以及轻轻颤动的睫毛下,不敢跟他对视的眼睛。 好可爱。 魔尊眸色渐深,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色已如常。 不就帮我按个肩吗,他轻笑一声,话语中有几分无奈,至于这么纠结? 不就按个肩? 楼云简直想当场顶回去。 你堂堂魔尊,教人写个字,能把肩膀写酸? 要找理由能不能编个靠谱点的! 你这绝对是故意的吧?什么心态?逗他玩? 楼云忍了忍,心底告诉自己:游戏而已游戏而已,谁让他输了呢。 他深吸口气,走到榻前,解释道:没纠结。只是这种事,此前只给很亲密的人做过。 很亲密的人?魔尊眼睛眯起来,缓缓重复道。 是啊,楼云抬脚跨上榻,将腿分开跪坐在魔尊腰上,以前只给家里亲人这么做过,除此之外,你还是头一个。 分卷(15) 魔尊看着他,没说话。 楼云将手按在对方肩膀,微微用力:低一下。 魔尊难得听话地侧身,面朝下,宽阔的背部展现在眼前。 楼云手上用了点力道,顺着记忆中的穴位,一路按下来,打算速战速决。 手下的皮肤隔着衣服,隐隐有体温传来。这人看起来体格不大,入手一摸才知道,衣服下面绝对是令人惊叹羡慕的线条。 楼云手下不禁加了点力,从宽阔的背部滑到肩膀,按了一阵。手有点酸,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也不太舒服。 他稍稍移动下身体,大腿磨蹭过衣料,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方安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两处体温隔着两层衣服,紧紧重叠在一起,温度逐渐交融。 楼云调整好姿势,呼出一口气,刚伸手继续按两下,忽然听见魔尊道: 行了。 这声音低低的,大概因为背对他的关系,听起来比平时要沉闷。 楼云闻声一愣,停下手中动作。 行了? 这么早就愿意放过我了? 他不确定地问道:不用了吗?还可以再按一会儿的。 魔尊像是睡着了般,没说话。少顷,传来冷冷两个字: 下去。 楼云心里一动,了然。肯定是按得太舒服,困意上来,想睡觉了。 啧,这魔尊,按舒服了态度都变冷了。 他皱皱眉,不过转念一想,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如此看来,虽然许久没练,我手法还没退步嘛。 楼云心情不错地没计较魔尊的态度,从他身上爬起。 起身的一瞬间,腿因为长时间跪着,有些发麻,一个不稳朝前跌去。幸好及时用手撑住,嘴唇堪堪从魔尊发间擦过,留下一段温热的气息。 楼云不想继续打扰魔尊,怕他中途改变主意。顿时动作加快,三两下起身下床,趁魔尊昏昏欲睡一溜烟出了房门,走时不忘挥袖将蜡烛熄灭。 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内重归安静。 沉沉的黑暗中,偶尔听见窗外的轻风掠过,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 良久,床上卧着的人翻身,一只修长的腿曲起,右手臂横挡在眼前,露出一只长而细的眼眸。 那只眼睛微眯着,盯着半空中一点。眸色深处是还未消褪完的赤红,映着银质冰冷的面具,异常危险具有侵略性。 . 楼云脚步轻快回房,推门时,听见房里有什么声响。 他内心一动,闪身而入,反手将门快速关上。 打开的木质窗台上,一只小小的鸽子蹲在那里。月色朦胧,柔柔光线照在它小小的身子上,显得愈发轻灵可爱。 灵鸽头一抖一抖,寻声朝门口望来,眼睛在沉沉的夜色里微微发亮。 楼云视线不受控制地瞄向它脚踝,可惜那双脚掩盖在圆润的肚子下,一点瞧不见。 他深吸口气,平息下呼吸,缓步走向灵鸽。 小可爱,你终于回来啦。 楼云伸手,轻轻抚摸灵鸽的羽毛。灵鸽被摸得挺舒服,不禁闭了闭眼,抖了抖身子。 四下里安静无声,楼云恍惚间,仿佛能听见自己愈渐加快的心跳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灵鸽颈部滑过,陷入柔软的羽毛里。那只手慢慢往下,甚至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 楼云屏住呼吸,喉结动了动,指尖的触感在此刻无限放大。下一瞬,他摸到一个质感不同的东西。 是一卷信纸。 楼云眸色一亮,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 他双手抱起灵鸽,小心地取下它脚上的信卷,将它放回窗棂上。 咕咕咕。灵鸽小声叫道,头一歪,好奇地看着他。 嘘,别出声。楼云随口轻声对灵鸽叮嘱,视线没从信卷上移开分毫。他手中拿着信,在桌前坐下,点亮一旁的蜡烛。 映着薄薄的烛光,信卷缓缓展开,雪白的信纸上,内容很短,只有三个字。 知道了。 字如其人,笔锋间隐约能感到那股凛冽的剑气,亦如千年不化的冰雪,令人望而生畏。 楼云拿着信纸,眸光闪动,一瞬不瞬看了许久,眼里是自己也未察觉的浓重情绪。 半晌,他眸色微动,敏锐地察觉出一丝异样。 知字的落笔上,墨水晕开的痕迹稍稍重了些。 就好像写的人在落笔时,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写下这三个字。 这一点不像剑尊杀伐果断的作风。 楼云出神看一会儿,脑子里反复闪过好几个念头。 是不小心手抖了吗? 还是给我回信,让他困扰了? 楼云眼帘半阖,嘴抿成一条直线,方才乱扑腾的心顿时悬起来,心情游移不定。 他忍不住抬眼,重新看着信纸,良久,眉眼一弯,眼神又温柔下来。 可是祁朝回信了。 他嘴角一弯,将信纸小心折好,仔细收入纳戒中。 祁朝说知道了。 他起身走向床榻,朝外一挥袖,蜡烛熄灭后室内重归黑暗。夜凉如水,沉沉的黑暗中,他合上眼,呼吸渐缓。 祁朝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徒弟的。 第29章 楼云整晚没睡好。 虽然困意袭来,到后半夜人倦得头昏昏沉沉,眼睛也一直闭着,但就是睡不着。 他的神经就跟吃了假丹药似的,兴奋个没完,扯着脑子里一根筋,就是不让他入睡。 他简直恨不得照自己脑门,狠狠来一下,拍晕了事。 到早晨日光渐亮,透过打开的窗户照进来。 楼云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条缝,顿时被灿烂的阳光刺激得缩了缩,转身朝床榻里一滚,万事不管了。 灵鸽在窗棂上吹了一宿冷风,正期待有人能把它安置一下,不料这人压根不打算起床。 它歪着头,抖了抖,翅膀一展,两三下扑腾进楼云床窝里。 咕咕咕。灵鸽靠近这人的脸侧,轻轻啄了啄他手指,等他睁眼。 等了半天,没任何反应。灵鸽脖子一抖,又啄了啄。 这下不等它叫两声,那只手一翻,将它揽入怀中,挤得它圆圆的肚子一收,顿时小一半。 别闹再睡会儿 楼云凭感觉消灭掉噪音来源,正打算安安稳稳补个觉,房门突然被敲响,声音急促,仿佛不开门誓不罢休。 楼师弟!楼师弟!你还好吗,快开门啊!纪清文的声音隔着门板,远远传来。 楼云强压下打人的冲动,清了清嗓子,答道: 纪师兄,怎么了?他问完困意又袭来,索性说道,你直接推门进来就好,我不介意这些。 门外静了一下,似乎在开门,随即,纪清文的声音又传进来: 楼师弟,你这门上有禁制,我进不来啊。快把它解了。 禁制? 楼云清醒一分。 什么禁制,我没设过啊? 门外纪清文打不开不似作假,楼云疑惑地睁眼,顶着困意起身下床,慢悠悠晃荡到门前。 他仔细瞧了瞧,没看出什么毛病,便像往常一样将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 门外纪清文听到一声轻响,禁制随之消失。 纪师兄?门打开,露出一张困意浓重的脸。楼云头发微乱,声线低哑,带着刚起床的慵懒。 纪清文看着他眼底的黑眼圈,皱眉:你今天怎么啦,这么迟还没起,人不舒服吗? 楼云无所谓地摇摇头: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他眼皮一抬,看向纪清文。 纪师兄这么急着找我,不会就是来看看我为什么还没起吧? 纪清文这才想起来找他什么事,道: 今天就是花灯节了,虽然晚上才是重头戏,不过白天街上也很热闹,要不要去看看? 楼云一听来了兴致,顿时困意褪掉一半:好啊。 纪清文一笑:那你一会儿就下来吧,我在楼下。 待纪清文离开,楼云关门才反应过来:之前看纪师兄和白钧的关系,怎么他不去找白钧呢? 这个疑惑一闪而过,转瞬就抛在脑后。楼云回到床前,发现被窝里不知何时窝着一团鸟。 他盯着那团白绒绒的生物,沉思两秒,隐约想起方才似乎确实有个东西扑过来,他顺手把它塞进怀里了。 此时这个小东西蜷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圆滚滚的身子微微起伏,好像睡着了。 想想昨天的回信,还是它不远万里带回的,心里不禁又软了几分。 就让它好好睡吧。 楼云轻手轻脚整理好衣物头发,正欲出门时,床上那只灵鸽不知怎么醒了。 咕咕咕。灵鸽扑腾两下翅膀,落在楼云肩膀,一双眼睛亮亮的,渴望地盯着他。 楼云伸手顺了顺它羽毛,笑道:你是想跟着我? 灵鸽被摸得挺舒服,半阖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行啊,那我们走吧,去逛街看看。 楼云开门走出去,穿过长长的走廊,突然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线。 楼云。 他回过身,魔尊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身后,正低头看过来。 楼云精神有些困顿,但心情不错,朝魔尊一笑:早啊。昨晚是不是睡得挺好? 对方迟疑一瞬,随即低低嗯一声,似乎是承认了。楼云笑意更甚: 我手艺还不错吧?其实以后你想的话,我还可以来帮你按 话未说完,魔尊冷不防伸手,轻轻抚过楼云眼下薄薄的皮肤,隐隐透出睡眠不足的青色。他眼睛眯着,似有几分不悦。 你怎么了,没休息好? 楼云一个愣神,剩下的话便断在嘴里。对方指尖微凉,触碰间轻柔细致,好像他是什么易碎珍贵的宝物。 原来魔尊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楼云仿佛才察觉到这点,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异样。他恍惚一瞬,随即按下心底的异样感,道: 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安稳,没什么事。 那只手在眼底皮肤磨蹭几下,又收回去。魔尊视线紧紧盯着他,问道: 为什么睡不安稳? 为什么? 楼云回想起原因,高兴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 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祁朝回信给他!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说出来?只是师尊给徒弟回个信而已,自己高兴成那样不说,晚上居然还失眠了。 啧,出息呢! 楼云暗暗嫌弃自己一阵,魔尊见他没说话,像是意识到什么,低声道: 是不是昨晚太累了,所以没休息好? 楼云正愁不知道找什么理由,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铺好的楼梯,赶紧顺阶而下: 啊,对 魔尊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带了几分懊悔。昨夜让灵鸽带着回信去找他,本想悄悄探知一下,这个人收到信会是什么可爱的反应,可惜,在那之前出了点意外 他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不,不如说,他低估了楼云对他的吸引力。 本来只是想逗逗他,想看他露出可爱的表情,想看他不情愿,又不得不主动上前的样子,想看他颤动的睫毛,苍白的脖颈和耳根一起染上绯红,想看他 魔尊下颌线条猛地紧绷,闭了闭眼,少顷,哑声道: 下次还是算了。 他顿了顿,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飘进空中。他走过楼云身侧,随口道: 走吧,不是还有人等着你吗,别让人等久了。 楼云应一声跟上。两人下楼,纪清文果然在桌边等着。 等用完早饭,魔尊表示也想一起去街上逛逛,三人出客栈,转到了街上。 东琴城本就是个挺繁华的城镇,地处交通枢纽,地理位置很好,往来商贸络绎不绝,民风淳朴却也时兴各类新鲜的事物。 而初到此地时,那股凄凉的氛围,不过是因为妖兽肆虐。前几日解决掉此事,各家丢失的小孩也回去了,大家口口相传,这几日又渐渐恢复到正常的热闹来。 楼云踏上这条街,一种新奇的感觉捕获了他。自他穿书以来,其实没怎么体验过这种热闹又朴实的氛围。不是被人追杀,就是一个人呆着,总之都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此刻瞧着每一样东西,都觉得既新鲜又有趣,简直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孩,甫一进城,两眼放光好奇心膨胀,收都收不住。 街上人来人往,各类商铺小贩吆喝声掺杂在一起,倒是觉得颇有节日氛围。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修仙人士,所以魔尊一身黑衣戴着面具,行走其中,倒也没人多注意一分。 花灯节,街上最多的自然是各类花灯。 楼云一路看过来,发现什么类型的灯都有,但最多的,还是灯面上绘着小动物的。 咦,这个倒是挺可爱的。楼云转到一个摊前,眼前一亮,拿起一盏花灯。 灯面赤红的薄纸上,绘着一只白色的仙鹤,顾盼间眸色流转,活灵活现,一股子灵气。 楼云仔细看着灯面,不知想起什么,嘴角一弯,眼神飘远了。 楼师弟喜欢这种花灯吗?纪清文凑过来,瞧了瞧,笑道,倒是挺可爱。 魔尊站在楼云身后,视线落在楼云手中,看了几眼,没说话。 纪师兄也觉得可爱吧?这只白鹤画得挺好,倒是让我想起认识的一只灵宠。 魔尊闻言,瞥了眼楼云眼带温柔的神情,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没做什么。 哈哈,原来是想起认识的灵宠了,纪清文摇摇手中的折扇,略一思索,道,不过不知为何,这里的花灯好像很多都画的是动物。 楼云点头:确实,难道是因为绘动物的挺可爱,比较讨女孩子喜欢,好卖吧? 哟这几位客人有所不知啊,一道声音传来,两人侧过头,看见摊主面带笑意道,看你们的样子,是外地人吧,有听说过花灯节的由来吗? 分卷(16) 楼云点点头,摊主继续道:知道故事中有个徒弟吧,传说这个徒弟心地很是仁慈,路上看见有受伤流浪的动物都会伸手照顾一下,还收留了不少灵宠。 他死后,不少人模仿他收留动物,养灵宠,连放的花灯,都喜欢画各类动物的。 两人恍然大悟,楼云道:原来如此。 他看着这一排排花灯,不禁想到祁朝的座峰上,也全是灵宠,看样子似乎也很喜欢养,不过肯定跟这个传说没关系就是了。 第30章 楼云提着那盏白鹤花灯,正欲放回摊位上,身侧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你不拿着吗? 啊?楼云侧头,魔尊走到他旁边,看着那盏花灯。 喜欢就拿着吧。魔尊再次开口,不等他回应,便随手抛了一块灵石给小贩。小贩瞪大眼,接住那块足以买下他所有花灯的上品灵石,连连道谢。 楼云: 行吧,那就拿着吧。 三人在街上又走一会儿,此时距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座古朴的茶楼。纪清文收起折扇,遥遥一指,道: 出来有一会了,诸位口渴了吧,不如我们去前面的茶楼坐坐? 楼云点头,魔尊一直是没什么意见的。遂走进茶楼。 街上人很多,茶楼里也是座无虚席。纪清文转了大半圈,好不容易在角落寻到一张桌子。 三人刚一坐下,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寻声望去,大堂的台前围了好些人,台上有几人作戏子装扮,好像正在准备表演什么东西。 楼云顿时来了兴趣,轻轻拍拍附近一人的肩,问道: 请问,台上是要表演什么吗? 那人道:就是每年花灯节的惯例啊,那个流传很广的故事。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什么新花样哈哈哈。 正说着,台上已经开演了。 有两人面上画着油彩,一人身着白衣,一人着灰衣,从幕后转出来。 楼云望着台上看一阵,那两人应该就是故事里的那对师徒。白衣的是师父,灰衣的是徒弟。台上形形色色的龙套接连晃过,故事已经进入师徒齐心平乱的阶段。 看来这里的人,确实很喜欢这个传说,纪清文回头,笑道,虽然只是个故事,但什么细节都编得像模像样。 嗯?怎么说?楼云问道。 纪清文用扇尖撑着下颌,道:连两个主人公的行事作风,甚至穿衣喜好都有统一的说法,确实很难得了。 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楼云看向坐下就没说过话的魔尊,问道:你觉得呢? 魔尊手中拿着茶盏,瞟了眼台上,不甚在意道:话本故事而已,有好事者还能编得更详尽。 楼云笑笑,喝下半盏茶,继续看向台上。 台下不过聊了几分钟,台上已过百年。 故事中的徒弟在战乱中不慎死去,白衣人手执花灯,一盏一盏点亮,升空。 戏已收尾,演得很是动情。在座不少女子偷偷拿起手帕,抹掉眼中的泪。一时间,大堂里时不时传来吸鼻声。 退场不久,又上来几个扮相喜庆的角,似乎演的是其他逗乐的戏了。 楼云兴致缺缺收回目光,不再看台上。 三人又坐一会,便出茶楼转悠。时辰一晃而过,终于到了晚上。 许多人聚集在河边,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放花灯。花灯有升空的,也有顺着河水飘走的。 沉沉的夜色里,点点灯光渐渐充盈视线,水面和天空的花灯交错辉映,像是整片星光倾泻而出。 楼云站在远处,看着这片景色,不禁有些看痴了。 正当他出神之时,纪清文神色一凛,眯眼看向人群外,像是发现了什么。 楼师弟,昭兄,你们先玩儿吧,我有事先走了,不好意思。说罢一转身,再眨眼,人就不见了。 楼云疑惑间,身后一直沉默的人走到他身侧,低头看他。 你不放吗? 楼云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花灯,笑道:好啊。 河边有不少热心人提供笔墨,供前来放灯的人在上面写心愿祈福。 楼云手中拿着笔,看着白鹤花灯,思索一阵,挥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写给谁的祝福?魔尊轻声问道。 夜色深深,水面花灯的反光投在楼云身上,影影绰绰暧昧不清。长长的睫毛在周围灯光笼罩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楼云写得很仔细,也很用心。好像此生最重要的事,便是手中这几个字。 他写完,小心地将灯点亮,轻轻放在河面,目光一瞬不瞬看着白鹤花灯,神情专注而温柔,仿佛透过那盏花灯,在看什么人。 半晌,他才缓缓答道: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 魔尊立在一旁,手心收紧,喉结上下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白鹤花灯顺着河流,晃晃悠悠飘远,很快跟众多花灯混在一起,快要看不见了。 楼云看着飘远的方向,听见魔尊问道:你不给自己点一盏吗? 他抬头朝魔尊一笑:好啊,那你呢? 我?魔尊愣一瞬。 对啊,你不给自己点一盏吗。还有,你不是有个徒弟吗,要不要给他点一盏? 魔尊看着楼云,心尖上像被什么东西拂过,引来一阵阵颤动,再说话时,声线不自觉软了几成: 好,都点。 魔尊去附近挑了两盏花灯,仔细一看,一盏上面绘着锦鲤,一盏绘着鸟。 他没想两下,提笔很快写好字,将花灯放入河中。 楼云给自己点了盏绘着白鸽的,想了想,写下事事顺遂四个字,便放走了。 两人站在河边,各怀心事,沉默望着花灯远去。 夜色渐深,四周的人群也逐渐散去,气氛安静下来。 楼云转头对魔尊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明天我启程回仙门。你 他顿一秒,组织下语句,继续道:你还需要收点利息吗? 空气安静片刻,魔尊伸手,理了下他肩上的发尾,道:算了,今天你累了,下次吧。 楼云点头,两人回客栈,一路无话。 回到房间,整理一会儿便躺在床榻上。楼云闭眼,辗转反侧困得不行,却始终不能入睡。 明天便要回宗门了。 回宗门,要带着秦心月一起回去。 秦心月回去,就能跟祁朝见面。到时候,两人便能像作者设定的那样,情投意合,很快成为一对令天下人艳羡的道侣吧。 等祁朝有了道侣,想必很多注意力都会在她身上。那时势必不会太注意自己 自己会被忽视掉吗? 如果时间长了,会不会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徒弟了? 楼云心里像堵塞了一团东西,心情沉重,甚至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他左右翻身,努力入睡几秒后放弃,睁开眼坐起来。 算了,别睡了吧。 楼云抬眼,望着窗外已爬上中空的那轮明月,手心里握着自己的那只纳戒。 他指尖磨蹭两下,终于忍不住打开纳戒,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他手中拿着那样东西,映着清冷的月光看一阵,心里好像好受了些。 还好,当时留下来了。以后可能只有你陪我了吧。 . 魔尊坐在床榻上,闭眼入定。 自他踏入修仙之道,七百年来,从未像这几日一样,心绪紊乱至此。 有一个身影,总能轻易挑动他的注意,并且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隐隐有超出控制的倾向。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竭力集中神思,进入入定的状态,神识却不受控制地飘远,感知到一些入定并不需要的东西。 他知道有人还没睡着。 他知道有人起身,出了门。 他知道有人出门很久了,却还没回来。 魔尊耐心等待很久,依然感知不到想要的信息。 夜色深沉,四周寂静无声。黑暗中,一双狭长的眼缓缓睁开,一声轻叹散进空气中。 他起身出门,循着感知穿过一条青石小路,转进客栈后的树林。树林遮挡间,有一片空地,中间安置着一方石桌。 此刻有人坐在石桌旁,俯身靠在上面。那人沐着清浅的月光,一身银白色的衣服,大小并不合身。 石桌上放有一坛酒,和一个歪倒的酒杯。那人头枕在手臂,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泛着水光。 那人嘴唇轻启,语气绵软叫了两个字。 师尊。 第31章 师尊。 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那声音本就轻微, 传到这边几乎听不见。 但魔尊耳中,这两个字清晰无比, 甚至它细微的语调变化, 吐字间绵软的呼吸,仿佛近在耳边。 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走到楼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 身前这个人伏在石桌上, 动作随意,撑得宽大的领口歪歪斜斜。从这个角度可以窥见大片莹玉般的皮肤, 因为醉酒泛起微微粉色。细白莹润的脖颈随动作拉出一段优美的线条,尾端没入领口深处。 魔尊伸手, 轻轻捏紧楼云下颌, 抬起。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像是上好的绸缎般, 入手滚烫细腻,仿佛再用力一点就会承受不住。 楼云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来了,头被迫抬起,他眨了眨眼, 努力聚焦视线,想看清面前这个人。 然而眼里浸着水光,像隔着一层不清不楚的薄雾, 怎么看眼前也只有个隐约的人影。 你是谁?楼云轻声问道。 面前这人看他一会儿, 仿佛在欣赏什么珍贵的宝物。许久, 他听见一声轻笑。 刚才还在叫我,那人俯下身,贴近他的鼻息间,两股不同的气息瞬间交缠在一起,这会儿就不认得了? 刚才? 什么意思? 楼云脑子沉沉的,不太转得动。明明这些字分开都能理解,怎么连在一起就理解不了呢? 面前这人实在靠得太近,楼云有种自身安全空间被侵犯的错觉。 他有些不适地侧过头,踉跄起身,伸手推开面前这人。 醉了酒力气并不大,楼云用力一推,其实也不过一阵很小的力量。但身前这人还是松开他,顺着他的力气退后半步。 我刚刚才没有叫你,楼云一字一顿纠正道,我刚刚叫的是我师尊,是祁朝。 这人没答他,看他摇摇晃晃站稳后,问道: 你为什么要叫他? 楼云听了这话,陷入沉思,好像心里有些难过般,没说话。 那人见他这样,便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喝酒? 楼云跟着重复一遍:为什么要喝酒? 他反应一会儿,看向石桌上的酒坛,慢慢道:因为心里难受啊。 说完,好像自己也觉得好笑,低低笑一阵,继续道:因为心里难受,所以要喝酒。不是说解酒消愁吗,喝了酒就不难过了。 可能他笑得让人看不下去,那人伸手抚过他侧脸,语气有些不悦:别笑了你在难过什么? 我楼云仿佛被人问到心底,心脏一阵抽痛,不觉委屈道,明天就要回仙门了啊 他像是想起什么,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那人极有耐心地继续问道:回仙门又怎么了? 回仙门又怎么了? 楼云像被语气里的不理解戳到,猛地睁大眼抬头,跟面前的人对视,声音稍稍大了些: 回仙门要带着秦心月啊! 对方看着他,没反应,似乎在等待他继续说。 楼云点点头,又道:秦心月会一起回仙门,到时候,她就会跟师尊见面。 等他们见了面,很快就会成为一对道侣,之后合籍,在一起,形影不离。 师尊会很喜欢她,很关注她,她会夺走师尊的注意力,师尊就会注意不到我了。 时间一长,师尊就会渐渐忘记我,忘记他还有个徒弟 楼云逻辑还未理完,身前的人忽然上前半步,他被一把拉进怀里。呼吸间是一股清冷幽深的味道,让人想起高峰之上万年不化的寒冰,很熟悉。 他恍惚间,甚至有种师尊在抱他的感觉,随即强迫自己清醒,否认道: 怎么会是师尊在抱他呢?师尊此时该在凌云峰上闭关吧,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虽然明知此时抱着他的人不会是师尊,但这片刻的感觉太过美好,楼云根本不舍得推开。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带着几分无奈,那人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问道: 你怎么就认定,你师尊会喜欢上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楼云对答如流:等见了就会喜欢了。 为什么? 因为设定是这样的。 对方突然沉默一秒,平静地问道:什么设定? 楼云嘴唇抿成条直线,闭嘴不答了。 少顷,那人低下头,嘴唇擦过他额间,低声道:罢了。 楼云感到身侧的发尾被理顺,一只手顺着发根滑至耳朵,掠过耳朵外轮廓,有些痒。 额上的嘴唇继续下移,温热的气息逐渐移到侧脸,随之而来的,还有个冰冷的坚硬触感,像是面具一类的东西。 他抬眼,视线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这双眼睛他曾经见过,眼尾狭长,眸色深沉,望进去如深渊般要将人吞噬,再也脱离不出来。 他听见对方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在意你师尊会喜欢谁,嗯? 语气缱绻,像是诱哄般要他说出一个答案。两股气息逐渐凑近,交缠在一起,楼云感到对方柔软的嘴唇停在他嘴角,好像在等他回答。 分卷(17) 因为,楼云看着对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是我师尊啊。 对方正欲移动的嘴唇忽然停滞,楼云似乎毫无所觉,继续道: 他是我师尊,我是他徒弟,徒弟在意师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空气突然死一般沉寂,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瞬间冷下来。他听见对方冷冷问道: 只是师徒? 楼云疑惑地回看对方,顺畅地答道:对啊。好像这是什么再简单不过的事,天下人都明白,他甚至奇怪为什么有人会问。 下一瞬,那双眸子变得极为可怕,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四周起了一片细密的风声,以摧枯拉朽之势卷席附近的树木,所经之处全是断枝残叶。 楼云一愣神,对方搂住他的手收紧,肩膀被抓得生疼,不由痛呼出声。 嘶痛! 对方像是猛然回神般,双手松开他。楼云终于脱离桎梏,趁机后退两步,跟那人保持一段距离。 气氛又冷下来,楼云看了看月色,已经深夜了,便对那人随口道:已经很晚啦,酒也喝完了,我要回去睡了 说着迈开步子,不料脚下一软,浑身力气像被抽离似的,直落落就要倒下去。 腰瞬间又被人搂住,楼云贴着这人微凉的体温,方才察觉自己体温似乎有些不正常的高。 怎么会这样? 这种灼热感似曾相识,好像之前也有过一次,但是是在哪儿呢,记不清了。 面前那人冷冷看他一会儿,缓缓道:就这么喜欢喝酒?也不长长记性。 记性? 什么记性? 楼云困惑地望过去,意识逐渐混乱,眸子也变得不甚清明。 一只手抚过嘴唇,清冷的月光下,那双嘴唇柔软而红润,因为喝了酒而泛着水光,比说话的时候顺眼多了。 那人盯着看一会儿,像被蛊惑般,轻声道:这次就换个方法 什么方法? 对方没有回答。 楼云感到一只手遮住了自己双眼,随即那只手又拿开,一张冰冷坚硬的面具反扣上来,刚好挡住视线。 下颌被捏紧,灼热的气息缠绕上来,细密的战栗沿着神经末梢爬起,电流一般贯通全身。 唇上一片微凉的触感,温柔地磨蹭着。一个柔软的物体试探性地舔过唇缝,随即撬开唇缝探进去。 楼云背脊像有电流闪过,头皮发麻,他条件反射伸手想推开身前这人,手腕被猛地扣紧,唇上亲吻更甚。 你楼云想开口说什么,对方好像不想听他说话,断掉的字句被尽数吞进嘴里。 楼云不禁后退半步,身后已抵到石桌,退无可退。他重心不稳,膝盖一弯被顺势压在石桌上,耳边一道酒坛落地的碎裂声。 手指被扣紧,十指交叉压在头顶。唇舌相交间,一股磅礴的灵力汹涌而来,瞬间卷席了全部神志。 楼云被迫承受,那道灵力蛮横地游走过四肢八脉,与体内灼热的灵力交融,周身的温度渐渐降低,回到正常的水平。 灵力渐渐平息下来,抽离躯体。嘴唇分离,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楼云双眼掩盖在面具下,眼角浸满水光,有些失神。 眨眼间,眼角生理性泪水滑落,钻过面具和脸的缝隙,落到侧脸。一片柔软凑上来,温柔地吻去了那滴泪。 他听见头顶那人轻声道:行了,好好休息吧。 额角一点微凉的触感,随即困意袭来,楼云抵抗不能,两秒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 睁眼醒来时,是躺在房里的床上。身上衣服已经换成了自己的,但他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换的了。 那套银白色的衣服被人折叠好,放在桌上,放在一抬眼便能看到的位置。 楼云稍稍安心,翻身坐起,头一阵痛,估计是昨晚酒喝多了的原因。窗外天光已大亮,屋子里通透明亮。 他手一伸,一个冷硬的东西从枕边滑落。连忙眼明手快接住,竟然是一张银色的面具。 这个是 几个混乱的片段闪过脑海,楼云伸手撑住额头,眉头紧皱。 昨晚的记忆有些混乱,一段一段的,但他仍然记得这张面具是怎么来的 这个很明显是魔尊的,不过,为什么还在自己这里? 是他忘记带走了吗?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楼云顺手将面具塞进纳戒里,回道:谁啊? 纪清文的声音传进来:楼师弟,还不起吗?今天要回仙门了。 楼云答道:知道了,我就下来。 门外脚步声渐远。 楼云一个翻身起床,两三下整理好衣物和头发,便出门了。他站在走廊上想了想,转身朝魔尊的房间走去。 他立在房门前,敲了敲木质雕花的门。门里很安静,好像并没有人。 楼云迟疑一瞬,伸手推开门走进去。房间里果然很干净,一个人也没有。 虽然还没到一楼大厅确认,但楼云大概猜测到魔尊已经离开了。 既然如此,下次见到他,再把面具还给他吧。 楼云转身出房门,到楼下跟纪清文汇合。 大厅里倒是很热闹,各类人士络绎不绝。看来纪清文把房退了之后,客栈已经开始正常营业了。 楼云环视一圈,很容易便找到了他们。纪清文一身明黄色锦衣,神色淡淡,望着半空中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旁坐着一位青衣女子,正百无聊赖地伸手拨弄面前的点心。 楼云走上前去,纪清文抬眼,看见是他,便笑道:楼师弟先用些早饭吧,待会儿我们就要赶路了。 楼云跟秦心月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今天这四方桌上,不仅少了魔尊,还少了另一个人。 看着纪清文又盯着半空中出神的样子,楼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用完早饭,三人便出发了。一路无话。两日后便到达仙门脚下。 回到仙门后,纪清文便跟他们分别。留楼云和秦心月两人。 楼云转身,忍住心底的不适,对秦心月笑道:走吧,小月姑娘。我带你去见我师尊。 秦心月朝他一颔首,笑道:有劳楼仙上了。 两人顺着蜿蜒的小路,不一会儿便走到凌云峰山腰。 越是临近峰顶,楼云心情越是复杂。 他迫切地想见到那个人,却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 正当他这样纠结着,前方远远传来两道稚嫩的声音,十分耳熟。 楼云,是你回来了吗?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了! 不待他反应过来,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瞬间扑上来,把他砸得倒退半步。 楼云低头,正是锦白和鹤白两人。 他眼神不禁温柔下来,笑道:我也很想你们。 顿了顿,又问道:师尊呢,在山顶闭关吗? 锦白鹤白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仙上让我们转达你,回来之后让人过去就好,平时无要事就不用过去了。 无要事就不用过去? 楼云愣了下,心里细密地泛起酸涩。 这是不想见他吗?这都还没见到秦心月呢,就因为他离开一段时日,这份师徒情就已经淡成这样了? 若是他见到秦心月之后 楼云心低不禁一阵抽痛,连忙止住思维,不敢再想。 他愣愣地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我不过去就是了。 又转头对秦心月道:小月姑娘,你就跟着他们走吧,他们会带你到我师尊面前的。 秦心月点头,跟着锦白鹤白两人走远。楼云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后,一个人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屋子。 竹屋还是那个样子,连房屋里的摆设都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像他昨天还在这里一样。 但祁朝对他冷淡的态度提醒着他,并不是这样,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去东琴城一趟,身边一直有人陪,现在独自一人坐在这空荡荡的竹屋里。这落差还着实让人有些不习惯。 楼云吐出一口气,坐在桌前,翻开那本《凌云初级心法》,尝试静下心来读。 满目满页的文字图样,盯了很久,却一个字都没进入脑袋里。一晃眼,从中午到下午,书仍是最初翻开的那一页,神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这个点了,秦心月应该已经跟祁朝见面了吧。 不,只是见一面的话,早就见完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聊了不少话吧。 那现在呢?再过一会儿天色就该暗了吧。看秦心月的样子,不像是修为高深之人,恐怕还没辟谷。 祁朝会陪她吃晚饭吗? 晚饭之后呢? 楼云盯着书页,敛下眼眸,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卷出一个弧度。 半晌,他摸出那枚纳戒,放在眼前看一会儿。 暮色西垂,薄薄的日光将目之所及染上一层橘金色。楼云映着光线,在黄昏中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片刻后,仿佛下定决心般。将灵力探入纳戒的开口处。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看了。 仿佛这样便说服了自己,正当他打开时,门外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渐渐靠近。 楼云心头一跳,呼吸停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想将纳戒收起来。慌忙间,纳戒掉落在地,一样东西从未完全关闭的空间开口处抖落出来。 身后的脚步声已临近门口,楼云想也不想,俯身将那样东西快速塞进怀里。同一瞬间,一袭冷峻清幽的白衣地从门口晃进来。 楼云心跳加快,慌忙转身。只堪堪用袖口遮住那样东西。他抬眼,面前就是他想了很久的人。 那人双眸狭长,周身气质冷冷,一如之前那样。他看得呆了一瞬,随即呐呐道:师尊。 祁朝垂眸,一眼扫过他袖口。面具在这人慌忙间没有完全遮住,露出一点银色的角。 他收回目光,看向楼云,淡淡道:你回峰后,为何没来找我? 楼云一愣,答道:不是你说,没有要事不要来找你吗? 祁朝一时没说话,半晌,才道:徒弟完成任务回到师门,理应向师尊汇报。这是徒弟应尽的义务,也是要事。 楼云闻言一喜,嘴角止不住地悄悄往上扬。随即又强行掩盖下去,垂首正色道:师尊对不起,徒儿知错了。 祁朝看着眼前这人,垂眸认错的样子莫名乖巧,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侧开目光,随口道:你下午没来找我,在做什么? 楼云下意识将手中的面具往里收了收,道:徒儿在看《凌云初级心法》,这次东琴城之行,对凌云心法有了新的感知。 祁朝走近书桌,伸手拿起《凌云初级心法》,眉毛轻挑,道:对第一章第一节有新的感知? 楼云: 楼云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半晌说不出话。 祁朝瞥他一眼,入目是莹润苍白的皮肤,因为不好意思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粉红,很是好看。 祁朝喉结上下动了动,别开目光,放下手中的书,转而说道:此次下山可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人? 楼云不知怎么,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衣的身影。 仔细算来,那个人一路也帮了不少忙,但那都是在想让他还利息的基础上。自己最后那天晚上也还过了。 况且,祁朝是仙门剑尊,自己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冒冒然跟魔尊有牵扯着实不好。于是,楼云便略过魔尊,三言两语,简单讲述下发生在东琴城的事。 待他讲完,祁朝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你给我寄过两封信。 楼云心里一动,抬眼,祁朝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正看着他。 这两封信间隔的时日并不长,但字迹大不相同。这是为何? 楼云愣一瞬,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自己忘掉了这处细节。当时只满心满意,想着让自己的字变得好看一点,如此一来祁朝看了会高兴,却忽略了这点。 字迹变化这么大,不可能是自己短时间内练成的,必定有旁人的辅助。魔尊这个人物的存在,看来是忽略不了了,但楼云并不打算说出他的身份。 徒儿此次下山,确实遇到一个人。他写得一手好字,徒儿第二次寄信时,便向他请教了一番。 哦?祁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什么人? 楼云心里一跳,面不改色道: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不过像是对书法颇有研究。 祁朝沉默看着他,没说话。 楼云没敢抬眼,心里突突直跳,不由想: 怎么,难道听出他在撒谎?要坦白吗? 可若是将魔尊的身份说出来,不知道祁朝会怎么看他。 幸而祁朝没看他多久,就移开目光。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了。 夕阳已经沉下山,天色变得暗起来。祁朝似乎要走了,楼云这才想起一件事,好奇心作祟,忍了忍实在没忍住。 师尊,小月姑娘她他咬咬牙,将接下来的话一鼓作气说出来,师尊觉得她怎么样? 祁朝闻言淡淡一笑,停住脚步,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撑起一只手,斜眼看他。 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 当然是觉得不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楼云嘴上却说道:小月姑娘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挺好的。 祁朝伸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顿时,室内的光线明亮起来。烛光摇摇晃晃,映照在他脸上,打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光影交错间,分辨不出情绪。 挺好的。 楼云一惊,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祁朝并不是在说她好,而是在重复他的话。 你觉得她哪里好? 楼云一下噎住了,他哪儿知道她哪里好,只是顺着设定这么说而已。况且他对秦心月并不了解,哪里说得出个一二三。 楼云吱吱唔唔,绞尽脑汁拼命想要找几个优点出来,偏偏一筹莫展。最终,祁朝像是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般,说道: 分卷(18) 罢了。 语毕又看他一眼,问道:既然她好,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就很奇怪了。 你该怎么做,为什么来问我? 楼云一下被问蒙了,到此时,他才觉得好像有哪里没对。 明明一开始是他在问问题,怎么到现在,不仅一个问题没问到,反而一直在回答。 今天的祁朝也有些奇怪,不停地把问题抛过来,反问他。 这是怎么了? 他隐隐感觉,祁朝好像心情不太好。 楼云神经顿时紧张起来。祁朝心情不好,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什么导致他心情不好? 难道是因为秦心月? 楼云一愣神,就把祁朝刚刚问他的问题忘了。 祁朝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人,眼神颇为无奈,可惜楼云专注于自己的思维世界,没注意到。 他伸手扣住楼云手腕,轻轻拉过。楼云正走神没注意,冷不防被拉住,回神时已被拉到祁朝身前。 祁朝手指微凉,肌肤相触间,楼云甚至觉得自己体温又有发烫的错觉。 这个距离很近,恍惚间又回到在灵植园受伤那次,醒来祁朝坐在一旁,细心给他疗伤。 呼吸间满是熟悉的味道,让人怀念又忍不住想更靠近一点。 祁朝坐在椅子上,由下至上望着他,这个角度看起来,少了几分清冷不可接近的气质,多了一分温柔的错觉。 一只手理过耳边微乱的头发,顺着发尾滑至腰侧。 祁朝离他很近,楼云一动不敢动,呼吸声都轻了,生怕破坏掉这片难得的气氛。 楼云。 祁朝专注地看着他眼睛,叫他的名字。 楼云胸口渐热,急剧的心脏跳动声简直要盖过说话声。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 在 祁朝一笑,那张脸又靠近几分,这个距离已经不太像是正常师徒了,可楼云看着对方,根本舍不得退开。 楼云,不要多想,祁朝一瞬不瞬看着他,缓缓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一直都会是。 别逼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 楼云愣愣望着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祁朝又道:秦心月是我叫过来的,她修为不高,但血脉比较特别,能炼化一种特殊材料。 再过段时间,宗门秘境便会开启。你之前错过了入门试炼的小秘境,虽说下山历练了一番,终究还是缺了不少机缘。 因此,这次宗门秘境对你很重要,你若是去了,没有自己的佩剑可不行。 楼云静静把话听完,讷讷道:所以秦心月是祁朝看着他,冷峻的眸中染上一丝笑意。 嗯,是专门来为你炼化铸剑材料的。 楼云呆住了。 随即,无边的尴尬冲击向他。楼云瞬间从脖子红到耳尖,头顶热到爆炸。 他低头,不敢看祁朝眼睛,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我之前在想什么,我之前问过什么? 天。 太八卦了 楼云简直无地自容,他忍不住伸手,挡住祁朝看过来的视线。 祁朝眸色难得温柔,欣赏一会儿面前这人可爱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起身走向门口。 铸剑的材料还有几种比较难找,这几日我可能不常在凌云峰。你自己在这里好好待着,若是无聊,可以去找鹤白锦白他们。 楼云低着头,依然没有看他。祁朝不在意地笑笑,转身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确定祁朝已经走远后,楼云慢慢俯下身,蹲在地上,蜷着身子双手抱头。 真是太尴尬了!到底是谁说秦心月是祁朝道侣的!! 是谁!! 良久,他重新站起身,头抬起时,已是满面泪痕。 他眼角微弯,嘴角情不自禁向上勾起一个弧度,却是喜悦到不能自己的神情。 真的是 太好了。 . 楼云回凌云峰的第一夜,睡得很香很沉。 早上睁眼时。床边正趴着两颗圆圆的脑袋。 左边那颗脑袋说:楼云,你醒啦。 右边那颗脑袋说:要不要去我们那里吃早饭? 要不是一对灵兽不能同时生出锦鲤和白鹤,楼云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一对双胞兄弟。 祁朝大约已经离开凌云峰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楼云便答应他们,去他们那边玩玩。 待他整理好衣服和头发,正准备出门时。鹤白却不知道从哪里,拎出一团白白绒绒的圆球。 楼云,这个是你在外面养的吗?你把它带回来了。 鹤白语气有些好奇,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家里的正室,抓住了丈夫在外养的小野花。 龙楼云压下心头的诡异感,接过鹤白手中的圆球,仔细看了看。 这才想起,在东琴城时,有只灵鸽拼命地粘着他。他便将它收着,暂时装入纳戒中了。 想必是昨晚,纳戒开口不慎打开时,灵鸽也一并从中掉出,今天早上才被鹤白捉住了。 这只灵鸽看着,比初见时还要肥上不少,也不知道在纳戒中偷吃了他多少灵石,想必之前魔尊给他的灵石,早就进它肚子吧。 楼云托着这只毛茸茸的灵鸽,戳了戳它。灵鸽这才悠悠转醒,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咕咕咕。灵鸽无辜地望着他,翅膀一展。想从他手上飞到肩头。腾空大约两厘米,啪一下,又跌回手心。 这灵鸽,竟是肥到飞也飞不起来了。 楼云心里稍稍有些罪恶感,毕竟是自己考虑不周,不该将它放入纳戒里不管不顾,否则也不会肥成这个样子。 鹤白在门外已经铺好白羽,等着他出去。 楼云手中托着灵鸽,走出房门,三人一鸟乘着白羽晃悠悠升空,不一会儿便到了灵兽们的住处。 待收起白羽,锦白不由拍拍鹤白的肩,夸他难得没有迷路。鹤白立即也摸摸锦白的头,夸他没把楼云带丢。 一鹤一鱼随即像被对方踩到尾巴,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 楼云在一旁瞧着,不禁失笑,摇摇头将两人分开。 正当三人热闹之时,一道略微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便是剑尊收的那个徒弟? 楼云转身,一位身着金色锦衣的人站在后面。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气息却给人一种很苍老的感觉,仿佛已经活了上千年。 我就是。楼云礼貌地朝他点头。 那人站在那里,目光在楼云身上打量好几个来回。楼云一来就被人这么看,顿时浑身有些不舒服。 请问你是?楼云依然好脾气地问道。 不料这人并不理睬他的问题,将他打量的彻彻底底后,眉头一皱,似是自言自语道: 感觉虽然比较相似,但还是有些不同。 楼云觉得自己彻底被无视了,心思放宽,也不生气。只是这人脾气怪怪的,好像不太好相处。 那人又自言自语一阵,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最后看了楼云一眼,眼神怪怪地走了。 待他离开,锦白鹤白两人拉拉楼云的衣服。 锦白小声道:刚刚那个人是个很可怕的人。 鹤白小声道:他经常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神神叨叨的话,也从来不怕仙上。 哦?楼云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可知他是什么来历? 这里是灵兽住处,那人在这里出现,原身必然也是灵兽。只不过若是剑尊养的,怎么可能不怕剑尊呢? 锦白道:我只是听说,他在仙上拜入景华仙门前,就已经在这里了。至于它的来历,至少我们这些仅仅几十年的灵兽是不知道的。 鹤白想了想,补充道:我还听说,他原身是一种很珍贵的鸟,但并没有人见过他变回原身是什么样子。 楼云闻言,略一思索。倘若锦白鹤白两人的说法都是真的,那么刚刚那人,起码已经活了七百年以上。 至于他的原身是什么 回想一下那人的一袭金色锦衣,那种高贵而热烈的颜色,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种传说中的鸟禽。 如此一来,各种细节也说得通了,这种远超普通灵兽的寿命,必然是一次又一次的浴火重生换来的。 第32章 楼云跟着锦白鹤白两人, 顺着一条石板小路, 绕过密密的果林,眼前出现一片低矮竹屋。 早上的时辰正好, 陆陆续续有各种各样的灵兽, 或灵兽化作的人形穿梭其中。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就有好几十个。 楼云不禁有些惊讶。 他回想下原书的内容,似乎只提过祁朝有养灵宠。现在看来,祁朝不仅养, 还养得挺多。要是换个人这样,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有什么收集癖。 没想到祁朝那么冷峻的人, 某些行事之处,意外地有点温柔。 楼云眼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三人进入一处小院, 坐在树下一张石桌前。 锦白鹤白两人从屋中端出好几样点心果子, 造型别致可爱。待两人重新坐回石凳上,鹤白道: 之前你吃过的那种果子, 这个季节没有了。现在的这种你看看怎么样? 楼云低头看一眼桌面,几个盘子里全是点心,便问道: 哪种果子? 就是这种咦? 一眼看去,发现方才端出的一盘果子, 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盘。 鹤白疑惑一瞬,道:难道是我端错了? 楼云又朝桌面扫了两眼,眼睛一眯, 伸手从一堆点心里, 揪住一只白绒绒的屁股。 那只屁股被他一拖, 脑袋从点心里钻出来,点心中间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大洞。 果然是被你吃了。原来你不仅吃灵石,其他的也要吃。楼云倒是不生气,笑盈盈对它道。 咕咕咕?灵鸽瞪着眼睛,朝他叫两声,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 锦白道:我们这里好像还没有灵鸽,楼云,你要留下它,给它取名字吗? 楼云伸手,摸了摸它顺滑的脑袋,想了想,道:不如你就叫东信? 灵鸽: 灵鸽翻了个白眼,头一埋,又钻进点心里。 锦白好奇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楼云看着灵鸽,眼神温柔,像是透过它在看其他东西。 在东琴城收到的回信,就是从他这里拿到的。 锦白鹤白不明所以,似懂非懂点点头。 楼云吃了几块点心,剩下的全进了灵鸽肚子。 时候还早,用过早饭楼云想看会儿书。祁朝说过阵子有个秘境,在此之前把《凌云初级心法》看完,多少能充充电。 锦白鹤白见状,便留他一人在此,走时顺便把东信拎走了,说是让它和其他灵兽好好认识认识。 院子里挺安静,清风拂动,很适合静下心看书。 楼云难得看进去了,翻过几页,正入神时,头顶突然落下一颗小果子,啪一下砸到书页上,咕噜咕噜滚落在地。 楼云一惊,抬头,高高的树枝上,有个人坐在上面。繁茂的枝叶挡住他的脸,但那身金黄明艳的衣服,倒是颇为眼熟。 楼云俯身捡起那颗果子,伸手举起,递给他: 是你掉的吗? 那人坐在树枝上,没应声,两条腿垂下,摇摇晃晃。 过了两秒,那人突然将腿收上去,一阵轻盈的风略过,他落下来站到楼云跟前。 谢谢。略微嘶哑的声音响起,这人小心观察着楼云,伸手接过果子,随手擦了擦,咬一口。 楼云突然觉得,这人好像比方才态度好了些,便笑道: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楼云,你叫什么? 那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憋了半天,开口道: 秋河。 好名字啊,挺好听的。楼云真诚道。 秋河仿佛不想提这个,手中翻出一个果子,递给楼云,没什么感情地道:这个很好吃,你尝尝吧。 楼云欣慰,本以为这人不好相处,没想到性格还是有点可爱的。他接过秋河手中的果子,在对方专注的眼神中,将果子两口吃完。 是挺好吃的,谢谢。楼云一笑。 嗯,秋河没什么反应,视线在楼云脸上扫一圈,又道:我还有事,走了。 楼云略觉突兀,不过想来秋河大约不善与人相处,便也觉得正常。 待秋河离开,楼云继续看书。不知怎么,上午日头正好,整个人却开始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打着打着就抱在一起了。 楼云伏在桌上睡着了。 他意识逐渐下沉,坠入一片空茫的黑暗中。 这片黑暗无边无际,整个人在其中浮沉不定。楼云转身,看到不远处一个模糊的光点。他朝那边走去,临近光点时,突然被拉入一个场景。 视线模糊,入耳是一阵令人脸热心跳的喘息,和接连不断,半分痛苦半分欢愉的声音。 楼云呼吸一窒,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声音居然是从自己口中传出的! 这、这这 楼云惊呆了,模糊的视线里,他伏在一片湿润的草地上,不远处隐约传来潺潺流水声。 眼前是一双交叠的手,下面的那只指尖绷得发白,因受不了而微微颤抖,被另一只死死按住,十指紧扣,动弹不得。 楼云简直没眼看,闭上眼,场景里的画面却像来自脑海般,毫无阻隔地展示在眼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云简直要崩溃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片场景终于停息下来。 他伏在草地上休息一会儿,睁开眼,有人正伸手理顺他耳边的发。 分卷(19) 他侧过头,眯着眼,突然看到远处的火红落叶里,有个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 耳边一只手抬起,轻轻勾了下。远处落叶里的东西稳稳飞过来,落在手心。 仔细一看,居然是一颗蛋。 这颗蛋很特别,蛋壳上光彩流溢,一眼看去,让人移不开目光。 好漂亮他听见自己赞叹道。 可惜快死了,孵出来的希望很小。耳边听不到另一人的声音,但他莫名知道,这里有人说了这句话。 他盯着那颗蛋看了一会儿,那人又道: 很想看它孵出来? 他点点头,看着那颗蛋,目光柔和。 额上一片温热,有人轻轻吻着他额头。 那它一定会孵出来。 第33章 不是刚才还说很难孵出来吗?怎么突然改口, 变成一定能孵出来了。 楼云略微疑惑, 但眼下这副身体并不受他控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缓缓起身, 勾住身前这人的脖子, 笑道: 好,我等着。 身前这人被他勾下头,细密的吻落下来,那人凑到他耳边, 低声说了句话,顿时场景又模糊起来。 楼云放弃挣扎, 眼睁睁看着这个场景进行,幸好他只被强迫看到画面, 其他一点都感受不到。 许久之后, 眼前的场景渐渐消退,四周重归黑暗。 楼云睁眼, 眼前空茫一片,依旧不知怎么从这里出去。前方又出现一个光点,他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 这次他被拉入另一片黑暗中, 却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劲。下一秒,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破风声,背脊冒起一阵可怕的寒意。 电光火石间, 一片耀眼的金色扑在自己眼前。楼云只来得及看清他身上艳丽的羽毛, 一声细微的悲鸣后, 眼前只剩一簇绚烂的火花。 镜头仿佛被放缓,沉沉的黑暗中,火花在眼前一点一点消散。 隐约的火光下,身下地面映照出一大片刺目的红色,和被血浸透的半身。 他跪在地上,伸手试图握住那簇火光,地面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 火光在指尖消散,他握紧手,沉默一会儿。抬头看向前方虚无的黑暗。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淡淡道: 杀了我吧。 楼云一惊,心底漫起一股浓重的绝望,好像自己与此刻的人融为一体。这股情绪渐渐淹没他,楼云压抑得几乎呼吸不能。 不行不能被杀! 楼云企图挣扎,然而身体并不受他控制,依然一动不动。 前方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声响,他隐约感觉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楼云挣扎更甚,头皮发麻,拼命想取得身体的控制权。 那股不安的气息一步步逼近,黑暗中隐约晃出一片暗色的衣角。在挣扎到达顶峰时,他终于摆脱桎梏,猛地朝前伸手! 不行! 下一瞬,四周环境如潮水般褪去,意识冲出无数屏障,空间瞬间转换。楼云猛地睁眼,温暖的日光进入眼睛,气氛一片安静祥和。 他心跳急促,剧烈喘息着。好一会儿,五感才回到身上。 背上一片冷汗,瞳孔渐渐聚焦,视线里出现一个身影。耳边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急促,带着一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下意识应道:在。 眼前的人神色冷峻,双眼紧紧盯着他,眉头皱起一个弧度。 一股微凉的灵力窜入体内,细致地在周身经脉游走,片刻退出。 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楼云看眼前的人嘴唇一张一合,才恍然回神。刚想回答我没事,视线一偏,忽然落在被抓住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被人紧紧抓住,十指紧扣。这场景蓦然与方才梦中的景象重叠。 楼云随即像被烫到般,耳根发热,条件反射将手一抖,对方的手被啪一声打开。 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愣了一瞬,呆呆地看着对方,小声道:师尊 祁朝静静看过来,眼睛微眯。 半晌,见他一副不安的样子,似乎想安慰他,刚抬起手,顿了顿,又放下。 梦到什么了?祁朝平和地问他。 我楼云喉结动了动,尝试想将梦中的情景描述出来,却发现梦中的记忆正在快速褪去,片刻后消失地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 他努力一番,依然尝试失败:我不记得了。 祁朝见他头低着,眼帘垂下,一副有些难过的样子,便道: 没事,只是个梦而已。 楼云点点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然在睡着之前的位置。旁边站着锦白鹤白两人,眼睛瞪得溜圆,很担心的眼神,看样子吓得不轻。 他朝那两人笑笑,道:我已经好了,没事了。 锦白迟疑一瞬,问道:你早上不是刚起来吗,怎么会又睡着了呢? 楼云自己也觉得好笑,随口道:可能春天到了,有些春困吧。转过头,发现祁朝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早上吃了什么?祁朝状似无意道。 鹤白嘴快,报了一长串东西。楼云想起什么,补充道: 方才秋河给我吃了一个果子,味道倒是很特别。 话音落,锦白鹤白脸色微变,刚想开口说什么,被祁朝打断。 是这个吗?祁朝手中捏了个诀,一颗圆圆的红色果子出现在手中,正是秋河给他的那种。 楼云点头。祁朝收起那颗果子,盯着楼云道: 以后这个果子,别人给的不要随便吃。 楼云眨了眨眼,奇怪道:为什么? 难不成这果子有什么问题?但他吃了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症状啊。 祁朝没有回答。楼云心中奇怪,但还是决定听他的话,师尊总不会害他。 只是现在醒来后,想起秋河这个人,心中总有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还有种莫名的好感,觉得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楼云收回思绪。忽然想起,祁朝不是有事儿出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便问道: 师尊怎么回来了? 祁朝看他一眼,道:你觉得呢? 楼云不知想起什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耳根泛起薄红,不说话了。 祁朝收回视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饿了吗,去吃饭吧。 楼云胡乱地点点头,随祁朝走到院子的石桌旁。锦白鹤白上了菜,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日光渐暗,祁朝将他带回竹屋。临走时还是没忍住,伸手放在他头上。见他没躲开,嘴角微微勾起,手上轻轻摸了摸。 如果晚上睡不好,祁朝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可以过来找我。 找、找你?? 晚上? 这两个词像有什么诡异的影响力,楼云的思维被搅得一团糟,睁眼呆愣愣看着对方,样子莫名有些可爱。 祁朝跟他对视一会儿,突然移开视线,冷静道: 你吃的那颗果子,效力应该还有,晚上很可能还会做噩梦。睡前别想太多。 是。楼云应声。 祁朝收回放在他头上的手,看他两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楼云目送祁朝离开,后退一步,缓缓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头脑混乱地冷静了很久。 是夜,灯灭之后,房间内光线暗沉。清冷的月光投在床前地面上,映出一片银白。 四下里安静无声,只听见床上时不时传来一阵布料的磨蹭声。 楼云双眼紧闭,脑子里一片清明。他侧躺在床上,面朝里,过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转身平躺在床上。 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为什么睡不着呢? 楼云似是觉得睡不安稳,干脆又转过半个身,面朝外面。 应该应该是白天睡太久了吧。 毕竟从上午一直睡到傍晚。睡这么久,晚上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楼云放弃入睡般睁开眼,盯着地面上那块清冷的月光,有些出神。 方才祁朝说,如果晚上睡不好,可以过去找他。 楼云闭了闭眼,试图理清思绪。 如果晚上睡不好,可以过去找他。 楼云伸手抓起被子,把头埋进被子里,试图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脑子里全是那句话。 如果晚上睡不好,可以过去找他。 良久之后,楼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这个样子,应该算是睡不好吧? 他把被子从头上拉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心地看了看窗外。这个角度,隐约能看见一点被窗框挡住的月亮。 已经月上中天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就睡着了。 楼云似乎找到一点底气,深呼吸几下,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缓缓穿衣服。 穿到后来,动作越来越快,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催促他。 他两三下整理好,走时轻轻关上门,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转身,快步朝外走,意识到什么,又缓下步子。可没过多久,步子又情不自禁渐渐快起来。 从自己的竹屋到祁朝的,还是有一段距离。楼云也不记得过了多久,只觉得回过神时,已经远远看见前面略大一些的竹屋。 他眼睛盯着前方,脚下不自觉放轻,心跳愈发加快。随着距离的接近,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打在地上摩擦。 楼云心里一紧,屏住呼吸,尽量收敛存在感,悄悄循声而去。 声音从竹屋附近的一处树林后传来,暗沉的夜色里,一抹金色的光点转瞬即逝,像一点夜空中的火花,自空中被打下,掩盖在茂密的树林后。 一点微弱的咳声传来,听起来似乎有人受伤了。随即,一道冷冷的声线响起,与平日里听到有些不一样,好像掺杂着几分彻骨的杀意。 我没去找你,你倒自己跑来了。 地面传来一点轻微的摩擦声。 说吧,东西从哪儿拿的? 第34章 祁朝是在教训人吗? 楼云脚下一顿, 有些迟疑要不要过去。 这是他的私事吗?我这样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正想着, 一道略微嘶哑的声音响起,在四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咳从哪儿来的与你无关唔咳! 这声音 楼云一惊, 随即又一阵翻滚声, 混杂着枝叶碎裂的断响。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点片段,快地根本抓不住,但一想到前面那个人是秋河,心里一揪, 好像些不忍心,想上前护住。 楼云回过神时, 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做出行动。他冲出遮挡的树木,挡在地上那个金色的身影前面。 祁朝静静站在一旁, 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他目光落在楼云身上, 冷冷道:你来干什么,让开。 楼云转头, 秋河蜷在地上,身上全是伤。他稍稍动一下,撑起半身,金色的发辫垂下, 挡住脸上的表情,地面混杂着斑驳的血迹。 楼云眼神一软,回头对祁朝软声道:师尊, 秋河可是犯了什么大错?这个样子是不是惩罚太重了? 祁朝看他一会儿, 道:你为何要给他求情? 我楼云一下卡壳, 说不上来。 你可知他对你做了什么? 对我? 楼云愣住,想了一圈,觉得莫名奇妙。 我没怎么样啊? 祁朝也不似真让他回答,目光越过他,冷声道:你让他自己说吧。 楼云转过身,秋河已经坐起来,抬手擦去嘴角血迹,面容有些狼狈,眼眸里泛着微光,很清明。 他抬头看向楼云,神色复杂,闭口不言。但眼神已跟初见时不同,没有那种陌生的打量,反而掺杂着几分欲言又止。 祁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给他吃的什么。 楼云跟他四目相对,秋河沉默一会儿,竟乖乖开口了: 探魂果。 什么糖果? 看到什么了? 秋河又闭口不言。 楼云直觉祁朝要生气,抢先一步道:师尊,我觉得我好像没什么事啊。 秋河看着他,目光微微闪动,配上那副略微狼狈的样子,让人心底软得不行。 楼云上前两步,不自觉伸手抓住祁朝袖子,望着他道:师尊,如果只是因为给我吃了那个东西,大可不必这样。我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祁朝瞥一眼自己被抓住的袖子,刚想开口说什么,前方忽然传来物体倒地的声音。 楼云不由向后看去,方才秋河坐着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一只金黄色的小凤凰,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这是都被打回原形了吗? 楼云眉头一皱,松开手就想朝小凤凰走去。甫一迈开步子,手腕被一把抓住,拉回去。 不准过去。祁朝眼睛微眯,盯了小凤凰一眼。 楼云迟疑道:可是 话未说完,抓住他的手又用了些力,将他拉近怀里。祁朝头微微低下来,凑到楼云面前,狭长暗沉的眸子看进他眼里,轻声道: 为师的话也不听了,嗯? 楼云说不出话。 他面前是祁朝放大的双眼,这个距离太近了,甚至看得清对方眸中自己的影子。 楼云头脑空白一瞬,半晌,才呐呐道:好。 祁朝似乎这才满意,稍稍离远了些。 待会儿让锦白鹤白送他回去,这次就到此为止。 分卷(20) 楼云知道,这也许是今天最好的结果了,于是没有吭声。手腕被松开,他跟着祁朝转出树林,停在竹屋门前,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晚过来是因为什么。 祁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问,推开门转头对他道:进来吧。 楼云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他默默走进去,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房门关上后,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楼云突然有种局促感,仿佛不知道自己眼睛该往哪里看。 我这是,紧张什么? 有什么好紧张的?不是师尊说的,睡不着就可以过来找他吗? 楼云在心里做完一番思想工作,终于稍稍冷静下来。祁朝的房间没什么摆设,很干净,就像他整个人般清冷。 睡不着吗,还是睡着做噩梦了?祁朝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身银白的衣服,下摆顺着动作垂到地面。他看着楼云,示意他过去。 楼云嘴唇紧抿,慢慢走近床边,道:睡不着,所以过来找师尊。 祁朝看过来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嘴角微扬,似乎笑了一下。 没事,在这里应该能睡好了。 楼云耳根又开始发热。明明没什么特别的事,偏偏一靠近祁朝,心跳不自觉加快。 他默默上了床榻,拉开被子钻进去。呼吸间全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躺在那个人怀里般,脸上不禁热度更甚。 真是要命。 好像更睡不着了。 楼云默默这样想,身上却一动不动。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法术定在床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 他闭上眼,竭力平心静气,试图入睡。眼睛闭上后,其他感官格外灵敏。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被放大无数倍。 他听见祁朝起身,外套布料间相互磨蹭的声音。 他听见轻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这里靠近。 他听见床侧有人轻缓的呼吸声。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被子被拉开,床侧一陷,一股清冷幽深的气息包围上来。楼云脑内已经转不动了,他只能顺着本能的感觉,忍不住睁开眼。 灯已经灭了,映着浅浅的月光,他看清眼前人冷峻的轮廓。祁朝支着头,背着光朝向他,面上表情模糊不清,只有眼底一抹暗色,在沉沉黑暗里有些异样。 楼云看着他,脑子里空白一片,表情愣愣的。 祁朝跟他对视一会儿,伸手揽过他的头,靠上自己的,低声道: 闭眼,不闭眼怎么睡觉。 楼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头顶已经烧到要炸裂了,他回过神,满脑子都是闭眼两个字。 两人的头抵着,呼吸交缠在一起,楼云莫名有些发热,好像不只是头在烧,整个人都有些不安定地躁动。 他不适地想退开,试图缓解一下身上那股异样的躁动。刚一动作,窄瘦的腰身被一只手按住,耳边一道略微低哑的声音: 别动,你体内灵力有些紊乱,我帮你梳理一下。 楼云不敢再动,僵着身子默不作声。 放松耳边一声轻轻的低语。 楼云闭着眼,莫名有种直觉,令他此刻不敢睁开眼看祁朝的眼神。 一股微凉温润的灵力从两人相触的额头探进来,温柔地顺着周身经脉细细梳理。好像一只无形的手,从头顶顺着背脊缓缓抚过,很是舒服。 他困意渐渐上来,呼吸放缓,不知什么时候便睡过去了。 少顷,那股温顺的灵力从他体内抽离。 祁朝注视着眼前人毫不设防的睡颜,纤长的睫毛卷曲着,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面上的薄红还未完全褪去。 视线略微下移,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一段莹白脆弱的脖颈,一直延伸至衣领深处。 他强行收回目光,落在面前人柔软的嘴唇上。 唇缝细长蜿蜒,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开合。看了两秒,仿佛想起什么,祁朝伸手轻轻抚过面前这片嘴唇,眼神幽深暗沉,像是竭力在压抑什么。 楼云。他很轻很温柔地叫了一声。 面前人睡得很熟,没有丝毫反应。 他双眸微眯,翻身将人压在床榻上,头一低吻了上去。 . 楼云果然睡得很好。 他闭眼后,意识一直下沉。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突然着了地。 楼云睁开眼,环顾四周,这里的场景他很熟悉。这是在东琴城的最后那一晚。头顶是一轮明月,微凉的风吹过身侧,撩起身侧衣袍上下翻飞。 他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回过身,看见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眼熟的人影立在身后。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勾勒出冰冷的弧度。 那人站在那里,定定看着他,随后一步步走过来。 楼云有些摸不清这是在梦中,还是魔尊又在操控他的梦境。他待魔尊走近,抬头问道: 是你进入我的梦了,还是我又梦见你了? 魔尊看着他,伸手轻抚过他侧脸,停在下颌,扣紧。随即低下头来,微凉的触感贴上嘴唇。 楼云耳朵里模糊不清地传入一句话: 你便当是又梦见我了吧。 什么叫我便当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楼云心里忍不住吐槽,然而不待他说出这句话,轻柔的磨蹭转瞬变了质, 捏住下颌的手收紧,嘴唇被强行打开,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楼云承受不住地后退一步,被魔尊一只手环过腰身,紧紧按在怀里。 楼云被吻得有些头晕,他神志不清地想: 我为什么会梦见魔尊?难道是因为太久没有看到他了? 不,应该不是,可能是之前看到了魔尊留下的那个面具,日有所见夜有所梦。 过了许久,两人呼吸不稳地分开。楼云头脑混乱地想道: 这样下去不行,现实里被魔尊收利息,怎么梦里也被收,太亏了。 等我醒来,就去把面具丢掉! 第35章 楼云醒时, 意识还昏昏沉沉的。 他模糊的感觉到, 今日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身侧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一份不属于他的温热体温, 贴着一层薄薄衣料,缓缓传递过来。 他眼睛睁开条缝,入眼是大片的雪白衣衫。视线往上,是一张令人心荡神驰的脸, 双眼闭着,看起来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冷峻, 多了一些柔和。 楼云身体僵住,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顿时一个激灵, 随即呼吸一窒, 心跳莫名快了两分。 这、这这 昨晚跟师尊睡在一起了!? 还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眼前的人眼皮微动, 长而密的睫毛轻颤一下,像是要醒来的趋势。 楼云来不及思考,眼睛一闭,假装睡着, 不敢跟他对视。 他竭力平缓呼吸,装作还在睡的样子。半晌,耳边没有丝毫动静。 刚刚那个样子, 师尊该是醒了吧, 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楼云心中疑惑, 又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他缓缓睁开眼,迎面撞进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仿佛一直很平静地看着他,也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醒了?祁朝声线带着一点醒时的低哑。 两人距离贴得很近,对方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感甚至隐隐传递过来。 楼云窘迫地垂下眼帘,耳根发热。 自己睡着后,不知怎么竟滚到师尊怀里了。师尊也没把他推开,居然由着自己贴过去,就这么睡了一晚。 太丢脸了。 楼云想。 此刻被子盖住的地方,他的腿跟对方相触。早晨醒来的某种常规反应,还未完全消退下去。他悄悄动了动身子,不动声色离远了些。 楼云低低应一声。脸上更热,头都快低到被子里去了。 对方的腿压住被子,楼云动作间,被子细致的面料从腿上皮肤滑过,勾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祁朝伸手将他垂到脸侧的发拨开,问道: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时候还早。 楼云又把身体朝后躲了躲,觉得这个距离不会碰到对方后,才答道: 不用了,徒儿昨晚睡得很好。 祁朝一笑,道:这几日元无峰的师祖在书堂授课,他在景华入门心法引导上颇为擅长,去听听也不错,你可愿意? 楼云依然低着头,闷声道:师尊欣赏的,定然不错,徒儿听师尊的。 祁朝眼神柔和,手从楼云头顶,顺着柔软的发丝滑到耳边。在越过头发与皮肤交界的一刹那,楼云不自觉轻颤一下。 祁朝面色不变,收回手,道:待你的剑铸好后,便可随我修行剑法。今日开始,你便去听课吧。待会儿锦白会带你过去。 是。 祁朝又看他一眼,起身,身上衣服瞬息变换,随即出门离开了。 楼云在被子里窝一阵,待整个人冷静下来,才缓缓起身。 离开床铺时,下意识竟隐隐有几分不舍。 他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心里暗骂道: 楼云啊你多大的人了?晚上睡不着跑来找师尊不说,早上竟然还恋恋不舍,想赖床吗? 他心里默念几遍,不敢再停留,动作迅速起身,又从纳戒中拿出景华仙门的弟子服。这还是入仙门以来,第一次穿这套衣服。 景华仙门的弟子服分为很多阶,他手中白色的是最初级的,也就是刚入门的弟子穿的。 衣服制式很普通,但楼云上身后,硬是把仙门随处可见的弟子服,穿出一种清俊禁欲的规整感,与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体,好似他天生就适合穿这种样式的衣服。 楼云两三下整理好,正巧这时门上响起一阵敲门声。门一开,果然是锦白来了。 锦白一眼见他,愣一瞬,不由道:这身衣服真好看。 又顿了顿,真诚补充道:别人穿都没你好看。 楼云笑笑,只道是锦白喜欢他,看他什么都顺眼才这样说。 日光渐甚,楼云用过早饭,两人朝书堂走去。 景华仙门的书堂也有很多间,今日要去的,里面全是初入门的弟子。也是难得遇上元无峰师祖授课,去的人比平日里还要多些。 楼云赶到时,书堂里几乎已经坐满人,甚至外面还站着不少,元无峰师祖的吸引力可见一斑。 书堂门口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弟子,板着脸,似乎在一一检查出入门牌。 锦白道:平日里不会检查的,不过今日授课的先生特殊,所以优先对每一峰重点弟子开放。其他人来迟了,只能站在窗外听了。 楼云心下了然,正准备乖乖随着人群站在窗外时,锦白拉住他,将手中的东西塞到他怀里。 他低头一看,除了上课要用到的书籍笔墨,还有一块造型别致的玉牌,上面刻着凌云二字。 这是我们凌云峰的门牌,天上地下仅此一块,是仙上昨日特意为你做的。 楼云伸手拿起那块玉牌,心里一暖。 锦白催促道:快去吧,第一次听课别迟了。 楼云点头,抱着东西走到门前,将玉牌递给守门弟子。对方低头检查一番,神色一凛,抬头看楼云两眼,将玉牌还给他,道:你随我来。 两人拨开围得层层叠叠的人群,径直走到书堂第一排中间。那是整间书堂,目前唯一的空位。 守门弟子将他带到位子上,对他一点头,便离开。四周的目光集中到楼云身上,他假装没看见,竭力忽视周围的注目,将书放到桌上,坐下去。 四周安静一瞬,随即又窃窃私语起来。 楼云缓缓吐出一口气,等待先生到来。 旁边一位十七八岁的粉衣少女,小心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凑近,低声问道:咦,你倒是眼生得紧,不知是哪位峰主门下的呀? 楼云朝她笑笑,温和道:凌云峰。 粉衣少女一怔,眼神微变。 她道:我听师兄说起过你。你好像之前没有参加入门试验,也缺了不少课。哦对了,我是东华峰的萧亦然,纪清文就是我师兄。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楼云点头谢过她,没多久,门外走来一位鬓发灰白,仙风道骨的老者,便是元无峰师祖了。 白日的时间很快过去,初级心法本身并不深奥,个人资质不同,能理解到的程度也不尽相同。 今日讲堂结束时,元无峰师祖布置下一些任务。便离开。 楼云随着众人一道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峰时,先前的粉衣少女走到身前,对他眨了眨眼,笑道: 方才先生布置的课业可要仔细完成了,据说他对弟子们很严厉,若是没有完成好,要当心被罚了。 楼云点头道谢,粉衣少女随其他弟子离开。 他动作稍慢,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完。他抱着书走出书堂,金乌西斜,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锦白坐在一处枝头,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叶子。见他出来,三两下爬下树,一蹦一跳跑来。 回凌云峰的路上,锦白道:仙上今日出去了,可能明日才会回来,叮嘱让你好好休息。 楼云点头,垂眸瞥了眼路旁葱郁的树木。 此时季节正好,枝头从陈绿中抽出一些细嫩的枝叶,在金黄色的余晖下,有种奇异的美感。但他心里不知为何,有股隐隐的失落感。 身侧又传来锦白的声音:仙上还说,若是今晚也睡不好,可以去他的屋子。桌上有安神香,睡前点一支便好。 楼云嘴角一弯,胸口那股郁气顿时消散一些,心情莫名好了几分,连方才看来不大顺眼的树木枝叶,也好看起来。 夜色降临,楼云用完晚饭,又温习一会儿今日所讲的课程,便准备入睡。 锦白也没问他,径直将他带到祁朝屋里,问道: 需要点安神香吗? 楼云从进入这间竹屋,便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无意识应一声,锦白当他需要,便将安神香点上离开了。 楼云缓缓换下衣物,走到床前,钻进被子。呼吸间满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被某个人抱在怀里。 他稍稍拉下被子,露出口鼻。安神香清淡悠然的味道缓缓飘散过来,隐隐有压过另一股气息的趋势。 楼云闭上眼,眉头微皱,竭力从两股混杂的气息中,分辨出那股熟悉的味道。 半晌,他面无表情睁眼,下床将桌上的安神香摁灭。 分卷(21) 整夜,安神香再没燃起过。 早上锦白来敲门,楼云睁开睡眼,觉得困倦无比。原因无他,失眠了而已。 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平日里并没有学习这么久,昨日突然听一整日的课,用脑过度,所以睡不着了。 他彻夜闭眼,却毫无睡意。直到天方破白,困意才姗姗来迟。 没睡一会儿,锦白便来叫他了。 他强打着精神起身,头脑昏昏沉沉的,神思游离地抱着书走到书堂。 上午先生要抽查昨日让背的心法,楼云有些心不在焉,控制不住打个哈欠,被抓个正着。 你来背一下。白发尊者手上拿着书卷,点了点楼云桌子。楼云如梦初醒,起身后,脑子里却一团乱。 明明昨日特意温习过,此时半个字也不记得了。他耳根发热,白发尊者见状,心下了然,招招手淡淡道: 背不出,按规矩,便去书堂侧殿罚跪吧。 身侧的粉衣少女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楼云没什么话说,默默捡起书,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侧殿,面朝仙门历代掌门的雕像,跪了下去。 第36章 书堂的课上了一日, 楼云便跪了一日。 好在侧殿离书堂仅一门之隔, 先生讲课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落进了楼云耳朵里。 中午休息时, 萧亦然跑来递给他一个软垫, 楼云的膝盖这才从冰冷坚硬的地面,移到稍软的垫子上。 傍晚下课时,萧亦然走前递给他一瓶药膏。眼带关切道:这个是纪师兄给的,他有任务在身, 不能过来,让我替他给你。 楼云接过药膏道谢, 奇怪道:我不过刚跪了一日,怎么纪师兄就知道了? 萧亦然尴尬地笑笑, 道:其实不止纪师兄, 现在大半个景华仙门,应该都知道了。 楼云一愣, 萧亦然又道: 你快回去吧,不然待会儿不知道什么奇奇怪怪的人,都会跑来了。 哦楼云嘴唇紧抿,呆愣愣点头, 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不仅丢自己的脸,更重要的是, 还丢师尊的脸。 楼云心情沉到最低点, 萧亦然走后, 他试着起身。不料膝盖跪了一天,早已僵硬无比。此刻稍一动作,双脚仿佛都不是他的了。 他双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尝试着站起来。用了很长时间,终于踉跄着起身,靠在一旁的墙上。 今日来听课的人已经走完了,书堂里空荡清冷,只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 楼云缓了片刻,正欲走出书堂,门外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进来,四处张望。 楼云,你怎么样了?锦白见他靠在墙上,眉头皱成一团,一脸担心道。 楼云朝他笑笑,摇摇头道:我没事,我们回去吧。锦白本想上前扶他,奈何人太小,楼云示意让他跟着就好。 两人慢慢走出书堂,锦白道:幸好鹤白那家伙聪明,又拔了一根白羽给我,这下回去就容易了。 说着,从袖子里抽出那根白羽,晃了晃,白羽倾刻间变大。他站上去,对楼云道:来,快上来吧。 楼云心下一松,无比感谢鹤白有这样伟大的功能。 乘着白羽,两人眨眼间回到凌云峰。 用过晚饭,楼云痛定思痛,把今日所讲内容反复温习好几遍,又把整本书看了不少。 待他抬头时,灯花不知道剪了几遍,夜已深了。 锦白早已回去,楼云一个人站在祁朝房里,难得犹豫了很久。 他收起书本,默默走到床榻前看一会儿,叹口气,又转身离开房间。 再这样下去真不行,要是今晚也像昨天一样失眠,以后就都不用去听课了,实在没脸见人。 还是回自己屋里睡吧。 楼云心情郁郁,一路走回自己房里。膝盖痛着痛着,竟已有些习惯了。 他换好衣服坐在床边,手上拿着白日里萧亦然给的药膏,撩开衣服,露出膝盖上一片青紫。 玉瓶上的盖子一打开,顿时一股清冽悠长的药香弥漫开来。纪师兄待他确实好,这么贵重的药膏,说给就给。 楼云在心里给纪清文加上十分,低头给自己上药。膝盖一碰就很疼,他垂眸冷冷看着,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那片青紫变得扎眼起来。 他胡乱抹两下,门外突然传来一点响动。 门也没锁,很轻易被推开。楼云闻声抬头,视线里晃进一片银白的身影。 师尊怎么会来?! 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将腿往床榻上一缩,放下衣服挡住膝盖,慌忙将药膏塞进被子里。 祁朝站在门口,侧头看过来。一双狭长的眸子沉静幽深,楼云从头到尾没敢抬头跟他对视一眼,只来得及扫两眼,确认膝盖上的伤遮完全没有。 气氛诡异地安静一瞬,楼云莫名有种做了错事,怕被发现的感觉。他头低着,随着祁朝一步步走近,微微朝床榻里退了退。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头顶投下一片阴影,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楼云眼皮一跳,镇定道:正准备休息师尊你怎么来了? 站在床榻边的人侧过身,坐在了床上。楼云稍稍抬眼,撞进一片幽深的眸子里。 回来见我房里没人,祁朝仔细看着他,伸手捻起他垂在胸前的一缕发,缓缓道,便想来看看你。 楼云心跳不由停了一瞬,纤长的睫毛微颤,眼睛眨了一下,道:我这两日睡得挺好,所以也不用留在师尊房中了。 是吗。祁朝语气淡淡,听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楼云心下忐忑,不确定他蒙混过关没有。 捻着发尾的手松开,缓缓顺着长发抚至耳边。楼云心跳渐快,呼吸随着这安静的氛围,也变得小心起来。 祁朝定定地望进他眼睛,手指抚过楼云眼下淡淡的青色,平静道:真的睡得挺好吗? 楼云说不出话。 他穿戴完好地坐在床榻上,却有种整个人,乃至灵魂都被对方一眼看透的感觉。这个时候再说谎毫无意义,他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另一个答案。 祁朝轻叹一声,收回手,转头看着桌上的蜡烛,淡淡道:可还有什么事没说? 楼云闻言下颌线条绷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生硬道:没什么事。 说完好像又后悔了,顿了顿,改口道: 徒儿错了,今日今日被授课先生抽查,没能背出心法。 祁朝没有反应。 楼云继续道:师尊让徒儿好好听课,徒儿辜负了师尊和授课先生的一番苦心,让师尊失望了。 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不可闻。 气氛又安静下来,楼云心里一阵难受,不知道师尊会怎么想。 思绪混乱间,他隐约闻到一缕清冽悠长的香气,恍惚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眼前的人撑着手,俯下身靠过来,温热的吐息缠绕在脸侧,对方低低的声音响起: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对方靠的很近,楼云不动声色向后倾倒,拉开一点距离,侧过头窘迫道:可能是沐浴时放的花草香吧。 祁朝似是毫无所觉,低头又靠近几分。这个角度能看到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随着侧头的动作,拉出一段优美的弧度。 再往上一点,是面前人微微发红的耳朵,和略微紧张的表情。 祁朝静静欣赏一会儿,轻轻吐出两个字:撒谎。 面前人随之一颤,脚下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像是竭力在掩盖什么。 像是想看清面前人的表情般,祁朝低头逼近一分,楼云随即后退三分,回过神时,楼云整个人已被压倒在床榻上。 我楼云喉结动了动,还未等他想好措辞,头顶的声音便打断他。 这是东华峰的伤药,你受伤了。 声音近在耳侧,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垂上,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楼云头顶轰一声炸开,心虚地想将腿收起,却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单膝跪上床榻,一条腿抵在他腿间,整个人动弹不得。 哪里伤了? 身前的人缓缓问道。楼云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接承认膝盖伤了吗? 怎么伤的?没有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被先生罚跪,跪伤的。 这个原因太丢脸了,怎么说得出口? 身下被褥发出一阵轻微的磨蹭声,一只手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覆上一侧的膝盖。 这里。 随着那只手的触摸,楼云整个人轻颤一下,耳根的绯红迅速烧至脸上。 祁朝双眼盯着他,脸上表情不变。楼云感到那只手稍稍移动,像是要马上撩开衣袍。 他回过神,慌忙按住那只手,颤声道:师尊,别 被罚跪跪成这个样子,真的无颜面对任何人。 空气安静一瞬,那只手停止动作,像是听进了他的话。 楼云悬着的那颗心随之落地。 下一秒,膝盖一凉,原本覆在上面的衣袍垂落至腿侧,一片青紫的淤痕露了出来。 楼云头脑一声轰鸣,瞬间空白一片,脑子里除了完了两个字,再无其他。 他认命般闭上双眼,抬起手臂挡在眼前,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对方微凉的手指隐约触碰在淤青处,有些痒。半晌,祁朝冷冷的声音响起: 药呢。 楼云一愣,睁眼僵在那里。 怎么是这句,不问其他吗? 过了两秒,对方重复道:药呢? 楼云恍然回神,放下手臂,迟疑道:在被子下面 身前的人坐起身,眼眸垂下,抬手将他膝盖曲起,从被子下面翻出药瓶,细致轻柔地给他上药。 手指微凉,触碰在伤处,轻轻的很舒服。 楼云撑起半身,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触动,看着静静给他上药的师尊,一时入了神。 好了,祁朝收起药瓶,放到一侧,抬眼看向他,说说吧,怎么伤的? 楼云老实道:被先生罚跪 因为背不出心法? 楼云点点头,没解释。 祁朝看着他,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道: 没事,你尽力就好,有些事情只是时候未到。 楼云沉默不语,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本心法先前甚至看过一些,昨日还背过,怎么今早醒来半个字也不记得了。 大约是没休息好的原因吧。 祁朝看着他眼下一片淡青色,眼神一软,伸手揽过面前的人,抱在怀里。 心思别那么多,好好睡吧。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陪着你。 第37章 楼云最终在祁朝怀里睡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 睡着后, 他整个人变得放肆多了。 祁朝身上那股味道太好闻,那个怀抱太过舒服, 他无意识地朝里蹭了蹭, 头抵在对方肩窝处,呼吸浅浅地睡着。到半夜时,整个人已经快贴到对方身上,又被一双手克制地拉开。 天色渐亮, 思绪朦胧间,他感到有只手放在他腰上, 顺着凹陷的弧度轻轻摩挲着。 师尊他下意识叫道,声线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带出一个勾人的尾音。 腰上那只手随即停住, 片刻后离开。 醒了吗? 楼云感到一只手抚过颈侧,有些痒, 头脑顿时清醒几分,回想起昨晚的事。 嗯?这是又又又跟师尊睡一起了?! 我 楼云一瞬间心情复杂,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师尊抱着睡?简直跟中了邪似的,更惊悚的是, 他心里居然隐隐有点高兴。 自己这是怎么了? 怎么变得这么依赖一个人?? 楼云压下心底莫名其妙的情绪,假装不经意地移出那个怀抱,应了一声。 祁朝收回手, 淡淡道:昨晚忘了告诉你, 你的剑已铸好, 起来看看吧。 楼云顿时完全清醒,睁眼看去,祁朝已起身正在换衣服。晨光里,祁朝背对他,轮廓被勾出一圈微光,只是看着这个背影,都觉得舍不得移开目光。 还不起吗?祁朝已经换好衣服,微微侧过头。 楼云回神,道:这就起。语毕迅速起身,将衣物穿戴好。 正低头系腰带,地上靠近一个影子,一只手伸到他领口,帮他理了理外袍。微凉的指尖有意无意碰到颈部皮肤,楼云觉得有些痒,又不好意思避开,只得忍着。 那只手理完外袍并没有离开,而是拨过他垂下的发,收在手中。 祁朝转身走到他身后,慢慢帮他把一头墨色长发束起。 楼云低头,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莫名有几分缠绵的味道。他心神一荡,忍不住想道: 师尊在帮他束发 一般的师徒,会做到这么亲密的事吗? 不,别的师徒怎么能一样,外人看师尊挺清冷的,其实意外地温柔。 他的师尊这么温柔,是只对他这样,还是对其他人也这样? 地上的影子交缠好一会儿,分开些许,祁朝松开手,眼神柔和道:行了。 楼云侧身看向一旁的铜镜。 及腰的墨色长发被一条银白玉带系好,他视线一偏,看向身后的人影,两人目光在镜中交汇。 楼云脸上一烧,视线仿佛被烫到般,慌忙闪躲,忙道:多谢师尊。 祁朝后退一步,手在空中虚画一个诀,一柄流光长剑在空中显现出来。剑身通透泛着微微寒芒,嗡嗡震动,楼云一眼见到,便有种神魂与之共鸣的感觉。 寻了北寒之渊镇地的万年晶石,中和了剑身的寒气,祁朝手缓缓放平,剑随之送到楼云面前,你看如何? 分卷(22) 楼云目不转睛看着面前这柄剑,眼底全是惊艳之色。剑身细微处,纂刻着繁复精致的纹路。 他伸手握起,相触的刹那,空中发出一声奇异的微鸣,似有某种声音穿透千年光阴,传达而来。 喜欢吗? 祁朝见楼云双眼亮晶晶的样子,眼尾一弯,眼底也有了几分温度。 喜欢楼云握紧剑,克制住心底舞剑的冲动,抬头朝祁朝一笑。 祁朝神色微怔,随后迅速恢复平静无波的表情,道:喜欢的话,为它取名吧。 楼云目光流连在剑上,低头沉思一会儿,纠结道:什么名字好呢师尊觉得呢? 他抬眼看去,祁朝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不知道这个样子看了多久。不由心下一窒,顿时从收到剑的欣喜中抽出两分清醒。 泯泯都无地,茫茫岂是天,祁朝眼神悠远,像是透过他在回忆什么事情,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一笑,不若叫无茫,可好? 楼云在对方眼底看到一抹温柔的意味,下意识点头: 好啊,就叫无茫吧。 只要是师尊赐的名字,什么都好,只不过,师尊刚刚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眼前的剑得了名,剑身轻啸,似在低声附和。此剑已与他形成从属,楼云心随意动,将剑纳入识海,待需要时就可召出。 祁朝垂眸看他,道:你今日是想去听课,还是随我练剑? 当然想回书堂里去背书,一雪前耻。楼云心里这么想,迎着对方的目光,不知怎么脱口而出成了:想随师尊一起练剑。 祁朝一笑,楼云不自在地错开目光,他无端从看过来的视线里,感受到一股令人心跳急促的热度。 随后两人出门,祁朝待他用完早饭,一齐走到竹林深处的空地。 日光正好,微风轻拂。 祁朝抬手,随手折下一枝细竹,道:今日先从景华的基本剑法开始,心法你已背过,看我做一遍。 语毕身形一动,楼云只觉眼前晃过一抹摄人的寒意,随即满目剑意扑面而来。明明是最基础的剑招,在眼前这人手中,一招一式势如破竹,天地万物仿佛不过剑下残影。 片刻,祁朝收招看过来,楼云才从方才的震动中回神。 你来一遍。祁朝淡淡道。 楼云点头,召出无茫,凭着印象硬着头皮舞了一遍。完毕后一颗心半悬着,神色忐忑地望着祁朝。 自己做的应该不太好,好几个地方都记不清了。不料祁朝对他一点头,道: 不错。 嗯? 不错?? 楼云看向对方,祁朝面色认真,不似开玩笑。心里犹疑一瞬,顿时信了大半。 难道他真做得还不错? 那刚刚这是,被被夸了? 楼云心神一荡,还没荡回原位,祁朝上前两步走过来,抬手覆上他执剑的右手: 不过有几个地方,做的不太到位。 手背上一片温热的触感,对方站在身后,呼吸间全是熟悉的气息,仿佛被人抱在怀里。低低的声线从耳边传来,楼云不禁面上发热,嘴唇紧抿没出声。 那只手带着他,执剑在空中划过。楼云屏息,目光不敢乱晃,只紧紧追随着剑招移动。 明白了吗? 耳边又响起那道声音,楼云莫名觉得耳根有股酥麻的感觉,他定定神,仔细回忆方才的动作,点头道: 明白了。 覆在手背的那只手随即放开,楼云深呼吸一口,退开两步。这次比上次熟练一些,一招一式也像模像样了,进步不少。 楼云心下欣慰,自我感觉踏实不少。 沉入练习之中,便不记得时间,一晃眼白日很快过去。大部分时候楼云自己在反复练习基础招式,累了便稍作休息,然后继续。祁朝站在一旁,有时会上前指点一二。 临近傍晚时,祁朝重新执起那枝细竹,立在一旁,对楼云道:来试试。 楼云神色一凛,看向对方。 你用今日所教剑法来对我,逼我出手便算过关。 楼云一听,心里打鼓:才练了一日,能做到吗? 祁朝立在那里静静看过来,似是在等他。他顿了顿,抛开脑子里多余的想法,凝神朝对方挥剑而去。 几招下来,对方手上不动,只在最后时机轻飘飘侧身,无茫连对方半片影子都没沾到。 无茫的速度太慢了。 楼云不由眉头微皱,手上动作加快,却已经到达他的极限了。 他聚精会神,眼里只有那个白色的身影,又是十来招过去,毫无进展。心下刚浮起一丝郁闷,一时脚下不察,不知绊到什么东西,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前倒去! 祁朝长眸微眯,下一瞬,已经不由自主伸手,将人稳稳接在怀里。 怀里的人像是还未从方才的练习中缓过来,靠在他胸口细细地喘气,面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潮红,眼神认真而透着一股执着劲,让人心尖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撩拨一下。 空气安静几秒,只听见一串细微急促的呼吸声。 楼云整个人靠在对方怀里,平复过来后,听见头顶的声音淡淡,往深处听,似乎还带着一点笑意: 你便是这么逼我出手的? 楼云愣一秒,等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整个人轰一下,像有团火从脚底直烧到头顶。 不、不是,没有 这算什么,自己这算是耍赖吗? 他磕磕绊绊否认,然而自己都觉得没有半点说服力,索性嘴唇一抿,不再开口了。 祁朝见好就收,不再逗他。楼云红着脸从对方怀里离开,垂首站着,不敢直视对方眼神。 片刻,他感到身前的人抬手,轻抚他的头顶。 待你将景华基础剑法练熟,我再教你一门特殊剑招。 此剑招杀势较盛,且出其不意,你留作保命之技最为合适。 楼云闻言抬头,道:师尊是担心我去仙门秘境遇到危险吗? 祁朝一笑:无论何时何地,遇到危险都可以用,但用不上最好。 此剑招极耗心力,若非极危险的境地,或遇上势必要杀之人 还是不要使用罢。 第38章 练了一日剑, 晚上回到竹屋时, 楼云只觉浑身无力,恨不得马上钻进床铺里睡着。 等躺在床上闭上眼, 身体不动了, 思维又控制不住活动起来。 如今自己的床榻上只有一人,即便左右翻身,也不会碰到其他人。他想起方才回屋时,师尊说过, 今晚若入睡困难,去找他便是。 去找他 听到的一瞬间, 楼云心里不禁一动。 但他拒绝了。 距离做噩梦那日,也隔了两天了, 难道还会受影响, 导致入睡困难吗。 正常情况,一个噩梦会影响这么久吗? 师尊真的这样相信, 没有怀疑过吗? 楼云不敢细想,心里莫名有些心虚。他拉过被子蒙住头,试图打断这个想法。 蒙着头睡着睡着,困意渐渐袭来。 半梦半醒间, 恍惚听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响声。 他没精力去理睬,继续睡。但窗外的声响没有停止,持续响了好一阵。 这绝不是什么风吹的声音, 更像是有人在爬窗。 楼云绷着一根神经, 不情愿地将眼睁开一条缝, 挣扎着瞥了眼窗户的方向。 朦朦的月光下,一个少年样的人从窗口露出头,正费力地想爬进来。 楼云眯了眯眼,爬窗的人又往上蹭了十几公分,露出一身暗金的外袍。 是秋河。 他来作什么? 楼云心里疑惑,睡意顿时去了一半。他顶着困顿睁全眼,缓缓坐起半身,开口道: 秋河? 窗口的秋河本已经快翻进来了,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似乎吓一大跳,手没抓稳咚一声,从窗口掉下去了。 楼云: 听起来就挺痛的,不知道还好吗。 楼云下床走到窗边,窗底的秋河正捂着腰,脸色不怎么好。 还能走吗,我拉你上来还是给你开门? 秋河闻言,抬头看他一眼,低声道:拉我吧。 等两人站在屋内,楼云给他拿了个软垫,让人坐在椅子上。 你怎么还没睡?秋河闷声道。 楼云觉得好笑:你等我睡了,进我房要干什么? 秋河不说话了,他看了看楼云,眼神平静,仔细看好像还带着三分委屈的意味。 委屈? 楼云被这想法一惊,不由心里一哆嗦。初见秋河时,对方态度还挺冷淡的,虽然后来还主动给他吃果子,但跟现在态度也相差甚远。究竟是怎么回事,导致前后态度差别这么大? 面前的秋河坐在椅子上,可能特意收敛了气息,那股沉稳古老的气质不见了,怎么看都是个十八九的少年样。大约是那天晚上被祁朝惩罚了,伤还没好全,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我来看看你,听说你最近睡得不好秋河憋了半天,蹦出这么句话。 来看看他?心意是好的,不过他睡得好不好,秋河怎么这么关心? 按理说,只见过两面,两人关系也没要好到这种程度吧。楼云觉得有点意思,他心里有计量,虽然那天晚上在师尊面前给秋河开脱求情,实际上有没有疑问,心里是清楚的。 我这两天受影响,是不是跟你给我的果子有关?楼云平静问道。 秋河闻言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心虚。但转瞬又恢复原状,他犹豫一下,老实道:本来那个吃了不会对睡眠造成影响的,谁知道 嗯?楼云好奇地看着他。 谁知道你看见的是不好的景象。 楼云皱眉,道:那个东西吃了是会让人做梦吗? 秋河支支吾吾应了,眨眨眼,似乎很小心地问道:你还记得做梦的内容吗? 做的梦醒来就忘记了,半点不剩。楼云摇摇头,秋河见状愣了一下,表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望。 楼云忍不住问他,可秋河闭口不言那个果子和梦的事了,并且从椅子上歪歪斜斜站起来,就想走了。 楼云: 你大晚上的费心费力跑一趟,就为了跟我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楼云简直觉得莫名其妙,想起锦白鹤白的评价,不由有些赞同,确实是个奇怪的人。 要我送你回去吗?楼云虽然困得要命,但看秋河走路磕磕绊绊,伤还没好完的样子,不由有些心软。毕竟这人大半夜的跑来,就为了看看自己睡得好不好。 秋河连连摆手,只说:我自己回去便好,你还是不要动了,快睡吧。你明天还要练剑吧? 说着走到门口,手放在门上,使力想推开。不料门纹丝不动,像被什么锁住似的。 秋河眯着眼看了看,啧一声,转头无奈道:你来开门。 楼云奇道:怎么了,门不是没锁吗,你不会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秋河神色复杂看他一眼,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楼云走到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秋河离开后,楼云重新回到床榻上,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第二日,祁朝没有出现,楼云一个人练了整日剑,傍晚时,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楼云转身,看见是锦白提着食盒的过来,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他将无茫收回识海,走上前,接过锦白手中的食盒。 谢谢,楼云平缓下呼吸,不经意地问道,师尊今日出去了吗? 锦白眨眨眼,有些疑惑道:仙上不知道去哪里了,没看见人影。你也不知道吗? 楼云默然摇头,提着食盒放到一旁的石桌上,坐下。 其实近些日子,许是修行方面有进展,食欲方面倒是没以前那么盛了。 他有些兴致缺缺地打开食盒,挑几样吃了些。 锦白见状,问道:今天的不合口味吗? 没,挺好的,楼云手上捏着一块糕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师尊他平日里都不用饭的吗? 仙上从来没让我们准备过吃的,也没人见过他用饭。倒是你来后,仙上陪你吃过几次。 哦。楼云垂下眼帘,一口一口把手上的糕点吃完,起身离开石桌。 你先回去吧,我再练会儿剑。 锦白收起食盒,看着天色渐暗的竹林中,专心致志练剑的人影,欲言又止。 其实他今日见过仙上,仙上让他傍晚来给楼云送饭的。但仙上不让他说这些,他不太懂,为什么仙上有空不亲自来,看楼云的样子,明明很想见仙上的 锦白撇撇嘴离开,决定不再想这些。他本只有几百年的修为,对于锦鲤来说,正是初识万物的孩童期,多亏了剑尊点化才得以有人型。很多事情他不懂,多半是时候未到。 锦白离开后,楼云又练了好一阵。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的,已经有些累了,但就是想找事情做,好像逼迫自己忙起来,就无暇想其他了。 也许快一点将剑练好,就有底气去找师尊,让他考核自己。 天光渐渐消失在地平线,夜色已至,光凭肉眼已经不太看得清周围环境了。 楼云胸口起伏喘着气,手臂垂下,剑尖离地面只有几厘米。 他静静站一会,手臂实在提不起剑了,便收起剑离开竹林。 凌云峰上有一池温泉,之前从未泡过。楼云想着今日练剑太累了,泡一泡再去休息,明天继续练剑。 他顺着青石小路转了几个弯,前方隐隐有热度传来。片刻,一池热气腾腾的温泉出现在视野。 分卷(23) 薄雾蒸腾而上,银白的月光下,池面隐隐约约,波光粼粼。 四下里寂静无声,楼云放空心绪,褪去衣物,缓缓走进去。 热度包围上来,逐渐将人淹没。楼云闭眼沉入水底,墨色长发浸入水里,四散开来。 良久,他睁眼,一缕银白的发带浮在水里,飘至眼前。 他盯着这根发带半晌,伸手抓住。 这根发带这两日一直绑在自己头上,昨日,还是师尊亲手替他系上的。 他浮至水面,背靠到池边,映着月光怔怔盯着手中的发带,好像在看它,又好像没在看。 发带的颜色,跟师尊平日里喜欢穿的衣服,倒像是同一种。 师尊 楼云静静看一会儿,眼眸渐阖。也许是这一池温泉太舒服,也许是今天练剑确实太累了。 困意袭来,他转身伏在池壁,手里紧紧握着发带,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 睡着的人没什么着力点,没一会儿,整个人缓缓往下沉,像是要沉进水里。 楼云双眼闭着睡着了,呼吸浅浅的,毫无所觉。 池岸边突然晃出一片银白的衣摆。 与楼云手中的发带,颜色一模一样。 下一瞬,一袭银白衣袍的人影沉入池面,径直伸手,将正在下沉的人轻轻搂至怀里。怀里的人温度很高,分不清是人的体温更高,还是泉水的温度更高。 楼云昏昏沉沉的,意识模糊间,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好像有人抱着他。 这是梦吧 练剑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他稍稍动了动,无意识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睡沉了。 搂着他的人不动声色上岸,浸透的衣物在几息间恢复原状,不带一点湿气。 那人抬手,给他裹上一件外袍,而后盯着怀里人香甜的睡颜,眸色沉沉看了好一会。 莹白的肤色被温泉蒸腾出一片红润,纤长的睫毛微卷,裹着湿气,在月光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嘴唇微张,红润泛着水光,不知道触上去是怎样一种柔软。 这人睡着了,就是这么副毫无防备的神情。 一声轻笑消散在夜色中,一道低低的声线缓缓响起,像是对楼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稍稍没注意就差点出事,这样下去可不行。 该怎么罚你呢? 第39章 回竹屋的路上, 也许是宽大的外袍并未严丝合缝地遮住身体。隐约有几缕冷风, 顺着衣袖的缝隙钻了进去。 楼云睡得沉,身体知觉还是有, 整个人缩了两下, 朝抱他的人怀中又贴近几分。 别动。 有人低声说了两个字,可惜楼云听不见。 他顺应本能,怎么舒服怎么来。待往那个怀中贴得不能再近后,他满意地停止动作, 无意识发出一声轻哼。 沉沉的夜色中,抱他的人一身银白衣袍, 沐在清冷的月光下。一双眸子狭长,眼带危险地低头瞥一眼后, 直到回屋都没再看他。 楼云不知睡了多久, 渐渐地,他觉得有些口渴, 想喝水。 在床榻上扑棱几下,他把被子推到一边,迷迷糊糊撑起半身,闭着眼就想伸手, 去摸不远处桌上的茶杯。 手刚一抬起,一个玉制冰冷的杯子便递到手边。 他没多想,顺手接过, 将温凉的茶一口饮尽。 喝完了才觉得哪里不对, 这茶杯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了?他在黑暗中睁开眼, 只见床边坐着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大脑还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楼云呆愣愣盯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 师尊? 对面没有回答他。 楼云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这个反应不像师尊,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师尊,还有谁会坐在那里呢? 不待他想明白,漆黑的夜色里,一抹冷然的银质边缘反射出微光,这抹光亮像一个开关,瞬息间牵扯出一连串记忆。 楼云登时清醒一半,心里一惊,手中的玉杯不慎滑落。坠到半空时,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接住,轻轻放回桌上。 困意被惊褪了,就不好入睡了。 一道凉凉的声线响起,楼云恍惚一瞬,以为自己还在东琴城。他心里不由吐槽:你倒是比杯子摔碎,还要惊人。 对面魔尊凑近几分,缓缓道: 我如何惊人了? 楼云:??? 难道他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魔尊似笑非笑看着他:一醒来就叫师尊,这么想见他吗? 楼云下意识否认:不是 说完又觉得不对,有什么好否认的?这是在凌云峰,师尊的座峰,当然会以为是师尊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怕被我师尊发现吗?楼云问道。 魔尊坐直身体,随口道:他出门了,这阵子都不在。 不可能,刚刚楼云顿了顿,想起什么,道,之前我明明在温泉里,醒来在这里,难道不是师尊抱我回来的? 是我。魔尊不徐不疾道。 楼云皱眉,好像在仔细回忆,确认对方说话的真假。 魔尊静静等一会儿,等到了面前人似乎不太高兴的神情。 他最终放弃回忆,挣扎着质疑道:师尊出门我怎么不知道? 魔尊挑眉看向他:你怎么肯定,他出门一定会告诉你? 我楼云一急想反驳,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 他确实不敢肯定。 如果师尊真的出门,又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他? 他不愿意细想,更不好的是,迄今为止确实没得知师尊出门的消息。 如果师尊真的走了,自己又不知道 那师尊压根没想过要告诉他。 为什么没想过要告诉他呢? 楼云沉默了。 反驳不了魔尊的问题,让他有种被对方说中的感觉。 随之还有种不愿承认的失落感。 魔尊这么肆无忌惮的,都出现在他房间了,说明师尊确实不在凌云峰了,否则魔尊怎么也会避一下。 空气凝固一瞬,楼云嘴唇紧抿,黑暗里静静的轮廓,给人一种莫名脆弱的感觉。 半晌,他哑声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魔尊一笑,撑着下颌道:你说呢? 哦。楼云眼皮也不抬,淡淡答道。随后掀开被子,闭眼一钻,躺着不动了。 没一会儿,空气中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像是睡熟了。 黑暗中的魔尊愣了半晌,突然失笑,低声喃喃道:会发脾气了。 他伸手轻轻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身上,看了很久。 天光乍亮,日光投进窗户,竹屋内光线渐渐明朗。 楼云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想到,该练剑了。 他闭着眼坐起身,睁眼时发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人。 一晃神,才想起昨夜的事。 这人在他床旁坐了一夜? 魔尊都这么闲的吗? 楼云怔了几秒,椅子上的人一袭暗色衣袍,单手撑头,银质面具下双眸闭着,比醒着时少几分阴冷,多了一抹柔和。 他回神不欲理会,披衣下床,走到铜镜前准备束发。 刚挽起长发,身后一双手接过他手中发带。楼云回头,魔尊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他背后,手中垂下一缕银白的发带。 像是被什么刺激到,楼云眼底一冷,劈手夺过发带,道:别碰,我自己来。 魔尊的手僵在空中,看着楼云把银白色的发带系上发尾,问道:怎么了? 楼云手一顿,缓和下语气:别碰这个发带。 这么宝贝?魔尊看向他。 楼云总觉得这目光里有点调侃的意味,顿时不知想起什么,耳根一红,岔开话题道: 你不是又来讨利息的吗,不拿完了就走,老留在我这儿,不会浪费时间吗? 魔尊一笑: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来监督你的。 监督我做什么? 魔尊靠近一步,低下头,在他耳边缓缓道:当然是来监督你,有没有认真修行,看看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还我了。 话音落,一只手贴上他的胸口,顺着松垮垮的外袍往下,楼云顿时感到有些微妙。 他朝旁闪避一步,错开那只手,拉紧外袍道:你放心,我有在好好练剑。 魔尊看他的反应,似乎觉得很有趣,突然开口道:你有点排斥我的接触。 楼云理所当然道:既然现在不需要我还利息,你靠得这么近做什么? 那祁朝呢?魔尊没回答他的问题,双眼紧紧盯着他,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不排斥他的接触? 楼云一时没应声,魔尊朝前一步。 他可以给你束发。 楼云不自觉后退半步。 甚至二人同榻而眠。 楼云后背抵上桌子,退无可退。魔尊欺到身前,眼带深意低声道: 师徒可以这样吗? 第40章 师徒可以这样吗? 楼云被逼得后退不得, 侧过头避开面前人的呼吸。 他心跳略微加快, 脑子一团乱,这些问题他下意识不愿意去深想。 热度升到脸上, 他嘴唇微微颤一下, 语无伦次道: 怎么、怎么不可以,我关你什么 他转回头,抬眼看向魔尊,愣住了。 魔尊不知什么时候贴到眼前了, 这个距离太近了,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瞳孔中, 自己慌张的影子。 空气安静一瞬,对方沉沉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楼云有些局促, 嘴唇不自觉抿了抿, 随即一种本能的危险感陡然爬上背脊。 下一秒,对方灼热的呼吸缠绕上来, 唇上贴紧一份温热的柔软。后脑勺仿佛有电流爬过,瞬间令人战栗不已。 这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跟魔尊这么亲密的接触。不是醉酒,不是梦中。 醉酒那次, 楼云只有隐约的印象,梦中那次,醒来后也不怎么记得了。而这次的接触, 让人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过于汹涌的气息占领神智, 理智溃不成军。腰被人搂住, 楼云从接触缝隙间漏出一点声音,又被对方吞过去。 你楼云拼命伸手,奋力将人推离几分。 呼吸有些不稳,眼角被刺激出一片潮红,他皱眉看向对方,颤声道: 大清早的你发什么 手腕被死死扣紧,反折到身后,吻又落下来。 楼云话说不完整了。 方寸间,只听见轻微暧昧的响声,楼云下颌抬起,混乱中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脑中不知怎么想起那抹银白的身影,神经骤然拉起警告,他闭眼一咬,顿时一股腥甜的气息漫延开来。 对方嘶一声轻叹,他趁机挣脱开桎梏,踉踉跄跄地逃出门去。 留在原地的人静静站一会,半晌,微微抬头,手指擦过嘴角一丝血迹。他盯着面前虚无的半空,狭长的眸子眯了眯,眸底赤红的血色久久没能消褪。 楼云从房里一路冲出,穿过茂盛的竹林,跑了好一阵,终于停下,背靠在一棵竹子上。 他到现在腿还有些发软,脑内一片混乱,喘息中,整个人顺着竹子,缓缓滑坐在地。 魔尊刚刚是干什么? 跟以前一样交换灵力吗,可是从头到尾分明没有灵力交融啊? 如果不是,那又是在做什么? 亲他吗? 这是亲人的举动吧,为什么要亲他? 更可怕的是,刚刚差点被亲得 为什么会这样? 楼云喉结动了动,伸手挡住眼睛,脆弱的下颌线条绷紧。冷静之后,他垂下手,面上浮现出半分迷茫,半分无措的神色。 下一瞬,无茫出现在手中。 他目光落在剑上,眼底几分挣扎的情绪,像是溺在混乱中突然抓住一块浮木。 师尊他喃喃道。 没有人应他。 他头一低,靠在剑上,好像这样能从中获得那个人的支撑。 师尊他低声道。 徒儿想见你啊声音轻不可闻。 身侧有微风吹过,卷出沙沙的声响。楼云猛地抬头,四下张望,周围空无一人。 面上涌起一丝失落,他抿紧唇,少顷,撑着剑缓缓起身,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等把剑法练好,师尊就会回来了吧。 楼云吐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提剑转身。竹林中白影跃动,竹叶裹着风在空地中卷起又落下,剑光穿插其中,映照出一张认真专注的脸。 朝阳逐渐爬上半空,日光明朗,楼云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这一遍收剑时,身后隐隐有人靠近的气息。 他顺手挽剑转身,剑尖平举,离身后人的脖子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再次看见这个人,清早时的记忆又浮现上来。 嘴唇上仿佛还留有温热的触感,楼云眼神一冷,道:你又想来干什么? 魔尊闻言一笑,语气平静道:别这么抵触我。 我看你练剑有些心不在焉,有几个地方没对。 魔尊想绕过剑尖上前一步,不料剑光一动,随他动作紧跟而来。他盯着面前人,看了几秒,道: 你想让祁朝见到,你把这套剑法练成这个样子吗? 似乎被这话戳到软肋,楼云眼神微动,僵持几秒后,不太信任道: 这是景华仙门的剑法,你又怎会知道怎么练? 景华仙门的基础剑法,并不是什么很复杂的剑法,魔尊淡淡道,看过一遍就知道了。 分卷(24) 啧。 楼云心底莫名有些不爽。 不过对魔尊来说,也不是不可能。能坐上魔尊这个位置,想必也不是一般人。 那你说吧,楼云垂下剑尖,斟酌下语句,道,要是再做其他的,就 什么其他的?魔尊走近一步,低头轻声道,亲你吗? 你!楼云刚要发作,手臂一动就被对方按住。 我不明白,又不是第一次,为什么这次这么抵触? 魔尊眼神认真地看过来,好像确实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解。 是因为之前的问题吗,还是什么原因? 你还敢提!楼云登时毛都快炸了,心里的火蹭地上来,抬手就想把眼前这人一剑劈开。 魔尊侧身闪开,道:放心,暂时不会亲你了。咬得这么狠,真是不留情。 话音落,他伸手点在楼云手臂上,出剑角度顿时低了几分。 这里高了。 楼云一剑过去,半片影子都没碰到,对方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听着莫名火大。 还有这里。 又是一点。几招下来,楼云发现还真是对的。 按这番提点练下来,剑招明显凌厉流畅许多。 楼云服气了。 又练了好一阵,气息有些不稳。楼云正要再起剑时,被一只手按住。 该休息了。 楼云皱眉,下意识道:我不想休息。 你这么急着练剑,祁朝也得到了时间才会回来。 谁、谁这么想你怎么知道我师尊什么时候回来? 楼云耳根一红,抬眼问道。 魔尊侧头示意:休息完了我就告诉你。 楼云: 楼云乖乖地坐在一旁,休息片刻。呼吸平稳下来,他正想开口问魔尊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他循声望去,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这个点来的,多半是来送午饭的,但看外形并不像锦白鹤白。 待那人走近一些,一身明金色的衣服逐渐清晰,竟是秋河。 楼云眼角一弯,朝秋河走去。 秋河,怎么是你来了,你的伤好了吗? 秋河提着食盒,闻声抬头,生硬道: 我不是特意来的,我只是顺路 声音戛然而止。 哐当一声食盒落地。 秋河脸色唰地变了,双眼死死地看过来,好像看到什么极为震惊的事情。 这是怎么了? 楼云疑惑一瞬,他很快发现,秋河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 秋河? 秋河眼底渐渐泛红,周身气息陡变,一股杀伐之气迎面而来,他声线嘶哑,一字一顿道: 你竟然还活着。 手一晃,一支炽焰长弓出现在手中,四周火星肆虐。秋河神色可怖,眸底尽是恨意,他伸手拉开长弓,虚空中凝聚出一支灼热耀眼的长箭。 你竟然还活着! 等等,秋河楼云顿觉不对劲,想上前阻止,却被秋河周围暴虐的火风逼退到一边。 方才一直站在秋河正面,楼云以为秋河在看他。现在回过神来,秋河一开始就不是在看他,而是他身后那个人。 他急忙回头,身后不远处,魔尊一身黑袍倚在竹上,平静地看向这边,似乎对这边的状况并不太明白。 楼云一瞬间心紧了,说不清担心秋河还是担心魔尊。 来不及等他作出反应,长箭出弓,眨眼间来到魔尊身前。看不清魔尊是怎么动作的,一道黑气劈手撞上长箭,顿时爆开一阵星星点点的火光。 两股力量的遮蔽散去,魔尊毫发无损的身影显现出来。 秋河手又搭在弓上,正要再拉开一次,一道沉重的杀意袭来,冲击上他胸口。下一瞬,秋河被击得撞断身后好几根竹子,身侧火风被打散,他跪伏在地,咳好几声后吐出血来。 魔尊不知什么时候站到秋河身前,低头看一会,冷冷道:发什么疯? 楼云几步跑过去,挡在秋河面前,急急道:等等,这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咳、咳咳哈哈哈哈哈!秋河伏在地上,笑声渗人,哪有什么误会?没有误会,我不会认错的! 他费力抬起头,双眼刀子一般射向魔尊: 对,不会认错的,这个样子我生生世世都忘不掉楼云,你走开,离他远点! 楼云诧异地转头,秋河奋力抬手,抓住他身后的衣袍下摆,望着他道: 楼云,你快走,别靠近他 别靠近谁?头顶传来凉凉的声线,听得人心里不禁一寒。 楼云感到腰被一只手搂紧,用力拉进一个怀里,秋河扯住他衣袍的手被人一脚踢开。 有病治病,别到这儿发疯。 第41章 头顶的声音带着冷意, 楼云抬眼, 只看到魔尊居高临下看去,面具下的眸子里尽是蔑然之色, 好像伏在地上的是什么无生命的死物一般。 横在他腰上的手收紧, 秋河视线从那只手上一晃而过,眼神变了变,随即毫无惧色地跟魔尊四目相对。 气氛剑拔弩张,几乎肉眼可见地杀气四溢。 楼云担心下一秒又横生变故, 急忙从魔尊怀里撑开一点距离,抬眼软声道: 你等等, 先放开我。 魔尊没应声,但手上松了劲, 任由怀里人转身。 地上秋河忍不住又是一阵咳, 星星点点的血迹洒下,看样子伤得不轻。楼云暗叹一声, 蹲下将他扶起,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靠上来。 楼云,秋河双眼直视过来,低声道, 你认识他?什么时候的事? 这楼云一时卡壳,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抓住手臂的手收紧,秋河目光如刀, 继续逼问道:怎么认识的? 楼云一怔, 还从未见过秋河这么郑重可怕的眼神, 心中疑惑,犹豫道: 只是个意外 行了,闹够没有。话未说完,魔尊冷冷的声音插过来,隐隐有些不耐。 两边实力悬殊太大,楼云怕两人又起冲突,秋河肯定要吃亏,于是转头看向魔尊。 我先送他回去,你楼云斟酌下语句,道,我问清楚了会给你个交代的。 魔尊眼睛眯起来,大约是对他那副护着别人的样子有些不满,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也没阻止他。 楼云一路将秋河扶回自己的竹屋,帮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好,又拿了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秋河全程沉默没吭声,目光随他的动作移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换下的衣服上浸了一些血迹,秋河淡淡扫一眼,嫌弃道:不要了,扔了吧。 不是说灵兽化形之后,身上的衣服就是自己的皮吗?这么一层皮居然说扔就扔? 楼云手一顿,还是将它放在一旁,弯腰坐到秋河身边,手上拿着药膏,给他处理些小伤口。 秋河虽然受伤不轻,气息弱不少,但神色挺平静的,好像刚刚那么激动的人不是他。 看情况,秋河似乎认识魔尊,但魔尊并不认得他,这挺奇怪的。两人之间像有什么纠葛,而且不是什么好的事。 楼云心下思忖片刻,手上动作不停,状似无意道: 刚刚怎么突然那么冲动?这下好了,旧伤才好,新伤又来,怕是又要疼上一阵子。 秋河抬眼看他几秒,眨两下眼,突然神色一变,气势陡然弱下来,垂眸软声道: 这都是有原因的,那人真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要信我,以后别跟他接触了。 语气里带着委屈,好像蒙受了什么巨大的冤枉。楼云眼睫一抖,恍惚间仿佛看到一只金黄色的小鸟,朝他喳喳喳地叫,就差一头扑到怀里了。 楼云: 等等,刚刚气势尖锐逼问他的人是谁? 他定定神,道:那你总得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认定他不是好人? 因为秋河眨眨眼,开口道。 楼云专心看去,一时没留神下手重了,对方眉头立即一皱,嘶地倒抽气。 他手一抖忙不迭道歉,再抬眼时,面前一片白光闪过,方才好好坐在面前的人已不见,座位上横躺着一只受着伤,闭眼昏迷过去的小凤凰。 楼云: 他手有这么重?都疼到现出原型了?? 盯着面前的鸟几秒,楼云暂且压下心中那股被糊弄的感觉,无奈地抱起秋河,准备送他回去。 不然怎么办,难道把这鸟摇醒吗? 正当此时,传来一阵敲门声。门本就未关,转头望去,锦白正站在那里。 我过来看看中午秋河硬是要来给你送饭,就把食盒给他了。结果这么久还没回来,我不放心。他来过了吗? 楼云点头,示意锦白过来,给他看怀里晕过去的鸟。 这锦白一时语塞,脸都皱成一团,这怎么又这样了? 方才他跟我朋友有点误会,我已经给他的伤做了简单处理。你来了正好,带他回去吧。 楼云不欲多说,魔尊的事情解释起来估计有点麻烦,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好在锦白也没问,接过秋河便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他一人了。楼云长舒一口气,想起魔尊可能还在原地。秋河莫名其妙下杀手,虽然对魔尊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终究是理亏,秋河是凌云峰的人,他得出面还魔尊一个解释。 要是魔尊因此记恨,秋河怕是小命不保。 楼云顿觉头痛,这怎么解释?秋河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知道啊。不过无论如何,态度首先要端正,先去道歉吧。 他出门原路返回,待走到方才的位置时,只剩空荡荡一片竹子,半个人影不见。 微风掠过,引得细密的竹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更显得安静空旷。 楼云心底一沉,站着好一会儿没动。 惨了,魔尊走了。 还没来得及道歉,不知道他会不会一生气,去找秋河麻烦。 正当发愁之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声音分外耳熟,上午就听过一次。 脚步声在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停下,楼云转身,不出意外看到魔尊站在那里,目光冷冷的,似乎跟平时没什么差别。 但他不知怎么,竟能从那副平静的眼神下,感觉到对方并不怎么好的心情。 不过人还没走就好。 楼云稍稍安下心,定定神开口道:刚才的事应该是有什么误会,秋河伤重还没醒,我先代他道歉。 魔尊静静看着他,神色不变。 楼云试探道:其实秋河也伤成那样了,要不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吧? 魔尊眼神微动,终于有反应了,他开口道:那我呢? 什么?楼云一愣。 我也伤了,魔尊缓缓走近,语气平静认真道,要怎么办? 等等,魔尊伤、伤伤了?? 楼云一噎,狐疑地打量他,视线在他身上转过几圈,全身上下毫发无损,哪里有一丝异样? 你别是想讹人吧! 楼云斟酌一下,谨慎改口道:哪里伤了? 我本就有伤未愈,方才突然调动灵力抵抗,现下灵息紊乱,自然于我不利。魔尊站到他身前,低头看他,眼神认真,好像确实就是这么回事。 楼云差点就信了。 他在这一刻隐约感觉到魔尊想干什么。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道:那你想怎么办? 魔尊不动声色贴近一分,轻声道:你该帮我梳理一下灵力。 怎么梳理? 你知道的。魔尊定定看过来,语气暧昧。 楼云顶着面前温热的吐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个! 我就是为这个而来,魔尊不以为意,淡淡道,你不是要道歉吗,怎么,后悔了? 我楼云语塞,想想秋河,又怕他去找秋河麻烦。 你自己来。头顶凉凉的声音响起,楼云直接懵了。 自、自己来? 怎么来? 他背脊僵硬,呆愣愣抬头,视线不由从对方唇上扫过,顿时像被什么烫到般别开目光,脸上控制不住地烧起来。 气氛僵持半晌,楼云像被定住般纹丝不动。直到一声轻叹飘进耳朵里,头顶的发被一只手覆上,轻轻摸了摸。 罢了。 面前人微微俯下身,头顶一个轻柔的触感。楼云脑内神经紧绷,大气不敢出。 视线里出现一双狭长的眸子,眼底带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说话算话。那双眸子紧紧盯着他,好像在保证什么。 楼云看着这双眸子,一时有些混乱:什么说话算话? 面前人贴近,他不禁闭上眼睛,却只感到额上对方温凉的皮肤。 下一秒,磅礴微凉的灵力透过相触的皮肤汹涌而来,与体内温热的灵力交融中和。楼云在这股冲击下,恍惚意识到刚才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话算话,是指暂时不亲他了吗? 楼云迷迷糊糊想着,心里好似松了口气。 分开时,楼云第一次不是立即昏睡过去,而是留着几分意识。对方看了看他,轻笑道:不错,有点进步。 被你这么夸,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楼云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你今天太累了,还是休息吧。 分卷(25) 不等他抗议,魔尊伸手遮住他双眼。楼云顿觉一股困意袭来,随之身体一软,直落落朝下倒去。 意识残留之际,他听见魔尊隐约说道: 本想再这样留一段时间,不过 不过什么? 接下来的话,楼云就听不见了,他已经睡过去了。 魔尊打横抱起睡着的人,静静看着怀里人毫无防备的睡颜,眼神柔和。半晌,头一低,轻轻吻了上去。 虽然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吻你。 但你太排斥这个身份了。 魔尊垂眸,眼底尽是遗憾,喃喃道: 慢慢来吧。 第42章 自从那日醒来, 不见了魔尊, 楼云已经独自练了一周剑。 他侧身斩向空中飘落的一片竹叶,剑锋划过, 竹叶顿时一分为二, 边缘整齐凌厉。 他收剑平缓呼吸,目光盯着前方的一棵竹子发愣。 魔尊似乎是走了,这样也好,免得师尊回来两人撞上,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师尊回来 楼云眼帘垂下,这几日他尽力不去想这个问题。 师尊已经快十天没出现了。 不知道师尊到底去做什么了, 锦白鹤白来时,他旁敲侧击地打听过, 他们也不清楚。想来师尊走时, 也没有告诉别人。 此时距离宗门秘境开启,还有不到两周。原书中这个时候, 祁朝是在做什么? 楼云细细想一遍,发现完全没参照意义。 原书里,祁朝因被同门嫉妒陷害,掉进绝谷, 一百年后才出来。算算时间,这还不到一年。 宗门秘境百年开一次,祁朝错过了这次, 待他回来时, 正好遇上下一次。 到那时, 秘境里转一圈,自然又是各类天材地宝都收入囊中,中间虽然有些小波折,也不值一提。 楼云收回思绪,将无茫收入识海,理了理衣袖,朝竹林外走去。 这几日练景华基础剑法时,隐隐有种他本该如此挥剑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且练剑越熟感觉越盛,就好像剑法在唤起什么潜藏的东西。 楼云把这理解为,孰能生巧。果然量变可以引起质变,定是自己这几日练剑很勤奋,才会有这种难得的体验。 剑练得差不多,他也终于允许自己做点其他事。 比如去看看秋河的伤如何了,灵兽园离师尊的竹屋也不远,即使不抱什么希望也可以顺便去转转。 楼云一路疾行,没多久便到了灵兽园。 秋河的屋子从来没去过,他找到锦白,问清位置。 其实平日里很少有人往那边走,锦白奇怪地望他一眼,可能是诧异居然有人专门去找秋河,那边住的都是辈分很高的灵兽,跟我们也很少往来。 秋河这几日如何? 锦白摇头:不清楚,他早已是辟谷的修为,就是在屋里一直不出门,也是不奇怪的。 楼云点头谢过锦白,朝所指方向走去。 那边依旧是一排青翠的竹屋,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他走到尽头,看见最后的那间,门上印着一抹金色的印痕,想必就是秋河的屋子了。 楼云上前敲了敲门,叫道:秋河? 门内一片安静。又敲了敲,依然没反应。 难道人不在?楼云等了等,只得作罢。 秋河不在,那就只能顺便去师尊住处转转了? 楼云不自觉眨了眨眼睛,心道:师尊离开这么久,不知道屋子有没有人收拾咳,虽然要收拾应该也轮不到他,但去看看也没什么吧。 正当转身想走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 咔咔咔像是什么小小的东西,敲击在硬物上。 楼云转回屋子正面,看见隙开一条缝的琉璃窗里,一只小小的白色鸟头一抖一抖,正在拼命拿嘴敲窗户。 他看了两眼,觉得有点眼熟。 这只鸟好像叫东信? 东信瞪着眼睛瞧他,在窗户里面扑棱两下翅膀,似乎拼命想出来。 楼云伸手稍稍推开窗缝,东信迫不及待从里面钻出来,那架势好像终于逃离什么可怕的地方。 你怎么在秋河房里?楼云拨弄两下它的身子,似乎比最后一次见到它清瘦不少,不再圆滚滚了。不过毛色倒是比以前还要光泽,隐隐像镀了层浅淡的光芒。 东信咕咕咕叫几声,眼泪汪汪看着他,那样子莫名有些委屈。 楼云没多想,只当是东信到处跑,误进了秋河房间。 别人的房间不可以随便进,他一边给东信顺毛,一边耐心道,我现在去师尊院子逛逛,你要一起吗? 东信扑棱进楼云怀里,若是化作人形,必定是双手紧紧抱着不放的样子。这副样子倒是挺可爱,楼云笑笑,抱着它离开。 一人一鸟沿着青石路走了一阵,就到了目的地。师尊的竹屋门关着,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大约是因为很久没人,显出几分清冷的气息。 东信从远离秋河屋子,就没那么黏人了。它蹲在楼云手臂上,中途又跳到肩膀上,等靠近竹屋,又像被新地方吸引注意力,扑棱棱地四处转。 楼云瞧它这股兴奋劲,仿佛是被关很久,好不容易出来放风的样子。 看了会儿,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东信四处转悠的新奇模样,怎么看都像是第一次来。 他盯着东信,它正站在师尊屋外的石桌上,低头拿嘴敲敲桌面,抬头四处跳跳,又敲敲桌面。 楼云走到桌边坐下,拿手指逗逗它,轻声笑道:你是不是记性不好? 东信: 这地方你该是第三次来了,楼云眼底一软,看着东信,像是透过它想起什么,之前在东琴城的时候,你往这里送过两次信。 咕咕咕? 东信抬头瞪他,似是不解。 楼云笑笑,看着它有些出神。 不知道那时师尊收到信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不由伸手点点东信的头,语带惋惜道:可惜你只会咕咕咕,不能化人形,不然就能告诉我了。 话音落,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身体先于视听察觉到什么。 不待他细细确认这股感觉从何而来,身后响起一道熟悉清冷的声音: 告诉你什么? 楼云怔住,呼吸一窒,随即心跳预示到什么般,渐渐急促起来。 他缓缓转头,入眼一片银白的衣服,已走到他身侧,俯身坐在他旁边。 师尊。楼云声音轻轻的,好像大一些,面前的人就会不见了。 他忍不住反复看向祁朝,好似在确认什么。 怎么,为师不过离开几日,你就不认得了?祁朝抬眼瞥向他。 楼云脸一红,慌忙移开目光,看着蹲在桌面的东信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就是怕因为自己太想师尊,而出现了幻觉。 后半句话实在有些羞耻,听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离开师尊一会儿就想得不行。他实在说不出口。 祁朝似也不在意他没说完的话,目光落在东信身上,淡淡道:你刚刚说,它告诉你什么? 楼云隐约觉得东信小小的身子,好像抖了抖。 他回道:也没什么,就是无聊时想,不知东信它能否修行,若是能化人形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祁朝闻言,盯着东信几秒,嘴角一弯:当然能化人形。 东信像是听懂了,眼睛倏然睁大,隐隐发亮,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不过,祁朝话锋一转,眼带深意道,至少得几百年吧。 东信:呸,胡说! 在冷冷的目光下,东信将几欲炸起的羽毛暗暗收回去,样子乖顺极了。 楼云有些失望,摸着它顺滑发亮的羽毛没作声,不知在想什么。 剑法练得如何了?祁朝忽然道。 比之前熟了,楼云谨慎道,师尊可要检查一番? 祁朝点头:来。 两人走到空旷处,楼云召出无茫,行云流水使出早已练熟的剑法,祁朝手执一枝细竹,引着他对了几十招才收手。 不错。祁朝点头道。 楼云呼吸微乱,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前几日的练习看来效果不错,虽然一直没能见到师尊,但现在得了师尊夸奖,那几日的不开心也瞬间烟消云散。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楼云想了想,不确定道:师尊是指,要教我的保命剑招吗? 正是。祁朝靠近两步,楼云呼吸间充盈着一股幽深清冷的味道,让人不禁想多贴近几分。 额上触到一点微凉,几息后,那抹凉意离开。 方才已将招式心法留在你识海,待时机成熟,你自会领悟。祁朝放下手,道。 楼云略一迟疑:此剑招不用练习吗? 祁朝道:此剑招能否明悟,全在一念之间,练习是没用的。 楼云闻言皱眉,好像觉得有些难办。 祁朝伸手摸了摸他头顶,眼底浮起一丝柔和。 不必担心,你肯定没问题的。 楼云眼神微动,莹白的脖颈上,耳根因听到鼓励而泛起一层薄红,看得人心头像被什么撩拨一下,想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但祁朝没动。 因为楼云小声问了个问题:师尊这几日是去哪里了? 问完好似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低头慌忙补救道:是我多言了,只是师尊突然不在,徒儿有些担心 祁朝盯着眼前人泛着薄红的脖颈,手像是被定住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楼云问完,对方半晌没说话,正当他以为师尊生气时,头顶传来淡淡的声线: 去见了一个人。 嗯? 楼云脑袋里迅速转一圈,实在想不起原书中有哪一号人,能让祁朝特意跑去见,还一去去了十天。他心里泛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堵得胸口不太舒服。 他楼云鼓起勇气,忍不住小声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祁朝垂眸看他,凉凉道:修为差,自保能力不行。 楼云一愣,一只微凉的手捏紧下颌,轻轻抬起。 他看见祁朝狭长的眸子盯着他,嘴唇开合,缓缓道: 但是很可爱。 第43章 楼云头脑空白了很久。 他理智知道这句话说的不是他, 但当师尊看着他眼睛, 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都不能思考了。 有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觉得这句话就是对他说的。他望着那双眼睛, 恍惚觉得,让他溺死在里面也是愿意的。 正当他出神时,捏紧下颌的手松开了。 跟我说话时,眼睛看着我。祁朝淡淡道。 楼云几乎是立刻答道:是。 说出口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不重要,不管什么要求, 他都会照做的。 祁朝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似乎是笑了:乖。 这句话一定是在夸他了。楼云觉得自己像被沉进一池万年陈酿, 整个人都有点晕晕乎乎了。 直至入夜, 跟师尊分开后,理智才渐渐回笼。 楼云坐在床沿,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先前没来得及想的问题一点一点浮在脑海。 师尊说他去见一个人,那个人修为不好,但是很可爱。 前半句话还是客观评价, 后半句就变成主观评价了。 看来师尊对这个人,至少是有点偏爱的,不然怎么会说出可爱这种词。能让平日里一贯清冷的人, 作出这种评价, 说不羡慕是假的。 也许还有些更深层的情绪在里面。 但楼云不愿再想下去, 已经够了。 师尊承诺过,他是师尊唯一的徒弟,一直都会是,这就够了。 师尊去见谁又怎样,觉得谁可爱又如何,这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问题了。 良久,楼云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一直握紧的手掌,掌心一片红痕,几乎被掐出血印。他像是感觉不到一样,闭眼倒在床榻上,两三下缩进被窝,很快入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到宗门秘境开启,楼云都在祁朝的指导下练剑。 也不知怎么,大约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祁朝在场时,他也不怎么走神了,满心满眼只有剑,那股拼命劲像是要把先前几年的缺失,一口气都补回来。 若不是祁朝在一旁,每隔一段时间强制他休息,他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倒在竹林。 怎么突然这么拼命?祁朝眉头微皱,眼神示意楼云休息。 楼云听话地放下手中无茫,微微喘气,额上渗出一层薄汗。他看向祁朝,眼角弯起一个弧度,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之前自己太松懈了。马上就要进秘境了,不好好修行一番补回来可不行。 祁朝看他两秒,微微眯了眯眼,总觉得这笑容跟平时有种微妙的不一样,又说不出是哪里。 不必如此担心,此秘境虽大,但到时进入的都是我仙门弟子,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不放心,我可留一道神识在你身上,到时 师尊误会了,楼云突然出声,徒儿不是担心这个。 祁朝眉头皱得紧了几分,深深望过来:那是什么? 两人目光交汇,楼云差点又要走神,他硬生生移开目光,垂眸看一眼手中无茫,又抬头道: 只是因为,徒儿不想给师尊丢脸。 我是师尊唯一的徒弟,若是不好好修行,出去恐怕会让人笑话。徒儿不想让师尊为难。 楼云说话时很认真,眸子里似有微光闪动,纤长的睫毛分毫毕现,很是动人。 祁朝静静看过来,楼云在这目光下,简直要坚持不下去。 分卷(26) 他好想顺势扑进师尊怀里,跟师尊说,他不仅想要师尊留他一缕神识,更想让师尊陪他去。 但是不可以。 他不要成为师尊的负担,师尊有欣赏偏爱的人,他只是徒弟,不应当过多占有师尊的注意。 楼云握剑的指尖发白,因用力而微不可见地微微颤抖。在他觉得自己快绷不住时,祁朝眼帘半阖,开口了。 好。 好? 我的楼云长大了。 我、我的?? 楼云大脑卡机一瞬,不待他回神,面前人伸手,他被猛地拉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呼吸间全是令人心悸的味道。 耳畔一声轻轻的叹息,楼云头皮一阵阵发麻,意识归位时,自己的手正欲环上师尊的背。他顿时眼神一沉,心下暗骂一声,咬牙克制住这股冲动,将手规矩地垂下。 这次秘境,你就独自去吧。不过,修行也不可急躁,楼云感到一只手抚过头顶,对方说话时轻微的震动感,透过紧贴的衣料传递过来,每日坚持就好。 楼云闭眼,几不可察地蹭了蹭这个怀抱,有些眷恋地感受这片温度,轻声道:是。 半月后,景华仙门后山禁地。 宗门秘境是景华仙门最大的秘境,每百年开启一次,传说是千年前,仙门开宗始祖飞升之际,留下的一方福地,里面掩藏着各类天材地宝,老祖在此界的积蓄都在于此了。 每次秘境开启,都是仙门一大事。从刚入门一两年的新人,到小有成就的弟子,从秘境回来都能找到满意的宝物。幸而秘境进入的名额有限,每次也不到一百人,否则开一次秘境,景华仙门上下也见不到几个人了。 晨光刚透过云层,不甚明晰的视野中,后山禁地外围已有乌压压一群人,除了这次要进秘境的弟子,还有各自交好的同门师兄弟,以及各峰峰主。 平日里除非宗门大事,不然很难见到各峰主齐聚的场景。 天元峰前阵子新上任的峰主,外表看是位妙龄女子。她一袭靛蓝长裙,视线在人群中转一圈,对东华峰主笑道: 时辰快到了,怎么不见凌云峰那位? 东华峰主面相和蔼,捋捋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道:你看那位又什么时候出现过了?从他独出一峰,我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不过这次不一定,天元峰主眨眼道,那位不是才收了徒吗,宗门秘境这么好的历练机会,能不来? 那个徒弟东华峰主像是想起什么,正要再答,突然两人同时察觉到什么,皆是一顿,一齐朝某个方向看去。 地平线尽头,虚空中似有波澜微动,下一瞬,一白一灰两个人影无声无息出现在那里,正是祁朝和楼云。 两人走到人群边缘停下,楼云看了看前方,回头道: 师尊,这里是? 祁朝垂眸,手顺着对方耳边长发滑下,轻轻拨弄至身后。 秘境入口,就是后山禁地,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嘴角一弯又道,你便是在此被我捡回来的。 啊楼云愣一瞬,当时的事情已经模糊,确实记不得了。 他环视一周,远远地看到几个熟人。人群前方,有个明艳锦衣的男子手执一扇,背对他们,正左右侧身试图避开一旁说话的少女。 仔细一看,那位少女正是在书堂见过的萧亦然,而那男子定是纪清文了。看情形,她像是有事在求纪清文,可惜对方不愿。 楼云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他隐隐约约感到有股视线凝在身上,让人不太舒服,但一恍神,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又消失无踪,像是从来没存在。 可能是错觉吧。他暗想。 楼云低头,瞥见自己和身侧人因靠得很近,相互交映的衣角,心里有点不舍。 今日一入秘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秘境并无主动出口,只等时机一到,便将人自动传出,没人能预料自己什么时候出来。但据以前的记录,早则三日,长则三年。 三年。太长了。 不过每个人都期望,自己能在秘境中多待一些吧。 毕竟秘境里不论是灵气,还是机缘秘宝,都是难得一遇的。 在想什么? 楼云闻言猛然回神,祁朝看过来,眼底一片柔和,让人心底一动。 他忙答道:没没什么还未说完,忽然感到附近空气一阵波动,他转头,方才在远处的一位白胡子,凭空出现在两人前方。 剑尊好久不见。白胡子笑眯眯道。 祁朝朝他颔首,淡淡道:东华峰主。 楼云感到白胡子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对方道:不知凌云峰入境名额可有余度? 尚未满。 白胡子毫不意外,又道:老夫厚着脸来向剑尊讨一个名额。门下弟子纪清文想要入境,不知剑尊是否方便? 纪清文? 楼云神色一凛,朝远处看去。人群前方,纪清文被萧亦然抱着一边胳膊,展开的折扇挡住半边脸,看起来有些无奈。 楼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嘴角不禁一弯,回神时,发现祁朝正看着自己。 师尊?他不由叫道。 祁朝收回视线,抬眼对白胡子道:无妨,登记在我峰下便可。 多谢剑尊。白胡子笑笑,拱拱手离开。 楼云忍不住又朝前看去,正巧和纪清文的目光遥遥对上。他看见对方朝他做了个口型,翻译过来是:多谢。 你想让他进去。祁朝的声线从身侧传来,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楼云点头道:纪师兄人很好的。 两人又等了片刻,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几个穿青衣的弟子走到禁地前方,开始摆阵。 空气中渐渐传来某种灵力波动,在达到顶峰时,一道悠远空灵的巨大响声从虚空传来。霎时四周狂风大作,急剧震动的空气几息后突然静止,一道模糊不清的入口出现在禁地前方。 秘境入口已开,请各位弟子抓紧时间,勿要错过时辰!一道中气十足的男音从前方传来,扩散到整片人群。下一秒,数十个人影冲进入口,转瞬不见踪影。后面的人与同门好友道别,陆陆续续走进入口。 楼云感到一只手覆上他的背,隔着一层衣料,仿佛有熟悉的温度传递过来。 去吧。 他抬头看向身边人,对方一贯冷峻的脸,此刻依然没太大表情,但他总觉得对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并没有说。 可能是错觉。楼云想。 毕竟想说话却忍着不说的,是自己。 他点点头,朝着前方秘境入口走去。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 他的师尊一袭白衣立在原地,神色淡淡看着他,一如既往。好像无论何时,只要一回头,师尊一定在那里看着他。 师尊。 他喉结滚动,终于忍不住开口,却只叫出这两个字。 祁朝静静看过来,目光分毫不移,恍惚间天地好像只有他们两人。他看见对方嘴唇微启,眼角似乎带着浅淡的笑意: 乖,去吧。 楼云缓缓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闭眼转身,终于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第44章 秘境开启第三日, 无名森林。 正午的日光正好, 细碎的阳光穿透层层枝叶,投射在平坦的草地, 显出一派宁静温和的氛围。 远处隐约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和风吹动枝叶,相互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 楼云靠坐在一棵树下,一身灰色长抱,墨色长发被一条银白发带系着, 柔顺地垂在身后。他闭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神色平静,仿佛睡着一般。 半晌, 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待脚步声走近停住后, 他睁眼回头道:好了? 身后人一袭浅色外袍,风过时掀起衣角, 露出下面明金色的料子。这人金色的眼睛瞥了楼云一眼,又移开,不太自然道:这样还行吗? 挺好的。楼云看了看,真诚道。 对方狐疑地望过来, 半信半疑。 楼云笑道:秋河,真的挺好的。 哦,秋河眨眨眼, 似乎放心了, 乖巧笑道, 那走吧。 楼云被这笑晃得眼花,不禁想起三天前见到他时,也是这么副笑容。 三天前,他刚进入宗门秘境地界,脚还没踩到地皮,就被人盯上了。 先前锦白有给他一张地图,据说是其他弟子间流通的,宗门秘境不完全攻略。上面粗糙地标记着一部分区域,是几百年来师兄师姐们,一次次进出宗门秘境的经验汇聚而成。 根据地图,一般进入秘境,会掉落在外圈。湖泊,森林,平原或者高山,地域之大,好几天也不一定会遇见其他人。 但他睁眼时,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湿冷寒意自脚下浸透而来,冰冷刺骨,令人不禁打个寒战。 呼吸间尽是阴暗潮湿的味道。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手脚腕轻轻一动,便感到一片冰冷,像被什么坚硬寒冷的东西锁住。地上随动作传来锁链拖动的响声,沉重刺耳。 楼云愣两秒,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被人锁在这里了。 这不是地图上记载的任何一处,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又是谁将他锁在这的? 手脚被锁住,他尝试用灵力挣脱,发现浑身灵力尽失,此时跟普通人并无区别。试着唤起识海中的无茫,也如石子入海,丝毫不见回应。 楼云眯了眯眼,面上不动声色,迅速冷静下来。 他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回忆,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进入秘境不过几息时间,真的有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他捉到这里,锁上锁链? 不对劲,一定有哪里没对。 他行动被束缚,周围也无旁人,只能静静等着。死寂般的黑暗中,人在此关着,精神上很是煎熬。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楼云终于听见有什么不一样的声响。 似乎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一段微弱的喊声。他凝神听了半天,那声音逐渐清晰,仿佛破开重重雾障,穿透空间,终于传达到耳边。 楼云! 两个字在耳边爆开,像是某种信号,瞬间将人惊醒。四周场景顿时分崩离析,几息间尽数褪去。 楼云感到整个人像从深海中浮起,周身如释重负,一种真实感重新回到身上。 睁眼,刺目的日光照进眼睛,他不适地闭上眼,抬手挡住光线。 几秒后,眼睛适应过来,楼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终于睡醒了? 这声音跟刚刚在黑暗中叫他的声音一模一样,视线偏移,身边蹲着个人,一身金色的衣服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同样眼花的,还有这人的一脸笑容。 楼云脑子空白一瞬,半晌,呆愣愣道:秋河,你怎么在这? 秋河敛了笑,垂眸看他,道:你都睡两日了,不应该先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啊?楼云一脸懵,闻言偏头想几秒,重复道,睡两日? 不是就在黑暗中待了一阵子,怎么就两日了? 你进秘境前夜,我偷偷躲到你袖子里,想跟着一起进来,秘境里灵气充裕,对养伤也有好处。结果两天都没动静,出来一看,你居然就这么躺在地上睡觉。 看样子也不像普通的睡觉,就赶紧把你叫醒。你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吗?秋河一脸幸好有他快夸奖他的表情,仿佛一个讨要奖励的小孩子。 楼云噎了下,撑着半身坐起,头一阵眩晕,待清醒后回想,毫无所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进入秘境就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就这样了。 秋河闻言皱眉,想了想道:看样子,你很可能被人下幻术了。 谁? 我怎么知道,秋河瞪他,你可还记得梦见什么没有? 楼云摇头:只隐约感觉是个不太舒服的梦,其他不记得了。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一会儿,楼云开口道:算了,我好像也没受什么影响,还是想想接下来做什么吧。 说完起身,整理下衣服,环视一周。 这里像是片森林边缘,前方视线尽头,隐约可见一座高峰直插云霄。据地图记载,很多人走到的秘境最深处,也就那座高峰附近。高峰之后,没什么人去过,理论上留存有宝物的几率更大一些。 楼云想想这次进来的目的,是想带几件东西回去给师尊,便指向高峰,道: 我要去那边,你跟我一起去吗?往前走,危险肯定会增加,此处是秘境外围,你若是想养伤,留在这里更好。 秋河嘴一撇,道:方才为了把你叫醒,把我所剩无多的灵力用得一干二净,现下连变回原形的灵力都没了,要是我一个人遇到危险,那可怎么办? 楼云看对方略带委屈的表情,顿觉自己有罪,忙道:那就跟我一起吧,我会护着你的。 秋河笑盈盈点头,两人朝高峰走一阵,一路都没遇到其他人。 金乌西沉,夜色降临,森林里茂盛的枝叶将月光遮蔽,逐渐看不清路了。两人寻棵大树,打算晚上靠着树休息一夜,明早继续。 夜深,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吼声,像是某种妖兽在呼唤什么。 楼云背靠大树,睡得正香,忽然感到有人在摇他肩膀。睁眼,黑暗中秋河一脸紧张对他道: 走走走,我们得换个地方休息。 啊?楼云见状神经紧绷,利落起身,道,怎么了? 听见刚刚的叫声没?那个应该是奉金。 楼云一听就明白了。奉金,是书中一种妖兽,性情残暴,昼伏夜出,喜欢群体行动,对金色的东西尤为喜爱,眼下秋河一身金衣,连发色都是金的,怕是要成为奉金的目标。 黑暗中,两人刚跑两步,身后不远处传来好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听起来估计有五六只。随即一道可怕的吼声传来,仿佛近在咫尺。 分卷(27) 楼云顿时汗毛倒竖,一只他还可以杀杀,眼下一片漆黑视野受限,对面五六只,硬对上怕是要吃亏。 这么一大群,半夜也没什么光线,估计是循着气息摸过来的。楼云顿时敛了气息,小声对秋河道: 你还有灵力把自身气息收了吗? 秋河一愣,摇头,楼云了然,道:那你现在去地上滚一圈。 秋河: 快,来不及了,听我的,它们快追过来了! 楼云一脸严肃地催促,不甚明亮的视野中,秋河脸色黑得快跟夜色融为一体。 这不是个美好的夜晚。 天明时,身后追了一夜的奉金们终于退去,两人寻了条小河停下。楼云从纳戒中翻出一套自己的衣服,递给秋河,秋河接过,黑着脸去河里清洗自己了。 回来时,便是眼前这幅样子。 楼云翻出地图,比对下周围环境,道:昨夜没注意方向,现在离原定路线有些偏移,不过没关系,我们顺着河走,好像也能到。 秋河点头,两人重新启程。日光愈盛,从上午走到下午,距离那座高峰又近了一座山那么远的距离。但昨夜没休息好,这么走着确实挺累。 顺着走的小河渐渐变宽,此时河面约有十几米了。两人停下脚步,坐在河边一块巨石上歇息。 楼云仰头微微喘气,平缓呼吸。秘境里的气温似乎要高些,日光照得人有些发热。他伸手拉了拉领口,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耳边是水流潺潺的响声,听久了,颇有些催眠的意味。 恍惚中,他听见水流声里,似乎夹杂着什么不一样的声音。 楼云侧头看向河面,没什么异样,视线放远,像是注意到什么,嗯?了一声。 怎么了?秋河闻声问道。 楼云抬抬下巴,示意他朝对面看去。 宽阔的河对面,是一片跟这边一样的森林,不过方才空无一人的河边,此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一身景华仙门的初级弟子服,抱着膝盖蹲在河边,好像在哭。 楼云眉头微皱,起身朝前两步,试着叫了叫对面的人。 秋河一把拉住他,道:等等,这里怎么突然出现一个人,太奇怪了,先别靠近。 对面那人闻声抬起头来,看起来是个比他小一两岁的少年,有些可怜。楼云侧头道:也不奇怪吧,看他穿的弟子服,想必是三天前一起进来的弟子。 正说着,对面那个少年看着他们,像是要过来的样子。 河面十几米宽,不等楼云出声,对方半身已经浸入水中,摇摇晃晃就要游过来。楼云见状心下一紧,出声叫道:别动! 随即毫不犹豫走入河中。 待楼云游到对面,看清这少年的模样,顿时愣住了。面前人的样子很陌生,唯独那双眼睛,狭长幽深,眼尾微微上挑,让人心头一动。 楼云无法控制地想到一个人。 出神只有一瞬,楼云回过神,心下暗骂:才离开几天,又在想他了吗?不是说了要自己好好修行吗? 你来带我过去的吗?少年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神情有些无辜。 楼云跟他对视,顿时有些受不住,不动声色错开视线,道:是的,来,抓着我。 少年乖乖抱上楼云的腰,将头贴上他的背,两人缓缓穿过河面,游到岸上。 上岸后,楼云用灵力将两人身上水汽蒸干,秋河站在一旁,目光带着审视,将少年从头到尾看两遍,冷冷道: 你是谁,怎么会在那儿? 少年站直,像被秋河眼神吓到似的,下意识往楼云身边靠近一些。两人身高差不多,他用那双眼睛淡淡瞥秋河一眼,随即垂眸对楼云道: 我叫阿七,三日前师兄说带我进来,没想到一进来就跟他分散了。这几日我一直在找他,但是一个人都没见着。 他贴近楼云,狭长漆黑的眸子望进楼云眼中:我刚入门,本是来凑热闹看看的,现在师兄也不在,一个人害怕得不行,我能跟着你吗? 楼云被这双眼睛看得心跳一停,几乎不过脑子就慌忙答道:好当然好。 你别靠他那么近!秋河突然冷声道,目光跟刀子似地甩过来。 阿七闻声不动,只稍稍把头一低,看起来委屈极了。 楼云心底一软,对秋河道:你别那么凶,把人吓着了。 说完回头,发现阿七正目不转睛盯着秋河。 准确地说,是盯着秋河的衣服。 怎么了?楼云问道。 嗯?没什么,阿七收回视线,抬眼看向楼云,目光里似乎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觉得,他身上那件袍子,挺好看的。 袍子? 楼云有些莫名,回头看去,秋河身上好好的穿着自己给他的浅色袍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阿七淡淡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我刚从水里起来,有些冷。那位哥哥看起来挺热的,能让他把袍子脱下来吗? 第45章 那件袍子最终还是没能脱下来。 毕竟也不是真用来御寒的, 是用来遮秋河那身金衣的, 脱下又引来奉金怎么办? 不过两人之间,看不顺眼的气氛好像更强了。 楼云见状, 顺势要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阿七, 被阿七一手按住。 你方才也下水了,此时不要减衣服为好。阿七垂眸,伸手自然地将楼云刚扯开的领口拉好。 楼云道:没事,我身上水汽已干, 不冷 那也不行,阿七抬眼, 语气平静不容拒绝,河水寒冷, 身体过了寒气, 不是将水汽弄干就没事的。 楼云一怔,对方拉过自己手腕, 两指扣在上面,像是要探知体内的气息。 温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很是舒服,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一瞬间, 楼云像是想起什么,睫毛轻颤,手一抖, 从对方指间快速抽离, 道: 不、不用了, 我没事的。 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想起师尊? 难道是太想师尊了,见着一个人就想起他怎么、怎么能这样! 楼云暗暗唾弃自己,不动声色侧身避开阿七。 一旁秋河早就不满,走过来隔在两人中间,略带敌意看着阿七。 阿七一脸无辜,略带歉意看向楼云,道:忘记说了,我师从伏鸢峰,虽然入门时日尚短,但家中自小在医术上多有培养。方才习惯性想给你看看,唐突了。 伏鸢峰擅长医术,这么一说楼云就明白了。他拍拍挡在身前的秋河,小声道:秋河,别激动,别人就是个刚入门的弟子,不是坏人。 这人秋河侧头,皱眉。 阿七委屈道:我都自报家门了,还不知道这位是谁呢? 楼云把秋河劝到一边,笑道:他是我朋友,叫秋河,不是景华的弟子,是不放心我才陪我进来的。我是 我知道你。阿七走近一步,眼尾一弯,楼云抬眼撞进这双眸子,一时有些恍惚。 你是剑尊唯一的弟子,楼云。阿七说话时,声线放低,最后两个字莫名有种缠绵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听着自己名字被这样念出来,楼云不禁耳根一热,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他一个激灵,纤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抖了下,强行冷静道: 啊原来你认识我。 阿七一笑,那种异样的感觉又荡然无存。 当然,之前在书堂时见过你,不过你肯定对我没印象。 原来是这样。楼云点头。面前这个人离他很近,半步不到,按理说不太熟的人这个距离有些近了,但他生不出排斥的想法,反而有种隐隐的好感。 可能是阿七看起来挺温和的吧。 而且伏鸢峰善医术,比东华峰还要不善打斗,阿七一个人在这里三天,肯定特别害怕,自己得好好护他周全才是。 楼云定下心,将自己的行程目标告诉阿七,确定他不介意后,三人继续向高峰前行。 白日的时间所剩无几,只行了一段时间,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次寻了个隐蔽些的位置落脚,入睡前,楼云靠坐在树干上,身下铺了块布当床,就这么准备睡了。 这时身侧传来枝叶沙沙声,有人走过来。楼云抬头,是阿七。他俯下身小声道: 我能睡你旁边吗? 对方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亮起一点微光,勾得人心底一动。 阿七又靠近几分,语气可怜道:我一个人睡害怕。 楼云心里一软,点点头,柔和道:好啊。 阿七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肩膀靠着,寂静的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楼云偏头朝前看去,秋河倒是挺安静,靠在对面的树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不过幸好睡熟了,不然看见阿七靠他这么近,八成又要闹了。 就这么一恍神,身边的人将头靠在他肩上,一双手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楼云一惊,一时重心不稳,两人身躯交叠,齐齐倒在草地上。 阿七头埋在他脖颈间,轻轻蹭了蹭,缓缓道:让我抱一下,不介意吧? 不等他回答,阿七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静静看过来:我平日里都是这样,一定要搂着师兄才能入睡,前几日都没睡好。 对方说话时灼热的呼吸喷吐在耳侧,有些痒,楼云不适地微微侧头避开,他觉得耳根发热,幸好是晚上,应该看不出来。 没事,楼云下颌线条绷紧,又慢慢放松,他抬手放在阿七背上,安抚道,现在这样能睡着了吗? 嗯。阿七轻声回应,重新靠上楼云颈侧。呼吸浅浅地扫过皮肤,激起细微的痒意,楼云想到阿七很久没休息好,便忍住没动,闭目假装入睡。 两人身形看起来差不多,不知为什么,躺下来后总觉得,阿七身躯似乎比白天看起来高大些。 空气安静半晌,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楼云被那股吐息扰得心神不宁,就在他以为阿七睡着了时,身侧的人稍稍动了动,颈侧那股呼吸离开,四周又安静下来。 楼云又等一会儿,估摸着阿七睡熟了,便想撤离换个姿势。双眼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迎面撞上一双眼睛,目光沉沉,像要融进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阿七单手撑头躺在一侧,这样不知看了他多久。 你睡不着吗。淡淡的声线传来,阿七的轮廓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看不清什么表情。 楼云一怔,下意识应声,道: 你怎么也没睡,抱着我还是睡不着吗? 对方嘴角弯起,似乎笑了下,楼云隐约感觉这抹笑里好像有别的意味。 阿七不答,右手环过楼云腰侧,在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指尖捻起一缕散乱的发尾,漫不经心揉了揉。 片刻,才开口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跟师尊一起睡吗? 师、师尊一起睡 楼云心跳快了一拍,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阿七应该是想问会不会像他一样,跟师兄一块儿睡,但自己没有师兄,只有师尊。 跟师尊一起睡,其实是有的。但老实回答,会不会觉得有点丢脸比如这么大人了还跟师尊一起睡 楼云心下犹豫,没能马上开口。 阿七见状,笑道:没有吗,那还挺少见的。 嗯??? 楼云愣住了,阿七一脸认真道:我知道的,很少有人是单独睡的,一般都会和关系好的人一块睡。 啊? 你和你师尊关系好吗?阿七的眸子望过来,声线微微压低,黑暗中莫名有种蛊惑的味道。 我楼云喉结上下动了动,清冷的月光穿过层层枝叶,落下一小片光斑在颤动的睫毛上,师尊他,挺好的。 这个称呼像是开启了什么,楼云眼帘半阖,神色不自觉温柔几分,半晌没说话。 阿七看着面前人,眼神渐深,轻声道:那你有跟师尊一起睡吗? 有。 阿七嘴角微微上扬:进秘境就见不到师尊了,晚上睡觉时,不想他吗? 楼云呼吸快了一瞬,仿佛想起什么,嘴唇紧抿,没说话。 真的不想吗? 身侧的人贴近几分,语气轻柔带着引诱。楼云抬眼,那双眸子狭长深邃,有种整个灵魂都要被看穿的感觉。 他恍惚片刻,喉咙一紧,下意识脱口而出:想。 确实是想的,怎么可能不想。 但那又如何。 已经下定决心,自己要好好修行,早日变强不给师尊丢脸,又怎么能天天像个小孩子似的,想师尊。 心底深处开始泛起绵密的苦味,像是在深秋的雨夜,独自喝了一壶莲子酒,偏偏不能告诉任何人。 走神之时,阿七倾身上来,待他回神时,整个人已经被抱在怀里。 黑暗中,阿七的身量似乎拔高了些,但楼云没心思关注了。他闭眼紧紧贴在这个怀抱中,仿佛抓住了一点慰藉,这个怀抱太过温暖,隐约有种还在师尊怀里的感觉。 一定是太想师尊了。 不可以这样,今晚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可以任性地把别人当做师尊。太不礼貌了。 楼云昏昏沉沉,困意渐渐袭来,意识消失前,他听见头顶传来淡淡的声线: 睡吧,等出去之后,就能见到你师尊了。 出去? 那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了。 楼云心底一阵无奈,但不欲解释,片刻后,终于沉沉睡去。 清浅缓慢的呼吸声响起,飘散在静谧的空气里。如墨夜色中,阿七深深看着怀里人,半晌,一呼一吸间,脸上易容术褪去,露出一张冷峻清冷的面容,身量变换,刹那间高大许多。 他将怀里人轻轻放到地面,伸手将面前人散乱的发理至一边,垂眸轻声道:我也想你。 分卷(28) 静静欣赏一会儿,他抬手,微凉的指节缓缓抚过熟睡人的脸,滑至形状姣好的嘴唇。 他眼神微动,低头,两人呼吸交缠,有股缠绵的味道。嘴唇小心地贴上面前人的嘴角,轻轻碰了碰,仿佛怕人醒来般,只克制地磨蹭片刻,就略带留恋地离开。 睡不着,便想来看看你。抱着你 就更睡不着了。 第46章 楼云这一觉难得睡得不错。 入秘境三日以来, 第一次有这么放松的时候。睡醒睁眼时,日光已盛,面前是一张睡着的脸,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此刻闭着,倒是跟整个人的气质更贴合些。但这个姿势自己是在对方怀里睡了一晚吗? 楼云僵硬一瞬, 缓了两秒才回忆起来, 昨夜是怎么回事。 昨夜,明明一开始是阿七抱着他睡, 最后不知怎么自己成了被安慰的, 还睡别人怀里 太、太丢脸了! 而且阿七看起来比他小一两岁,他反倒成了被照顾的那个。 楼云一阵尴尬, 趁着阿七还未醒, 悄悄从对方怀里移开。他轻轻起身,环视一周,昨日整夜似乎挺安全的, 没出什么乱子。 对面那颗树旁,秋河似乎还睡着,楼云倒是有些意外。 他走到秋河身前,俯下身,轻轻摇了摇他肩膀,唤道:秋河, 秋河, 该醒了。 秋河闻声醒来, 睡眼惺忪, 眯着眼看他,难得一副迷糊相。 几秒后神色一凛,偏头看看日光,眼睛睁大,脸上浮现几分惊诧的表情。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楼云微笑点头,秋河愣住了,随即皱眉。 还睡得这么沉他迅速扫视一圈,发现没什么异样后,眉头稍稍松开,幸好昨夜没什么事,不然麻烦了。嘶怎么这么能睡? 楼云道:没事的,定是昨日行路累了,好好休息一晚挺好的。 说话间,身后传来衣料磨蹭的细微响动,楼云回头,阿七迷迷糊糊坐起来,揉揉眼,道:你们要走了吗? 嗯,准备起身了。昨晚休息地如何?楼云想到醒时的情形,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阿七已经站起身,伸个懒腰朝他走来,笑道:是这几日休息地最好的一晚。 楼云稍稍安心,阿七站到他跟前,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不由近了很多。 还是幸好有你,他表情认真,狭长的眼尾弯起一个弧度,诚恳道,以后我能都抱着你睡吗? 话出口,剩下两人皆是一愣。 楼云怔怔看着对方,睫毛轻颤,耳根飘起一抹粉红,不觉啊?出声。 秋河反应过来,眼一瞪朝阿七凶道:什么抱着睡,你想干什么! 对方仿佛被吓到,看也不看秋河,垂眸靠过来,一双手环上楼云肩膀,不说话。 两副身躯贴在一起,体温相互交融,很亲密的姿势。楼云第一反应是:这么抱着还挺舒服的。 随即后知后觉醒悟:秋河还在这呢,是不是不太好 下一秒脑子一个激灵,觉得莫名其妙:秋河在这怎么了,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啊?有什么不太好的? 阿七头靠在他肩窝,一副乖巧的样子,略带委屈望过来,道:不行吗? 楼云: 这一眼望过来,楼云简直要说不出话。 他呼吸停滞一秒,耳根薄红加深,轻声答道:好啊。 阿七笑了。 秋河不可置信:你怎么能和别人抱着一起睡! 这么一说,楼云想起秋河来,犹豫道:那你你也需要抱着睡吗?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三个人,会不会有些挤? 不要!提议被果断拒绝,秋河欲言又止看过来,那眼神又气又急,然而憋了半天一个字说不出。他转头盯着阿七,那神情恨不得将人吃了。 楼云侧身将人挡住,上前一把抱住秋河。秋河突然被人抱进怀里,愣住,随即听见楼云低声在他耳边道: 怎么了,这么急躁。 我秋河眼睛不禁睁大一些,像还没回过神。抱他的人手放在背部,安抚般拍了拍。秋河恍惚一瞬,不知想起什么,整个人突然平静下来。 我感觉得出来,阿七不是坏人,你别担心。缓缓的话语从耳边传来,带着笃定和几分笑意。秋河下颌绷紧,不禁闭上眼,隐约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人说什么? 那个人抱着他说,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后来呢 心底陈旧的痛楚随着深远记忆,翻滚上来。秋河深吸口气,埋头靠在对方肩头,没说话。 过了片刻,楼云又拍拍秋河,道:好了吗,我们该走啦。秋河磨磨蹭蹭从怀里离开。 对方抬头一瞬间,楼云隐隐看见一双泛红的眼睛,想再看清时,对方已转身,只留个后脑勺给他。 眼花了吧。楼云眨眨眼,也不在意。他回头,见阿七望着高峰左边一动不动,便道:怎么了? 嗯?阿七闻声回头,笑笑,没什么,走吧。 远处高峰耸入天际,楼云拿出地图找准方向,三人启程。 气温渐渐升高,一路只听得水声潺潺,倒是增添了几分凉意。 行至午时,前方不远处的河流骤然分成左右两道,形成一个岔路。 楼云眉头一撇,为难道:这个情况地图上倒是没标注,所以该走哪边呢? 秋河眯眼望了望,道:没差吧?反正那座高峰看位置夹在中间,走哪边应该都差不多。 楼云闻言思忖片刻,一旁阿七突然拉了拉他衣服,凑过来,道: 我有点饿。 啊? 楼云正想岔路的事,思维一下没跳转过去。阿七轻轻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腹部,眨眨眼,语气可怜道:饿了。 楼云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秋河是早已辟谷的,自己算是半辟谷,十天半月不吃问题不大,所以这几日没吃东西,都习惯了。但看阿七的样子,修为显然不如自己,自然还没辟谷。昨日到现在颗粒未进,肯定饿极了。 你等等。楼云说着取出纳戒,正要将自己入境前存的几个糕点拿出,便被阿七拦住。 不用。阿七笑笑,抬手指向岔路右边。楼云抬头看去,只见右边岸上葱葱郁郁的枝叶间,隐约藏着几颗小小青色的果子。但中间和左边的岔路上,却没看见这种果子。 那个是碧云果,有清神补气的效果,平时多吃也有好处。我吃那个就好。 楼云了然,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走右边的路吧,正好可以摘碧云果吃。 河道流至此处原本较宽,但现在分成三道,跨度也随之变小,因此要跨到右边并不困难。 楼云走到岸边,正准备提气越过,背脊陡然爬起一股细密的颤栗。 下一秒,左侧岔路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几息间轰鸣声卷席阵阵灵力波动,翻滚着迎面涌来。沿途树木连根拔起,四分五裂,一路尘土飞扬,冲击之大几欲将人掀起。 眼见来不及躲避,楼云怔神间,腰身被一双手环住,整个人被用力拉进一个怀抱里。失重感袭来,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头顶,涌向口鼻,视线被无数升腾的气泡占领。 这一切发生地猝不及防,沉水前来不及闭气,楼云被呛了好几口。两人继续往下沉,头顶水中不断坠入掀起的树木飞石,冲击还未停息。 楼云气快憋不住了,视线混乱间,眼前只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子。光影晃动,身前人低头,一个微凉柔软的物体贴上嘴唇。缓和的气流通过唇齿传递而来,刹那间缓解了渴求。 楼云忍不住贴地更紧,求生意志迫使他贪婪地索取对方口中空气。意识模糊中,那双眸子望过来的眼神异常柔和,对方嘴唇微张,任他予取予求。 片刻后,楼云清醒几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内心震动,嘴唇触电般分离,双手用力抵住对方,挣扎着要离开。 对方两下制住动作,抱着他快速上浮。几秒后,两人破水而出,楼云大口呼吸几下,慌忙脱离怀抱,翻身上岸。 冰冷的水里走一遭,浑身不仅不冷,反倒好像升了几度。楼云强行镇定下来,环视一周,附近一片狼藉,不远处秋河伏在地上,像刚从泥坑里滚出来似的,从头到脚满是尘土。 身后水声一阵响动,阿七上岸了。楼云脸上一阵烧,身体僵硬背过身,根本不敢回头。他脑子混乱一片,像有无数烟花在脑中炸裂开,炸得他几乎思考不能。 方才在水中时,他恍惚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那是魔尊亲他的场景,以及,师尊靠近他,望过来的那双眸子。 想起魔尊,是因为都与人嘴唇相接吗? 那师尊呢?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师尊? 怎么能在这种事上想起师尊?! 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久久无法平复,楼云一时思维混乱,他明白阿七是为了给他渡气才亲上来,但脑中联想到的画面让他几欲崩溃。 前面的秋河从地上缓缓爬起,呸呸两口,脸色黑得不行。他起身抖落尘土,正想骂两句,忽然脸色一变,抬头望向冲击传来的方向,眉头紧皱。 有血腥气! 第47章 有血腥气, 自然是有人受伤了。 但楼云半点血腥气都闻不到, 也不知是慌神之下没察觉,还是本来便闻不到。 秋河眯起眼, 朝前远远望去, 森林深处被树木和飞扬的尘土遮挡,看不了多远。他回头对楼云道:我去看看!随即飞身而去。 楼云立在原地,身后的人已走近,他心底一慌, 连忙头也不回道:我、我也去看看 半步还未迈出,手臂被人一把拉住。 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风过时激起阵阵冷意,楼云恍若不觉。 等等, 阿七低声道, 我们俩都湿透了,先把衣服弄干。 哦、哦对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两人状况, 楼云慌忙附和,一抬头,撞进对方沉沉的眸子里,瞬间忘记刚刚说了什么。 这双眼睛 之前怎么没发现, 这双眼睛和魔尊的眼睛,有这么像吗? 楼云有些出神,呆愣在场。 一晃神, 对方眉头微挑, 轻声道:怎么了? 我楼云顿了顿, 恍惚间那双眼睛又变成师尊的,我 楼云震惊地说不出话,从前与师尊在一起的画面潮涌般袭来。师尊淡淡着看他的样子,烛光下看他的样子,沉沉夜色中看他的样子,最终停留在脑海的,是与师尊分别时,那抹柔和的眼神。 一只手放在头顶,安抚般摸了摸,那双眼带着几分无奈看过来。楼云视线仿佛被黏住般,分毫不移地与之对望。 怎么突然傻了?面前人道。 楼云不敢吱声,他心底有一丝隐秘的渴望,还有一丝不可告人的猜测。 但他不敢往下想,他怕是假的,是自己想多了,是他自作多情,不该有这种奢望。 这么下去会着凉的。面前人皱眉,伸手按上他肩膀。 顷刻间,一股陌生的灵力涌动开来,一点点将湿透衣衫的水汽蒸发干净。冷意随着水汽的消失而离去,干爽舒适的感觉包裹上来,皮肤开始回温,明明该感到温暖的时候,楼云却觉得,整个人仿佛重新回到方才的冰冷河水中,寒意刺骨。 那股灵力太陌生了。 不可能,也不会是熟悉的那个人的。 楼云眼底掩饰不住的失望,眸中闪动的星点光亮,霎时黯淡下去。他听见自己平静对阿七道:谢谢你,我来帮你吧。 对方停下动作,静静看他一会儿,没答应也没拒绝。 楼云伸手,准备像之前那样,用灵力将水汽蒸发,甫一举起,阿七将他的手按下,微凉的手指扣住他手腕,两片温暖的掌心相贴。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阿七认真的望过来,片刻,了然地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是不是生气,我不经你允许,就在水下亲了你? 楼云闻言惊醒般,忙道:不是,没有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要救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阿七勾了勾嘴角,道: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你知道这副表情,让人看了 剩下的话终究没说出来。 因为楼云倏忽一下扑上来,伸手抱住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背后青丝如墨,像他本人一般柔软而温顺。 楼云埋着头开口说话,声音闷闷的有些模糊:没有的事,我没有不高兴,真的。 只是暂时别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了。 我怕我又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少顷,阿七拍拍楼云的背,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没有不高兴。你快放开我,我浑身还是湿的呢。 两人缓缓分开,楼云头低着,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卷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他抬手主动将阿七身上的水汽蒸干,这次对方没有阻止。 两人衣服很快便干透了,楼云仍旧微微低着头,错开目光,道:秋河过去挺久了,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七状似没看见般,只点头道:我们走吧。 一路景物狼狈不堪,巨大粗壮的树木也没能幸免,纷纷倒地。一眼望去,前面森林秃了好大一片。 脚下步子加快,愈是靠近,一股隐约的血腥气愈是明显。待两人赶到事发地点时,迎面而来的景象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剧烈冲击留下的痕迹中心,被鲜艳刺目的血色染红一大片,这么多的血,若没有医术了得的人在场,怕是凶多吉少。一眼看去,一男一女两人蹲在地上,有哭声低低地传来。面前躺了个人,浑身几乎被血浸透,连衣服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分卷(29) 楼云心悬起来,快步上前。那个少女看背影他便认出来,入秘境前见过,正是纪清文的师妹,萧亦然。 见到她,楼云稍稍放心些,萧亦然和纪清文应该是一起进来的,他们都是东华峰弟子,东华峰善符阵,对药理也有理解,纪清文若是在场,紧急救一救,应该也能拖延些时日。 待走近,受伤人的面容终于露出来,他只看一眼,心便沉了下去。 流了这么多血,已经昏迷过去的人,正是纪清文。 楼云蹲下身,耳边是萧亦然低低的啜泣声。 纪清文眉头紧皱,闭着眼,仿佛睡着一般,但那苍白如纸的面色让人心悬起来。 怎么回事?楼云皱眉问道,他伸手想输些灵力过去,被身后的阿七一把拉住。 阿七对他摇头,神情严肃道:你别浪费灵力了,我来。 楼云退开,阿七上前,正欲输送灵力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抓住阿七手臂。 侧过头,一张苍白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剑眉星目,一道伤疤横穿右眼皮肤。他哑声道:我能帮上忙吗? 楼云这才注意到,方才从背后看见蹲下的黑衣男子,便是白钧。 但白钧并非景华弟子,他是如何进来的? 不待楼云细思,阿七瞥了白钧一眼,冷冷道:不能。你体内灵力紊乱,输进去想让他立刻爆体而亡吗。 白钧面色随即更白上一分,他收回手捏紧,下颌线条紧绷,眼神深沉可怕,又隐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悔。 是我的错。他低声喃喃道,双眼死死盯着躺在地上早已无意识的人。 清文,手掌收紧,手心渗出血来,滴到地面,分不清是谁的,清文,只要你好好的我以后一定听你的。 第48章 伏鸢峰善医术, 由阿七来看纪清文的伤势再合适不过。阿七俯身试探一番后, 却停手皱眉道:不行,差一味草药, 不然情况稳定不了。 白钧闻言猛地抬头, 急切道:差什么?我去找! 血燃花。秘境里应该有,但不知在哪儿,阿七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记得有人对这类草药很敏感 话未说完, 旁边树林中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响声,众人转头望去, 一道人影从中钻出, 动作急速奔至跟前,呼吸不稳, 正是秋河。 秋河扫一眼众人,平复呼吸,将手伸至阿七跟前,道:你看看, 这个应该有用。 一株火红的草药躺在他手中,枝叶灵光流动,隐隐似有烈焰燃烧其上, 很是神奇。秋河方才不见人影, 应该是看见纪清文状况不对, 去寻这个了。 白钧眼神一亮,盯着那株草,道:这便是血燃花? 阿七点头,接过秋河手中的草药,握在手中,白色微光闪过,血燃花化为一团赤红的液体,随阿七的动作落入纪清文口中。 阿七虚空中划下几个符印,随即在符印影响下用灵力给纪清文疗伤。一段时间后,阿七收手起身,道:好了,接下来看他自己能不能撑过来了。 楼云上前扶住阿七,仿佛怕他倒下般,仔细看了看对方脸色,道:你怎么样? 阿七刚给纪清文疗完伤,必然有所消耗,若是修为尚浅,这消耗一定不小,甚至体力不支晕倒也有可能。 阿七看楼云一脸担心,手反握住对方的,面色如常笑笑道:我没事。 楼云见确实没什么异样,暗暗松口气,这才觉得自己行为似乎有些亲密。他忙松开手,掩饰般错开眼神,不去看那双跟师尊的很像的眸子。 他目光一斜,白钧依旧跪在地上,似乎不知道拿纪清文怎么办,旁边的萧亦然也终于止住哽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楼云蹲下,开口问道。 白钧深吸口气,眼神一暗,低声道:他替我挡了一招。 我一直在追查一拨人,方才遇上其中一个,没留神中了计,幸好清文路过搭把手,才没事。 没事?那为何会变成这样?楼云皱眉。 那人局被破了,要逃,我想追,他本是拦着我的我没听,执意追上来。没想到那人还有同伙在这,我遭了埋伏他便替我挡了一招。 白钧头低下去,轻轻靠在纪清文苍白无力的手背,闷声道:没想到那人同伙如此厉害,都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一直没发声的萧亦然突然忿声道,眼睛红红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不管你跟纪师兄什么关系,你害他至此,你 萧亦然话头突然止住,脸上忿忿的表情一滞,睁大眼低头。纪清文手指与她的靠在一起,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面上表情依旧毫无变化。 纪师兄!萧亦然声音一抖,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但纪清文仿佛从未动过般,再无反应。 楼云想了想,道:这里不宜久留,还是换个地方吧。 白钧想抱起纪清文,阿七眼皮一撩,凉凉道:可得小心了,他周身经脉尽断,经不起一点冲撞。 白钧手一抖,面色又白了几分。他下颌绷紧,手上尽量放轻柔,小心将纪清文抱起。血渗过他指间,滴落在地上,晕开一片。 方才秋河找草药时,发现一处山洞,一行人便随他朝那里走。纪清文的状况实在不能经历长途行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秘境,只能暂且在山洞歇一晚,等状况好些再做打算。 暮色降临,众人在山洞安顿下来,担心再次遇上伤了纪清文的人,萧亦然在洞外布下障眼迷阵,这样若非有心寻找,是不会发现这里有人的。 白钧寻了些干草,厚厚地铺在纪清文身下,随后便一动不动盘坐在一旁,愣神看着他。 楼云站在洞口,看见这一幕没进去。他想起什么,转身走到阿七身侧,道:之前说要吃东西,没想到发生这么多事这边离那片果林也有些远了,我出去再找找有没有其他果子。 阿七拉住他,道:我也去。 秋河瞥见两人远去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走离一段距离,远远地已经看不见山洞了。 众人都在时还好,此时又只剩下两人,楼云莫名有些局促的感觉,大约是因着之前心底的想法,此刻面对阿七有些心虚。 空气一路很安静,越安静思绪越管不住。他喉结动了动,紧紧盯着前面的路,目不斜视找话说道:纪清文他状况怎么样? 阿七淡淡道:对方修为比他高太多,承了一招,只是经脉尽断而非当场毙命,已是万幸。 那他今后的修行 难说,多半回不到之前那样了。 楼云心中不由一阵惋惜,叹道:不知伤他的,又是什么人。 这个恐怕得问那个黑衣了小心! 楼云正专心听着,一时不察脚下树枝,险些绊倒,被阿七一手拉过,整个人半靠在对方怀中,堪堪稳住。 两人身量差不多,他侧头,正巧四目相对。呼吸靠得极近,比呼吸更近的,是那双幽深狭长的眸子。 楼云嘴唇不自觉抿成条直线,对方目光下移,落在他唇上一瞬。这个动作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微妙,好似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会发生。 楼云脑内神经拉紧,触电般移开目光,慌忙后退半步,头一低,耳根的薄红异常显眼:谢、谢谢。 对方没应声,楼云不敢抬头,怕又对上那束目光。 片刻,身前传来平静的声音: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楼云一愣,没听懂对方什么意思:什么这样? 对方停顿几秒,忽然凑近,伸手虚虚停在他耳边。两人皮肤只隔一线,近得仿佛有热度通过空气传递而来。楼云微不可查地缩了缩,背脊僵硬。 就是这样低低的声音贴近耳边,对方气息渐近,楼云头皮简直要炸开,方寸间,分毫感触都被无限放大。 下一瞬,楼云如惊弓之鸟般向后避开,脚后一绊,这次对方没拉住他,他背脊贴上身后树干,稳住身势。 这个角度抬眼,无法避免地撞上那束目光。楼云心跳快一瞬,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寸一寸靠近。 呼吸渐乱,那双乱人心神的眸子近在咫尺,他整个人快要陷在那双眼睛里,几欲支撑不住。 别楼云闭眼侧过头,求饶般地语气轻声道,你别这样别这样看我。 对方停住了,不再靠近。 那你告诉我,对方缓缓道,你为什么不看我了。 良久,没等到没回答。 对方见状,语带委屈道:还是因为我亲了你吗? 不,不是的。楼云脸上一热,下意识否认。 那是为什么? 又是一片安静。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最终,对方轻叹一声,轻轻将头埋到楼云颈间,闷声道:你不能讨厌我啊。 楼云浑身一僵,下颌线条不禁绷紧。 对方继续道:你答应了带我一起的,不可以半途就丢下我。 楼云睁眼,睫毛轻颤,艰难道:我没这么想。 对方抱他的手收紧,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莫名滚烫。 可是你不看我了,难道不是因为讨厌我吗?对方头从颈间抬起,看着他,眼底带着委屈,让人心尖一颤。 不是的,楼云心底防御在这片目光下轰然倒塌,软地不成样子,只是因为,因为你 喉结滚动,他一咬牙,将话说出口:你的眼睛,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阿七一怔,随即双眼微微眯起,楼云只看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这双眼睛实在太像了我没法控制自己,看到这双眼睛就想起那个人。这样对你很不礼貌吧 楼云说着声音渐渐低了,对方听了肯定会生气。毕竟任谁听到这种话,都会觉得不被尊重吧,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怎么能将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 须臾,对方平静的声音响起: 你是因为看到这双眼睛,想起那个人,所以才不看我的? 所以你不是讨厌我,而是讨厌那个人? 讨、讨厌?不是,怎么会是讨厌? 楼云简直要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不待他反应过来,阿七语速稍稍加快,继续道:那你告诉我,是谁? 你看到这双眼,想起的是谁? 阿七语气平静,与方才没什么区别,楼云却隐隐觉得,四周空气都冷了几度。 第49章 对方目光紧紧看过来, 无形中有股说不出的压抑, 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人禁锢住动弹不得。 楼云迎着这片目光, 呼吸不禁轻了几分。片刻沉默后, 他嘴唇微启,缓缓吐出几个字: 不讨厌。 阿七眼眸压低一分,似是不解:什么? 不讨厌你,也不讨厌他, 楼云眸色深远,像是回忆起什么, 眼底不自觉氲出一抹柔和,只是想起他来他是我最敬重的人, 我敬他, 又哪里会讨厌他。 空气停滞一瞬,复又开始回温。阿七盯着面前那抹柔软的笑意, 神色微怔,好半天才喃喃道: 最敬重的人 是,楼云回忆完,眼帘垂下, 不动声色掩盖住涌起的失落,但也是我不该想起的人。 气氛沉默更长的时间,呼吸声浅缓悠长, 某种微妙的讯息如一点微弱火星, 刹那间点破氤氲厚重的迷雾。细枝末节的片段瞬间完整, 阿七眸色急剧变换,再开口时,声线软了几个度。 你他顿了顿,语气轻柔,似哄似诱,为何不该想起? 只字不提那人是谁,好像突然间对那人身份失了兴趣。 楼云嘴唇紧抿,耳边薄红久久未消。他偏过头,露出一截莹白脆弱的脖颈,无声的姿态里,显露出几分委婉的抗拒。 阿七凝视几秒,下颌绷紧倏又放松。他起身退开半步,垂眸低声道:是我逾距了。 像是怕人不放心,又补充道:你不愿说,我以后便不问了。 楼云暗暗舒出一口气,拉紧的神经渐渐恢复。他勉强笑了笑,道:无事,天快黑了,再晚便看不清路了,我们走吧。 光线越发暗沉,二人在林中缓行,一路沉默中,某种微妙的氛围缓缓涌动,若有若无,微冷的晚风一吹,又似乎不复存在。 天色黑尽前,两人终于又回到山洞。 秋河一个人立在洞口,也不知站了多久,见到他们便迎上来,悄悄将楼云观察一番,见没什么变化,面色方才缓和。 你们去哪儿了?秋河语气随意道。 阿七饿了,便出去找了点吃的,楼云边说边将手中果子拿出,挑一颗圆圆饱满的放入秋河手中,运气好摘了这些,你尝尝,还挺好吃的。 我又不饿,用的着吃这些吗。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接过果子,仔细瞧了瞧,脸上掠过一丝疑惑。 碧云果?你们去河对面了?跑这么远。 没有,楼云摇头笑道,多亏了阿七,他看环境推算出可能有碧云果的方位,我们没走多远便找到了。 秋河斜眼一瞥,扫向旁边立着的人:看环境推算出? 阿七神色淡淡:学医自然清楚草药习性,不然怎么采药? 秋河没做声,视线转回手中。他转了转果子,两口啃完,朝楼云笑道:确实不错,听说这碧云果采摘时分人,非修为高深之人是带不走的,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分卷(30) 咦,还有这回事?楼云愣了下,不由看向一旁。 阿七眼皮半撩:民间传闻,作不得真。 不待秋河反驳,又自然地将头靠在楼云肩膀,满面困倦道:好累。 楼云闻言神色微动。阿七白天刚给纪清文疗过伤,虽然面上没什么,但必定有所损耗,说不定现在只是在硬撑着。思及此,顿时心底一软,关切道:要休息了吗? 阿七一笑,伸手环上他的肩膀,轻声道:不用,让我靠一会儿便好。 说着便阖眼没动了,看神情仿佛累得马上要睡过去,环上来的手却扣得很紧,没松开半分。 楼云略一思索,道:你这样休息不好的,我陪你一起睡吧。 阿七嘴角或有或无地勾起,没作声。 一旁秋河脸色很差,看起来不太高兴。他目光落在楼云身上,眉头轻皱,仿佛顾忌着什么,最终还是没说话。 被看的人毫无所觉,小心扶着靠他身上的人,进了山洞,寻一处平整干燥的角落坐下歇息。 夜幕降临,清冷的月光投在洞口,落下一片银色光晕,山洞里没了月光,只能勉强能看清人影轮廓。 楼云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下草草垫着一方布,闭眼很久也没能入睡。四下安静无声,身侧是阿七平缓细微的呼吸,他睁眼,盯着空茫无物的黑暗出神。 今日发生的事,若是没有阿七,或者没有找来血燃花,不知纪清文会怎么样。流了那么多血,就是要恢复,怕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 更何况在秘境里并不安全,依稀记得原书中有提到,这里有不少修为高深的凶兽。此时不仅要小心凶兽,连人也要小心。 伤了纪师兄的人,之前听白钧提过。当时还在东琴城,师尊让他追查妖兽作乱之事,白钧说这与他一直追查的事件是同一拨人。后来东琴城事了,再没见过他,没想到在宗门秘境里又遇上。 楼云试图整理思绪,不知想了多久,头搅得疼,索性放弃。小心转过身,阿七平缓温热的呼吸隐约喷吐在脸侧,沉沉黑暗中,面前人模糊而优美的面部轮廓近在咫尺。 只面面相对几秒,楼云耳后又有要烧起的征兆。他闭了闭眼定神,屏住呼吸,目光略过面前人影望向洞口 原本空无一人的洞口,一个黑衣人影不知何时坐在那里,沐在凄冷的月光下,笔直的背影莫名几分萧索。 转头,不远处纪清文依然昏迷在原地,在他一旁是静静睡着的萧亦然。 左右无法入睡,楼云盯着洞口几秒,倏然起身,轻轻朝外走去。 你怎么起来了?白钧侧头见是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楼云一撩衣袍下摆,坐在他身侧,道:你不也没睡。 白钧转回头,望着远处朦朦胧胧的山脉,眼底掠过一丝暗沉。 夜凉如水,洞口的风盛,就连温度也似乎比洞内低一些。楼云静静吹了一阵冷风,直到方才耳后烧起的温度降下去,才听见身侧又传来一句话。 他劝过我,凡事小心为上,切莫急躁,可我总是不听他的。 楼云转头看去,黑衣男子面容俊朗,银色的月光下,右眼一道伤痕格外醒目。他眼眸略微低垂,掩不住眼底满溢而出的后悔和自责。 以前有他在,事事叮嘱我,后来他入仙门,我本以为自此便可自由,谁知一连遇险,我却丝毫没警醒。 到如今,明明是我的错,却让他替我承受了后果。 我欠他太多。 楼云看着他,沉默一会儿,道:纪师兄他会好起来的。 白钧闻言笑了,银色月光下,面容异常惨白:你我都清楚,他现在什么状况。 气氛继续沉默,半晌,白钧开口道:可有人一直关心着你? 楼云望着远处,眸色微动,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银白的身影。他抿了抿唇,眼底的柔和一闪即逝: 有。 白钧怅然道:那可得好好珍惜啊。 我当然有好好珍惜。楼云眼帘一垂,纤长微卷的睫毛掩盖住淡色的眸子,心底掺杂进几分不知名的情绪,好像整个人浸入温暖的水中,还未等他体温熨热,水流便要从身边疾走而过。 水流终究不会温暖他一辈子。 珍惜什么? 楼云陷入无数片段的回忆中,神思一阵恍惚,不假思索答道:当然是 话到一半猛地顿住,师尊两个字险险咽在口中,楼云神经一紧,察觉哪里没对。 刚刚的声音 寻声侧头,阿七不知何时坐在一旁,一双黑沉沉的眼望过来,眼尾微微上挑,拉出一个狭长的弧度。 是什么? 见他不答,对方轻声问道,目光带着某种压抑的力度稳稳看过来,一寸一次分毫不移。楼云有种魂魄都被禁锢的错觉,他不自然地强行错开视线,张了张口镇定道: 珍惜当然是珍惜身边的朋友们了。 顿了顿,又道:阿七你怎么起来了? 对方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几秒,终于移开:方才醒了,发现你不在,怕找不到你了。 楼云暗暗松口气,阿七半途醒了没休息好,正想说这就回去陪你继续睡,一旁白钧突然道: 我指的并非一般相识的朋友,而是某个对你而言,特殊一点的存在。 啊?楼云一愣。 白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似乎对刚才的一切毫无所觉,他看着远处的夜空继续道:就是关系更近一点,比一般人熟识,比普通朋友更亲密的人。有吗? 心跳莫名快了一份,楼云抿紧唇,感到方才移开的目光,再次回到身上,带着某种灼热的温度。 第50章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 楼云心底莫名一阵慌张。 他没法违心地开口否认, 仿佛一旦否认,就是将脑海中那抹银白的身影抹杀掉。 这种事情, 怎么可能做到。 楼云喉结轻微滚动下, 眼睫微颤,闭眼,认命般承认道:自然是有的。 空气安静到极致,一股隐秘的热度自胸口蒸腾而来, 与急促略微慌乱的心跳混在一起,扰得人几欲思考不能。 心口微微的震动明显不可忽略, 楼云头脑混乱地想,心跳怎么会这么快, 声音这么大, 要是别人也听见了怎么办? 幸而这些异样太过细小,似乎没人察觉到。 白钧闻言点头, 目光不移随口道:让我猜猜,这个人是你师尊吗? 刚欲呼出的一口气哽在喉间,随即呼吸乱了一分。 楼云张了张口,竭力忽视身旁如有实质的目光, 镇定道:是是啊。 不等别人答话,又忙补充道:这个也正常吧,毕竟、毕竟是我师尊啊, 师尊他很好的, 很关心徒弟。况且我也没有其他同门师兄弟, 最亲近的人自然是师尊了 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小下去,仿佛强撑的勇气从不知哪里的漏洞,漏气般簌簌全跑掉了。 楼云头略微低着,根本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他垂眸看地面,试图冷静下来。 身侧一声轻叹,似笑非笑。白钧像是不认同般,摇头缓缓道:我以前听清文讲过,说凌云峰剑尊为人清冷,几百年来无人可近他身。与其说修的剑道,不如说是无情道。 未飞升的修道者多少带几分烟火气,剑尊人却好似从未入世般,浑身不沾半分烟火气。哪怕远远望上一眼,就会明白,他眼中心中除了修道一事,怕是再无其他。 众人皆知剑尊从不与人沾染因果,可他却收了你为徒,甚至对你有关切之意。楼云 白钧转头,看过来的目光里有种年长者的了然,他看楼云一眼,又道: 这些与你口中的,确实相差甚远。 楼云愣几秒,猛地抬头,急急忙忙反驳道: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师尊才不是那样,他其实很温柔的,对我也很好 说着说着就停了,因为白钧看过来的眼中并没有质疑,只有淡淡的笑意。 我方才的话并非否定,只是想提醒你剑尊之前是怎样。现在对你如此,那你对他而言,说一句很特别也不为过吧。 气氛安静一瞬,楼云说不出话,只觉热度从耳根蔓延上升,迅速烧至脸上。夜色暗沉,也不知有没有人看出来。 是、是这样吗他移开目光,双手不自然地收紧,神思一阵恍惚。 很特别。 他对师尊,很特别吗? 心底细细密密地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还未等他仔细分辨,手背一热,收紧的左手被一只手覆盖,指尖微凉,掌心温热。两只手紧紧贴着,对方五指在他愣神间深深扣入他指间。 楼云回神,条件反射想将手抽出。不料对方用了力,指间收紧,分毫不动。 楼云:!! 他转头看去,阿七沉默地望过来,黑沉沉的眸底似藏有细碎的星光,只一眼,便像陷进去般移不开了。 对方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常听师兄说,与人牵扯越深,与之因果越重。你觉得,你们这般相处 会是什么样的因果? 楼云目光怔忡,呼吸瞬间停滞一秒。半晌,他磕磕绊绊张嘴,仿佛突然不会说话了: 我、我不知道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看他一会儿,然后极浅地笑了下。楼云看着这目光,谬然陡生一种自己答错了的感觉。 可是这种问题,又怎会有正确答案? 因果轮回,天道玄妙,本就是可悟不可说之事,况且真有人能悟出因果吗? 若能从一个起因推断出结果,那就如一本书般,是早已书写好的事实。可自他穿书以来,没有一件事是按原书的规律行走,他所掌握的一切,早已脱离轨道了。就如这段师徒情谊,本就是多出来的,并不存在的。 出来很久了,我该回去了。白钧长舒口气,站起身,望了望山洞里。里面还跟出来时一样,纪清文依旧安静地躺在地上,萧亦然在一旁守着,疲惫地睡着了。 白钧走远,洞口只剩两人。 两只手还紧紧扣着,楼云不自然地动了动,道:你能把我放开吗? 阿七淡淡笑了笑:对不起。方才见你面色不对,以为你不高兴,不由想安慰你一下,吓着你了? 没没,楼云没敢抬头,两人的手随即分开,他快速起身,看向天边开始下沉的明月,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再回去睡会儿吧。 阿七点头起身,向山洞里走去。楼云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口平复心绪,随即跟上前。 脚甫一迈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鸣叫骤然破空而来,从耳畔到脑海仿佛被瞬间穿透,不适感霎时涌向四肢八脉。 楼云被震地脚下一顿,条件反射眯眼按紧耳朵,轻呼出声。耳畔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视线模糊一片。 待几秒后缓过来,面前是去而复返的阿七,神色略微紧张,扶在他肩上的手抓得很紧。 你怎么了? 楼云缓了缓,又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方才的鸣叫消失无踪,只有脑海中残留着那股不适感。 刚刚你有听到什么吗?他喃喃道。 阿七眉头轻皱,顿了顿答道:什么声音也没有。你听到什么了吗? 四下里寂静无声,刚才的状况仿佛是幻觉似的。楼云恍惚一瞬,摇头道:没什么,可能太困了,出现幻觉了。 话说完抬脚往里走,阿七一把扣紧他手腕,逼他停步,随即凝神输入灵力探查。好一会,大约是没探出什么异样,脸上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可能确实是幻觉吧,阿七仔细看着他,慢慢道,你可感觉有什么异常? 楼云笑了笑,将手抽回:真没有,你别担心了。就是太困了吧,多休息就好了。 对方略一迟疑,还是点头作罢。两人回到山洞里,楼云俯身躺下,沉沉困意袭来,没多久便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人会进入一种特别安静的氛围。 四周漆黑一片,如墨般的浓雾笼罩在身侧,好像将时间空间都一并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回神时,异常安静的空间里,隐约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 滴答 像是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逐渐清晰,仿佛可以想象出落地一瞬间,迸溅开细小透明的水花。 感知一寸一寸聚集,一股寒意侵袭而来,湿滑阴冷地缠绕上全身。虚无感渐渐消失,黑暗凝成实质,隐隐的不适从心底升起。 倒吸一口冷气,骤然睁眼,面前是一副似曾相识的场景。 阴暗寒冷的空间,冰冷坚硬的锁链,四肢被缚,浑身半分灵力也无。楼云眯了眯眼,突然想起上次梦见这里的场景。当时他这样待了多久,两天?最后是被秋河叫醒的。 为什么又梦见这里,太奇怪了。 他安静等了一会儿,逐渐发现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跟上次不同,此刻前方黑暗深处,隐隐有股杀意传来,并且愈来愈盛。那股杀意渐渐逼近,楼云面色发白,整个人在这股强压下竭力支撑,才没跪倒在地。 是谁? 细密的冷汗爬上背脊,楼云张了张嘴,却不出半点声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用力看向前方,仍是暗沉一片。 杀意寸寸逼近,仿佛就在心口。压迫感抵达极致的一刹那,一道阴冷的灵力破空而来,眨眼间已到面前。 会被杀掉的。 脑中只留下这几个字。 下一瞬,一抹耀眼的金色冲到眼前,拼命抵挡住那道灵力。一声悲鸣后,黑暗的虚空中只留下一簇艳丽的火花。 楼云头脑空白,眼中映出的景象渐渐消散,他不禁伸手握住,星星点点的火花便从掌心暗淡消失,仿佛从来没存在过般。 死一般的寂静后,楼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绝望而平静: 杀了我吧。 分卷(31) 前方黑暗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声音越来越近,阴影边缘,终于露出一抹暗色的衣角。 他想起来了。 这不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场景。更远一点,还在凌云峰时,他梦见过一模一样的场景。 碎片般的记忆霎时涌起,隐隐有什么脉络从脑海潜伏掠过,快得根本抓不住。 黑暗深处的身影即将走出,下一秒,一道清冷凌厉的剑光破空而至,裹挟着凛冽入骨的寒意,仿若万年寒渊下经年不化的霜雪。 整个空间停滞一刹,随即剑芒大盛,空间一分为二,方才靠近的身影转瞬消散为一道黑雾,狼狈褪去。 第二道剑光紧跟而来,击在来不及逃走的黑雾上,一声惨叫响起,整个幻境分崩离析。 你你不是没进来吗!雌雄莫辨的嗓音惊叫出声,满是惊惧。 一声低低的轻笑传来,一字一句寒彻骨髓。 在我眼皮底下放肆。 找死。 空间裂缝处,一片银白衣角晃进视线。楼云怔怔看着那片熟悉的银白,心跳渐快,背脊爬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那是 他手指死死扣进掌心,望着前方,张口,竭力尝试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 师尊。 第51章 楼云呼吸颤抖, 深深望着那个银白的身影, 用力将它刻进自己脑海中。 他目光不移,不放过一分一毫, 唯恐那人像这幻象般, 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那是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脑海中浮现的,舌尖缠绕百转千回却始终没敢念出口的,师尊。 即便告诉自己无数次, 他该成长了,不可能待在师尊身边一辈子, 始终要独行面对外界。但当这个人出现在视野中时,什么决心, 什么考虑, 通通顾不上了。 冰冷坚硬的锁链化为一缕烟尘,四肢重获自由。指尖收紧, 手心仿佛要被掐出血印。楼云忍不住朝前迈出一步,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被困被锁,尚能平静,即便杀意临头, 也不过微微心惊。偏偏在被救后,克制不住地情绪波动。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 四周是幻境崩塌的残响, 视野尽头银白色衣袍翻飞, 剑芒凛冽如冬霜。罪魁祸首发抖的叫声逐渐消失, 至始至终,那人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笔直冷峻的背影。 回过神时,视线隔着水雾变得模糊,胸口发烫,连带眼角细嫩的皮肤,似乎也变得滚烫起来。 朦胧中,那个身影稍稍侧过身,青丝微动,神色淡淡而清冷。楼云眨眨眼,努力想看清些,却无济于事。 他立在原地,脚下僵硬不动,想上前,却突然不敢上前。 四周动静渐渐平息,祁朝手腕一动,收回手中剑。随即朝他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缓缓走来。 一抹熟悉清冷的气息隐隐传来,楼云心底颤动,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境又有躁动的趋势。但现在顾不上这些了,眼前人影离他一尺,他抬头,与对方四目相对。 师尊,楼云轻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只手抚上发顶,掌心熟悉的温度。 你不希望看到为师吗? 怎么会!楼云慌忙回道。头顶的手顺着墨色长发划下,落在肩上,自然地理了理发尾,终于收回去。 祁朝垂眸看他一会儿,眼神又柔了几分。 我只是一抹灵识,在你进秘境之前附在给你的玉佩上,祁朝缓缓道,本来没打算告诉你,只是以防万一,谁知真遇上了。 楼云闻言心下一紧,不由凑近几分:师尊,你你要走了吗? 事情解决了,自然要走的,祁朝看过来的目光似笑非笑,当初问你,要不要为师陪,你说不要。 啊楼云一愣,想起当时的场景,抿紧唇,半晌没开口。 我头微微低下,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耳根烧起一片薄红,是的,徒儿确实是想独立试炼的。 那现在,可是后悔了? 没、没有。楼云竭力抑制住心底的渴望,咬牙否认,尝试让理智占据上风。 对方好一会儿没说话,就在楼云觉得奇怪,想抬头看时,耳边轻轻飘进一句话。 真的吗。 这句话语气颇为微妙。分明该是疑问句,却没半分问的意思,反倒像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楼云条件反射想回答,真的二字尚在口中还未说出,手背突然被另一只手覆盖,指尖微凉,掌心温热。 那你将为师抓这么紧,又是为何。 楼云微怔,低头一看,顿时热气直冲头顶,整个人都快被烧熟了。 自己右手不知何时紧紧抓住师尊衣角,那架势仿佛怕人下一瞬便不见了似的。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不要师尊陪,这下脸都打肿了。 他触电般想收回手,然而对方手扣住他的,一下没能挣脱。 耳根的薄红迅速蔓延到脸上,楼云简直无地自容,头也没敢抬,轻声求饶道:师尊 对方手指在他手腕处磨蹭两下,楼云脸上烧得更厉害了,仿佛被抚摸的不是手腕,而是什么别的地方。相触的皮肤烫得要命,片刻后,对方终是没再逗他,松开了手腕。手一得自由,就慌忙背到身后,像是急急忙忙想把什么罪证藏起来一样。 时辰差不多,为师要走了。低低的声线传入耳中,楼云心脏停了一瞬,一股酸涩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而起,涨的人胸口一堵,呼吸困难。 好。他愣愣回道。 微凉的手指触上细嫩的皮肤,下颌被捏紧,轻轻抬起。四目相对,对方狭长的眸子俯视而来,眸底暗沉深不可测。 别露出这副表情,对方眉头微皱,像是有些困扰,你这样,让为师怎么走? 什么?楼云一愣,随即面前的人垂下头,两道灼热的气息交缠,额头相抵。那双眼在面前放大,距离近得要命。心跳愈发加快,简直要跳出胸口,脑内只剩一片空白。 我一直看着你的,温热的吐息扑在鼻息间,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别这么伤心。 下一秒,整个人被抱进一个怀里,窄瘦腰身环上一只手,扣得很紧。 师尊楼云喃喃道,过于美好的感觉让人有些失神。他情不自禁抬起双手,犹豫一瞬,随即攀上了对方的背。 久违的怀抱,下一次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楼云贪婪地感受着这份温度,私心想让这个怀抱更长一点,很久不肯放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回神时,手上已经空了,只有几分残留的温度。 他环视四周虚无的黑暗,心里无端一阵失落。 楼云,楼云。 一道声音将人从梦境中拉出。楼云迷迷糊糊睁眼,茫然几秒,终于聚集神志回到现实。 山洞外已天光大亮,这后半觉睡得还挺久。身侧是阿七关切的目光,对方略带疑惑地问道: 终于醒了吗?我见你方才又笑又伤心的,可是睡得不好? 楼云清醒一会儿,坐起半身,一边整理衣着一边答道:没事,我我睡得挺好的。 能见到师尊,就算再让他被幻境关一阵,也是愿意的。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从身上摸出一块带着体温的玉佩。 玉佩通体透亮莹润,面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鸟,跟第一次拿到时没什么分别。但此刻,楼云看向它的目光微微闪动,有了些不一样的期待。 在幻境里时,师尊说,他的一缕神识附在这个玉佩上,所以一直以来,师尊都陪在自己身边的。 师尊,你还在里面吗? 楼云眼神一软,轻轻抚过玉佩雕刻精致的表面,一时出了神。 一步之外,阿七沉默不语望过来,目光沉沉,看他拿起玉佩,看他抚过玉佩,看他眸色温柔端详玉佩。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片刻后,楼云收起玉佩,环视四周,发现山洞里已经没人了,自己应该是最迟一个醒来的。 其他人呢?他略感奇怪,朝阿七问道。 阿七道:都出去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待不了了。 怎么,发生什么了吗?楼云眉头一皱,紧张道。 百魂兽要追过来了。 楼云愕然:什么时候惹上了百魂兽? 百魂兽是一种珍稀千年妖兽,据原书内容,这种妖兽攻击性很强,很多年前有一小宗派,作死想抓它当镇门妖兽,反倒被发狂的百魂兽反杀,差点灭门,从此也没人敢打它的主意。但按理说若是没主动进犯它,它是不会攻击人的。况且哪怕是在秘境里,这种妖兽也难得一见,他们又是怎么招惹上的? 阿七拉过他手臂,将人带着往外走,边走边道:天快亮时,纪清文突然发起烧来,命悬一线,需要百魂丹才能强行凝聚魂魄救回来。 楼云一愣,阿七继续道:百魂丹便是百魂兽的内丹,白钧出去找,还真让他找到了。他取了一只小百魂兽的内丹,被外出归来的成年百魂兽发现了,索性他身法快,逃脱回来。 但百魂丹有种特殊的气味,哪怕纪清文已经服下,短时间内百魂兽仍能感应到。所以它找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洞口,白钧横抱着昏迷不醒的纪清文,正在向秋河询问什么。 秋河回头见是他们,神色严肃道:只能朝高峰方向走了,那边水流多一些,能阻隔一点气息是一点。 楼云点头,几人便朝那个方向前行。刚走没一会儿,身后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吼声,顿时四周隐藏在林间的鸟类惊鸣而起,惊慌失措,纷纷不要命般四下逃窜。 白钧脸色一变,抱着人的手紧了紧,道:得快点,找过来了。 萧亦然急道:我来,我学过御剑,带着纪师兄会快一点! 不可,一直没说话的阿七突然开口道,御剑会催动灵力,更引它注意。一旦暴露详细位置,百魂兽只会追得更快。 气氛一时僵持,白钧脚下步子加快,脸色紧绷,恨不得一步千里。 几人一路疾行不语,然而没多久,身后的吼声逐渐逼近,不稍片刻便会追上来了。 楼云瞥过纪清文苍白的脸,突然停住脚步,道:等等,我过去! 身侧阿七也停下来,偏头望来,像是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眸色一沉紧紧盯着他,脸色异常可怕。 我过去引开它,楼云微微喘息,语气坚定道,它目标是百魂丹,应该不会对我怎样,你们抓紧时间走! 第52章 话音落,空气顿时凝固一瞬。 所有人目光落到楼云身上, 秋河眉头一皱, 正要开口阻止,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他之前响起: 胡闹! 循声望去, 阿七目光沉沉, 神色冷冽, 分明是个新入门弟子, 气势却瞬间有几分不可忽视的压抑感。这口气也颇为微妙, 不像平辈之间的语气,倒是像长者训斥的用词。 不过此刻, 倒是没人注意道这种微小的地方。 楼云似乎料到有人反对,径直解释道:没有胡闹,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的。只要再撑一段时间, 百魂丹气味消失,就能摆脱百魂兽。得有人去拖延一下 那我去, 秋河面色紧绷,盯着他打断道,我去就行了,你和他们一起走。 语毕不待楼云回神, 将人一推,折身跃起, 朝相反方向迅速消失。 秋河等等楼云跌到一个怀里, 转头朝人消失的方向喊, 可惜已经不见人影了。 背后的人环住他腰身, 在他耳边道:没事的,千年妖兽对千年鸟禽,怎么也差不到哪儿去。 楼云不放心,还想说什么,白钧催促道:抓紧时间,走了! 楼云抿了抿唇,略一犹豫,随即回头道:走! 身后不远处持续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些微震动从地面传来,扰得人心神不宁。一行人提着一口气,疾速掠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终于拉开一段距离。地动山摇的声音逐渐远去,快要听不见了,行进速度才稍稍慢下来。 楼云一路神色都不轻松,此时将妖兽甩脱一段距离,动静渐远,他频频悄悄回头,没见到想见的,脸色更差一分。 又行了一段距离,离百魂兽应该很远了,短时间内应该是安全的。 楼云脸色愈来愈差,他偏头对阿七道:秋河还没跟上来,他找得到我们吗? 阿七面无表情看他,没说话,只用手扣紧他手腕。 没得到回答,楼云心下一悬,再次回头看向来路,顿时面色发白,怔住了 远处一道细直火光冲天而起,金焰耀眼翻涌,没两下便尽数熄灭,颓然散为无数星火,渐渐消失。 秋河楼云瞳孔放大一瞬,脑海中有某些片段,与此刻的影像重叠。好像曾经什么时候,他见过这股火焰消失的场景。心脏细密的抽痛翻涌而起,堵在胸口让人呼吸不畅。 秋河好像出事了,我得去救他他目不转睛盯着那方,喃喃道。随即强硬挣开被扣住的手,手腕翻转,一柄流光长剑出现在手中,剑柄处隐隐刻着无茫二字,一旁垂下缕月白色穗子。 阿七欲伸手拉住他,眨眼间银光闪动,无茫横在眼前,将两人隔开。倒影映在冰冷的剑身,照出一张阴沉的不悦的脸。他沉声道:楼云。 被叫的人不为所动,只看他一眼,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人影没两下便消失在视线,阿七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白钧看了看他,犹豫道:他这样去没问题吗,萧亦然,你接住清文,我去看看 不用。阿七冷冷打断道。 分卷(32) 白钧抱人的动作顿时停滞。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气息冷冽压抑,让人心下一寒,不由想后退半步。 这人什么来历?! 白钧面色微变,凛神看向前方,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背对他的人并未回头,几秒后,冷冷飘来一句话:我去就行了。 话虽这么说,这人站着,却没半分动作。 你倒是快去啊,再等会儿,人就追不上了。 白钧心下着急想开口催,但数次刀口舔血的直觉竟让他隐隐觉得,此时还是闭嘴为好。 气氛沉寂片刻,空气中散入一道吐息,似是有人在平缓呼吸,那股摄人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阿七终于迈开步子,缓缓朝前走去,一步一步,直至人消失不见。 他们这是?萧亦然咽了口唾沫,轻声道。 白钧收回视线,摇摇头道:不清楚,随他们去吧。来,帮忙护个法,我替清文消融下这灵物。 . 百里之外,森林深处。 耳边重物碰撞声,妖兽吼声,碎裂声震耳欲聋,巨石尘土自空中震荡开,劈头盖脸落下。 楼云微微喘息,胸口上下起伏,蒙头侧身闪过,竭力护住怀里的一抹小小的金色。 方才赶到时,秋河已快到强弩之末。他猜得没错,也许一般情况千年鸟禽对千年妖兽还能一战,但秋河旧伤未愈,面对的还是只护崽心切,急欲夺回内丹的妖兽。 幸好他来了。现在得找机会,在这只暴怒的百魂兽眼皮底下顺利逃走。 空中乱石落完一阵,楼云稍稍抬眼,掠过面前遮挡的巨石看去。十步远处,一只三人高的棕毛妖兽似乎发现了他,暴怒而起,朝他躲避的方向嘶吼。 巨大灵压奔涌而来,楼云将无茫横在身前,提气支撑。面前的巨石在两股力量下瞬间裂开,细小的碎石擦过楼云侧颈,莹白脆弱的皮肤霎时留下一道血红。 灵力不济,楼云逐渐吃力,强压下整个人都有种快被撕裂的感觉。 身上衣袍翻飞,他低头后退半步,几乎呼吸不能。灵压渐渐加深,达到临界点时,空气凝固一瞬,随即头顶巨大的阴影逼近,楼云下意识抱紧怀里的鸟。 下一秒,身上剧痛袭来,整个人腾空而起,身后几棵树被悉数撞断。 视线一片暗黑,耳边嗡嗡作响,甚至感觉不到痛楚。好半天,五感终于重新回到身上,他伏身呛出半口血,手臂微颤,抱紧怀里的手收得很紧,没有丝毫放松。 艳红的血色渗进地面,很快又有新的滴落下,不断覆盖其上。 压抑的空气中,隐隐有细微不规律的喘息。 身前地面阵阵震颤,倒计时般寸寸逼近。 得快点起来,快点离开。 手上用力,楼云竭力撑起半身,挣扎着想起身。 视线模糊,头顶妖兽粗重的呼吸声逼近,一只厚重粗糙的爪子按在背脊,尖利的爪子划破柔嫩的皮肤,毒素渗进血液,迅速流遍全身。 痛感逐渐消失,四肢麻痹,灵力聚集不能,分毫动弹不得。 他恍惚想起,某些捕食者共有的习性,是在制住猎物后,放毒,让其丧失逃跑能力。 原来百魂兽也有这个习性。 他抱紧怀中秋河,认命般闭眼,静静等待着。 过了很久,想象中的重击并未出现。 空气中传来百魂兽低低的鸣声,仔细听那声音,竟似在微微发抖,仿佛是在极度恐惧中控住不住地哀鸣。 按在背脊的爪子颤抖着撤离,妖兽畏缩着不断退后,方才气震山河的吼声转瞬变为细弱的悲鸣。 楼云心下困惑,竭力抬头看去,毒素影响了神经,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到百魂兽巨大的轮廓低伏着退去。 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楼云心神一凛,欲转头看去,头却越来越沉,力气渐弱。他挣扎着保持神智,意识却不听使唤,疾速离他而去。 断片前,耳边留下的,是百魂兽戛然而止的鸣声混杂血液飞溅的声音。 以及朦胧视线中,一片恍若梦境的银白衣角。 空气渐渐沉寂,飞扬的尘土碎叶飘飘摇摇落下,在靠近一个静立的银白华服时,却像被什么挡住般,不得寸进。 那人面容冷峻,眉宇间似藏有万年不化的霜雪。他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眸色沉沉而压抑,嘴角弧度冰冷不悦。 半晌,他单膝下身,轻柔地将人横抱而起,盯着怀里人昏迷紧闭的眉眼,手上用力收紧,似是在忍耐什么。 他低头,微凉的唇缓缓吻过怀里人染血的唇角,一瞬间想狠狠咬上去,咬得这人痛了,痛得哭出来,知道受伤不是件好事,知道量力而行,知道惜命了为止。 但终究只是温柔磨蹭片刻,带着对方唇上那抹温度,留恋地离开。 怀里人毫无意识,纤长的睫毛在风中颤动,微微卷出个弧度,一副脆弱而无防备的神情。可能因先前受伤的疼痛,昏迷了也眉头微皱,不太舒服的样子。 平缓柔和的灵力透过相触的手指涌入,细致地安抚过四肢八脉,然后退出。面前人不安的面容终于稍稍缓解,紧皱的眉头松了些。 伤处未愈,体内毒素也未除。灰色外袍在方才打斗中挡了不少攻击,此刻浸着血迹,随风肆意翻飞,几乎没多少完整的样子。 银白华服的人抬眸,侧身望向森林远处,闭目凝神片刻。 几百里之外,高峰脚下,云雾缭绕,有一湾灵气充裕的湖泊。 他收回神识,睁眼圈紧手臂,将人又往怀里送了送,转身朝那边走去。 第53章 秘境中昼短夜长, 此时天已擦黑。星辰布上夜幕, 明月升起,高峰附近笼罩在一片朦胧清冷的光晕里。 高峰脚下有一湖, 湖面宽阔平稳, 月光穿透轻薄的雾气,在水面反射出粼粼波光。 沉沉夜色中,一人着银白华服,面容冷峻, 怀里抱着一团灰袍,沐着月光朝湖边走来。 灰袍里窝着一个人, 双眼紧闭,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摸索上身后人胸口, 死死抓住一片银白的外袍, 指尖用力到发白。侧脸不安分地几番磨蹭,最终贴上质感微凉的领口。嘴唇微张, 灼热的呼吸混着细微的喘息溢出口中,飘散进潮湿的空气里,异常明显。 冷寂的月光下,原本莹白细腻的肤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扇子似的长睫微微颤动,投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楼云确实睡得不安稳。 他隐约感到自己被人抱着,不知走向哪里。头脑昏昏沉沉, 体内蒸腾起一股莫名的热度, 烫得人难受, 勾人的欲望驱使他不断往身后人身上蹭。 残存的理智提醒他,不能这样,想克制本能的动作,从这人怀中挣扎开。呼吸间却缠绕上一股熟悉气息,仅存的抗拒在这股气息下溃不成军。 这股气息太熟悉,仿佛下一秒,有什么字句将要脱口而出。 楼云抿了抿唇,眉头轻皱,脑子混沌一片,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一闪而过,怎么也抓不住。 行至湖边停住,他感到被人缓缓放下,面前那片微凉的体温也要离去。 唔别走。 他轻喘出声,指尖下意识用力,拉紧手上衣料,整个人贴上去。堪堪拉开一点的距离立即被填满,微凉的体温重新熨帖上来,楼云舒服地轻轻叹声。 身后的动作一僵,顿时停了,半晌没再继续。 体内热度持续聚集,渴望拥有更多的接触。楼云不安分地磨蹭几下,不经意间,嘴唇擦过一片微凉的皮肤,触感柔软太过美好,便本能地凑上去想索取更多。 不料下一瞬天旋地转,后背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手中衣料一空,整个人被强行按下。那片微凉舒适的温度离得更远了。 呜好痛。 语调里带着几分委屈,尾音微微上扬,像把撩人的小钩子拨弄在人心尖。 身下地面寒气刺骨,楼云被激得浑身一颤,体内热度与之相接,却并不能抵消,冷热交替像是双重折磨,在体内乱窜,无法排解。 他意识不清睁眼,脑子里混沌一片,思考不能。视线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半蹲在身侧,居高临下看着他,表情晦暗不清。 这是谁? 脑海闪过这个疑问,随即被汹涌而来的热度淹没下去,视线失焦,所有一切都像是重影。 难受了? 一道冷冷的声线飘进耳朵里,分明是平静的语气,任谁也听不出情绪,楼云却微妙地察觉出,话里压抑着几分不悦。 他胡乱嗯嗯两声,像是委屈地承认,又像什么也没听懂。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浑身发烫,像有股温吞不饶人的火,从体内一直烧到头顶,烧得人理智摇摇欲坠。陌生的异样的感觉渐渐滋生,同体内热度混在一起,寻不到出口,整个人难受得要命。 头顶人影稍稍俯身,一只微凉的手划过发烫的侧脸,落在白皙细腻的下颌,紧紧地扣住,强硬地偏了个角度,两人四目相对。 好舒服。 微凉的指节缓解了脸上的热度,楼云满意地眯起眼,睫毛颤动。 救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掂量下,对方冷冷看他一阵,缓缓道,现在受伤中毒,你自己解 话音断在半空。 眼前这人根本没听他说话。 楼云双手攀住对方外袍,下颌挣脱桎梏,循着本能倏然翻身,半个人靠在了面前人身上。 这个温度好舒服 他无意识蹭了蹭,眼帘半阖轻喘出声。伸手胡乱摸索一阵,寻到方才那只微凉的手,拉到自己脸侧,试图继续降温。 从他扑上来开始,身前这人没有阻止,也没任何反应。 这像是某种隐秘的允许,让人忍不住愈加放肆。 楼云偏头往上,寻到一片微凉的皮肤,磨磨蹭蹭贴上去,柔软湿润的唇时不时擦过其上,双眼微睁,眼前只一片冷玉般的色泽。 他盯着视线里一处起伏,恍惚几秒,鬼使神差凑上去,舌尖试探性地碰了碰。 没等他尝出什么味道,下颌一痛,整个人被一股暴戾的力量猛地推开。楼云身形不稳,一个天翻地覆,哗啦一声被扔进水中。 寒气刺骨的湖水霎时涌上,将人从四面八方包围。 月光下的湖面荡起一圈圈激烈涟漪,岸边人直立起身,下颌线条僵硬地紧绷,细长的眸子眯起,眸色深沉而危险。 他死死盯着水中扑腾的人,阴沉的脸色快要跟四周夜色融为一体。 啊好冷呜 带着颤的声音混着水声传来,听得人呼吸一滞。他缓缓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 下一瞬,半身已沉入水中,伸手抱住了面前胡乱扑腾的人,将人紧紧拉进怀中。 湖水冰冷刺骨,楼云被冻得微微发抖。此时一股柔和的体温包围过来,他下意识攀上对方肩膀,迫不及待将身体紧贴上去。 细微的喘息带着颤吐出,楼云嘴唇微微开合,含糊不清说了句什么。 对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一语不发抱着他从水中起身,重新走到岸边,一路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 楼云紧紧攥住对方衣袍,像个受惊的小动物般,蜷缩着靠上去。长而卷曲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在风中轻轻颤动。 浑身衣袍被水浸透,紧紧贴着皮肤,将窄瘦的腰身勾勒出一个柔软的弧度。 第54章 楼云像被贴得不怎么舒服,胡乱伸手想把身上湿透的衣袍褪下, 奈何神智不清不得章法, 动作间只将衣袍扯松, 领口散开,露出一大片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 细微的呼吸变得明显,莹白的皮肤泛起一层浅淡的粉红,月光下闪着细微的水光。 两股体温隔着湿透的衣料紧贴, 每一分细微变化都能毫无保留地感知。 楼云像是没有更多的精力睁眼般,双眼闭着, 因此也没察觉抱他的人, 面色愈沉, 眸色愈深。 他迷迷糊糊循着本能,贴上那片冷暖合适的体温,动作从试探着触碰, 到紧紧地抱着不撒手,越发放肆。 突然乱放的手被人扣住, 抱他的人将他平放在地面,依然没有松开他的手。 楼云不满地哼哼两声,扣住他的手很紧,没法挣脱。 你想如何? 冷冷的声线从头顶响起,平静无波,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只是单纯地问了个问题。 这句话从楼云脑海里飘过, 还没解析出什么意思, 转瞬又飘走了。 他缓缓睁眼,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对方,像是听懂了,又像没听懂。嘴唇闭紧抿了抿,气息有些跟不上,遂又半张开,望着头顶微微喘气。 两人对视一会,被扣住的双手突然被压至头顶。楼云不适地侧头,却被对方另一只手扣住下颌,强行转过去。 眼前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像漆黑噬人的深渊般,望进去便出不来了。 一刹那,楼云隐隐有种不安的直觉,仿佛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即将发生。 不待他仔细体会这种感觉,对方看着他,平静道:想让我帮你? 什么意思? 对方嘴唇开合,说了一句话,但混乱的大脑已经不能理解它的意思了。 楼云睁着眼,睫毛颤动,有些无助地望着对方,半个字也回答不了。体内热度持续堆积,越发难以忍受。 他难耐地动了动身子,想翻身翻不了,想伸手触碰某个地方,手却被人禁锢住,没法随心所欲。 他委屈地呜咽两声,眼角氲起一片潮湿,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 头顶的人像是听懂了他的呜咽,放开扣住他下颌的手。身侧的头发被拨动几下,一样东西被解开抽走,随即双手被松开,下一瞬,一道凉凉的带子系在手腕处,缠绕几圈后拉紧。 别乱动。 头顶声线莫名柔了很多,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 楼云闻言像被安抚般,挣扎的力度弱了下来,双手听话地被交叉绑在头顶,微浅的瞳仁带着水汽,一动不动望着对方。 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滚烫的脸侧,划至柔软泛着水光的唇角,指腹意义不明地磨蹭了下。 楼云眼睫一颤,眯了眯,眼角氤氲的泪水要落不落。嘴唇微微张开,下意识想去咬嘴角的那根手指,还没碰到,眼前一片阴影倾覆而下。 微凉柔软的触感,莫名熟悉的气息,此刻缠绕在一起,像一汪幽深而具有压迫力的海浪,将人瞬间吞没,连魂魄都沦陷其中。 分卷(33) 楼云中途醒过一次。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不知身在何处,视线因水汽遮挡模糊一片,看不清身侧的人是谁。 巨大的困意中,身上某个位置明显热度惊人。他难耐又耻于指明,更崩溃的是,有句话带着惑人的温度,从耳朵一路烧到神经,成为清整片混乱中最想忘却忘不掉的记忆。 小楼云真可爱。 字字清晰,声线低沉而熟悉,却是从没听过的陌生语气。 第二日醒时,天光已大亮。 楼云动了动手指,浑身一股说不出的疲惫。空气中弥漫一股好闻的潮气,他半阖着眼,伸手用力撑起半身,昨晚断断续续的片段涌入脑海。他怔忡片刻,不由用手按住头,缓了好一阵。 昨夜他其实还是记得一些。 比如,他知道自己大约是中毒了,身体毒发引起异常反应,之后有人带他到这里,给他解毒。 而他自己是什么反应? 楼云沉默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抿紧唇,双眼绝望地闭上,抬手捂住了脸。 无法启齿,不敢继续回忆下去,心中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汹涌而来的羞耻感几乎要将整个人淹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过了好一阵,还未从这种羞耻感中完全脱离,又想起另一样关键的事。 昨晚在他身侧的人,是谁? 身体僵硬两秒,好不容易冷静几分的眼中,又重新浮起绝望。楼云嘴唇微微抖了下,面上血色全无,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身体一后仰颓然倒在地上。 嘴唇被咬得发白,几乎要被咬破。良久,挡住眼睛上方的手放下,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试图平稳心绪。 没事的没事的楼云,冷静一下,不一定就是师尊,也许不是呢,对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脑中不由浮现妖兽被杀前,眼角瞥到的一片熟悉的衣角,银白冷冽如冬雪,像一个抹灭不掉的证据般,明晃晃地提醒他事情可能的真相。 思绪混乱之际,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道沉沉的声音传来: 醒了? 这声音 楼云心头一震,耳边反复回响起昨晚那句怎么也忘不掉的话: 小楼云真可爱小楼云真可爱 心跳加快,呼吸一瞬间急促而紊乱。楼云背脊僵硬一秒,随即猛地回头 入眼一片暗色衣袍,上面隐隐流转着某种暗纹,精致而神秘。衣袍主人单膝俯身,凑近他,两人隔得极近,四目相对。 怎么呆了,还没睡醒吗? 楼云怔怔看着面前这张脸,狭长而熟悉的眸子,以及面上盖着的,见过无数次的银质面具。 他张口尝试几次,终于颤抖着成功发声:你、怎么怎么会是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这么冒出来,魔尊面不改色,静静看着对方。面前人脸色苍白神情震惊,仿佛受了什么很大的冲击。 他看着楼云隐隐有些受伤的神色,心里略微不悦,抬手想安抚地摸下对方头顶。不料手伸到一半,被对方条件反射啪一声打偏。 你楼云朝后缩了缩,咬了咬牙,半天只说出这一个字。 魔尊脸色微变,周围空气冷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如常。他动作迅速而强硬地扣住楼云手腕,稍稍用力,小心地将对方手腕拉到眼前。 别用力,你手腕受伤了,我给你看看。 伤?什么伤? 楼云疑惑一瞬,目光落到手腕处,莹白的皮肤上一道显眼的红痕,莫名有些暧昧,简直像被什么东西绑了很久,又挣扎过留下的。 也许就是被什么东西绑过也说不定。 楼云盯着那道红痕,思维放空一阵,待他回神,手腕处一片清凉。魔尊不知从哪儿拿了瓶药膏,动作轻柔地给他涂好了伤处。 另一只。魔尊摊开掌心,淡淡道。 楼云愣愣地伸出另一只手,放在对方掌心。 片刻,两只手腕处的伤都已涂好,魔尊低头,在伤处边缘轻轻吻了下。 楼云一个激灵,倏地将双手收回,双眼睁大看着魔尊,说不出话。 魔尊抬眼,不在意地笑了下。 楼云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面前人一副小心的样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把撩人的小刷子一下一下撩拨在心头。明明心里已经乱得不行,还强作镇定,把真正想问的憋心里,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魔尊略后退几分,一边将药膏的瓶子收回,一边慢条斯理道:今早上。 他一撩眼皮,见楼云神色发怔,嘴角弯起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继续道:我到湖边的时候,发现你躺在这里,就顺手给你看了看伤势。 你是早上才到这儿的?楼云脸色几番变换,似乎将信将疑。 魔尊收好瓶子,似笑非笑瞥他一眼,道:那你是希望我早点到,还是希望我晚点到呢? 楼云噎了一下,没回答他,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你到的时候,可有可有看见其他的人? 眼神偏向一侧,眸光闪烁,声音也渐渐低弱,像是说到最后已经用尽了支撑的勇气。 魔尊看他两秒,平静地反问道:你想我看见谁? 楼云心头一跳,抬眼望向对方,急切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到底有没有 楼云。魔尊突然打断,狭长深邃的眸子略带深意望过来。楼云看着这双眼睛,有种整个人都被禁锢住的错觉。 他看见对方嘴唇开启,缓缓道: 问问题之前,想清楚怎么承受答案了吗? 空气安静一瞬。 只能听见细微而急促的呼吸。 魔尊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任何回应。银质面具下的神情被掩盖,只有那双狭长的眸底,有某种微光闪烁几下,渐渐暗淡下去。 楼云心绪一片混乱,脑内叫嚣着想知道答案,嘴唇却抿紧,没法发出半个字。 就在他以为话题会不了了之时,身前传来淡淡两个字。 没有。 他抬眼,看见魔尊眼中,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没看见其他任何人。 第55章 话音入耳的瞬间, 楼云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什么感觉。 高兴吗?好像不是。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更多细节, 没看见意味着昨晚的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但他并没有感到高兴, 反而隐隐有几分不明缘由的失落感。 心底的猜测得不到证实, 就像一叶轻飘飘的小船,摇摇晃晃漂浮在海面,找不到方向。脑海中银白色的衣袍反复浮现,扰乱思绪, 根本没法正常思考。 如果昨晚的人是师尊,他该怎么办才好? 可若不是若不是 胸口一紧, 分不清是难受还是害怕, 只是下意识不愿深想下去。楼云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竭力平稳面色, 朝对方点头道:这样啊 他嘴角一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在意:没看见没看见就算了吧。 魔尊看着面前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下颌线条僵硬一瞬,犹豫了下,终是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抚过楼云发顶。 你魔尊斟酌下语句, 岔开话题, 你为何会在这里? 楼云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不过略去了昨晚的事情, 只道自己似乎被人救了, 醒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魔尊闻言点头,似乎并无怀疑。他眼角瞥到一样东西,眼神微动,伸手拾起对楼云道:你头发散了,要我帮你束吗? 楼云目光随即落到他手上,顿时面色一僵,空气诡异地沉默几秒。 那是与师尊衣袍颜色一致,银白色的,在此之前一直束在自己发尾的那条发带。 而昨晚,好像也曾束在了其他地方。 楼云顿时觉得手腕处火一样烧起来,之前涂上的清凉药膏仿佛也无济于事。 他眼神闪了闪,神色不太自然道:那、那便有劳 魔尊嘴角一弯,不由想起之前在凌云峰时,同样想帮面前这人束发,那时这人是什么反应? 像是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魔尊似乎心情很好,他看着面前这人转过身,背对着自己,便伸手为他理顺发尾,为他束发。 楼云背对魔尊,盯着前方的空气发了会儿呆。 眼前是一片宽广平稳的湖面,因为就在高峰山脚,连带高峰山腰处的云雾似乎也顺势滑下,虚无地漂浮在湖面上方。隔了一段距离望去,隐隐约约,倒像是仙境一般。 楼云放空一会,心绪渐渐平稳放松。此时才发觉,自己身上跟平常触感不太一样。 低头扫一眼,顿时愣住了。 此前自己身穿的那件灰袍,在躲避妖兽时,怕是被血浸得差不多了,现下也不知去了哪里。如今身上这件银白色袍子,面料舒适柔滑,触手细腻,而且似曾相识。 魔尊将发带系紧,看它垂落下,跟墨色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满意地收回手。抬眼,却发现身前这人耳根泛着薄红,视线落在他自己身上,整个人呆愣愣的。 楼云? 楼云闻声惊醒,快速扫了魔尊一眼,视线又控制不住地落在自身衣袍上。半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收紧,小心地捏紧了袖口一点,无意识磨蹭着。 魔尊看他惊疑不定的神情,心底有些无奈。这人怕是又在自己给自己缚网了。 这身衣服是我给你换的,魔尊淡淡道,你之前那身已经扔了。 楼云抬头看魔尊,面上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的神情,半晌憋出几个字生硬道:谢谢。 随即又皱眉:等等,你怎么有这身衣服的? 这种衣服式样面料,分明就是,就是师尊的,为什么会在魔尊手里? 怎么,觉得眼熟吗?魔尊轻笑,右手一抛,一样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亮晶晶的弧线,落入楼云怀中。 楼云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纳戒。 我在里面拿的,衣服大小不太合适,给你改了改。哦,对了,魔尊不甚在意道,这里面有个小东西,不及时疗伤的话,怕是性命堪忧了。 楼云把到嘴边的你怎能随便翻我东西咽了回去,注意力被后半句话吸引。 他将神识往戒中一探,顿时脸色微变,指尖翻动,空中一片细小的波动后,一只金色的小鸟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手心。 差点忘了正事,当时情况紧急,临时将秋河收入纳戒中藏身,现在首要事情是救治秋河。 楼云神色一凛,在纳戒中探寻片刻,有些失望地收回神识。 自己身上没什么疗伤的药,秋河现在怕是撑不了太久,若是有人能救他 楼云望着魔尊,对方看不出什么情绪,大部分神色都被那张银色面具遮挡,只能从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和狭长深邃的眼中,捕捉到几分平和的心情。 楼云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开口道:能不能请你救救他? 魔尊眼皮一撩,笑道:你求我救他吗? 楼云掌心捧着小鸟,眼神坚定:求你。 魔尊静静看他一会,把舌尖绕了几圈的过分要求收了回去,只是点头道:可以,不过他醒来看见我,又要对我动手怎么办? 对你动手? 楼云不禁想起上次这两人相见的场景,心里一跳。 上次难道不是你单方面虐杀吗? 楼云微微皱眉,但还是保证道:我会看着他,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的。 魔尊转头,似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你怕是拦不住他的。 楼云刚要反驳,却见魔尊起身,嘴里念了什么,随即一阵微光闪过,视线里映入一片动人心魄的银白。 那双清冷幽深的眸子平静地俯视他,冷峻的面容骤然出现在眼前,楼云如遭重击,心脏猛地一停,整个人呆立当场。 淡淡的声线响起,连语气似乎都有原主八分相似。 这样,如何? 第56章 楼云看着眼前那张冷峻熟悉的脸, 心脏一阵紧缩, 脑子里反复回荡一个想法。 魔尊是故意的。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还变成师尊的样子, 这是干什么, 故意看他反应吗? 呼吸急促几分,胸口起伏,楼云心底骤然腾起股无名火,他脸色一冷, 气极反笑,连话也说不出。 魔尊似是没料到他这反应, 皱了皱眉。 怎么 啪!一声,楼云扬手将魔尊探过来的手打偏, 用劲很大, 丝毫没留情。他冷着脸起身,气得指尖微颤, 抱着秋河转身欲走。 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平稳的声线。 不疗伤会死的。 迈开的步子硬生生止住,楼云嘴唇用力抿紧,下颌紧绷。 见他停下步子, 身后的声音放缓了,继续道:先过来疗伤。 抱着秋河的手稍稍收紧,四周空气沉寂片刻, 楼云一言不发垂眸, 终于僵硬地转身, 走回魔尊身前。 魔尊目光一直落在楼云身上,分毫不移。他伸手接过秋河,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 面前这人从刚才起一直拒绝看他,魔尊犹豫一下,还是移开视线,先给秋河疗伤。 虚空中微光闪动,灵气四溢,楼云一直不曾抬头,只盯着一片银白的衣袍下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药香弥漫开。魔尊给秋河上好伤药,将他平放在一旁岩石上,正待收回药瓶时,听见面前人低头闷闷说了三个字。 好玩吗? 什么? 分卷(34) 魔尊抬眼望去,发现面前的人有些不对劲。 戏弄我好玩吗? 声线低哑克制,微微颤抖,其中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魔尊脸色变了,下一瞬,面前人抬头,一双泛红的眼眶映入眼帘。昨晚流了一夜泪本就还未消肿,此刻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原本澄澈的眼中满是愤怒和难堪。 戏弄我好玩吗? 问题再次重复,声线愈加不稳,楼云面色发白,嘴唇微不可见地发抖。 魔尊瞳孔紧缩,心脏一刹那收紧,未曾感受过的异样抽痛从胸口蔓延,迅速席卷全身。 抽痛太过猛烈而突然,几乎呼吸不能,一贯清冷无波的眼中失了几分冷静。 但这种异样只出现一刹,魔尊迅速恢复如常,他皱眉,张口两次才道: 我何时戏弄了你? 情不自禁抬手想安抚面前这人,伸到半空却硬生生止住。 面前这人条件反射朝后避了避。 魔尊面色一沉,心脏像被这反应刺痛。他猛地握住楼云手腕,将人强行拉到怀里,扣紧腰身,任凭怀里人剧烈挣扎,也不松开半分。 楼云挣扎几下无果,想也不想,眼一闭,张口狠狠咬上去。这一口仿佛要发泄心里的愤怒和难堪,和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潜意识里对昨夜事情的不安和慌乱。 情绪被冲动占领,他自己都不知用了多大劲,理智回笼时,嘴里已经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血腥味仿佛什么开关,楼云顿时清醒几分,嘴上一松,这才看见对方手腕处一圈渗血的齿痕,还挺深。 眼底闪过一丝无措,他下意识想退开,扣住他后腰的手却收得更紧,整个人被圈在对方怀里,动弹不得。 头顶气息落下,两片额头贴在一起,视线交缠四目相对。 楼云望着这双熟悉的眼,恍惚一瞬,没再继续挣扎。 他气息有些不稳,微张的唇上染了几抹血色,一双浅色的眸子湿漉漉地泛红,显得无辜又无措,莫名有股脆弱感。 他盯着面前这张脸,虽然明知并非师尊本人,是魔尊假扮的,但抗拒的态度终是软化下来,好像对着这张脸,就再也没法做出拒绝的反应。 楼云。清冷平静的眸子望进来,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量,躁乱的心绪顿时平稳下来。 我换成这幅样子,只是为了方便行动,魔尊轻叹一声,又道,若是秋河醒来看到我,只怕这伤就白治了。 楼云没说话。 魔尊道:我从未想过戏弄你。 发现你的时候,确实没看到其他人。 以上所言,不曾有半分虚假。 魔尊伸手,指腹轻柔地蹭过对方嘴角,擦去上面血迹。楼云眼神微动,绷直的背脊渐渐放松。 他沉默一会儿,目光错开,落在方才咬过的那只手上。修仙之人原本愈伤能力会很强,若本人灵力无碍,这种小伤不消片刻就会愈合消失。 但到此时伤口仍未愈合,一圈齿痕上还在往外渗血。 可能是伤口太深了。 楼云心底涌起几分内疚,眼帘半垂,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他目光闪烁几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 对不起伤口我给你上药吧。 魔尊看着他,嘴角一弯笑了笑:没事,伤药用完了,这个过会就好了。 楼云闻言一怔,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顿时更不好意思抬头了。 他默默拉过对方受伤的手,看了看,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浮在上方,似乎想碰又不敢碰。 犹豫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楼云摸出纳戒,从里面拿出一条干净的白色缎带,低声道: 这个发带先将就一下吧,我给你包扎。 说完正要上手,却见魔尊将手收回,淡淡道:小伤而已,不必如此。 楼云并未听从,难得强硬道:不行,一定要。 他执意将手拉回,小心地包好,缎带尾部打好一个结。大约是没经验,包得乱七八糟,看起来惨不忍睹。 魔尊抬手转了转,看着包得丑得不行的手腕,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楼云偏过头,垂眸低声道: 我知道你很厉害,到你这个位置,历经无数鬼门关也说不定,这种小伤定然是看不上的。但你现在用着我师尊的模样,我不愿看到师尊受伤还是我造成的。 魔尊闻言没说话,只是看着楼云,眸色渐深。半晌,他一点头,语气柔地不像样: 好。 第57章 秋河还没醒, 楼云把他从岩石上抱起, 小心地查看他的伤势。 外伤已经基本愈合,但体内灵力还是很虚弱, 看样子得休息一段时间。 楼云摸了摸秋河柔顺的金色羽毛, 抬头看向魔尊,突然生出个疑问: 这个秘境不是只有我们仙门的人进来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魔尊道:秘境入口并非那么严防死守。 楼云看着面前这张师尊的脸,意识到什么:你是假扮成别人进来的? 魔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一瞬间, 楼云脑内似乎有什么关键线索一闪而过,还未等他抓住, 魔尊便打断道: 时间差不多了,你不去找同伴吗? 哦。 楼云这才想起, 白钧他们应该还在原地等, 他和秋河两人出来引开妖兽,到现在过了一夜, 音讯全无,再不回去他们估计要担心了。 不过如今这个位置,要怎么才能回去? 楼云四下望了一圈,微微皱眉。 魔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般, 伸手道:我知道他们在哪儿,抓紧我就好。 既然是魔尊,楼云也不奇怪他怎么知道的, 只乖乖伸手抓住了他袖子。下一秒, 那只手一翻, 将人圈进了怀里。 铺天盖地的熟悉气息充盈了呼吸,魔尊变换术实在高超,不仅外貌一模一样,动作神情也几乎找不出差别,现在凑近了发现,竟连师尊身上用的香也学得分毫不差。 楼云被这清冷幽深的味道勾得神思恍惚,一不留神,手里一空,听见耳边传来淡淡的声线: 秋河我替你收回纳戒了,他需静养,纳戒中的环境更适合。 是这样吗? 楼云一愣,不等他回神,便感到四周一阵疾风肆虐,知道这应该是要启程了。 他低头,看见两人一身相同的银色衣袍,脸上不禁有些发热。 等、等一下!楼云慌忙道。 魔尊停下动作,眼带疑问垂眸看他。 你就这么出现,会不会引人怀疑,楼云道,这个秘境当时只有弟子进入,各峰尊长并没进来啊。 魔尊不在意道:谁告诉他们是本尊进来的? 嗯?楼云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突然探入他腰间,摸索一阵。楼云刚要发作,却见魔尊拿起一样东西,在他眼前晃。 你只需解释说,师尊不放心你,附了一缕神识在此物上即可。 楼云看着眼前的那只玉佩,心道:师尊还真这么说过,当时在梦中现身,救了他一命,之后便没出现了。 他伸手拿回玉佩,系回腰间,道:你怎么知道我带着这个? 魔尊嘴角一勾,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低声道:衣服都是我给你穿的,还有什么我不知道? 手指收紧,楼云心跳停了一瞬,随即不受控制地加快几分。 即便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师尊,但他顶着师尊的脸说出这种话 冲击实在太大,楼云不自然地偏过头,耳根烧起一片薄红,静了好半天才僵硬道: 既然如此,那走吧。 魔尊看着面前人的反应,见好就收便不再逗他。抱紧怀里人,手指在虚空中画好阵法,不一会空气中泛起一阵细微的波动,两人消失在原地。 再次脚踏实地时,四周一片葱郁的森林。 楼云甫一站稳,便迅速从魔尊怀里退开,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当时与白钧他们分开时,似乎正是这样一片森林。其实他也不确定,一来情况紧急,也没怎么留意,二来森林好像都长得差不多,若没有魔尊的带领让他自己找,可能转几圈也找不回去。 楼云看了半天,好像此处除了他俩没见到别人,便问道: 你确定是这里吗,怎么没看到其他人? 魔尊闭眼凝神片刻,道:就在这附近没走远,应该是找了个地方休息。 说罢便朝前走去,楼云赶紧跟上。 行了一段,楼云一路看着前面那片银白色的背影,不知不觉有些走神。 一般情况,若要假扮成另一人,必定要对那人的情况极为熟悉,否则一举一动,言语神态,稍不留神便会露馅。可魔尊是什么时候对师尊那么熟悉了? 穿书进来生活了不短的时间,对原书的记忆也在逐渐消退。但即便有些细节模糊了,主要事件及情节还是记得的。 楼云反复回忆过,却始终不记得书中有提过魔尊与祁朝的关系,再一深想,好像从头到尾,两人就没有交集过。 没有见面的场景,也没有结仇,更没有私交甚好的描述,仿佛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魔尊大婚时,因为两道结交的关系,也邀请了不少仙门尊者参加,但祁朝并未出现。 楼云盯着那片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背影,不觉出声问道: 你化作我师尊的模样,万一被别人识破怎么办? 祁朝出现在这里还好说,但魔尊突然出现在仙门内部的秘境,就有点微妙了。即便现在两道结交已久,但终究是两个派别,不请自来,只怕有心人胡乱揣测。 魔尊闻声停下脚步,侧身看过来,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识破? 他走近一步,盯着楼云眼睛轻声道:若我未在你面前变换,你怎知我不是祁朝? 楼云没说话。 魔尊又道:你分辨得出我与祁朝? 楼云盯着这双眼睛,面上沉默不语,心底却翻起惊涛。 他确实分辨不出。 若非亲眼见到眼前人是魔尊变换而来,他根本不会有丝毫怀疑。一言一行,简直毫无破绽,堪称完美。 自己是师尊唯一的徒弟,从之前的时间看来,恐怕也是与师尊接触最多的人。若说自己都找不出破绽,别人更不会了。 但分辨不出几个字根本说不出口。 眼前的人分明不是师尊,自己却认不出,这种认知让人有种微妙的挫败感。既是假扮,就一定有破绽,自己找不到,恐怕还是因为不够了解师尊。 楼云嘴唇紧抿,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在心底道:倘若如实回答,岂不是助长了魔尊的气焰?剑尊徒弟都辨不出剑尊的真假,若魔尊今后肆无忌惮地扮成师尊招摇撞骗,败坏师尊名声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有恃无恐。 楼云这么一想,顿时有了几分底气。他开口道:当然。 魔尊眉毛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楼云又重复一遍:当然分辨得出。 也不知是说给魔尊听,还是在给自己催眠。 魔尊低下头,似笑非笑道:分辨得出?你觉得哪里不一样? 面前人离他只有几厘米,楼云看着这张冷峻的脸,呼吸不由停了一瞬。 太近了。 他听见自己心跳逐渐加快,顿时有种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懊恼感。头一偏,目光落在地面,强撑着嘴硬道:我不告诉你。 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不过你这样确实骗得过很多人了。 他冷静片刻,抬眼重新直视那双眼睛:你为何这么了解我师尊,从哪里知道的信息? 魔尊静静看他一会儿,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一字一顿道: 我也不告诉你。 第58章 楼云一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像有只猫似的, 恨不得立刻把爪子朝这个人舞上去了。 可一对上这张脸, 堆积的气又不知怎么,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办法生师尊的生气,哪怕对方只是个假扮的。 楼云隐隐有些丧气,他嘴唇抿紧,嘴角微微下撇, 想发作又发作不了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自己跟自己生气。 魔尊视线从楼云唇上划过, 落在他红成一片的耳根上, 突然有些心软。 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楼云感到一只手拨弄他耳边的发,顺着一缕墨色长发滑至尾部, 圈起一截捻了捻。 面前这双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眼底方才那丝戏谑不见了,转而成了某种他看不懂的深意。 为什么?楼云道。 魔尊沉默了一下, 看过来的眼神越发复杂, 须臾, 他缓缓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不想知道, 是我说了算吧?楼云皱眉,你为何不愿意告诉我? 魔尊看着他, 不答。 两人僵持一会,楼云退步了:不愿说就算了吧那你可是认识我师尊很久了?这个可以告诉我吧。 魔尊收回视线, 转身看着前方不知哪里, 道:算是吧。 两人又开始朝前走, 楼云跟在后面,看着面前那片银白色的背影,有些走神,不自觉越走越慢。 魔尊突然停了下,稍稍回头瞥了一眼,随即手腕一翻,径直拉住了楼云左手,五指深深扣入指间,十指交缠。 楼云心尖一跳,条件反射想退缩开,不料对方手却收得更紧,半分挣脱不得。 别动,怕你走丢了。魔尊侧过头,淡淡道。 楼云怔怔看着对方,一瞬间有种师尊在对他说话的感觉。 他低头,盯着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心脏剧烈跳动。 他与师尊,从未这样拉过手。 分卷(35) 即便知道这不是师尊,但此情此景,仍是让人浑身克制不住地发热,好像心底有什么不知名的感情,烫的人快要神志不清。 整个人沉浸在这种感觉中不愿清醒,就是让他现在溺死在里面,兴许也是愿意的。 楼云闭了闭眼稳定心绪,强行移开目光,近乎自暴自弃般答道:好。 对方手又收紧几分,掌心的温度滚烫,相互交融,分不清是谁的。 又走了一段距离,魔尊停下脚步,转头对他道:到了。 楼云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树林间,隐约可见一座石制建筑掩在后面。 楼云暗暗有些诧异,毕竟在秘境里,见到这种明显人为的东西,还是比较难得的。 他侧过头,发现魔尊看着那里若有所思。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楼云道。 魔尊牵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不在意道:没事,跟我来。 两人走近一些,楼云这才看清这座建筑的全貌。先前隔得远,还以为是石屋之类的,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地下入口。 岩石堆砌成一个容两人过的洞口,石洞深处延伸到地下,不知通往哪里。门口散乱着一些碎石,看起来似乎是某种法阵。 魔尊走上前,伸手触碰在石壁上,面色沉静,半晌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楼云等了一会,见状奇怪道。 魔尊收回手,侧头看他一眼,道:这下面原本被施了汇灵阵法,有聚集灵气的效果,但此时并未感受到灵气聚集。 可是年岁久了,阵法失效? 魔尊摇了下头,眉头微皱:不知。你可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什么异样? 楼云凝神感知片刻,四周一切如往常一样,并不知道魔尊指的什么。 我修为浅,可能察觉不到什么。楼云老实道。 魔尊垂眸看他,扣住他的手指收紧几分:不是这个原因算了,进去后若有任何异常,告诉我。 好。楼云应声,看了几眼门口那几块碎石,总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东华峰的迷阵,布在入口处,可扰乱入侵者五感,使入口藏匿于四周。 楼云闻言恍然,稍稍安心下来。看来白钧他们确实在这里了,之前见萧亦然布过阵,想来便是这种。 他迈开步子,想也不想便要冲进去找人,不料手臂被人用力拉住,随即脚下一空,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后,整个人被横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楼云一愣,挣扎着正要出声,却感到耳边扫过一片温热的吐息,一道低低的声线响起: 嘘,别乱动。 带着热度的呼吸喷吐在耳侧,仿佛一团火从皮肤烧到了神经末梢。楼云不禁颤了一下,一瞬间忘记了挣扎。 你别碰这里的东西。抱住他的手将他往怀里送了几分。 楼云侧脸靠在魔尊胸口,静了几秒。呼吸间铺天盖地全是师尊的气息,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耳根估计红了一片。 好。楼云伸手抓紧魔尊的外袍,长长的睫毛颤了下,轻声应道。 魔尊抱着他缓缓走进石洞,行了几步,地面便开始朝下。魔尊每一步都踏得很稳,顺着坚硬的岩石徐徐向下。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连四周的气温似乎也低了下去。 楼云悄悄朝外侧过头,露出半只眼睛,只觉得黑沉沉一片,这地下真是一点光都没照进来。 视觉一受限制,其他感知便更加敏感。 黑暗中,头顶细微的呼吸声格外明显,连带身侧那份紧贴的体温,都显得越发引人注意。 楼云被那股熟悉的气息包围,不自然地动了动。他头脑有些混乱地想,若是这么出现在别人面前,是不是不太好? 越往下走,这个想法越强烈。楼云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他有些不安分地在怀里乱动,黑暗里响起一阵细小的衣料磨蹭声。 你、你等等,楼云轻声道,还是放我下来我自己 话到一半,突然感到身后人低下头,灼热的呼吸靠近,仿佛再近一点就要贴上来。 楼云心里一惊,莫名紧张得没了声。 乖一点。 耳边的话似劝似哄,带着细微的震动,透过空气字字清晰传入耳里。楼云嘴唇紧抿,只觉得耳尖一阵酥麻,顿时不敢再动。 他安安静静靠在这个怀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人终于停了脚步。 这片地方似乎空间挺大,方才走动时,还能听见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回声。此时停了,只觉得安静得要命。 楼云朝外望了望,不甚清晰的视线里,隐约可见一片微微发光的不知名晶石。 还未等他看清,魔尊抱紧他轻飘飘一个侧身,虚空中划过一道锋利幽冷的刀光,只听噗通一声,一团黑色的人影扑在他们脚下。 楼云低头看去,那团人影迅速起身,握紧手上的匕首猛地朝这边刺来! 魔物受死! 一道陌生的少年音响起,楼云只觉魔尊脚下微动,随即黑影一声闷哼,像被石子一类东西的击中又倒在地上。 那少年爬了两下才从地上坐起,一抬头,锋利的匕首尖悬停在他喉间,正是方才他手中的那把,不知何时转到了魔尊手中。 楼云趁机从魔尊怀里挣开,立在一旁。他看见魔尊居高临下俯视那少年,语气淡淡: 你是何人? 第59章 朦胧光亮中, 只能见到少年绷紧的身体轮廓。他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似是被吓到,半个字说不出。 匕首尖逼近一分, 楼云能察觉到少年身体在微微颤抖。回想起方才少年嘴里喊着魔物, 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这么想着,楼云看着少年的样子顿时有些心软,正欲开口让魔尊收起匕首时,从空荡荡的岩洞深处, 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 等等!别伤他! 这声音有些耳熟,楼云循声望去, 身侧二三十米处, 一个人从岩壁拐角转了出来。 这人是楼云心下已有猜测,不由上前半步, 想看得更仔细些。 不料手臂被人拉住, 楼云重心不稳跌入一个怀里,随即眼前一片银光跃动,魔尊指尖燃起一簇冷冽的白色火光,照亮了一片不大的空间。 楼云撑着魔尊胸口站稳,抬头看去,不出意外看到个熟悉的人, 正是随白钧一行的萧亦然。 萧亦然站在那个少年身侧, 因着光亮也看清了面前两人, 霎时面色一变, 倒吸一口气, 眼中满是震惊。 她微微垂首,朝魔尊恭敬道:凛华冲撞了剑尊,还请剑尊恕罪!凛华不是坏人,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楼云看着她,不由轻声道:萧师妹 话音落,楼云感到魔尊似乎瞥了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三个字听起来很像小师妹,好像有些亲昵了。 但萧亦然没应声,依然一动不动,动作间恭敬之意不减半分,似乎很是谨慎。 楼云向魔尊看去,不甚明亮的光线中,魔尊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无事。 随魔尊两个字吐出,地上的少年身形一松,仿佛突然从重压中释放出来,双手撑着跪在地面,整个人急促地喘着气。 下一秒,他手猛地抓住萧亦然衣袖,神色张惶大声道: 什么剑尊!小心他身上有魔修的迹象,真的!亦然师妹我们快走! 萧亦然一惊,第一反应看了魔尊一眼,随即慌慌张张捂住凛华的嘴,紧张道:你太累了吧?不要胡说! 又抬头对魔尊道:剑尊恕罪,凛华他今日一直给我师兄疗伤,定是太累了才胡言乱语,还请剑尊勿要怪罪。 楼云从听见魔修二字,心里就悬了起来。他手被魔尊笼在衣袖下拉住,此时不自觉收紧几分。 但魔尊神色淡淡,似乎少年的话激不起他什么情绪。 他看也不看那少年,对萧亦然微一点头,淡淡道:无妨。 萧亦然松了口气,这才侧过身,对楼云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凛华见她无动于衷,也有些懵,任由萧亦然拉他起身,眨眼看看魔尊,又看看楼云。 你真的是凌云峰那位剑尊,不是魔修? 不知为何,凛华问出这句话后,萧亦然目光悄悄瞥向楼云。 楼云心里一紧,面上状若无觉,只是指尖微微用力,莫名有些紧张。 他理智明白,自己都分不出魔尊假扮的师尊,更别说其他人了。这个叫凛华的少年,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他此前也并未见过,更不可能比他还了解师尊,会这么说指不定只是吓唬人。 脑内思绪万千,其实不过只过了一瞬。楼云回神,感到魔尊指尖安抚般勾了勾自己掌心,顿时心下一凛,张口答道: 这是我师尊,你怕是认错了吧? 凛华被萧亦然拦着,再不能靠近魔尊半分。他仿佛冷静下来,犹豫片刻,似乎相信了楼云的话。 好吧,可能是我搞错了 你为何会作此判断?萧亦然奇怪道。 凛华低头,从腰侧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众人面前。楼云倾身看去,那东西圆圆的,似乎是金属制表盘一类的东西。 这是我家传的定魔盘,只要附近有魔气出没,此盘便会出现异动,指出魔气的方位啊!!我的定魔盘! 只听凛华一声惊叫,他双手捧着定魔盘,面色一白,几乎立刻要气得昏死过去。 这、这我的、我的凛华话都说不清了,双手抖动,似是气急了,突然哇一声哭出来。 楼云被这一系列变换弄得一脸懵,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魔尊,又茫然地看向哭个不停的凛华,关切道: 别哭,怎么了? 凛华断断续续道:定、定魔盘坏了 萧亦然顺着他背拍了拍,软声道:定魔盘坏了,所以你才把剑尊误认是魔修,对吗? 凛华伤心他的定魔盘,没答话。 楼云不知为何,反倒暗暗松了口气。 萧亦然见状,也不再问,对他们两人道:此处不便多说,请随我来。 楼云点头,萧亦然拉着凛华,四人沿着曲折的岩壁走了一段路,渐渐听见前方隐隐传来一阵水声。 等再转过一个拐角,楼云霎时眼前一亮。 这里是一处低谷,四面环山,距离地面很远,头顶只有稀薄的光线照射下来,显得此处有些昏暗潮湿。抬头看,也只能看到一部分被陡峭岩石圈起来的天空。 四人一出现,便听见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声音也很耳熟。带路的萧亦然回道:遇到两个人。 正说着,从面前一块遮挡的岩石后转出一个人,正是白钧。 他看到楼云,脸上微微惊讶,随即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面露迟疑: 这位是? 是景华凌云峰的剑尊仙上。萧亦然道。 白钧了然,微一垂首:见过剑尊,在下白钧,闲散人一个。此次擅自进入秘境,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待出去后会主动上仙门请罪,还望剑尊现下先别将我捉了。 魔尊狭长的眸子在白钧身上一扫,淡淡嗯了声。 楼云在一旁看着,不由心道:魔尊扮的真的挺像,将师尊的神态语气学得十成十,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真不知魔尊究竟了解师尊多少或许比自己还了解也说不定 楼云不知不觉走了会儿神,思绪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他恍然回神,撞入一双深深的眸子里。 他呆了一瞬,随即察觉到,众人目光不知为何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 啊我没事,你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白钧顿了顿,继续道:昨日你离开后,我们遇到了凛华,他师从伏鸢峰,幸而得他帮助,清文的状况才稳定下来。对了,你不是去找秋河了吗,怎样,找到了吗? 楼云看了眼魔尊,点头道:他受伤了,师尊为他疗了伤,现在在我纳戒中静养。 白钧听到最后一句,神色略微古怪,正想开口之时,只听楼云又问道: 阿七呢?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有他在为何 这句话没问完,但白钧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七也是伏鸢峰的,有他在的话,为何刚刚要说幸好凛华帮了忙,而没说阿七。 空气安静几秒,白钧和萧亦然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楼云看得莫名其妙,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自己不知道。 他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有种奇怪的感觉浮起。正欲开口询问时,耳边清冷的声线突然响起: 他被秘境传送出去了。 楼云缓缓转头,看向身侧这张冷峻的脸,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第60章 气氛凝固片刻, 楼云头脑一片空白, 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答道:哦,是这样啊。 他既没问师尊是如何知道阿七的, 也没问师尊又是怎么知道阿七被传送出去的, 一句也没问,仿佛这些问题不重要,他也不想知道似的。 凛华不明所以,只觉得各自的脸色有些奇怪, 也没在意,对白钧道: 清文师兄状况怎么样了? 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白钧轻咳一声,回道:还在睡, 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凛华点头, 径直朝里走去。 白钧和萧亦然赶紧跟上,三人转身消失在岩石后, 原地只留下楼云和魔尊二人。 这片地方离地面太远,大约常年照不到阳光,连温度也比上面低很多。 楼云静静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冷, 也不知是不是气温太低,连体温也受了影响。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楼云等了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平静道:你什么也不说吗? 分卷(36)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少顷, 他察觉身侧的人动了动。魔尊抬手, 两人身侧升起一层薄薄的灵光,瞬间隔成一个封闭的空间。随即自己露在空气中冰冷的手被握住,一双幽深狭长的眼望进来。 楼云冷冷看着这双眸子,下颌紧绷,硬生生忍住了将手甩开的冲动。 这双眼看他一会儿,一声轻叹消散在空中。 我只是,想见你。 面前这双眼又凑近几分,楼云甚至能在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温热的呼吸交融,带着几分缱绻的味道。 楼云平静地看着对方,只觉得思维异常冷静而抽离。 他听见自己冷冷道:然后呢,你这是演入戏了?真把自己当我师尊,担心徒弟会跑来见一面? 对方没说话。 楼云瞬间气息有些不稳,他快速道:你觉得你演得很像吗,你知不知道,我师尊根本不会来的!他根本不会因为担心我而唔、你 话未说完,对方扣住他的手突然用力,楼云背脊一痛,一声闷哼,整个人被猛地按在坚硬的岩壁上。 不待他反应过来,身前的人逼近,将他禁锢在方寸间。一个温热而柔软的东西悬停在他嘴角,再近半分便会贴上。 楼云胸口起伏,视线里全是对方浓重而沉沉的眸色。 为什么不会? 异常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楼云呼吸急促,睁眼看着面前师尊这张脸,心底的愤怒和控制不住的心动混杂在一起,脑子乱成一片,几乎思考不能。 为什么不会? 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加重。楼云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下,白皙的皮肤染上薄红。还未等他分解出这句话的意思,悬停在嘴角的柔软贴了上来。 他猛地转过头下意识避开,那片柔软从唇角擦过,顺势滑落在耳后那片细嫩的皮肤。 楼云被激得浑身一颤,呼吸声尾音瞬间变调。 双手想推开面前这人,却被一只手按住,反折至头顶。他被迫仰起头,莹白的脖颈拉出一段脆弱的线条,末端隐没在衣领深处。 那片柔软的温度滑至脖颈,却骤然停住,像是在克制什么。 楼云说不出话,眼角生理性地一片湿润,浑身上下不敢再动。空气静止一会儿,只觉得手腕突然一松,面前人后退半步,放开了他。 他背脊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腿软得根本站不住。胸口起伏两下,整个人顺着岩壁缓缓下滑,虚软地坐在地面。 脑子一片空白,方才一瞬间的颤栗令他本能地感到威胁。脖颈的触感仿佛还在,楼云低头僵了片刻,不适地缩了缩,像某种寻求安全的小动物般,下意识想将脖子藏在衣领下。 头顶一阵衣料磨蹭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视野。 楼云浑身一僵,瞳孔蓦然放大,紧紧盯着这只手,神色中是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 那只手探到他的锁骨下方,在他注视下拉过凌乱的领口,缓缓理好,抚平后离开。 灵力布下的结界渐渐褪去,楼云听见身前的脚步声走远,一会儿便消失了。 他思绪混乱地坐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撑着岩壁慢慢起身。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手指倏地收紧,握成拳用力按在墙上,仿佛在发泄某种情绪。 真是楼云咬牙,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脸上热度尚未褪尽,也不知是气得还是什么原因。 他深吸两口气,缓缓吐出,整理好自己,朝白钧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这片地方其实并没多大,从上俯视,可能像个凹陷下去的大洞,中间有许多石壁弯弯曲曲地隔开。脚下有条水流穿梭其中,所以此处的空气略微潮湿。 转过几个弯,便看到前方流水汇成一池不大的小潭,潭边几只水生藤蔓交错,一人睡在上面,正是受伤未醒的纪清文。 白钧守在一旁,见他来了,微一颔首。楼云环视一周,萧亦然窝在不远处睡着了,凛华半蹲在水流下游,像是在清理什么东西。 没见到某个人的身影,楼云不由放松了些。 纪清文倒像是比先前离开时脸色要好些了,之前面上见不到一丝血色,现下大约是照顾得好,脸上有了几分生气,没那么苍白了。 他怎样?楼云轻声道。 白钧转头看着纪清文,眼底一片柔软:凛华说伤势稳定下来了,也许过几日就能醒。 楼云点头:我有个疑问,你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方才一路来看,到这里的路并不好走。若只是为了找个休息的地方,怎么也不会冒险穿过那么长的岩洞,进到这里。 白钧道:是凛华带我们进来的。昨日你们离开后,清文状况很不稳定,幸好遇到凛华。 随即又简单解释一番,凛华是无意中发现这里有一处灵潭,原本一个人在这里炼药,打算炼道秘境结束。但昨天妖兽动静太大,他出去查看一番,就把顺便他们捡回来了。 正说着,一道少年音在他们身侧响起: 这个给你们,你们应该没怎么吃东西吧,这些可以略微补充下灵力。 楼云侧头,凛华不知何时站到他们身边,手中捧着一些圆圆的各色果子,上面还挂着些晶莹的水珠。方才他在水流边,应该就是在洗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我昨日出去摘的,凛华看向楼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之前是我太莽撞了,希望你们别生气说着道歉似的,又将手中果子朝前递了递。 一提起之前的事,楼云不由有些心虚。他笑了笑,忙伸手拿了一颗红红的果子,道:没事,不是你的错。 你不仅没错,还是对的。 楼云心不在焉两三下吃掉果子,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拉过他衣领,每一处褶皱都细细地抚平。 思及此一时没控制住,楼云神色有些沉郁,把一旁的凛华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凛华神色不定,不由紧张道,是是是果子味道不好吗? 楼云回神,对他一笑:没有,味道挺好的,谢谢你。 凛华这才缓和脸色,让他再多吃一些。 白钧看着楼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怎么没看到剑尊,方才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第61章 白钧话一问出口, 楼云反倒愣住了。 他楼云顿了顿, 微微皱眉, 我师尊没有过来吗? 白钧道:并未看到剑尊, 我还以为他是跟你在一起。 楼云沉默片刻, 不太自然道,那我我去找找。 说完转身,尽量忽视身后白钧奇怪的眼神。楼云嘴唇紧抿,用力绷成一条直线, 他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转过一个弯, 直到身形掩在岩壁后时,才猛地停住脚步。 魔尊没有过来, 人去了哪里, 他怎么知道? 楼云无意识咬了咬下唇,目光落在前方虚无的空气中, 脸色有些冷淡。 魔尊去了哪儿,又与他何干?况且,他也并不想去找,只是为了不让他人起疑, 才勉强装作出来找的样子。 但如今不方便回去,也不知道去哪儿,楼云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轻轻叹了声气, 随便选了个方向朝前走, 准备消磨一阵时间之后再回去。 就这么晃荡了一圈,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此处低谷在山体深处,光线本就难以进入,白天也比地面暗上几分,等到晚上,一不留神四周就快黑得看不见了。 楼云不知不觉弯弯曲曲转了好几个弯,待反应过来想往回走时,还没认出回去的路,四周已经漆黑一片。 空气潮湿而寒冷,楼云伸手摸索着墙壁,一边走一边回忆自己来时的方向。然而岩壁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努力尝试一番后,终是放弃了。 夜的潮气在四周漫漫浸润,楼云停下步子抬头,夜幕幽深,密密笼罩一方天地。漫天星斗如碎银,星星点点,光晕淡淡,肆意铺就在黑幕上,倏而划过一抹微弱的星点,让他不禁有些出神。 这样类似的景色,他也是经常见的。 那还是在凌云峰上时,有几次练剑晚了,回竹屋时已月上中天。他一路沐着清冷的月光,沿着青石小路穿过竹林,抬头望时,影影绰绰的竹林遮挡间,头顶也是一片这般灿烂的星河。 那时他在想什么? 大约是想着好好练剑,好好修行,若是练好了,就能让师尊高兴了。 师尊 楼云眸色暗了暗,手心碰到一块温凉的东西。他小心地拿出,黑暗中,掌心静静躺着一块玉佩,隐约可见上面雕刻的鸟类轮廓。 他指腹温柔地蹭过玉佩表面,沉默片刻,微微低头,嘴唇轻轻触碰上去。 嘴唇上的触感跟指腹一样,温凉,舒服。 不知为何,胸口突然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连带着心脏也变得微微发烫。心跳略微加快,楼云握住玉佩的手指收紧,纤长的睫毛颤动,嘴唇轻启,无声地念了两个字。 四下里寂静无声,开口的刹那,一阵细微的风掠过身侧。楼云双眸突然睁大,心下一惊,猛地转头看去 身后很近的地方,果然一道人影靠在岩壁上,也不知站在这里多久了。 楼云被惊得后退半步,双眼借着幽暗的光线,瞬间认出了这道人影。 魔尊并未变回他的本相,依旧是那身与师尊不分真假的模样,冷峻的五官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什么表情。 楼云只觉对方淡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才自己被吓了一跳的举动,也没引起对方任何反应。 他后退一步站定,两人之间隔了一个他觉得安全的距离,才稍稍安心。 楼云定了定神,尝试开口道:你 起了个头,却没法接下去。 要说什么? 楼云心里疑惑太多,要问的也太多。 你之前为什么要扮作阿七?为什么要进秘境?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对他那样? 疑问一多,便也不知从何问起,难以启齿。 气氛持续凝滞下去,就在楼云想转身离开时,黑暗中的人突然开口了: 你想问什么? 楼云闻声背脊一僵,咬了咬下唇,反问道:我问什么,你会好好回答吗? 对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低低的声线莫名柔了些许,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若我能告诉你的,一定回答你。 第62章 这并不是楼云想听到的回答。 若我能告诉你的, 意思是还有我不能告诉你的。 楼云也没抱多大希望, 他知道魔尊大约是不会如他所愿那样,什么都告诉他。因此得到这个回答, 也不怎么意外。 好歹魔尊愿意告诉他一些事了。 楼云自我安慰般心道。 你楼云思索片刻, 正欲开口,却见魔尊突然朝他倾了倾身。他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不自觉紧张起来。 魔尊身形一顿,轻声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黑暗中什么表情也看不清, 楼云看着对方,迟疑了一下, 最终还是顺从地放松了身体。 魔尊上前一步,在楼云略微紧张的注视中将人环抱住, 霎时四周一阵柔和气流徐徐流动, 两人轻身而起。 轻微的失重感后,气流逐渐停息, 两人在一侧岩壁半腰处落下。脚下是一块突出的岩石,恰好嵌入山体,形成一个不大的平台。 因上升百来米的高度,此处比下方明亮许多, 清冷的月光笼了薄薄一层。楼云偏头看向身侧,那张跟师尊一模一样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倒是很平静。 这里有光。魔尊放开他, 淡淡解释道, 别紧张。 哦。被说中潜意识的想法, 楼云略微有些尴尬。 方才环境太暗,虽然他没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但下意识对魔尊的一举一动还是有些忌惮。就好像某种小动物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对靠近的人不自觉露出防备的姿态。 尽管这个人当时还什么都没做。 楼云转头不再看他,侧身坐在了岩石边缘,双腿垂在半空晃了晃。 魔尊站在一旁,道:你想知道什么? 楼云垂眸看着脚下一片虚空,像一团巨大不见底的深渊,他静默片刻,道: 你为什么要来秘境。 这个问题先前已经问过了,但显然楼云并不相信那个回答。 头顶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随即身侧一阵窸窣的衣料磨蹭声,淡淡的影子投落在楼云身上。魔尊一撩衣袍下摆,支起一条腿,坐在他身边。 楼云目光毫不偏移,半点视线也未分给魔尊,他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耐心等身侧人回答。 我来看你魔尊看见楼云下颌一瞬间绷紧,眼神暗了暗,又继续道,顺便来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魔尊犹豫一下,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楼云嘴角向下压了一分,显然并不高兴。他想了想,道:可此处是景华仙门的宗门秘境,你来这里拿东西,是不是不大妥当? 他转头看向魔尊,一边观察对方神色,一边脑内迅速转动。 根据原书内容,师尊最终在这个秘境里确实得到不少宝物,而现在这些东西,不能在这个时候被魔尊拿走。 只是不知道魔尊究竟在找什么,不然,他还能尝试回忆下东西在哪儿,先一步把东西藏起来交给师尊。 魔尊并不知晓他内心的想法,闻言不在意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楼云半信半疑。 魔尊瞥他一眼,不知为何眼底一软,眸中氲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你想要什么? 嗯? 这个秘境里,你想要什么,魔尊垂眸看他,平静道,我帮你找。 要什么? 当然是师尊要什么他就找什么,等他找到那些东西,回去就给师尊。 分卷(37) 楼云心里条件反射闪过一连串名字,全是他能想起来的,原书中师尊最终得到的宝物名。 但他忍了忍,把滚到嘴边的名字又咽回去,只是道: 你口气还真大。 这时才意识到一件事,日子一久甚至都忘记了,身边坐着的这位岂是寻常人?泱泱魔道万里地界,魔尊殿千万人之首,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本就不是他能想象的。 楼云抿了下唇,不自然道:我不要你帮我找,我自己找。 说完不自觉咬了下唇,柔软泛红的唇被咬得泛白一瞬,魔尊余光落在上面,盯了片刻,突然移开。 楼云毫无所觉,微微抬起下颌,皱了皱眉:我问题还没问完,你别反过来问我。 好。身旁的语气莫名柔和。 楼云心里有些不自在,这声音这语气,实在与师尊太像,可偏偏皮下的芯子不是师尊。 他被这股感觉扰得心烦意乱,想起白天这个人做的事,脖颈处仿佛又开始烧起来,不由脱口而出道: 你之前为什么要对我 顿了顿,实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楼云小声道:那样。 他感到身侧人目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温度。 半晌,头顶很近的地方,响起对方低低的声线: 我现在也很想。 楼云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汗毛炸起,背脊一僵就想起身,对方反应比他更快,先一步按住他的肩,缓声道:只是想,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楼云勉强镇定下来,不动神色离魔尊远了一点,还未坐定,撑在一旁的手突然被人按住,那只手将他的抓紧,掌心滚烫的温度传递过来,让人心尖一颤。 我不做什么,你也别离我太远。那双狭长熟悉的眸子看过来,每一分都与记忆里师尊的模样吻合。 耳边的声线,眼前的人,持续干扰着岌岌可危的理智,愈加模糊了两人的差别。 楼云心脏跳动加快,他克制地深呼吸两次,闭了闭眼,哑声道:你能别用我师尊的样子说话吗? 扣住他的那只手收紧一分,楼云略微烦躁,随口道:你别学我师尊了,学不像! 气氛沉默一会儿,魔尊平静道:不像吗? 对。 那你脸红什么? 楼云下意识别过头,快速否认道:没有你干什 你心跳好快。 一只手按在他胸口,略微急促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去,楼云嘴唇紧抿。他一只手被扣紧,半个身子动弹不得,也退不开。 僵硬片刻,楼云生硬道:放开。 魔尊垂眸静静看他,犹豫一下,还是收回按在他胸口的手。 楼云被当场挑破身体反应,不知是恼怒还是心虚,思绪仍有些混乱:我师尊我 他语无伦次,突然咬牙道:你不是想知道哪里不一样吗 我师尊不会对我这样的。 所以你不许用这个样子,对我做这些。 第63章 话音落, 身侧的人微微挑了挑眉, 不置可否。 你既明知我是假的,那我做祁朝不会做的事, 又有何不可? 不行!楼云断然拒绝, 魔尊看向他,神情里似是不解。 为何? 楼云静默一瞬,纤长的睫羽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他闭了闭眼, 认命般轻声道,因为太像了。 空气顿时凝滞。 楼云眼帘半阖, 神色中藏了几分无力支撑的脆弱感: 师尊对我很好,我也很敬重师尊, 我们之间只有师徒情谊, 行为举止从不曾越界。可是你这副样子太像了 正是因为太像了,所以不行。你用我师尊的样子, 对我做这些,叫我、叫我今后如何面对师尊? 楼云抬眼看向身侧这张熟悉的脸,眼底是自己也未察觉的无助和张惶,仿佛一个半身陷进无底旋涡的人, 挣扎着想逃离,伸手摸索四周却空无一物。 两人目光隔着一层浅薄的空气对视,对方狭长的眸子似有些微的动容, 他哑声道: 你师尊若是做了这些, 你就这样无法接受吗? 楼云呼吸急促几分, 声音不由提高些许:他是我师尊啊,我心里敬他,又怎么可能 话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面前这张脸霎时沉了下去,双眸眯起阴冷而危险,好像天地间的霜寒瞬间汇到这片眼底。 只一秒,楼云便被这双眼震得一阵恍惚,理智和现实相互碰撞撕扯,令他越来越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空气稀薄而压抑,楼云仿佛被这双眼拉入万重深渊,嘴唇下意识抿紧,直觉自己再说一个字,便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 怎么可能怎样?冷冷的声线响起,他恍惚看见祁朝嘴唇轻轻开合,一字一顿问道。 楼云喉结微微动了动,突然紧张起来。残存的一丝理智提醒他,若是现在不说清楚,今后恐怕还会被对方变换的模样困扰,便硬着头皮艰难道: 怎么可能接受的了啊! 背脊猝不及防撞在粗糙的地面,痛得人眼前一黑。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透进来,楼云不禁轻颤一下。 待他缓过神来,才惊觉自己被按在地上,祁朝阴沉着脸,居高临下俯视他,双眸压抑地似要跟夜色融为一体。 楼云被按着分毫动弹不得,他仰视眼前这张万分熟悉却又陌生的脸,直觉有什么开始失控,不由心底一片慌乱,急促道: 你说过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是说过,祁朝眸色沉沉,冷冷打断道,但是你说的话我存有疑问。 楼云感到对方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侧脸。 只有师徒情谊? 手指滑落,指腹停在唇角浅浅磨蹭。 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头顶巨大的阴影坠落,面前这张冷峻的脸放大。楼云瞳孔紧缩,清晰地看见对方眼中自己慌张的倒影。 方寸间,短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来检查一下。 低沉的气音传来,温热的气流拂过唇边,勾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楼云避无可避,下意识抬手想将人推开,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制住,手臂被反折至头顶。下一秒,一片柔软触碰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慌乱间想开口拒绝,却被对方趁此机会攻城略地。 一吻毕,楼云胸口发烫,双目微微失神,他气息不稳道:你 心脏位置覆上一只手,对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楼云耳根不受控制地烧起一片薄红,嘴硬道:不是,我没有! 那只手顺着线条优美的脖颈上划,紧紧扣住下颌。楼云一怔,对方头一偏,又吻上来。 这次时间很长,楼云有种要溺死在对方吻里的错觉。 分开时,两人额头相抵,对方幽深的眸子望进来,楼云隐约感到对方又说了一句话。 脑中一片嗡鸣,他缓了片刻才听清,那句话问的是: 接受的了吗? 头脑思考不能,楼云逃避似的侧过脸,嘴唇微张无力地喘息. 没有得到回答,方才的柔软惩罚性地又覆上来,力度凶狠而偏执,好像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就不会停止。 生理性的泪水氲湿眼角,楼云恍惚有种整个灵魂都被死死制住的错觉。 他控制不住地呜咽一声,像一只无处可逃的小兽般,被迫打开自己脆弱的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恢复几分清醒时,对方正轻柔地吻他哭红的眼角。 楼云盯着身侧虚空中的某一点,微微怔神,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对方吻了好一阵,才从他眼角离开。 你明明接受得了。 轻飘飘的话传进脑海,像是个陈述句,又像一声叹息。 沉重的困意袭来,楼云眼帘微阖,思维地愈发迟钝而缓慢,运转不能。 陷入梦境前,脑海中最后留下的,是一双长而幽深的眸子,以及眼底那抹深深的、一闪即逝的伤色。 第64章 楼云沉入一片熟悉的黑暗中。 无边无际的暗色虚空里, 整个人仿若没有实体, 茫然地漂浮在其中。 他四下张望,前方不远处有个闪着温柔白光的亮点, 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吸引力, 蛊惑他前去。 他缓缓来到亮点跟前,伸出手,相触的刹那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撕扯感后, 整个人坠入一片场景。 耳边一道利落的剑风。 嗤一声响,眼前几道血迹飞溅而过, 闪着寒光的长剑毫不留情刺入狰狞的魔物胸口。 楼云看见灰色的衣袖在空中舞动,自己的身体像是有意识般, 手腕轻轻翻动, 熟练地收回长剑。 被刺个对穿的魔物没了声息,像失去了支撑般瞬间瘫软下去, 化为一团黑雾迅速消散。 黑色的血迹沿着剑尖滴落在地,冷风卷席而过,尘土飞扬,扫过宽阔广袤的地面, 散在远处模糊了地平线。 天光暗沉,楼云逆着风转身,看见身后一道银白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静静看着他。 他听见自己嘴唇开合, 念了两个字: 师尊。 远处的人于寒风中向他走来, 阴冷压抑的天色下,那抹身影如同一道凌厉不可忽视的存在,立于天地间,让人无法生出半分冒犯之心。 人影逐渐走近,楼云嘴角不自觉漾开一抹笑意。 师尊,清澈的声线里是掩盖不住的雀跃,好像抓住了什么很开心的事,迫不及待想向面前人讨奖,你来了。 冷峻的面容上,一双长而优美的眼睛深深看向自己,只一眼便让人心动不已。 怎么又一个人跑来了? 淡淡的声线响起,分明是责怪的话,语气却带了三分柔和,像是无可奈何。 事发突然,接到求助就没来得及向师尊禀报。而且师尊前几日除魔耗费了灵力,现下正应该好好休息,这种小的魔物就让我来吧。 两人距离隔得很近,楼云微微抬起头,细致的眉眼带着几分期待,他继续道: 师尊,我的剑法又进了一重,以后除掉这种小的魔物没问题了。 祁朝垂眸看着他,伸手触碰到他侧脸,微凉的指腹不动声色抹去他脸上的血迹,很浅地笑了一下: 乖。 手指顺着侧脸轻轻划过,转而扣住了下颌。 深邃的眸子缓缓凑近,四下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彼此靠得极近的呼吸声。 楼云感到自己抬起下颌,嘴唇不自觉分开些许,眼睛还未闭上,身侧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呼吸声远去,扣住他下颌的手也松开了。 楼云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可惜。 阿云!阿云!一道清秀的少年音响起,半空中一只金色的鸟扑腾出来,落地的瞬间变换为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这分明就是秋河的样子,但气质却截然不同,面容还稍显稚嫩,整个人透着股少年人的青涩气息。 他小跑两步站到楼云跟前,对一旁的祁朝行了个礼,才继续道: 没追上,那只魔物跑得实在快。不过它受了重伤,想必逃了短时间内也不能出来作恶了。 楼云微一点头,正要开口,却听祁朝淡淡道:你疾行术练得如何了? 这话是对着秋河说的,秋河闻言一愣,顿时敛了神色,目光垂下,心虚地不敢抬头。 若是勤于修行,今日便不会如此,祁朝语气有些冷,自去领罚。 是。 秋河悄悄对楼云露出个可怜兮兮的眼神,随后对祁朝一躬身,垂头丧气地退开两步,纵身一跃,重新化为一只金色的鸟扑腾几下飞走了。 楼云看着秋河消失在远处,转头对祁朝轻声道: 师尊干什么这么严呢,秋河他才化形,心性还小,偶尔贪玩也是正常的。 一只手抚过楼云耳边的长发,自然地理了理凌乱的发尾。 不勤加修行,今后若是遇到危险,还要你去护着他,祁朝收回手,狭长的眸子深深望过来,淡淡道,怕你受伤。 楼云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有股暖意从胸口蔓延开来。 回去吧。祁朝转过身,往回走去。 楼云立在原地,看着那道冷峻的背影微微出神。 寒风袭来,枯叶残枝自空中翻卷着掠过。楼云伸手挡了挡眼睛,感到一样东西被风刮到手心。 他捻起一看,染血的破旧纸张上,依稀辨认得出白纸黑字的几个字: 退守东琴城,恳求天下大善之士施以援手,除魔正道,救三千 愣神间,前方走出几步的人又转头叫他: 楼云。 啊,在!楼云回神,随手扔掉破旧的纸张,寒风一卷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他快步上前,跟了上去。 来了。 夜色沉沉,东琴城笼罩在一片寂静中,丝毫不见白天的生气。 昏黄的烛影晃动,楼云整个人软在榻上,半根手指也抬不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惑人的甜腻气息。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被折腾地格外狠,好半天才从失神中恢复知觉。 纤长微卷的睫羽颤动,上面还残留着些微的湿气。楼云眼帘半阖,隐约看到桌前一人身披银袍,背对着他。 师尊 话一出口,才察觉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样。 分卷(38) 但桌前那人并没反应。 楼云不确定对方听见没有,于是他咬牙撑起半身,竭力忽视那股难以启齿的酸痛,想要下地走过去。 棉质被锦自窄瘦的腰间滑落,细腻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染上微微的凉意。 师尊。楼云又叫了一声。 背对他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摇曳不清的烛光中,他看见师尊转头看他一眼,狭长的眸底一片嗜血的暗红。楼云不由怔了一瞬,再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眼花了吧。 楼云暗暗心道。 怎么下来了?祁朝起身朝他走来,语气轻柔,动作却强硬地将人按回榻上,还有力气? 楼云头一低,脸上烧起一片薄红:没、没有 柔软的吻落在唇角,祁朝拨了拨楼云脸上的发,低声道:我抱你去沐浴。 第65章 千年前, 时值天下大乱, 魔道越界扰乱世间太平,各处民不聊生。 仙道宗门各自为政, 小人上位趁机夺取权柄, 根本无心也无力与魔道抗衡。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只好求助于各类散修,以求得一线生机。 东琴城自乱起,收留了不少附近灾民, 但魔道势力日渐猖狂,渐渐也快支撑不住。 幸而不久前一对师徒路过, 施手清理了魔物。至此,原本白日里空无一人的街道, 也渐渐有货郎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吆喝了。面店, 杂货铺,茶肆也开始恢复正常, 路上行人多起来,东琴城成为周遭地界中,难得一处相对太平的桃源。 此时日光渐盛,冷寂空荡的街上逐渐恢复了生气。 行人熙熙攘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屋里的人床帘未动,依旧沉睡不醒。 楼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一阵沉闷的敲门声。他顶着昏昏沉沉的头脑, 闭着眼道:谁啊。 门外传来恭敬的中年男声, 隔着门板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仙长, 西边水仙街有农户称,发现了魔物的痕迹,还请仙长前去查探一番。 瞌睡顿时醒了一半,楼云睁眼对门外回道:知道了,城主放心,我一会儿去看看。 门外又一阵千恩万谢,随即脚步声渐渐走远,房间里又重归平静。 楼云缓缓坐起身,感觉浑身像被打散了似的酸痛,他难耐地低吟一声,伸手按在腰上揉了揉,并没什么用。 若是平时这种情况,一定会睡到正午才起。倘若师尊在一旁,说不定还要赖得更久些,最好央着师尊无可奈何地帮他穿衣,帮他束发才罢休。 最过分的有一次躺到下午,好不容易央着师尊帮忙穿衣,结果穿着穿着就褪了,下午起变成了第二天傍晚起。 但最近几日不一样了。 前段时间师尊斩杀一只修为颇深的魔物,耗费了不少精力,虽然师尊没说,但他看得出来,师尊恐怕受了点伤。 这伤究竟是大是小,就无从得知了。楼云不止一次尝试询问过,都被师尊轻描淡写略过了。 但每日里,师尊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如今很多时候到了晚上,才能见到师尊一面,到第二日醒来,便已不见人影。 楼云长长呼出一口气,强打起精神起身,忍着不适穿衣。 之前有魔物异常的求助,要么是师尊单独前去,要么是两人同去,但现下只有自己一人,师尊应该在闭关,不能去打扰,秋河自罚大约还没结束。 除魔的事情关系到人命,至关重要,耽误不得。 楼云加快了穿衣速度,系好发带,推门而出。 赶到水仙街时,迎来的是几个张皇失措的农户。他缓言安抚好后,便只身去探查异状。魔物肆虐过后往往会留下气息,顺着空气中的这股气息,楼云追踪到了城郊处。 这次的魔物,比他之前解决的要棘手一些。 楼云本就身体不适,身法只能发挥出平日里的七八成。数次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要害,还是受了轻伤,万幸竭尽全力,魔物终究被斩于剑下。 拔剑回望时,天色已晚。 金乌西沉,天边烧起一片红云,血色残阳和地上的血迹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一种更浓烈。 入侵的魔物修为越来越高,东琴城外的形势愈发不容乐观,也不知他和师尊两人,还可以守住这里多久。 腰侧被那魔物划过一爪,此时还在往外渗血。楼云面色微微发白,用残余灵力草草处理了下伤口,只能让伤口不再继续流血。他将剑擦拭好收回,不想耗费灵力御剑,便忍着痛慢慢往回走。 路过一家正在收摊的铺子时,楼云瞧了两眼,不禁停下脚步唤了声。 欸,店家等等! 抱着货物的小伙计回头,认出是他顿时眼睛一亮,连忙小跑上前,脸上满是笑意: 是仙长啊,仙长有何吩咐? 楼云指了指伙计手中那堆货物,迟疑道:那个挺好看的,是什么? 小伙计低头扫一眼,了然道:这是东边寺庙里祈福用的穗子,最近很多人去那里祈福,这个很受欢迎的。 他见楼云目光落在上面,便将怀里的穗子送到楼云眼前。 仙长要挑一个吗?这些都是才做出来的新样式,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全东琴城仅此一件,绝无重样。 楼云眼神微动,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柔和得不行。他细细挑了半天,最终拿了一缕银色的穗子,对小伙计道:这个多少钱? 小伙计对他一笑,将穗子推回楼云怀里。 这个就送给仙长了。 欸不 仙长救我们于水火,对东琴城做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若没有仙长,我们这些人如今命在何处还未可知,只是一个小小的穗子,仙长若是不嫌弃就是我们的荣幸了,哪里又好意思收仙长钱财。 说罢不等楼云回应,小伙计对他一鞠躬便快步走远,两三下收拾好铺面打烊了。 楼云握着手中的穗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收好东西继续往回走。 回到住处,天边已挂上点点星子,东琴城重归寂静。 楼云进屋后,瞧见屋里没人,便知道师尊应该还在闭关。今日师尊出关时间又延迟了,也不知究竟有没有事。 楼云眼帘垂下,心下莫名一阵不安。腰侧的伤痛得愈发严重,按了按伤处,顿时嘴角一抽倒吸一口冷气。 在屋里翻找一会儿,终于找到一瓶药膏。楼云在桌边坐下,小心翼翼拉下衣袍,一条刺眼的血痕从肋下一直划到后腰。 分明傍晚时勉强用灵力止住了流血,不知何时伤口又裂开了,泛黑的血迹渗了一片,看着颇为可怕。 看来还是小看那魔物了,没想到竟这般厉害。 楼云轻叹一声,在伤处倒上药膏,刚上到一半,突然听见走廊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握住药瓶的手顿时一抖,他想也不想迅速拉上衣服,刚把药瓶手忙脚乱塞到袖口,木门吱啦一声开了。 楼云眼皮一跳,猛地抬头,一道银白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在做什么? 淡淡的声线传来,他看见师尊反手将门关上,刚朝里走一步,却骤然停住。 楼云一阵心虚,手指下意识收紧,头低着没敢应声。 空气诡异地凝滞一瞬。 这一瞬间,他莫名其妙想了很多。他想方才干嘛不把窗户打开,要是打开了,此时屋里的血腥气会不会淡一点,会不会闻不出来,会不会师尊就不会察觉到。 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由悄悄抬眼看去。 不远处冷峻的面容上,那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隔空看来,让人不禁心下一颤。 你受伤了? 第66章 锐利的目光下, 楼云喉结不由动了动, 他面上慌乱一瞬,头一低忙答道:没、没有啊。 看不见对方反应, 也不知道对方听见这话信了没有。 幽深的气息靠近, 头顶响起冷冷的声线: 没有吗。 微凉的手指划过侧脸,捏紧下颌轻轻抬起,楼云被迫与之四目相对。他看见对方漆黑的瞳仁望进来,像一座深渊般要将人吞噬。 这么浓的血腥味, 是哪儿来的? 楼云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在摇曳的烛光中投下浅淡的阴影。他眸色闪了闪, 小声道: 应该是是魔物的吧。今日我接到求助,便去除了一只魔物, 回来还没来得及沐浴, 所以 声音渐渐小到听不见,四周空气渐冷, 楼云不禁微微打了个颤。 捏紧他下颌的手收紧一瞬,随即微凉的指尖抚过喉结,顺着脖颈优美的线条滑落,停在领口处。 方才穿衣穿得慌乱, 上身的衣袍都未系扣。此时那只修长的指节轻轻一挑,微乱的衣领被挑开一角,露出下面细嫩莹润的皮肤。 楼云一动不敢动, 他感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领口处, 停了几秒。 自己脱了。 楼云喉咙一紧, 嘴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 四下里寂静无声,空气中只留下清浅的呼吸声。 那双狭长优美的眸子又眯了眯。 不愿?还是要我帮你? 说着那只手就要继续落下,楼云呼吸一滞,颤声道:师尊! 领口的手收走了。 楼云闭了闭眼,缓缓将衣袍拉开,遮盖的部分顿时暴露在空气中。窄瘦的腰身处,一道血痕触目惊心,还未上好药的部分还在往外渗血。 楼云感到对方目光凝固在伤痕处,四周空气愈发压抑可怕。他心下一沉,知道师尊该是生气了,便小心翼翼道: 师师尊 对方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伤处,但停在空中迟迟不敢再进一步。 那只手顿了顿,转而抓住了楼云的手腕,翻手一探,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正是方才慌忙被藏起来的药瓶。 楼云一愣,看着那个药瓶,心道:原来师尊知道啊。 到榻上去,趴着。 冷冷的声线响起,楼云心知面前人动了怒,也不敢违抗,乖乖褪了衣袍趴在榻上。 他头枕在柔软的枕头上,看不见背后的情况,只能听见空气中传来轻微的衣料磨蹭声。 微凉的指尖沾着清凉的膏体,轻柔地涂抹在伤处。 那魔物下手极狠,伤口很深,好在伤药效果很好,涂上后没多久伤处便停止流血了。 身后那只手涂药涂得很仔细,也许是今天确实太累了,楼云在这种清凉温柔,又微微疼痛的触感中,渐渐陷入困意,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长长的伤口终于上药完毕,面上裹好一层白色的纱布。 祁朝收起药瓶,垂眸看着面前睡着的人。浅浅的呼吸拂过唇边散落的发丝,闭着眼的人嘴角微微弯起,一脸毫无防备的样子。 他知道这双眼睁开的样子,也听过这张嘴任何时候说出的话。 背脊在烛光中拉出一条顺畅的线条,又在腰部深陷下一个优美的弧度。 祁朝闭眼,将手放在那道伤处上方,点点银光闪动,灵气涌动间,他手指轻轻勾了勾,从伤口下面渗出一团黑色的雾气。 灵气与黑雾僵持角力,最终黑雾不甘心地被缓缓拉出,转身渗入了上方那只手中。 祁朝骤然睁眼,面色一白,迅速伸手挡在唇边。 拿开时,银白的袖口一抹暗色的血迹。 他无声地平缓下呼吸,眼底强压下一抹嗜血的艳红,随即垂眸看了睡着的人一眼。 还好,没醒。 他伸手拉过一旁的被锦,轻柔地盖在面前人身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起身离开了房间。 接连两天,楼云都没能见到师尊。 伤没好的时候,若是要去除魔,万不得已也只能去打扰师尊了。 这两日平平安安,魔物没来,师尊也没出关。 而这伤药效果实在好,到今日伤口已经好了大半。 楼云坐在客栈一楼桌边,看着外边人来人往,不禁发了会呆,半晌,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 已经两天没见师尊了。 他眼帘半垂,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放在杯沿的手指收紧,用力到泛白。 师尊到底怎么了? 楼云眉头微皱,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起身走上了二楼客房。 他在师尊房门前静静站了片刻,神色犹豫,不知该不该打扰。正当伸手想敲门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少年音。 阿云! 楼云闻声侧身,一道金色的身影瞬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撒娇似的蹭了蹭。 楼云一愣,随即嘴角绽开一抹笑意,回抱住这个人。 秋河,他安抚般的拍了拍秋河的背,道,你终于罚完出来了? 秋河仰着头看他,神情似是有些委屈。 我早就罚完了,但是他给我下了禁制,练完疾行术才准我出来。 楼云知道他指的是师尊,这么些年,秋河从破壳降生到现在,始终很怕师尊,不肯随他叫一声师尊,也不肯称一声仙上,每次提起,只敢用他代替。 楼云看着秋河,耐心道:这不挺好的吗,练好了疾行术,今后对上魔物会更得心应手的。 秋河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拉了拉楼云袖子,道: 阿云,我被关了好几天,闷死了,你陪我去玩儿吧? 见楼云没回,他眨了眨眼,快速道:我听点点说了,城那边有个凡人间特别好的地方! 秋河血脉特殊,天生便能与各类鸟禽沟通。只是不知道这个点点,又是哪棵树上的鸟了。 楼云见他说得起劲,不由问了句:什么地方? 秋河眼睛发亮:是个特别漂亮的地方,据说到了晚上,那里一片全是各色灯笼,好多人晚上去那里玩,很热闹,好像叫什么花楼 吱啦一声,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两人转头看去,门内站着一道冷峻修长的身影,面色沉沉。 第67章 分卷(39) 秋河脸色一变, 条件反射往楼云身后一躲。 楼云面色微怔, 随即眼底漾起一抹亮色,不由上前一步道:师尊! 要去哪儿?祁朝淡淡看了秋河一眼, 后者莫名觉得浑身一冷, 整个人如坠冰窟,不敢再抬头。 楼云毫无察觉,随口道:没想去哪儿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软了几分:不去哪儿, 就想见见师尊。 祁朝垂眸看着面前的人,抬手理了理他脸侧的发, 淡淡道:伤势如何了? 已经差不多好了。楼云眼角弯起一个弧度,笑道。 那只手顺着墨色长发滑落, 垂至腰侧意味不明蹭了下。 需要为师检查一下吗? 啊? 楼云一愣, 耳根顿时烧起一片薄红。他抬眼看去,面前的人神色淡淡, 看不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完笑的。 师尊要看的话,也楼云顿了下,扇子似的睫羽轻颤,他轻声道, 也是可以的 说完便抿紧唇不开口了,好似这番话已经用尽了全部勇气。 头顶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楼云脑内轰一声, 好似有什么热度瞬间攀升直到炸开。 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身, 楼云整个人被猝不及防一带, 猛地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就来检查一下。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楼云耳根发烫,脑子混乱一片,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什么。 等、等等!他用力推开这个怀抱,头一低慌忙道,秋河还在 转过头,身后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 别看,早走了。 腰上的手用力收紧,整个人腾空一瞬,随即只听得木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楼云整个人被压在门板上,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耳侧,勾起一阵酥麻。 . 傍晚时,楼云悠悠转醒,睁眼看见师尊坐在书桌前,手执一本书卷,神色淡淡。 醒了?祁朝抬眼看过来。 夕阳温暖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银色的外袍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莫名温暖了几分。祁朝眼底一片柔和,他走到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按在楼云腰侧处,低声道:疼吗? 楼云摇摇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缠几秒,祁朝突然俯身低头,在面前人柔软的唇角吻了一下。 还有力气吗,有的话可以出去玩一会儿。 楼云眸光闪动,伸手拉住师尊衣袍,仰头凑上去轻轻回吻了一下,哑声道: 好。 祁朝嘴角弯了弯,拉下对方攀住他衣袍的手,反手扣入指间,十指交缠。 那你该起来了,待会儿天黑了,我们就出去转转。 见楼云神色略微疑惑,祁朝又道:晚上,确实有很多地方可以玩的。 暮色四合,火红的天光渐渐暗沉下去,细碎的星子布上天幕,乍一眼望去,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楼云扣着师尊的手,站在遥遥长街一端,看着眼前光影交错,人来人往的街市,脸上有些惊诧。 为何这里会如此热闹?楼云奇道,此前一入夜,大家都门户紧闭,街上更是难得见到一个人影,今日怎么会 祁朝勾了勾他的手心,淡淡道:近日烧香祈福的人很多,今日恰逢福泽夜,便有很多人来此夜行游玩。 楼云闻言点点头,一双微浅的眸子好奇地看向周边。 柔和的烛光罩在各色各样的灯笼里,从长街这头一直延续到那头,看不见尾。五花八门的饰品挂件充盈了视线,还有无数不知名的物件,在影影绰绰的光线里闪着微光。 两人缓缓穿梭在明明暗暗的人群中,两只手始终紧扣着,不曾分开半点。 走了一段,楼云觉得有些不自在。 两人出门时,都未做其他打扮,此时走在人群中,气质太过显眼。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悄悄瞧上几眼,有认出来的,泪水盈眶激动万分地想走上来,又被祁朝神色疏离地挡在外侧。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楼云心下一阵无奈,眼角余光扫到一样东西,顿时眼前一亮。 师尊在此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侧头一笑,眉眼弯弯,随后松开扣紧的手,转身淹没在拥挤的人群中。 不消片刻,那道清瘦的人影又从人群中转出,站到祁朝跟前,手中拿着一张银质的面具,冷硬的边缘在烛光中泛着凛凛寒光。 楼云将手中的面具往前递了递,抬头望着祁朝道:师尊不若戴上这个吧。 祁朝目光落在银质面具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若是戴上这个,你认不出我怎么办? 怎么会,楼云嘴角漾开一抹笑意,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毫不犹豫道,师尊站在我面前,我又怎会认不出? 祁朝盯着嘴角那抹笑意看了一会,没说话。 我来帮师尊戴上吧。 瞳色微浅的双眸清澈而柔软,楼云又将头抬起一些,眼巴巴地望过去。 四目相对了一瞬,祁朝微微垂首,凑近轻声道:好。 楼云踮起脚,细致地将面具帮面前人戴上。 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下颌凌厉而有力度的线条。明明灭灭的烛光投在上面,摇晃着映出一片分明的阴影。银质面具微微反光,更显得面具下那双眼狭长而幽深,似要跟身后的黑夜融为一体。 楼云心跳停了一瞬,四周万物似乎都凝滞了。 他看见那双眼底映出自己的倒影,随即额上一片温热的柔软,轻轻触碰一下又离开,仿佛方才的只是错觉。 走吧。 一袭银袍华服的人转过身,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楼云回过神,低头将手放在对方手上,两只手重新扣紧,徐徐穿梭在人群中。 第68章 之后的画面如马车飞掠而过, 白昼与黑夜相互撕扯, 来不及细数过了多久。 待楼云站稳回神时,周遭是一片莫名熟悉的环境。 黑暗阴冷的房间, 视觉几乎被剥夺, 四肢都被冰冷坚硬的铁链锁住,周身灵力尽失。 不远处传来清晰的水滴声,滴答、滴答,仿佛是某种磨人的倒计时。 楼云清晰地意识到, 这与之前的每一段场景一样,他的意识仿佛是附在了这个身体上, 所有一言一行皆不受他控制。他更像是个旁观者,能体会到这个身体的每一分感知, 却不能改变任何的事件走向。 这个场景并不是第二次梦见了, 不过这次比之前更清晰的,是胸口传来的阵阵钝痛, 像是用刀在未结痂的伤处反复割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也不知被困在这里多久了,这副身躯四肢虚软无力,不禁想找东西靠上去, 却被冰冷的铁链锁住,无法移动。 过了片刻,楼云感到自己缓缓呼出一口气, 稍稍动了动几乎麻痹的双脚, 四肢铁链随之晃动, 发出一串叮叮当当响声,在这片空荡荡的空间里异常明显。 这阵响声听着着实刺耳,让人异常烦躁,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楼云无可奈何地忍了忍,正当忍不下去时,前方虚无的黑暗中终于如之前梦见的那样,突然袭来一股阴寒的杀意。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仿佛回放了无数次。 一声悲戾的鸣叫后,眼前散开一片零星的火花,在空中燃尽后逐渐消失不见。 楼云感到自胸口升腾起一股惨淡的绝望,几乎要将人窒息。 杀了我吧。 嘴唇微启,空气中轻轻飘出这几个字。片刻后,前方深深的黑暗中,传出一阵细微的响动。 一阵脚步声缓缓走近,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楼云的神经上。他不禁将注意力尽数集中在那片黑暗中。 之前两次,每每到这个时候,梦境就断掉了,黑暗中的人究竟是谁,是谁将他困在这里,他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有的一切疑问,似乎都要在下一刻知晓。 他勉力抬眼望去,光影交错的界线处,从深深的黑暗中,晃出一片暗色的衣角,面料细致而优雅,上面隐隐有流光转动。 楼云盯着那片衣角,自己也未意识到的一股不安从心底滋生。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片衣角逐渐从黑暗中走出,衣袍主人完整的身形稳稳站在了他眼前。 头脑一片空白,连呼吸也快停滞。 楼云甚至分不清这种胸口袭来的窒息感,究竟是来源于自己,还是这个场景中的自己。 下一瞬,四方空间里的锁链产生剧烈碰撞,空气中冰冷坚硬的震颤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所有一切淹没。 楼云浑身克制不住地抖动,双目赤红不自知。 垂地的锁链哐当一声绷直。 楼云冲上前去,不要命般伸手朝面前人击去,出手毫无章法而用力,却被坚固的锁链拉住,碰不到面前人分毫。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因使力而骤然裂开,温热的血浸了一地也毫无知觉。 暗色衣袍的人静静看着这一幕,面上的银质面具在黑暗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末了,他咧开嘴低笑了一声,随即笑声渐渐扩大,越发肆无忌惮和张扬,好像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这副样子你喜欢吗?笑声回荡了很久才停息,嘶哑的声音从那张嘴里传出,显得异常突兀且格格不入。 不待楼云回应他,他又自言自语道:哦,看你这副样子,应当是喜欢的很。 啊楼云睁着眼瞪他,手上的锁链不断扯动,拼命想要扑上去。 滚,滚开!沙哑的声音从喉咙发出,简直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了。 黑袍微微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咧开,含着笑意道: 滚?怎么能让我滚? 他慢条斯理地上前一步,站在离楼云伸出的指尖很近,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地地方。 他缓缓低头,细细地观察一番面前人的表情,笑道:你敢让我滚吗这不是你最爱的师尊吗?你难道不想见他吗? 铁链猛地震颤,楼云喉头渗出丝丝血腥味。 你滚!滚开啊不许你变作他的样子!你怎么也配!! 回答他的是肆无忌惮的低笑声,直到楼云用尽了力气,愤怒而无力地半坠在空中大口喘息,那笑声才渐渐停息。 除掉你,祁朝也会受重创黑袍喃喃道,他眯了眯眼,打量着楼云,绕着他转了一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轻笑一声。 你是没看见,姓祁的找你找成什么样了,他徐徐转回楼云身前,妖异的眸子盯着他,缓缓道,如今出去转一圈,就算说他是魔尊,恐怕也没人不信。 黑袍微微俯身,凑近楼云耳边,嘶哑的声线在空中响起:他身上的魔气,可比我们深多了。 泛红的眸子骤然抬起,刀子一般射向面前人。 黑袍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点点头道:不过你也算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了,你死了,要是将你的尸首送到他眼前,你猜他会不会完全入魔?到时候天下人群起而攻之,胜也好负也好,总之能免去不少麻烦。 话音落,手从暗色的袖口伸出,暗光一闪,一柄眼熟的寒光长剑出现在手中。楼云目光落在剑上,瞳孔紧缩,下颌猛地绷紧,他迅速看向长剑的剑柄处 泛着寒光的黑暗中,剑柄处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停滞的心脏恢复跳动,楼云看着那柄剑,神情一松,竟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成功惹怒了对面人,黑袍冷了脸色,狠狠道:你笑什么?! 楼云抬眼看去,嘴角一勾,眼带嘲讽道: 笑你们被我师尊杀得闻风丧胆,只敢在暗地里算计,怕是正面现身都不敢,远远看着就夹着尾巴逃走了,连杀你们的剑长什么模样都未看清。 黑袍面色一沉,恼怒道:少嘴硬!你师尊魔气深重怕也撑不了多久,今日赏你死在他剑下,明日将你的碎魂送到他眼前,看看你师尊会变成什么模样! 泛着寒光的剑举起,带着沉沉魔气势如破竹而来! 楼云微浅的瞳仁中映出那道剑光,整个人异常平静,他睁眼看着面前人扭曲的面容,轻声道: 我既死了,便不会让你们抓到。 嗤一声响,剧痛传来,心脏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四肢的锁链随着被缚者生命迹象的流逝断开,残余的灵力丝丝缕缕漂浮在空中。 黑袍伸手,正想施法抽出开始散逸的魂魄时,数次刀口舔血的直觉让他突然背脊汗毛倒竖。 渐渐冷去的清秀面容上,细致的眉眼平静柔和,薄薄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下一瞬,巨大的灵力波动毫无预兆地炸开,刹那间燃起通天火光,直冲天际,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统统燃尽。 三日后,火光终于熄灭,方圆十里空无一物,所有痕迹都消失于此,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69章 皓月当空, 月光投进地面深深的断层处, 顺着陡峭的石壁,映照出半高处岩石上两个重叠的人影。 楼云靠在一人怀里, 双眸闭着, 眼尾的薄红还未散去,衬着莹白的肤色添了几分脆弱感,好像再用力一点便会承受不住。 他沉沉睡着,仿佛梦见什么不好的事, 眉头无意识地皱起。 祁朝垂下眼眸,静静看着怀里人, 眼底是毫无保留的一片柔软。 见他睡着睡着皱眉,无奈地叹一声, 俯身低头吻上他眉心, 像是要将梦中担忧与不快一并吻去。 夜里寒重,细微的风裹挟着寒意吹过, 让人不自觉想蜷缩起来。 祁朝伸手轻轻碰了碰楼云露在外面的手,皮肤一片冰凉。他翻手将身上的外袍褪下,小心地盖在面前人身上。 楼云手指无意识拽紧了外袍,窝在身后人怀里动了动, 本能地用外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祁朝静静看了片刻,才抬眸对一旁的黑暗中道:过来。 从月光照不到的一块岩石阴影处,缓缓走出一道娇小的人影, 一袭青衣在寒风中舞动, 似一支含苞待放的菡萏。 分卷(40) 来人正是秦心月。 她垂首, 不敢直视前方,在祁朝五步外单膝跪下,恭敬道:尊上。 祁朝扫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楼云身上,淡淡道:事情查得如何了? 秦心月稍稍抬头,迟疑地望了望祁朝怀里的人,面色犹豫。 没事,他暂时不会醒。祁朝看着怀里人沉沉的睡颜,语气柔和不少。 是。秦心月整理下思绪,开口道,凛华确实有问题。我去伏鸢峰调查过,是有凛华这个人,但他并未进入此次秘境,现在应该在书院修行。 祁朝闻言没什么反应,只道:继续。 秦心月道:还有迹象显示,这个凛华乃是正常途径进入秘境的,此人能瞒得滴水不漏,怕是对凌云峰极其熟悉。 祁朝抬眼,看着远处一片深深的黑暗,若有所思。 秦心月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迟疑地问道:尊上,此人需要除掉吗? 不急,祁朝修长的手指顺着怀里人细腻的手腕皮肤滑过,狭长的眸子眯起,冷冷道,留着还有用。 秦心月低头应声,见祁朝不再说话,便自己寻了个时机悄悄退了。 四周又恢复安静,仿佛从来没什么人来过。 楼云依旧睡着,许是之前的吻缓解了不安,此刻嘴角若有若无地上扬一个弧度,眉眼柔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满足。 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低低的声音响起,却得不到回答。 祁朝又吻了吻那片柔软的嘴角,将人打横抱起,清冷的月光投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高挺的背脊线条。 他收紧手臂,从半空中纵身落下,消失在谷底深深的黑暗中。 . 日光照亮谷底时,梦境已到尽头。楼云睁开眼,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有好几秒,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他抬手按在胸口处,没有摸到血窟窿也没有冰冷的剑,这才缓过神。 原来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轻轻呼出一口气,周身感知逐渐复苏。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顿时浑身一僵。 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里,面前是冷硬优美的下颌线条,素白的衣衫,而本该在对方身上的那身银色外袍,此刻正在正在 自己身上。 还被自己一只手拽得很紧。 楼云心头一颤,触电般松开手指,面前的人察觉到动静,猝然睁眼。 醒了? 低低的声音扫过耳边,楼云心里莫名有些慌,目光飘向一边,轻微挣扎着想从这个怀里起来。手忙脚乱间,也不知碰到哪里,耳根仿佛要滴出血般噌地红了。 我、我楼云简直不知道手往哪儿放,猛然间醒悟过来,慌忙将身上盖着的外袍褪下,起身退开一步,将外袍还给对方。 祁朝垂眸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接。就这么静静欣赏一阵,才接过外袍,翻手披上。 楼云脸上温度渐渐降下来,理智开始回归。 虽然方才醒时有几秒的恍惚,但是他这会儿已经想起来了。 面前这个跟师尊一模一样的人,是魔尊。 提到魔尊两个字,脑中的记忆开始翻涌起来,梦中的场景跟现实的片段相互撕扯,眼前光影交错,仿佛有冲天烈焰在燃烧。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长剑刺入胸口那一瞬,剧痛之下,视线里映出的,是暗色流光的衣袍,和面上那张泛着冷光的银色面具。 楼云痛苦地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呻吟一声。祁朝面色微变,手指猛地扣上他手腕。 一股温凉精纯的灵力透过皮肤徐徐传来,轻柔地顺着经脉抚过,一遍一遍梳理着躁动的气息。 半晌,楼云终于从这股混乱中缓过来,祁朝目不转睛盯着他,问道:感觉怎样? 楼云看着面前这张脸,闭了闭眼,摇头道:没事,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祁朝微微皱眉:你心境不稳,可是昨晚梦见了什么? 昨晚 楼云稍一回忆,梦见了什么没想起,倒是想起昨晚这个人对自己做了什么。 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某种触感,楼云一噎,手不自然从对方指间抽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副想发火又不敢发火的样子。 祁朝双眸眯了眯,不动声色地磨蹭了下指尖,平静道:怎么了? 这个人居然还有脸问他怎么了?! 楼云忍了忍,没忍住,闷闷道:你别碰我。说话不算话! 祁朝眉头微挑,若有所思看着他。 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面前的人耳根通红,一副生气了拒绝跟他说话的样子。 祁朝沉默两秒,突然伸手扣住对方手腕,将人一把拉入怀中。他轻松压下怀里人小猫似的挣扎,将头靠在对方颈侧,低声道:别动。 温热的气息细密地扫过耳后,楼云不知想起什么,背脊一僵,真的就没敢再挣扎。 谁让你昨晚说那些话今后那些话不可再说,否则,低低的声线带着警告,一字一字缓缓道,说一次,罚一次。 楼云呼吸快了一瞬,不由轻颤一下,对方却突然放开了他。楼云重获自由,回想了下方才的话,有些理解不能。 为什么昨晚的话不可再说? 他说的明明是师尊,跟魔尊有什么关系? 心里这么想,楼云还是没问出口。魔尊的点好像有些奇怪,要不以后少说话为好,万一一不留神哪句又触到他 思及此,楼云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对方眼神柔和几分,道:你还有问题没回答。 楼云抬头看向他。 你昨晚梦见了什么? 楼云下意识按了按胸口,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又赶紧将手放下。 没、没什么总不能说梦见你杀了我。 对方静静看着他。 楼云顶不住压力,只得诚实道:我只记得一点点,梦里好像有个人,跟你特别像。 像是怕他误会,又补充道:不是现在这样,而是你本尊的样子。 楼云思绪沉浸到回忆里,神色有些恍惚,片刻喃喃道:那个梦很奇怪,身在其中感觉特别真实,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难道我们以前见过? 祁朝瞳孔收缩一瞬,袖袍下的手指死死扣紧手心,他沉默一会儿,语气平静道:发生过什么,我做了什么? 楼云并不想再回忆一次被杀的景象,含含糊糊敷衍道,更多的就记不清了。只是一个梦而已,你干什么这么关心? 袖袍下的手指缓缓松开,祁朝面色并无变化,他将目光从楼云身上移开,看向不远处。 楼云不由自主顺着目光望去,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视野里跑过,消失在前方岩壁拐角处。 没认错的话,那个一身粉衣的人,应该是纪清文的师妹,萧亦然。 楼云心里担心发生了什么事,也怕继续跟魔尊独处下去会被问出什么来。他直觉梦里的事有些奇怪,没理清楚前,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萧师妹少见这么匆忙,怕是发生了什么,我过去看看。楼云回头道,心里祈祷别再问了,最好也别跟过来。 大概是祈祷起了作用,祁朝竟点头放过了他。 去吧,我过会儿来。 楼云一时没克制住,嘴角弯了弯。他忙转过身,头也不回朝萧亦然消失的地方跑去。 待人影消失在视线,祁朝静静站在原地,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身后一阵细微的响动,从某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走出一道人影,单膝跪在不远处。 尊上,您叫我? 第70章 楼云跟在萧亦然身后, 转过两个弯, 便来到昨夜其他人休息的地方。 一池不大的水潭映入眼帘,茂盛的藤蔓交错间, 原本躺在上面的人, 此时却不见踪影。 视线一转,离水潭几米远的地方,萧亦然几人正站在那里,中间隐约看见一道略微清瘦的背影。 纪清文竟已经醒了。 楼云心下惊讶, 纪清文伤势不轻,还有很重的内伤, 哪怕半月不醒都是正常的,而现在才过了几天, 不知是得益于他的身体底子, 还是凛华精湛的医术。 楼云快步上前,刚走两步, 只听空气中啪一声清响,纪清文轻飘飘打偏了白钧靠过去的手。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白钧脸色霎时不太好看,纪清文侧过身, 也不再看他,低头跟一旁的萧亦然说话。 楼云假装没看见,等了等, 才出声唤道:纪师兄。 纪清文闻声转头, 见是他, 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楼师弟,你怎么也在? 是你受伤那天遇上的,萧亦然抢着答道,当时还有另一个伏鸢峰的弟子在,幸好遇上他们,不然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原来如此,纪清文点头,对楼云道,大恩不言谢,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忙。 楼云笑笑:纪师兄没事就好,看纪师兄醒了,我也稍稍放心了。 一旁的凛华正好给纪清文检查完,神色似乎不太轻松。 凛华,我师兄怎么样了?还好吧?萧亦然急切道。 纪清文黑色的瞳仁也望过去,表情平静而淡然,似乎受伤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不相关的人。 凛华看了纪清文一眼,道:没什么大碍,但身体还是很虚,这段时间一定得好好休养了。 纪清文点头,对凛华道:这两日麻烦凛华兄了。 不不不,不麻烦,凛华一听忙摆手,能为纪师兄分忧,是凛华的荣幸。纪师兄不知道吧,你一直是我们新入门弟子的榜样,门派里很难找出像纪师兄这样,名声横跨各峰门的榜样了。 纪清文很淡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凛华状若随意道:对了,方才说此前有另一个伏鸢峰弟子,是何人,现身在何处? 空气诡异地安静一瞬。 萧亦然和白钧都不由自主看向楼云。 楼云下颌微不可查地绷紧,袖口下的手指动了动,不太自然道:他他是我路上偶然遇到的,名字没说,好像已经出秘境了。 凛华不知是不是感觉到这怪异的气氛,也没继续往下问,哦了一声便又开始叮嘱纪清文一些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等好不容易说完,纪清文起来许久,面容已有疲色,得去休息了。 从方才起一直没得正眼的白钧见状,伸手想去扶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一暗,抬到一半的手又放下了。 纪清文像是毫无察觉,径直让萧亦然帮忙,又回到那方潭水旁的藤蔓上,整个人朝后一仰,躺下闭眼了。 白钧一直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面色沉沉。片刻,他收回目光,对凛华道:清文的伤势,你没说实话吧。 楼云也转头看去,他方才也隐约注意到不对劲,只是没点出来。 凛华看了白钧一眼,似是被他沉郁的脸色吓到,咽了口唾沫,才小声道: 嗯是还要严重些 白钧脸色更沉了一分。 不过、不过还是有希望的!先好好休养,情况会慢慢转好的! 凛华赶紧补了句,语速加快几分,好像怕说得慢了,白钧等不及手一挥把他脑袋劈了。 楼云见状安慰道:白兄先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凛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这凛华想了想,刚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停住,目光越过楼云看向他身后。 楼云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背脊一僵,并没有回头。 清冷幽深的气息包裹上来,一个人走到他身侧停下,余光里是一片银白的衣袍,甫一出现,好似四周的一切都霎时暗淡下去。 白钧率先朝祁朝招呼道:剑尊。 后者略一点头,目光好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凛华身上:方才你说,要做什么? 凛华感到仿佛万千把寒刃从脖颈处擦过,忍不住一个哆嗦,赶紧道: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可以帮忙采采药草什么的。没事没事!我去采就好,不麻烦别人! 没事,我可以去。楼云突然开口,目光直直地看着凛华。 啊?这凛华看了看楼云,又悄悄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祁朝,脸带犹豫。 采个草药而已,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就好。纪师兄情况还不稳定,很需要你,这些事情就让我们帮忙吧。楼云无视了覆在他头上那只手,语气坚定道。 凛华看了眼祁朝,没敢答应。 楼云感到那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头顶传来缓缓的声音:我陪你去。 果然。 楼云也不指望这能避开魔尊,只得闷闷地应了。 凛华给楼云交代一番需要的草药,以及应该存在的地点,便和白钧一起离开了。 原地只留下他们两人,覆在他头上那只手顺着墨色长发,轻轻滑到他耳侧。 怎么了?淡淡的嗓音响起,不敢看我。 楼云心里一动,想也不想否认道:没有啊。 他若无其事抬头,撞进一双沉沉的眸子。 其实魔尊说得对,他确实有些刻意地回避对方。大约是梦里的场景对自己造成了影响,楼云潜意识里并不太愿意跟魔尊独处。 不过还好,现在魔尊用的是师尊的模样,至少面上看起来,并不会让人想起梦里的片段。 楼云转开视线,道:我们快走吧,早些把药采回来,纪师兄也早些用上。 分卷(41) 耳侧那只手若有似无地碰了下他耳垂,便收回去了。 凛华交代的草药,需要回到地面上采摘。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刚要低头进洞窟,楼云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 我记得昨晚,你不是可以带我上去吗? 他指的是魔尊抱着他,落到石壁半腰处。既能飞到半腰处,那为何不直接飞到地面,也省去了在黑暗的洞窟里行走的功夫。 祁朝明白他的意思,却道:越不过去。 楼云一愣,奇怪道:为何? 此处上方设有禁制,越往上灵力受限越大,布下禁制的人,就是不想让人直接越过去。 楼云闻言微微皱眉:连你也不能吗?这布下禁制的是何人,当真这么厉害? 是何人并不知,不过,祁朝瞥他一眼,我若有心越过,这禁制并不能把我怎样,但此处所有交错缠绕的阵法必定全毁。 楼云噎了下,有些无言以对。想想也是,这里就是个宗门秘境,专门供景华仙门弟子修行的,还能把魔尊绊住吗,怕不是魔尊抖一抖,这秘境得垮一半。 两人重新进入漆黑的洞窟里,才走进几步,一个熟悉的失重感,楼云视野一晃,整个人便被横抱在了祁朝怀里。 你楼云心下一惊,伸手推了推,推不动。 乖一点。抱紧他的人收紧手臂,两人的体温隔着一层衣料贴紧,楼云呼吸间全是那股熟悉而清冷的味道,黑暗中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烧,也不知对方会不会看见。 楼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这是作什么,昨日进来时是因为第一次,不熟悉。现下都走过一遍了,有什么危险的?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抱着他的人步履不停,语气平静道:有禁制和阵法,怕你踩错了。 这破洞窟哪儿来的那么多禁制阵法? 楼云心下吐槽,但到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两日跟魔尊独处时,发生了挺多事,导致某些情况下,他直觉还是别反抗对方的想法比较好。 比如现在。 对方想抱着,就就抱着吧,反正这里黑,也没别人,出了这个洞窟,谁知道他被抱着走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算了。 楼云这么安慰自己,便不再说话,乖乖靠在这个怀里,安分了许多。 出去时,好像比昨日进来时要快些。 两人到达地面,楼云从对方怀里下来,看向四周。这里跟昨天进来时没什么区别,他仔细回想凛华给他交代的药草样子和地点,在附近找了找。 这一找便是一日,到金乌西沉时,楼云总算勉强找齐了需要的分量。他起身回头,看见不远处一身银白华服,从开始就一直在调息打坐的人。 楼云将采摘好的药草尽数收进纳戒,悄悄绕过对方,站在洞窟门口。正要迈出第一步,背后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 站住。 一瞬间楼云恍惚有种对方真是师尊的错觉,他停住脚步,果真没敢再往前一步。 但这静下来,反倒感觉出一丝怪异。 不是在周围,也不是在魔尊身上,而是眼前这座洞窟。 第71章 正当愣神间, 身后的人走到他旁边, 道:东西采完了? 楼云也不知听没听清,没点头也没摇头, 眼睛一直盯着面前黑幽幽的洞口, 像是陷入了沉思。 祁朝伸手放在他后颈处,隔着一层衣料轻轻摩挲着,也没催促。 片刻,楼云才像是从沉思中回过神, 微浅的瞳仁转动,目光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这个洞窟里他皱眉, 斟酌了下用词才继续道,好像有种奇怪的感觉。 后颈那只手掌心温暖, 透过薄薄的衣料将温度传递过来, 莫名有些舒服。楼云无意识用后颈蹭了下,那只手却又收回去了。 什么奇怪的感觉? 就是楼云仔细分辨了下, 双眸半敛,半晌才道,感觉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进去。你感觉到了吗? 祁朝静静看着他, 道:没有。 楼云顿时疑惑一瞬,喃喃道:难道是我的幻觉吗? 不。祁朝抬眼盯了洞窟一会儿,上前两步, 将手触到洞口的岩壁上, 过了几秒才收回。 没事, 有我在,他回头看向楼云,狭长的眸子瞳色幽深而平静,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来,兴许并非坏事。 语毕,祁朝抬起手,掌心向上,伸到楼云面前。 楼云懵懵懂懂将手放上去,两只手握在一起,掌心温度相互熨帖。就在楼云即将被对方拉住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慌忙开口道:等等,你能不能让我自己走? 祁朝看着面前人略微泛红的耳根,嘴角一勾,手微微用力,将人拉进怀里。 好,跟紧我,别乱走。 不会乱走的。楼云见对方终于不再抱他,忙乖乖应声道。 楼云被祁朝揽在怀中,两人靠得极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了好一阵,那股奇异的吸引感越来越大,走到某个拐角时,对方正要将他带向一边,楼云不知感觉到什么,心念一动,站在原地停住了。 那边。楼云目光投向前方虚无的黑暗,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拉过身侧人的手,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我想去那边。 沉沉的黑暗中,楼云视觉被剥夺,只能听见两人衣料轻微的磨蹭声,随即祁朝淡淡的声线在空气中响起: 那边是死路。 一股失望的情绪从心底升腾上来,楼云也不知怎么的,他站在这里,有种非往那边去不可的感觉。理智提醒他,这冲动来得莫名其妙,得冷静冷静。但这股冲动如此之大,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涌起,若是不过去,似乎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楼云忍了忍,终是开口道:没有办法过去吗? 祁朝沉默片刻,答道:我试试。 楼云感到对方拉着他上前,几秒后,幽深的黑暗中几点灵光闪过,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四周开始簌簌地抖落尘土碎石。 一片熟悉的衣袍挡在他头顶,楼云心跳不由加快几分,在这片清冷的气息中呼吸片刻,四周的震动终于平静下来。 楼云正想将头顶的衣袍推开,却听见从洞窟更深处传来阵阵龟裂声,且声音越来越大,听着令人心惊。 怎么了?楼云愣了一瞬,这声音听起来不像小震动,反倒像山体即将崩塌似的。 祁朝淡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没控制好,不小心把此处禁制破了。 楼云躲在头顶的这片衣袍遮盖下,一时说不出话。此处不宜久留,估计要不了多久,这片洞窟都会崩塌。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想朝后走,被祁朝一把伸手环住腰身。 往哪儿走?祁朝道。 我们得赶快回去,纪师兄他们还在谷底,这里的情况太危险了!楼云说着又要挣开,想往后走,没等他挣第二下,整个人被正面按在了对方怀里,强行带着他朝方才破开的通道走去。 不用,这点程度,他们能解决。祁朝淡淡道,你不是想去这边吗,等这里塌了,可能就去不成了。 楼云犹豫了一下,祁朝抱着他已经走出好一段路,现在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继续往下走。 洞窟的震动越来越明显,碎石尘土也愈发密集。这片山体太过脆弱,已经受不得更多的灵力冲击了。 祁朝敛了身上的气息,没再用灵力隔绝障碍,只用衣袍将怀里人细细遮挡住。 混乱中行了一段距离,楼云心底的异样感愈发强烈,到某一瞬间,他突然伸手推开身侧的怀抱,整个人略微怔忡着,站在了面前一片坍塌的碎石前。 黑暗中,双眼明明无法视物,但楼云愣愣地看着面前,却能无比清晰的知道面前的景象。 胸口弥漫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在催促着,挣扎着。他缓缓抬起手,触上面前的碎石,这时才发现手背上一片湿润。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在流泪。 楼云无法冷静思考这种感觉,好像此时身体自发地做出一些反应,引导他去触碰,去靠近。 这里的封印祁朝说了一半没再继续,话语里难得一见带着几分疑惑。 他思忖片刻,将手覆在那片碎石上,指腹细细抚过碎石表面。原本普通暗淡的碎石,经过他手,面上竟绵延不断浮现出暗红的咒文符样。 祁朝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指尖灵光涌动,繁复绵密的咒文在他手下火焰一般燃起,随即迅速熄灭。 所有咒文燃尽的一刹那,楼云掌下的碎石轰然坍塌,露出下面散着柔光的一块玉石样的东西。 楼云怔怔地注视着那块东西,感觉灵魂都开始莫名躁动起来。 原来如此,竟然在这里。耳边响起低低的声线,夹杂着一声轻叹。 楼云感到自己的手被对方覆上,十指紧扣,亦如之前无数次那样,指尖微凉掌心温热,带着令人舒适的温度。 来。对方轻声鼓励道。 楼云的手被他带着,缓缓伸向了那块发光的玉石。越是靠近,胸口的感觉越是复杂,熟悉,渴望,怀念,不安,无措,甚至还有几分抗拒。 身侧的人察觉到他的犹豫,握住他的手又扣紧几分,有股安抚的意味。 在触上那块玉石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顺着接触的指尖,涌向体内。楼云忍不住轻声呻吟,好像有什么东西充盈了整片魂魄,缺失的部分终于被补齐。 这种冲击太过剧烈,甚至无法分辨究竟过了多久。楼云在头脑一片混乱中,只听到身侧人对他低声道: 别抗拒这是你一直缺的那缕 那缕 那缕什么?? 后半句话就这么断在空中,楼云没听完。 他双眸一闭,沉沉睡过去了。 梦境变得光怪陆离,楼云感到自己仿佛穿梭在无数个万花筒里,数不尽的斑斓片段从面前一晃而过,各种各样的嘈杂声音从耳边掠过,好像什么都看清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清。 他好像穿过了无数场景,历经了几百上千年的光阴。他恍惚见到一双紧紧相扣的手,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眸,银白的衣袍,弧度优美的嘴角 一恍眼,面前又是片萧索古旧的街道,漫天升腾的黑烟,以及目光始终追随的,深深刻在心底的,那道冷峻修长的背影 等周遭平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的中心,四周空无一物。 骤然从一片喧嚣中脱离,莫名有种失去了什么的错觉。 楼云略微无措的站在那里,孤零零一个人。他四下张望,张口想喊什么,却半个字想不起来,急得快要原地打转。 楼云 有人似远似近地在叫他。 楼云转身,目之所及,一片虚无。 楼云,你可 那声音再次响起,后面半截消散在了空中。 楼云急急张望,依旧一片黑暗。他想张口说什么,急切地想要说一句什么,可半个字都说不出。 楼云,你可明白? 那声音终于完整响起,随之伴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音逐渐飘远散开。 楼云急得快哭了,拼命张口喘息。 明白?明白什么?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回一句话,但是回什么,究竟是回什么? 我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脑中涨痛一片,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束缚,呼之欲出。 我 头疼欲裂,呼吸好像在这一刻收紧,心脏细密的痛楚翻涌而起。 我我明白了 一道清明的白光从混沌中破开,仿佛有什么从稠密的乌云中重见天日,丢失的部分回到原位,无数往昔懵懂不清的片段在这一刻一寸一寸明晰。 楼云怔在原地,缺氧般喘息片刻,眼眶通红,低声喃喃道:我明白了 心脏处隐隐传来酸涩甜蜜的痛楚,他深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心底一片清明。 我明白了我原来 清澈的声线微微颤抖,带着克制不住的触动。 我原来对师尊 是倾慕之情。 第72章 周遭的声音尽数褪去, 清明的日光丝丝缕缕投入眼中。 楼云缓缓睁眼, 从昏睡中醒来。 他不自觉眨了下眼,只觉得眼角一片湿意。原来不止梦中, 连现实中也受影响了。 身侧是一片熟悉而令人心悸的气息, 楼云还未完全从混乱中清醒,下意识迷迷糊糊叫道:师尊 声音比以往时候,还要多了三分绵软,好像其中夹杂着几分隐秘的, 不易察觉的依赖和亲密。 身侧的人手正放在他脸侧,闻言微微一顿, 随即又恢复如常。 醒了?熟悉的嗓音似乎比印象中还低了一些,听起来莫名让人耳热。 楼云怔神片刻, 终于完全从茫然中清醒。 入眼是那张轮廓深邃的脸, 一双细长的眸子线条优美,正深深看着他。 楼云与之对视两秒, 方才涌起的那股心慌意乱,和心底隐秘而潜藏已久的情绪,被理智强行按压下去。 魔尊。他冷静开口道。 两个字一出,语气和里面夹带的情绪, 与师尊二字简直天壤之别。 面前的人闻言轻轻挑眉,那双好看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开口道:你就记得这个? 分卷(42) 话语里的不满之意显而易见。 楼云呼出一口气, 从对方怀中起身, 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 维持洞窟的禁制被破, 洞窟塌了,他们两个应该是回到了地面。这里的环境正与洞窟附近的相仿,应该没错了。 重新醒来后,他总觉得自己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仔细分辨一下,又不太说得出来。 除了突然看清自己的心意外,现在,乃至过往中懵懵懂懂的细节,都开始一一明晰。最直接的变化便是,面前这个人 魔尊。 哪怕只回顾了几秒的记忆,那些此前一直理解不了,想不明白的,魔尊对自己的态度和行为,现在几乎立刻有了个倾向明显的猜测。 魔尊为何会那样对自己,为何会对自己做出这些事,还看不懂吗? 太明显了。 想到这里,楼云顿时觉得对方的目光都是烫的。 偏偏对方还用的是师尊的模样,哪怕假扮得再完美无缺,终究不是本人。 楼云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将那张熟悉的脸从视线里移除,好让自己持续冷静,不再受这副面容的影响。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帘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那个之前我摸到的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东西?楼云问道。 祁朝闻言轻轻笑了下,看向他的目光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楼云被那声轻笑勾地抬眼,正好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变化。他心下一凛,有种难以言说的奇怪感觉。 如果说此前对方看他的目光,好像哄一个七岁小孩,那么现在,稍大了点,像哄十岁小孩了。 但不管怎么变,眼底那种柔和带着温度的情绪,依旧让人不禁耳根一红。 我以为你自己已经感觉到了。祁朝看着他,狭长深沉的眸子望过来,给人一种洞察了很多的感觉。 楼云直觉自己的变换怕是瞒不过对方,但也不愿老老实实说,便敛下眸子,低声道: 我确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感觉,但是一时很难说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祁朝看了他好一会,才道:那是你缺失的一缕神魂。 楼云愣住了。 缺失的一缕神魂? 自我第一次见你,便察觉你与旁人不同。后来接触深入,便发现你神魂不全。祁朝缓缓道。 楼云沉默不语,面上不显,心中已经相信了大半。此前的回忆和种种细节翻涌而起,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好像确实如他所说,自己如今的感受,与之前对比确实是这样。神魂不全的人,认知及情感敏锐度都会差很多。 而且,仔细回想一遍,知道这件事的,除了魔尊外,恐怕还有师尊。 此前还在凌云峰修行时,他曾去书院修行过。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背不出心法,他被先生罚了。 当时心中便有些委屈,明明用心背过,为何还是记不住?如今看来,不仅是那时吃的那颗果子的原因,还有神魂不全这个因素。 那时师尊叹了口气,安慰他道,没事,你尽力就好,有些事情只是时候未到。 这么一想,时候未到,难道指的这个时候吗? 楼云沉浸在回忆中,眼眸半敛,扇子似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圈浅淡的阴影,看着莫名乖巧。也不知想到最后,究竟想的是事,还是人。 祁朝平静看了他一会,抬手,修长的指节在他浮着薄红的耳根碰了下。 楼云不自觉一颤,顿时回过神来。 想起什么了吗?祁朝淡淡道。 楼云抬眼看去,一模一样的面容让人心绪波动,此前没认清自己的心意,现下顿悟到这一点,心中有无数心思,渴望与人倾诉。 不管最终会不会将最深的想法告知对方,此时此刻,他最渴望的,无疑是见到那个人。 可偏偏面前人不是。 楼云眸色暗淡一瞬,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道:是,想起了很多之前没察觉的事。 比如? 楼云顿了顿,快速地抿了下嘴唇,不告诉你。 对方又是一声轻笑,楼云总觉得那笑声里,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揶揄。果然,对方笑完后说道:不告诉我,你想告诉谁? 告诉谁?当然是 楼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将会对师尊说那些话的场景,顿时呼吸一滞,连心跳也快了几分。 他轻轻喘了一下,稍稍缓解由想象带来的冲击,随即语气僵硬道:关你什么事。 对方见他有些不悦,敛了笑,道:别生气,只是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最后几个字轻到仿若叹息,莫名有些缠绵暧昧的意味。 楼云偏过头,冷静片刻,岔开话题道:我寻回神魂,无论如何还是该感谢你的。但现下洞窟坍塌,也不知其他人如何了,不如先去找找他们? 空气沉默片刻,头顶传来淡淡的声线:好。 楼云松了口气。 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吐完,窄瘦的腰身被人伸手圈起,楼云整个人被拉的向前一扑,半个身子靠在了那片温热的怀抱。 一呼一吸间全是那股清冷的气息,楼云心跳不受控地加快,随即听见耳边极近的地方,传来低低的熟悉嗓音:别乱动,我带你去找。 耳根烧起一片,楼云受不了似的轻轻一颤,头一低,半晌没吭声。 心里又是恨又是耻,分明不是正主,偏偏靠近一点就控制不住地心荡神驰。 若不是对方表情太过正常,他简直要忍不住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了。 第73章 被人带着走, 确实比自己一点一点找要快多了。 身后这个人明显知道纪清文他们的大致方位, 楼云被他抱着,两人在林间轻盈地跃过, 衣袍上下翻飞, 径直朝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能在这么大范围内,用灵力感知到的方位,修为确实深不可测,楼云心里除了些许惊叹外, 还有几分不安。 这股不安自穿书之日便有,而中途魔尊对他态度转变, 两人相处也愈发温和,自然便将这股不安抛在脑后。 但这两天做的梦让他突然清醒, 身边这人也许并不如他想象那般, 相反,可能不知什么时候触怒对方, 要除掉自己不过瞬息之间。 楼云暗暗告诫自己,尽量避免跟魔尊正面杠上。 然而现实是,不知不觉间,自己愈发得寸进尺, 对魔尊态度也跟以前大不一样,颇有些仗势放肆的意思。 而这仗势,仗的究竟是哪门子势, 楼云不禁陷入深思。 片刻后, 两人在树林深处停下。 楼云轻咳一声, 从祁朝怀里退出,立在一旁。他环视一圈,周围地面全都塌陷了,唯有两人脚下这片勉强还能站人。 楼云看了看面前一堆塌陷的乱石,犹豫道:他们不会在这下面吧? 语毕余光瞥向身边这人。 之前这个人怎么说的?这点程度,他们能解决,但现在半个人影没看到。 楼云顿时有些后悔,也许当时还是该回去看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也难辞其咎。 别急。祁朝淡淡道,拉过他的手,带着他转身朝右边走了一段,楼云终于隐隐听见,有人声从前方传来。 他面上神情一松,抽回自己的手,快步朝前走去。 走近了还未见到人,便听到几道熟悉的声线,楼云心下一凛,不由出声道: 纪师兄! 前面的人声静了一瞬,随即一阵沙沙的丛林响,从几棵树后闪出一道粉色的身影,正是萧亦然。待她看清来人,眼神一亮,兴奋地唤了他一声,又道:你果然没事,快来,纪师兄一直在担心你! 楼云跟着萧亦然走近,终于见到剩下一行人。 纪清文面色苍白靠坐在一棵树旁,看起来人很清醒,倒也没什么大碍。 你们都没事吧,那洞窟突然,咳,坍塌了,我和师尊出来后便来找你们了。楼云瞧了瞧几个人的脸色,看起来倒也不像有伤的样子,稍稍放了点心。 我们没事,只是当时不见你和剑尊,也不知你们的情况。现在看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纪清文对楼云笑笑,看向他身后沉默不语的祁朝,又道:不过现在想来,是我多虑了。有剑尊在,哪儿轮得着我担心。 祁朝垂眸,手指拂过楼云肩上的发尾,没说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楼云又问了一阵情况,知道洞窟坍塌后,他们见情况不妙,便临时画了传送阵到这里。启动传送阵颇为费神,白钧一到地面就累得睡过去了,众人便在此歇息。 凛华适时开口道:接下来去哪儿呢?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纪师兄伤势还需调养,得找个灵气充裕的地方才行。 楼云想起之前的那片湖,他原本受了重伤,在湖边醒来后,伤势好像差不多好了。 也不知是那片湖的原因,还是其他原因。 楼云垂下眸子,意义不明地朝祁朝快速看了一眼。那片湖的存在,在场除他之外就只有这个人知道了。但对方神色淡淡,根本不像要开口的样子。 楼云顿时感到有些难。 去的时候他没什么印象,回的时候也是被人带回的,因此他并不知晓湖的具体方位。 要怎么开口提起呢?一说起那片湖,脑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那晚让人耳热羞耻的片段,楼云嘴唇一抿,脸上略有些发热,怎么也说不出口。 祁朝慢条斯理将对方散在肩上的发理顺,收回手,目光从那张纠结泛着微红的表情上掠过,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没说话。 正当楼云压下羞耻,心一横打算开口时,凛华突然道: 不如我们往这边走吧? 祁朝抬眼扫了凛华一眼。 楼云顺着凛华指的方向看去,前面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林,看不出跟其他方向的区别。 萧亦然不解道:为何是这边? 凛华道:额,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但之前来这边采药时,发现那个方向的灵草相对要多些,便猜测那边灵气更充裕一点。 萧亦然点点头,转头问楼云:那我们便往这边去? 楼云迟疑一下,看向祁朝,对方依旧一副淡淡的样子,似乎真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纪清文看得明白,对楼云道:这毕竟是门内的弟子试炼,遇到问题,还是得我们自己解决。剑尊在一旁看着就好。 确实,表面上身边这个人还是自己师尊。如此一来,要开口向他求助反而不妥了。 楼云抿了抿唇,还是放弃开口了。 白钧靠在树上正睡着,方才听说他太累了,叫醒他好像不太好。楼云走上前,打算把人背起来。 刚蹲下背过身,想叫人帮忙把白钧扶上来,就感到头顶一道凉凉的视线,落在他和白钧相触的手上。 楼云眼皮一抬,看见祁朝站在自己身前,正居高临下看着他,面上冷冷的,没什么表情。但楼云莫名能从这张脸上,看出微妙的不高兴的情绪。 你要干嘛?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身后一声轻响,随即传来含糊不清的呻吟,夹杂着一句骂声。 楼云回头,只见原本沉沉入睡的白钧眉头一皱,吃痛般揉了揉额头。那上面有一道明显的红印,像刚被什么东西打过。 视线一偏,地面不远处骨碌碌滚着一颗青色的果子,也不知道撞了哪里,果子都撞得裂开了。最后停在一堆枝叶里,看着颇为无辜。 算了,白钧既然醒了,那就让他自己走吧。 楼云顿了顿,起身对他交代一番,一行人终于出发了。 凛华在前面带路,楼云有意落在后面,隔了一段距离,轻轻拉了拉祁朝袖子。 祁朝狭长的眼尾瞥向他,目光淡淡的,像一泓波澜不起的深泉,倒是没了方才那股冷冷的感觉。 楼云压低声音道:为什么不帮他们呢? 指的是那片湖的事,楼云能想起来,魔尊肯定也想起来了,但魔尊没开口。 魔尊又不是真的师尊,纪清文说的理由,放他身上根本不成立。 祁朝将楼云拉袖子的手接过,修长的手指扣进对方指间,隐在宽大的袖袍下。楼云挣扎不脱,只得作罢。 等。 祁朝淡淡说了一个字。 楼云困惑地望过去,对方却并没再解释。 一路行得无聊,楼云开始走神回忆起之前的事。 很多事情,此前看得并不清楚,现在反过去回忆,倒能看出不少细节。 比如很多次问到关键问题,都被魔尊亲亲摸摸地糊弄过去,一方面也怨自己没经验,对方一动作,自己先受不了了;另一方面魔尊也过于强势,要从他嘴里套话,估计只能等他自己愿意。 想到这里,楼云心里顿时有些不快。 分明他跟师尊都从未做过的事,魔尊一来就强压着他占尽了便宜。 偏偏面上还波澜不惊,好像只是他大惊小怪,在对方眼里,这本就是很正常的事。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哪怕这是魔道过于开放的习惯,放他这里也得制止。 楼云胸口攒了一大堆气,捏着对方的手不自觉收紧,道:我 刚开了个头,前面突然响起萧亦然的叫声。 楼云感到身侧人将他一把拉过,整个人跌进对方怀里,随即前方一阵杂乱的灵力冲击,扩散开的余波被尽数挡在这个怀抱外。 四周一片尘土飞扬,楼云等了片刻,从这个怀抱里抬起头,远远看到凛华一脸狼狈,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来。 不不好了!凛华带着哭腔道。 纪师兄他们好像不见了! 第74章 楼云一听, 脸色微变, 当即就要冲过去,被祁朝伸手勾回怀里。 等等。 沉稳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楼云顿了顿, 也冷静下来。 凛华奔至二人身前,断断续续说了半天,楼云终于问清楚事情经过。 分卷(43) 方才他在前面带路,走着走着感觉四周环境不太对, 回头想提醒别人,却看见身后的萧亦然脸色惨白, 随即发出一声惊呼。 他心下一惊,四周却顿时冒出一阵白雾, 眼睁睁看着几个人的身影淹没在白雾中。没等他回过神, 身后又一阵灵力波动迸开,他便慌忙跑过来。 你的意思是, 纪师兄三人都被白雾吞了? 楼云抬头望去,前方的白雾还未消散,一大团浮动着堵在那里,情形颇为诡异。 凛华面色惨白, 像是吓坏了般,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对对对!我就那么一眨眼,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楼楼楼云这可怎么办啊! 楼云抿了抿唇, 迟疑地瞥了身侧人一眼。 对方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但仔细看看,能发现那双眼里淬了几分寒意,像是深潭里一闪而过的寒光,冷冷地落在凛华身上。 凛华浑身一抖,不自觉朝后退了几步,离楼云远了些。 也不知这凛华是哪里惹到魔尊了,魔尊似乎看凛华不太顺眼。楼云也没时间细想,当下探清楚其余人的情况才是最重要的。 他叹口气,安慰道:你先别急,我过去看看。 说着从身后的怀里挣开,想往前走。祁朝默默勾住他的手,道:过来。 楼云回头,却发现方才那两个字不是对自己说的。 祁朝目光跟刀子似的,盯着凛华。凛华站在两步远的地方,都快抖成筛子了。 楼云隐隐察觉有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他眼睁睁看着凛华一步一颤地走在前面带路,逐渐靠近前方的一片白雾,终于腿一软,噗通跪了下来,哭道: 我我真不敢呜呜呜别让我进去我害怕 楼云站在凛华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心中疑惑渐深。 为何魔尊要逼着凛华过去?凛华既然害怕,修为也不高,出了事不愿去就罢了,这又是何必? 面前的凛华哭了半天,不见动静,转头对着楼云继续哭道: 楼楼楼云救救我呜呜呜我不想进去 楼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迟疑着转头,发现祁朝正垂眸看着他,神色淡淡,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楼云压下心底的怪异,对祁朝低声道:这是为何? 话刚出口,对方静静看他一会,叹口气又移开了视线。楼云一顿,有些茫然,直觉自己大概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 头顶覆上一只手,微凉的指尖插进墨色柔顺的头发里,轻轻揉了揉。 怎么还是没变。一声轻叹划过耳际。 变? 变什么? 楼云双眸睁着,发现对方看他目光,似乎又变回之前看七岁小孩一样的眼神。 楼云想开口,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顿时有些不悦。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兜兜转转在绕什么弯子? 他嘴角向下一撇,不太高兴道:究竟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覆在头顶的那只手顺着长发滑至后颈,微微用力按住,楼云整个人便动弹不得。 祁朝低下头,收紧两人间的距离,两股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狭长的眸子放大在楼云眼中,甚至可以从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听见对方低声道:本想等你自己发现的算了,你可看清楚了。 话音落,一道凌厉的剑风从祁朝袖中袭出,下一瞬,原本哭哭啼啼吵个没完的凛华跟拉下开关似的,当即没了声响,跪在地上的身体僵硬一瞬,从中间被猛地劈开,砰一声响,原地飘飘然落下被撕成两半的白色纸人。 楼云被这变故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背后渐渐爬上一股寒意。 凛华有问题? 祁朝低头,静静看着他。 对方没回答,楼云也明白答案了。他轻轻啊了一声,终于知道自己方才差点做了错事。 他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地上那两半纸人。 有人将灵力注入纸傀儡,在暗处操控。祁朝解释道。 楼云想了想,道:这难道是秘境试炼的一部分?毕竟秘境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出现一些阻碍,很有可能是设置的考验。 空气中又一声叹息,楼云感到一只手重新覆上发顶,用力揉了揉他的头。 不是。 楼云隐约觉得,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从看七岁小朋友降到了五岁小朋友。 他闷闷哦了一声,干脆放弃费劲思考,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茫茫一片白雾,皱眉道:那边是怎么回事?纪师兄他们在里面怎么样了? 祁朝淡淡看了一眼,道:不知道。 楼云愣了一下,潜意识里觉得对方好像什么都知道,原来竟还有不知道的。 此人并非凛华,来历也很诡异,本想留他再观察,但若我们进去救人,不知他会在外面做什么手脚,所以方才决定除掉。祁朝解释道。 楼云点点头,总算跟上对方的思路了。 两人朝白雾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开了。楼云低头一看,是几粒碎石,散落在地上,与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此地是一片森林中心,地面杂草丛生,原本有几粒碎石也不奇怪。但方才踢到的碎石,通体黝黑光泽,仿佛被人精心打磨过一般,根本不似一般石头。 楼云盯着看了两秒,祁朝顺着他目光扫一眼,淡淡道:禁石。 楼云了然。 禁石他听过,是专门用于布阵的材料,寻常炼阵人得一粒便可走天下。一般简易布阵用普通石头,若是阵中用上一粒禁石,阵法效力便可翻上几倍。 但现下看来,脚下的这个阵,连外围都是这种石头,布阵的人怕是狠下了一番功夫。 楼云心下一沉,看向白雾的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 身侧人察觉到他的变化,伸手扣住他的手,用力收紧几分,缓言道:跟紧我就行,别怕。 楼云耳根飘起一片薄红,偏过头轻咳一声,道:我才没怕,只是担心纪师兄他们的安危。 哦,祁朝眼神微动,低下头在他发顶吻一下,表扬道,长大了,真厉害。 楼云想开口反驳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两人朝前走去,甫一踏进阵里,四周带着寒意的白雾翻涌着包裹上来,瞬间淹没了两道身影。 周围又重归于静,片刻后,原本散落地面的两半白色纸人,突然轻轻抖了抖。 随即纸片仿佛触电般剧烈颤动起来,逐渐聚拢,重新融合在一起,完好无损不见一丝缝隙。 一道灵光闪过,躺在地上的纸人不见了,变为了方才消失的凛华。 他伏在地面猛地咳出一滩血,抬头望着白雾的方向,眼底一片阴暗和压抑的疯狂。 咳咳咳呵哈哈哈,祁朝,总有你料不到的事看你这次 剩下的话含糊不清地淹在了血里,他按住胸口又咳了好几下,平复下呼吸,费力爬起,将四周散乱的禁石一一捡起,重新布在了阵法关键位置上。 关键点一动,整个阵法顿时天地变换。 方才白茫茫的一片雾气,骤然变为黑压压的一片,无数魔气冲天而起,汹涌翻滚着迅速吞噬周围。 凛华抵不住这么深重的魔气,被激得胸口一窒,本能地朝后退开十余米。 他半立起身,靠在身后的树上,眼神发亮,溢血的嘴角上扬,沙哑的笑声渐渐散开在空气中。 第75章 二人踏入阵中时, 周遭温度比外面要低很多, 潮气涌动,像是进入了某个寒潭底部。 厚重的白雾包裹上来, 将视线全部遮蔽。楼云不自觉手上用力, 仿佛怕身边人突然不见了似的,收紧了手指。 对方察觉到他的举动,也回握他一下,还用微凉的指节勾了勾他手心。 害怕了?楼云听到对方就在他身侧, 低低的声线里隐约夹杂着一抹笑意。 虽然对方可能看不见,楼云还是正了正脸色, 反驳道:没有 手上却握得更紧了。 假装没听见耳边的轻笑,楼云岔开话题道:他们人呢, 在这里吗? 对方道:得找一找此阵我也没见过,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跟紧我。 话音刚落,四周环境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 整个空间骤然变换。 眼前翻滚的白雾霎时凝滞,一股阴冷浓重的黑气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像要吞噬一切般,迅速占领了整片空间。 楼云感到身侧的人身形一滞, 握紧他的手迟疑一瞬,突然主动放开了自己。 !!? 方才还在说,让他跟紧, 怎么转眼先放手了? 楼云心里一突, 一股不好的预感浮现上来。周围的黑气带着阴冷压抑的气息, 丝丝缕缕想要渗透进人的神志,让人不太舒服。 楼云心里条件反射念了几遍凌云心法,定了定神,突然反应过来,这些黑气恐怕是魔气。 可这里是景华仙门的秘境,哪里来的魔气? 魔尊?看方才的反应,魔尊也并不知情,不会是他带来的。 楼云抬眼,朝着黑沉沉的虚空中尝试喊道:喂!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心里愈发不安,楼云又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稍远一点的地方传来凉凉的声线,听起来比平常低了很多,像是在压抑什么,语速急促道: 没事,你等一会儿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你要去哪儿? 楼云循声在黑暗中走了几步,却再没听见任何声响。像是所有声音都被这股沉沉的魔气包裹吞噬,半点不剩。 整片空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 楼云孤零零站在原地,神色茫然地转了一圈,入目一片漆黑,恍惚间有种自己也要融进这片黑暗的错觉。 他绷紧下颌,咬了咬唇,从识海中召出无茫,握在手中。 剑身带着隐隐流光,在模糊不清的黑气中成了唯一的光亮,十分显眼。 楼云心里稍稍有了底气,正打算站在原地,等魔尊回来时,背脊爬上一股寒意,一种诡异的窥视感黏黏腻腻爬了他一身。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像是什么东西蛰伏在黑暗中,静静观察着他。 楼云忍着心底的那股不适,闭眼感知片刻,再次睁眼时,锁定了那股视线传来的方向。 他心底默念了几遍心法,定了定神,竭力排除掉阴寒深重的魔气侵扰,屏气缓缓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不知踏入了哪里,四周环境骤然几经变换,整个人坠入一片更为寒冷的空间。 原本无法视物的视野逐渐清晰,楼云一怔,发现不对劲时,已是迟了。 一股令人心底生寒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整个场景宛若记忆回放。 手脚皆被沉重冰冷的铁链锁住,灵力像是瞬间消失般,半分感知不到。 哐当一声清响,无茫失了力直直掉落在脚下,令人心头一跳。 楼云一阵恍惚,这场景他不止梦见过一次,如今再次站在这里,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胸口心脏处传来隐隐阵痛,分明什么伤都没有,却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插在那里。 零碎的记忆从脑海涌现而出,他慢慢想起了,他在这里会见到一个黑袍人,会与之对话,会挣扎,最后,死在对方剑下。 究竟是谁,为何要让他反复看见这个场景? 楼云深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咬了咬下颌,目光直直盯着眼前一片深深的阴影。 片刻后,从阴影深处,果然如记忆中般,分毫不差地走出一个身影,暗色的长袍灵光流转,银质的面具边缘在暗处闪着微光,勾勒出一道冷厉坚硬的弧线。 楼云怔怔看着面前这个人,瞳孔放大一瞬,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之前从梦里醒来时,只记得零碎的片段,他只记得有一个黑袍人,却不记得,眼前这个黑袍人,竟与魔尊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事如记忆般,急速发生不可停止。 面前的魔尊抬手提起长剑,狰狞的寒光在空中划过,映入楼云浅色的瞳孔中。 楼云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剑光逼近,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他奋力想要抽身闪开,却像被什么东西困住般,周身动弹不得! 仓促的话语脱口而出: 等等等! 面前人仿佛听不见他说话般,半分也没迟疑,凌厉的剑光急速降落下来。 话语的尾音还来不及消散在空中,便听见嗤一声响。 周遭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楼云嘴里一口血咳出,胸口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痛,跳动的心脏被冰冷锋利的剑一把刺穿,神魂都像要被撕裂。 他眼前阵阵发黑,视线逐渐摇晃,神志痛到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叫出声。 温热刺目的液体从伤口处涌出,浸透了衣袍,顺着身体淌了一地,身体逐渐僵硬,变得冰冷,好像整个人都丧失了生气。 他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摇晃着重归于昏暗,像是时间回溯般,方才的一切重新展示在眼前。 依旧是那个场景,依旧是阴冷潮湿的空旷空间。 楼云眼神逐渐聚焦,胸口恢复到未被剑刺穿的时候,完好无损。只有残留的疼痛提醒他,方才发生过什么。他喘息着,深深吐出一口气,好半天终于找回自己的心跳。 后背一片湿润的冰冷,冷汗浸了一身。 他尝试动了动四肢,不出所料是一片锁链拖动的响声。他微微垂首盯着地面,好半天,听见前方传来似曾相识的响动。 纤长潮湿的眼睫一颤,冷汗顺着尾端从空中滑落,楼云缓缓抬眼,看见了一模一样的黑袍。 心脏仿佛预示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般,狠狠地一颤。 分卷(44) 楼云痛苦地喘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不成句的字词从口中微弱地泄出: 停下不要 没有任何因他的恳求改变。 回应他的是机械般的穿刺,和令人神志尽失的剧痛。 这次被刺后,神识恍惚中,他隐约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很特别,带着银制品清脆空灵的响声,回荡在脑海,久久不散。 楼云勉力睁开眼,模糊的余光中,冰冷的地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银制面具。 他缓缓抬眼,向上看去。 幽暗斑驳的光影里,他看见了。 看见了。 祁朝那张冷峻没有感情的脸。 . 之后的记忆便残缺不齐了,重复交叠的场景如轮回般一次次上演。暗色长袍,银制面具,冷厉的剑光,以及飞溅的刺目血液,充斥了整段记忆。 但所有疼痛,远不及面具下的那张面孔,带来的痛楚剧烈。 楼云头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轻轻开合,本能地重复叫着一个名字。 师尊 师尊 师尊,徒儿好疼啊 师尊救救我 恢复一点知觉时,已是不知多久以后。 片刻之前,他曾隐隐听到一声沙哑的惨叫。 不是自己发出的。 整个仿佛上了齿轮般,不断重复上演的场景终于停了下来。 亦或者,其实没有停下来,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了。 头脑一片空白,楼云整个人跪伏在地面,浑身微微颤抖。 四周的环境似乎在渐渐发生某种变化,湿冷的潮气一点一点消退。 一片暗色的衣袍停在他身前。 楼云微微抬头,浅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那片衣袍,他怔怔地看着,半晌没有反应。 暗色的衣袍。 这个人,这是,又要再来一遍吗? 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不别不要了!! 胸口的疼痛还未褪尽,楼云死死地盯着面前这片暗色衣角,眼眶微微泛红,眼底全是绝望的痛楚。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为什么要不断重复这些? 不要了不要了啊!! 思维混乱中,暗色衣袍的主人半蹲下来,双手将他扶起,紧紧将他拉进了怀里。若是仔细看,能发现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楼云。 低沉的嗓音响起,尾音有些不稳,与平日里很不一样。 对方轻柔地吻在楼云发顶,极尽歉意与安抚,沉声道:楼云,对不起,我 嗤一声响,打断了未说完的话。 两人之间,赤色的液体飞溅,迅速浸透了暗色衣袍。无茫泛着灵光的剑尖,从衣袍背部刺出,晕开一片赤红。 楼云急促地喘气,瞳孔紧缩,眼底满是恐惧和害怕。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头脑无法思考,仿佛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 而面前,那句未说完的话因这一剑稍稍顿了下,又继续接了下去。 我回来迟了。 那张脸眉眼柔和,嘴角轻轻勾了勾,像是感觉不到胸口的疼痛般,柔声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楼云听着这句话,神识渐渐清醒,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去。 握紧剑柄的手突然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只带血的手覆了上来,掌心温热,紧紧扣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那只手微微发力,楼云被带着,将那柄刺入对方胸口的剑猛地抽出! 对方一声闷哼,随即半靠在他身上,更多的温热液体从伤口处涌出,地面淌开的血迹不断扩散,展开到一个令人心惊的程度。 楼云看着面前人,嘴唇克制不住地颤抖,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睫一颤,张口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却半个字说不出。 四周的幻境终于褪尽,秘境中明亮的阳光穿透残余的黑雾,照亮了周遭一切。 面前人面容冷峻,五官轮廓深邃而优美,一双狭长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眼底满是怜爱和温柔。 别害怕,没事了 楼云感到一双温热柔软的嘴唇,落在了他唇上,轻轻碰了碰,似是安抚。随即像是失了力般,缓缓移开。 没事了楼云,别怕,之前都是幻觉,阵破了,已经结束了 耳边是对方低低的喃音。 分明受伤的,是面前这个人,分明用剑了刺对方的,是自己。 可这个人,反倒尽可能地安抚他,让他不要害怕。 楼云怔在原地,感到对方微凉的指尖抚上他侧脸。好看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似乎是不满他紧咬的下唇,想用手指让他松开。 但最终,那只手还是没能帮他松开紧咬的下唇。手指无力地滑落,只在白净的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白昼明亮而温暖的日光中,对方逐渐阖上双眼,扣紧他的手抽离,半靠着他的身子也失去力气般渐渐下沉。 时间仿佛放慢了几倍,面前这道修长而熟悉的身影,在楼云眼中,一点一点,缓缓沉了下去。 无茫剑失了控制,从手中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耳熟的,撕心裂肺的喊声。 尊上!! 第76章 楼云僵直地站在原地, 仿佛忘记了怎么支配肢体行动。 脑子里空荡荡的, 只有一个念头。 他刚刚用剑,捅了魔尊? 不, 他不是想要这样的。 他想捅的是先前的那个幻象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这样 身后那道喊声还未在空中散尽, 紧接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袭青衣的少女奔至楼云身侧,待她看清面前的景象,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 楼云目光缓缓落到她身上, 半晌没反应。 这是秦心月? 她怎么会在这儿? 秦心月偏头看了楼云一眼,苍白的脸上, 一双眼里满是震惊和复杂的神色。 她似乎想对楼云说什么,张了张口, 刚说出一个你字, 又被打断。 地面和天空齐齐发出可怕的震颤,愈演愈烈, 人站在地面,几乎要站不稳。 不同于地震山崩,这震颤来势汹汹,几乎找不到源头, 这方天地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天空都在怒吼呻吟,仿佛是要将周遭一切撕裂般, 整个空间即将分崩离析。 秦心月神色一凛, 小声说了句不好, 从身上拿出一块异常漂亮的晶石,迟疑地看了楼云一眼,神色中满是不确定。 整片空间震动地愈加剧烈,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秦心月咬了咬牙,手中用力,捏碎了那块晶石。 淳厚的灵力从碎裂的晶石里汹涌而出,秦心月深吸口气,低声对地上的魔尊道一声冒犯了,便伸手拉住了对方衣袍。 下一瞬,一片耀眼的灵光闪过,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满地巨大而刺目的血迹。 楼云垂眸,看着面前留下的赤红色血迹,浑身阵阵发冷。 晴朗无云的万里长空,随着震颤,开始出现丝丝缕缕的裂缝,肉眼可见地不断扩大。目之所及的任何事物,像要消融般不断碎裂,坍塌。 楼云远远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僵硬地侧过头,看见烟尘纷飞的地面那端,纪清文朝他不断招手,见他不动,便踉跄着向他跑来。 白钧和萧亦然也在他身后,片刻,三人便已奔至他身前。 楼云!你怎么样了?纪清文一把抓住楼云手臂,目光在他身前的血迹上转一圈,神色急切。 楼云看着他们,嘴唇动了动,缓缓摇了摇头。 你怎么怎么这么多血?!纪清文视线一偏,看着地面,脸色瞬间变了。 楼云还来不及解释,白钧打断道: 先别问这么多了,人找到了就好。被那个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坑成这样,现在好不容易出来,看情况,这秘境要崩塌了,我们得快点出去! 纪清文点头:也好。但如何出去?此方秘境原本就没有出口,从来都是它自己将人送出的。 白钧指了指头顶。 众人头顶上方的天空,方才还只是细线般的裂缝,此时已扩大为一个巨大的窟窿。时不时有一道灵光,从四面八方的地面升起,穿过窟窿消失不见。 秘境已破,从那里便可出去。萧亦然你自己御剑,我带清文和楼云用阵传送过去。 纪清文一听皱眉道:你又用阵?之前耗损了你半多的灵力,还没恢复,现下又强行使用 没事,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白钧道,不然还有别的办法吗? 纪清文眉头依然皱着,暗骂一声,低声道:若是我不是这个样子 若你不是这个样子,白钧惨惨一笑,你这是在责怪我吗?若不是我,你又怎会遭受这些。 纪清文不说话了。 萧亦然召出佩剑,先行离去。 白钧跪在地面,快速画好阵,将两人拉进去。 正准备启动阵法时,纪清文拉了拉从方才起就一直发怔的楼云,道:对了,怎么没看见剑尊,剑尊他人呢? 剑尊两个字似是触动了什么,楼云神色终于变了变。他胸口起伏两下,目光直直盯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右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纪清文目光一瞥,将地上的无茫剑捡起,塞回楼云手中,道: 算了,先不管了。剑尊又不是我们,肯定没事的,我们先出去! 话音落,地上的传送阵灵光闪动,一股巨大的撕扯感铺天盖地袭来。 历经数次幻象折磨,精神和痛感备受压迫的楼云,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中终于支撑不住。 他在这股撕扯感中两眼一黑,直落落地倒了下去。 . 景华仙门今年的秘境试炼,以秘境坍塌而不了了之。 几位峰主聚在一起,翻阅了无数陈旧典籍,也没找出秘境突然坍塌的原因。 咳,按理说,这宗门秘境除非受到巨大冲击,否则不会受损。东华峰主捋了捋胡子,沉思道。 那这么大的冲击,从何而来?你我都看见了的,当时入秘境的都是中低阶的弟子,就是他们聚在一起,也没那个能力撼动秘境分毫。 倘若有其他人混进去了呢?天元峰主坐在太师椅上,眼皮一抬,端起茶呷了一口。 气氛沉默一瞬,在座的四位峰主都陷入深思。 天元峰主放下茶碗,继续道:我听闻弟子间流传一种说法,秘境坍塌之时,有人曾感知到一股极其浓重的魔气 魔道?!一人惊诧道。 天元峰主眉头动了动,不置可否。 可魔道与我们结盟已有几百年之久,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秘境里?意欲何为? 难道其心有变 等等,东华峰主沉声道,现下没有证据,都只是传言。切不可胡乱揣测,免得伤了百年来的感情。 场面顿时静了静,都不说话了。 良久,伏鸢峰主小声道:哎,出了这么大的事,剑尊也不说出面,稳稳人心。 话音落,四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殿内末端。 一只锦团子似的小孩坐在那里,两只眼睛圆圆的,神情有着与外表不相符的严肃。 他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板一眼道:仙上在闭关,不可打扰,诸位峰主有什么话烦请告知于我,由我带到便好。 一位峰主叹口气,道:距离秘境坍塌也一月有余了,剑尊一直在闭关,可有说过出关时间? 锦白摇摇头,道:并未说过。 气氛又凝重起来。 这时,一阵振翅扑腾的声音传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鸽从殿外掠进,直直落在东华峰主桌前。 东华峰主眼神微动,从灵鸽脚上解下一卷玄色的信笺。 与一般的信笺不同,这封信笺以特殊材料制成,东华峰主捏着一端,注入一抹灵力,信笺自动展开,幽深精致的纸面上,金色的字迹显示在他眼前。 他两眼快速扫完,脸色一变。信笺已自动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空中。 这信笺是魔尊殿的?天元峰主眼底闪过一道光,看向东华峰主,怎么回事? 东华峰主看向殿外,捋了捋胡子,皱眉道:魔尊殿那位,出事了。 第77章 锦白从宗门议事殿出来的时候, 日光才堪堪升到头顶。 他抬头用手遮了遮阳光, 目光远远望向前方一片枝叶繁茂的大树。 已经快到夏季了。 一个多月前,楼云从秘境出来后, 便一直昏迷不醒。 锦白和其他灵兽束手无策, 偏偏这时候,仙上又找不着人。 仙上曾在楼云进秘境后,说过他要去闭关,不过具体在哪里闭关, 锦白并不清楚。想想,若不是在凌云峰, 便是去外面哪个洞天福地了吧,此前很多时候, 也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仙上几面的。 而楼云的情况只得拜托其他峰主帮忙看看, 据说是伤及神魂,心境不稳, 得好生休养。锦白听得云里雾里,照料的时候也加倍用心。还好,楼云情况一直在好转,前几日终于醒了, 只是醒后精神不好,没多久又睡过去了。 分卷(45) 锦白从身上抽出一根白羽,加紧速度回了凌云峰。 推开竹屋门的时候, 不出意外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 这么快就回来了?鹤白正拿着茶碗, 闻声回头, 问道。 嗯,其实也没什么事。锦白走到榻前,仰头看向榻上之人。 楼云已经醒了,半撑起上身靠在床头。墨色长发散垂在身侧,衬得莹玉般的面色愈发苍白。纤长的睫毛半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虽说整个人隐隐透着股脆弱感,但看起来,精神似乎比昨日要好些了。 他伸手接过白瓷茶碗,修长分明的手指靠在瓷质碗沿,指尖用力到泛白。锦白盯着那节指尖,微微恍神,一时竟分不清手指和茶碗哪一个更白些。 楼云喝过茶水,递还给鹤白,道了谢又问道:我又睡了多久? 一日。鹤白答。 楼云沉默片刻,睫毛微微颤动,放在被锦上的手悄悄捏紧几分,轻声问道: 那师尊他 鹤白莫名觉得有些不忍启齿。 锦白见鹤白不答,不明所以,径直道:仙上还在闭关,并未来过。 楼云神色一黯,眼帘垂得更低,嘴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 鹤白瞪了锦白一眼,后者一脸懵地看回来。鹤白顿了顿,对楼云安慰道: 其实,这挺正常的。此前仙上每次闭关,短则几日,长则几年,一年见不到仙上都是常有的事。而且而且闭关之人是无法感知外界事物的,所以仙上大约并不知道你的伤势 说到后面,声音又低了下去。鹤白有些心虚,因为后半句是胡诌的,他也不知道闭关到底能不能感知到外界。 但眼下楼云情绪不太对,仙上又始终不见人,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楼云听了他的话,神色似乎有所缓解。他喃喃道:是吗 锦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左手捏了捏右手,右手捏了捏左手,突然想起什么,道:啊,不如我给你们讲讲方才听到的趣事吧。 楼云双眸垂着,目光落在被锦上,没什么反应,不过也没拒绝。 锦白努力回忆道:我方才在宗门议事殿,听说最近魔尊殿出了一件大事。 像是被什么字眼触动到,楼云撩起眼皮,看向锦白。 锦白见状,以为楼云对这个感兴趣,心里一喜,忙继续说道: 此前刚上任的魔尊,不知怎么受了重伤,已经快要不行了。魔道那边都在合计着推新任魔尊上位呢,现在这位,估计要成为有史以来任期最短的魔尊了。 楼云一怔,浅色的瞳孔紧缩一瞬,手指不由收紧。 受了重伤 是自己刺的那一剑吗? 锦白毫无所觉,继续道:今早上东华峰主还收到魔道那边来信,说下个月魔尊殿设有桃花酒宴,盛情邀请仙道同盟前去。这魔尊殿里那位还没好,居然有兴致设酒宴 哦,天元峰主推测说,可能酒宴那天,便是新任魔尊上位之时,现任魔尊看来是真不行了,人还在呢,下面的人就搞了这些事 后面还说了什么,楼云已经没听进去了。 他脑子里嗡一声响,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都做了什么? 书中原本活得好好的,手握半边天,立于魔道顶峰的人,被自己一剑,捅得命快没了,魔尊位也快丢了。 虽然魔尊一直对他态度暧昧不清,有时候还越界地轻薄他,但平心而论,帮了他不少忙。 魔尊对他其实不错。 楼云闭了闭眼,头一阵发疼。他伸手按按额头,缓缓呼出一口气。 锦白见他面色突然变差,马上停了嘴上说的,问道:楼云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楼云盯着面前的虚空怔忡片刻,道,师尊在哪里闭关? 啊?锦白呆了下,没明白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他迟疑道:这个,其实我们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道:因为仙上闭关的地方,不管人在不在,我们都是进不去的,所以也无从得知究竟是哪里。 空气安静一会,楼云道:那带我去看看吧。 有锦白和鹤白帮忙,很快衣袍头发便整理好了。 鹤白带着来到凌云峰顶的山洞前,对楼云道:仙上在峰内经常闭关的地方便是这里了,我们不能再往前,你就自己进去吧。 楼云点头道谢,鹤白便离去了,原地只留下他一人。 他环视四周,这地方他曾经来过。当时刚跟师尊接触不久,来的时候鹤白迷路,耽搁了些时间,他还去摘了些果子拿给师尊。 想起以前,楼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个弧度。他站在原地静了静,便走上前。 可是站到山洞跟前的时候,却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被禁制拦住了。 楼云一怔,不确定师尊是不是在里面。他望着幽深曲折的洞口,尝试着叫了声:师尊?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四周安静得,好像整个凌云峰,只剩他一人。 也不知是人不在,还是师尊不愿意回他。 楼云敛下眸子,眼底的光彩渐渐黯淡。 原以为出了秘境,终于可以见到师尊。 在秘境中时,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要独立了,今后不可以太依靠师尊了。但记不清在多少梦里,或是多少神思恍惚的时候,脑中浮现的都是那道冷峻的,银白的背影。 而他昏迷了一个月,好不容易从沉沉混沌中睁眼时,却被告知师尊不在。 甚至没有来看过他一眼。 从神魂完整,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想法后,他便有很多话很多事,想要跟师尊说。 可这一腔潜藏已久的情绪,却找不到出口。 楼云嘴角勾起一丝惨淡的笑意,他望着面前幽深的洞口,缓缓跪了下去。 师尊。他轻声道,徒儿有许多事,本想当面与师尊说。 可是师尊不在,徒儿找不到你 这次秘境里,徒儿做了一件错事,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徒儿想尽自己所能,尝试看能不能挽回,因为时间紧急,便不能等你出关再禀报了。 说到这里,楼云朝着洞口磕了个头,眼眶微微红了,仿佛下定决心般道: 等我回来一定将所有事情,一一向师尊说明。 语毕,他利落起身,缓缓呼出一口气,最后看了洞口一眼,便转身下了山峰。 日光正盛时,东华峰上某扇房门被敲响了。 开门的是个一身玄衣的男子,他看清门前站的人,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侧身让他进去了。里面是个小院,院里一张桌前,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正在作画。 听他说明来意,锦衣华服的少年眉头一挑:人皮面具? 楼云点头道:是的,之前在东琴城时,曾见纪师兄用过,我易容术不精,便想来借一张。 纪清文目光在楼云身上转了一圈,饶有兴致道:你现在拿它要做什么? 我楼云顿了顿,面露迟疑。 正想该怎么说时,纪清文却突然道:罢了,我不问了。 楼云抬头,见对方冲他笑了笑:你总不会是去做什么坏事的,给你便是了。 楼云神情一松:多谢纪师兄! 纪清文指使站一旁的男子拿了个箱子出来,一边给楼云挑,一边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男女老少,我这儿都有,保管你贴上没人认得出来! 真的没人认得出来?楼云再次见到这堆东西,仍是有些惊叹。 上次好像听纪清文说过,人皮面具若是贴好了,比易容术还妥当。毕竟易容术全依仗的是自身修为,倘若遇上修为高过自己的,被识破也是分分钟的事。 纪清文一边给他下定心丸,一边给他挑。末了,挑了一张与楼云有两三分相似的出来。 这张与你的相似度最高,你贴上也最完美,放心好了。 楼云谢过对方,拿了东西便告辞了。 他算了算时间,回自己的竹屋带了些东西,留下一封信,便趁着天光出了宗门。 下个月,魔尊殿设桃花酒宴。 如果天元峰主推测正确,他只有一个月时间了,耽误不得。 . 楼云循着残缺不齐的记忆,跌跌撞撞,终于在半个月后,成功穿过魔尊殿附近的森林,重新站在了魔尊殿脚下。 上次站在这里时,天外寒风簌簌,大雪纷飞,地面积雪几尺厚,根本寸步难行。 而今天气刚入夏,日光正好,没了积雪覆盖,倒是能把这巍峨的魔尊殿看得清楚些。 楼云正仰头打量,没注意身后撞到个人。 那人哎呦一声叫,把楼云吓一跳。 啊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了,你没事吧?楼云转身,也没看清对方,先道个歉。 面前是个年轻男子,他手上拿着一张纸,骂骂咧咧一阵,才转身继续看。 楼云目光一瞥,看到几个刺眼的字。 等等!他一手拉住这人。 年轻男子回头,见又是他,眼睛一瞪,语气顿时很差:你干什么! 楼云又一阵好话,才指着那张纸道: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年轻男子瞟他一眼,魔尊殿广寻天下能人异士啊!凡医术高明者,或是体质特殊者,皆可入殿一试。倘若为魔尊所用,便可得魔尊一个允诺。 楼云闻言,心沉了下去。 医术高明者? 果真,已经到了这番境地吗? 年轻男子见楼云沉默不语,便多打量了几眼。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道: 嘶说起来,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 楼云一愣,抬眼看他。 那人又看了几秒,突然瞪大了眼睛,惊道:我说呢!你你你!! 楼云心底骤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无意识收紧了手。 你不是那个!那个!通缉令上画的,劫走圣女的那个贼子!! 第78章 眼看对方声音越嚷越高, 楼云眉尖一跳, 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将人一把拉进身后的巷子里。 年轻男子发声不能, 瞪眼看向楼云, 被后者压低声音道:别别别!你认错了! 这么说能相信才怪了。 对方越发挣扎,楼云情急之下,召出无茫剑,用刀柄部分在对方后颈处猛敲了一下。 年轻男子终于安静了, 两眼一闭,像条无骨蛇一般, 顺着墙壁瘫软下去。 对不住对不住。楼云连连道歉,顺手收回剑, 将人扶着缓缓靠坐在墙角, 胸口微微起伏,呼出一口气。 方才这人说, 通缉令上有他,看来之前那场误会闹得还挺大,自己此次带了人皮面具,果然是很有先见的行为。 楼云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叹口气。 原本还想,恰逢魔尊殿招贤纳士,自己可以借这个由头正大光明进去, 也可以见到魔尊。但现在看来, 之前的误会没澄清, 自己这个身份和容貌是用不得了。 他环视四周,这个小巷又窄又隐蔽,应该没什么人注意到。于是从纳戒中拿出人皮面具,仔细戴上了。 清秀俊美的五官顿时失了灵气,变得普通不少,乍一眼看去,就像个寻常十八九岁的少年,不太会引起人注意。 楼云摸了摸耳后,确定面具边缘贴得严丝合缝后,目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还披着一身灰色外袍。记得没错的话,穿书那日,也是这身样式颜色差不多的外袍。 为避免麻烦,楼云还是将外袍褪下,迟疑片刻,下定决心般两眼一闭,将地上这人的黑色外袍也解了下来,披到自己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楼云再次道歉,又从纳戒中拿出大半灵石,塞到了地上这人怀中。 做完这些,他定了定神,走出小巷。 那日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更何况当时为了逃命,慌不择路,也没怎么留心过逃离的路线。 楼云拿着那张招贤纳士的单子,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进了魔尊殿外侧大门后,被人拦住了。 干什么的?黑衣使者挡在他身前,一双戒备锐利的眸子盯向他。 楼云面不改色递上手中的单子,道:为此而来。 黑衣使者没接单子,只是打量了他几眼,语调平平道:跟我来吧。 楼云跟着这人,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被带进一座偏殿里。一进去,里面倒是热闹,站了几十个人,排成了一摞,看服饰着装不像魔尊殿的人。 楼云悄悄打量几眼,心下了然。 看来都是像他这样,所谓的医术高明者或是体质特殊者了。 他被带到队伍末端,使者道:先在此登记,之后听从安排。 楼云应了,乖乖等在最后。 就这么一直等到傍晚,直到殿内使者前来宣布,今日登记到此为止,明日再来,楼云才察觉不对。 这过了大半日,队伍也没见前进多少,登记的效率是不是有些太低了? 队伍已经散了,楼云皱眉,听见身侧几个人在说话。 一人道:不知道尊上究竟是什么情况,外边的传闻是一日不如一日。哎,也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 另一人道:啊呀,你可是医术榜上赫赫有名的九渊神手亲传弟子,肯定没问题的! 先前那人又道:哎,你是不知道,近段日子,已经有百多人前来,其中不乏榜上闻名的修者,但至今无一好消息 楼云心下一沉,手指摸到怀中的纳戒,指间不自觉收紧。 这里面有一粒丹药,是他当初入秘境前师尊给的。师尊说,若是受伤或遇到难以解决的状况,将这粒丹药服下便可。 分卷(46) 想来,师尊给的,必定是好东西。 楼云一直将此物好好珍藏,原本也没有服用的打算。 不过现在,他心甘情愿将此物拿出,只求能如他预料那般,起一点作用。 不过眼看如今这个状况,不容乐观。照这个进度,等到他站在魔尊面前,中间不知要耗去多少时日。 这样太慢了,离桃花酒宴只有半月,得快一点才行。 楼云神色一凛,徐徐混在人群中出了殿门,趁着混乱没人仔细排查,匿了气息,翻身随意躲进一旁的屋子里。 魔尊的位置,应该是在高处的最里面。楼云虽没去过,但想必八九不离十。 他心里盘算着路线和方位,没留神脚下,一时不慎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嗤啦一声布料撕裂响。 屋外有人立刻道:谁在里面?! 不待有回应,门被猛地推开,楼云来不及多想,侧身一扑,旁边竟是一堆布料,恰好将人掩进去。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来者白色的衣袍下摆,楼云屏息看了几眼,只觉得这人的衣着,倒是比之前见过的殿内其他使者,更为繁复精致些。 那人走到楼云藏身的布料面前,停住了。 咦? 楼云听见面前传来一声疑问,心脏顿时悬了起来。他呼吸都停滞了,手指死死地抓住旁边的布料,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就在面前人准备俯身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你在做什么? 面前人一惊,立刻站直了身子,转身朝门外走去:左、左副使大人 行了,别磨蹭了,尊上要去西花院的浴池,你们动作快点! 是、是! 门被关上了。 楼云又等了片刻,确定没人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方才那个女声没听错的话,是秦心月的声音。 她怎么是什么左副使?不不,关键的是,她在这里,说明魔尊应该也在这里。不过西花院又在哪儿? 楼云沉思片刻,从布料堆里起身。 天色已晚,外面早已不见丝毫日光,屋内没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楼云从指尖燃起一抹蓝色的灵力,照亮了周围一圈,这才看清,这里似乎是个制衣阁,存放的衣服,似乎与方才看到那人身上样式一致。 他四下看了看,挑了一套合身的换上了。刚走出房间,身旁凭空响起一道女声: 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磨蹭! 楼云一惊,还未来得及回头,对方便不耐烦地将一个精致的玉质盒子塞到他怀里。 快快快,把这个也给尊上送去,晚了惹尊上生气,别又想哭哭啼啼让我为你们求情! 楼云张了张嘴,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秦心月吗?这暴躁脾气,怎么跟印象里那个柔柔弱弱的青衣女子半分不像? 秦心月将东西交予他,便急急地转身走了。 楼云抱着怀里的玉质盒子,看着人影消失在视线中,回神想这也挺好,正好是给魔尊送东西,这不就能见到魔尊了吗? 他四下望一圈,看见前面拐角处有人跟他穿一样的衣服,便忙跟了上去。 这下也能找到西花院了。 楼云一边走,一边记了记路。可大约是魔尊殿内的路实在太曲折,或者他其实是个隐藏路痴,走到一半的时候,脑子里的路线已经混成了一团浆糊。 罢了。 楼云放弃了,只仔细观察附近的环境。 绕了好半天,四周的环境终于有了明显的不一样。西花院,西花院,听名字便知,定是有许多花的。 楼云一踏进去,明显感到一股清冷的花香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院里枝藤交错环绕,月光下影影绰绰的,确实有几分幽静淡雅的意味。 又行了一段,前方隐隐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四周温度也逐渐升高,空气也潮湿起来,应该是一片露天温泉。 走在楼云跟前的人,在一块巨大的精致屏风前停下,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屏风前的青石阶上,低头退去了。 楼云站在屏风前,按之前的想法,此时本应赶紧进去表明身份,认错,然后将丹药送给魔尊。 但他盯着面前屏风上的花纹,听着里面传来的隐隐水声,突然迟疑了。 分明此次是为了见魔尊而来,分明是想要给他赔礼道歉的。 可真到跟前了,却又有些胆怯了。 自己当初捅的那一剑,只凭手中这粒丹药,怕是根本不够的可他只有这个了,也拿不出其他,更不知要如何才能弥补。 实在是,没脸见他。 楼云垂下眼帘,纤长的睫羽一颤,心底无声地叹口气,决定还是不露面了。 等下找机会,把丹药化进水里也好,放进吃食里也好,总之另想办法。 他将盒子依样放在青石阶上,正准备转身离开时,从里面传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这声音略微低沉,透着三分慵懒。 拿进来。 第79章 这声音就这么淡淡地传过来, 却无端让人觉得不敢反抗。 楼云心跳停了一瞬, 下颌线条不自觉绷紧,停下脚步。 他垂眸心下权衡, 还是放弃转身逃走, 决定乖乖把东西送进去。 转身的时候,手指不由自主摸了摸耳后面具与皮肤交接处。 嗯,面具贴得好好的,应该, 应该没问题的。 楼云定了定神,俯身将盒子重新抱起, 强行镇定着绕过屏风,向里走去。 朝里走了一段, 那潺潺的流水声逐渐清晰。 里面一片淡淡的薄雾缭绕, 裹着湿气,将四周的景象遮挡地半露不露。 楼云走到池边停下, 呼吸间一股清冷的花香混着温泉的味道。他悄悄抬眼,瞥见一道冷峻的背影正靠在池边,墨色长发松松地束着,隐在水面下。 只匆匆一眼, 其实什么也没看清,但楼云不知怎么眉尖一跳,慌忙垂下眼帘, 耳根烧起一片薄红。 他不是故意要来看的。 楼云脑子有些混乱地想着, 托着盒子的手指微微蜷起, 指尖用力到泛白。 呼吸似乎都轻了几分。 楼云动作僵硬地将盒子放在脚下,转身逃也似的想往外走,身后又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 站住。 背后一阵水声,池中的人好像换了个动作。 楼云心跳急促,不知怎么紧张得要命。 放那么远做什么,拿过来。 淡淡的语气,似乎只是随口一句话。 楼云喉结动了动,敛眸缓缓转过身,硬着头皮重新拿起盒子,一步一步走到池边,看见一侧的青石台上,静静放了张眼熟的银制面具。 他将手中盒子也放在一旁,退后站着。 面前人离他很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了。楼云不敢抬头,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向上多移一分。 温泉的热度透过蒸腾湿润的水汽传递过来,楼云觉得自己脸似乎有些烫。 这温度好像有些高了。 东西送完了,该让他走了吧? 楼云目光垂落在脚下的地面,死死地盯着,像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在那儿,目光专注得都快盯出个洞来。 池子附近布有灵珠照明,朦胧的光晕洒在光滑湿润的石面,反射出一阵摇晃的光影。 怎么呆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做吗?池中人淡淡开口,好似觉得很有意思般,语气带了两分戏谑。 不待楼云反应,池中水声响动,楼云直觉面前人转过了身子,一道略带压迫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楼云一惊,心里一阵心虚,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随即反应过来又生生止住,可惜落脚仓促,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空气顿时凝滞了。 只听得潺潺的流水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楼云感到对方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半天没作声。久到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暴露了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 那声音轻了许多,莫名有些飘。 你下去吧。 楼云悬起的一颗心骤然落下,头也不抬,逃也似的当即转身退离这里。 等走出屏风后面,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混乱的脑子也稍稍冷静下来。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差点以为要被认出来了。 楼云长长舒出一口气,又伸手摸了摸脸上,面具还好好的贴着的。 没问题的,这做法挺保险,不会被认出来的。 楼云心里催眠般对自己重复了几遍,将方才的担心全都扔掉,抬头看了看四周。月明星稀,清风拂面,此处应该是个离主殿较远的地方。 要想办法,把丹药加进吃食或者酒水里,这样的话,首先得找到膳房,不知膳房又在什么地方。 楼云正苦恼,看见之前来时走过的道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 楼云认出那人应该是秦心月,心下一紧,忙侧身装作是刚放下东西的样子,然后转身准备朝相反方向离开。 秦心月已走到跟前,突然小声叫住了他:你等下。 楼云两眼一闭,认命般停下脚步。 尊上他现在心情如何?秦心月凑近了,谨慎问道。 心情如何? 我怎么知道他心情如何?? 楼云一脸懵,想了一会,正要开口,又怕自己声音被听出,便有意变了变声音,气若游丝般答道:还好。 秦心月闻言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顿了顿,对楼云道:你随我去备药。 楼云心头一动,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运气居然这么好,方才还在想怎么办,现在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他跟在秦心月身后,一路走过长而曲折的路回到正殿,绕进了一间屋子。 进屋前,秦心月对他道:你在这里等着。说罢转身关上门。 楼云也不急,乖乖立在门外,片刻后里面飘出一股清新宜人的药香。门复又打开,秦心月手中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只碧玉剔透的小盅,月光下隐隐散发着柔润的光亮。 楼云看着那只药盅,眼睛一亮,正想伸手接过,不料对方似乎根本没打算给他,径直走过他身侧,沿着走廊朝前走去。 还以为会由他去送呢。 楼云抿了抿唇,抬脚跟了上去。 绕过一段长廊,两人终于转进一间屋子。 楼云抬眼看了看,屋里没人,中间有一张长桌,明亮的烛火间一股极清极淡的熏香袅袅,似乎是书房一类的地方。 秦心月刚将手中的碧玉小盅放在长桌上,屋外突然急急跑进一人,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秦心月眉头微皱,侧身对楼云道:你留在这里,若待会我没回来,你务必提醒尊上将此饮下。 楼云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巴不得秦心月赶紧走,忙点头应下。 秦心月似是还不放心,又叮嘱道:要是尊上还是不喝,就就哎算了吧。 说完便急急忙忙随着方才那人走了。 楼云静静站在原地,等到听不见一点声响了,才回头看了眼。确认四周无人后,他从纳戒中拿出那粒丹药,揭开碧玉小盅的盖子。 里面盛着清澄透亮的一汪汤水,楼云眼睛眨也不眨将丹药迅速丢进去。丹药遇水即化,清澄透亮的汤水转瞬泛起澄金色。 完了,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 不会被发现吧? 楼云正盯着药盅发愣,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有人正朝这里走来。他顿时眼皮一跳,慌忙将碧玉小盅盖好盖。 此时再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一定会被看见。楼云后退两步,刚站稳,屋外的人已经踏入门内了。 今日又有六十二人前来,经登记调查并未发现要寻之人。 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男子,音色正经而刻板,透着一股谦卑的敬重之感。 不急,继续等。淡淡的声线响起。 楼云眼皮微抬,瞥见一双眼生的玄色靴子,和一片熟悉的暗色衣袍,顿时眼睫一颤,心虚地将头压低,恨不得把存在感降到零。 魔尊绕到长桌后坐下,那个陌生男子仍在汇报情况。 楼云感觉一道沉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短得像是错觉。 末了,那个男子终于说完了,气氛重新安静下来。楼云听见空气中,传来碧玉小盅的盖子被揭开的声音,心顿时悬了起来。 有几秒,气氛凝滞得几欲让人窒息。 男子等了却半天,却没等到下一步指令。 他背脊一僵,以为自己方才的汇报中出了什么错而不自知,当即单膝跪在地上,道: 尊上,右副使愚笨当罚,还请尊上明示。 碧玉小盅的盖子重新被盖上了。 无事。魔尊语气淡淡地,听不出喜怒。 楼云莫名眼皮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声音转了个方向,朝着他的位置道:你过来。 楼云下颌绷紧,隐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走到离魔尊一步远的地方,乖乖低头站好,目光死死盯着对方垂地的衣袍下摆,没敢上移半分。 他感到魔尊静静看了他一会,才道:有些眼生,新来的? 楼云心跳急促,紧张得要命,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 他下意识压了压声音,胡乱应道:嗯。 哦。魔尊点头,又道,那可能不知道,送东西过来时,你得先试试。 楼云: 右副使: 楼云感到跪在下面的右副使,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他现在没心思想其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忙伸手揭开碧玉小盅的盖子,端起来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什么味儿也没尝出来就咽下去了。 他喝完,又把碧玉小盅放回桌上,脑子一抽,还贴心地把它往魔尊的方向推了推。 分卷(47) 那意思太明显了。 我已经试完了,你快喝了吧。 魔尊看了他两秒,伸手端起碧玉小盅,修长的手指将盅沿转了个方向,漫不经心道: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楼云:!! 楼云猛地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小盅里只剩一点浅浅的汤水。 魔尊似也不在意,目光直直盯着楼云,嘴唇重合在楼云方才饮过的地方,将剩下的一点饮尽了。 楼云眼睫颤动,嘴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他觉得难堪又难熬,站在这里简直分秒都是煎熬,心中的懊恼和紧张快把耳根烧熟了。 对方放下小盅,修长分明的手伸过来,猝不及防扣紧他的手腕。 楼云被猛地拉进对方身前,慌张抬头,银制面具下,一双狭长的眸子深深望进来。 好喝吗。 楼云盯着面前这张极近的脸,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他下意识点点头,觉得不对,又摇摇头。 啧,我都没尝出是什么味。淡淡的声线响起,莫名有点惋惜的意味。 下颌被一只手捏紧,眼前一暗,温热的吐息交缠上来。 让我再尝尝。 第80章 楼云被惊得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时, 唇上已经贴上另一片柔软。 !! 他本想张口说什么,却正好方便了对方。楼云一声闷哼, 气息乱了一瞬,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细微暧昧的水声。 楼云被这声音激得,薄红从耳根直接烧上了眼尾。他下意识将手抵在对方胸口,也不知是手软还是对方力大, 半分也推不开。 亲了好一阵,对方才从他口中撤离, 微微眯了眯眼,道:挺甜的。 疯了吗, 药还能吃出甜味?! 对方手一松, 楼云立即后退半步,腿一阵发软, 差点没站稳。他侧过头平复下呼吸,努力把刚冒出头的怒气压了下去。 他不能发火,会暴露身份的。他现在身份是魔尊的一个下属,魔尊想做什么, 下属定然是顺着的,不会反抗。 楼云在心底默默念道。 末了,还是没忍住, 又在心底狠狠骂了两句: 轻浮! 浪荡! 没想到魔尊居然这么这么随便! 此前魔尊有时对他行轻薄之事, 还以为是情难自禁。谁知现在对着一个普通下属, 行为都这么这么 楼云越想越气,魔尊方才亲了他他气,再对比此前的自己,一股无名之火蹭蹭蹭从心底冒出来,更气了。面上神色没绷住,顿时难看得要命。 还跪在下面的右副使浑身僵硬,头都快低进地里了。他感觉上头好半天没了声响,可下一步指令还没有,便硬着头皮试探着问道: 尊、尊上,若无其他事,属下这就告退了 上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应声。 右副使如获大赦,低着头转身就走。那动作迅速得,仿佛迟一秒就会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谁知刚走出两步,又被叫住。 等等。魔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似是在思考什么。他缓缓开口,一句一句说得很慢,眼底带着斟酌。 我近日来伤势颇重 右副使抬头,一脸懵。 如此下去,恐怕撑不过半月了。 楼云似被这话所触动,嘴角的线条僵硬了几分。 右副使张了张口,呆愣在场,脸上逐渐露出堪称惊恐的神色。 半月后,下面那些人设了桃花酒宴吧,也不知这副身子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魔尊淡淡道,都在等着到时候,这位置换人吧? 空气安静一瞬,右副使背脊一凉,噗通一声跪下来,脑子里努力回忆一阵,开始自我怀疑: 是他记忆错乱了吗?半月后的桃花酒宴,不是尊上您设的吗?! 虽然脑子还没想明白,但右副使直觉这问题不能问。 他顺着话劝道:尊上别这么想!只要您按时服药,定然会好起来的! 魔尊余光扫向一旁,楼云侧着身子,好似赌气般并未看向魔尊,但耳朵稍稍抬起,这个角度看去,就是一副努力装作没听见,偏又极力想听清楚的样子。 魔尊长眸一敛,眼尾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柔和,如深邃沉寂的湖面,荡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只能先用这副药吊着了,不过近日殿内事多,我时常记不起服药之事,下面人手也不够,无人提醒我。 右副使默默把头垂下了。 可能这一个月以来,每日送上来的汤药,都是它们自己长了脚翻掉的。 魔尊又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右副使:他不敢有什么法子。 站在一旁的楼云微微动了动嘴唇,眼睫颤了颤,似乎是要出声。 魔尊悬在空中的手指顿时没有落下,仿佛害怕敲击桌面的声音惊跑了什么似的,停滞在空中,好一会没有继续动作。 可那人抿了抿嘴唇后,再未作出任何反应。 如同一颗石子沉入湖心,在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涟漪后,就再不见了踪影。 半晌,悬在空中的手指复又落下。 魔尊目光落在右副使身上,冷冷道:没法子,就下去吧。 右副使无端承受了一通寒意,背脊全是冷汗。他忙垂首谢罪,动作极快地退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了两人。 四下里寂静无声,细微的风吹进来,燃起的烛火轻轻摇晃,在地上投出一片模糊的影子。 魔尊看着殿外的沉沉夜色,突然开口道:还站这作什么,药已经送完了。 楼云隐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目光盯着脚下的地面,仍旧没上移分毫。 出去。魔尊道。 楼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顿了两秒,转身离开了殿内。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殿内坐着的人才迟迟收回目光。 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抬起,几秒后,面前的长桌轰然碎裂坍塌,桌上之物混着无数残木散落于地面。唯有那只碧玉小盅被一只白玉般的手端起,毫发无损。 魔尊向后倾斜,靠在了椅背上。 他微微仰头,举起手中的碧玉小盅,像是品赏什么稀世珍宝般,一点一点,细细地看着。 片刻后,仿佛找到了正确的角度,他盯着小盅某处看了半晌,闭了闭眼。 温柔而带着留恋地,吻了上去。 . 第二日。 秦心月命人收拾了书房内的一片狼藉,顺便又换了张新桌子。她望着清扫出的一堆残木,有些无语凝噎。 若不是这残木生前是她亲自命人送进去的,还真不知道这是堆什么东西。 虽说有时会遇上尊上生气,但生气成这个样子,她还从未遇到过。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事。 秦心月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昨日的事,又细细捋了一遍,仍是不得其解。 正当疑惑时,抬眼看见一个人从视线里闪过,顿时心下一凛。 那边那个,你等等。秦心月走上前。 楼云: 秦心月看了他两眼,迟疑道:是你昨日给尊上送的汤药吧? 是。 那尊上昨日可用了汤药? 话音落,面前这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冲击着他的神志,欲言又止。 秦心月了然,多半汤药不是被扔出来了,就是被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 又看了他两眼,觉得眼生,以为他刚来,没见过尊上发火,便温言安慰道: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日子长了你就习惯了。 楼云抬眼看向秦心月,内心一阵复杂。 他本打算昨夜将丹药送出去后,今日便回凌云峰,早些回去,便可能早些见到师尊,毕竟万一他出来的这段日子,师尊出关了呢。 另一方面,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若是一个不小心身份暴露,可能还会给魔尊添堵。 可不知为什么,今日早上醒的时候,他没走。到午时了,他仍是没走。 想到自己曾经捅在魔尊胸口的那一剑,想到魔尊昨日说的恐怕撑不过半月了,脚下便像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行了,你去忙你吧。秦心月问完话,招招手让他走,自己又回到书房继续布置了。 楼云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轻轻叹口气,最终仍是背过身,离开了这里。 第81章 暮色将倾, 书房内的光线一点一点暗下去。 白衣侍从屏住呼吸将灯一一点燃, 轻手轻脚出了房间,不忘将门关上。至此, 仿佛逃过一劫般, 长长舒了口气。 尊上自午后便一直待在书房,似乎在处理殿内事务,可一下午了,没见半条指令下来。 据小道消息称, 尊上昨日心情又不好,生生碎了房里的长桌, 那残木清理出来时,根本认不出原本的样子。 方才到了点灯的时辰, 他不得已战战兢兢进去, 也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笨手笨脚让尊上注意了, 等明天从这里抬出去的就是自己了。 白衣侍从望着殿外,左副使端着汤药远远走来,不一会便到了跟前。 里面如何?秦心月低声问道。 白衣侍从摇了摇头。 秦心月了然,使了个眼神便让他走了。 秦心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才伸手轻轻敲了敲门,道:尊上。 里面一片沉寂。 半晌,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秦心月迟疑片刻, 咬咬牙推门而入。她隐隐瞧见书房里今日新换的长桌上, 密件公文堆积如山, 一本也没翻开。 而魔尊侧身坐在长桌后,单手撑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端详。 她端着汤药走近,看清那东西,似乎是一条白色的发带。 可她从未见过尊上用过这条发带。 不,不对,那日尊上被伤时,右手上绑的,好像就是这条发带。 正当她走神时,魔尊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落在她手中的汤药上。 只一眼,四周空气霎时冷了下去,仿佛有万重寒冰倾覆而下,令人心脏都几欲被冻僵。 秦心月端着汤药的手一抖,背脊一阵发寒,莫名觉得再近一步,她就得横着出去了。 她隐隐觉得,尊上心情变差,似乎是因为手中这小盅汤药。 进是不敢再进一步了,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此咽了下去。秦心月僵在原地两秒,当机立断端着汤药,悻悻地退出去了。 刚退到门口,正巧与前来汇报的右副使擦肩而过。 不知为什么,右副使有意无意看了她手中的汤药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 今天这汤药怎么了? 秦心月站在门口,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盅,不禁陷入沉思。 书房内,右副使快速走到长桌前,单膝跪下。 尊上,今日又有五十九人前来,并未发现要寻之人。 头顶静了片刻,魔尊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右副使想了想,正色道:还有一事。 魔尊手一翻,将手中发带收回,像是才发现下面跪着一个人般,长眸微垂,神色平静地将注意力落到右副使身上。 傍晚时,前殿替身附近的禁制似乎被人动过,但周围并未发现可疑人员。 魔尊闻言嘴角勾了勾,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的冷意。 他既放出自己伤重的风声,必然设置好了傀儡替身演一番性命垂危的戏。外人进了魔尊殿,自然是被带到傀儡替身那里,只要不上手打起来,替身便不会被识破。 对面的人看来是等不及了,见时候快到,跑来确认情况了。 鱼已经上钩,差不多该进入下一步了。 魔尊指节无意识敲了敲桌子,思维飘向了另一边。 不过也只有某个人比较特殊,能神奇地绕过替身,直接跑到他眼前来。 思及此,魔尊眼神蓦地一软,但不知想起什么,那分柔和又很快褪去。 那人应该已经不在这儿了。 魔尊回神,将心底的那丝杂念抛开,沉默片刻,给右副使下了一段密令。 二人交代完毕后,时间已过去小半个时辰。 右副使离开之前,突然迟疑地看了看魔尊,欲言又止。 魔尊一撩眼皮:还有什么事? 尊上办事利落果断的右副使吞吞吐吐道,那个 他想起进门时,一脸惨白的秦左副使,想劝魔尊为自己身体着想,还是按时服用汤药的好。 虽说担心尊上安危,是作属下的本分,可想起昨日这里发生的事,这话又莫名不太说得出口。好像这从一件无比正常的事,变成了插手尊上的私事。 正当犹豫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右副使顿时闭了嘴。 大约是秦左副使,也好,等她进来,两人一起劝,说不定比他一个人说效果要好。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从门外确实走进一个人,脚步声却有些陌生。 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心底一亮,不由自主抬头看向魔尊的脸色。 魔尊依旧坐在长桌后,单手撑头,一张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下颌线条冷硬而紧绷,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什么表情。 但周身的气场,随着脚步声的临近,有哪里不一样了。 仿佛万重冬雪不自觉地开始一点一点消融,周遭阴沉锋利的灵气变得柔软,空气中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在暗暗涌动。 右副使某一瞬间福至心灵,屏息垂首,默不作声退出了书房。 端着碧玉小盅的人一步一步走近,一身白色衣袍,虽说大小勉强合身,但在手腕处又短了几分,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皓月般的腕子。 下次让人做一身更合适的。 魔尊盯了那截露出的手腕默默想。 分卷(48) 一晃神,人已经走到了桌前。 那双手将碧玉小盅稳稳放在了桌上,又收了回去。 尊尊上,刻意压低过一点的声音生硬地说道,可以听出这个称呼念得并不顺口,这个,该喝药了。 魔尊没应声,一双眸子深深看着面前这个人。 楼云被对方带着热度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唇,呆站了一会。 忽然又想起什么,他忙揭开碧玉小盅的盖子,端起来,浅浅地,小小地,郑重其事地尝了一小口。 柔软的嘴唇变得湿润,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着细微的光泽。 楼云将碧玉小盅重新放回桌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又用手指将小盅往魔尊的方向推了一点点。 楼云喉结动了动,又道:已经试过了。 魔尊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眸色渐深。狭长的眸子往下压了一分,终于伸手端起碧玉小盅,仰头一饮而尽。 楼云松了口气,想着任务完成打算撤退,脚刚抬起欲后退,手腕忽然被微凉的指节扣住。 这又想干嘛? 他都已经很小心,只喝了这么一小口了,这盅汤药几乎没怎么变少,魔尊还有什么意见? 楼云抬眼看去,对方静静看着他,眼底竟有一丝难得见到的迟疑。 楼云被对方抓着,动也不敢动。心念道:好好说话,昨晚的事要是再来一遍 嘴角弧度微微变了变,热度渐渐烧上耳根,泛起一层薄薄的红色。 四下里安静无声,楼云心跳控制不住地逐渐急促,他感到头顶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迟迟不肯落下。 你魔尊直直看着他,斟酌着说道,我明日会出门,很晚才回来。 所以呢,是让他等晚一点,还是不等了,想不喝药了? 楼云困惑地看着魔尊,等他继续。 身边缺一个人,你可愿明日随我出门? 楼云怔住了,眼睛一眨,下意识点了点头。 点完头才反应过来哪里有些怪异:魔尊怎么这么跟他说话?魔尊吩咐下面的人,都是这么带商量的语气? 难道他之前想象错了,其实魔尊在这边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设,与周围人平等相处,没有半分魔尊的架子? 楼云越想越觉得有些惊悚了,这跟他的认知完全不一样。 许是被自己构想中的人设迷惑,楼云胆子不知不觉大了起来,他手使劲一收,竟挣脱了对方的桎梏。 咳,楼云后退半步站直了,眨眨眼看着魔尊,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个要求。 魔尊被这态度的转换逗乐了,微微偏了偏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什么要求? 尊上以后不可以亲我。 话未说完,魔尊似是察觉了什么,余光快速地瞥了门外一眼,顿时眼神一凛,伸手将楼云一把拉进怀中,转身按在背后的墙上,整个人覆了上去。 !!楼云一惊,视野刹那间全被遮蔽,唇上已贴上另一片柔软。 从门外的角度,只能看见魔尊将一人挡在身后,看不清那人的身形模样。 半晌,绵长而深沉的亲吻后,魔尊终于从面前人的口中退出,意犹未尽地蹭了蹭对方柔软的唇角。 他目光冷冷扫向门外,低声道:啧,找得还挺快。 视线一转,回到面前人身上。他看着楼云被方才的吻,刺激到湿润发红的眼角,柔声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楼云: 第82章 楼云那半句没说完的要求, 最终仍是没说出口。 当晚, 他被安排在魔尊寝殿外的一间小屋休息,说是值夜, 方便魔尊晚上有什么吩咐。 不过魔尊晚上到底有没有叫过他, 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托连续两天被亲得腿软的福,楼云进屋后沾床就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他还谨记着自己假扮的身份,很敬业地想起身去看看魔尊有没有什么吩咐。 刚准备出门, 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楼云看着门口沐着明亮日光,静静看他的人, 心里咯噔一声, 低声叫道:尊上。 完了,难道他起迟了, 魔尊醒来见身边没人伺候, 兴师问罪来了? 正当楼云愣神间,魔尊垂眸,随手丢给他一身衣服:换上,一会儿随我出门。 是。 楼云乖乖接过,展开一看,是一身暗色的衣服, 用料摸着十分舒服好像跟魔尊身上的是同一种料子。 楼云心底闪过一丝怪异。 魔道这边, 对衣着用度没有区分吗?下属可以跟魔尊穿一样用料的衣服? 但这丝怪异只是一闪而过, 毕竟从魔尊昨晚的态度可以推测出, 他对下属应该都挺好的。 楼云稍稍安心, 正想换衣服,突然意识到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他迟疑地抬眼看向魔尊,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笑了一下,关上门出去了。 衣服换得很快,楼云整理好出门,魔尊在外殿坐着喝茶,像是在等他。 待他走近,魔尊视线扫过那段窄瘦的腰身,双眸微眯了一下,评价道:挺合身的。 楼云点头。 这身衣服确实比之前那件要好得多,不仅大小合适,那裁剪尺寸简直是比着他身量做的。 站在魔尊面前,楼云心底的那丝怪异感又浮了上来。方才自己一个人时还没觉得,现下和魔尊站在一起,两人身上几乎同制式的衣服,简直像是一大一小的情侣装。 等等,他这是被魔尊亲得脑子不清醒了? 怎么能什么都往那方面想。 楼云拉回跑得天马行空的思绪,在心里暗暗批评了自己几句。 魔尊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道他又在走神,起身叫他一声,便出门了。 出魔尊殿,门口站着一只行路灵兽,后面拉着一辆外表普通的车撵。 进去后才发现,车撵里像是布有某种空间术法,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也精致舒适得多。楼云被这有意低调的做法勾得有些好奇,但碍于身份又不好问出口。 魔尊看他两眼,突然道:你在好奇我要做什么。 楼云回神,抬眼看向魔尊。对方眼神平静,看不出情绪。 楼云摸不准魔尊高不高兴下面人揣测他的行为,便含糊道:没有,只是第一次坐这个,有些新奇罢了。 魔尊嘴角一勾,径直道:此次出行,是要去拜访一位名医。 哦。楼云愣了一下,想起之前魔尊说他伤势很重,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感觉。 魔尊随意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继续道:这位名医不方便进殿,所以只能我上门找他。 楼云看了看魔尊,想起罪魁祸首是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道:尊上的伤势究竟怎么样了? 魔尊闻言笑了下。 如今我修为大减,五感敏锐度甚至连你也不如,也不知还能再撑几日,现下不过是把能试的都试一下,总不能眼睁睁等死。 楼云默默别过眼,半晌没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车撵终于停了下来,魔尊掀开深色的帘子,回头对他道:到了,下来。 此处颇为幽静,四周除了面前一座雅静的小院,全是灵田灵植,应该是城郊某个极为偏僻的地方。 魔尊上前敲了敲门,很快出来一个小童引他们进去。 一进院里,便闻到阵阵药香。抬头望去,目之所及全是采摘的各类灵药草植晒在日光下。 三人进了正屋,屋里轻烟袅袅,隔着两道轻纱,隐隐约约能看到后面坐着一个人。 你来了。轻纱后传来一道沉稳苍老的声音。 魔尊并未做他举动,只站在纱前,淡淡道:是。还请先生帮忙看看。 片刻,轻纱后探出一根极细的丝线,缓缓缠绕上魔尊右手食指,过了一会儿,那根丝线又收了回去。 轻纱后沉默了很久。 楼云下颌不自觉绷紧,眼睛死死盯着轻纱后那片模糊的人影,没察觉自己比魔尊还紧张。 尊上这状况,鄙人也只有三成把握。轻纱后的声音又响起,楼云登时咬紧了牙,眼中的光芒暗了一瞬。 不过,尚且可以一试。接下来说的东西,尊上可要记牢了,请务必要寻到。 轻纱后的医者念了一长串的名字,楼云听了半天,只觉得这些名字简直闻所未闻,也不知找齐这些得有多难。 不过其中有一个名字,他倒是有几分耳熟,是只长在仙门的一种药草,也不知此次出行有没有带在身上。 楼云心里本就难受,想尽快确定药草是否携带,又觉得身为一个魔道弟子,若是当场拿出一个仙门药材,恐怕不妥。 楼云不动声色瞥了瞥魔尊,后者还在与医者交谈,似乎没有注意他。 他敛了息,悄悄转身退出了正殿,在堆满药草的院子里找了个僻静角落,拿出纳戒,凝神探入其中细细翻找。 还未等他翻找完,忽觉不远处隐隐传来啜泣声。 那声音低低的,小小的,似乎害怕被人听见,令人心底一揪。 楼云循声转过一个墙角,赫然发现角落里蹲着一个小童,正抱着膝盖呜呜咽咽。身上服饰与方才引他们进门的是一样的,但人不是同一个。 楼云缓缓蹲下,轻声道:你怎么了?为何在这里哭? 小童闻言抬头,眼睛鼻子都是红的,眼眶里噙着泪水,看着十分可怜。 我我,小童断断续续正要开口,突然惊醒什么,略微防备地看着楼云,道,你、你是谁? 楼云顿了下,轻声道:我随我家尊上前来拜访先生。 小童闻言眼睛睁大,脸色霎时变了:你!你们是坏人!走开!说着伸手,使劲想将楼云推开。 楼云很轻易地制住了对方动作,觉得莫名其妙,缓言道:为何说我们是坏人,可是有什么误会? 小童推不过,抽抽噎噎道:魔、魔尊就是坏人!呜呜呜他胁迫我家主人,逼我家主人给他看病,不然就杀了我们呜呜呜 楼云眉头微皱,迟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魔尊应该不是这种人啊? 小童已经完全听不进他说的话了,哭得格外伤心,简直快背过气去了。 楼云没法,又问不清楚,只得安抚性地拍拍对方的背,心下疑惑。 正当他思考要不要去问魔尊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楼云心下一凛,回头看去,果然拐角处晃出一片暗色流光的衣袍,立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 魔尊靠在墙边,神色淡淡看着他,掩在面具后优美锋利的眉头微微一挑:你在这儿干什么? 楼云回过神,想起手中还握着纳戒,不由心虚地将纳戒往袖子里藏了藏,面色如常道: 哦,我方才发现这里嗯??? 楼云回头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一片,哪里还有半个小童的影子? 这里他哽了一下,一时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好在魔尊似乎也没在意他的回答,打断他道:没事,方才不见你人,怕你走丢了。 楼云耳根飘起一片红晕,不由小声争辩道:怎么会呢,尊上多虑了,这么小个地方怎么会走丢。 楼云看着伸到自己眼前那双修长的手,未说完的话就那么咽了下去。 这下真感觉是走丢人士被人带回家了。 魔尊见他又在走神,眼底有些无奈,微微俯身主动扣住对方的手,将人从地上拉起。 微凉的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手中皮肤细腻的腕骨,魔尊似乎心情不错,低声道:走,该回去了。 两人走出小院,重新坐上车撵。 楼云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看魔尊,便阖上眼假装闭目养神。谁知一路漫长,不知何时竟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车撵已经停了,不甚明亮的空间里,银质面具边缘反射着细微的光泽。 楼云清醒了一半,带着醒后特有的声线哑声叫道:尊上? 黑暗中传来若有似无的轻笑。 睡好了吗? 楼云抿紧了唇,没法回答。 这下属在尊上面前睡着了,算是什么事?不过看样子魔尊似乎也没生气? 睡好了便下车,我要去西花院沐浴,你一道来。魔尊淡淡道。 楼云眼睫一颤,不知想起什么,耳根腾得烧起来。 他磕磕碰碰拒绝道:这、这不行吧尊上!我我我怎么能跟尊上一起一起 楼云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仿佛那两个字是什么烫人的词语,说出来要把人都烧熟了。 魔尊欣赏完对方的神色,狭长的眼眸微敛,掩下眼底遗憾的神色,慢条斯理打断道: 一起什么?只是让你备些用品罢了。 楼云: 楼云最终还是没随魔尊一道去西花院。 他声称备药比较重要,要替魔尊备药,溜得极快。 楼云转过曲曲折折的走廊,站在制药房门前时,却发现里面明晃晃的灯亮着,能闻到散发出的阵阵药香。 这里面,难道是秦心月? 可她昨日不是说今后制药的事都交予他吗? 楼云心下疑惑,正欲推开门一看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里面的人只有他半个身子高,而且有些眼熟。 正是白日医者院里,那位哭泣的小童。 第83章 小童正端着药盅, 抬头见是他, 惊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道:是你啊。 又见楼云眼带疑惑, 解释道:是魔尊带我过来的,让我来熬药。 分卷(49) 按理说,小药童确实要比他更为熟悉药方,让小药童来熬药也正常。 不过 楼云看着小药童平静的脸, 心中略微疑惑。白日的时候,明明还在为要救治魔尊而哭泣, 现在怎么感觉没事一样地,愿意为魔尊熬药了?这小孩心理状态也太好了。 小药童将药盅递给他, 道:那这个药还是让你交给魔尊吧, 记得趁热喝,药效好。 楼云伸手接过, 目光落在小药童面上,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 等等,楼云见小药童转身要走,突然叫住他, 白天的时候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药童面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去,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又说不出来。 他回头看向楼云, 面上茫然一瞬, 木然地答道:当然是真的。 楼云按下心头诡异的感觉,又问:那你怎么愿意来给魔尊熬药? 小药童面上僵硬地笑了下,答道:魔尊都拿性命威胁了,我家主人当然只能听从了。 说完便快步走了,像是不想再和楼云有多的牵扯。 楼云盯着小药童远去的背影,原地站了两秒,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 他手指摩挲了下药盅温热的盅壁,鬼使神差地悄悄跟了上去。 小药童走得极快,弯弯绕绕走了一段路,转入了一条僻静幽暗的小道。楼云远远跟在后面,心中疑惑渐大。 虽然他对魔尊殿的地理并不十分了解,不过,这边明显不是出去的路。 小药童到这里来干什么? 正疑惑着,小药童突然停下了。 楼云猛地闪身躲到旁边的一根柱子后,偏过头朝前看去。 朦胧的月光下,小药童站在地上,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晃动两下,无声无息地软塌下去,掉到地上变为一张白色的纸人。 楼云心下一惊,下颌线条绷紧,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片白色的纸人。 这个纸人他见过,在秘境里这个纸人布阵把他们一行人引进去,他在里面差点没命,也是在那时候,他捅的魔尊一剑。 楼云思及此,眼神一暗,望向纸人恨不得拔剑将其捅个几百下。 但终究他还是没动。 现下根本不知对面人在哪操控,贸然出去将自己暴露,不是个好决定。 楼云忍了忍,想原路回去告诉魔尊,刚退一步,身后突然撞上一个人。 一瞬间汗毛倒竖,楼云脖颈上爬起一阵凉气,他转头看去,身后直挺挺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人,分明是方才那个已变成纸人的小药童。 身量拔高的小药童半张脸笼在阴影里,静静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楼云退了一步,脸色变了:你 小药童突然伸手搭在他手腕上,帮他扶住了手中摇摇欲坠的药盅。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面前的小药童低声道,声音像是个成年男子,与面前这张稚嫩的脸格格不入,越发显得诡异。 楼云条件反射打开对方覆上来的手,咬了咬牙,又退开两步冷声道:你是谁? 对方摸了摸被楼云打回来的手,缓和道:你别怕,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跟你是同一类人。 楼云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确实只是说话,没什么其他动作,稍稍放松一点,反问道:什么同一类人?谁跟你是同一类人? 对方嘴角一勾,稚嫩的脸做出一个充满违和的笑容。 才过了这么段时间你就忘了吗,楼云,对方盯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道,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楼云心下巨震,瞳孔紧缩一瞬,死死盯着对方,不答。 从哪里来?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几乎快忘掉的事情,此刻突然被人提起,楼云仿佛从一个漫长而迷幻的梦中惊醒,震惊到无以言说。 小药童歪了歪头,轻声道:我跟你一样,都是不属于这里的人。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还有我们的家人,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真正属于我们的地方。 小药童逼近一步,循循善诱:楼云,你难道不想回去吗? 楼云看着对方,一时没有反应。 半晌,他喉头滚动,艰难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你一样? 小药童笑了下:我们是同一类人,当然是我感知到你了。楼云,我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办法回去。 小药童叹口气,眼神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可怜,似是忍受着某种巨大的苦楚: 我想了很多办法,找了无数材料,才找到唯一可能回去的方法。你能理解我吧,你也想回去吧,你会帮我的吧?楼云。 面前的人逼近几分,对方目光灼灼,带着令人不舒服的压迫力。楼云不适地偏过头,直觉话题有哪里不对。 等等,楼云强行镇定下来,伸手挡住对方继续靠前,你说你在找方法回去可是之前在秘境里,你是想杀了我们吧?! 小药童点头道:是的,但不全是。我想杀的只有魔尊而已,把你牵扯进去,还置你于险境是我思虑不周,对不起。不过你相信我,我没有想害你的!我是想带你一起回去的! 这话说得诚挚又无辜,好像确实是楼云冤枉了他。 楼云抿紧唇,盯着他,目光似乎并未因他这番话多出几分信任:为什么要杀魔尊? 话音落,小药童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他奇怪地看了看楼云,反问道:你跟魔尊接触这么久,都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小药童道:天道或者说这本书的气运,都在魔尊身上啊! 什么意思? 这本书的气运,在魔尊身上? 不、不对,按理来说,这个世界的气运应该在主角身上啊,主角不是祁朝吗,为什么会是在魔尊身上? 小药童似是知道他内心所想,又道:我知道你对此有所怀疑,我一开始知道的时候也是不信的。但奈何观察许久,确实如此。也许是因为我们两这种不合常理的存在,扰乱了书里的设定吧。 小药童见楼云神色似有动容,大约是信了自己的说法,便更进一步道:所以,只要这本书的命脉没了,我们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等等,不对,你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楼云喃喃道,脑子里无数记忆交缠在一起,混乱中,他忽然想起之前被困入阵中时,反复看见的那个场景。 暗色衣袍的人一手拿剑,如噩梦轮回般一次次刺入了他的心脏。 而他当时看到的,银质面具下的面容,分明是那张熟悉而深刻的脸。 楼云胸膛起伏,喘了口气,脑子里实在混乱一片,他潜意识不愿意去深想。 他竭力平复下呼吸,咬了咬牙,斩钉截铁道:是你哪里弄错了! 小药童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好似怜悯的情绪,随即消失不见。他看着楼云的反应,心里冷笑一声,见好就收,退一步状若迷茫道:是吗?也许是哪里弄错了吧,那我再查查。 楼云并未看他,自然也没察觉对方神色的不对劲。楼云目光游移一会儿,不经意落到自己手中的药盅上。 此刻的药盅仿佛是什么骇人的毒药,楼云像是被烫到般手指一缩,急切而慌乱地将药盅往小药童手中一送: 这个还是还给你,你往后不要做这种事,你你不能杀魔尊。 不等对方回答,楼云退后两步,道:我重新去熬药,我再想想,我 楼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心底闪过一种莫名害怕的感觉,时间太短,也来不及分辨清楚。 他看了看四周,对小药童道:我先走了,你也别留在这儿了,要回去我们之后再想办法。 说完转身就走,仿佛怕多停留一会儿,对方会说出什么东西来。 为什么坚持认定对方说的是错的,楼云说不出理由,他只是下意识否定了。 一路心神不宁,楼云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药炉前,怎么回的这里,怎么熬的药都完全没印象。 他头脑放空地将熬好的药倒入药盅,愣愣地盯着药盅发了好一阵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才像想起什么般,将药盅端出房间,朝书房走去。 魔尊应该还在西花院沐浴,书房里没人。楼云将药盅放在长案上,余光突然瞄到一样东西。 平日里魔尊处理的信件折子都是关着的,今日许是早上有什么事,屋内明晃晃的光线下,桌上展开放了一本折子,好像还没处理完。 楼云无心去看那些信件折子上写的东西,本也不该他看的。但方才扫一眼,整个人仿佛被定住般,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背脊直冲头顶。 他看到魔尊回的几个字。 【已知晓。】 他目光落在那个知字上,像是突然不认识那个字般,盯了很久。 魔尊的字他是见过的。 还在东琴城的时候,魔尊曾手把手教过他写字。 但眼下折子上的字迹,与当初魔尊教他的字迹并不一样。 不一样也没什么,魔尊就算会十八种字迹也与他无关。 但那个知字,他在别处见过。 楼云深吸了口气,指尖不自觉颤了下,轻轻地在那个知字上抚过,一瞬间头脑放空,什么也不敢想。 片刻,他收回手,用力抿到泛白的嘴唇抖了下,眼底浮起一丝挣扎。 没事的,楼云,没事的。 他心道。 魔尊修为深厚,会的东西很多,之前的变换术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所以就算是模仿别人的字迹,也是一样的。 他睫毛微颤,闭了闭眼,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情急之中,楼云慌忙抓住身后的椅子,堪堪稳住身形,却听得身后咔哒一声清响,像是什么机关启动,某种东西开了。 楼云转头看去,椅子背后巨大的书架上,胸口位置的高度,一个小巧的暗格弹了出来。 空气静了半晌,他屏住呼吸盯着那个暗格,缓缓走近两步。 两个巴掌大的精致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是一缕很古旧,略微残缺,却像是被人精心修整过的,银色剑穗。 第84章 楼云盯着那缕剑穗,呼吸急促地颤了一下, 随即强行克制住了。 他怔怔看了半晌, 神思恍惚,最后关上暗格时, 手指冰凉而麻木, 连推了好几下, 才成功将暗格推回原位。 走到书房门口时,夜间瑟瑟冷风掠过身侧,发尾的银色发带没系稳, 随风被卷入空中,打了半个旋垂落到地面。 墨色长发散乱下来, 楼云恍若未觉。 他朝前走了几步停住, 清冷的月光下, 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纤长的睫羽仿佛受不住冷风般颤了颤。 楼云有些无措地回头,沉沉夜色中, 书房摇曳的烛光如往常般照亮了周围一片,是黑夜里一抹明艳而温暖的中心。 他站在几步外,只觉得如此陌生而寒冷。 脑海中无数片段汹涌而来, 分不清是梦里的还是发生过的, 还来不及理清, 脑中承受不住地开始隐隐作痛。 楼云伸手地按住头, 闭了闭眼, 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缓缓蹲下身。 疼痛逐渐加重,像打开了某种禁制般在脑海中愈发肆无忌惮。 按住头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楼云额角渗出冷汗,脸上疼得不见丝毫血色,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视野一黑,闭上了眼。 . 从沉沉昏迷中醒来时,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柔软温暖的锦被里。 楼云眼睛还没睁开,本能地抓紧被子,朝里面缩了缩,半个下巴掩在了被子下面。 一只手触上他的额头,指尖温温凉凉的,很舒服。 楼云迷迷糊糊睁眼,思维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只看见深深的黑暗中,榻边坐着一个人影,轮廓有几分眼熟。 他只瞄了一眼,下意识低声叫道:师尊 嗓音里带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低哑和亲呢,好像在撒娇一般。 榻边的人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收回覆在楼云额上的手。 楼云眨了眨眼,又清醒了几分,终于看清黑暗中泛着细微银光的面具轮廓,和周遭陌生的景象。 这里应该是魔尊的寝殿了。 他呆呆看了一会,重新闭上眼,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尊上。 对方淡淡应了一声,顿了顿道: 还在发烧。怎么突然病了? 楼云半垂着眼,像是要把耳朵堵住般,又朝被子里用力缩了缩,含糊道:我生病了吗? 魔尊目光落在他动作上,道:是的。 楼云把头埋了下去,哦。 两秒后,盖住半个头的被子突然被拉下,露出干净白皙的下巴。楼云只觉对方微凉的指尖蹭过下颌皮肤,不禁眼睫一颤。 这么睡呼吸不畅。魔尊平静地注视着他,替他将被角掖好后收回手。 怎么了?魔尊低声道。 楼云沉默不语,眼帘低垂,像是睡着,又像没睡。 怎么了? 怎么了 楼云抿紧唇,眸色一阵暗淡。 他只是下意识不想再听见这个声音。 每听一次,都像在无形中加重了心中某个猜测。 真的太像了。 时至此刻,他才恍然察觉,两个人的声音竟如此相像。只是面前的这道声音,要略微低沉些。 可笑吗? 明明近在身侧,明明听过无数遍,偏偏连这最明显的事情到现在才察觉到。 分卷(50) 不,也许潜意识早就察觉到了,只是被他刻意忽略了。 楼云别过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等一等,不急。 也许,也许 他闭了闭眼,咬咬牙心道。 也许,真的只是相像呢? 到底怎么了? 沉沉的声音响起,魔尊眯起眼,凑近了几分。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浅浅地交缠在一起,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楼云眸光闪烁,嘴唇微微开合:我 楼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具,话还是没说下去,他鬼使神差从锦被中伸出手,缓缓凑近魔尊,仿佛是想摘下这副面具。 可抬到一半整个人突然惊醒,手停在半空,一时有些尴尬。 静谧的空气中似乎有某种暗流在涌动,魔尊握住楼云的手,十指扣紧,轻轻捏了捏。 这个动作不是第一次做,在楼云还未补全神魂时,魔尊有时候拉他的手,便也是这样拉的。 但这次,楼云突然觉得有些脸热。 他抿了抿唇,用了些力将手抽回。 魔尊也没阻止,只看着他,轻声道:方才你想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魔尊看着面前人紧绷的神情,眼底莫名软了几分,终是不忍再逼问。 罢了。 魔尊将楼云的手推进被子里,掖好被角,指尖捻过散在枕边的长发。 你还病着,这两日就在此好好养病,勿要乱走,待你病好可要说实话了。 楼云闻言神情松了几分,头一低,像个小动物般朝被子里缩了缩,偏了偏头闭上眼。 许是因为还发着烧,没一会儿睡意涌起,意识便模糊了。 朦胧中,一片柔软的触感印在了额上,耳边一声轻叹。 楼云似是未觉,下一瞬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楼云只觉得浑身一股疲惫无力之感,他缓缓睁眼,房里只有他一人,不见魔尊的影子,心下反而松了口气。 他起身下床,推门出去,看外边的日头,竟已是下午了。 屋外也没人,由此看来,魔尊大约平日里并不喜欢别人靠近。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楼云靠在门边站了会儿,紧了紧身上的外袍,伸手摸到了耳后。 果然。 来时因为种种原因,贴了张人皮面具,现下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不过从魔尊昨晚对他的态度,回想此前的行为,魔尊怕是早就认出他来了。 面具应该也是魔尊取的。 一想起魔尊,头又开始痛。脑子里乱成一团,连心底也乱成一团。 楼云吐出口气,眼底浮起一丝痛苦的茫然。 或许现在他不该在这里,他该回他的景华仙门,回到他的凌云峰,安安静静地等他的师尊出关。 他可以不用想其他,不用去分辨其他,只需要等师尊出关就好。 他还有他的师尊。 他不该来这里的。 楼云抿了抿唇,似是无法忍受般闭眼凝神,片刻后睁开,眼底闪过一丝脆弱的光亮。 对,不应该在这里的。 那不在这里就好了。 他回去,回去就好了。 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稻草,楼云神色一凛,抬脚朝外走去,像是要逃离这里般,脚步越来越快。 寝殿在魔尊殿最里面,楼云脑子昏昏沉沉地走了好一段,也不知有多远。一没留神,迎面撞上一个人。 哎,小心! 一道耳熟的男音响起,对方伸手扶住了楼云,楼云下意识道歉,这才抬头看清,竟是昨日的那名小药童。 对方的样子没变,只是脸上的神色愈发微妙,面上虽带笑,一眼扫过却只觉得的邪气逼人。 小药童笑道:这是干什么去?走得这么急。 楼云现下也没心思应付其他,只想快点离开这儿,随口道: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小药童嘴里重复,眼睛盯着他,拦住了去路。 你可不能走啊。平和的声线突然变冷,多了几分阴恻恻的意味。 楼云一愣,未等他反应过来,耳侧一缕疾风掠过,嘴里闷哼出声,顿时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楼云是被冷醒的。 骤然睁眼时,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一个怪异阴冷的阵法里,浑身无法动弹。 此处不知是魔尊殿的哪个房间,一旁站着的人见他醒了,还有些诧异。 哎哟,这么快醒了? 小药童转过身,楼云抬眼看去,顿时愣住了。 对方面上那张脸,竟与自己的别无二致,仿佛另一个活生生的自己就站在面前。 楼云看着这张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瞬间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他尝试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对方慢条斯理理了理衣服,跟楼云身上的那套一模一样,两人面对面站着,仿佛在照镜子。 对方原地转了一圈,似乎对自己挺满意,抬头对着楼云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咳,尊上。 对方试着轻声叫了下,似是觉得不满意,偏头想了想,又一声。 尊上。 尊上。 一连好几声,每次都在修正一点微妙的差别,一次比一次相像,到最后一声时,竟已与楼云的声音一模一样。 楼云冷冷盯着对方,背脊爬起一阵彻骨寒意。 对方重新看向他,似乎心情很好地没计较楼云的眼神,嘴角一勾,笑道: 本想借你的手杀了魔尊,可惜,谁让你要跑呢?这也是逼不得已啊!不过也行,还多亏了你在这里,我若是扮成别人近他身侧,还真没把握能成功。 可是你不一样了,楼云,对方凑近几分,仔细看着他,若是扮成你,要杀魔尊不知道有多容易。你知道吗,这么久以来,这么多人里面你是魔尊唯一不设防的人。 楼云面色一白,眼神愈冷,对方笑意更深了。 知道为什么这么肯定吗?你还记得你捅了他一剑吧,那么慌张毫无技巧的一剑,他都避不开,还真是 说到这里,对方顿了顿,突然柔声道:是的,是你的话说不定他是心甘情愿被你捅的呢。 话音落,一阵刺耳的笑声荡漾开。楼云半个字也发不出,眼底泛起一层红,下颌紧绷。 对方笑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息,又继续道: 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怎么这么不听劝呢?好好与我一道,两眼一闭杀了这书的主角,什么事都不会有。待我取代他成为这里的支撑,我也不会亏待你。 他又欣赏了下楼云的表情,似乎心情更好了,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很想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行,我就让你说一句。 随即楼云感到喉咙一松,桎梏被放开,脱口而出道:不行、不许杀他!你弄错了他不是主角 尾音带着一点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意。 对方还未听完,便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未说完的话顿时消失在口中。 啧,我就知道是这些。 楼云咬紧牙,眼睁睁看着对方缓步走向房门,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 门被拉开,外面天色已暗,沉沉压抑的夜色中,楼云看见自己回头,转过脸来,神色轻松。 别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到底是不是 对方一笑:杀了就知道了。 第85章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楼云一人。 阵法散发出隐隐光亮, 将整个人束缚其中, 全身上下也因此动弹不得。 黑暗中,微弱的灵力与阵法数次碰撞, 却始终不得其法无法挣脱。楼云面色发白, 纤长的睫羽微颤, 呼吸逐渐急促。 僵持许久后,坚固的阵法终于流露出一丝破绽。楼云咬牙闭了闭眼,耳边骤然响起一阵激烈的灵力波动, 房间内的物品在冲击下尽数化为碎尘。 阵法破了。 楼云终于从中挣脱,背脊一片冷汗, 力竭般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他伏在地面一会儿, 稍稍平稳下呼吸后, 尝试着站起身。因着浑身几乎脱力, 摇摇晃晃往前几步后,半个身子不得已靠在门框上, 头朝后仰着细细地喘息。 清冷惨淡的月光下,脖颈被勾勒出一段脆弱的弧度,片刻后, 楼云指尖用力收紧, 侧过头望着门外某个方向。额角冷汗涔涔, 水洗过般的眉眼在夜色中晕出一股说不清的脆弱感, 眼底却透着一抹亮得晃眼的锐利。 得快点 他低声喃道, 下颌紧绷, 踉跄着跨出门,朝着来时的方向拼命走去。 . 书房外万籁寂静,房内明明暗暗的烛光笼罩在沉沉的夜色中,仿佛一座孤岛。 魔尊靠坐在书房内的长案后,一支笔搁在手中把玩,面前摊开一本册子,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在看。 烛火静静燃了好一阵,灯花逐渐变大,该剪了。 魔尊视线从摇晃的烛火上挪开,正欲放下手中的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魔尊手一顿,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扫向门外。 深深夜色中,一个眼熟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轻轻敲了敲门示意,随即端着药盅走了进来。 魔尊目光一直随着这人的身影,待人走近后,他放下笔,柔声道:怎么起来了? 楼云将药盅放在长案上,低声道:想着你喝药比较重要,果然,我要是不来,都没人送药。 魔尊看他一会儿,眼神平静,嘴角噙着笑意。 是啊。魔尊点头,伸手就要接过药盅,楼云拿着药盅的手却没放,反倒将药盅往回拨了一点。 魔尊抬眼看他,似是不解。 楼云迟疑道:啊,我好像还没试药我先试一下你再喝吧。 说着端起药盅,嘴唇即将碰到盅沿时,却被魔尊隔着袖子扣住手臂。 不用,魔尊按下他的手,语气淡淡,你现在病着,不要随便喝药。此前都试过那么多次了,你送来的药,我喝便是。 楼云愣一瞬,随即接受了这个说法,应了一声便放开药盅。 魔尊松开楼云的手臂,垂眸接过药盅,送到嘴边。 楼云眼皮微抬,余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魔尊手中的药盅。 莹润剔透的药盅缓缓倾斜,汤药被一点一点饮尽,半分不剩。 楼云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异色,随即被强行压下,仿佛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 魔尊喝完药,将药盅放回案上,抬眼看向楼云:今天的药,似乎比往常的苦一些。 楼云随口答道:这个跟平常一样的哦,许是今天忘记放糖了。 魔尊笑了下。 往日的药还放了糖? 楼云反问道:不然怎么会觉得甜呢? 魔尊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没说话。 空气安静几秒,魔尊察觉对方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开口道:怎么了?一直看着我,没事的话早点下去休息吧,你身体还病着。 楼云道:不急,再等一会。 等什么? 楼云目光直直地看着魔尊,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怪异的笑容。 当然是,等药效发作了。 话音落,魔尊双眼一眯,像是受到什么冲击般闷哼一声,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单手撑在长案上缓了几秒,转头看向身前这人。 面前这人有着与楼云一样的面孔,可面上表情却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是贴了张毫不相关的皮在面上,无处不透着违和。 低沉怪异的笑声在空气中荡漾开,透着股张狂刺耳的得意感。 我终于、终于呵呵哈哈哈哈!楼云眼神发亮,克制不住的笑声从喉咙里发出,嘴里喃喃道,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他右手轻轻一翻,红光闪过,一把锋利的匕首显现在手中,随即上前一步,将匕/首尖逼近魔尊。 呵呵,动不了了吧?他舔了舔唇,笑道,你方才喝的药,只会压制你的灵力和行动,现在开始,你可以慢慢体会被杀的感觉。 魔尊冷冷看向他,单手撑着身子,嘴角撩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怎么,终于耐不住,迫不及待亲自动手了? 楼云止住笑,意犹未尽地看了魔尊两秒,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刃尖又逼近两分。 这种重要时刻,我又怎会假他人之手,当然必须得亲自送你才行!不过,呵呵,你看到这张脸,还真是半点防备也无这么喜欢,便送你死在他手上吧! 话音落,烛火一暗,一阵凛冽的刀风掠过,直逼魔尊门面。 黑暗中只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银质面具泛着点点寒芒,从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掉落在地。 楼云一刀不成,再次逼近。 哼,劝你别强行催动灵力,不然死得 一阵机关的轰鸣声打断了话语,地面微微抖动,长案后的巨大书架顷刻间出现一道幽深的入口,楼云只觉眼前人影一动,魔尊便消失在入口处。 他冷笑一声:想跑? 下一瞬入口即将合上,他手中艳红的灵光闪过,刀刃过处,书架支零破碎落了一地,露出后面的入口。 楼云闪身进到入口,甫一踏进去,脸色骤然一变,转身想退却为时已晚。 铺天盖地的禁制强压而下,四面八方所有生路皆被封死,脚下繁复的阵法隐隐泛光,楼云站在其中,周身行动连同灵力皆被封锁,丝毫动弹不得。 分卷(51) 你!他竭力转头,不出意外捕捉到阴影中一个人影,随即腹部一阵剧痛,一个天旋地转当即被踹翻在地。 咳、咳咳楼云伏在地上咳出一片血迹,面上惊疑不定,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随即反应过来什么。 你没被药效影响!为什么!! 魔尊半张侧脸笼在阴影中,居高临下看着他,狭长的眸子淬着冷意,轻笑一声:影响? 魔尊走近一步,似乎是嫌地上的人趴得不够让人满意,当即又是一脚。只听得一声惨叫,楼云又被踹得翻滚几步,喉头一股腥甜,哇一声吐出一滩血。 待视野恢复,入眼一支寒光凛凛的匕首,尖部正抵着他脖颈。 魔尊单膝下身,手中捏着方才那只匕首,长眼微眯,缓缓道:当然要被影响了,不被影响,怎么引你真身上钩,又让你跑了怎么办? 地上的人恍惚一下,突然咬牙道:你早就认出来了! 魔尊锋利的眉头微挑,不置可否。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究竟是哪里 魔尊嗤笑一声,盯着面前这张脸,刀尖划过脖颈皮肤,轻声道:我的人,每一寸呼吸我都认得。 !!地上的人睁大眼,感到冰凉的刀尖轻易地刺破了皮肤,慌忙道,你、你对着这张脸,也下得去手?! 刀尖并未停止,所经之处留下道道血痕,地上的人受不住般发出阵阵惨叫,周身却被阵法禁锢,分毫动弹不得。片刻后,面上那张脸皮被强行剥离开,只留下面一张血淋淋的面孔。 魔尊长眸微眯,眼底冰冷一片,仿若藏了万年不化的寒霜。他看着对方,冷冷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配用他的模样。 地上的人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面上红光闪过,被挑走的面皮随即消失,在自己的面上重新聚成一张惨白的,扭曲而惊恐的男人面孔。 被你逃脱两次终于抓到你真身了,魔尊看着这张脸,该怎么称呼你呢? 冯峰主?峰主 凛华? 还是你在另一个世界的名字? 第86章 话说到最后一句时,地上男人脸上的神色由惊恐变为了震惊。 他张了张嘴, 磕磕绊绊道:你、你竟然 我竟然知道你的来处。魔尊淡淡道。 地上男人惊惧得说不出话, 只睁着眼半天没反应。 魔尊起身,狭长的眸子微微阖着, 掩下了眼底的情绪, 半边脸笼在阴影中, 看不太清神情。 我不仅知道你的来处,还知道在你眼里,此处是为书中世界。让我猜猜, 你这么想杀我是想要什么东西吧? 男人嘴唇嗫嚅着动了动,被魔尊如视死物般的眼神镇在原地, 半个字说不出。 不过要什么也无所谓了, 死人是没有想法的。魔尊轻声道, 楼云被你劫走了吧, 把人交出来,让你死得轻松点。 男人闻言, 眼底涌起几丝疯狂的恨意:楼云?呵哈哈哈,楼云?自然是被我杀了,不在这个世界了 话音未落, 一股暴戾的力量自虚空中袭来, 男人只觉得神魂被粗暴地抽离出身躯, 还没回过神, 剧痛之中, 神魂仿佛顷刻间就要化为齑粉。 男人面容扭曲惨白, 从未有过的死亡恐惧布满双眼。若是神魂被毁,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将不复存在了。 他双眼怒睁,求生的欲望升腾到顶点,嘴唇艰难开合,死寂般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道清澈的,动人的少年音: 师尊不要徒儿好疼啊 这一声来得猝不及防,仿佛那个眉眼细致的灰袍少年就在眼前,连语气里那一分不自觉的绵软和依恋都惟妙惟肖。 魔尊瞳孔微缩,铺天盖地的汹涌灵压不由得停滞一瞬,仿佛害怕再近一步真的会伤到谁。 男人见目的已达到,眼底掠过一道阴冷的狠光,抓紧对方愣神的一刹那,竭力就要挣脱法阵。 可是愣神也只有一刹那而已。 神魂堪堪脱离半分,停滞的灵压重新涌动,比之前更加暴戾地向他袭来,其中裹挟着毫不收敛的怒意。 男人被重新狠狠压制住,眼下时机已去,再无逃走的可能了。 他惨叫一声,眼底涌起绝望,双目赤红,口不择言叫道:祁朝你敢动我!我若死了,阵法立即将他送离这个世界,任你掘地三尺,半片魂魄都找不到唔咳! 魔尊伸手径直压向男人脖子,双眼眯起,面上流露出危险之意:你对他做了什么? 男人呼吸不太顺畅,压着声音道:做了什么?呵哈哈哈哈!当然是好好将他安置了一番! 魔尊面色沉沉,两人的目光在方寸间迎面交上,男人眼底的疯狂显而易见。 似是顾忌到这人刚刚说的话,魔尊盯着对方,手中的力一寸寸减轻,竟真的松开了对方。 男人得了空隙,剧烈地呼吸几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嘲讽道:你把人召到这个世界,很不容易吧?这么久了,他还不知道你身份怎么,不敢让他知道吗?天道眷顾的剑尊,群魔之首的魔尊,行事也有如此畏手畏脚的时候! 魔尊冷峻的脸微微垂下,深邃的五官在光影中晦暗不清。 片刻,魔尊才冷冷道:与你何关? 你来到这里本是意外,若你现在收手,将人完好无损地还回来,我可以留你一命,送你回之前的世界。 男人闻言一愣,笑出声:你这是在跟我做交易?谁要回去了?! 他想了想,眼底流露出贪婪之色:回去有什么好?不如留在这里杀了你,此间无数的气运至宝便尽归我所有,换我坐上这个位置,可不会像你这般畏手畏脚! 魔尊沉默一会儿,道:这是你的条件? 男人眼珠转了一圈,舔了舔嘴唇狰狞道:我要你自戕!待我取代你后,自会放了他。 四周沉沉的威压降下来。 我如何信你? 男人似乎笃定了魔尊不敢动手,大笑道:你可以不信,那你杀我呀?我死了带走一个楼云,这也不亏呵哈哈哈哈! 威压中似有杀意涌起,却迟迟没有落下。魔尊眼底泛起血色,闭了闭眼。 男人道:别白费力气了,我在他身上下了术法,就算他此刻站在你面前,你也感知不到半分。你找不到他的! 魔尊睁眼,晦暗的光线下,面色清冷而阴沉。 半晌,清越的剑光在黑暗中闪过,一柄冷冽的寒光长剑出现在魔尊手中,剑身映出魔尊狭长而平静的眉眼。 男人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眼底爆发出兴奋的光芒,双眼直直看过去,毫不掩饰的贪婪之色。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剑光,剑身悬在空中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地落下! 男人嘴角咧开,双眼睁大,瞳孔中映出那道剑影! 同一时间,响起两道声音。 师尊!! 嗤一声轻响。 温热的血洒了一地,喷溅的赤色血珠在黑暗中掠过,折射出艳丽心惊的光泽。 死寂般的空气中,隐隐传来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声。一人站在书房门口,苍白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而单薄,投在冰冷的地面,与缓缓流动的血液覆盖在一起。 暗色长袍的魔尊立在原地,衣服上大片温热的血迹,混在黑暗中看不太分明。 他将剑尖的血抖落,垂在身侧,缓缓转头看向门口。 少年背光站在那里,面部隐在阴影中,只能见到一个清瘦的身形轮阔。 楼云。 魔尊轻声叫道,朝前走了一步,脚尖踢到一颗头颅,头颅骨碌碌滚出很远。 你听见了多少魔尊突然消了声,停下步子。 楼云往后退了半步,惨淡的月光下,单薄的身形微不可见地发抖。 魔尊眯起眼,锋利的眉头微微皱了下。明明没有受伤,心脏深处却开始泛起细密的,不可忽视的抽痛。 两人间的距离突然变得漫长而遥远,空气安静几秒,楼云像是支撑不住般,伸手按住了门框,哑声道: 师尊真的是你吗? 暗色长袍的男人站在光线下,没了面具的遮挡,显露出的五官深邃而熟悉。 一如往日在凌云峰见到的,甚至回忆中描摹过千百回那般,分毫不差。 对方望过来的目光平静而幽深:是。 楼云抓住门框的手指用力,泛出一片苍白。 那楼云咬了咬唇,颤声道,师尊一直都在骗我吗? 空气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楼云都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了。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他并不想听见这个的回答。 片刻后,他看见对方嘴唇微启,缓缓做出一个唇形。 仿佛意识到那个字是什么,视线涌起一层水雾,脸侧下颌,一片湿意。 清冷的声线远远传过来。 是。 楼云脸上再无血色,整个人仿佛要倒般摇晃了下。头侧向一边,月光下苍白的脸上,一片湿漉漉的泪痕。 魔尊呼吸一滞,胸口处仿佛被刀扎般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瞳孔微缩,急促地上前:楼云,我 你别过来!楼云颤声道。 魔尊猛地停下脚步,直直望过去。 楼云浑身压抑不住地颤抖,一步步缓缓后退。 楼云 楼云深深喘了口气,像极了一只受伤无措的小兽。他退了几步,骤然转过身,逃似的朝远处跑去。 魔尊神色一凛,正要追出去,身后沉寂的阴影中突然传来一点异动。 早已倒在血泊中,尸首异地的躯体里,蠕动着钻出一缕黑色的残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向楼云。 魔尊暗骂一声,眼底掠过一抹狠光,闪身将残魂拦了下来。 残魂仿佛没有神智,只剩下强烈的欲望,一时间化作黑色的雾气弥漫开来,冲着楼云消失的方向冲去。 下一瞬,凛冽的杀意直逼而来,残魂挣扎着发出声尖锐的惊叫,满是不甘心和怨恨,然而巨大的差距面前,那抹杀意根本无力抵挡。 刺耳的惊叫消失后,尘雾散尽,万物重归于寂静。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偌大一片空地,只拉出魔尊修长的影子。 魔尊绷紧下颌,朝着人消失的方向疾奔而去,然而没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地面上零星地反射着几点莹润的光泽。 那是几块散落的玉石碎片,像是被人以决绝的力道掷出,摔得粉身碎骨,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魔尊站在原地,半晌,缓缓跪下身,一点一点,慢慢将碎片捡起。 碎片很散,落得很远,他耐心捡了很久。 待他直起身时,手中勉强拼凑出一块玉佩的样子。 那是一枚温润剔透的玉佩,掌心大小,面上雕着一只飞舞的鸟,栩栩如生,精妙异常。 如今又回到他手中,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某个人的体温。 只是玉佩已布满裂痕,与当初送出时那般,已经不一样了。 第87章 五日后 ,北方某荒芜郊外。 一辆又破又小的送货车由远及近, 摇摇晃晃出现在一条弯折的小道上。 此地有些偏僻, 路道狭窄难走,又无官兵看守, 十天半月也少见几个活人, 正常人都不会选这条路。 但无人管的小路, 自然也不用缴纳修缮费。有些小本生意又想逃几个钱的小商贩便会抱着侥幸心理,走这种路。 送货车行了一会儿,在离城不远处的岔道停了下来, 一个中年男子从车上跳下,走到后面使劲拍了拍货物:喂!醒醒, 到了! 中年男子又重复了几遍, 货物顶端终于出现一点响动。一个兜头的灰色袍子露出一个角, 随后缓慢地从货物顶端爬下。 袍子里是个十□□岁的少年, 面容被袍子挡住了一部分,但依然可见细致姣好的五官, 肤色苍白,面颊和嘴唇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透着股病态的美感。 他站稳后, 低声咳了几下, 转头看了看周围, 问道:这是哪儿? 声音很好听, 但说起话轻轻的, 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中年男子回了回神, 粗粗的声线不自觉轻了几分:额,前面就是重月城,我要走另一条路去送货,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你要继续往北走的话,最好穿过重月城。 楼云闻言嗯了声,拢紧了衣袍,谢过对方。 中年男子准备回到车上,顿了顿,似是不放心地又看了楼云两眼。 一日前,他架车在小道上,见一人走着走着便倒在地上,赶忙上去发现还有气,便做个好事将人带上路。 这人的衣着气质不似普通人家,自然不会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但偏偏孤身一人出现在荒无人烟的路上,着实奇怪。等人醒了,问他家在哪儿也摇头,问他要去哪儿也摇头,只愣愣地说要往北走。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不放心道:小公子,你真不是赌气从家里跑出来的? 楼云低头咳了两声,摇摇头,真的不是。 中年男子显然不太相信,还要再说,却见楼云从袍子里摸了摸,扔了一块亮晶晶的东西过来。 谢谢你搭我过来,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了,这个就给你当谢礼吧。 中年男子定睛一看,顿时双眼冒光。这是一块通体润泽的小晶石,里面还隐隐发光,华丽异常。 这、这好像是那些仙人尊者才用的,叫灵石的东西!附近的地域太偏僻,灵气稀薄,修仙的人少之又少,这东西实属难得!这趟真是发了! 分卷(52) 中年男子喜笑颜开地收了灵石,连连道谢,心知面前这人定然不是普通人,也懒得再管,转身便驾车走了。 送货车叮叮当当走远,原地只剩下楼云一人。 冷风掠过,他拉紧领口,遮住了单薄细白的脖颈,伸手按了按头。这几日过得昏昏沉沉,从魔尊殿出来后,便一直在赶路,日夜交替了好几次,也不记得究竟走了多远。 说是赶路,赶往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魔尊殿在西边,靠东是景华仙门,稍南一点是东琴城,他只是下意识地一直往北走。 他已经没地方回了,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身无长物,来到这个世界时是孤零零一人,没想到现在依然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泡影般,碎掉之后什么也没有,只觉得讽刺和难堪。 以为自己与这个世界有了联系,以为自己有了令人艳羡的师尊,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倾慕的人,到头来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对方闲暇时的一场戏。 已经够了。 楼云闭了闭眼,牙齿咬着下唇泛起一片白。 头一直又疼又晕,连带浑身都变得沉重,之前的病本就没好,这一路疾行好像又加重了。不过这些都没什么,远没有胸口处的疼痛来的严重,忍一忍就过了。 他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看前面的城门,慢慢地沿着狭窄的路朝前走。 入城之后,四周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行人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类小吃的香味丝丝缕缕地穿透其中。 楼云本是半辟谷状态,已经好一阵没吃东西了。原本随着修为的增加,哪怕一两月不吃也无事,但现在闻到香味,竟觉得饥肠辘辘,走不动路了。 开头一两天,为了尽快远离那个地方,一路疾行已将灵力耗尽。而此地灵气稀薄,加之有病在身,没有灵力的温养,温饱竟成了个要注意的问题。 几米外支着一个糕点摊,热气腾腾甜香四溢。楼云隔着人群站在路边,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他舔了舔唇,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忽然想起身上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路上扔了不少东西,还有些也不记得是扔的还是慌乱中掉的了。 楼云摸索半天,半个值钱的物件也没摸出来,不禁轻叹了口气,眼帘垂了下去。 哎哎那位公子,吃桃花糕吗!祖传的手艺,刚出炉的,粉糯可口!不来一块尝尝吗?卖糕点的小贩瞅着楼云看向这边,忙招呼道。 楼云迟疑一瞬,最终仍是没忍住这股诱人的香味,朝摊位靠近过来,克制地吸了吸气。 公子你看看这桃花糕,甜而不腻,香软可口,重明城找不到比我们做得更好的!价格也便宜,只要两个子儿一块,您来几块? 两个子儿?货币不是灵石吗? 楼云想了想,大约是这里灵气稀薄的缘故,不产灵石,恐怕这里更接近正常的古代。 楼云抿紧唇,又看了眼粉白软糯的桃花糕,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 不管是灵石还是其他货币,他都拿不出来。 哎?怎么,没钱啊,那算了算了。 不等小贩挥手,楼云拉紧了袍子遮住脸,仿佛是怕再闻到那股香味般,快步走远了。 重明城不是个小城,楼云走了好半天也没到头。脑子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肚子又饿,楼云不确定他有没有走错路。 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渐渐少了,白日里争相吆喝的摊贩也都收拾东西打烊,四周一下变得冷清起来。 楼云靠在冰冷的墙边,低声咳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般半阖上眼,顺着墙坐了下来。 他还要穿过这座城,继续往北走才行,这里还不够远,他还要走再远一点,远到离开那个人的世界。 今晚就在这里歇一下吧,荒郊野外都睡过了,睡街上也没什么,明天再继续走。 夜里风大,楼云裹紧了袍子,看着远处人家星星点点的灯火,不知过了多久便沉沉睡着了。 也不知是睡着的还是烧晕的。 呼吸逐渐变得轻缓而绵长,纤长的睫毛在冷风中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落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四下里安静无声,一袭银白华服停留在楼云身侧。 他垂眸静静看了一会,半蹲下身,伸出手,在即将触上对方脸侧时却又停了下来,似乎是怕将人惊醒,或者是别的东西。 楼云双眸紧闭,眉头微皱着,面颊和嘴唇烧得艳红滚烫,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好像在梦里都感到难过而无措,在梦里也无法舒展眉头。 祁朝沉默几秒,轻叹了口气。 悬在空中的手落下,转而轻轻地扣住了楼云手腕。手腕暴露在空气中,被夜风吹得很凉,握上去单薄而细腻。 祁朝小心地放一缕灵力进去探查,片刻后眉头微微皱起。 他迟疑一瞬,似乎是怕被察觉,只输了一点浅浅的灵力进去,随即小心地将人打横抱起,转身朝客栈走去。 两人离得极近,清冷熟悉的气息包围上来。 楼云靠在祁朝怀中,身体无意识地缩了缩,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沉沉睡着,头不自觉地贴着对方胸口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便不动了。 祁朝收紧了手臂,径直走向一座装潢精致的客栈。 这个点客栈也关门了,无人使力,关好的门突然打开了,冷风呼呼灌进来,正伏在桌上打盹的小厮猛一个激灵醒了。 他揉了揉眼抬头看去,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怀里好像还抱着个人,便迷迷糊糊迎上去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待他靠近,只一眼便停了脚步不敢再近半步。 这人好好什么呢? 小厮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只觉得头也不敢抬,眼睛也不敢乱瞟,脚下发软,甚至有种想跪下去的冲动。 住店。淡淡的声音响起。 未等小厮反应过来,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落入他手中,定睛一看,顿时眼睛都要直了。 客、客官,三楼请,我们这儿最顶尖的上房,重明城找不出第二间,包您满意! 小厮知道怀里的那人似乎睡着了,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将人带到房里,退出时问道:客官您还要点什么吗? 祁朝将人放到榻上,拉过被子替他盖好,沉默片刻道:明早送点桃花糕上来,要城南那家的。 小厮刚要应下,却又听对方道:算了。 祁朝垂眸,看着面前人沉沉的睡颜,指尖拂过对方散开的发尾,眸色深沉而安静。 我亲自去买。 第88章 这一觉,是楼云这几天来难得安稳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 脑子还未完全清醒, 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梦里那种久违的,令人舒适安心的气息里。 他半阖着眼, 看着头顶的白色丝质床帐, 柔和温暖的日光透过缝隙照进来, 模糊了梦境和现实的界限。 过了好一会,梦境如潮水般褪去后,他才渐渐缓过神来。 原来是做梦。 楼云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 梦里感受到的怀抱是假的,感受到的气息也是假的, 他怎么会又梦到那样的景象。 怎么又梦到那个人 平息下心绪后, 楼云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 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坐起半身,愣愣地看了眼身侧, 随即挑开床帘朝外瞄了一眼,顿时僵住了。 这、这里好像是个客房。 可他昨晚明明睡在街上,怎么会在这儿? 楼云一瞬间有些混乱, 难道他烧晕了, 自己跑来住店又忘了? 不, 不对。 他垂眸匆匆扫了一眼, 自己身上只一件白色里衣, 还不是他自己的那件, 看来确实是别人将他带到这儿的。 楼云抿了抿唇,从榻上走下,环顾四周,看到自己外袍搭在一张椅上,便走过去披在身上。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一个人的声音透过木门传进来:公子,你醒了吗? 楼云应声,门被推开,一个小厮走进来,手中端着梳洗用具。他将东西放好,转头对楼云笑道:公子感觉如何,休息得可好? 楼云看着小厮,点了点头,问道:那个,请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小厮顿了一下,似是在回忆什么,斟酌道:公子睡着了自然不知道,昨日有个云游医者,在路边见您生着病,便将您带到我们这儿休养,还开了药,让我们按时给您送来。都说医者父母心,那位大人真是位很好的人呢!公子您这几日就放心在此休养,病好了再走不迟。 楼云闻言一愣,皱了皱眉:你说一个云游医者? 小厮好像有些紧张,笑了笑:对。 楼云陷入沉思,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也不记得这本书中有描写过这号人物。 兴许只是不起眼的一个角色吧,毕竟待了这么久也知道,这个世界确实很大,本身的自我完善能力也很强。 楼云神色稍稍缓和下来,又道:那请问,这位医者现在何处?我还未见过他。 他他已经离开了。小厮说完闭紧了嘴巴,好像怕说多了会发生什么似的。 楼云刚起床,神思有些怏怏的,并未发现什么,只有些感叹:离开了怎么就走了呢?我还不曾给他道过谢,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遇见他。 小厮忙道:哎公子,兴许他是还有要事在身吧,且云游四处,本就行踪不定。那位大人一定一路悬壶济世广结善缘,有缘定会再见的。 楼云点了点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外面,发了好一阵呆,也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小厮手脚麻利地安置好东西,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被叫住。 等等。 小厮心里一紧,咽了口唾沫,转身看见对方手中突然握着一柄剑,那剑一见便知不是凡品,流光熠熠,气势逼人,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光芒,简直要闪瞎眼。 小厮下意识腿下一软,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却见对方将剑哐当一声放在桌上,朝他推了推。 我全身上下,可能就只剩这个值点钱了。这房间看着也不便宜,这剑你拿去,勉强当做这几日的房钱吧。 啊?小厮愣住了,旋即像是被吓到般连连摆手,别别别!这这怎么能行呢!您真要换,我们这几间客栈都不够您换的啊! 楼云垂下眸子,扇子似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情绪,他手指轻轻抚过剑鞘某处,那里还深深刻着无茫两个字,一笔一划仿佛滚烫的烙印,烙在心脏上,烫得人疼痛不已。 他静默片刻,突然闭上眼,微微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哑声道: 拿走吧,你若不收我便扔了。对我来说,这剑再贵重也已经一文不值了。 空气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细微而压抑的呼吸声。 虚空之中,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暗流在悄然涌起,又被生生压下。 小厮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接过剑,躬了躬身退出去了。 楼云看着那剑消失在视线里,垂眸看着空荡荡的桌面,有一瞬怔忡。 旋即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正想倒杯茶水润一润喉咙,却听见门外传来几道杂音,像是有人摔倒了。 他侧头看向紧闭的门,猜想是否是方才的小厮没拿稳东西,跌倒了,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下一秒,门忽然被重新打开,小厮有些慌地走进来,面色略微泛白,衣袍上似乎还有些灰,而怀中的剑已经没有了。 他朝楼云笑笑,语气有些不自然道:瞧我这记性哈哈哈公子,这是您的桃花糕,方才忘记送进来了。 说着将手中的油纸小心地放在桌上。 十几块粉糯精致的桃花糕堆叠在上面,面上隐约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混着甜香的气息十分诱人。 这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的,样子还有些眼熟。 楼云看了看桃花糕,又看了看小厮,迟疑道:这是? 小厮小心道:这是我们客栈送的,公子您尝尝合不合胃口,不行咱们再换。 哦。楼云点点头,不知是不是被昨夜的梦影响到,暂时没什么食欲,只扫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谢谢,有心了。 小厮见楼云收下了桃花糕,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赶紧躬身退下了。大约是走得慌张,离开时门竟然忘了关。 楼云起身走到门口,正欲拉上门时,恍惚中闻到空气里掺杂着一股极淡极淡的清冷味道。 那味道太淡了,再去闻又没有了,仿佛只存在了一瞬间,又仿佛只是清晨梦醒后残余的错觉。 楼云按在门上的手顿了顿,也不知怎么的,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将门拉上。 走廊里又重归寂静。 走廊尽头拐角幽深的阴影里,一个人影静静立在那里。 他背靠在身后的墙上,微微抬起的下颌紧绷,垂下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剑,许久都没有动作。 第89章 小厮送上来的汤药放在桌面,楼云坐回桌前, 端起药碗闻了闻, 一股清苦之气。 自己也算运气好吧,一路上被人救了两次, 不然靠他这副生病的躯体, 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路边了。 若是就这么死了 楼云看着药碗中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眼底渐渐透出几分倦意,好像对眼前所见都失了兴趣。 他盯了片刻,头一低, 还是默默将药喝掉了。 头还是有些晕,病情并没有因为喝了药而立刻变好。想来那个云游医者也许只是个普通人, 而非修仙者, 治疗他的病应该要费些日子。 若要等病好,便要在这里待上几日。虽然没仔细算过,但此处距魔尊殿应该也很远了,只悄悄待几天, 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 这么想着, 楼云没什么精神地伏在桌上片刻,觉得有些无聊,干脆起身下楼转转。 下到客栈一楼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往来交谈声此起彼伏, 好不热闹。 楼云下意识拉低了头上的袍子, 遮了遮脸, 找了个位置坐下。客栈自来都是往来旅者交汇的地方,各式各样的人都可能遇到,楼云这副打扮倒也没引起人注意。 分卷(53) 他到了碗茶水,拿在手中,听见旁边一人低声道:诶,你们知道吗,柳家的独子好些日子不见人影了,是不是失踪了? 另一人道:什么失踪,他是被柳家宗族的人收走了,说是有修仙资质,将来要送去大仙门修行呢。 那人顿时羡慕道:这是什么运气!?我什么时候也能被送进仙门,就是做个外围弟子也好啊! 说完似乎觉得意犹未尽,瞥见楼云坐在一旁,便随口道:诶,这位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楼云捏着茶碗的手一顿,好半天才淡漠道:进仙门,也没什么好的。 哎你这人那人没想到楼云是这副反应,登时多看了他两眼,以为楼云不了解情况,便开始絮絮叨叨给他解释其中好处。 凡人眼中的修仙好处,无非就是可光宗耀祖,可享绵长寿命,可威震八方随心所欲,再在漫长的时间里期盼着某日道成飞升。 楼云也不阻止对方,任凭对方苦口婆心地讲,依旧神色恹恹的,毫不关心的样子。 他手指搭在碗边,抬眼漫无目的地看向厅中,片刻后淡色的瞳仁一怔,神情微动,像是注意到什么。 厅中往来的人越来越多,隔着几张桌子的地方,一黑瘦男子站在一富商打扮的人身后,趁着混乱顺走了一个荷包,富商喝酒正喝在头上,毫无察觉。 楼云双眼微眯,盯着前方蓦然起身。 身边那人还在说着,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一跳:你怎么、诶我还没说完呢你别走啊! 楼云绕开前方的人群,快步走近,正欲拦住黑瘦男子,眼前突然翻身跃出一道人影,先他一步拦在了那男子面前。 你站住!把东西还回去!清脆的童音骤然响起,周围一静,人群纷纷朝这边看来。 一位十来岁的青衣小童站在那里,仰头看向面前足足高他一半的人,稚嫩的面上正气凛然,毫无惧色。 黑瘦男子眼见事迹败露,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刀,恶狠狠地朝小童舞去,想逼退对方让出路来。谁知青衣小童侧身一偏,转头冲上去与他打在一起。 出乎意料地,这青衣小童似乎习过武,人虽小,但使力都在巧处,硬是让那男子轻易脱不了身。 两人动静有些大,越来越多人朝这边望来,议论此起彼伏,还有人嚷嚷着要去报官。 黑瘦男子顿时急了,仗着身量优势下手越发狠厉。青衣小童毕竟年少缺乏经验,一个不慎,当即被掀倒在地,头顶的刀尖就要落下,围观人群里有人已经惊叫出声。 咔一声脆响,一支细长的竹棍稳稳挡在青衣小童头顶,将小刀震飞出去。 黑瘦男子惊诧抬眼,却只看见面前一片灰影一晃而过,随即腰身一痛,膝盖被竹棍猛击,人就被掀翻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楼云将竹棍立在身侧,俯身拉起青衣小童:你没事吧? 小童很快爬起来站好,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似有光亮,他冲楼云笑了笑:我没事,谢谢小哥哥! 四周的人群一拥而上,都帮忙把那黑瘦男子按住,推挤着扭送去了官府,大厅看热闹的人一下散了不少。 楼云低头看了看小童,叹道:你真是胆子也是大,就不怕被那人伤到吗? 小童正要回答,目光一偏,越过他身侧看向后面,顿时整个人像是照见阳光般,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师尊!青衣小童冲他身后兴奋地叫道。 楼云听见这两个字,身体仿佛被定住般怔在原地。 他迟疑片刻,才缓缓转身看去。 一位陌生的白衣男子站在客栈门前,朝着这方温柔地笑着。 青衣小童小跑过去,肆无忌惮扑进了对方怀里。白衣男子将小童接住,揉了揉他的头,小声问了几句,又笑着像是在夸奖。 街上的日光明亮而耀眼。 楼云盯着门外看了一会儿,睫毛轻微地颤了一下,忽然侧头别开了目光。 为何胆子这么大,难道不怕受伤吗? 这个问题,似乎问得多余了。 楼云拿着竹棍的手收紧,嘴唇紧抿,转身正要走开,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声: 这位仙友请留步。 楼云身形一顿,还是转过身看去。 那位白衣男子牵着青衣小童走到他跟前,对他微微一笑:多谢仙友出手,救了玖儿。 楼云垂眸,很轻地笑了下:没什么,其实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有事吧? 白衣男子没承认也没否认,低头捏了捏小童的手,又笑道:仙友救了玖儿是事实,玖儿很喜欢你,不知仙友师承何处,可否告知名讳? 我楼云眼神变了变,最终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师尊。 哦?白衣男子愣了下,奇道,可你方才出手时,我虽只看到几眼,却也能看出你所修之法并不一般。 他回忆了下,目光落在楼云手上,肯定道:你使剑,且教你剑法之人,定不是寻常人。 楼云低头,手中还握着那只竹棍。这竹棍本就是方才一时情急胡乱抓的,现在莫名有些烫手。他抿了抿唇,忙把竹棍丢在一边,偏过头否认道:我不是 白衣男子笑了笑,知道他是不愿意说了,也不继续问,只略微可惜道: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他指了指外面,道:我来的路上见到家不错的茶楼,想请仙友过去坐坐以表谢意,不知是否愿意? 青衣小童往前两步,拉住了楼云袖子,楼云低头与他对视两眼,点头道:好。 三人换了家茶楼坐着,白衣男子点了些小食点心,又从身后抱起一坛酒来。小童本来双手捏着点心吃得正欢,见到那坛酒,顿时眼睛一亮,将手中的点心放下,嚷道:哇!我也想喝! 白衣男子瞥了他一眼,正色道:不可。 小童顿时有些丧气,悻悻地重新捡起点心吃了两口,眼睛却一直偷偷瞄向酒坛。 他好像很喜欢那坛酒?楼云问道。 白衣男子笑了下:小孩子心性,好奇而已,我并未给他喝过。 说着打开酒坛,一股醇香的酒味飘了出来,沁人心脾。他给楼云倒了一杯递过去,说道:我这次带玖儿出来得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这酒是我偶然所得,还算拿得出手,仙友莫要嫌弃。 怎么会,况且我也没做什么。楼云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突然怔了怔。 此酒名曰仙人醉,传言百年才可得一坛,极为难得,也不知是真是假白衣男子顺势说起酒的来历。楼云一面听着一面喝酒,心思却飘到了其他地方。 这酒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或者喝过? 楼云想了好一会儿,始终记不起这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心下生起一股隐隐的烦躁,又不动声色按下去。 白衣男子见识挺广,给楼云讲起一路的见闻也颇为有趣,楼云渐渐听入了迷,半日下来,不知不觉酒坛便空了。 天色稍稍暗下来,青衣小童脸上红扑扑的,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喝过酒。 白衣男子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无奈,将人揽到怀中,点了点他的额头。 小童伸手捂住额头,含糊不清道:师尊,我错了。 哦?何错之有? 唔,我不该偷偷喝你的酒 楼云突然抬眼看去,盯着小童两秒,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白衣男子叹口气,也没再说话,因为小童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他转头对楼云道:实在不好意思,玖儿睡着了,我得带他回去,今日就此别过。对了,这里还有一坛未开封的仙人醉,就送给你吧。 楼云回神,两人道别后,那对师徒便离开了。 楼云靠在桌上,垂眸看着那坛酒好一阵,轻轻笑了一下,眼里像浸透了水般一片薄薄的凉意。 这酒他确实见过。 准确地说,他见祁朝喝过。 那还是很早之前,他们落入绝谷里,他为了让祁朝高兴,便去寻了一株草药,没想到草药是寻回来了,命却差点没了。 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泡在温泉里,而当时的祁朝在岸上,背对他,喝的正是仙人醉。 楼云沉默了片刻,觉得夜风有些凉了,起身抱起酒坛,慢慢地往回走。 一路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怎么回来的,楼云坐在自己的客房里时,才意识到月亮已爬到了半空。 白日里喝了不少,这酒后劲似乎也有点大,楼云脑袋昏昏沉沉的,有些发热。他盯着桌上的仙人醉半晌,突然伸手揭开了酒封。 清冽的酒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楼云摸着酒坛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盛了满满一碗酒。 他伏在桌上,指尖磨蹭着冰凉的碗沿,就着窗外凉薄的月光,慢慢地喝完了一碗。 酒的后劲已经翻涌上来,浑身都是热的,连呼出的气息仿佛也是热的。眼角被逼出一片薄红,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楼云摇摇晃晃地按住酒坛,又倒了一碗,正想将碗送到嘴边时,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一只手从他面前抽走了酒碗。 别喝了。 清冷的气息混着酒香扑面而来,将模糊遥远的回忆勾得越发浓重。 楼云像是被什么刺激到,眉心一皱,伸手想夺回酒碗:你把它还来 伸到空中的手被扣住,视线翻转,整个人瞬间被紧紧拉进一个怀抱。对方的呼吸声沉重而清晰,混着清冷幽深的气息充满了这片空间,楼云眼眶刹那间红了。 他靠在那个怀里,每一寸呼吸都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他颤抖着吐出一口气,衬着月光看清眼前一大片银白色的华服。 楼云失神一会儿,低声叫了两个字,突然像想起什么般,双手在怀中和腰侧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找得很仔细,也很着急,迷茫的神色中带着不知所措的慌乱。 你在找什么?祁朝察觉到他的异样,想拉住他,却被楼云挣脱开。他反复地在身上寻找摸索,寻不见之后神色愈发慌乱。 不见了不见了楼云低声喃喃着,视线茫然无措地飘向四周,他走到榻前,掀开被褥开始一寸一寸地翻找。几遍过后仍然没有找到,他缓缓蹲在榻前,仿佛伤心至极般将头深深埋下,背脊弯曲着,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在微微颤抖。 祁朝看着那个颤抖的背影,整个人仿佛被刀扎般的疼痛淹没,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深吸口气走上前,跪在那人身后将人搂紧,这才听清楼云在不停地念着:玉佩玉佩不见了 祁朝一怔,手上用力,将人抱得更紧,他低声叫道:楼云。 楼云似乎沉浸在情绪中,并未给他回应。 祁朝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强硬地将人翻身正面对着自己,头抵在楼云额上,沉沉地望进对方眼里。 楼云祁朝低声唤道。 他从胸口翻出一样东西,用力塞进了楼云手中。他按住楼云的手指,十指交错而滚烫。 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是想我的?他凑近楼云,仿佛急于确认般急促地问道,嘴唇下落,颤抖着贴上了对方微凉的唇角,你还是愿意认我的对不对? 楼云侧头避开了这个吻。 他感到手中多了一个温凉的物件,举起手端详片刻,发现是一块温润剔透的玉佩。 那玉佩掌心大小,面上雕着一只飞舞的鸟,栩栩如生,精妙异常。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让玉佩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完好无损,找不见一丝裂缝。 楼云目光紧紧盯着玉佩,静了几秒,忽然手指用力将玉佩握紧,微微发抖。 他绷紧身体用力推开面前的人,眼角泛红颤声道:你不是!你走! 一点光亮在黑暗中疾速划过,只听一声脆响,玉佩被用力摔在地面,无数碎片飞溅而起,四散开来,落在那片银白华服上,一片狼藉。 你不是我师尊你毁了我师尊! 楼云哭了起来。 你把我的师尊还给我! 第90章 重重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明月悬于高空, 隐隐有被遮挡的趋势。重明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偶尔卷起一阵冷风,像极了某种风雨到来的前奏。 屋内沉寂的黑暗中, 楼云蜷成一团靠坐在榻前, 背脊因着抽泣而微微发抖。他头埋着, 极力压制的抽泣声从口中逸出,回荡在房间里。 那抽泣声太过悲伤,仿佛是失去了什么最为重要的东西, 绝望和伤心铺天盖地而来,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 祁朝跪在一尺外, 掌心撑在散落的玉石碎片上, 温热的血流了出来,他像是毫无察觉。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触手可及的距离,两人间却像横隔着万丈深渊。 细密的疼痛从胸口泛起, 心脏是痛的, 连呼吸都像是痛的。 他想触碰对方,想将人抱进怀里亲吻,吻他的眼角嘴唇让他别哭了,可浑身像被定住般动弹不得,胸口仿佛被重物碾过,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指尖动了动, 缓缓抬起朝前探去。 楼云。祁朝很轻很轻地叫道,嗓音干涩而不稳,无数复杂而欲言又止的情绪夹杂其中,最终只化为了这两个字。 他揽过楼云的肩,尝试着重新将人抱进怀中,然而怀里的人一怔,手撑在他胸口,胡乱用力想将他推开。 醉酒的人本也没什么力气,那几下推拒除了将衣衫弄乱根本无济于事。可那副拒绝的姿态犹如一记重击打在祁朝心口,他面上一白,只觉得心脏像被一把刀一下一下凌迟着。 他强行将人按在怀中,手臂收紧,如溺水的人般紧紧抱着对方,感受着那份体温和气息,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点疼痛。 分卷(54) 楼云,他哑声道,别拒绝我,我 话未说完,肩窝处传来一阵剧痛。怀里人嘴一张,狠狠咬在了哪里。 这一口咬得极狠,片刻后似乎还嫌不够,又用力加深了下去。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飘散开,祁朝眸光闪动,仿佛是怕怀里人咬得辛苦,他默默侧过头,腾出大片肩颈送到对方面前。 过了一会儿,楼云似是用光了力气,略微喘息着松开了肩膀。淡淡的月光下,楼云唇角染着一片鲜艳的血迹,格外刺目。 祁朝目光落在那抹血迹上,下意识抬手想替他抹去,然而啪一声轻响,悬在空中的手被打了回来。 楼云偏头不看他,朝后缩了缩,散落的长发遮挡了大部分表情,只能见到一点抿紧的唇角。 祁朝喉结滚动,张口几次才找回声音:楼云。 低哑的声线里满是痛苦,全然不见了往日的清冷自持。 他眼底翻涌起摄人的血色,浓重的魔气隐隐从体内溢出,祁朝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眼底的血色也随之褪去几分。他想伸手碰一碰眼前这人,迟疑片刻却又放下。 这个人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仿佛什么也抓不住。话语里是拒绝,行为里是拒绝,连每一分神情都写满了拒绝。 心脏压抑到无以复加,他看着楼云许久,哑声道:你不肯认我了吗? 空气凝滞一瞬,方寸间,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楼云静了几秒,身形不稳地起身,轻轻推了他一下。 你走。楼云喃喃道。 你不是我师尊。 祁朝面色刹那变得惨白。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抬头望着对方,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下一秒,狭长的双眼骤然变得赤红,浓重的黑色魔气自他身上涌出,翻滚着将人淹没。魔气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四周,地面承受不住地发出吱呀颤动,几欲崩塌。 祁朝绷紧下颌,难耐地闭了闭眼,魔气翻涌的势头顿时停滞了几分,渐渐有退回的趋势。 可还未等魔气退回一半,祁朝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短促地吐出一口气,承受不住般伏在地面。周身的魔气顿时死灰复燃,如失控的凶兽般汹涌而出,张牙舞爪地扑向周遭一切。 顷刻间墙倾地裂,房屋轰榻之声不绝于耳,其中夹杂着无数惨叫声,哭喊声奔逃声不绝于耳,烈焰并着黑色的魔气冲天而起,遮天蔽日,一瞬间犹如人间炼狱。 失控的魔气持续朝四周扩散,几息间,半座重明城沉浸在鲜血火海中。 楼云靠在废墟中勉强睁开眼,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前震开一股渗人的威压,阴冷带着嗜血的杀意。他本能地伸手挡在身前,却被这股威压震得喉头一甜,咳出一口血来。 楼云 他听见有人轻轻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痛苦和渴望。 楼云勉力抬眼,看见几步外压抑的魔气中间,一道银白色的人影跪在那里,正朝他望来。 那双狭长冷清的眼已变得赤红,里面翻涌的浓重情绪让人心底一颤,面上是从未见过的神情,仿佛带着无尽的痛惜和悔意。 他看见对方朝他动了动口型,还未看清那是什么,失控的力量再次席卷而来。 楼云吃痛地发出一声呻吟,余光中,他瞥见那道银白色的身影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抱他。但魔气迅速翻涌而上,两人离得越近,那股威压越重。楼云被压得连咳数下,待他再抬头时,对方已经从重重魔气中起身,连退数步。 清越冷冽的剑光划过,一柄剑突然出现在祁朝手中。 他将剑转了个方向,对准了自己胸口。 楼云愣住了。 下一瞬,闪着寒光的剑身深深没进了胸口,毫不犹豫贯穿了身体。 银白的衣袍被刺目的血浸透,祁朝嘴角噙着血,抬眼看向他,目光温柔而充满怜惜。 肆虐失控的魔气,随着主人的重伤而衰弱下去,渐渐开始平息。 祁朝握剑的手用力一动,闷哼一声,从胸口抽出了剑,脱力般将剑撑在地面,朝他跪了下来。 温热的血液沿着剑身流下,将地面浸湿一片。 沉沉夜色中,祁朝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轻声开口道: 对不起。 楼云怔怔的站在原地。 祁朝看着他,继续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瞒你这么久。 祁朝用力撑着剑,站起身,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走来。 楼云,我不是刻意瞒你的。 一开始,我并未记起你 祁朝走到楼云身前停住,深深看着他。 四周风声卷动,砂石疾走,之前肆虐的魔气已几乎消失殆尽,从很远的天边传来滚滚雷声,八方乌云朝此聚集。 祁朝垂下眸子,眼底浸润着温柔的情绪。 千年前,我只寻到你残缺的神魂,不得已将你送入异世温养魂魄,作为代价,我自己也入了轮回。 三百年后我转世重生,却没有了此前的记忆。直到重新见到你,我才慢慢想起来 本该早一点告诉你,但此前误解已久,不知该如何开口。后来又发现有人随你一起来到这里,怕他对你不利,便想着先解决掉他再告诉你。谁知 祁朝惨淡一笑:已是晚了。 天边惊雷闪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大。巨大的雷电落在头顶,轰鸣声响彻大地,惨白的光芒过后,天空竟如要崩塌般摇摇欲坠。 祁朝单膝跪地,伸手拉住了楼云的手。 带着温度的血液沿着指缝流淌,渗进了两人交叠的掌中,不知滚烫的是血液还是掌心。 祁朝仰头看向楼云,手指用力收紧,像抓住什么至为珍重的东西。 他认真地望着他,语气哀伤道:楼云,我花了一千年的时间重新遇见你。 你怎么能不认我? 你不能不认我 冰凉的唇吻上了楼云的手背。 你别不认我 . 景华仙门,主峰正殿内。 所有峰主聚集一处,遥望着远处的天地异动,神色皆是凝重。 突然门外一片白光闪过,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破空而来,一甩衣袖径直走进正殿。 众人顿时极为惊讶,忙迎上去道: 玉汀师祖! 玉汀师祖你不是早已不管此界俗事了吗,为何又下来了? 难道此次异动非比寻常? 玉汀圣人并不答话,目光一扫,皱眉道:祁朝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剑尊几个月前便闭关,不知所踪了。 玉汀圣人神色一凛,低头掐指算了片刻,望着远处天际的异动叹了口气。 有人不解道:玉汀师祖,这异象难道剑尊能解? 玉汀圣人摇了摇头,半晌才道:此方世界将倾。 众人一愣,神色逐渐转为不可置信。有人惶恐道:此方世界若倾,那我等岂都不复存在了?必须阻止啊!求师祖点明破解之法! 求师祖点明破解之法! 玉汀圣人摆摆手拦住了他们,面色沉重,幽幽叹道:我们左右不了的。等吧。 他望着天边,喃喃道:一千年了,难道还是破不了这一劫吗? . 重明城内。 祁朝的一吻落下,只觉得有冰凉的液体滴到他唇上,苦涩带着咸味。 他神色一怔,抬眼看去,不自觉握紧了对方的手。 楼云,他怔怔道,你是在为我哭吗? 更多的液体顺着对方白皙的下颌滴落,祁朝感到眼前人突然俯身,怀里扑进一个温暖的躯体。对方紧紧抱上他,靠在他耳边,微微颤动着哭得泣不成声。 祁朝觉得似乎从怀里人身上感受到温暖,还有股柔和的力量。冰冷残破的胸口处变得温热起来,一点一点感受到某种有力的跳动,还有逐渐弥漫开的疼痛。 他迟疑着搂紧了对方,似乎不敢确信面前的事。 他听见对方埋在他肩头,断断续续哽咽道: 不是的 不是的,我没有 祁朝下意识收紧了环住对方的手臂,下一瞬,唇上贴上一片滚烫带着颤抖的柔软。 楼云搂着他,吻了上来。 师尊楼云眼角通红,眸中噙着泪水,眼底满是赤诚又热烈的情绪,他望着祁朝道,我没有不认你,我不是,我只是,我 嘴唇重新被封上,祁朝按住他后颈,侧头吻上去。 这一吻很漫长。 天边滚滚巨雷不断响起,白色闪电从云层中划过,耀眼的一瞬间在地面投下两道痴缠在一起的人影。 许久之后,两人终于分开。 楼云微微喘着气,低声道:师尊,我不是不认你,我只是怕怕你之前只是在看我笑话。 他红着眼眶,直视着祁朝,眼里似有星光闪动。 他缓缓道:师尊,我倾慕你。 回答他的,是祁朝收紧的怀抱,和覆上的唇。 楼云,我心悦你,从一千年前就是。 第91章 风卷云涌的天际异象, 在天明前渐渐消失殆尽。 不断作响的雷鸣声沉寂下去, 厚重暗沉的夜色也褪去, 金色的晨光从地平线跃出,昭示着新生般洗掉了整夜的阴寒。 这一夜结束了。 废墟深处, 大片地面被血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在晨光下反射着碎金般的光泽。 楼云跪坐在上面血泊中,低着头,伸手朝面前人不断地输送灵力。 祁朝闭眼躺在地上, 苍白的面色衬得五官越发冷峻,呼吸浅浅的,看起来安静而平稳,仿佛睡着了一样。 可放在一旁的手还紧紧扣住楼云的,像是某种执念, 未干的血液顺着交叠的指缝流淌, 渗进被血浸透的衣袍里。 胸口血色的衣袍下,被一剑贯穿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仔细探去,还能感受到有力的心跳。 楼云细细地感受着那股心跳,松了口气, 他抿了抿发白的嘴唇, 额角的冷汗随之淌了下来。 祁朝的伤情终于稳住了。 而他周身的灵力为了填补祁朝的伤已经过度消耗,身体也极度虚弱。若是现在还不能稳住伤情, 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虽然自己的灵力枯竭了, 但腹里的东西还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热度, 勉强支撑着他保持意识。那是他穿书那天,或者说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从魔道圣女那里得到的东西。 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记得很早以前,祁朝说过那是他的东西,曾想将它要回。可后来不怎么提了,自己也就渐渐忘了这事。 直到刚刚两人相拥时,祁朝温热的血液大片浸透过来,体内那样东西像是受到感应般,涌动着热意和滚滚灵力,争先恐后地涌向对方。 而祁朝体内原本紊乱的魔气,在那道力量的安抚下,竟渐渐平息下来,不再狂躁地四处乱窜。 恐怕之前祁朝魔气失控,也跟自己体内的这个东西有关。 若他能早些把这个东西还给对方,想必魔气就不会失控,祁朝也不必自己朝胸口刺一剑,用杀敌一千自伤一千的法子来强行压制魔气了。 楼云思及此,不自觉握紧祁朝的手,亲呢又愧疚地将头靠上去,轻声道:师尊,对不起 虽然没有受伤,可胸口也像被刺了一剑般,有股穿心的疼痛。 这个人是他师尊啊,立于世界之巅,天之骄子般的人物,真正能伤他的人少之又少,但两次受伤被一剑穿心,都与自己脱不了关系。 自己这个徒弟,当得真是混账。 楼云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下心绪,抬头望了望四周,经昨夜魔气一番肆虐的洗礼,目之所及一片狼藉,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这里地域偏僻,灵气稀薄,并不利于伤病恢复,师尊如今的状况还是得回去才行,回魔尊殿或者凌云峰,总比在这里待着好。 可这里离魔尊殿或是凌云峰,岂止隔了百里。楼云突然恨自己为何要跑到这里来,以如今他这副样子,根本无法带着师尊很快地回去。但无论如何,他都得拼尽全力将人带回。 楼云咬了咬牙,强撑着身体,正想带着师尊换个地方时,从祁朝袖口里掉出一样东西。 待看清那样东西是什么后,楼云神色一怔。 那是在路上早已被他扔掉的纳戒。 原来被师尊捡了回去。 师尊一直跟着他的。 楼云心里一阵酸软,捡起纳戒,感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挣扎着想出来。 他打开纳戒的封口,顿时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一只眼熟的鸟扑腾着跃了出来,化出人身扑向了他。 啊楼云,我终于被放出来了!秋河委屈地扑进了楼云怀里,不料楼云像是承不住他的力道般,被扑得后退半步差点站不稳。 秋河顿时觉得不对,仔细看看楼云,皱眉道:咦,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你受伤了? 楼云还未回他,他便四下里看了一圈,面上浮起惊诧,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怎么秋河目光落在一身血衣的祁朝身上,怔得说不出话。 秋河。楼云按了按秋河肩膀,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住的虚弱,仿佛说出的两个字也要随风轻易飘散。 他看向秋河,眼底浮起一丝安心的情绪,像是于困境中抓住一块可靠的绳索,从刚才就一直强撑的身体和精神因为秋河的出现,顿时松懈下来,随之的疲惫感成倍翻涌而上,转瞬将人吞噬。 还有你在,真好 等等楼云,这、这发生了什么?秋河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他下意识搂住楼云逐渐倒下的身体,神色急切带着茫然。 楼云摇了下头,在渐渐模糊的神志中用力握紧了秋河手臂,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你一定要快点将师尊带回去一定要 分卷(55) 疲惫和困顿如潮水般涌来,楼云眼一闭,意识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一月后。 景华仙门凌云峰。 清晨的阳光带着暖意,又没有午后那般过分炽热,伴着徐徐微风,很是惬意。 竹屋内的桌上放着一盘刚摘的果子,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味,很是诱人。 楼云一身雪色长袍坐在桌旁,一双淡色的眼睛格外好看。他目光落在果子上,瞳孔中倒映出果子青色的影子。 他注视了两秒,拿起一颗咬下,不禁被甜得微微眯了眯眼。 这个不错,叫什么?之前好像没吃过。楼云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转头朝锦白笑着问道。 锦白眨眨眼,道:怎么没吃过,就是去年你刚来的时候吃过的呀,你忘啦? 是吗?楼云又低头看了果子几眼,轻轻笑了下,看来是我忘了。 他捏起一颗果子端详片刻,目光有些飘忽,像是在看果子,又像在透过果子想什么东西。 锦白不知道楼云在想什么,但看他这副沉默的样子有些担心。 大约一月前,许久未见的秋河突然出现,带着昏迷不醒的楼云,以及重伤的剑尊。 这消息顿时炸开来,在场几人神色大变。几百年来,剑尊什么时候受过这么重的伤?又有谁能伤剑尊? 景华仙门当下封锁了消息,尽天材地宝将二人细心调养,各峰峰主们日日前来探望,生怕出什么差错。令人欣慰的是,几日后楼云便醒了,除了还需长时间调养外,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从他醒后,他便一言不发一刻不离地守在剑尊身边,谁来也劝不动,急得凌云峰一众人无可奈何,生怕楼云没好完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折腾又倒下。 就那么僵持着过了几日,剑尊终于醒了。 那日,从来不主动接近剑尊的秋河,破天荒第一时间去了剑尊屋子,出来的时候,背上背着楼云,人已经睡着了,说是剑尊强制令他入睡的。 此后,大约是因为剑尊还需静养,又或者是楼云身子并未好也需静养,剑尊发了话,只允许楼云隔日来待一小会儿,其他时间必须好好回去休养,直到身体完全恢复。 而每天在自己房里的楼云,大多时候便是看着某一处发呆,或是伏在桌上写着什么,一坐便是半日。虽然看起来有些落寞,但休息时间确实大大增加了。 锦白思及此,看着楼云垂下的眸子,心里有些不忍。依照剑尊的意思,昨日楼云已去过了剑尊那里,今日应该好好在房里休息的。 他想了想,状若无意道:咳,这果子还有一份,过会儿还要给仙上送去。 楼云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下,他抬眼看向锦白,对视了两秒,嘴唇微张,突然站了起来。 我去送。楼云道。 穿过熟悉的青石小路,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另一座竹屋门前。 他手中端着一盘果子,抿了抿唇,轻轻推开了房门。 这些日子,楼云还没这么早到过师尊的房间,本以为师尊没起,他想着悄悄把果子送到,偷偷把人看两眼就走,谁知踏进房中时,却看见桌边坐着一道银白冷峻的身影,正抬眼朝他看来。 楼云一怔,捏着盘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心虚地顿了顿脚步,但最终还是抵不过面前这个人的吸引力,快步走了过去。 师尊。楼云把果子放在桌上,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祁朝,又心虚地垂下眸子,连叫出的两个字里,似乎都带着几分隐秘的试探。 他低着头道:这个、我是过来送果子的,没有不听你的话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轻得几乎听不见。 楼云抿着唇,心里有些不安。师尊的伤还没好,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明明答应了痊愈前都隔日再见,自己却不听,要是惹师尊生气,影响到身体休养,自己这真是 楼云思及此,心里竟有些后悔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楼云还未回过神,便被对方伸手拉了过去,紧紧圈进了怀中。 方寸间全是那股令人心动的气息,楼云呼吸乱了一瞬,只觉得心脏变得微热而充实。 来就来了,别想那么多。祁朝低声道,他顿了下,稍稍松开手上的力道,看着楼云眼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继续道:你来了,我很高兴。 楼云耳根烧起一层薄红。 祁朝眸色略深,他指尖抚过楼云侧脸皮肤,勾住了对方下颌。 两人靠得极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吐息,温热而微乱。 不让你每日都来,其实是不让我每日都见你。你身体还未痊愈 祁朝一侧头,温柔地贴上了那片柔软的唇。 我怕我控制不住。 第92章 清冷醉人的气息侵入进来, 楼云在这攻势下很快溃不成军。 分开的时候, 祁朝看他一眼, 突然伸手盖住他眼睛,又低头在他唇角吻了下。 别这样看着我, 祁朝哑声道,你现在还受不了。 楼云呼吸微乱,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怔了下, 热气轰一声在脑内炸开,纤长的睫毛在祁朝手心颤动,一时恨不得转头把脸捂住。 不、不是楼云结结巴巴道,我没有 祁朝笑了下,微凉的指腹碰了碰楼云红透的耳垂, 激得面前人浑身一颤。 嗯, 没有就没有。祁朝温声道。 楼云抿紧唇,双手拉下盖住他眼睛的手,露出浸了水般的眸子,和染着薄红的眼角。他快速看了对方一眼,又仿佛被什么烫到般, 躲闪着瞥向别处。 我身体没什么的, 早就恢复了师尊你才要好好休息,这才多久, 怎么能随便起身走动。 楼云头微微低着, 语气正得不能再正。 祁朝手心一翻, 反握住了楼云的手,十指深深交叠在一起,说道:你担心我吗? 楼云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条件反射想把手抽回,却被对方用更大的力道扣住,分毫动弹不得。他只得放弃抽回手,任凭对方握着。 我当然担心师尊了楼云抬眼,你伤那么重,还是别随意起身了,快去躺好吧。 说着就想推着祁朝回榻上去。 祁朝果真起身,被他半推着走回榻前,却伸手将人一起按在了榻上。 !! 视野顿时翻转,楼云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怔忡,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祁朝的墨色长发有几缕垂下来,扫过楼云脸侧,勾起几丝冰凉的痒意,让人莫名觉得空气热了起来。 我伤好了的,祁朝撑在他上方,平静地看着他,拉过他的手探向胸口受伤的地方,你检查一下? 好、好了?楼云凭着还能转动的理智想了下,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 下一秒他便僵住了。 祁朝引着他的手,将银白色的外袍褪下,开始解里面的雪色中衫。 楼云手一抖,脖子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想将手收回,可手被用力扣住挣脱不开,不得已颤声道:师尊 这一声叫出去,本是想求饶的,可听起来仿佛在撒娇一样,楼云脑子已经完全罢工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 祁朝闻声动作一顿,轻轻笑了下。 想什么呢,今天不会动你。 雪色衣衫被拉下,露出大片冷玉般的皮肤。在心口处的位置,有两道剑伤突兀地交错着,一新一旧,虽然都已经愈合了,但与四周的皮肤依旧格格不入。 目之所及的皮肤皆是一丝无暇,唯有那两道剑伤,像是某种深刻而滚烫的记号般,执着地留在那里。 楼云盯着伤口处,神色有些发怔,他缓缓伸手抚过那里,指腹传来微微凹凸不平的触感,和下面有力而灼热的心跳。 即便没问出口,祁朝也没说,但他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两道伤疤,是被刻意留下的。 自小习剑,在此间立于剑道顶峰,被称为剑尊,要说一路以来从未受过伤,那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这片衣袍下,唯独只见这两道交错的剑伤。 楼云手指停留在那片胸口处,心底忽然有些难过,他沉默片刻,闷声道:为什么? 祁朝看着他,平静道:有段时间怕牵连到你,所以不能来见你那时只想给自己多个念想,没别的意思。 他退开一些,将楼云拉起,动作自然地帮对方理了理散乱的发尾,正色道:此次于我而言是为一劫,破劫之后,修为必会更进一层。近日已隐约感到破空之气,想来境界已经压制不住了,不久便会飞升上界。 楼云一愣,怔怔地看着祁朝,一点一点消化着这段话的意思。 飞升上界? 意思是说,过不了多久,师尊便会离开了吗? 绵密的闷痛从胸口蔓延开,楼云只觉得脑内空白一瞬,什么也不能思考了。他看见祁朝的嘴唇开合,似乎还在说什么,可他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祁朝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看向楼云的目光颇为无奈。他捏了捏楼云手心,示意对方回神,然后继续道:楼云,我是说,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们以后经常回来也行。 楼云根本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点点头,勉强笑道:那、那恭喜师尊了嘴角是笑的,看神情却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 祁朝静了一瞬,看过来的目光变了几变。 你真是祁朝欺身上去,覆在了那片乱说一气的嘴上,在我面前也能走神成这样。 楼云感到唇上覆上一片柔软,随即一股微弱的刺痛弥漫开,令人神经一震。 对方很快离开,楼云下意识舔了舔破了皮的嘴唇,有一点点钝痛。 醒了吗?祁朝道。 楼云愣愣地点点头。 祁朝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温热的鼻息交错而缠绵。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看着楼云,像是要望进魂魄深处般,专注而渴求。 楼云,祁朝认真道,我想带你一起走。 我们合籍吧。 第93章 景华仙门近日有件大事。 这件事不仅震动仙门上下, 更是在一夜之间传遍大陆南北, 震惊者有之, 祝福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在最初的惊讶后, 红着眼陷入了深深的羡慕中。 那个清冷出尘的剑尊,有合籍道侣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赤红烫金的喜帖,雪片一般飞进了仙魔两道人手中。 无数人暗中捶胸顿足, 哭天抢地:我这辈子还没能见上剑尊一面! 我为什么没能早一点进入景华仙门! 剑尊你看看我!我也可以! 但再多的话也只是口中那么一说,千万里外的凌云峰上,这几日正忙成一团。 竹屋里,楼云坐在桌前,看着纪清文淹没在层层箱子中, 拿着纸笔一样一样清点物品。 楼云看了一会儿, 忍不住出声道:纪师兄,要不我也来帮忙吧。 纪清文数完一边,头也不抬:别别,我来就行,你好好休息, 把你累着了剑尊非劈了我东海玄灵珠五箱, 千年血丹二十枚,双极冥丝三百尺 楼云听了一阵觉得头疼, 望着这堆积如山的物品有些茫然, 见过的没见过的, 名字听过的没听过的,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往这里送。 这些全是聘礼。 他料想过师尊有的东西会很多,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多。 楼云随手拿起一颗血红色的珠子,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纪清文抬头瞥了一眼:东琴城半条街。 楼云闻言手一抖,桌上一块碧色的玉戒被撞到地上,裂了。 纪清文又道:酒楼两座。 楼云: 楼云乖乖将手中珠子放回原位,起身打算出门走走,一开门,就看见黑衣黑衫的白钧还在朝这里堆东西。 楼云侧身让开道,看着白钧送完东西又离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勤劳的蚂蚁。 远处锦白慌慌张张跑来,嚷嚷道:纪仙君不好啦!鹤白又跌进箱子里,爬不出来啦! 纪清文啧一声,把笔一放,起身跟着锦白走了。 两人走远,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楼云在成山的物品中间静静站了一会,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他伸手摸了摸身侧的箱子,箱体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增加了几分实感。他转身转了一圈,面上浮现出略微恍惚的神情。 太快了。 他竟然,要跟师尊成婚了。 楼云缩回指尖,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到了屋内。 踏进屋里的一刹那,身后的门突然咔哒一声关上了。 楼云背脊升起一阵颤栗,未等他转过身,一只微凉的手从后面盖住他眼睛,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整个人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心跳顿时乱了一瞬,克制不住的喜悦从心底溢出。 师尊!楼云脱口而出。 嘘,祁朝低头贴在他耳边,沉声道,小声一点,别让人听见了。 楼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师尊你怎么、怎么来了?不是成婚之前都不能 不能见面。祁朝声线中带着笑意,我知道,所以我们没见面啊。 覆在楼云眼上的手不动,楼云被对方拉着转过身,两人的吐息纠缠在一起,因着视觉的失去而越发炽热而敏感。 祁朝拉过楼云的手,覆在了自己眼睛上。楼云摸到一条长长的锦带,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祁朝把眼睛蒙上了,他的眼睛也被遮住了,所以他们这样不算是见面。 楼云被这操作惊呆了,一时竟也觉得很有道理:这 分卷(56)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以祁朝的修为,感知事物恐怕早就不用眼睛的视觉了,因此蒙不蒙眼睛,对他根本没什么区别。 所以真正看不见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思及此,楼云心里顿时有些不平:师尊你这是作弊! 话未说完,绵长而炽热的吻压了下来,楼云被亲得好一阵头昏脑涨,分开的时候,早不记得什么作弊不作弊了。 三天了,祁朝贴在他唇角,叹道,还有一周才到日子,太长了,这规矩该改了。 楼云心口一热,低声唤了句师尊,伸手搂住对方脖子,试探着凑上去亲了一下。 对方很快反客为主,楼云在持续不断的掠夺中逐渐瘫软下去,被对方圈紧了腰身。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楼云闭着眼,感到对方松开了他,恋恋不舍地吻着他湿润的眼角。 真想快一点。 耳边响起叹息般的话语,下一秒,门被推开,纪清文回来了。楼云睁开眼,面前已经空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那股清冷的气息,唇上还有那个人带给他的热度,心脏急促而微乱的跳动久久不能平复。 楼云出神好一阵,抬手覆在了自己热意涌动的胸口,半晌,轻轻笑了下。 一周的时间转眼便过。 合籍当日,九百九十九只贺喜灵鹤从景华仙门飞出,撒下厚厚一层鲜艳醉人的花朵,上品灵石铺就的道路上,彩锦翻飞仙乐十里。 景华仙门山门大开,人头攒动,仙魔两道各类修者自八方而来,争先恐后想一睹剑尊道侣真容,宴席从景华仙门一直摆到了魔尊殿。 凌云峰上,楼云一身红衣站在花道一头,望着另一头同样一身红衣的人。 两人之间隔着一百步。 喧闹的人群中,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仿佛尽数褪去,天地间只剩下两道遥遥相望的人影。 万籁寂静中,楼云抬脚朝前走了一步。 祁朝淡淡一笑,稳稳地朝着他,迈出了剩下的九十九步。 楼云抬头看去,对方嘴角噙笑,于金色的晨光中朝他摊开了掌心。 他抬起手,覆在了祁朝手上。 两只手十指交叠,紧紧扣在一起,如同两颗滚烫而跳动的心,贴紧了,便再也分不开了。 ※※※※※※※※※※※※※※※※※※※※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的陪伴,这是我的第一篇文,终于坚持下来了_(:з))_ 接下来应该会有一点番外,你们如果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评论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写(≧≦)/ 到番外更新之前,本章留言的小天使都有红包,再次感谢! 下面有两本预收,还不确定写哪本,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呀~戳专栏可见~ 古耽预收《飞升后徒弟马甲掉了》; 幻耽预收《别摸了,我自己变》 文案: 十八线演员任谕某天梦见自己长出条鱼尾巴从此,他夜里时不时就会变成一条人鱼。 还是一碰就敏感地发抖那种。 还好,人鱼状态的持续时间不长,只要自己动手解决一下就能变回来。 某天拍夜戏,任谕猝不及防地又变化了。 他慌不择路地躲进化妆间,一抬头看见影帝秦渊坐在里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秦渊:今天穿得这么可爱? 不是的!对不起我走错了!! 任谕满脸通红,慌忙要解释,一张嘴,吐出一串泡泡。 任谕:嗯???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摇光、蔚蓝晴天夏草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番外一 楼云是被做飞升的。 他醒来好久, 才渐渐意识到这个事实。 大婚第二日, 他还沉浸在睡梦中, 隐约感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动作轻柔而小心。 这是要去哪里吗? 楼云迷迷糊糊想着,皱了下眉, 努力想睁眼醒过来。 抱他的人察觉到他的反应, 在他眉心上落下一个吻,带着温柔和安抚之意。 没事, 继续睡吧。 低沉的声音响起,楼云实在支撑不住,下一瞬又继续沉入了黑甜的睡梦中。 他实在是太累了,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婚之夜,他被按着折腾了一宿,到后来根本不记得有没有求饶,有没有哭, 有没有被逼着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透过摇晃的暖红纱帐, 看到窗外天边泛起的微弱晨光。 再后来,将醒未醒间,四周似乎聚集了许多人, 无数陌生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祝贺溢美之词潮水般涌来: 恭喜恭喜! 恭喜东域天君历劫归来, 双喜临门啊! 恭喜天君!贺喜天君! 不明意义的只字片语传进耳朵, 还来不及产生疑问, 这些字句又在巨大的困意中,被排出了脑海。 楼云后来在祁朝的殿中醒来,回忆起睡着时发生的事,犹豫道:这是不是不太好? 祁朝不明白他在纠结什么:什么不好? 楼云道:早上跟人第一次见面,我居然全程一直睡着,都不曾打个招呼,好像很没礼貌 说着说着欲哭无泪:而且我飞升上来,居然是这个时间点 太巧了,大婚第二日飞升,以后若是有人问起因何飞升,这要怎么说出口? 祁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亲了亲他,让他放心。 能见你是他们的荣幸,没人会要求你做什么,也不会有人问这些。 楼云记得祁朝当时是这么说的。 后来几日,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身边的小仙童告诉他,他师尊祁朝,本是上界统领一方的东域天君,上界四位天君平级,除此之外再无更尊贵的人,自然不会有人敢要求他做什么。 而他们之前所在的世界,是祁朝为了历劫点化的小世界。世界因祁朝而生,怪不得气运都在他身上。 此次历劫,本该在一千年前结束,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祁朝没能如期返回,小世界也摇摇欲坠。有精于卜算的仙君推测,东域天君红鸾星动,八成是遇上情劫了。 再后来便是一千年后,祁朝终于在众人八卦的期盼下历劫归来,带回了一位合籍道侣。 身为祁朝的道侣,楼云还在习惯这个身份中,来上界的几日几乎都在殿内,没来得及出门,也没法出门。 毕竟新婚燕尔,许多事控制不住,也就容易过度。前一日的酸痛还未散尽,第二日醒来,酸痛感更甚,身体愈发不想动。 白天祁朝出去处理积攒的公务,楼云便留在殿内休息。就这么白天晚上都在榻上度过,楼云有天终于憋不住,挣扎着起来说要练剑。 剑练了一会儿,有没有解闷不知道,倒是把一旁侍奉的仙童们吓得不轻。本该熟稔的剑招从手中划出,舞了几下便莫名失了准头,好几次寒光闪过,不是差点削了房柱,就是差点劈了墙。 仙君仙君当心!啊啊!! 又一道剑光袭来,小仙童们抱头四散开来,楼云连忙收势稳了稳剑,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那个,我不是故意的重来。 静心凝神,楼云背了一遍剑诀,忍住身体的不适,再次挥剑。 半柱香后,不听话的剑又歪向一边,在仙童们惊恐的眼神中,一根柱子即将毁在剑下。下一瞬,一道凛冽的剑光拦住了楼云的剑身,轻轻一挑,将其拨回正轨。 楼云心跳停了一瞬,不由出声叫道:师尊! 祁朝一袭银袍立于他身前,那双狭长凌厉的眼淡淡地看过来,手中长剑挥动,接连不断在给他喂剑招。 专心。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定心丸落在心上,楼云定了定神接过剑招,二人对了十几个来回,最后收招时,祁朝挑过楼云的剑,楼云猝不及防跌进了对方怀里。 清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裹上来,楼云被圈在这个怀抱里,鼻息间满是对方的味道,不知想到什么,耳根刷一下烧起一层薄红。 怎么起来了,不再休息会儿吗? 祁朝侧头贴在他耳边,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垂,楼云不由一颤,脸上更红了。 我休息好了楼云眼睫抖了抖,眼神不自然地飘开。 祁朝笑了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转头望着楼云的眼睛,轻声道:方才对剑的时候,你有些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楼云看着面前这双眼,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张了张嘴,仿佛有些难以启齿,眼神躲闪道:没,什么也没想我在专心使剑。 那你比我厉害,祁朝点点头,挑回楼云下颌,我与你对剑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你。 楼云霎时觉得脸上热得厉害,心脏仿佛要烧起来般滚烫。他受不了似的稍稍侧过头,语无伦次道:我我师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在忙公务唔! 祁朝侧头堵住了那片柔软的唇,好一会儿才放开,怀里人攀住他的肩膀,微微喘息,已经软得不成样子。 祁朝忍不住亲了亲对方通红的耳垂,叹道:怎么这么可爱 楼云攥紧了祁朝袖子,说不出话,脸几乎要埋进对方衣袍里。 这两日琐事较多,没能多陪你,对不起。祁朝道。 楼云摇摇头:没有的,师尊,公务要紧,我在这里练剑也挺好的。 祁朝意义不明地笑了下:练剑?等我回来留给我一座残殿吗? 楼云把头使劲埋进了对方怀里。 祁朝眼底一软,吻了吻楼云发顶:放心吧,要紧的事我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交给其他人。这几日有些无聊了吧,想回去看看吗? 回去,自然是指的之前那个世界。 楼云想了想,觉得也行,便点点头。 祁朝拉过他的手,分出一抹神识,将修为压制后,两人一起落在了小世界。 世界与世界之间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在上界不过几日,小世界却已几个月了。 楼云落地后,四下一望便认出,这里正是凌云峰。几个月没回来,凌云峰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楼云朝前走了几步,推开自己竹屋的门,里面的陈设还跟大婚那天离开时一样,桌上的碧玉茶碗扣着,壶里空空的。他端起茶具,转头对祁朝道:师尊稍等,我去沏壶茶。 这大约是记忆里第一次给师尊沏茶,等楼云慢悠悠返回竹屋时,在桌边却没见到人。他将茶具放在桌上,转头一望,看见祁朝立在床榻边的架子旁,似乎正在看什么东西。 楼云蓦地眼皮一跳,走近了才看清,祁朝手中拿着一样东西把玩,那东西露出银质的一角,反射着细细的光泽。 这是那张银质面具。 楼云盯着那张面具,愣了好一阵,才慢慢想起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儿。 那是很早以前,魔尊留了这张面具在他这里,本想找机会还回去,有天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便恨不得把跟魔尊有关的东西都扔掉了。 不过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还怕扔面具被师尊发现,误会与魔道有牵连,便暂时将面具藏在了书架上,打算另选时机扔掉,谁知一放便放到了现在。 祁朝拿着面具,回头瞥向他。 之前没在你纳戒中见到,还以为早被你丢掉了。 楼云一时不知该纠正,还是默认。 祁朝见他沉默,似是不在意地笑了笑,走过来:其实是想丢掉,忘了丢吧? 师尊楼云抬眼,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谎话。 我感觉的到,祁朝平静道,那个时候你大约是不喜欢我的。 他抬起手,微凉的指腹轻轻抚过楼云唇角:我吻过你,但被你拒绝了。咬得还挺狠。 分明是淡淡的语气,可听起来莫名让人有些难过。 楼云眼神微动,伸手拉过了祁朝的手指,反驳道:不是的师尊,其实那时候我我就 他抿紧唇,摇了下头:我只是不知道那是你。 气氛突然安静了一瞬,往日的种种接连不断地翻涌上来。 心动有之,挣扎有之,酸涩有之,当初所有的困惑与不解,如今看来都无比清晰,为什么分明喜欢师尊,却对魔尊的亲近克制不住的心动,只是因为,他们都是一个人。 祁朝垂下眸子,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瞒了你。 楼云抬眼望着祁朝片刻,蓦地朝前靠了半步,从对方手中接过面具,缓缓给祁朝戴上。 其实我是愿意的。 他眸光闪动,稍稍抬起下颌,凑上去亲了亲面具下的嘴唇。 正是因为愿意,所以当时若是不拒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祁朝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抵在了他额角。 那现在呢,还会拒绝吗? 楼云默默扣上了祁朝的手,脸侧泛起薄红,眼睫颤动,低声回道:师尊何必问呢,再试一次便知道了。 第95章 番外二 魔物肆虐, 血染十里,魔尊之位更迭后,魔道势力不增反减。 新任魔尊身披暗色长袍,站在一片残墟血海中, 温热的血液顺着浸透的外袍滴落, 渗进湿润的土地中。 被斩灭的魔物神魂化为一缕黑烟, 在空中逐渐消散。有冷风卷过脚边,带起一阵浓重杀戮的腥气。魔尊微微侧头, 面上一张银质面具折射出冰冷的光泽,衬得那双眼愈发平静而沉默。 他站了片刻,随手将剑尖的血珠抖落,收剑时,仔细看了看剑柄处的剑穗。 分卷(57) 那是一束银色的剑穗, 随剑主人趟过无数血海后,依然一尘不染,仿佛从未沾染过污秽之气, 一直保持着最美好的样子。 魔尊看了一会儿,好像没发现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才将剑收回鞘中, 离开了这里。 夜晚的魔尊殿并不安静。 自古以来,都是魔尊带领魔道众人杀戮四方,从未有像如今这般,魔尊回头一剑,杀得魔道气数大减。 魔尊殿外,有人穿过长廊疾走而来, 对着座上的魔尊急促道:尊上,下面又有人在闹了。 银质面具下的长眼睁开, 无波无澜,好似对发生的事没什么反应。他微微抬头,窗外的阴影从面上掠过,明暗交错间,那双眼底又好似露出几分倦意。 知道了。淡淡的声音响起,之后再无话。 右使等了片刻,魔尊拿起手中的剑,盯着剑穗看了半晌,才起身出门。 擦肩而过的一刹,右使开口道:尊上。 他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目光落在魔尊手中的剑上,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尊上既然珍惜那束剑穗,为何不取下,保存在其他地方,这样不是更好? 魔尊短暂地顿了下,看着远处虚无的空气,轻声道:我想让他看看。 右使露出困惑的神色。 想让他看见,想让他知道后来这些东西的下场,兴许他高兴了就回来了呢。 右使仍旧没听懂什么意思,可魔尊已经走了。 他一直跟在魔尊身边,眨眼便是百年,但从未没见到魔尊身边有其他人,也没见到有谁回来。 魔道对四方的掠夺侵蚀,随魔道内部的大袭杀伐而逐渐平息,与之崛起的,是八方正道对魔尊的讨伐。 魔尊剑下斩过无数魔物与魔修,背负的杀气和魔气也积攒到可怕的程度。一可敌千,一剑可屠一族,传闻中魔尊已成了对自己同族也无心无情的人,若是心念一变,下一个剑下亡魂是谁也未可知。 一时间,正道修者间流言四起,纷纷对曾阻止魔道肆虐的魔尊拔剑相向。 血色从魔道浸染到各仙门,暗沉的魔气遮天蔽日,整片天空仿佛都摇摇欲坠。大地各处生灵涂炭,仿佛被夺去了生气般显露出衰败的气息。 终于在某日,一位老者拦住了魔尊。 此界已将倾,不可再杀了。 暗袍的魔尊微微侧头,银质面具下的眼已是赤红一片,望过来的眼神冰冷而压抑。 你是谁。 玉汀道人。 你不在此界,此界如何与你何干。 你所寻之人,也不在此界。 魔尊沉默片刻,冷冷道:我会等他回来。 老者:魂飞魄散,是回不来的。 四周的魔气暴涨一瞬,又很快压抑下去。魔尊转身便走,却听身后老者悠悠道:若你肯作交换,尚有一线生机。 魔尊停下步子,回头望向他。 停下杀戮,放此界一条生路。待你修为散尽转世重来,若机缘成熟,你等的人还会回到此界。 魔尊看了他一会儿:我如何信你? 老者一笑:你可以不信。 魔尊静了片刻:好。 老者:但到那时,你们二人,皆不会记得这一世。 魔尊垂下的手指轻轻抚过银色剑穗,望向老者的目光不曾移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好。 千年时光一晃而过,往日的种种,都成了残缺不齐的久远传说。 仙魔两道终究达成和解,魔道又迎来新一任魔尊。 魔尊大婚当日,有善卜卦者对魔尊笑道:恭喜尊上,贺喜尊上!今日可是稀世难见的好卦象,尊上有夙愿得偿啊! 夙愿吗魔尊望着殿外纷飞的大雪,有片刻的出神。 半晌,他轻轻笑了下:那就借你吉言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完结啦!感谢~ 全订的小可爱看到那个评分了吗,点击一下,作者就会加快码字的鸭~爱你们么么哒~ 感谢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希 30瓶;温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