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 分卷阅读1 《弃妇扶摇录》作者:西瓜尼姑 文案 沈清月嫁入张家七年不孕。 夫君张轩德跟她继妹暗通款曲。 和离之后,沈清月想好好地活下来, 却在深夜被族人偷偷捂死。 ———— 死后的沈清月重生到了十四岁这年, 她正把香囊交给了张轩德的当天, 沈清月只好告诉他:“麻烦张公子帮我把那荷包交给你的老师,顾先生。” 张轩德大吃一惊:“那个死穷鬼???” 沈清月不语,再过不久, 顾淮就是大业唯一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 ·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我嫁给了渣前夫的老师兼上司。 人设:心狠手辣·心机·女主vs伪正经·倨傲腹黑·男主 内容标签: 宅斗 重生 打脸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清月,顾淮 作品简评 清月嫁入张家七年不孕,夫君张轩德跟她继妹暗通款曲。和离之后,沈清月想好好地活下来,却在深夜被族人偷偷捂死。死后的沈清月重生到了十四岁这年,摆脱渣男,打脸恶毒继母,拿回嫁妆,查清身世之谜,与此同时又被渣男的老师兼上司给看中了,并且求娶回家。本文行文流畅,文笔上乘,人设丰满,剧情步步铺陈,故事精彩充实。这是一个,古代内宅女子在重重限制之下,依旧能够积极面对生活,努力争取幸福并且获得幸福的美好故事。 第1章 金乌跌落,西风阵阵,深秋的傍晚凉意透骨。 京城沈家议事大厅里,沈、张两家族人刚刚议完小辈和离之事。 沈清月穿着纹绣精致的马面裙,神色淡漠的从厅内出来,她刚下台阶,前夫张轩德便先一步走在她前头,遮住了她面前的夕阳余晖。 张轩德绷紧下颌,切齿攥拳,怨毒的目光锁在沈清月的脸上,似要剜掉一块肉才肯罢休,他压着声音道:“清月,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只要你交出手里的产业,我给你留条活路,否则这偌大的京城,没有人敢再娶你。” 沈清月抿直了嘴角,冷着脸问:“凭什么?从前张家入不敷出,经了我的手才日渐趋富。我不仅费尽心思帮你家还完了债,还略有盈余。这些产业都是我用自己的嫁妆补贴经营得来,你有什么资格要回去?” 张轩德的母亲钱氏仗着张家人多势众,竟不顾这是沈家大宅,冲上前,高声道:“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势利、奸诈之人!还好我儿今日终于休了你!” 余光扫过周围,沈清月发现只有继母站在旁边看笑话,方才在议事厅主事的大伯父和亲生父亲,人影都没瞧见。 攥紧帕子,沈清月朝钱氏冷笑道:“张轩德与我守寡的继妹苟合,他有什么脸面敢休我?张老夫人可别忘了,昨天之前,你儿子还如狗皮膏药一般日日上门痴缠于我,求我回沈家。” 钱氏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沈清月会当众说出这么不堪的话,她微缩肩膀,往左右两侧瞟了一眼,梗着脖子道:“若非看在你大伯父的面上,像你这样对丈夫不尽心,不事姑舅、饶舌多话、嫉妒无量的媳妇,张家早就该休了你!今日放你和离,也是想给你留一条生路,你别不知好歹!” 沈清月勾起一边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若我不拿出这几年来我用嫁妆补贴张家的账本,张轩德今日肯重写和离书?” 妇人若被休弃,于家族蒙羞,唯有自缢一条路可走。张家拿来的休书罗列了七出里的四条罪状,张轩德还带了家中通房做“人证”,铁了心要休妻,根本没给沈清月留活路。 好在沈清月早已不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浸淫内宅七年,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大业律法有载,七出三不去,其中“前贫贱后富贵”便是不许休妻的一种情况 沈清月拿出了嫁入沈家七年后,她所记录整理的账本,从账本可见,自她去时,张家可谓“贫困”,经她手之后,张家日渐趋富,不仅还完了欠债,还略有盈余,完完全全算得上是前贫后富。 如此,沈清月今日才顺利和离,拿回嫁妆。 钱氏无话可说,绞着帕子憋红了脸,恶狠狠地盯着沈清月,龇牙道:“难怪生不出孩子,满心眼儿的算计,唯独账本倒记的清楚!张家子嗣的福气就是被你给折了!我儿不休了你,还不知我张家几时才能延续香火!” 沈清月稍抬下巴,道:“是,我嫁入张家七年未曾有孕,但我房里被他看上的两个陪嫁丫鬟,不也都没有怀上孩子么?” 言下之意,有问题的是张轩德。 钱氏语塞,沈清月所言不假,可张轩德跟沈清月的继妹已经珠胎暗结。但钱氏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否则便是告诉众人,张家的嫡长子,是奸生子! 张轩德登时黑了脸,拦住钱氏,直勾勾地看着沈清月许久,咬牙道:“沈清月,是我看 分卷阅读2 轻你了,没想到你是这般心机深重之人。” 扬起头,沈清月不卑不亢道:“淫妇一有身孕你便立刻要来休我,若我不留着账本,今日便是我的死期。我的心机,可比得上你们张家人分毫?你记住,今日并非你张轩德休我,而是我与你和离。若张老夫人再措辞不当,我这儿的账本也不知会流落何方。” 张轩德欲言又止,眸光阴沉得能滴出水,只说了一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随即扭头向钱氏道:“母亲,我们走。” 沈清月面容冷淡地看着张轩德的背影,随即挪开目光,瞧了丫鬟一眼,施施然地回了雁归轩。 七年夫妻,终是反目成仇。 雁归轩外秋风依旧,吹得木窗咯吱作响,枯黄的叶子在半空中打个旋儿才落下,颓败的景象,被隔绝在雕花的隔扇之外,室内早早地烧起了脚炉,暖意融融。 春叶斟茶一杯,递到沈清月手上,耷拉着眼皮道:“夫人,从今以后就这样了么?” 沈清月不言不语,自她懵懂无知起,族中长辈和继母都教她温婉顺从,容忍大度,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事,个个都坐视不理,她能怎么办。 春叶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红着眼眶道:“明明是夫人受了委屈,底下的人凭什么说是夫人心机深沉!他们凭什么说夫人咄咄逼人不给奸生子留活路!府里的夫人太太们,竟也不来安慰夫人,还奚落夫人不听劝告,落得个险些被休的下场!” 抹了抹眼泪,春叶哽咽道:“还有大老爷和咱们老爷,为什么不替夫人做主,反倒为了五姑奶奶跟她肚子里的孽种,在大厅里训斥夫人不识大体,不知妥协。夫人,分明是张家人错了啊……” 接过彩釉的茶杯,沈清月搁在桌上,微微低头,视线落在斗彩花纹上。 前事无补,耽溺于往事并没有任何作用,她抬头不疾不徐道:“别哭了,把我的绣绷拿来。还有,以后在沈家记得改口,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生母早逝,继母狭隘,父亲从不关心她的事,沈清月能争取到和离,拿回嫁妆,已是最好的结果,再闹下去,沈家的长辈该厌弃她了,到那时她只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春叶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把绣面精致的绣绷送到主子手里。 沈清月虽然于人事迟钝,学东西却很快,一手顾绣出神入化,她名下铺子里的秀娘,每一旬便效仿她一副绣作挂卖,短短几日就能告罄。 没了良人,不能再没了金银财富傍身。沈清月立刻投入到手中绣活,不再去想乌七八糟的事。 不知不觉,沈清月绣到了天黑,她把手中针线放到笸箩里,吩咐丫鬟摆饭,吃完饭在院子里散步消了食,便洗漱入睡。 沈清月如今身边信任的人仅有春叶一人。 春叶白日操劳,须得好眠,沈清月便没有安排旁人值夜,独居房中。 深夜里,庭院静谧,沈清月熟睡之际翻了个身,侧躺而眠,忽梦见自己落入水中,不能呼吸,随后当真被憋醒,迷迷糊糊才惊觉层叠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盖住了整张脸! 挣扎之下,沈清月胡乱抓住了歹人的衣摆和腰间的佩饰,却始终挣脱不了,反而被玉佩突出的一角扎了手心。 不出半刻钟的功夫,沈清月便动弹不得,魂归西天。 沈清月到死也不明白,为何她都争取到了和离,维护了沈家的名声,沈家人还觉得她是家族耻辱,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若生来便是注定是这般命运,父母亲又为何要将她带到世间。 红颜多薄命,沈清月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她“自缢”的消息很快就飞窜京中。 张轩德刚刚知道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直到沈家给了沈清月一场尚算体面的葬礼,他去上了几炷香,亲眼看到丫鬟春叶撞死灵堂,才真正地意识到,陪伴了他七年的女人,的的确确永离人世。 在后来的日子里,张轩德看到家里理不清的烂账,便会想起沈清月,想起她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的舒心生活。或是新妻不许他纳妾的时候,他也会怀念沈清月大度能容的乖顺模样。 恰逢沈清月的忌日,张轩德瞒着妻子,去沈清月的孤坟祭拜。沈清月声名败坏,想来也无人祭奠她。这也算他念及沈清月往日好处,大度行事。 张轩德却不曾想,他到了坟前。沈清月的坟边早留下了几道马蹄印,坟前更摆好了几束扎好的梅花,还有十分珍稀难见的绿萼梅和罄口梅数枝。竟都是沈清月往昔喜爱却难得的花。叫人先了一步上坟,他这番举动倒有些自以为是,张轩德顿觉羞恼,随又将念及的那点好抛到脑后去,速速离开。 第2章 黄昏时刻。 雁归轩屋檐下多了一个燕子窝,边缘处探出来几只黑漆漆的小脑袋。院子里搭起的葡萄藤也冒出了一点儿嫩绿的芽儿,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沈清月穿着碧青色缠枝莲长裙坐在绣敦上,瞪着眼睛,盯着熟悉而陌生的庭院。 分卷阅读3 自那天晚上被人捂死,沈清月已经醒来好几个时辰,却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了。她闺房的摆设变得和出阁之前一样,身边的四个贴身丫鬟全部都在。所有的人和物,真实的不容置疑,仿佛回到了过去。 抬头看着燕子窝,沈清月记得清清楚楚,这一窝燕子是在她十四岁那年飞来的,次年春天她便出阁,燕子有没有再回来,她便不得而知。还有院墙旁的一架葡萄藤,她从张家回到沈家之后,葡萄架久无人理,早就枯萎腐烂,根本不像眼前这般生机勃勃。 沈清月垂头瞧了瞧手腕,平滑细腻,没有婆母钱氏刻意打翻汤碗烫出来的疤痕,眼泪不自觉地吧嗒吧嗒落下,她竟不是在做梦! 春叶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见沈清月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又正在流泪,吓得丢了铜盆,抱着她的手臂忙问:“姑娘怎么了?” 微扬唇角,沈清月擦掉眼泪,握住春叶的手,道:“没什么,就是风大,迷了眼。” 轻哼一声,春叶挽着沈清月往里去,进了内室才低声道:“什么迷了眼,姑娘是忐忑、是伤心罢!你要是听奴婢劝,昨儿不把荷包送给张公子,不就不用担心了。” 听闻此言,沈清月红唇张开,睁圆了眼睛,紧紧地抓住春叶的胳膊道:“张公子?可是我大伯母家远房的外甥张轩德?” 春叶眨了眨眼,愣愣道:“自然是,除了张家小郎君,旁人哪能轻易进得咱们府里?” 沈家一共四房,大房夫人柳氏的父亲与钱氏的母亲是表兄妹,除此之外,二人祖上同出永恩伯府,是堂亲关系。 钱氏虽无诰命,但与永恩伯府更为亲近,仍在走动。柳氏嫁进沈家封了诰命之后,也同钱氏保持了来往,视张轩德为亲外甥。 正因如此,张轩德自小同沈家大房的几个哥儿来往密切,频频出入沈家,跟沈清月也是打小便认识。 沈清月渐渐记起来,十四岁这年的今天,她受人撺掇,当真送了亲手绣好的荷包给张轩德。后来这件事不知怎的就被人传为了笑话,同辈的兄弟姐妹们,无人不知,甚至闹到了老夫人面前,让她受了好一顿责罚。 来不及细想其他,沈清月猛然站起身,回房独处,闭门不见人,直到天黑透了,才放下针线,匆匆吃过晚饭,洗漱睡下。 第二天清早,沈清月便吩咐春叶道:“随我去园子里!”她的一手顾绣,没人能仿,荷包不要回来,后患无穷。 春叶诧异地看了沈清月一眼,也不问其他,跟着就去了。 沈家园子后面的福顺胡同里,建了一排学舍,那便是沈家族学。 在京城,沈家虽算不得显赫,但世代耕读,颇有一些文人底蕴。接连两年科举,沈家族学里都出了好几个举人和极个别进士,倒是小有名气。 张轩德当下就读于沈家族学,早上来的早,就跟沈家的哥儿一起去上学,下了学不想回家的时候,也会到沈家来玩。 沈清月便是昨日早晨,趁着张轩德来找沈家郎君的时候,引他去的僻静处,把荷包送给了他。 若非经丫鬟提醒,现在的沈清月,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沈清月到了园子里通向族学的那扇门前,门房并没不在值,但是锁已经开了,她正想去寻了门房问一问,张轩德推开了门,跨过门槛,跟她迎面撞上。 甬道上,二人见了面,沈清月细细地打量着尚且十六岁的张轩德,少年郎面如美玉,眼泛精光,唇薄而红,身量稍显瘦弱,带着一股浓浓的书生气。 这样清秀文雅的美男子,即便是放在沈家众多小郎君里,也是出挑的,难怪前一世的沈清月会心动,当年二人新婚燕尔时,也曾比肩携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的甜蜜过。 稍稍移开目光,沈清月抛开脑子里模糊的回忆,还不等她开口,张轩德便冷着脸,皱眉问她:“怎么又来了?你每天都很闲吗?” 沈清月已经记不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她退开两步距离,点头示意,声音轻缓的很,道:“那荷包……” 冷笑一声,张轩德负起手,高抬下巴,眼尾上扬,声量变大了许多,道:“你今日倒是觉出行为不妥,想把荷包要回去了?” 沈清月还真有此意,但是依张轩德这语气看来,即便要回去了,恐怕也会落人口舌,她爱慕他的名声,怕是摘不掉了。 正了神色,沈清月摇头,对上张轩德的眼睛,道:“昨日匆忙,把东西塞给了张公子,重要的话却忘了说。” 张轩德眉头皱起,沈清月从前都是表哥长表哥短地叫,今日却唤他“张公子”。 讶异地瞧了沈清月一眼,张轩德不禁张大了嘴巴,平日里总是打扮得鲜艳红绿的小娘子,今日只穿了一身淡淡的碧青色裙子,乌黑的长发梳了一个圆髻,仅仅插着一只木簪,素净的不像她。 张轩德忍不住仔细地看了沈清月的脸,她本是略带英气的长相,标准的三庭五眼,长眉不粗不细,眉尾微微上扬,眼皮内勾外翘,眼睛大而有神,挺鼻朱唇。十四岁大的小娘子,不施粉黛,英气里带着稚嫩纯 分卷阅读4 粹,干净美好。 他从来没发现,沈清月本来的容颜有这么好看。 看得失了神,张轩德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胸口跳动的有些厉害。 沈清月不明所以,只好又道:“昨日还有话未对张公子说完。” 回过神,张轩德抬了抬眉,想到沈清月要说的话,便唇角翘起,压着笑意,道:“你说,我听着呢。” 沈清月问他:“荷包张公子可随身带了?” 张轩德把荷包拿了出来,鬼使神差道:“我一直贴身带着呢。” 沈清月夺回荷包,淡声道:“麻烦张公子,帮我把荷包交给你的老师,顾先生。”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将荷包换掉了。 甬道鸦雀无声,张轩德果然惊讶万分。 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丝毫没察觉到沈清月的小动作,张轩德弯起的嘴角一瞬间拉平,眉头紧锁,带着浓浓的疑惑,沉声问道:“……我的老师,顾先生?” 笃定地点点头,沈清月道:“是的。” 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张轩德藏在后面的双手捏成拳头,骨节泛着白,脱口而出:“那个死穷鬼?” 沈清月一时未语,顾淮虽出身不高,但再过不久,他就是大业唯一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日后他不仅是张轩德的老师,还是他的上峰,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权臣。 面带不悦,沈清月蹙眉斥道:“张公子便是这般尊师重道?” 羞愧得红了脸,张轩德视线闪躲,掩下慌张,磕磕巴巴道:“是、是我失言,我、我知道了。不过清月妹妹,私相授受这种事,我可不敢替你做。”他又赶紧解释道:“昨日若不是你跑的太快,那荷包我根本不会收下。” 沈清月强塞给张轩德,请求他:“张公子可千万要替我送到顾先生手里。” 目的达成,沈清月也就不再纠缠,她态度疏离地告了辞,便领着春叶快步地回去。 张轩德呆呆地看着沈清月纤秾合度的背影,喉结耸动,胡乱地把红色的鸳鸯荷包装了起来。 失魂落魄地出了角门,张轩德捂着胸口里的荷包,脑子里仍然记得精美的绣面上,蓝尾红喙鸳鸯活灵活现,生动的叫人挪不开眼,同荷包的主人一样灵气逼人。 荷包的主人沈清月,步子轻快地回到了雁归轩。 回到院子里,丫鬟春叶才敢开口问话,她殷勤地给沈清月倒了杯热茶,笑眯眯问道:“姑娘何时爱慕上顾先生了?” 沈清月眼皮低垂,若只是要回荷包,依张轩德的性子,仍然会对人炫耀,说她曾经爱慕于他。唯有让张轩德吃个教训,他才不敢胡言乱语。 呷一口茶汤灿黄的女儿茶,沈清月细嗅清香,淡笑道:“顾先生才名远播,爱慕他的人多了。” 顾淮其人,清冷孤傲,还是张轩德的老师,拉他下水,张轩德倘或有些畏惧,便不敢拿荷包的事编排什么。若他无所畏惧,担上欺师的名声那就更好了。 沈清月如何能不“爱慕”顾先生? 搁下茶杯,沈清月问春叶:“我的荷包送给张公子你便多有阻扰,怎么送给顾先生就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春叶轻哼道:“张公子待咱们又不亲厚,姑娘送谁都比送他好。” 沈清月怔怔出神,丫鬟都明白的道理,她当年怎么不明白呢? 抓紧了帕子,沈清月眸光渐渐暗淡,倘或有生母在世,悉心教养她,亦或父亲疼爱,她前世当不至于那般凄惨。 第3章 沈家世代耕读,男子启蒙至七岁,就要去族学里上学,女子在内宅也要读书识字,习女德女红与修身养性之艺。 姑娘家的读书写字自有年长有功名在身的学者授课,女德多为嫡母或是母亲身边资历老的妈妈教导,女红与技艺则请了专门的师傅教授。 沈家最大的姑娘已经出嫁好几年,年纪最小的便是沈清月的继妹沈清妍,也已经过了十二岁。 沈家待字闺中的四个姑娘年纪都不小了,沈家四房家世较低的亲戚里,同龄的小娘子也不少。府里主中馈的大夫人柳氏请了几个女先生,在园子的花厅里,隔了一间大房,专门给小娘子们学习之用。 沈清月早上去找了张轩德说荷包的事,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匆匆吃过早膳,就往园子去了,她来不及吩咐其他,便让春叶带上笸箩,荷包也还装在袖子里,忘了拿出来。 通往花厅的石子路上,沈清妍正跟丫鬟说笑,隐隐约约似有提及沈清月的名字。 沈清月循声走近,沈清妍跟丫鬟们立刻住了嘴。 沈清妍一身桃红褙子,里着浅色挑线裙,她有一双泛着水光的圆眼睛,鬓边几朵棠梨,花白蔓青黄,活泼可爱。她小跑到沈清月身边,勾着嫡姐的手臂,亲亲热热道:“二姐,你来了!” 沈清月愣了片刻,她完全不记得,尚未出嫁的时候,跟沈清妍的关系有这么亲密。 毕竟前世最后的记忆里,沈清妍所作所为,着实恶心人! 分卷阅读5 /> 前一世,沈清月和离之前的半年里,守寡的沈清妍回娘家小住,与张轩德有了见面的机会。 沈清妍明知长姐因为多年无子和婚后的各种琐碎事情,对张轩德心灰意冷,明知沈清月独自打理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张家,更要应付刁蛮的婆母和夫家难缠的老仆,仍然趁着长姐焦头烂额、无暇分身之际,在姐姐的眼皮子底下跟姐夫暗通款曲! 直至沈清月在张家捉奸在床,沈清妍没事儿人一样回了沈家,躲在母亲吴氏院里不出门,拒不端茶下跪致歉,还着人去威逼利诱沈清月息事宁人,说和离的女人,哪里有依仗,恐将受人欺辱,不如捏着张轩德的错处,受他厚待,膝下抱养个孩子,将来颐养天年。 等到沈清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便放弃游说沈清月,立刻派人去张家传信,又寻死觅活,逼迫张家休妻! 这些事沈清月早就看在眼里,她心里不是不恨的。 沈清月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态度冷淡道:“走吧,陶姑姑应该要到了。” 沈清妍眨了眨眼,似是不觉,跟上沈清月的步伐,二人比肩去了花厅。 花厅里隔出来的一间绣房通透宽敞,三面开窗,窗外便是幽雅的景致,室内摆着好几张绣架、琴和棋盘等物,四房的嫡女沈清慧和好几个小娘子都坐在绣架前。 沈家一共四房,第四房是唯一庶出的一房。沈清慧今年十四,比沈清月晚几个月出生,家中姊妹,她行三。 沈清慧和其他的小娘子一同起身迎人,她热络地牵过沈清妍的手,唤了声“妍姐儿”,随即朝沈清月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便坐下。 沈清月扫视一眼,旁人也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围着沈清妍,独独她的身边冷冷清清。 从前沈清月不爱同人来往,倒还没察觉出来,沈家的这些亲戚,没有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沈清月自顾坐在绣架前,挑出了一张流云百福的花样子。 旁边的小娘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最近绣好的作品。 沈清慧扭头直直地盯着沈清月问:“二姐,你绣的荷包呢?听说绣的是一对鸳鸯,活灵活现,给我们瞧瞧呀!” 沈清月一脸镇定,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管里的荷包。她记的很清楚,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她送荷包给张轩德的事被人取笑,最后闹的人尽皆知。 可是她明明已经跟张轩德说了,那荷包不是送给他的,但今日之事,还是发生了。 前世沈清月听信张轩德的话,以为他是酒后一时失言才有这事,如今看来,他分明就是故意作为谈资炫耀才说出去的。 沈清月抬起头,淡声问:“听说?你听谁说?”她眼神严肃,长眉显得凌厉。 沈清慧“嘁”了一声,高声道:“谁不知道呀……红色的鸳鸯荷包,你昨儿向张家表哥表明心意的时候,送给他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朝沈清月看过去,几道目光,颇有些逼人。 沈清月冷笑一声,缓缓站起来。她年纪最大,个子也是最高挑的,微微低头扫了众人一眼,微微转头问沈清慧:“你可知道诋毁自家姐妹,坏沈家的名声和家风,闹到老夫人跟前,要受什么惩罚?” 沈清慧秀气的眉毛扬起,咄咄逼人:“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和外男私相授受,闹到老夫人那儿,你可知道要受什么罚吗!” 沈清妍连忙笑眯眯道:“你们都别恼了。二姐你把荷包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是了。” 登时有人附和说:“是啊是啊,把荷包拿出来不就是了!” 沈清慧嘲笑道:“二姐就是送给张家表哥示好了,怎么还不承认呢!” 扯了一下沈清慧的袖子,沈清妍眉眼弯弯道:“都是自家兄妹,送就送了,你胡嚷嚷什么?”随后笑望沈清月,一脸天真道:“二姐,是不是真送给张家表哥了呀?” 沈清月没有回答,反道:“我与张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把张公子当自己的亲表哥,觉得可以随意赠送礼物,我可不这么认为!张公子毕竟是大伯母的外甥,与你们并非亲表兄,不要拎不清关系还搬弄口舌!你们两都该罚抄女戒一百遍,好好学一学女子为人处世之道,学一学何为端庄贤淑!” 沈清慧抢着接话:“少装贞洁,你敢说你没送荷包?!” 沈清月沉声道:“若我送了,我用蝇头小楷抄写《女戒》一百遍,自去老夫人跟前领罚。” 众人哗然,蝇头小楷抄写一百遍的《女戒》,手若不残,眼睛也该瞎了。 沈清慧说话不过脑子,笑嘻嘻道:“那我跟你一样!把荷包拿出来吧!” 沈清月顺势把荷包拿了出来,狠狠地朝沈清慧脸上扔过去,道:“红色的,鸳鸯荷包。” 沈清慧盯着荷包震惊地说不出话,两只鸳鸯果然生动,米粒大的圆眼睛十分灵动,分明是顾绣,可不就是张轩德说的荷包……可是,荷包怎么会在沈清月手上呢! “哎呀”一声,沈清妍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乱嚼舌根污了姐姐 分卷阅读6 名声,我真不该听信下人谗言,这样的奴仆合该拉出去乱棍打死!” 沈清月大义凛然道:“你年纪小,旁的事可以因你愚蠢无知轻拿轻放,德性修身之事,我不能就此揭过。你是乖乖认错,还是跟我一起去老夫人面前走一趟?” 沈清妍敛起笑容,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噘着嘴道:“好姐姐,我就随便一说,不过无心之言,你这般斤斤计较做什么?” 沈清月瞪了她一眼,厉声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德行的重要,我便让春叶去老夫人面前……” “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随口一说。”沈清妍紧紧地拉住沈清月的手,当即红着眼眶道了歉。 嫡出的三房里,最不受老夫人宠爱的就是三房,她老人家平常待三房的孙子孙女分外冷淡,沈清妍还没胆子大到,像沈清月一样不怕死地去撞这块冷硬的石头。 沈清月眼神掠过沈清妍的楚楚可怜的脸,又把目光落在了沈清慧的脸上,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是道歉,还是去老夫人面前理论一番? 沈清慧绞着帕子,嘟哝了一句:“对不起……”沈清妍这个嫡出的孙女都不敢作死,她一个庶房所出的孙女,更不会去自找苦吃。 沈清月质问道:“你脑子坏掉了吗?” 沈清慧发愣,不明白沈清月的意思。 沈清月道:“你刚才怎么说的,众人都听见了,现在装什么糊涂?你若不是诚心悔过,只好让老夫人教育你!” 沈清慧张大了嘴巴,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身边的人求助。 可是没人替她说话。 内室寂静了好一阵子,沈清慧僵持不下去了,才不大情愿地噘嘴道:“二姐对不起,我抄,我抄便是!” 沈清月顺带扫了一眼沈清妍,道:“十日之内,你们两个要是抄不完,或是找人代为抄写,便是还没真心悔过。我既管教不了你们,此事便只好交由老夫人做主。” 沈清妍瞪着圆眼睛,笑都不笑了,咬牙道:“姐姐放心,我今日受教了。”她死死地盯着沈清月的脸,这时候才察觉过来,她这位长姐,似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清月淡然地走到自己的绣架前,不再看她们。 少女们刚要散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而严肃的声音,教刺绣的秀娘陶姑姑来了。 陶姑姑年逾三十,十几年前丧夫守寡,膝下无子。她精于苏绣,多年前的一副《鱼虾图》曾被京中显贵之家竞相购买,自此便声名大噪,于宅邸间设私学,教授女子绣技。后来沈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举荐了陶姑姑,她便不再收徒,只在沈家教习绣艺。 陶姑姑淡扫蛾眉,穿着淡色但绣面精致的马面裙,走到案前坐下,面色肃然,问道:“大清早的,都在吵闹什么?近日教你们的乱针法,都学熟了?” 沈家的两个小娘子没开口,其他的就更不敢说话,纷纷朝沈清月望过去,眼神暧昧不明,意有所指。 陶姑姑看着沈清月,想到这个学生往日的做派,面色微冷,意味不明地训斥了一句:“女子礼中,最重德行与女红,但终究是德行第一。品性不好,女红再好也不为人所喜,勿要舍本逐末,好自为之。” 沈清月拿针线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低头刺绣。她记得,陶姑姑一直不喜欢她,托她的福,荷包风波还没完呢。 第4章 (大修) 刺绣技艺中,针法运用尤为重要。 花卉一般用抢针来绣,鳞针绣则易于把动物的羽毛尾巴表现得惟妙惟肖。陶姑姑现在已经教到了人像和风景绣,小娘子们现下用的都是乱针法,也叫锦纹绣。 绣房里,陶姑姑坐了两刻钟后,便下去巡视。 沈清月坐在最后面。 陶姑姑看完所有人的绣面,才像往常一样,随意扫过沈清月的绣面。 一眼过去,陶姑姑便愣住了,今日沈清月竟然绣的不是顾绣,而是老老实实地绣了苏绣! 陶姑姑苏绣一流,也最为推崇苏绣,沈清月今日舍顾绣而用苏绣,让她很诧异。 她神色微变,面目立刻平静,想来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威慑住了沈清月,小姑娘怕她去老夫人面前告状罢! 陶姑姑皱了皱眉,走到前面,高声提点道:“乱针绣所绣的三层,纷乱中亦有章可循,第一层铺色,慧姐儿的线条交叉板滞了些。第二层做细,妍姐儿接色不够和顺……” 接着陶姑姑又讲了其他几个小娘子们错误的点,姑娘们纠正重绣,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下了学,大家收拾好东西都散了,沈清月第一个出了绣房,领着丫鬟回了雁归轩。 陶姑姑仍被学生缠住,指点完,她才随口问了一句:“早上我来时,你们在争论什么?” 沈清慧哪里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心想陶姑姑知道这事也不会怎么样,哼了一声,编排道:“还不是沈清月私送男子荷包闹出来的事儿!” 陶姑姑重重地拧着眉头,面色不豫,更觉得 分卷阅读7 沈清月方才是因为虚心才绣了苏绣,也不知道送出去的荷包用的是什么绣法,可别是苏绣,那才真是玷污了她做老师的名声! 她且按下心思不表,离开了绣房。 小娘子们开始交头接耳,沈清慧紧紧抓着沈清妍的手,道:“日后陶姑姑肯定更加讨厌沈清月,最好给她些苦头吃!” 沈清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陶姑姑若存了心想要处罚人,沈清月还逃得过去? 小娘子们都已经开始落井下石了。 沈清妍跟沈清慧二人挽手回去。沈清慧步子又急又快,焦急地跺着脚,催促道:“妍姐儿你快些,回晚了抄不完《女戒》,还不知道沈清月要怎么样闹!” “知道了,知道了。”沈清妍不耐烦的应了两声,步子却没有加快。一百遍《女戒》,她可不想抄!这件事儿哪里出了岔子,她定要弄清楚! 姐妹二人各自回了院子,沈清月则已经到了老夫人的永宁堂。 永宁堂庄严幽静,院内丫鬟婆子井然有序,沈清月敲门之后,在门外等了许久,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来道:“二姑娘,老夫人眼下正在歇息,姑娘要是来请安便不必了。” 三房备受轻视,沈清月自然也不受老夫人待见。 沈清月道:“我不是来请安的,我有要事禀告老夫人,劳烦姑娘通传一声。” 丫鬟盯着沈清月肃然正经的脸,犹豫了一下,才道:“姑娘等一等。” 过了一会子,丫鬟才出来说:“老夫人醒了,姑娘进去说话罢。” 春叶暗道,什么醒了,估摸着压根就是没睡。 沈清月依旧道了谢,跟着丫鬟一道进了上房的次间里。 次间里陈设着床、几、桌、椅等日常起居必不可少的应用之物,多是花梨木制,色紫红,微有香气,墙壁上还挂着一幅书法。 老夫人穿着紫红色的八幅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正斜倚在罗汉床上,枕着迎枕,脚边的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摆着金漆青龙香炉,檀香幽幽,平添一分雅致。 沈清月站在床下五福献寿绒毯上同老夫人见了礼,待老夫人轻声应了,才坐在了旁边的绣敦上。 老夫人还没问话,沈清月便紧锁眉头,忐忑不安地攥着帕子。 “月姐儿是有什么要紧事迫不及待地要同我说?”老夫人语气平缓的很,但言语里透着的不耐烦,并不难听出来。 沈清月道:“本来是孙女与妹妹们之间的小事,不该来打扰老夫人,但妹妹们愈发胆大妄为,孙女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却怕连累大伯父的官声和大堂姐。” 老夫人眼皮子掀起,瞧了沈清月一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和亲戚家里来的小娘子们,编排起我与张家小郎君私相授受!” 老夫人泛黄的眼珠子瞬间瞪圆。 沈清月抬头同老夫人细说了事情始末,并且将荷包递给她看,又道:“不过一夜之间,谣言竟然散播的如此厉害,孙女恳请老夫人彻查。孙女一人受委屈倒是无妨,但名声清白大事,终究涉及沈家颜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家风不好。大堂姐最是重名声的人,还有大伯父的官声也十分要紧。” 沈清月的大堂姐沈清宁曾在老夫人膝下教养过,十分得老夫人喜欢。她的夫家门第略高于沈家,婆婆十分爱拿乔,加之她只生育了两个女儿,在夫家实在没少吃苦头。 内宅姊妹们的名声都是连在一处的,沈家未出阁的姑娘名声坏了,沈清宁便多了一个把柄让人拿捏,少不得又要受婆婆的气,老夫人于心何忍。 至于沈家当家人沈世昌的官声更是不用说,那是沈家全家人都该拼命维护的。 老夫人看完荷包,果然面色凛然,眼神也变得犀利了些,目光直直地朝沈清月打过去,冷声问道:“是谁传出来的话?” “是妍姐儿与慧姐儿,母亲一贯疼爱妍姐儿,慧姐儿又是四房的姑娘,孙女本不便管教,可此次事态严重,便同她们讲了道理,又罚抄经书,以正家风。孙女不知这般做的对不对……心中到底惶恐不安,怕处理得不周,留有后患,才急着来告诉您。” 老夫人半阖眼皮,若有所思,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姑娘家的小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她不疾不徐地捧起茶杯,道:“我知道了,此事我已放在心上。” 说罢,老夫人呷了口茶,眼神晦暗不明,神色莫测。 到底是沈清月的片面之词,老夫人还不至于立刻就听信了,许是小姑娘之间因子虚乌有的事吵闹几句而已,她还没心思去管这等小事。 沈清月起身福一福身子道:“孙女告退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沈清月便离开了,她刚走没多久,丫鬟便进来禀道:“老夫人,陶姑姑来了。” 陶姑姑是老夫人身边的郑妈妈举荐来的,正好郑妈妈在院子里,她便亲自去迎接。 郑妈妈脸上带着笑容,轻声细语地说:“老夫人正好还没歇息,正好你过去同 分卷阅读8 她老人家说几句话。” 陶姑姑微微一笑,道:“那我倒是来的巧了。” “可不是么。”一面说着,郑妈妈一面打起次间里湖蓝色的绸布帘子,笑着把人带了进去。 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坐起来,淡笑道:“姐儿们的女红现在学到哪里了?” 陶姑姑垂首回话,道:“已经开始学山水和人物像了,小娘子们都很聪明。” 老夫人“哦”了一声,道:“都学的挺快,陶娘子费心了。” 陶姑姑笑一笑,道:“本是妾身职责所在。”刚说完笑容就淡了,她又道:“不过有一件事老夫人容禀,虽不是妾身分内之事,但妾身在府上授艺,知道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陶姑姑是郑妈妈推荐来的人,小娘子们平常的学艺情况,老夫人偶尔会过问一下,这就代表,她是老夫人认可的人,便有一些资格管向主家禀报小娘子们的私事。 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道:“你说便是。” 陶姑姑犹豫为难之下,到底是说了,她道:“今晨我去时,听到小娘子们在谈论,说是沈二娘子私送男子荷包……私以为,如此不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次间里也愈发静谧无声,唯有一缕乳白的青烟袅袅。 “嗯……”老夫人闭上眼,声音轻轻的,尾音拖的很长,她猛然睁开眼,精光矍铄,道:“这话是谁说的?” 陶姑姑垂首道:“慧姐儿说的。” 老夫人心下一沉,事情都传得这么广了?原来沈清月说的竟然是真的!她吩咐道:“去,把慧姐儿都叫来。” 没多大会儿功夫,沈清慧就来了,她原本步子从容淡定,面上一丝惊慌也没有,却在看到陶姑姑之后,变得惶惶不安,双手紧紧地揪住袖口。 沈清慧在毯子上跪下行礼,老夫人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冷声问问:“慧姐儿,是你说月姐儿给张小郎君送荷包了?” 沈清慧余光扫了陶姑姑一眼,揪着衣裳低声道:“没、没说。” 陶姑姑面色一变,眉心突突地跳,道:“慧姐儿,今日在绣房,你可是明明白白地跟我说过这句话的!” 老夫人皱着眉,失望地看向陶姑姑,随后声音愈发森冷地问沈清慧道:“无凭无据的事,你听谁说的?” 沈清慧涨红脸,根本不瞧陶姑姑,她噗通一声,跪下道:“老夫人,这话是妍姐儿告诉我的……她说是张公子亲口说的,二姐私下里送了鸳鸯荷包给她。” 都这个时候了,沈清慧可没想着要一力承当。 老夫人面色黑沉,当即着人去叫沈清妍、沈清月和张轩德过来对质。 穿柳堂。 沈清妍正神色匆匆地跟丫鬟说完话。 荷包的事,她总觉着不对劲,昨日她分明听哥哥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听说张轩德确实是得了顾绣的荷包,甚至还在众人面前炫耀过了,怎么今日荷包又回到沈清月手上了,她得问清楚! 沈清妍吩咐了丫鬟去园子的角门打发了门房,收买个小厮去族学里带话给张轩德。 正好快到要用午膳的时刻,族学里的学生们下了课,小厮及时把话递了出去。 沈家园子角门的小厮常常帮内宅的主子跑腿,族学的学生大多是认得的,那些人一看小厮是来找张轩德,便纷纷打趣道:“轩德,沈二姑娘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张轩德心里飘飘然,仗着荷包还在手,脸上挂着得意之色,嘴上却道:“别声张嘛!” 沈家四房嫡出的哥儿,沈清慧的胞兄沈正越道:“我家二妹最是性冷,轩德你可真有一手。” 又有人揽着张轩德的肩膀,笑道:“听说沈家沈二是最漂亮的,轩德你说说看,是如何俘获她的芳心的?” 说了第一句谎话,第二句也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开口,张轩德道:“说句不怕得罪各位的话,你们沈家的爷们儿那是个顶个的出色,可是姑娘就欠了些教养,不知道矜持,看到个轩伟的男子就往上贴。我那是根本就没主动去勾她,若是主动勾了,又岂止是送个荷包的事儿?” 一阵哄笑,那帮人挤眉弄眼地追问道:“不是送个荷包的事儿,那还能有什么事儿?” 张轩德但笑不语,但大家都是男子,他这般形容,反倒能让人想得更多更龌龊的画面。 这厢还没闹完,沈家又来人了,是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请沈正越他们几个哥儿同张轩德一起去府里说话。 老夫人可是极少派人来族学里的,几人很是愣了一会儿才随同丫鬟进府。 到了永宁堂,几个哥儿没了在族学时候的喧嚣,个个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进了次间,大房两个庶出的哥儿,四房的沈正越,以及张轩德,乌压压地站满了一屋子,沈家的几位涉事的三位小娘子也都在场。 次间里,小郎君们同老夫人行了礼,就见她黑着脸,点名问道:“张家小郎君,我沈家好心好意让你同哥儿们一道在族学里读书,你不知感恩便罢了,缘何红口白牙污我沈家闺 分卷阅读9 女的清名!” 沈家的小郎君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张轩德——你他娘刚才都说的话竟然都是胡编乱造的?! 第5章 (大修) 荷包的事,物证还在沈清月手上,结论也很清楚,所以老夫人问话问的很直白,相当于狠狠地在张轩德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张轩德才将显摆完不久,又有证据在手,怎么可能会承认,他诚惶诚恐,道:“老夫人何出此言,晚辈从未玷污过沈家妹妹的名声啊!” 老夫人手上带了一串檀木的佛珠,十八颗檀珠,每一颗都刻有“福”字,她缓缓地拨动木珠,抬起眼皮子,冷冷地看着张轩德,道:“小郎君,沈家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回报沈家,你在沈家族学读书,沈家的先生便是如此教你何为仁义的吗?!” 张轩德皱着眉,仍道:“老夫人到底在说什么?晚辈着实不明白。” 老夫人问他:“荷包的事,不是你编造出来的?” 张轩德瞪大眼睛,面色茫然道:“荷包,什么荷包?”随即“哦”了一声,道:“老夫人说的是沈二妹妹送我鸳鸯荷包的事么?她确实送了我一个鸳鸯荷包,此事并非晚辈编造而来。” 老夫人声音渐冷:“小郎君,如今是在我的院里,亲戚一场,你若老实承认,同我家姐儿好生赔礼道歉,凡事好商量,你若执意装糊涂,便休怪我不念两家情分。” 张轩德面色为难道:“晚辈冤枉,晚辈真的没撒谎。” 说着,他就掏出荷包,双手奉上,从颜色到花样子,果然是一模一样,沈清月之前拿来的一个,反而像铁证了! 张轩德继续道:“这鸳鸯样式甚是新奇,蓝尾红喙,颜色分明,与寻常的鸳鸯倒是不同。” 这种鸳鸯样式确实不常见。 藏于内室的陶姑姑严肃地锁眉,她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学生,私相授受不说,竟还抵死不认。 郑妈妈把荷包从张轩德手里拿过来,她仔细瞧了瞧,皱着眉头送到老夫人跟前,低声道:“这……布料质地都是一样的。” 老夫人摸了摸背面没有花色的地方,布匹的手感确实与沈清月拿出来的别无二致。 她拧着眉头,视线缓缓朝沈清月移去,却见她气定神闲地坐着,丝毫没有害怕和慌张的神色。 老夫人犹豫了一瞬,便听得张轩德道:“我本不该收,但沈二妹妹强塞与我,我确实推脱不掉。” 老夫人捏着荷包,放缓了语气问他:“你一个男子会推脱不掉姑娘家送的荷包?” 张轩德镇定答道:“那时候清月妹妹塞给我就跑了。晚辈与老夫人同心,本想着两家都是亲戚,思及沈二妹妹年幼不知事,就想下次见她的时候再还与她,叫她切莫做私相授受的事。却不知怎的闹到您跟前来了……” 老夫人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用茶盖子拨了拨嫩绿的茶叶,淡声道:“既然你打算把荷包还给月姐儿,又为何要宣扬出去?” 张轩德作揖道:“老夫人误会了,不是晚辈故意传扬出去的。那日在族学,荷包从我袖子里露出了一个角,叫同窗们夺了过去,认出了这是顾绣,便猜测是沈二妹妹的绣的,我解释过多次。沈兄他们都瞧见了,老夫人不信可以现在就问他们。” 老夫人扫向沈家小郎君,小郎君们纷纷点头应是。 确实是这样,荷包是好事之人从张轩德手里夺来的,并非他自己拿出来炫耀的。不过这些小郎君哪里懂什么顾绣还是苏绣,是张轩德“无意间”透露了沈清月的身份,族学里的学生们才断定,这是顾绣。 沈清月嘴边挂着一抹冷笑,就凭他们也能分出顾绣和苏绣的差别?何况那荷包若好好地放在怀里,谁还能去撕开他的衣服不成?偏要留在袖子里,还特特留出一个角。张轩德还是张轩德,自这个时候起,便已经用惯了这样的奸诈手段对付她。 张轩德深深作揖,一脸恳切道:“老夫人,晚辈知道沈二妹妹此举不妥,本想悄悄还给沈二妹妹,却不料意外闹开,实在是晚辈的不是,您要骂要罚,晚辈不敢不受。”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有情有义,若还是上一世,沈清月还真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她攥紧了帕子,冷冷地盯着张轩德。 沈家的两个小娘子也都格外气愤,沈清慧平白无故受了好一顿罚,险些就要老老实实抄写经书,又来世安堂挨了训,她最为委屈,猛然站起来瞪了沈清月一眼,冷哼道:“原以为我冤枉了二姐,害得我好生内疚!没想到二姐竟这般心机深沉,绣了两个荷包,还专门留一个骗我们!二姐怕是没想到妹妹们天真单纯,轻易就信了你,老夫人却没这般好糊弄!” 沈清月淡定从容地旋身问张轩德:“张公子,敢问一句,你敢保证我送了你荷包么?” 张轩德微微低头,底气十足,道:“自然,这就是你的送的。”他声音温和,方才又那般包容大度,倒真似如玉的谦谦公子。 沈清月眉目平静,微微提高了声音,问道:“不反悔了?”她穿着浅色的衣衫,说话 分卷阅读10 的声音很轻,容颜英气,眉宇间透着一丝丝坚韧,竟叫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张轩德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并不敢跟沈清月对视,挪开视线,笃定道:“不反悔!” 不反悔就好。 沈清月转身看着老夫人无奈笑道:“确实与我的荷包看似相同,不过老夫人请看,这两个荷包乍然看去很像,但一个是顾绣,一个却是苏绣。” 她双手捧过去,请老夫人细看。 内宅的女人没有不学女红的,即便老夫人年纪大不做针线,绣技种类的不同她还是能看出来,她招手叫来郑妈妈一道看。 老夫人看着绣面直点头,随后抬头呵斥张轩德道:“这分明是苏绣,你却说是顾绣,张家郎君,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张轩德目露惊诧,扫了一眼荷包,很快就反应过来,辩解道:“怎么可能……明明像是……顾绣。” 确实如此,不看绣法,光看颜色样式,两个荷包看起来丝毫没有差别。 沈清月微抬眼尾,神色冷漠地看着张轩德,反问他:“你说,这荷包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自、自是、是为了向我表明心意……”张轩德心虚,说话的时候底气并不是十足。 沈清月斥道:“简直厚颜无耻!”她利落地旋身朝老夫人道:“不是孙女自誉,这苏绣的绣技,连我的一半都不上。” 老夫人不住地点头,沈清月所言不假,苏绣确实逊一筹。 郑妈妈登时明白过来,板着脸质问道:“倘或小娘子为了示好才送给你,她明明能绣更好的东西,却送次品给你,这是为着什么?为着自取其辱?” 是了,姑娘家的若真想向心上人表白,巴不得送最好的东西给对方,怎么会送次品。 张轩德哑口无言,喉结耸动了半晌才道:“确实是沈二姑娘赠与我的!否则两个荷包的花样子怎么会分毫不差!” 沈清月退开一步,与张轩德拉开距离,同老夫人道:“老夫人,不知是谁模仿了我的花样子这样陷害我。但绣技如笔迹,不同的姑娘绣出来的绣面,风格也不同,小郎君不懂,正好请陶姑姑在,她绣技高超,不若请她辨一辨,自有结论。” 众人立刻看向陶姑姑,她面色尴尬得满脸通红。她告的状,这会子却让她自己来打自己的脸。 老夫人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那陶娘子便瞧一瞧吧。” 老夫人都发了话,陶姑姑面色羞愧地从郑妈妈手里接过了两个荷包,低头细致地观察起两个荷包,如郑妈妈所说,荷包用的料子、花样子,乃至配色都一模一样,可是这针法……她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捏着荷包,表情僵硬道:“这……这……” 她硬着头皮对比了好几遍,才艰难启齿:“张公子这一个,确实不是沈二姑娘所绣。张小郎君拿来的荷包排针细密,针脚短。沈二姑娘的荷包是刻麟甄与铺针结合绣成,绣线错落有致,层次分明,针脚长。前者简易,后者复杂精致,两者风格完全不一样。小郎君的这一个只是普通姑娘绣就的,不过针法却像是……” 老夫人连声追问:“像是什么?” 陶姑姑脑子里早就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她却没想到,会是这一种情况! 她瞪圆了眼睛,硬着头皮,声音涩哑道:“老夫人,妾身以为,这是妍姐儿绣的。” 陶姑姑不想承认,但是沈家任何一个熟悉沈清妍和沈清月绣技的长辈仔细辨认,都能看得出来,她根本不能说谎! 张轩德失措地摇着头,道:“不、不……” 沈清妍猛然站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声音尖锐道:“不可能!这就是分明是沈清月送给张表哥的!”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陶姑姑,道:“陶娘子可敢肯定?” 陶姑姑点了头笃定道:“针法可以变,风格和水平难变,我见过沈二姑娘和妍姐儿的不少绣品。我敢保证,至少这绝非出自沈二姑娘之手……” 沈清月扬唇浅笑,她这个年纪顾绣已经很好,但是前一世经过又七年的锻炼,她在做绣品生意的时候融百家之长,一手绣技已然出神入化,莫说仿照沈清妍的绣技,便是步武高手,她也能做到天衣无缝。昨夜她挑灯夜战,便是为了栽赃嫁祸。 事已至此,便算是有了定论。 小郎君们一片哗然,倘或沈清月赠他荷包是事实,道一句风流也就罢了,若是编造的,那便是毁人清誉,蓄意杀人,是最令人不耻之徒的行径! 张轩德脑子轰然作响,喉咙干涩,讷讷无言,脚跟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半晌才道:“这、这荷包……” 是沈清月给顾先生的,怎么成了沈清妍送给他的了! 第6章 物证确凿,张轩德拿来的荷包已经被认定是沈清妍送的。 但这两人都矢口否认。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曾打理内宅多年,查问这种事,她早有经验,立刻便吩咐郑妈妈道:“去查问一下角门当值的人。” 沈清 分卷阅读11 妍瞳孔微缩,抿紧了小嘴,她今日恰好就让角门的小厮跑了腿! 郑妈妈出了次间,立刻打发了人去角门上问,很快就有了结果,姐儿们找小厮出去递话带东西的不少,但是传话给张轩德的,近来只有沈清妍一个。 回话的人说完了话,老夫人打赏了几个钱,便将人打发了,随后直直地盯着沈清妍——人证物证都有了,难道还要抵赖? 沈清月惊诧地掩住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妍,道:“妍姐儿,怎么会是你……你可是我亲妹妹!” 沈清妍眼泪漱漱地落,惶恐地看着老夫人,道:“祖母,我……我……” 和外男私传书信,送鸳鸯荷包嫁祸亲姐姐,这两个罪名随便捡一个出来,都够沈家打死沈清妍。 老夫人恼的很,沈家姑娘身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她沉住气同沈家小郎君们道:“你们都回去读书罢,举业要紧。月姐儿的事你们都是知情人,若再有旁人污蔑,身为她的兄弟,定要替她解释清楚,至于旁的……便不要多言!” 沈小郎君们连忙应了,便一道告了辞回族学。 待小郎君们走了,老夫人才切齿冷声道:“妍姐儿,你还没满十三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清妍眼泪漱漱地留,哭的声音都沙哑了,即便不是她做的,可她根本就说不清了,而且她传了字条是事实! 老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张轩德道:“小郎君回家去罢!我沈家郎君同你这样的人朝夕相处,我怕是死不瞑目!” 张轩德俊秀的脸庞惨白骇人,张家不过表面风光,实则入不敷出,能在沈家族学读书,已是万幸,如今竟被逐出族学,若考不上功名,不光他爹要打死他,他的仕途可就毁了! 他颤着唇不知道如何解释,顿了半晌,只得低头作揖道:“晚辈告辞。” 张轩德走了,老夫人又瞪着两位小娘子道:“从今日起,妍姐儿跪祠堂三天,禁足一个月,慧姐儿禁足半月,好好反省!” 沈清慧皱着眉,她不过跟着嘲笑了沈清月,怎么也要受罚!她抬头想要辩驳,一看到老夫人黑沉沉的脸,便乖乖地闭了嘴。 沈清月道:“老夫人,禁足恐会影响她们学习绣技,两位妹妹已经答应要用蝇头小楷抄经书百卷……” 老夫人打断道:“那便一边禁足一边抄罢!抄完了烧给沈家的祖宗,叫先祖们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养成了什么样子!” 郑妈妈替老夫人顺了气,厉色地看向两位小娘子道:“姑娘们快回去领罚罢!” 沈清妍与沈清慧抹着眼泪退了下去。 沈清月和陶姑姑还在次间里。 老夫人面色不豫地看向陶姑姑,道:“既然小娘子们禁了足,陶娘子便也停课歇息几天罢!” 陶姑姑死死地攥着帕子,眉头紧锁,低头含胸道:“是。” 郑妈妈也有些难堪,毕竟陶姑姑她举荐来的人。 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好了,我乏了,都退下吧。” 郑妈妈送了陶姑姑走,沈清月还站在屋子里,她低头道:“张家郎君德行有亏,妍姐儿也这般陷害于我,还请老夫人做主,孙女以后实在不想跟张家郎君有所牵扯。” 老夫人温声道:“你不同他来往就是,这样的人,我们沈家也不屑于往来。” 沈清月一脸为难之色,跪在软和的垫子上,道:“可婚姻之事,孙女自己做不得主。” 前一世,荷包风波发生之后,沈清月的继母吴氏顺水推舟,欲将她嫁与张家,但钱氏此时看不上她,便当众羞辱,令她颜面尽失,也因此与另一位好郎君失之交臂。 这一世,沈清月猜测继母不会轻易罢休,她不得不先在老夫人这儿领免死金牌。 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盯着与她并不亲厚的沈清月,沉默了许久才道:“起来说话。你放心,张小郎君无德,万万配不上我沈家姑娘的。今日之事我也会着郑妈妈去打点,不许府里的人再提起议论。” 沈清月感激一笑,抬起弯弯的眉眼看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孙女还有一件事相求。” “你说。” “孙女擅长顾绣,而陶姑姑却教习苏绣,博学固然好,但孙女想术业专攻,精学顾绣,以后可否不去绣房同陶姑姑学习苏绣?孙女也不会懈怠女红,我知道二伯母也会顾绣,孙女想随四妹一起,同二伯母学习绣技。” 二夫人方氏是二老爷沈世文的继室。 沈家虽然是大老爷沈世昌当家,但二老爷才是沈家最为博学多才的一个。他现在翰林院任职,朝廷早已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非翰林不入内阁。眼下二老爷虽然官职不高,以后却是沈家唯一可以开宗立派、独当一面的人。 他的继妻方氏温婉和善,是沈清月在沈家唯一亲近的人,只不过到底不是亲生母女,前一世在沈清月的婚事上,方氏并未插手。 后来沈清月和离的时候,二老爷已经调任外省,方氏带上龙凤胎儿女随任,几年不曾归家,她临死都 分卷阅读12 没见着方氏一面,倒是甚为遗憾。 她还记得,前世出嫁的时候,二伯母给的添箱礼是最丰厚的,而且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她许多话。可惜那时年幼不知事,从未放在心上,只在受了磨难的时候,偶然想起一两句,却已是心酸满盈,泪洒衣衫。 这一世,沈清月想在方氏膝下尽孝,以全孝心。 老夫人并未阻挠,她道:“若你二伯母忙得过来,你自去便是。” 沈清月道完谢,便告了退。 当天下午,两位姑娘受罚的事儿便传开了,一直管理内宅的大夫人柳氏和沈清月的继母吴氏也都受到了训斥。 族学里,张轩德也未来上课,大约是午膳时候,他悄悄请了昔日同窗好友,在沈家族学附近的酒楼喝酒里发泄。 他心中郁闷至极,喝起来没个节制,很容易便醉了。 醉后的人,通常管不住嘴,他在小间里大呼小叫,嘴里不断地吐出粗鄙的话,与他平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的朋友拍着他的肩膀劝道:“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主动掺和进小娘子们的勾心斗角里,丢了学业可真是得不偿失。” 张轩德不知受了哪句话的刺激,猛然站起身挥袖,踉跄道:“我主动掺和个屁!那荷包就是沈二姑娘送我的!” 那人不信,端着酒杯道:“姑娘家的脸皮都薄,你别是恰好瞧见沈二姑娘脸红几次,就臆想人家喜欢你了罢!” 张轩德坐了下来,沉着嘴角道:“同你说实话吧,那荷包是她给我的,但不是送我的。” “那是送谁的?” 张轩德面露不屑道:“送穷鬼——顾淮的!” 小间外面的方桌上坐着两个男人,一者衣饰华丽,一者朴素,后者容颜冷峻,眉目之间透着肃然严正,听到小间里传来的话,充耳不闻,岿然不动。 前者拍着后者的肩膀打趣道:“怀先,你学生说你是穷鬼啊。” 怀先,是顾淮的字。 顾淮拂去远房亲戚顾三的手,起身道:“我吃饱了,下午还要去教沈四姑娘棋艺,你自己慢吃罢。” 沈四姑娘便是沈家二夫人的小女儿。 顾淮与沈家二房的嫡长子沈正章是同窗好友,便是沈正章将他引荐给自己的嫡母沈二夫人,以厚资聘他做沈四姑娘的棋艺先生。 每一旬,顾淮都会抽空在族学没课的固定时间,去教沈四姑娘下棋。 顾三付了饭钱,跟上了顾淮的脚步,一本正经道:“沈二姑娘的事儿我听了几耳朵,我怎么觉着姓张的小郎君方才说的是真话,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毕竟沈家已经将张轩德赶出族学,他再说谎挽尊,也没有意义。 顾淮面无表情道:“与我何干?” 顾三摇头笑着不语,是了,顾淮虽然清贫,但生的好看,博学多才,想招他为婿的人委实不少,若非这几年他的父母接连去世,怕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二人走到了福顺胡同口,顾三坐马车离开,顾淮和往常一样,从西角门进去,到了二门上,一垂髫小童引着他往二夫人住的同心堂去。 小童年幼,个子不高,步子不快,走着走着,二人就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待转角之后,顾淮已经瞧不见小童,眼看着已经到了同心堂的甬道上,他便继续往前走,欲在同心堂门口等小童。 甬道的另一边,沈清月正好带着春叶往同心堂去,主仆二人手里提着糕点和装针线的笸箩,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一扭头,就瞧见了外男。 沈清月与顾淮迎面撞上,吓了一跳。 顾淮站得笔直,冷淡的目光扫过沈清月倩丽的面庞,小娘子长眉粗细适宜,明润有神的双眼内勾外翘,端方大气中带着一丝丝妩媚,沈家也只有沈二姑娘是这般长相。 沈清月警惕地看着顾淮,登时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会在沈家!” “……” 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顾淮以为,顾三还是说错了。 他作揖道:“唐突姑娘,在下顾淮,在府上族学教书,亦教沈四姑娘棋艺。” “……” 沈清月恍然想起,四妹妹好像是有这么一位老师来着,而且顾淮好像还是二堂哥的同窗好友。 这就尴尬了。 第7章 这是沈清月第一次见顾淮。 前一世她出嫁前,一门心思都在张轩德身上,几乎没有朋友,遂很少出院子走动,后来嫁了人,尽心竭力为张家操持庶务,忙于管理内院庶务和张家店铺的生意,人情往来的事,多是钱氏出面。 所以沈清月只闻顾淮其名,并未见过庐山真面,即便是无意中见过,她也未必记得。 不过沈清月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第一次碰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沈清月前不久才借用了顾淮的名头去栽赃嫁祸,眼下见了正主, 分卷阅读13 免不得多看几眼,竟一时间诧异地缩了缩瞳孔。只见顾淮一身细布直裰,干净齐整,他双肩匀实,虽有书生气,却瘦而不弱,乌黑的头发用红色的玛瑙蝉扣束着,面容丰神冷峻,气度儒雅有仪,根本不像出身贫寒之人。 俊美的男子,沈清月见过不少,沈家的几个堂兄便算得上翩翩公子,但顾淮不同,他最让人忍不住去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珠似幽潭一般深不见底,沉稳镇静得压根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子,他的眼神,莫名地带着一股子清冷之意。 沈清月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她福一福身子,客客气气地同顾淮道:“顾先生好,我是四妹妹的二姐。” 顾淮微微地抬了抬眼皮,他见过许多小娘子热烈的目光,也见过羞涩克制的眼神,但这一位似乎并不像顾三说的那样,心悦他。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沈清月哪里是喜欢他,不过借用了他“老师”的名头整治张轩德,却并未将他牵扯进去。 这姑娘的手段倒是厉害。 顾淮点一点头,语气冷淡疏离,道:“沈二姑娘。” 他的视线恰好落在了沈清月的手腕上,她和别的姑娘不同,手上戴着的是浅综色的野兽牙串饰,她的素手异常的白皙水嫩,指甲干净亮泽,指头圆润饱满,稍稍透着粉色,随意地叠放在小腹,细软的手微微弯曲,小拇指的弧度纤长好看。 顾淮扫过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 正好二门上的垂髫小童跑了过来,喘着气道:“顾先生,二姑娘。” 沈清月瞧了顾先生一眼,道:“先生请。” 顾淮也不客气,大步往同心堂去。 小童过去敲了门,立刻便有丫鬟开门来迎,二人一道进去见了二夫人。 二夫人方氏穿着湘妃色春绸缂丝马面裙,梳着圆髻,头上簪饰简单,她见沈清月来了,讶异地抬了抬眉,笑道:“月姐儿来了?” 几年未见,当熟悉而慈和的声音响起,沈清月登时红了眼睛,低了好一会儿头,才抬起头柔声喊了一句:“二伯母。” 方氏立即想到了荷包风波,拉着沈清月的手,朝顾淮抱歉一笑,道:“烦请顾先生先去喝一杯茶,舟姐儿一会儿就去。” 顾淮颔首去了,方氏牵着沈清月进屋去说话,立刻吩咐了丫鬟上茶和糕点。 黄花梨的炕桌上,青花茶杯里茶汤碧绿清澈,香味馨美,另有三碟松糕、桃片和酥蜜饼摆在一旁。 方氏亲自替沈清月斟茶,端给她道:“今儿怎么来我这儿了?” 沈清月抿了一口,比沈家常用来待客的女儿茶味道醇爽,她看了看茶叶形状,是东湖银毫,比她自己在雁归轩里喝的陈茶好多了,方氏待人,总是这般大度。 她面色微红道:“侄女有事相求。” 方氏抚平了大腿上的裙摆,道:“怎么了?” 沈清月抬头望着方氏,恳切道:“侄女愚笨,实在学不好苏绣,想同二伯母学习顾绣,此事我已同老夫人说过了,她准我不去绣房再学苏绣。” 沈清月这辈子想接近方氏,一是亲情使然,二则是因为方氏前世几乎半生顺遂,独独一件事叫她自责愧疚,沈清舟在节里夜游的时候,被人踩伤,还被火烫伤了,腿伤治好之后,留下跛脚之症和疤痕,耽搁了亲事。 沈清舟出事的时间就是今年,沈清月不想方氏内疚难过。 方氏轻松一笑,捡了块儿松糕给她,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舟姐儿近来也在学顾绣,正好你来了,她也有人说话解闷。” 沈清月感激地笑了笑,二伯父博古通今,方氏亦涉猎广泛,夫妻二人向来都是亲自教导子女,几个姐妹里,就属沈清舟博学多才,她平日最是勤奋忙碌,根本不会闷。 “二伯母,那我什么时候过来合适?”沈清月温声问道。 “舟姐儿每旬有三日学棋,三日学琴,四日学刺绣,逢一三五七你来便是。” 二人正说着,沈清舟挑帘进来,她今年也快十四岁,穿着雪白的挑线裙,面颊圆润可爱,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她走进来叫了一声娘,便立刻同沈清月见礼,道:“二姐。” 沈清月起身迎她,问道:“不是在学棋么?” “听说二姐来了,顾先生正在喝茶,我来见一见二姐就过去。” 方氏笑得很温柔,道:“你快去吧,莫叫先生久等。”又扭头对沈清月道:“我还不知道你顾绣学的怎么样了,一会子你绣给我看看。” 沈清舟走后,沈清月便绣了一副绣面给方氏瞧,她刻意放低了水准。 方氏瞧了之后,仍旧赞道:“绣的很好,我能教你的不多,不过是在立意上指点你一二。” 沈清月答说:“这便足够了。” 又说了会子话,沈清月便辞了方氏,她从同心堂回雁归轩,才走到半路上,便和气势汹汹的继母吴氏迎面撞上。 自沈清妍受罚跪祠堂,吴氏挨了骂,去求了一下午老夫人,可惜老夫人赶走她之后便闭门不见人,她 分卷阅读14 又去央求丈夫沈三老爷,三老爷躲在书房,连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问,只道了一句“错了罚,对了赏”,气得吴氏险些昏死过去。 直到今天早上,吴氏好歹打发了人送了些吃食去祠堂,才没再闹腾,这才想起找挑事主沈清月的麻烦,她从穿柳堂一路追去雁归轩,又从雁归轩赶往同心堂这边,现在早已气红了眼,恨不得将沈清月生吞活剥。 第8章 (捉虫) 雁归轩出来的甬道上,沿着墙壁种了一溜金边瑞香,正是花季的时候,瑞香花褐枝紫瓣,叶间几朵攒成球,娇艳可爱,香味浓烈,气盖群芳。 沈清月停下脚步,定定道看着朝她走来的吴氏,三十出头的妇人保养得当,本不该显老,偏生精于算计,日操夜劳,因而早早脱发,夜里难眠,头戴假髻尚能遮掩一二,眼下乌青确实怎么也盖不住。 相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清月冷眼看向吴氏,先声夺人:“您从雁归轩来,可是要寻我?” 吴氏驻足,喘着粗气等着沈清月,拔高嗓音道:“沈清月!你怎么能害你亲妹妹!” 她气的很,很快便忍住脾气,用平常惯用的套路,苦口婆心道:“月姐儿,你和妍姐儿是亲姐妹,你们两个自小在我膝下长大,应该和睦亲爱,何况你是姐姐,她是妹妹,你要多忍让她才是。你这般害她,真真是枉费我这些年来对你的一片苦心,以后外人还会说你心肠歹毒!” 沈清月嘴边扬起冷漠的笑,换做以前,她真该怕了,内疚了。可现在的她知道,吴氏不过是刚过门的时候,是照顾了她几个月,后来怀了沈清妍,很快就将她扔给了奶娘照顾,所谓的“一片苦心”,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变着法儿磋磨打压她才对! 这些年来,吴氏一直同沈清月说,女人要温婉顺从,贤良大度,否则将来难以觅得良婿,吴氏还常常以这些为由,要求她处处忍让沈清妍,让她将好东西拿出来分享。 若沈清月不肯,吴氏从不打她,只是给脸色她瞧,冷落她,叫所有人都厌恶她。她在沈家没有依靠,又怕又无助,为了这些虚假的亲情,不得不妥协。 而且沈清月听多了长辈们说妇德和女子礼,便一直以为吴氏说的也是对的,是真心地对她好,直到前世出嫁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吴氏只是在教她忍气吞声! 吴氏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操控她,让她给沈清妍做陪衬罢了,根本没有半分真心! 所以,她现在凭什么忍让沈清妍? 沈清月身量偏高挑,她平视吴氏,淡声道:“您怕是误会了,是妍姐儿害我,不是我害她,此事是老夫人下的定论,若您不服,去找老夫人辩驳就是。” 吴氏语塞,半晌才切齿道:“妍姐儿怎么可能会害你!” 沈清月觉得好笑,这些年她们母女害她的地方还少了吗? 沈清月微微蹙眉,目露担忧道:“我倒也是觉得很奇怪,妍姐儿与我一向亲好,肯定不会害我。可我一直与妍姐儿和睦相处,待她宽和大度,又为何要去害她?” 吴氏一噎,细想之下竟觉得有理,沈清月从来都很听话,这次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沈清妍? 沈清月缓声道:“如此说来,您倒真是误会了,这事并非我们姐妹相互伤害。不过我不明白,为何张公子偏要一口咬死是我送的荷包……”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人存心设计陷害对方,那便只能是确有其事,沈清妍确实送了张轩德荷包,但是事情败露了,张轩德死活不肯供出沈清妍,只好栽赃给沈清月。 张轩德这么做,除了是在袒护沈清妍,再没有别的理由。 吴氏想到此处登时大惊失色,张轩德从来都是在沈家来去自如,若当真与沈清妍有了私情,又这般替她掩护,还不知道发展到哪一步去了! 这回受罚还是轻的,倘或有了孽种,沈清妍这辈子都毁了! 思及此,吴氏根本站不住了。 沈清月捕捉住吴氏慌乱的神色道:“我记得好像在妍姐儿那见过一块老虎玉佩……” 张轩德今年十六岁,便是属虎,沈清妍都带了小郎君送的玉佩,怕是私定终身了! 吴氏头皮发紧,瞪了沈清月一眼,便快如疾风地往祠堂那边跑。 沈清月看着吴氏的背影微微一笑,其实沈清妍买了好几块玉佩,老虎不过是其中一块,不过有了这事,老虎玉佩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她闻着花香转身,领着丫鬟春叶回了雁归轩,吴氏则速速赶到了祠堂。 沈家祠堂外。 吴氏欲进去看沈清妍,老夫人的丫鬟芊结拦在外面,低一低头道:“三夫人,您不能进去。” 吴氏心里着急上火,面上却不敢对芊结动怒,她忍着脾气好言好语道:“姑娘,我不做什么,我只问妍姐儿一句话,就一句话。” 今天早上,吴氏已经悄悄来送过吃的,芊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底线,再容吴氏娇纵沈清妍,置老夫人的威严与何地? 分卷阅读15 > 芊结不肯,她摇摇头道:“三夫人体谅,这是老夫人的吩咐。” 吴氏怒火攻心,喉咙一腥味,猛然咳嗽,却也别无他法,只好往三老爷沈世兴的内书房万勤轩去求救。 她怒发冲冠地赶到书房门口,又被两个丫鬟给拦住了,这下子再没忍住脾气,抬手就掌掴了二人,推开丫鬟,闯进了书房。 沈世兴正在作画,身后的门砰得一声打开了,吓得他手上的毛笔一抖,滴了一块儿墨点,整副画全毁了。 他搁下毛笔,转身皱眉道:“又怎么了?” 吴氏一瞧见沈世兴儒雅俊朗的面孔,怒气消散大半,转而变成了怨。 两人相差六岁,但老天爷总是厚待男人,夫妻站一块儿,几乎看不出年纪的差别。 吴氏绞着帕子,挽起沈世兴的手,红着眼睛道:“老爷,妍姐儿受罚,我心里急得很。” 沈世兴拂开吴氏的手,旋身走到书桌面前坐下来,淡声道:“没出嫁前还有老夫人罚,等出嫁叫婆家人罚,那才难看,而且你还插不上手。罚就罚了罢,下次改过便是。” 吴氏嗫嚅着,软声道:“老爷,妍姐儿跪了一整夜了,今早才吃了些东西,我刚才想去同她说说话,老夫人跟前的丫头都不答应。” 沈世兴好脾气道:“早上不是吃过了么?这还没到晚膳时候,你急什么?” 吴氏如鲠在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一想起沈世兴已经有好几天没去她院子里,便道:“老爷,您今儿晚上还要留在书房么?” 沈世兴容色冷淡,嘴边的长须动了动,道:“月姐儿最近可好?” 他常常在书房不见人,沈清月来了同他也没什么话说,加上吴氏敲打,她渐渐便不来了,父女二人近十五年来,见面次数着实不多,沈世兴一般都是从吴氏的嘴里了解女儿的近况。 吴氏眼神微闪,心有不甘道:“好,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吃好喝好,该学的也学了,妾身把她照顾得比妍姐儿还好。这些年要不是因为疏忽了妍姐儿,她今儿也不至于被老夫人罚跪祠堂。” 沈世兴淡声应了一句,便道:“嗯,以后妍姐儿是要好好管教了,女孩子家不可太骄纵。对了,月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你这些时多往交好的人家里走动走动,替她相看合适的郎君,若有了人选,便告知我一声。” 丈夫很少对内宅的事这般上心,吴氏的心如刀子猛戳一样痛,表情僵硬道:“知道了,妾身先回去了。”她忽又换了柔和的脸色,温声道:“妾身回去等老爷过来。” 沈世兴“嗯”了一声,道:“我过两日就去。”便不再抬头。 吴氏咬牙不言,从万勤轩出去之后,恨恨地跟丫鬟抱怨道:“妍姐儿出事问都不问,三句话不离月姐儿。我也给他生育了一儿一女,康哥儿才九岁,老爷也算老来得子,怎么不见他这般疼爱哥儿!我看他娶我回来,就是为了给月姐儿找个奶娘,哪里是想娶个夫人!姐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不说帮帮忙,我真是个丫鬟命!” 丫鬟哪里敢接话,她们心里晓得,吴氏怨归怨,心里还是爱着老爷的,否则怎么会这些年来,一直用热脸贴冷屁股。 吴氏也一路往穿柳堂去,不禁想道,还好沈世兴不知道沈清妍为何被罚,若是晓得跟沈清月沾上了关系,怕是没今儿这样的好脸色给她。 到了穿柳堂,吴氏将沈清妍身边的丫鬟都罚了一顿,打板子的打板子,扣月例的扣月例,院内上上下下,怨声一片。 吴氏还擅自去了沈清妍的卧室,翻找了她的梳妆匣,没找到所谓的老虎玉佩,才渐渐放了心,耐着性子等女儿出来再说。 沈清妍罚跪三天,吴氏度日如年,等女儿出来的时候,她嘴上已经燎了泡。 吴氏亲自领着人去接的沈清妍。 小娘子实实在在地跪了三天,便是偷了懒,双腿也早就受不住了,她一出来就软软地趴在吴氏的怀里,泣不成声,她头发凌乱,裙子蒙尘,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吴氏心如刀绞,低头一看,沈清妍腰上戴着的可不就是老虎玉佩!如五雷轰顶,她冷着脸,颤着唇命人将女儿先带回她的院子里,锁上门,只留了心腹吴妈妈在房中。 吴氏一把扯下沈清妍腰上的玉佩,瞪圆了眼睛问她:“这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张轩德送你的!你老实说,荷包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跟姓张的私相授受了!” 沈清妍膝盖酸疼,两腿发软,急得流眼泪,道:“娘你胡说什么啊,我和张表哥什么都没有,我才不到十三岁!” 吴氏气上心头,根本不信,死死地掐住沈清妍的手腕,凄声道:“妍姐儿,你跟他发展到哪一步了?你现在告诉娘还能补救,倘或迟了,你这辈子都没出路了!” 沈清妍不过是取笑了沈清月一回,便平白无故跪了三天三夜,还要罚抄佛经,现在连吴氏都不信她了,委屈如潮水用来,她哭得撕心裂肺,道:“我没有,我没有!玉佩是我自己买的。” 吴氏见沈清妍不说,扭头同吴妈妈道:“我摁 分卷阅读16 住她的身子,你瞧瞧妍姐儿身子可还是干净的。” 吴妈妈有看女子身体干不干净的经验,她立刻上前来,扯掉了沈清妍的裤子。 沈清妍看着最亲近的人像猛兽一样朝她靠近,吓得直往床上缩,蹬腿强烈地反抗着。她越是这样,吴氏越是着急,一气之下打了两个巴掌下去,斥道:“你这蠢丫头,我是为你好!” 在沈清妍尖锐刺耳的哭喊声中,吴妈妈查看了她的身子,还是处子之身。 吴氏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怀疑沈清妍与张轩德有首尾,她搂着女儿哄道:“张家不是什么好人家,我与你大伯母来往时就听她说了,因为张轩德外祖家不争气,钱氏是个贴娘家的糊涂人,张家家底薄的很,便是有永恩伯府做靠山,你嫁过去了也要吃苦头的!” 沈清妍哭得肝肠摧断,哪里在听吴氏说什么话。 吴氏叹了一口气,想起张轩德被逐出族学的事,心里又有了主意。 沈清妍哭声渐止,外边有丫鬟来禀道:“夫人,老爷来了。” 吴氏心里欣喜,安抚好沈清妍正准备出去,又有丫鬟来传话:“夫人,二姑娘来了。” 父女两个前后脚就来了,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吴氏回想起前儿见到的有一丝异样的沈清月,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第9章 沈清月对父亲的记忆很浅薄,她记得沈世兴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嗯”、“哦”,除此之外,她再没有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事。 但她小的时候听奶娘说过,沈世兴从前常常抱她,可这些都是听说罢了。 父亲不重视她不要紧,沈清月只要知道,吴氏爱重父亲就好了。 所以当沈清月派出去盯梢的丫鬟回来说,沈世兴从万勤轩出来要往吴氏院里去,她便立刻换了一身衣裳,带着老夫人送给她的布匹,领着丫鬟一道去给吴氏请安。 雁归轩离吴氏的院子比万勤轩要近,沈世兴刚到的时候,沈清月也跟着来了。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去,沈世兴落了座,沈清月福一福身子请了安,不冷不淡地喊道:“父亲。” 沈世兴应了一声,匆匆扫过沈清月一眼,便叫她坐。 沈清月抬头打量着沈世兴,她前世今生历经七年,却发现沈世兴的容颜好像变化不大,包括对她的态度也向来是这般冷淡,从未变过。 她还发现,其实父亲长的很儒雅俊逸,不难想象,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美男子,也难怪吴氏一直死心塌地爱着他。 只是沈世兴眉眼间透着一股颓丧之气。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 沈清月听说过,父亲年轻的时候其实读书还不错,不过比二老爷还是差了许多,后来不知为什么便不肯去读书考试,年纪大了之后,就靠着家里的关系,在朝中领闲职度日,一直到现在都是。 她若没记错,父亲消沉的日子,就是在她出生之后不久,母亲去世的那段日子里。 沈清月有时候会猜想,是不是母亲死了,将父亲的心也带走了,只留下了她孤孤零零的一个人。 父女俩正相对无言,吴氏从内室出来,她扫了沈清月一眼,又看到了桌上的布匹,心如擂鼓。 怎么恰好在这时候送东西来了? 沈清月连忙站起身,唤道:“母亲。” 吴氏笑的很勉强,道:“月姐儿今儿怎么来了?” 说的好像沈清月不常来,只是专门做给沈世兴看似的。 沈清月美眸微瞪,露出一丝丝诧异的表情,道:“女儿不是每日都来么?前两日不大舒服,便没来请安,母亲不是不知道的。” 她隐晦地告诉吴氏,她是因为荷包的事儿这两天才没来。 吴氏根本不敢在沈世兴面前提此事,她讪讪一笑,顺着沈清月的话说:“知道你是个孝顺的。” 一派母慈女孝的景象。 沈世兴坐在花梨木铺了绒毯的罗汉床上,淡淡地笑了笑,他抬手要给自己倒杯茶,沈清月走过去接了茶壶,道:“女儿来吧。” 沈世兴愣了片刻,沈清月一直寡言好静,很少主动服侍他,他放开了手,随得她去。 沈清月一伸手,皓腕便从袖子里溜出来一大截,显然可见里面的袖子短了很多。 沈世兴抓住沈清月的手腕,问道:“怎么衣服这么小了还在穿?没做新衣裳吗?” 吴氏面色大变。 沈清月若无其事地倒了茶,双手奉给沈世兴,垂着头,长项弯曲,稚嫩的脸庞显出几分脆弱,语气轻轻地道:“这是妍姐儿穿了两次就不想穿的衣服,扔了怪可惜的。反正是穿在里面的衣服,有什么要紧的。” 沈家一年四季都会给姑娘们裁新衣裳,用的都是好布料。吴氏有时候会截下沈清月的衣裳,拿给沈清妍穿,再丢两件沈清妍不喜欢的衣服给沈清月,还跟她说,要多疼爱妹妹,外人才会夸她贤良大度。 沈清月前世无人可依,也为贤名所累,次次忍 分卷阅读17 让。 沈世兴松了手,沈清月嫩白的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他冷下脸,瞪了吴氏一眼,冷声道:“妍姐儿穿了两次就不想穿,所以就给月姐儿穿?” 吴氏眼色慌乱道:“是月姐儿自愿的,她们姐妹之间相互赠送东西,妾身难道也去责骂么?”她又问沈清月:“月姐儿你说是不是?” 沈清月慢慢吞吞说:“母亲说的当然是。” 沈世兴心里不舒服,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桌上的秋香色缂丝布匹上,问沈清月:“做什么拿尺头来?” 沈清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老夫人赏的好东西,女儿拿过来给母亲。” 沈世兴面色愈发难看,声音还是温和的:“你自己怎么不穿?” 沈清月佯装不解,弱声道:“缂丝这般贵重的布匹……” 沈世兴面色黑如锅底,缂丝是贵重,可沈家姑娘还没到穿不起缂丝的地步,看沈清月的模样,似乎是觉得,所有的好东西都该给继母和妹妹一般。 真是傻姑娘! 沈世兴抬眼看着吴氏,他眸光一反常态地冰冷,像一道冰棱射进吴氏的心里,他道:“月姐儿就不能穿缂丝?” 她配么! 吴氏攥着帕子,胸口起起伏伏,僵着脸看着沈清月,怎么才几日功夫,她的继女就变得这般胆大妄为了! 她红唇翕张,终究是把喉咙里哽住的话咽了下去,扯着嘴角干笑道:“老爷怎么这么问妾身,想来是秋香色颜色太老气了,月姐儿不喜欢——姐儿,你说是不是?”吴氏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清月慌忙低头,怯怯地后退了一步,道:“是,女儿确实不合适。” 吴氏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沈清月这样子,就差直接告诉沈世兴——继母虐待我了! 还不如不回答! 沈世兴手里的茶杯砸在四角炕桌上,唬得吴氏双肩一颤,他怜爱地看着沈清月道:“老气什么,你母亲和祖母年轻的时候都爱穿这个颜色,找个好裁缝做一身衣裳,肯定好看的。” 沈清月低头道:“是,女儿知道了。” 吴氏也走过去拉着沈清月的手,柔声道:“难为你一片孝心,我这还有几个好尺头,苏州来的绸缎,你也拿去做衣裳穿,姑娘家正年轻的时候,不能打扮太素净了。” 沈世兴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两分,他看着秋香色的布匹,忽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地问沈清月:“你说这是老夫人赏你的?” 按理来说,老夫人不该赏沈清月东西的,她老人家不喜欢三房,人尽皆知。 沈清月还没答话,吴氏顿时面色惨白,如见鬼魅,老夫人赏赐东西的意思,她还能不明白? 沈清月的手从吴氏手里抽出来,她声音低沉阴冷了几分,道:“是的,老夫人赏给女儿的。” “老夫人为什么赏赐你?” 吴氏睁圆了眼睛,身体僵硬地站着,如遭雷劈,她提着气儿急切地看着沈清月——她要是敢说,她一定不会饶过沈清月! 沈清月故意沉默了许久才回沈世兴的话,道:“……没什么,不过是赞赏女儿绣技好,就送了几个尺头给我。” 吴氏松了口气,沈清月到底还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她有上百种法子折磨这死丫头! 沈清月唇边的冷笑转瞬即逝,有些话,直接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力度,得沈世兴自己去打听清楚才好。 沈世兴果然心下生疑,他站起身,道:“我想起还有些事儿没处理,晚膳不在这里用了。” 吴氏不舍地喊道:“老爷……”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女儿告退。” 沈世兴看向沈清月说:“叫你丫鬟把尺头拿上,我跟你一起出去。” 吴氏心口砰砰地跳,每一下都激烈有力,仿佛要冲破她的胸口撞出来,她生怕沈清月在沈世兴面前告状,立刻跟了出去。 三人走到院子门口,眼看着分道扬镳了,吴氏才转身回去,她面色冷冰地想着,沈清月。 沈清月却并未回雁归轩,她小跑着折回去追上了沈世兴,唤道:“父亲,父亲。” 沈世兴转身看着大女儿,刚开春的天气,夕阳下山的时刻,已经有些凉意,许是沈清月跑得急了,她白皙饱满的额上,冒着细细的汗珠子,鼻尖也透着点点湿润,愈显娇艳可爱。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恍惚,眼神空空地看着沈清月,半晌才回神道:“怎么了?” 沈清月揪着袖口,故作胆怯,道:“女儿以后,以后……能常去万勤轩同父亲请安吗?” 从吴氏院里出来这么久,沈清月才敢追上来说这番话,沈世兴心下一沉,握紧了拳头,沉沉地“嗯”了一声,道:“你来吧。” 沈清月诧异片刻,父亲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淡。 她抬眸一笑,眼尾上翘,妙目如星,沈世兴心里五味杂陈,目光一闪,撇开眼道:“一会儿更冷,早些回去吧。” 分卷阅读18 沈清月行了礼便走了,沈世兴却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想起老夫人赏沈清月尺头的事儿,便改了方向,亲自去了永宁堂。 沈世兴站在永宁堂门口,盯着牌匾许久才进去。 其实永宁堂原先不叫永宁堂,是在沈老太爷去世之后,老夫人才做主改了名字,她希望从今以后,家宅安宁。 沈世兴进了次间,请了安,拱手道:“母亲。” 老夫人靠着大迎枕,丫鬟芊结拿着绣捶轻轻缓缓地替她捶腿,她眼皮子都不掀一下,淡声道:“你来做什么?” 沈家几位老爷成家立业之后,老夫人便不叫他们日日请安服侍,母子二人一年也见不到几面。 沈世兴道:“儿子是来问问您赏月姐儿缂丝绸缎的事儿,倒不知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骤然睁开眼,望着沈世兴冷哼道:“自己房里的事都弄不清楚,还跑来问我!” 沈世兴赧然道:“……儿子失职了。” 老夫人靠了靠大迎枕,将荷包的事悉数告知,末了道:“这还好是闹到我跟前来了,否则月姐儿的清白就毁了,你正好送她去尼姑庵里,眼不见为净,你自潇洒快活你的去。” 沈世兴的表情,从皱眉到切齿,再到勃然变色却隐而不发,他的压槽都在发颤,铁拳紧紧地攥着,怒气一层一层地积累,眼眶都泛着红。 老夫人看着满面萎靡的儿子,与沈清月眉宇间的坚韧对比鲜明,又道:“你再消沉下去,这辈子就过去了。月姐儿都这么大了,估摸着也在家中待不了多久,你以后能对她好的日子不多了。” 沈世兴微微哽咽道:“儿子知道了。” 老夫人狠狠拧眉,揉了揉眉心,芊结放下绣锤问:“老夫人头风犯了?” 沈世兴上前一步,焦急:“母亲……” 老夫人一抬手,低声道:“罢了,你走吧。” 沈世兴欲言又止,快步出了永宁堂,大步往吴氏院里去。 吴氏正和收拾齐整的沈清妍一道用饭,小姑娘脸上泪痕未消,却已经平静了许多。 吴氏夹了一筷子鸡肉给沈清妍,声音温和道:“老夫人既然罚了你抄佛经,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我这儿算了,再不要出门,反正陶娘子暂时也不来教你们刺绣了。” 沈清妍心里知道她说什么吴氏也不会信了,便咽下饭,欲等以后再解释。 吴氏见女儿乖顺,终于笑了笑,脸上笑容还未散去,便有丫鬟来道:“夫人,老爷来了。” 吴氏大喜,起身想去迎接,丫鬟慌里慌张,还未多说一句话,沈世兴便怒气冲冲地进来,连下人都不挥退,走到沈清妍身边,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 沈清妍傻了眼,待面颊红肿凸起,火辣辣得疼,她才反应过来,顾不得小姐身份,“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跪了三天,今天才出来,母亲扒她的衣服,父亲掌掴她,沈清妍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她鬼哭狼嚎,恨不得死了算了。 吴氏一把抱住沈清妍,拦在沈世兴面前,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沈世兴忍住打吴氏的冲动,怒目圆睁道:“荷包的事,你还想瞒我到几时!” 吴氏张大了嘴巴,脑子轰得一声响,磕磕巴巴道:“老爷……这不是妍姐儿的错,是月姐儿她害妍姐儿啊!妍姐儿才多大,她怎么可能跟张家小郎君……” 沈世兴并不听,丫鬟们都吓得退了出去,外边能听得到的,便只有两道哭声伴随着瓷器砸碎的声音。 过了许久沈世兴才从吴氏院里离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不少丫鬟婆子都看见了,这是一点儿脸面都没给吴氏留。 主子拌嘴不是新鲜事儿,像三房夫妻两个闹这么大的却很少,闲话一会子就传开了。 雁归轩里,丫鬟春叶从大厨房要了一碗蒸鸡蛋回来,便顺道笑着把这事同沈清月说了。 冬雪摆着饭,低头不语。 沈清月手里拿着针线,淡淡地打量了沉默的冬雪一眼,这丫头人如其名,肤白如雪,安安静静,倒是讨巧的很。 就是这样乖巧的丫头,上辈子爬了张轩德的床,一跃成了通房。 沈清月将手里的东西都扔进笸箩,吩咐春叶说:“你留下伺候,其他人都出去吧。” 冬雪眼抿了抿唇,便出去了。 春叶还在高兴地说沈世兴和吴氏的事,沈清月抬头瞧着她,神色温和,语气却有些严厉,道:“以后不可在人前说这种话。” 春叶连忙认错,过来一会子才哭着道:“……奴婢是替姑娘高兴。” 沈清月抚了抚她的肩膀,到底没有多说。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些,依吴氏的性子,又岂会是安分的人? 吴氏确实不安分。 次日大清早,她上了很厚的粉,遮盖住憔悴的脸色,穿上披风,坐马车去了张家面见钱氏。 第10章 沈家驱张轩德出族学,但并未公开说明,倒不 分卷阅读19 是沈老夫人心慈,而是顾及沈大夫人柳氏和钱氏的亲戚关系,更要紧的是,张家还背靠着永恩伯府。 张轩德自从被沈家赶出族学,一直不敢告诉父母,他日日照常出门,装作读书的样子,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 这日吴氏来了张家,张轩德恰好正要出门,他生怕事情暴露了,立刻拦下了吴氏,与她在张家附近茶楼的小间里说话。 张轩德因吴氏两个女儿的算计才丢了学业,他本是很生气的,脸色言辞难免不善,坐下说话时,态度略有些恶劣。 吴氏一看便知道张轩德在隐瞒什么,她一句话就掐中了他的命脉,问道:“小郎君可否还想回沈家族学读书?若想,我有一计,可教郎君回去。” 张轩德万万没有想到,吴氏说的是这句话,他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立刻便放下了,略有些迟疑道:“什么主意?” 吴氏说:“小郎君被逐出族学,都是因着荷包牵扯出来的事,若是两家能喜结秦晋之好,那事儿便是误会,夫人您说呢?” 张轩德瞪着眼问:“你是想让我娶你的女儿沈清妍?” 吴氏冷笑说:“不,是沈清月。” 张轩德跟着冷笑一声,道:“三夫人怕是糊涂了吧,让我娶月姐儿?她会听你的么?” 吴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好歹是她的母亲,若郎君,回去便叫你母亲上门提亲,我保证此事能成。” 张轩德仔细想了许久,他想起沈清月艳丽的容颜,和对他冷淡的态度,一时欢喜,一时又不爽快,他还想起心里藏的最深的那个人,种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他沉声问道:“当真能成?” 眼看着张轩德答应了,吴氏大喜道:“自然能成!” 张家怎么说也还算体面,又有永恩伯府做靠山,只要张家来提亲,就沈清月这身世,吴氏以为,已是良配! 二人合计完,张轩德下午等到下学的时间点,便回去同母亲钱氏提了这事,请她去沈家提亲。 张轩德已快十六岁,钱氏近来正在替他四处相看小娘子,打听的姑娘,不是家世太低,就是家底薄,一个看得上眼的都没有,她正为此发愁,张轩德竟然主动提了沈清月的名字。 钱氏在心里将沈清月同从前相看的小娘子一对比,突然发现沈清月更差劲,她顿时来脾气了,斥道:“你怕不是眼睛瞎了才会看上沈清月,她父亲不过是八品小官,生母早死,祖母不疼,外祖父又不爱,同辈里连个能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我看将来嫁妆还没有我们能拿出来的彩礼厚!娶她回家,我是当菩萨供着,还是当圣母娘娘伺候呢?!” “……” 张轩德完全没想到,钱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正愁怎么劝说才好,他爹气冲冲地回来了。 张大人向来脾气软和,是个耳根子软,怕老婆的人,他眼下却怒发冲冠,捏着拳头,怒目圆睁地瞪着张轩德。 钱氏纳闷的很,她起身去迎丈夫,疑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张老爷一巴掌甩在张轩德脸上,揪起他的衣领问:“你被逐出沈家族学了?” 钱氏如遭五雷轰顶,她僵僵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扑上去拽着张轩德的袖子问:“你爹说的是真的?!” 张家家贫,张大人还是年纪不小了才考上秀才,靠着永恩伯府谋了个不大不小,其实没什么油水的官职,也就只有表面风光,其实背地里早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 钱氏又喜欢贴娘家,张家账上每年都是入不敷出,夫妻两个都指着张轩德好好读书,中了举人出人头地,现在竟然听说儿子被逐出了沈家族学,美好的憧憬瞬间破碎,两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了。 张大人许是气极了,手捶脚踹,发了疯下狠手揍张轩德,钱氏开始没拦,眼见丈夫打的太狠了,才去拉开了父子俩。 等屋子里静下来的时候,张轩德脸上已经多了好几道痕迹,衣服凌乱,狼狈不堪。 张大人气得大喘气,钱氏头发也散了,她才来得及问:“德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轩德见瞒不住了,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钱氏,包括吴氏来找他的事儿。 钱氏刚才没气疯,现在气疯了,她插着腰大骂:“入他娘的贱蹄子!沈家小娘子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的!拼了命的往我儿身上贴!” 她又指着张轩德骂:“你说你,怎么就不好好读书,掺和进小娘子们的事儿里做什么?倒白白丢了学业!”呸了一声,钱氏不甘心道:“那沈三夫人和沈清月真不是个东西!” 张轩德终于将事情说给了父母听,虽挨了打,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钱氏气归气,她倒还有几分脑子,她问张轩德:“那荷包呢?在哪儿?只要是沈家小娘子手里出来的,不死也要让他们掉层皮!” 张轩德眼神闪躲道:“留在沈家了,儿子那时候脑子都是蒙的,哪里还记这一茬。” 钱氏猛然站起身,扯着张轩德,道:“走!跟我去沈家,便是没有荷包,我也 分卷阅读20 要沈家给我个交代!没得沈家姑娘这般不要脸皮,却叫我的儿子白白担上污名!” 说着,母子俩就换了衣服出门。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刚刚用完早膳,便让春叶把小厨房另一份装好的粥和糕点提过来,她拎着食盒便去了万勤轩。 雁归轩的位置略偏僻,走到万勤轩要经过好几个院落,其中就有吴氏的院子。 沈清月从吴氏门口经过的时候,吴氏的院门紧紧地闭着。 春叶忐忑地问:“姑娘,怎们路过了也不进去么?一会子要是叫丫鬟瞧见,到夫人跟前嚼舌根可怎么办。” 沈清月步子优哉游哉的很,她温声道:“别担心,从今往后,只去给父亲请安便是了。” 大业虽然以孝治国,但是继子与继母打官司的事情实在不少,而且许多时候因继母坑害继子,官府多半会判继子赢,财产也多归继子。 吴氏到底只是沈清月的继母,从前沈清月那般孝顺她,后来陡然变了,有心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 便是不知道,沈清月也会让人知道。 走到万勤轩,沈清月老老实实等丫鬟通报了才进去,恰好碰见了厨房的人也过来送早膳,她便问了一句,送的什么。 厨房的丫鬟同她行了礼,答了话,还说:“剩下的是送给三夫人的。” 沈清月蹙起了眉,她从前侍奉吴氏多年,吴氏用膳的时间和习惯她了如指掌,这时候才送去吴氏院,是不是太晚了些。 沈清月问道:“怎么今日送的这样迟?” 丫鬟答说:“夫人早上特地着人来厨房传话,说分两次送,先送五姑娘的,过半个时辰再送三夫人的。” 沈清月心下生疑虑,为何恰好隔着半个时辰,她本能地就想到沈家和张家的距离,来回差不多就要半个时辰以内的车程! 她面上露出淡而冷的笑容,仍旧提着食盒,款款往书房里去。 第11章 (捉虫) 沈清月带去的粥和糕点都是自己亲手做的,一碗红枣粥,两碟子的百果糕和青团。 厨房的丫鬟走没多久,沈清月便提着食盒进了书房,将丫鬟留在了门外。 沈世兴听见脚步声,搁下手里的毛笔,抬起头朝门外看去,凝视着沈清月,淡声道:“月姐儿来了。” 沈清月福一福一身子,道一声安好,便将食盒搁在桌上,瞧着另一个尚未打开的食盒,道:“父亲还没用早膳,不如尝尝女儿的手艺。” 沈世兴很惊讶,他长须微动,起身净了手,道:“月姐儿会下厨?” 他记得吴氏常常说,沈清月除了顾绣尚可,旁的东西都不爱学,最是喜欢看一些闲书打发时间,她不忍苛责,管也管不住,只好放任自流。 沈清月看见父亲诧异的表情,也猜到了一两分,揭开食盒笑道:“父亲太小看女儿了,学女红最是磨性子,女儿尚能学好顾绣,怎么学不好厨艺?” 从前她在张家为妇,张轩德有段日子吃了凉食坏了肠胃,稍有不舒服便朝丫鬟们大发脾气,都是沈清月日夜操劳,亲自学了厨艺做养胃的东西给他吃。 沈世兴微微颔首,女儿说的很有道理,吴氏的话倒是很存疑了,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他印象里,除了吴氏,亲戚和下人们好像也少有夸赞沈清月顾绣之外的东西,而且她几乎从不踏足他的书房,突然带着粥来了,还是叫他有些吃惊的。 沈清月端出红枣粥,放在桌上,道:“父亲快来来尝一尝女儿的手艺。” 沈世兴很有兴趣,他笑着坐下,一见是红枣粥,顿时有了胃口,这粥最是和脾胃,助经脉,和百药,调营卫。而且沈清月熬的浓淡适宜,瞧着就很顺眼。 他吃了两口,忍不住点着头赞道:“很香,怎么还有一点点清甜和花香味儿。” 沈清月笑说:“女儿是用冬天和梅花一起封存的雪水,烧开了之后放入白米共煮的。” 雁归轩向来有扫落梅,与雪水共存的习惯,不过沈清月从前都不大用这些东西,今年回来了,才想着挖出来用一用。 沈世兴笑色愈深,一碗粥都煮的这样雅致,他很喜欢。 沈清月又将糕点拿出来,百果糕粉糯而且松仁、胡桃仁多,里面没放橙皮丁。它的甜味非蜜非糖,好吃不腻味。青花瓷小碟里放的几个青团就更好看了,捣青草为汁,和在糯米粉里做成团子,色如碧玉。 一桌子东西色香味俱全,沈世兴忍不住问:“这两样也是你自己的做的?” “是,女儿早上起得早,便自己去做了。” 近来沈清月睡的不太好,所以起的也很早。 沈世兴吃完了粥,又吃了糕点,又夸道:“你的手艺很好,不过……以后不要早上送来了。” 沈清月微微抬眸,一双动人的眼睛直视沈世兴,蹙着眉问:“父亲不喜欢?” 沈世兴摇摇头,温声笑道:“姑娘家的多睡会儿,这些事自有下人做,否则以后长 分卷阅读21 大了,想睡懒觉都不行了。” 这倒是的,沈清月嫁去张家之后,钱氏给她定了许多规矩,早起请安的时辰很早,夜里回院子的时间又晚,一整年下来,少有睡懒觉的时候。在沈家的日子虽然过的孤单寂寞,去了张家却算得上是折磨! 沈世兴自顾用膳,沈清月熟练地在旁伺候,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前一世荷包的事情发生之后,沈清月颜面大失,但她还傻乎乎地以为,张轩德在老夫人面前维护了她,一切都是意外泄露的,便在沈清妍的撺掇下,更加一心想嫁给张轩德。 吴氏正好打算顺水推舟,想将她嫁去张家。沈清月欣然同意——她不同意,吴氏也还是会暗地里撮合这件事。 但吴氏没想到钱氏会不同意,等钱氏找来沈家的时候,吴氏安插在二门上的人,及时禀了她,才压下了这件事。 后来吴氏见亲事不成,又怕事情闹开,便主动去老夫人面前坦白,将责任全部推卸到沈清月身上,又装作一副苦口婆心却无法规劝继女的样子,倒是担上了个“良母”之名。 沈清月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晓得老夫人知道她想嫁去张家的事之后,又要罚她,等她跪完祠堂出来,这件事便已经处理好了,她和张轩德的亲事也搁置下了。 直到两个月后,张家人竟主动提亲,她才真正地跟张轩德定下了亲事。 沈清月掐算着时间,如果吴氏今日清早是去了张家,钱氏差不多也该来了,她若主撞上去,钱氏只会骂的更难听,看吴氏还如何将事情瞒下来! 沈世兴正好用完了膳,沈清月要收起碗,他连忙阻止说:“留给下人做吧。” 沈清月收回手,请求道:“老夫人送女儿缂丝尺头,女儿还未谢过老夫人,父亲能不能……陪女儿一起去?” 沈世兴看向沈清月,他知道老夫人一直待她冷淡,所以她也是怕去见老夫人的罢。 他看着女儿的眼睛出了会儿神,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好像藏着许多不肯诉说的心事,沈世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了解女儿了,他想起了老夫人的话,心里愧疚更多,他顿了顿,道:“好。” 父女二人一道去永宁堂给老夫人请安。 从万勤轩到永宁堂,正好要经过二门,若运气好,恰好能撞上。 沈清月掐的时间很准,她和沈世兴快到二门的时候,便听到了吵闹声,仔细分辨,可不就是钱氏同门房婆子吵架的声音么! 钱氏拔高音量道:“我可是你家大夫人的表妹,怎么,沈家门槛高了,连亲戚也不许进了?!” 拦下钱氏的是吴氏的人,那婆子已经派了人去给吴氏传话,她诚惶诚恐地安抚着钱氏,道:“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奴婢不是请您稍稍坐一坐么,这二门上没有人看着,最好还是等大夫人的丫鬟来了,亲自领您去院子的好。” 钱氏瞪着婆子,道:“我来沈家多少次了,这回你竟将我挡在门外?!” 二门上声音十足地大。 沈世兴与沈清月二人比肩走到二门前站住了,钱氏一见沈清月,就像猫儿见了老鼠,竟然冲了进来,指着她便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蹄子,竟这般恨嫁!私送了荷包我儿荷包算计他,又死皮赖脸着要嫁来我张家,怎么,你沈清月是嫁不出去了么!有娘生没有娘养的东西!” 沈世兴还从未见过这样胡搅蛮缠、胡编乱造的泼妇,他气得胡子发颤,面色铁青地看着钱氏,斥道:“住口!” 沈清月并不与钱氏正面交锋,她默默后退了一步,躲在沈世兴的身后,扯着他的袖子道:“爹……”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一声直入沈世兴心底,他越发恼了,居高临下地看着钱氏,道:“你这泼妇,这般辱骂冤枉我儿!你是张家夫人么!” 钱氏不依不饶,叉腰吵的更加厉害。 二门人来人往的地方,府里近些时可要热闹一段时间了。 沈世兴憋红了脸,并着两指,直指钱氏,道:“你快给我住口!”又转头吩咐二门上的婆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人来!” 沈清月叹气,原来父亲并不怎么会吵架…… 这边闹的正厉害,二门外两边甬道上来了许多人,沈清月往两个方向一看,左手边吴氏风风火火地赶来,身后跟着她院子里的丫鬟和二门上的丫鬟,右手边老夫人和大夫人柳氏带着一众丫鬟来了。 二门上呼啦啦聚集了二十多人,阵势大的吓人。 老夫人穿着马面裙,头戴抹额,庄重严肃地看着众人,先训了二门上的下人,道:“都吵闹什么,成何体统!”她又板着脸同钱氏道:“张夫人,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偏要在沈家门口大闹!” 也不嫌失了身份! 沈老夫人到底是长辈,钱氏消停了几分,却狠狠地剜了沈清月和吴氏一眼。 柳氏连忙过去打圆场,说了几句周旋的话,便领着钱氏一道去了永宁堂。 沈世兴和沈清月父女俩无端受了一顿骂,便自觉跟上,吴氏僵着四肢,浑身冒着 分卷阅读22 冷汗,极不情愿地去了永宁堂。 第12章 (捉虫) 春日百花芬芳,落英缤纷。几只鸟雀栖息于树枝,清脆的鸣叫声传入永宁堂内。 沈老夫人端肃地坐在罗汉床上,沈世兴坐在她左手边第一个位置,柳氏坐在右边第一,钱氏不肯坐,吴氏僵着身子走到了丈夫身边,缓缓地坐下。 沈清月这才施施然地走到沈世兴身后去站着。 沈老夫人眉头狠狠的拧着,右手紧紧地握在罗汉床的扶手上,甚至微微发颤,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钱氏,斥道:“你为何在沈家二门胡言乱语?!若非看到亲戚的情面上,我便是将你扔出去,且看堂堂官家夫人,颜面何存!” 钱氏心头一凛,有些发怵,沈老夫人生育了三个儿子,除了沈世兴平平无奇些,另两外老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何况沈二老爷还是翰林院的出身,将来拜相入阁,未有不可。 她死死地绞着帕子,抿了抿唇,气势弱了一截,动作僵硬地仰头看着沈老夫人道:“你们沈家小娘子用荷包勾心斗角,却将我儿赶出族学,你们沈家贤明大度的名声,就是这般来的?!” 老夫人和柳氏,还有沈世兴都皱起了眉头,这件事早就揭过了,沈家小娘子做的不对,张轩德也冤枉人也有大过错,钱氏若要点脸,怎么还会因此事四处谩骂? 屋子里,独独吴氏眼神慌乱地扯着帕子,面色惨白的厉害,她恨恨的剜了钱氏一眼,真是没脑子,这样闹开了,沈家绝对不会再留张轩德读书,若按她的法子来,两全其美岂不好! 沈清月抬眼望着吴氏发颤的嘴唇,她嘴边的冷笑,转瞬即逝。 老夫人先摁下疑虑,冷声同钱氏道:“沈家将你们家当亲戚看待,才准你们家小郎君出入沈家,谁知道是不是他捡了荷包,却无耻地拿出去炫耀,以毁坏我沈家姑娘的名声。”她顿一顿,又道:“你们张家小郎君并非无辜。就冲沈家好心收他在族学念书,他却污蔑我家清白的姐儿这一点,我说一句你家小郎君狼心狗肺、豺狼成性又如何!” 沈清月淡淡一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张家现在手上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沈家却有各种“人证”。 若张轩德这样的坏名声传出去了,别说不能在沈家族学读书,张家便是想延请先生,恐怕也没有人敢上门,将来入了官场,也走不长久。 钱氏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哽着一口气,切齿道:“好好好!我儿也不是非要在你沈家读书!那为什么沈家又偷偷地上门请求结亲,上赶着将小娘子嫁给我儿,你们沈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么!” 这话她在二门上已经骂过了,沈世兴知道钱氏说的是沈清月,他很是不喜,板着脸回了一句:“谁说我们沈家姑娘要嫁去你张家了?” 钱氏冷哼一声,视线慢慢地挪向吴氏,吴氏心如擂鼓,不等她说出口,登时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跟前,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高声喊道:“是妾身的不是……” 众人一愣,纷纷朝吴氏看过去,钱氏也吃了一惊,这吴氏竟然自己跳出来承认了,倒是省了她的口舌。 老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吴氏,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她不是个糊涂人,不会叫钱氏看沈家的笑话,便抬头吩咐柳氏道:“老大媳妇,送张夫人出去吧。” 钱氏冷冷一笑,不屑地朝吴氏看了一眼。 柳氏松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钱氏一眼,连一句“妹妹”也没有喊,瞧着她拂袖而去,便跟了上去。 跪在地上的吴氏掌心冒着冷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头皮一直在发麻,口干舌燥,牙槽发颤,微抬下巴看着吴妈妈,道:“还不跪下!” 吴妈妈茫然片刻,却见吴氏目露凶光地又说了一句:“还不跪下!”便顺从地跪在了地上。 吴氏眼神慌乱地扭过头,继续道:“老夫人,是、是妾身束下不力,昨儿夜里康哥儿肠胃不适,妾身担忧地很,今晨妾身便亲自带着吴妈妈一起出去买药材和一些好克化的吃食,谁曾想吴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听错了话儿,又见月姐儿从前与张家小郎君亲厚,以为同月姐儿与他情投意合,才擅自同张小郎君说了一些话,让张郎君误会了沈家想同他结亲……被我发现之后,吴妈妈话都已经说完了,妾身还来不及同您禀报,钱氏就闹上门来了。” 她看着吴妈妈,苦口婆心地道:“吴妈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亲自许你良缘,看着你生了一对儿女,你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老马失蹄呢?!你可真叫我寒心!我罚你一年的工钱,你可服气!” 吴妈妈低着头,心冷的厉害,一年的工钱没什么,但她跟了吴氏很多年了,从吴家到沈家,吴氏竟然拿她做替死鬼! 吴妈妈攥着双拳,头低得更厉害了,咬牙顺着吴氏的话道:“奴婢服,是奴婢的不是。从前奴婢往雁归轩去的时候,确实听见二姑娘常常提起张家小郎君,表哥长表哥短地叫,雁归轩有丫鬟可以作证,所以奴婢才糊涂了……以为二姑娘待张郎 分卷阅读23 君不同,才擅作主张做了错事,奴婢认罚!” 沈清月微微敛眸,雁归轩有丫鬟能作证?她绞了绞帕子,面色淡然地继续看过去。 吴氏看向老夫人,抹着眼泪道:“妾身自己也没管束好下人,妾身恳请老夫人一并责罚!” 老夫人审视着吴氏,忽又转向沈清月,目光冷淡地问:“月姐儿,可是确有其事?” 沈清月稍稍低头,温声道:“回老夫人的话,孙女记不清了,许是玩笑的时候有提及亲戚们也未可知,不过爱慕之心却是没有的,许是吴妈妈误会了。” 从前的事,她记得不多了,尚且不知道是否留有把柄在丫鬟的手上,所以话不敢说的太满。 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那就这样吧,罚吴妈妈一年工钱,去庄子上住三个月再回来,好了,退下吧,我乏了,要歇会儿。” 吴氏松了一大口气,她心有余悸地站起来,饶有深意地看向吴妈妈,道:“望你去庄子上好好思过,日后切莫再做这等糊涂事了!” 沈世兴见事情处理好了,便也起身,同沈清月一道向老夫人行礼告辞,便快步出了永宁堂,将吴氏远远地甩在后面。 永宁堂里,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没有动,眉心有浅浅的川字,郑妈妈进来点了一炉檀香,担忧地问道:“老夫人可是又头疼了?” 老夫人摇摇头,眼珠子一动,吩咐郑妈妈道:“你去马房问一问今早送吴氏出去的马夫,到底是不是买了药材和好克化的食物才回来的。” 郑妈妈手腕微滞,应下之后便立刻去了,回来摇着头禀道:“并未,三夫人早上领着吴妈妈直接去了张家那边,在茶楼里待了一会儿便赶回来了。” 老夫人猛然拍了下桌子,道:“我便猜到没有几分实话!一天到晚只知道把心思用在害家里女孩儿的心思上!” 郑妈妈替老夫人顺着气,道:“您别动怒。”她知道,老夫人很是厌恶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 老夫人舒出一口气,道:“灶上和后山的事,便不叫老三媳妇的人管了,留给老四媳妇。” 郑妈妈睁了睁眼睛,沈家一共四房,前三房都是老夫人的亲生子,只有四房不是,老夫人并不太看重四夫人,灶上和后山的事儿,一则涉及采买,二则后山上一年也有不少消耗,山上的竹笋一类也值一些钱。吴氏手里没有实实在在的产业,这些对内宅妇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吴氏肉痛不说,将来没了银钱,在府里可就寸步难行,再想安插眼线,又上哪里去找钱打点? 郑妈妈点着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吩咐。” 吴氏自以为逃过了一截,却不知老夫人这儿还有惩罚等着她。 第13章 (捉虫) 从永宁堂出来之后,沈清月与沈世兴同行了一段路,父女一路无言,直到分别的时候,才简单地说了两句话。 “月姐儿,你……我每日都在书房。”沈世兴憋了许些时,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沈清月一边行礼,一边道:“女儿明白,女儿回去了。” “嗯,你去吧。” 沈世兴转身走了,走到转角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却瞧见沈清月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他的心猛然被重物击中,眼眶红了一圈,神色愈发复杂,他恍惚间似乎看见沈清月微微笑了笑。 父女俩的这次告别,冗长而沉默。 待沈清月回了自己的院子,庭院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粗使丫鬟在扫地。 她是嫡出小姐,本该有六个丫鬟和一个管事妈妈伺候,实际上只有春叶、冬雪两个二等的丫鬟和两个三等丫鬟,另外额定的丫鬟“自愿”去了沈清妍身边,沈清月的身边连个年长的妈妈都没有。 包括后来沈清月出嫁,陪嫁丫鬟也是这四个,一个大丫鬟都没有,寒酸的很。 她身边需要有一个年长能掌事的妈妈才行。 前一世沈清月出嫁之后,吴氏从沈家拨给了她一个做陪房的林妈妈,想也知道林妈妈是吴氏的眼线,沈清月也渐渐发现了林妈妈不忠心,便将其发落了,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罗妈妈,将其培养为心腹。 可惜罗妈妈是沈家之外的人,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旧地,沈清月现在这个年纪和声誉以及地位,想要找到她,并且请她进府,恐怕还有些困难。 而且,吴氏没有那么容易就放弃对雁归轩的掌控。 沈清月倒也不急,好歹身边还有一个春叶值得信任,她将春叶叫了进来谈话,一开口便直言道:“今儿你跟了我去永宁堂,你也都看到了。” 春叶抿着嘴点了点头。 沈清月捧着茶杯暖手,望着春叶道:“我想提你做一等丫鬟,你肯不肯?” 春叶猛然抬头,惊讶地看着沈清月,她从前老是说一些主子不爱听的话,做二等丫鬟都勉强,怎么突然一下子要提她做一等丫鬟。 她道:“奴婢肯,可是……” 沈清月定定地 分卷阅读24 看着春叶,不疾不徐地笑道:“只要你肯,那便没有可是,你不会的我教你,你需要做的,就是忠心耿耿。”她的声音又沉又稳,听了叫人莫名安心和信任。 春叶噗通一声跪下来,双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道:“奴婢绝对忠心。” 沈清月亲自扶着春叶起来,肃了神色,道:“那以后院子里就暂时交给你,我出去便不带着你了。” 春叶重重地点头,道:“奴婢知道!奴婢会替姑娘看好院子里。” “你再替我想一想,若要提个二等丫鬟,夏藤和秋露,谁合适一些?” 这两个丫鬟年纪都不小,有十三四岁了,不算非常机灵,也不傻笨,提做二等丫鬟也算合情合理。前一世的时候,她们俩,一个嫁了人出了府,便没再伺候沈清月,还有一个犯了错被发落了。 春叶想的很仔细,道:“夏藤吧,她不爱说话,不聪明,但她和奴婢一样,对姑娘很忠心。” 沈清月愣了一下,偏巧夏藤就是被赶出府的那一个,不过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具体为了什么,她记不大清楚,只隐约记得,好像跟冬雪有关系。 沉默了片刻,沈清月吩咐道:“我房里你也熟,你先替我仔细检查一遍,有没有什么多的少的东西,还有我库房的册子,是冬雪在管吧?” 春叶答道:“是,要奴婢去叫冬雪进来么?” “不必。” 未出阁的姑娘们,婚前的东西多是长辈打赏,沈清月一贯不讨喜,沈家很少有长辈单独给她东西,平日里大家都有的东西多是日常所用,根本存不住,她知道自己现在非常贫穷,库房里着实没有什么东西,给冬雪管着也无妨。 沈清月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想事情,春叶以为她睡了,从床上拿了一条绒毯搭在她身上,便继续轻手轻脚地查看屋子。 不知不觉见,沈清月睡着了,醒来之后干渴的厉害,叫春叶给她倒了杯茶水。 沈清月喝了茶,方问道:“屋子可有不干净?” 春叶摇头道:“眼下没有。” 沈清月想大概也是没有,她从前一贯听话顺从,吴氏还用不着在她房里动手脚,不过现在可不同了,所以才要留春叶看着屋子。 时候不早了,春叶问:“姑娘饿了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有些饿了。” 春叶命人去厨房传饭,这厢冬雪摆了饭,沈清月坐在小炕桌前,并未拿筷子,她的视线扫过冬雪赛雪的肌肤,冷不丁问道:“冬雪,夏藤和秋露,哪个堪当二等丫鬟?” 冬雪端盘子的手滞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柔声道:“看哪一个合姑娘的心意,姑娘想挑哪一个就是哪一个。” 沈清月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冬雪的性子向来是这样,从来不会顶撞人,温和非常,也从来不拿主意,仿佛一点名利心都没有,但最后得利的总是她。 就像冬雪爬了张轩德的床之后,还露出一副无辜被迫的样子,后来做了通房丫鬟,还能若无其事地待在主子身边,一边享受张轩德的宠爱,一边在沈清月的身边利用大丫鬟的身份牟利。 沈清月拿起了筷子,不再多问,吃了饭,略看了一会子书,便去了大伯母柳氏处。 沈家内宅之事基本是柳氏在管,丫鬟们的升降处罚,也都由她负责,沈清月要提升丫鬟,须得禀报了她才行。 进了院子,沈清月很直接地说明了来意,还道:“大伯母,她们跟着我,一直到我十四岁,尽心尽力,本来早该提了她们,不过没人提醒,我到了今日才想起来,却是我薄待她们了。” 言外之意,沈清月十四岁了,柳氏身为沈家宗妇,身边堪堪几个这样的丫鬟,也是她的失职! 柳氏面色一僵,立刻又笑道:“这事儿倒是从未听你母亲提过。难得你这样厚待下人,我明儿就让人制牌子,从下个月起,就按一等和二等丫鬟的身份发月例。” 沈清月面容含笑,即便吴氏没提,柳氏管着偌大的沈家,每月都要发放月例银子,雁归轩的丫鬟每个月领多少,她心里不清楚么? “多谢大伯母,侄女告退。”沈清月起身低头行礼。 柳氏笑着送她出去,等人一走,她的面容跟耍变脸似的,登时便黑了,皱着眉绞着帕子对左右道:“月姐儿倒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都敢上门来在她跟前耍脾气了! 沈清月是故意的,前世张家为何先拒亲,过了两月又死乞白赖地来提亲,她前世不知道,现在却是一清二楚,张家为何会知道沈家的那件事?若说不是柳氏透露给张家,或者告诉了吴氏,才推波助澜成了这门恶事,她才不信! 下午,沈清月叫夏藤装好针线和小绣绷,提着笸箩去了同心堂。 她到的时候,方氏正闲着,见了沈清月笑道:“今儿怎么来了?” 沈清月乍然想起,今儿不是沈清舟学顾绣的日子,她哎呀一声,面色微红道:“我记错日子了。” 方氏温温一笑,拉着沈清月的手,道:“不妨 分卷阅读25 事,左右我平日里也闲得很,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沈清月眸光微亮,道:“真的么?” 方氏愈发柔和地看着沈清月,眼神里带着一丝怜爱,道:“真的。” 沈清月回以一笑,紧紧地握住方氏的手,这样的二伯母可真好……这样的人应该平安顺遂,幸福一辈子才对。 舟姐儿的腿,一定不会跛的。 正说着,丫鬟进来禀道:“夫人,顾先生来了。” 方氏起身,冲沈清月道:“是舟姐儿学棋的日子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二伯母自去招待客人吧,我就在这儿坐着。” 方氏笑一笑,以眼神示意丫鬟好生照顾沈清月,便打起蓝绸暗纹帘子出去了。 过了一刻钟,方氏就进来了,沈清月手上的作品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 方氏看着沈清月无奈一笑,道:“前儿顾先生给舟姐儿留了一道题,舟姐儿到现在还没解开,先生不教她新的,就看着她发愁呢。” 沈清月始终淡笑地望着方氏。 方氏忽抬了抬眉毛,道:“要不,你也去跟顾先生一起学棋吧?” 沈清月笑答:“拿一份束脩,教两个学生,顾先生要亏了。” 方氏灿笑道:“去试试,月姐儿要有天分,不过一份束脩而已,算的了什么。” 二伯母语气委实亲昵,沈清月倒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便道:“那好。” 二人携手一道往棋房去。 第14章 同心堂的棋房布置在东厢房的第一间屋子,两面开窗,通透明亮,内设棋桌两张,靠墙的地方放了两把靠背椅和一张四脚方桌,桌上摆着茶盘和一些糕点。屋内墙壁上悬挂了一幅字,上书“有劳有逸”,草书四字豪迈大气,一看便是二老爷的杰作。 方氏与沈清月一道走进去,顾淮正与沈清舟对坐,前者脊背挺直,一丝不苟地盯着右手上的棋谱看,后者微微低头,秀眉皱着,手里捏着子,还未想好该往哪里下。一旁站了一个妈妈,两个丫鬟,棋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主子来了,两个丫鬟自觉地退到门口去站着。 顾淮放下书,站起来同方氏问安。 方氏走到顾淮面前,虚抬手,道:“先生客气了,我这侄女也想同你学一学棋,不若先生先考察考察她,是否可以为徒。” 顾淮严正的目光看向沈清月,他很少对姑娘家的留有印象,但他对她有些印象。 毕竟不是每个姑娘,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敢说心悦他的。 顾淮点了点头,朝另一张桌子的方向做了请的手势,道:“沈二姑娘请坐。” 沈清月依言坐下,沈清舟正好脑袋都晕了,她索性将旗子捏在掌心里,看向顾淮,怯声道:“顾先生,我能看看吗?” 沈清月抬眼看着沈清舟,她的四妹妹一贯活泼大方,但现在似乎有些敬畏这位顾先生。 顾淮声音淡淡地道:“可以。” 他说完这话,沈清月便瞧见沈清舟松了口气,还抿唇偷偷地笑了一下。 顾淮就这么可怕吗? 沈清月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顾淮清俊冷冽的脸上,其实现在的他远没有七年之后的他可怕。 七年之后的顾淮,才真正地叫人不敢直视。 自顾淮成为当朝第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之后,入翰林,轮值六部,短短七年之间,便升任吏部左侍郎,入主内阁。沈清月记得,她嫁去张家后的第五年,朝廷便开始有大动荡,六部官员革职的很快,尚书之位时常空悬,多由侍郎主持部政。 顾淮在沈清月死的那一年,便掌吏部之政,而吏部又是六部之首,称他一句权倾天下,也未为不可。 从寒门学子变成一代权臣,那时的顾淮已是不怒自威,随意的一个眼神都叫人胆战心惊。 沈清月没亲眼见过,不过她见过张轩德连背地里诋毁顾淮都不敢的猥琐模样,便可窥见一二。 围棋黑子先,白子随后。 顾淮将黑色的棋子主动放在沈清月的面前,问道:“可曾下过棋?” 沈清月颔首道:“略懂一二。” 她学过下棋,而且是为了顾淮学的。 前一世,张轩德身为顾淮的学生和下属,本该受到提拔,奈何能力不足,永恩伯府倒下,张家再无靠山,他的官职停在七品小官便再无晋升。 一心想着趋炎附势的张轩德,只好投顾淮所好,学习下棋,欲从这条路上与顾家攀上关系,他还专门打听了顾淮的下棋习惯和常用路数,认认真真地制作了厚厚的一本棋谱,还请专人替他分析如何解棋。 张轩德那段日子里忙得茶饭不思,找了沈清月与他博弈。 有趣的是,最后沈清月从下棋新手到高手,张轩德却还是没有大进益。 说起来,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沈清月执黑子一枚,她的手白嫩纤长,与纯黑如曜石的棋子 分卷阅读26 对比鲜明,倒愈发显得她的素手葱白水嫩。 沈清舟见二人还没开局,便看着沈清月的手,笑夸了一句:“二姐,你的手真好看。” 顾淮的余光不自觉地看了过去,一根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干净柔美,堪比娇花,他喉结微动,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过了许久才松开,他也几不可见地吐出一口气。 他声音微哑地催道:“姑娘请下。” 沈清月秀眉微抬,察觉到顾淮声音里的喑哑,她落下一枚子,正好手腕上的兽牙串饰露了出来。 少女的皓腕,水嫩的五指,无尽柔美,微棕的兽牙,狂野狰狞,似冰火的碰撞,一融一灭,瞬间冷寂。 顾淮落下第一枚白子的时候,指尖轻颤一下,另一只手再次攥拳如铁。 沈清月似乎很认真,下了三十五个子,头也不抬,只观棋盘。 顾淮的子一颗一颗地紧随其后,他始终抿着嘴角,直直的唇线透着一丝冷酷。 两个人都下的很差劲。 沈清月瞧得出来,顾淮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下棋习惯,她怕顾淮看出端倪,故意避开破他棋子的方法,下得很没有章法。 而顾淮,许是因为没有章法的对手反而不好攻破,他竟叫沈清月活了这么久。 但现在,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棋局。 随后沈清月在三子之内,完败。 沈清舟的眉头挤在一起,方氏也有些不解,其实沈清月输,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输得有些慢了。 沈清月从容地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收回手,笑一笑道:“下得不好,叫先生见笑了。” 顾淮面色如常,又仔细地看了看棋局,沈清月虽然下得没有章法,但是看得出来,她是会下棋之人,但凡会下棋的人,便能从她的手法里窥得一二分脾性才智,就目前所见,沈清月并不是很聪明的人。 他又琢磨起关于荷包的事,倘或沈清月真要步步算计准确,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毕竟她才十四岁,不可能有这样的手腕,她的身后应该有高人指点。 说到底,沈二姑娘还是比较……单纯的。 顾淮如是猜测。 他也放下了棋子,朝沈清月颔首回礼,又对方氏道:“沈二姑娘权当个兴趣爱好,学来也行,若并不十分喜欢,倒不必刻意去学。” 这话已是十分委婉,沈清月笑了笑,面色微红地起身同方氏道:“伯母,我看还是算了吧。” 方氏也不勉强,道:“那好,咱们还是去做绣活吧。” 沈清舟站起身送方氏和沈清月,二人刚一走,便听到她又甜又脆的声音在棋房里响起:“顾先生,学生知道如何破解了!” 棋房外,方氏看着沈清月温柔地笑道:“你看,你一来舟姐儿脑子就灵光了。” 沈清月回道:“不过是一时走入死胡同想不开,打个岔想开了就好了。” 方氏眼眸泛光,有些诧异地看着沈清月,赞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话从沈清月的嘴里说出来,很不容易。 二人进了屋,方氏挥退了左右,只留了一个心腹丫鬟,她笑了笑,声音很亲和中带着些许宽慰,道:“月姐儿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清月抿唇一笑,抬眸瞧着方氏,道:“就是方才侄女说过的道理。” 方氏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转而道:“你从前倒是不常来我这里。” 沈清月低垂脑袋,露出一段弯弯的白皙脖颈,柔婉乖巧,她右手的针连着线,一针针地穿过左手绣绷的绣面上,道:“那是从前了,只要伯母不嫌弃,侄女以后想常来。” 沈清月怕吴氏,府里许多人都知道,方氏心里也是清楚的,即便她一直想对沈清月好,可侄女不敢来,方氏也没有办法。 方氏摸了摸沈清月的如云似缎的头发,慈和道:“只要我在,你有空来就是。” 沈清月眼睛热热的,继续低头刺绣,方氏时不时指点她两句。 约莫坐了快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顾淮要离开,沈清月也该回去了。 方氏的人一道将两人送出去,两个人比肩站在一处,虽然身量差别不小,可两人体态都很笔直,气度上竟没有太大的差别,乍然一看,还很是般配。 沈清月站在同心堂门口同顾淮行了礼,便往雁归轩去。 这次又是半路上,吴氏将沈清月拦住了,她这回压住了脾气,脸色却还是很不好看地道:“月姐儿,我疼你可是丝毫不比疼妍姐儿差,你院里的丫鬟的事儿,为何不先跟我通个气儿?如今晨昏定省也不来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内宅女人多,一天到晚七嘴八舌不知道要演多少场戏,沈清月越过继母直接同柳氏说事,确实打了吴氏的脸,这事儿传出去了,别人只会说吴氏苛待继女。 沈清月从前不敢这么做,吴氏才愈发放肆,如今她稍稍动手,吴氏就恼成了这样。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若您上了心, 分卷阅读27 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您还是先别训我了,有人急着找您呢。” 吴氏的身后,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脸色惨白难看。 第15章 吴氏除了与沈世兴夫妻关系不亲密,倒一直过的顺风顺水,院子里的丫鬟少有像这般惊慌失措。 当秋蕊慌慌张张跌了一跤的时候,吴氏登时惊慌起来——不是担心秋蕊摔疼了,她是预感到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 吴氏拉起秋蕊,黑着脸不耐烦地斥道:“见了你老子娘了?路都走不稳了!” 秋蕊老子娘早死了,她面色愁苦,压着声音道:“管灶上和后山的两个妈妈过来找您了,说是从今往后不叫她们管了。” 吴氏脸色煞白,脑子嗡嗡作响,龇牙瞪眼道:“谁说的?” 秋蕊吓得躲了一下,道:“她们说是老夫人的主意。” 吴氏急得跺脚,嗓音尖利道:“怎么可能!” 沈清月见吴氏急着要走,不疾不徐地问道:“您这就走了?不训话了?” 吴氏剜了她一眼,不再像往日里还装一装慈母,她面色阴狠道:“你给我等着!明儿我再收拾你!” 沈清月笑容很淡地看着吴氏,她眼神里的不卑不亢,倒叫吴氏吃了一惊,但吴氏来不及细想,风风火火地同丫鬟回院子里去了。 吴氏回了院子,在次间里与两个管事妈妈说话,她这才知道,真的是老夫人的主意。她又恨又怨,发了一通脾气,正在发愁,秋蕊又进来禀道:“夫人,二门上的婆子被打发了。” 秋蕊说的婆子,自然就是拦下钱氏的婆子,她是吴氏的人。 内宅女人的权势,无非是掌握内宅,除了银子开路,便要消息灵通,二门是连通内宅和前院的地方,也是消息传递最迅速的地方,失去这一处的掌控,吴氏如同瞎了一只眼。 吴氏顿时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这才短短两刻钟内,她就丢了这么些重要的地方!她死死地攥着帕子,当着下人的面没忍住就哭了一大场,哭着哭着还晕过去了。 当天吴氏就病了,请了大夫。 老夫人还颇有微词,她才剥夺了吴氏的权力,吴氏就病了,这不是甩脸子给她看么! 她也不管吴氏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心里就是有一根刺了。 当沈清月去永宁堂跟老夫人请了安,说要去吴氏身边侍疾的时候,老夫人留了个心眼。 沈清月到了吴氏院里,吴氏正好要吃药,吩咐她道:“你给我把药吹凉了。”她顺从地端起碗,吹着药,就吹了一小会儿,便喂到吴氏嘴里,道:“您喝药。” 吴氏尝了一小口,立即吐了出来,呵斥道:“你要烫死我啊!” 这就烫了? 沈清月眼底藏笑,面色却佯装害怕,一失手,整碗药都泼在了吴氏身上,一脸无措道:“我不是的故意的!” 吴氏打惯了丫鬟,平常也不大将沈清月放在心里,一不舒服就抬起手,想甩耳光,但她没想到,沈清月竟然敢躲,她的大半个身子从床上探出去,一头栽了下来,差点儿就脸着地了。 沈清月连忙道:“您怎么了!” 吴氏呕的吐血,喉咙一腥,眼睛都花了,她颤着手指头指着沈清月道:“你敢躲?来人!给我把她压住!” 丫鬟婆子还来不及动手,老夫人的人就来喊了:“二姑娘可在?老夫人叫你去帮着抄佛经呢。” 沈清月连声应道:“在的,在的。”她旋身行礼,道:“母亲告辞,您安心养病,女儿下回再来侍疾。” 吴氏猛烈的咳嗽着,发红的眼睛清楚地看见沈清月嘴边挂着稍纵即逝的得意之笑。 沈清月从容地离开吴氏的院子,神清气爽,她以前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人,她觉得太狭隘下作,可当她看到吴氏气歪了的脸,她便觉得这种手段,倒也好用。 到了永宁堂,沈清月真就去次间里帮着抄佛经,不过她心里明白,老夫人不是真要她抄,而是为了让吴氏不痛快。 即便如此,沈清月也还是抄的很认真,她端坐在椅子上,撸起袖子,露出一截儿雪白的手腕,手执狼毫,下笔落墨,一笔一划都写得十分仔细工整。 时辰过半,老夫人便着郑妈妈叫停,吩咐沈清月回去。 沈清月笑着将佛经叠放着,双手奉给郑妈妈,道:“请您拿去给老夫人吧,拙迹不知堪不堪用。” 郑妈妈只是客气地回了个笑容,道:“好,时候不早了,姑娘回去吧。” 沈清月朝郑妈妈福一福身子,便走了。 郑妈妈拿着手里的一叠佛经,本想随意处置,她低头一瞧,睁圆了眼睛,低声惊呼,沈清月的字,倒是比几个哥儿写的还要好!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拿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正在掺瞌睡,半睡半醒,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子见是郑妈妈来了,问道:“何事?” 郑妈妈两手递上佛经,咧嘴大笑,道:“您瞧瞧。” 分卷阅读28 r /> 老夫人原本也只是随意地瞥一眼,便是佛经倒着,竟也看出字迹的优美,她伸手接了佛经,细致品评。 她坐着纹丝不动,看了约莫一刻钟,便不住地点头道:“月姐儿的字倒是写的很好,字有筋骨,笔力劲健,筋脉通畅。不像寻常女儿家,多是笔力软弱,笔势不通之辈。” 沈老夫人从前也同沈老太爷一起指导孩子们的课业,多少也懂得一些为学和做官之道,评书法、品名画的能力也有几分,一时间还真是对沈清月刮目相看。 更要紧的是,沈清月心知肚明不过是做做样子的事儿,却也做的这般讲究,这份韧性品格,更是难得。 老夫人小心地收好佛经,同郑妈妈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久不问几个姐儿,一直都是听旁人说,眼下看来还是要自己亲眼所见才是真的。” 郑妈妈微微皱眉道:“您合该荣养天年,这些事本不该您操心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往四季兰纹绣的迎枕上靠了靠,阖上眼眸淡声道:“别的事我可以不操心,你知道的,月姐儿的事,我想不上心都是不行的……我是没有想到,吴氏会这样对月姐儿。” 她眼里看到的沈清月,同吴氏和下人口中说的沈清月,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的双眼究竟被蒙蔽到什么程度了。 郑妈妈略微垂头,沉默不语。 荷包风波过去之后,沈家内宅安宁了十来天。 沈清月再没去给吴氏侍疾,也未请安,吴氏却还未发作。 眼看着交佛经的日子要到了,两个禁足的姐儿也都乖巧的很。 沈清月闲来无事,自己在院子里挖了几分土地,种了些蔬菜瓜果和花朵,她正给小苗儿浇水,就听得夏藤和春叶二人说道:“五姑娘院子里的兔子死了。” 沈家几乎没有人养宠物,沈清妍禁足之后就养了只兔子解闷,倒是很招丫鬟们的眼。 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就死了。 沈清月手上没有停,又听春叶问道:“怎么死的?” “……听说是吃了。”夏藤闷声道:“我见过那只兔子,毛茸茸很可爱的,浑身雪白,眼睛是红色的,像大夫人戴过的簪子上的红宝石。” 沈清月的手腕滞了一下,这种兔子是肉兔,但是她没想到,沈清妍连养来做宠物的兔子也要吃,她心里莫名有些怪异,却并未将这件事往心里去。 直到沈清妍解禁的那一天,沈清月听说她的手受伤了,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沈清月嘴边缀着一丝冷笑,吩咐道:“夏藤,把我的青药膏拿来。” 青药膏是沈清月自己做的治外伤的药膏,加了一份特殊的草药,效果很好。 她拿着药膏,领着丫鬟去一道去了永宁堂。 正好沈清妍在里边请安,她乖巧地坐在绣敦上,双手裹着纱布,纱布隐隐透出淡淡的血迹,她的眼睛哭红了,鼻头也微微泛红,面色稚嫩,楚楚可怜,这样的姑娘,受伤了不能抄写佛经也是情有可原的。 老夫人和郑妈妈的脸色,似乎有所缓和。 沈清慧则不如沈清妍聪明,她不会以哭讨巧,只晓得闷闷地坐在一旁,揉着发疼的手腕,噘嘴不说话。 谁乐意看这样的丧气脸? 老夫人和郑妈妈的视线都只落在沈清妍的身上。 沈清月进来福一福身子,也在另一边的绣敦上坐住,她打量着两个妹妹,不由得绞了绞帕子,会哭的孩子总是得到的多一些,她从前愚蠢呆笨,痴长沈清妍两岁,却不知道还能在长辈面前这般讨好。 老夫人语气都温和了一些,对家里的女孩儿们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们都才十三四岁,总还要在家中留个一两年,以后好好学规矩,从前的事,便不要再提了。” 家里的小娘子们,名声都是连在一起的,一个不好,另外的几个也要跟着受牵连,老夫人少不得要顾全大局,还要替高嫁的长孙女考虑,沈清月的委屈,算什么委屈?何况沈家又不是没有处罚犯错的两个姐儿。 沈清月自然而然便想通了这一点,她一点都不意外,从前老夫人便不多待见三房,也不大疼她,不会这么快就转性的。 老夫人又训了几句话,末了扭头看着沈清月,道:“你们姐妹几个,将来都要相互帮衬,在家里的时候更该和睦相处。” 沈清月并不恼,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从袖子里摸出青药膏,看着沈清妍道:“妍姐儿,这是青药膏,治外伤很好,我听说你手伤了,正好要来同老夫人请安,就想着顺便带给你,我看你纱布上都还见了红,布也不是新的,是早上没来得及换药吧?你现在可以涂上试试看。” 老夫人甚觉欣慰,没想到不需她敲打,沈清月便这样晓事,她又怎么能坏了姑娘们修复情谊的机会?她吩咐郑妈妈:“去取纱布来,让芊结给妍姐儿换药。” 沈清妍面色巨变,双手稍稍握拳,绷着脸磕磕巴巴道:“不、不用,早上换过的,谢谢姐姐的心意,我回去再用。” 分卷阅读29 沈清月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沈清妍的纱布根本不是新的,她却说换过了? 老夫人皱起了眉头,目光渐渐变冷,沉声道:“郑妈妈,去取新纱布来!” 第16章 老夫人要求沈清妍当众换纱布上药,她如临大敌,从绣敦上猛然蹿起来,脚跟绊在绣敦上摔了一跤,拉着旁边的沈清慧也跌倒在地上。 屋子里乱做一团,老夫人看着行为举止一点都不端庄的两个孙女,气得脸都黑了。 这还好是在沈家,若是在别人家作客,沈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沈清月起身要去扶两个妹妹,老夫人出言拦下她道:“扶她们做什么,她们自己不会站起来么!” 她看着东倒西歪的两个妹妹,只好装作面色为难地坐回去了。 沈清慧委屈地噘着嘴,好冤枉啊!她老老实实用簪花小楷抄写了佛经,眼睛都快瞎了,手腕也连着疼了好几日,老夫人凭什么连带着把她也给厌上了! 都怪沈清妍! 待二人坐好了,老夫人看着沈清妍方才拉过沈清慧,还撑在地上的手,沉声道:“手不疼了?” 沈清妍小脸紧绷,朱唇微张,无措地看着老夫人,圆溜溜的眼睛含着眼泪,哽咽道:“老夫人……” 老夫人一点情面没留,厉声道:“给五姑娘换纱布!” 芊结拿着纱布走过去,皱着眉,道:“五姑娘,手伸出来吧。” 沈清妍嘴巴噘得高高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她的眼睛又圆又亮,眼眶泛着红,很叫人不忍。 老夫人切齿道:“给她把手上的纱布拿下来!” 芊结是永宁堂的人,第一句话那是尊重沈清妍五姑娘的身份,这会子可再不会有好脸,她捉住沈清妍的手扯掉纱布,一双完好无损的手露了出来。 沈清妍果然是装的。 沈清月嘴边的笑容淡的几乎瞧不见。 老夫人的脸黑成了锅底,她念着姐儿年纪小才绕过这次,却没想到,沈清妍年纪这般小,竟有这等深的心思,哪里像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更别说是沈家人! 沈清妍噗通一声跪在地毯上,抱着老夫人的双腿,眼泪漱漱地落,抽噎道:“老夫人,是母亲不舍我受罚,才教我用了这法子,孙女错了,孙女再也不敢了,真的,孙女再也不敢了。”她摇着脑袋,脸皱巴成一团,哭的很惨,似乎真心悔过。 沈清月心中冷笑,这就是吴氏教的好女儿,出了事便将责任丢到母亲头上,还真是对母亲情深义重呢。 老夫人嫌恶地挪开腿,面色不豫地盯着沈清妍道:“你母亲舍不得?难道她还觉得我罚你罚错了么!” 沈清妍不知如何辩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夫人手里佛珠拨弄的越发快,她冷眼看着沈清妍道:“你犯了错,罚抄这等小惩罚你都要想法子糊弄过去!我不过是叫月姐儿随便替我抄佛经,她都认认真真地抄写下来,工整干净,用心用力。你若晓事,就该凡事照你姐姐学学!” 沈清妍很懂得审视夺度,她看向沈清月,求救道:“姐姐,我以后一定向你学习,一定好好听老夫人的话,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沈清月蹙着秀眉,道:“妍姐儿,看来你还是不知错,你并非惹老夫人生气,而是错在知错不改。老夫人岂是因为个人喜怒才去罚你?你真是曲解了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简简单单一句话,既打了沈清妍的脸,又给老夫人戴了高帽,令老夫人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甚至还要继续重罚沈清妍! 老夫人果然眉目舒展。 沈清妍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她冷冷地看向沈清月,目光如淬毒液,两手也握起了拳头。 老夫人同小娘子们道:“都回去吧。妍姐儿的佛经继续抄,既然一百遍你不肯抄,那便抄一千遍!还是一个月的时间,倘或迟了一天,便加十遍,若一直迟下去,迟到你及笄了,那另寻清净的尼姑庵里抄去!” 沈清妍浑身战栗,老夫人竟狠心到要将她发配到庵里去做姑子!她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 沈清慧见老夫人没有提她的名字,忍不住欣喜问道:“老夫人,那孙女呢?” 老夫人斜了她一眼,道:“以后修身养性,休要再犯!” 沈清慧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她立刻行了礼要走,走之前还瞪了沈清妍一眼。 沈清月弯腰伸手要去拉沈清妍一把,只见沈清妍面色微僵,很快便将冰冷的手放到她的手掌心里。 沈清妍从地上站起来,恨不得咬碎了一口牙,脸上却丝毫不显狰狞,温顺地同老夫人行了礼,同沈清月一道走了。 姐妹二人出了永宁堂,走在宽阔的甬道上,四下无人,安静祥和,五尺见方的青石砖,干净整洁。 沈清妍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擦干净了脸,但泪痕犹然可见,她抬头望着沈清月,模样十分柔弱,道:“姐姐,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胡闹了。”她话锋一转, 分卷阅读30 声若撒娇地问道:“可是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没有受伤?是谁告诉你的吗?” 若叫她揪出这个人,她一定打死她! 沈清月眉间含着一抹惊诧和伤感,她道:“妍姐儿,你难道以为我是故意要揭穿你的?” 难道不是么! 沈清妍心中恨意十足,面色渐冷,道:“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不说,我也早晚会找出来!” 沈清月温声道:“确实没有人,我今日真的是一片好心,想要给你带药膏子过去,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妹妹可千万不要冤枉下人,平白叫人受委屈。” 沈清妍冷哼一声,提着裙子快步走了。 沈清月站在她的身后瞧了一会子,沈清妍不过是不足十三岁的小姑娘,却能为了自身利益说变脸就变脸,难怪后来会变成那般心机深沉的人。 看来有些事,不一定和年纪有关系,有的人,天生就有算计人的本事。 沈清月慢步回了雁归轩,沈清妍争强好胜,报复心强,不会罢休的,那个莫须有的“告密者”,一定会成为她心头的一根刺。 如沈清月所料,沈清妍回了穿柳堂,便关起门将丫鬟们全部罚跪,六个二等及以下的丫鬟们跪了一晚上,都没有查出真相。 吴氏也大为光火,她同沈清妍贴身的两个丫鬟大发雷霆:“你们两个日夜伺候,知道的最清楚,是不是你们两个透露的!” 两个丫鬟流泪求饶。 沈清妍想起了什么,她指着其中一个道:“我记得我说炖兔子的时候,你还舍不得去,劝我去厨房拿鸡血,是不是你?!” 丫鬟吓得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连声道不是。 沈清妍恹恹地靠在罗汉床上,炕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她看一眼就想掉眼泪,一千遍佛经,也不知道没日没夜地抄到何年何月去了。 吴氏心中也闷着一口气,她拂袖道:“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们搀扶着跑出去了。 吴氏自己已经在老夫人那边吃了瘪,自顾不暇,沈清妍这回也确实做错了,怎么说也躲不过去,她劝慰沈清妍道:“我自有法子对付月姐儿,你好好听话,先忍过这次再说。” “什么法子?!”沈清妍眼睛冒光,恨不得马上就撕了沈清月。 吴氏握着沈清妍的手,切齿道:“我终究是她的母亲,她的婚事总是要我做主的。她这样算计你我,我不会让她好过的!从前真是我小瞧她了,竟没想到她藏的这么深。你放心……在沈家内宅,她还翻不出我的手掌心,雁归轩里我立刻就送人去。” 沈清妍听不到确切的报复法子,气急败坏地蹬了蹬腿,撕了几张桌上的纸,抱着吴氏哭道:“一个月的时间哪里够,除非我成天什么事儿也不干,只抄佛经还差不多。” 吴氏叹道:“那能怎么办,叫人代抄被发现了,又要罚你!你有时间在这儿哭,还不如早些抄完。” 沈清妍到底是怕了,万一老夫人真要送她去尼姑庵,谁都拦不住。她刚拿起笔,花厅里当值的丫鬟竟来禀,说今日绣房重开,老夫人吩咐姑娘们都去绣房里重学刺绣。 吴氏拧眉问道:“老夫人吩咐的?!” 丫鬟点头道:“老夫人吩咐的,奴婢告退。” 沈清妍脑子嗡嗡作响,刺绣少说也要学上大半日,这样下去,她一整个月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吴氏深吸一口气,替沈清妍擦了擦眼泪,捧着她的脸,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先去学刺绣,娘给你想办法,先去绣房再说。” 沈清妍心里忐忑恐惧,止住了眼泪去了绣房,却见沈清月并不在。 陶姑姑因多嘴饶舌,主家罚她一月不准授课,再见学生们,心里未免异样,她看着沈清月从前坐的地方空空如也,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纳闷——是老夫人准了沈清月不来的吗?可再怎么说,沈清月也该来打个招呼吧。 她按下疑虑,授课了一上午,中午从园子里出去的时候,正好同沈清月撞上了,便语气不善地问了缘故,还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便是再不跟我学刺绣,尊师重道却还是应该做到的!” 沈清月惊讶道:“陶姑姑,老夫人说我该术业专攻,精学顾绣才好,便许我以后只同我二伯母学顾绣。此事我特地嘱咐了妍姐儿,难道她没告诉你么?” 陶姑姑愣了一下,道:“……没有。” 第17章 陶姑姑又一次“冤枉”了沈清月。 沈清月却娇颜含愧,道:“也就是昨天的事,我和妍姐儿在甬道上一道走路说话,郑重交代了她,丫鬟们都瞧见了。我本想着,和她毕竟是亲姐妹,叫她替我带个话儿也未有不妥。不过也确实是我的疏忽,此事该我亲自来同您说的。” 荷包的事,沈清月明明是受害者,若她不愿再面见陶姑姑,托人带话也未为不可,但她不仅语气客气,还将所有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陶姑姑越发难堪,她目光闪躲,有些不自在地道:“ 分卷阅读31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既另寻老师,便专心跟着二夫人好好学习……倘或苏绣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沈清月眸光微亮,声音高了些许,欢喜道:“学生求之不得。” 陶姑姑心情微妙地点了点头,她不禁审视着沈清月,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学生似的,她沉默了一会子,才道:“你自去忙吧。”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微微一笑,便回了雁归轩。 春日杏花似雨,梨花如云,缤纷落英铺满地,飘着一路的香气。 下午,陶姑姑去绣房的时候,单独叫了沈清妍,质问她为何不主动告知沈清月不来绣房学刺绣的事儿。 沈清妍一脸茫然,道:“姑姑,您在说什么?学生怎么知道老夫人许了月姐儿不来绣房的事?月姐儿又没告诉我。” 陶姑姑露出怀疑的目光,稍一犹豫,便选择了信任沈清月,毕竟沈清妍已经骗过她一次,是不可信之人! 她狠狠地拧着眉,朝沈清妍愤怒拂袖,道:“妍姐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沈清妍不解地皱着眉,道:“陶姑姑,您到底……” “够了!回你位置上去吧,我要上课了。”陶姑姑无情地打断了沈清妍,冷酷地走到讲桌前,肃起神色授课。 沈清妍憋了一肚子气,却不敢顶撞陶姑姑,只好乖乖溜溜地坐回去,她不甘地拿起针线戳向绣面,猜也能猜到,一定是沈清月在背后捣鬼。一个不留神,针扎在她指头上,登时冒出一颗血珠儿,落在了绣面上,迅速晕染开,成了污点。 下午学完女红,陶姑姑收起姑娘们的绣面检查,轮到沈清妍的时候,她直接将绣作扔了回去,道:“这样脏的东西,怎么能看?!” 沈清妍抬头看着陶姑姑,以前她也有不小心弄脏绣面的时候,陶姑姑从来都是偏爱她,从不计较,今天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情地落她的脸面! 陶姑姑语气严肃地道:“今儿晚上回去,重绣了给我。” 沈清妍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脾气,低着头捡起绣作,吸了吸鼻子,起来福身认错,又拉着陶姑姑的袖子,和从前一样撒娇道:“姑姑,我知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弄脏绣面。” 她两根手指头扯着陶姑姑的袖口,轻轻地摇晃着,雾蒙蒙的双眼楚楚可怜。 陶姑姑乍然想起沈清月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样子,与沈清妍略显心机的小女儿家姿态截然不同,她这回并不买账,厌恶拂开了沈清妍的手,冷声道:“知错就改是好事,明儿给我的绣面,可再不要弄脏了。” 沈清妍面色一僵,紧紧地攥着带血的绣作,头上的金镶玉步摇随风飘动,垂着的两颗玉石珠子叮当作响。她身边的小娘子们纷纷收拾自己的东西,恍若未闻,但她仿佛已经从她们的背影看到她们脸上的讥笑之色。 出了绣房,沈清妍并未回穿柳堂,而是直接去了吴氏的院子。 吴氏一瞧见沈清妍,连忙道:“你怎么上我这儿来了,怎么还不回去抄写佛经?” 沈清妍眼泪哗哗地流,三言两语将绣房的事儿说清楚了,吴氏这几日气得多了,听到这点小事反而不气了,她面色憔悴却不失冷静地道:“你丫鬟的绣技跟你差不多,这个叫她们带绣就好了。陶娘子是你的先生,她可以罚你,却不能趁着老夫人罚你的时候为难你,这是打沈家的脸,你只要不经意地叫她知道你受罚的事就好了。” 这个法子可行,但是等老夫人的处罚过去了,陶姑姑只要合情合理地针对人,沈清妍根本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而且女红是老夫人请了人来教家里姑娘们学的,即便是吴氏,也不可能做主让沈清妍不学。 沈清妍越想越窝火,眼泪流个不停,吼道:“都怪沈清月!她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我恨死她了!” 吴氏眉头拢着,她也纳闷的很,为什么乖顺怯懦的沈清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神色认真地道:“总之……不能再将她当原来的沈清月看待了。” 沈清妍掉着眼泪,紧紧地抓着吴氏的手,哀求道:“娘,你快点儿想办法,再叫她害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女儿一哭,吴氏登时心软得不得了,她正为了内宅之事焦头烂额,纵使有主意,也没有法子立刻就使出来,她只好先匆忙应下两句,便催着沈清妍道:“你先回去抄佛经再说,耽搁了时辰,就像欠了印子钱,越还越多。” 比起看得见的高山,还是无底洞恐怖更叫人恐慌。 沈清妍也不敢耽搁,抹了抹眼泪就回去抄佛经。 次日,吴氏早上刚起来,饭还没下肚,就听说老夫人病了。 老夫人病了,晚辈们少不得侍疾,沈家的姑娘们去看过一遭便足够了,媳妇子们却是要侍疾的。 大夫人柳氏手里管着内宅大小庶务,四夫人是庶房的,侍疾的事就落到了吴氏和方氏的头上。 方氏与吴氏去了两日,老夫人就将方氏打发了,只留了吴氏在跟前伺候,意思实在明显。 开了春 分卷阅读32 ,老夫人是旧疾复发,有些咳嗽和乏力,本来病的不重,但事儿却不少,端茶倒水吃药,一会儿要枕头一会儿要毯子,她将吴氏当丫鬟似的使唤,吴氏在永宁堂忙得团团转。 沈清妍则日日熬夜抄写经书,据说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旬之久,沈清月听丫鬟们说,吴氏与沈清妍两个已是容色萎靡,似浣洗院里操劳的粗使丫鬟。 因是在内室说话,春叶并未有所防备,落井下石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沈清月微嗔了一句,道:“这样的话只准在我面前说,若透露出去了,叫人捉住把柄发卖了你……” 春叶乖巧地过去给沈清月按摩肩膀,道:“奴婢听姑娘的吩咐,已经很管住嘴巴了,这不是晓得夏藤守在外面,奴婢才敢跟姑娘说这话,逗姑娘开心么!” 沈清月确实开心,她没有想到,现在比起从前担着贤良大度的名声的时候,舒服自在得多。 她放下针线,道:“看看冰糖雪梨熬好了没有,我送去给父亲。” 春叶出去一趟,很快挑起细布帘子进来,道:“姑娘,炖好了,我已经叫她们用大碗盛了起来。” 沈清月站起身,理了理素稠的裙摆,施施然从屋子里出去,站在廊下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提着去了万勤轩。 沈世兴这些日似乎有些忙碌,他之前去衙门里点卯,很快就回来,近日回来的很晚,沈清月有些日没有见着他了。 父女俩今日相见,倒是有别后小叙之意。 沈世兴见沈清月手里又拿着食盒,脸上笑容灿烂,语气亲昵自然,道:“这回又是什么?” 沈清月放下食盒,神色温和,道:“冰糖雪梨,前儿您在家时,我看见您唇上有些上火,就想着炖一些下火的东西,今儿一看,您倒是好了些。” 沈世兴胡子一动,笑道:“不妨事,我嘴虽然好了,嗓子还有些发干,喝这个倒也好。” 沈清月低头将食盒里的青花枇杷缠枝花卉纹莲子大碗拿出来,揭开碗盖,雪梨果肉嫩白,汤水剔透晶莹,仿佛还散发着淡淡的甜水味儿。她端起碗递给沈世兴,余光瞥见他腰上佩戴了多年的光滑玉佩,想必是常常把玩,络子都有些松散,主绳也细了很多。 沈世兴接过大碗,尝了尝,便赞不绝口,看向沈清月的眼神都带着些许宠爱。 沈清月攥紧了帕子,有一瞬间的恍惚,前世她从未体会过什么叫父慈子孝,临死的时候都不记得父亲对她笑是什么样子。 还有她被族人勒死的那晚,这事儿必定是沈家几位长辈们商议过后的结果,沈清月不知道,父亲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他知道,是不是劝阻过,还是说……父亲也默认了? 想到此处,沈清月不免心酸,眼眶红了一圈。 沈世兴坐在椅子上喝汤,还在兀自地说着话,夸奖她的厨艺很好,说她很贤惠。 沈清月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沈世兴都不在,她已经不习惯去奢求和依靠别人,偷偷地用帕子按了按眼睛,她声音微哑了几分,道:“父亲喜欢就好,女儿先回去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也没留她。 沈清月刚走不久,吴氏便来了。 老夫人的病一好,吴氏离开了永宁堂,洗漱收拾,精心打扮一番来了万勤轩。 吴氏非常清楚地知道,在内宅,最重要的始终是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沈清月的亲生父亲。 第18章 吴氏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沈世兴,这个男人向来是这样,她没有空去找他,他也极少找她,但凡找她,拐着弯儿也要问沈清月的事。 好容易得了闲,吴氏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穿着不符年纪的翠绿色的缠枝莲褙子,下着勾莲蝠纹罗裙,梳了个牡丹髻,只简单地斜插几根素银簪子,耳朵上一对小丁香,看起来倒是有两分清丽可人。 她也是提着食盒去的万勤轩,一见明显用过的桌上的空碗,五指收紧,目光殷切地看向沈世兴,道:“老爷,妾身熬了下火的菊花粥过来,您尝尝。” 沈世兴稳坐在书桌前,头也不抬,态度颇为冷淡,道:“不尝了。”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上火了?” 吴氏将食盒搁在桌上,眼神微闪,缓缓地走过去,道:“前儿有下人说看到您嘴上燎泡了,妾身一直伺候老夫人不得脱身,今儿才有功夫亲自熬粥送来,也不知迟了没有。” “粥你拿回去吧,我吃过了月姐儿送来的甜汤,现在不饿。” 吴氏绕到沈世兴伸后,双手绕在他的脖子上,搂着他哽咽着道:“老爷,您都不看妾身。” 沈世兴低着头,视线落在吴氏的袖口上,缠枝莲的花纹有些陌生,但她手指上的红玉扳指,是他新婚不久的时候送给她,亲手替她戴上的,还有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也是他所送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他沉默着不说话。 吴氏吸了吸鼻子,与沈世兴耳鬓厮磨,闭着眼道:“您还记得吗?也是春暖花开 分卷阅读33 的时候,您上我们家去作客,跟着妾身的父亲到了吴家花园,妾身就穿着跟这一身差不多的衣服,跟您对视了一眼,妾身就相中您了。” 沈世兴喉结微动,有滚烫的东西低落在他的脖子上,他不禁抚了抚吴氏的手背。 吴氏继续道:“后来妾身说要嫁您的时候,家中长辈都劝阻,我一个嫡出的姑娘,却要给您做填房,您家中还留了一个长女,家里人都说,我去了恐怕委屈。可妾身不怕委屈,绝食了两日,父母亲才松口。后来您待妾身很冷淡,还是大哥大嫂劝您不要这样,您才疼爱了妾身几个月,这才有了妍姐儿……” 沈世兴搁下了手里的东西,抬起了头,却仍然不说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对不起她们。 吴氏无声的泪变成了低声的啜泣,她在他耳畔道:“嘉隆三十二年,妾身才有了康哥儿,妾身终于给您留后了,可惜那夜您醉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这没什么,妾身记得就好。妾身嫁给您这么些年,不求别的,只求夫妻和睦……行吗?”她的声音带着些哀求,很叫人心碎。 沈世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妍姐儿也是我的孩子,没教导好她,我也有责任。” 他站起来,重新打量着吴氏,这毕竟是给他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见她眼泪不住,心里多少会不舍。 沈世兴用袖口擦掉吴氏的眼泪,宽慰道:“以后教好妍姐儿,她的心性歪了,对月姐儿,对她,都不是好事。”顿一顿,他又皱眉道:“你以后也不要再欺负月姐儿了,我知道她不是你亲生的,但她没有娘,你好好待她,不就等于多了个女儿,有什么不好的?” 吴氏眉目低垂,收起眼泪,说话之时鼻音有些重:“妾身知道了,不过老爷您以后可别不能偏心月姐儿,您也说了,妍姐儿也是您的亲女儿。” “妍姐儿有你疼,月姐儿没有母亲,你怎么能拿她们两个比。” 到底还是要偏心的。 吴氏眼神一变,心头发冷,却笑了笑,道:“好,妾身保证,不管月姐儿再怎么主动送好东西过来,妾身绝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 沈世兴轻“嗯”一声,脸色缓和了许多,看着她的衣服问道:“今儿怎么穿了这么一身?” 吴氏细眉抬起,道:“您不记得了吗?妾身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就穿了跟这差不多的衣服,难道您不也是在人群里看见了妾身,才答应娶妾身的吗?” “时间长了,倒是记不大清楚了。”沈世兴转了个身,背朝吴氏,往书桌外方的靠背椅子上走去。 吴氏绞着帕子,跟了过去,看着饭桌上的食盒,问道:“是月姐儿送来的吧?” 沈世兴笑了笑,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杯,道:“是啊。” 从前女儿都不亲近他,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才好,沈清月近来这般示好,令他很是欣慰满足,提起她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吴氏心里很痛,她的眼神愈发冰冷,沈世兴是个儒雅却很少笑的人,也只有在提起沈清月的时候,会有这样适意的笑容。 她咽了口气,继续问沈世兴:“月姐儿煮的什么汤?” “冰糖雪梨,也是降火的。”沈世兴忍不住笑着补了一句:“她亲手熬的,平日里她送来的糕点,都是她自己做的,花样多,味道也好。” 吴氏惊诧地瞪着眼,沈清月她还不了解么,哪里是会做吃食的人!绝对是沈清月偷偷请人做了,拿来骗取沈世兴的信任!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吴氏再不敢轻举妄动,她也不说沈清月的坏话,只笑着道:“那不如中午得空了,妾身跟老爷一起去月姐儿那坐坐,妾身准备了一些姑娘家适合用的东西给她,就当是妾身代妍姐儿给她赔礼道歉了。” 她的话以退为进,倒是叫沈世兴听得很入耳,他便弯着嘴角道:“正好我现在无事,便一道去吧。” 吴氏的视线落在沈世兴的书桌上,刚才她进来的时候,他不知道看什么看得入迷,头也不抬,一说去看沈清月,便说正好无事。她修剪过的椭圆指甲掐进了手掌心,却半点儿疼痛也感觉不到。 沈世兴起身,叫丫鬟锁门,便同吴氏一起去了雁归轩。 沈清月正在屋子里读书,听说父亲和吴氏一齐来了,放下书就去迎接二人,她瞧见吴氏身后丫鬟手里拿着一大堆东西,又见沈世兴待吴氏神情不似之前冷漠,便猜到了一二分。 她福一福身子,唤了二人,便道:“请屋里坐。” 三人进去之后,丫鬟放下了东西,吴氏当着一众丫鬟们的面,道:“月姐儿,我与你父亲专门来看你的。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从前的误会就都不要计较了。” 沈清月坐在椅子淡淡一笑,这么大阵仗,她能不知道吴氏的用心吗? 她笑容大方得体地道:“您说的是,女儿也从未想过计较什么。” 沈世兴笑望着和解的两人,心里松快了一些,女儿要是要有女人照顾才行,他一个大男人,到底粗笨了些。 吴氏看了 分卷阅读34 沈世兴一眼,道:“我听你父亲说,你手艺很不错,说起来我还没机会尝过你的手艺,今儿的午膳,可是交代在你这儿了。” 沈清月嘴角略扬,她的厨艺可是在张家学会的,吴氏却叫她现在亲手做一顿饭,其心可诛。她眉眼弯弯,应承下了,立刻吩咐丫鬟准备一些鸡蛋。 沈世兴问她:“就只要鸡蛋?” 沈清月答道:“鸡蛋只是做一道小食给您尝尝,午膳还早着呢。” 沈世兴算算时间,午膳确实还早,他温和一笑,道:“那用鸡蛋做什么?鸡蛋饼?还是汤?” 吴氏立刻接了话,笑说:“月姐儿想用个鸡蛋打发我跟你父亲,我可不依你。”她语气亲切,仿佛母女之间的调侃。 沈清月深深地看着吴氏,道:“女儿怎么敢,这道小食有些意思,也颇为费工夫,做给您和父亲吃,才表得出女儿的心意。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做。” 吴氏笑色一僵,随即又继续笑着,道:“那我与你父亲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丫鬟便进来说鸡蛋和东西都准备好了,沈清月起来福一福身子,便出去了。 吴氏怕沈清月找人代替,便同沈世兴道:“老爷,既然月姐儿说这道小食新奇,不如去看看吧?” 沈世兴有些意动,便道:“走吧。” 夫妻二人一道去了小厨房,夏藤却在门外道:“老爷,夫人,姑娘说要给您们一个惊喜,若现在进去瞧见了,见的时候,便没有意趣了。” 沈世兴喜大女儿调皮,笑一笑道:“这丫头真是……” 吴氏却不依不饶,做道菜还有什么惊喜不惊喜的,不过就是找人代工罢了,果然叫她猜对了,沈清月根本就不会什么厨艺! 她冷笑地望着丫鬟,道:“是不想让我们见,还是不敢让我们见?” 沈世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看了吴氏一眼,道:“你说什么呢?” 吴氏脸上又浮上笑色,软语道:“老爷,从前从不见月姐儿下厨,这回却说有个巧玩意儿,妾身着实好奇的紧,想进去看一眼。” 沈世兴也不是傻子,他大约听得出来吴氏话的意思,倘或沈清月送给他的吃食是别人代做的,他也不甚介意,可她若是骗他,他就很难过了。 哪儿有女儿把心思动到亲爹头上的,沈世兴千万个不希望沈清月这样对他。 疑虑已经产生,便像野地的杂草,风吹又生,生生不息。 沈世兴在外大声对丫鬟道:“你让开!” 第19章 沈世兴和吴氏非要进厨房看。 沈清月便坦然地打开门,她从里边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鸡蛋,也不恼,从容又疏离地道:“既然父亲要看,便进来看吧。” 丫鬟退进厨房。 沈世兴微微低头,眼神闪躲,不敢和沈清月对视。 吴氏步子很快,大步跨进厨房,厨房里除了沈清月还有另一个丫鬟,锅里正熬着汤,灶台上放了几个鸡蛋和一些工具,乍然一看,还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但吴氏笃定,吃食肯定不会是沈清月做的,她没这个能耐! 沈清月手里拿着鸡蛋,却并不动,吴氏便笑着催她:“月姐儿到底要做什么?还不快叫我们瞧瞧。” 小厨房不算宽敞,一下子站四个人,丫鬟夏藤还站在门口遮住了些许日光,屋子里便显得有些逼仄阴暗。 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沈清月张扬娇媚的五官却显得很柔和,十分温婉动人,她笃定又亮泽的眼眸则有几分高风亮节的意味,整个人美而不俗。 沈清月捡起灶台上的小铁勺,把鸡蛋外壳轻轻敲开一个小洞,将蛋请、蛋黄倒出,她仔细分离开二者,神情专注地道:“不要蛋黄,只要蛋清。” 沈世兴全神贯注地盯着女儿手上的动作,吴氏眯了眯眼,不知道沈清月再捣什么鬼。 沈清月将处理好的鸡蛋靠在盘子的边缘,朝丫鬟说:“盛汤。”又转头不咸不淡地同沈世兴道:“鸡汤是女儿早起来炖完冰糖雪梨之后煨的,到现在也差不多该烂了。” 丫鬟从陶罐里盛出一碗滚烫鲜香的鸡汤,端到沈清月手边放着,还温声道:“姑娘仔细烫,用勺子舀,别碰碗。” 沈清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是秋露,上辈子嫁人出府,便跟她再没了主仆缘分的丫头。 拽回神思,她舀了几勺子浓鸡汤拌入装蛋清中的小碗中,搅拌许久,直到鸡汁与蛋清融合成粘稠的乳白色,又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装回蛋壳中,用纸把蛋壳上的小孔封好,放在垫着蒸笼的锅里蒸熟。 沈清月接连做了好几个,动作熟练,一看便是经常出入厨房的人,吴氏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鸡蛋熟的很快,沈清月见时候差不多了,吩咐秋露将先做的几个鸡蛋起锅,端出来后,用冷水凉过,剥去壳儿,里边还是个整鸡蛋的模样,又白又嫩,光泽如玉,似一颗大珠,却散发着鸡汤的香味儿。 沈清月用帕子托着只 分卷阅读35 剩一半壳子的鸡蛋,朝沈世兴笑道:“父亲,您尝尝这无黄鸡蛋。” 沈世兴接过鸡蛋,咬了一口,鸡蛋入口,唇齿留香,味道极为鲜美,蛋清虽然烫嘴,他却不住地点着头,赞不绝口。 沈清月又捡了一个鸡蛋,也剥了壳,用小碟子盛着送到吴氏跟前,笑容灿烂地问:“您方才不是急着非要进来看看吗?现在鸡蛋好了,您怎么也不尝尝味道。” 吴氏笑的很是勉强,眼睛里根本没有笑意,她接了鸡蛋尝了尝,味道果然好,不止是鸡汤的味道很好,鸡蛋的手工做的很好,洞的大小合适,蛋清完整丝毫不影响美观,可称得上人间绝味,她不得不赞道:“很香,鸡汤的味道尤其好。” 沈清月扬唇冷笑,道:“是了,鸡汤的味道很好,鸡是新母鸡生的头一子。您要不要再留下来看看,我是怎么熬鸡汤的呢?熬鸡汤时间比较久,您恐怕要在厨房站一个时辰,不过不要紧,院里有凳子,倒是累不着您和父亲。” 沈世兴负起手,脸上的笑容散尽,他躲开视线,轻咳一声,道:“月姐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儿什么都没想。”沈清月心里一片凉意,神色冷冰。 吴氏直接就拉下脸,道:“月姐儿,你怎么这么跟长辈说话!” 沈清月还未说话,沈世兴就先吼了吴氏一句:“够了!”他涨红了脸,看向沈清月,道:“月姐儿,你厨艺很好,爹……以后再来。”他瞪了吴氏一眼,拂袖离去。 沈清月问吴氏:“您午膳要交代在这儿,可有想吃的菜?” 沈世兴听到这话,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吴氏,黑着脸道:“你还留这儿干什么!” 吴氏咬着牙跟上去,沈清月追出去,喊道:“父亲,您等一等。” 沈世兴停下脚步,站在庭院中间,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他远远地看见沈清月往屋子里去,攥紧了拳头,女儿的背影虽然高挑却很纤弱,让人不敢多看。 沈清月很快就从屋子里出来,她手上拿着一个大红的梅花络子,走到沈世兴跟前笑道:“父亲,您玉佩上的络子旧了,我给您换个新的,和之前的络子是一样的。” 沈世兴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沈清月手里,他看着低头换络子的女儿,他刚刚才伤了她的心,可她现在的表情却是那么的郑重用心,像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儿。 他眼眶一热,闪开目光,看向雁归轩庭院里的葡萄架,春天来了,葡萄架绿意盎然,透着勃勃生机。 沈清月换好了络子,她又亲手系到了沈世兴的腰上,笑道:“好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哑着声音道:“好,谢谢月姐儿,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沈清月颔首,目送他离去,吴氏临走前剜了她一眼,才不甘心地走了。 院子里清净后,沈清月敛起笑意,缓步往屋子里去,她临窗而坐,木然地看着廊下摆着的几盆芍药、水仙和玉兰花,它们开得争奇斗艳,没风的时候都不动,有香有色却似无魂。 其实她一点都不意外今天的事,倘或父亲是有主意、有责任心的人,她上辈子也不会死。 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欠她的,都要还回来。 沈清月只坐了一会子,便起来慵整衣裳,同春叶道:“再不久就有妈妈来我们院子里,你提前交代下去,叫丫鬟们都乖巧些。”她顿一顿,看着春叶温声道:“她待不久,在此之前,你和夏藤别叫她拿住错处作伐子立威撒气。” 春叶抬起头问:“姑娘如何知道?” “灶上的妈妈没处去,不往我这儿塞,往哪里塞?” 春叶了然,立刻下去给丫鬟们传话。 次日,沈清月又早起,命丫鬟做了粥,说要送去万勤轩。 春叶嘟哝着问她:“老爷夫人昨儿才来……姑娘怎么还要去?” 沈清月笑一笑,道:“要去的。” 吴氏的软肋就两个,一为子女,二为丈夫,沈清月一个都不会放过。 只不过以后送去万勤轩的东西,再不会是沈清月亲手做的了,吴氏也不敢来找这个茬。 吃过了早膳,沈清月和往日一样穿着极为素净的衣裳,头上只簪戴了两根素银簪子,便去了万勤轩。 万勤轩的两个丫鬟见惯了沈清月来,只是福一福身子行礼问安,并未阻挠。 沈世兴昨儿宿在书房里边,现在也才刚穿好衣服起来,他站在书桌前,痴痴看着一卷陈旧的画像,渐渐红了眼眶。 沈清月敲门进去的时候,明亮的春光从隔扇透进去,她扬唇一笑,稚嫩干净的脸庞如出水芙蓉,沈世兴呆了一瞬,方回过神来,愣然道:“月姐儿,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沈清月今天不会来。 沈清月笑了笑,歪头问道:“女儿不能来吗?” 沈世兴胡子微动,眨了眨眼道:“不、不是,爹不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将食盒放在桌上,转身看着画的背面隐隐约约透出来的袅娜人影,问 分卷阅读36 沈世兴:“父亲在看什么?是母亲的画像吗?” 沈世兴一下子慌了,他迅速地卷起画,低头垂眼道:“没什么,昨天看的画,早起发现忘记收起来了,正要收起来,你就进来了。” 他在说谎,他刚才明明盯着画看了许久。 沈清月表情淡淡地揭开食盒盖子,将粥拿了出来,目光再次扫过画像的背面。她端着粥送到沈世兴跟前,道:“您趁热吃。” 沈世兴小心翼翼地放好画,用绸布包起来,放在了身侧,他抬头看着沈清月,猛然觉得她穿的太素净了,除了头上的簪子,整颗脑袋都光溜溜的,便问她:“姑娘家的怎么也不好好打扮一下?是不是没有喜欢的簪子可戴?你等一会儿,我找两支给你。” 沈清月觉得好笑,她这副打扮已经有段日子了,父亲怎么才发现,难道昨日的事,当真令他愧疚了吗? 沈世兴从书房里边的匣子里拿出几个盒子,有一支金镶玉的蝴蝶簪、一支金银虫草簪,一对南珠耳坠子和一只墨玉手镯,他塞到沈清月手里,温声道:“你拿去戴吧,昨天我就想带给你,去的匆忙,忘记了。” 沈清月意外地看着手里样式有些老气,却价值不菲的东西,摇了摇头,蹙着秀眉,面色为难道:“父亲珍藏在书房的东西,若是我拿去戴,叫母亲看见了……” “凭她看见!”沈世兴怒吼完,又缓和了语气,哄着沈清月道:“爹让你戴着你就戴着。” 沈清月弯着嘴角,笑容灿烂:“谢谢父亲,我很喜欢。” 两世为人,沈清月明白没有银子寸步难行的道理。若是父亲以后都用这种法子补偿她,倒是更让她开心。 沈世兴看着女儿的笑脸,心里舒服了许多。 沈清月当即簪上了簪子,略坐了一会儿就回了雁归轩,刚回去就瞧见院子里热闹了起来,丫鬟们齐齐整整地站着,年长的管事妈妈趾高气昂地在前边儿训话。 第20章 沈清月早就料到吴氏安插人到雁归轩,只是吴氏也太急不可耐了,这么快就将林妈妈送了过来。 这也说明,吴氏心慌害怕了。 而林妈妈,也那么迫不及待地在雁归轩开始立威。 沈清月一脚跨进院子的时候,正挨训的丫鬟们都抬起头,朝着她看过去,正在训话的林妈妈察觉到身后的异样,立刻停止训诫,也转过身看向门口。 两两相望,谁也没先开腔。 林妈妈的确用不着先说话。 她是从吴氏身边过来的人,地位便不是按普通丫鬟那般算,沈清月但凡要些脸面,便不敢薄待她,更不敢不听她的话。 隔世再见,沈清月重新审视着曾经在她身边处心积虑待了几年的林妈妈,四十岁的妇人,椭圆脸,眉毛浅淡,三角眼,塌鼻子薄唇,面相刻薄。 沈清月记得,林妈妈的丈夫也在前院当差,不过没她有本事,只当了个闲差,她的儿子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说起来,她们一家子都靠她一力养活。 这样的女人,善于钻营,曲意迎奉,不容小觑。 不过这样的有一个致命缺点,那便是喜欢自作聪明,正好林妈妈就是如此。 沈清月面带微笑地走过去,她生的好看,面容尚有少女的稚嫩,笑起来似乎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她温声地道:“原是林妈妈,您怎么来了?” 林妈妈心中一惊,道:“姑娘认识我?” 能不认识么!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灶上管事妈妈,谁不认识?” 林妈妈心里很受用,不过吴氏已经提醒过她,沈清月不是善茬,她眉头一动,笑一笑便不笑了,严肃又正经地道:“是三夫人派我从今儿往后照顾姑娘,姑娘年纪大了,身边只由得几个丫头伺候,终是不足的。” 沈清月笑道:“母亲想的周到。”她扫了一眼众丫鬟,问道:“您该说的都说完了吗?” 林妈妈此举就是做给沈清月瞧的,正主都瞧见了,她点头道:“说完了。” 沈清月瞧着丫鬟们,道:“那你们便各司其职,不要在院子里干站着了。” 丫鬟们作鸟兽散了,沈清月领着心腹丫鬟从容地回了上房。 沈清月在屋子里待了一上午,待下午歇过觉了,她想去同心堂找二伯母,便问春叶今儿什么日子。 春叶打了热水进来,拧着手巾,道:“四月十八了。” 沈清月眉心一跳,竟然已经四月十八,不知不觉都回来这么久了,那么离堂表哥来的日子也就近了。 前一世沈清月与张轩德第一次说亲失败之后,她的堂姑姑周夫人,便领着唯一的嫡子周学谦来到京城定居,最开始周家母子便是借住在沈家,后来找到了宅子,才搬去福顺胡同隔壁的胡同里居住。 在这期间,沈清月与堂表哥周学谦略有过几次接触,她印象里,周表哥生的清俊,人如其名,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只可惜后来娶的两任妻子都暴毙,害他落下个克妻的名声,还与两 分卷阅读37 家姻亲结了仇,又仕途不顺,很是倒霉。 沈清月临窗靠坐,她手里捧着一杯茶汤灿黄的女儿茶,茶味儿苦、甘、凉,并不那么适口,她却面无表情地抿下了一口,喝得很是习惯。 吴氏争强好斗,睚眦必报,她绝不会放一个林妈妈在雁归轩,便此善罢甘休。 沈清月的年纪到了,非要说亲不可,但她还不想那么快就嫁出去,也不想让吴氏拿捏她的婚事。 正好周表哥家里,有一位长辈不久后要去世了,若是这个时候,能跟他先定了亲,她便能继续留在沈家,而且还能办完另一件要紧事,她从今往后便不至于为银子捉襟见肘。待周表哥服丧完了之后,是嫁娶还是各自安好,再另当别论。 倘或周表哥是良配,沈清月倒不怕他克妻,反正她的命已经够硬了,若是周表哥不想娶她,她便主动退婚。 两厢不耽误,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只是……怎么才能让周表哥喜欢上自己呢? 沈清月捏了捏眉心,拼命地回忆和周学谦有关的更多东西,可惜除了记得他很好相处之外,只零零碎碎记得一些不大要紧的事儿,她又回想了一下两位表嫂的容貌,似乎也都生的略显娇艳。 她睁开了眼,叫春叶服侍她穿好鞋子,简单簪戴上头饰,便提着笸箩去了同心堂。 沈清月到的时候,便听到了舒缓清丽的琴声,旋律忽而转为活泼灵动,欢跃而充满生机,似乎叫人眼前出现了烟波浩淼的秋江上,暮色将至,江面蒙蒙如霜,安详恬静的画面,继而又仿佛有大雁从远天飞来,仰首鸣叫,渐渐雁群敛翅飞落于江面,浓浓暮色中,画面变得一派和谐恬静,意境苍茫恬淡而又意趣盎然。 琴声渐止,沈清月才回味过来,她入神地听完了一曲《平沙落雁》。 大雁志远,能将曲子弹得这般委婉流畅,隽永清新,绝非泛泛之辈。 今日是沈清舟练琴的日子,她的琴技是二老爷沈世文所教,沈清月听过沈清舟的琴声,不是这样的。 沈清月好奇地走过去,远远地看见沈清舟坐在棋房里,屋子里站了许多丫鬟婆子,而另一边则坐着一位昂藏挺拔的男子,他宽肩长臂,身材修长,他的身影也很是眼熟。 她走近一看,果然是顾淮! 难怪了,以他的胸怀眼界,能弹奏出这般意境,丝毫不奇怪。 可是顾淮不是教棋么?怎么也来教琴了? 荷包的事儿,沈清月借用了顾淮的名头算计张轩德,她近日常来同心堂,也怕旁人的闲言碎语,有几日是刻意避开了沈清舟学棋的日子,却未想到,还能看见他。 顾淮似是察觉到了门外投来的视线,他放松双手之后,抬头看了出去。 沈清月有意躲避,她瞬间转身,往上房去了。 顾淮眉头微动,沈二姑娘刚才在那儿站了好半天,是在……偷看他? 沈清月已经快步离开了顾淮的视线,她到了廊下,丫鬟说方氏在书房,她便去了书房见过方氏。 方氏站在书桌前,她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手上拿着干净的毛刷,正在修补书籍,她见沈清月来了,将孤本里破掉的一页纸平整地贴在桌面上,净了手,才道:“月姐儿来了?” 沈清月过去瞧了一眼,便笑问:“这是在补谁的书?” 方氏笑一笑,容色温婉,道:“字、号都不详的人,不过他的诗做的很好,我与你二伯父甚是喜欢,前儿他又有了这位的孤本,可惜残破的厉害,便叫我在家中补一补。” 沈清月没有方氏这样的闲情逸致,她也面上带笑,不再多问,转而问道:“我方才听到琴声了,怎么今儿是顾先生来了?” 方氏有些不大好意思,道:“你知道的,你二伯父有些事挑剔较真的很,《平沙落雁》他总嫌自己弹不好,便不肯教舟姐儿,就请了顾先生来教。” “二伯父是精益求精,若非如此,伯父的学问也做不了那么好。” 方氏笑色愈深,嗔道:“也就你们小辈给他些面子,他顽固的很。” 沈清月心头微暖,但笑不语,二伯父与二伯母伉俪情深,是她一生一世都艳羡的一对,平日里再细微的事,也都能感觉到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情谊。 方氏在温水里洗好了手,擦净了,搓暖和了才去牵沈清月的手。 沈清月回握着方氏的手,与她一道往次间里去,坐在罗汉床上,摆好笸箩,准备绣东西。 今儿沈清月带来的绣面上已经描好了简单的花样子,丝线也没有那么多,显然不是要学新东西,她一边游刃有余地处理针线,一边问:“伯母,我想找画师给我画一幅画,堂兄可有熟识的画师?” 方氏笑问她:“怎么想起找画师画像了?” 找画师画像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有的小娘子爱美的很,请画师住在家中的都有,不过沈清月从前没有请过画师,如今又穿戴素净,倒不像是要顾画自怜的人。 沈清月道:“常听人说,姑娘家的长大之后一年 分卷阅读38 一个变,所以想把现在的样子画下来,等老了就回头看看,原先长什么样子。” 方氏失笑,道:“你离老还远着呢。”她想到沈清月到底是小姑娘,便是不爱花里胡哨的东西,可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就道:“画师先不用另请,顾先生就画的很好,一会子去问问他,可否为你画一幅画像……不过他未必肯,若是不肯,我便再叫你堂哥替你另寻画师。” 沈清月手上一抖,险些被针扎了手指头——让未来的阁老给她作画啊,她来之前想都不敢想。 第21章 (小修) 方氏说,请顾淮给沈清月作画。 沈清月的画本是有要紧作用,须得画的十分生动好看才行,可惜她手头并不宽裕,肯定请不起有名的画师,借着二伯母的情面,请顾淮作画倒真是上上之策。 好像也只能占顾淮这个便宜了。 不过顾淮性子清冷,沈清月拿不准他会不会答应。 方氏牵着沈清月往外边去,棋房里琴声断断续续,像是沈清舟在练琴。 她们二人去了,顾淮正站在沈清舟的身后,看她拨弄琴弦。 他见方氏和沈清月来了,便走到了门口,朝方氏作了个揖。 方氏微微一笑,道:“顾先生客气,今儿又是有一事相求。” “请说。”顾淮和方氏的继长子是好友,他并不吝举手之劳。 方氏温声地说明了来意,又道:“不知道先生是否卖画?若是有卖画,可按市价收取画资。” 虽然顾淮在沈家族学教书,还教沈清舟棋艺,但是方氏知道,顾淮双亲先后去世,家中负债不少,他除了生活起居,笔墨纸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极有可能也在卖字画求生。 顾淮顿了一会儿才回了方氏的话,道:“我画人画得少。”他的余光扫了沈清月的手腕一眼,又道:“不过可以一试。” 沈清月嘴角上扬,福一福身子道谢。 方氏笑着命人去准备笔墨纸砚,和颜料,这些东西在同心堂很容易就准备齐全了。 顾淮问沈清月以哪里为背景作画。 同心堂里倒是有几处景致可供挑选,自院门而入,左手边临着院墙便凿了一方小水池,用过的太湖石堆砌四边,取的是京中太液池水,清澈见底,水中养了红锦鲤和翠藻,水池旁则还有几簇细竹,意境深幽,姑娘家的端个小杌子坐在此处,青翠相映之间,会更显娴静温柔。 这是院里妙处之一,另有廊下一溜牡丹,如今正是四月牡丹花期,方氏夫妻二人为了应景才搬了几盆牡丹在廊下,牡丹花开灿烂绚丽,层层叠叠雍容华贵,但养于廊下,做派却不够华贵,应当以雕栏玉砌之处养殖才显富贵。 众人都想,沈清月必会选幽林之中为背景。 沈清月却走到廊下,问方氏:“伯母,我可否折您一枝牡丹?” 方氏微微诧异,问她:“你要手擎牡丹?” 沈清月点一点头,从容笑道:“牡丹富丽堂皇,是花中之王。” 方氏也未阻拦,只道:“你正青春年少,张扬活泼也好,沉闷反而没有意思,你喜欢牡丹倒也好。” 沈清月笑而不语,不是她喜欢,是周学谦会喜欢。 方氏又转身看向顾淮,道:“就劳烦先生了。” 丫鬟摆好了桌椅,放好了用具,顾淮端坐于长桌之前。 方氏自己另折一枝大朵的艳红牡丹,簪于沈清月的发髻上,打量了一会儿,道:“还不够好,你穿的素净了。” 沈清月没想到今儿就能画成,确实没有刻意打扮。 方氏拉着她的手腕子,脸上带着笑容道:“走,去我房里,换件衣裳穿。” 沈清月就跟着方氏进了房间,沈清舟坐不住,也跟了进来。 正好顾淮可以先调一调颜料的颜色。 沈清月个子高挑,方氏有些衣裳,她也能穿。 方氏拿了很多衣裳出来,沈清月怕顾淮久等,随手捡了一件银红的长裙,够鲜艳,正好衬她的颜色。 她往上身上比划一下,转身问她们:“伯母,舟姐儿,这件好不好?” 方氏摇头,重新捡了一件九成新的八幅湘妃色软罗遍地金马面裙给她,上身配同色的通袖短衫,她按着沈清月坐在妆镜前,道:“要描眉,再染一染唇色才好。” 沈清舟挽着方氏的手臂赞道:“母亲眼光真好。” 方氏扭头冲女儿一笑,道:“娘年轻的时候也爱好颜色,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倒不好同你们小姑娘比。” 所以这件衣裳足有九成新,制出来之后根本没穿过两次。 沈清月自己会上妆,她拈了一颗眉黛,加深了自己浓淡合适的眉毛,在唇上也涂了些嫣红的口脂。 她肤色本来就很好,透亮白皙,铜镜中人,五官精致俏丽,长眉入鬓,红唇诱人。 沈清月簪上沈世兴给的簪子,方氏也从自己的妆奁里找了一根赤金簪子和一点油金簪, 分卷阅读39 分别簪在她如绸缎的鬓发上,沈清舟挑了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给她。 终于打扮完了,沈清月心里源源不断地泛着暖意,她回眸冲众人一笑。 方氏母女和身旁的仆婢看着沈清月挪不开眼,有妈妈打趣道:“咱们二姑娘真是好看,等将来红妆不知道是什么娇俏模样呢!” 沈清月和适宜地红了红脸,方氏连忙护着她道:“好了,姑娘家脸皮薄,可不能再说了。” 屋子里笑声不止,沈清舟迫不及待地推着沈清月出去,沈清月记起方才脱掉的兽牙手串,道:“我的手串没戴。” 沈清月就这样,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边戴上手串,一边走到了廊下。 顾淮也调好了颜料,他铺陈好了宣纸,提笔之后,抬头朝沈清月看了过去,忽然间瞳孔微缩,隐露惊艳之色。她站在廊下,头簪大朵牡丹,花朵已经够艳丽了,可是人比花还娇,她的五指纤长细嫩,只以三指拈花,尾指翘起,干净细长,柔似风中兰花。 要命的是,她的手里还戴着一串兽牙串饰,极致的娇媚撞上野兽的狂野,吞噬彼此,残留下的幽暗阴郁,真叫人血液沸腾。 顾淮当即低了头,笔尖狠狠地摁在砚台里,喉间耸动,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视线便落在了沈清月妩媚的脸上,他哑着声音道:“把手串取下来。” 沈清月拈花的手抚上手串,挑起秀丽的长眉,略歪脑袋,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顾淮嗓音低哑:“那串饰破坏了画面的和谐。” 沈清月了然,将串饰撸进袖子里藏着,只能瞧见袖子稍稍鼓起一些,这总行了吧,她却听顾淮声音冷了几分,似乎带有命令的意味,道:“取下来。” 她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觉得顾淮有点凶。 方氏和沈清舟也微感诧异。 不过顾淮擅长丹青,其中细微差别她们不知道也是很有可能的。 沈清月到底还是取下来了。 顾淮终于能落笔了。 他是会作画的人,画的很快,而且很少抬头看沈清月,不过一个时辰不到,画作就完成了。 见顾淮搁了笔,沈清月心下诧然,他都没怎么看她,就……画完了? 顾淮站起身,略欠身,同方氏道:“不知夫人是否满意。” 宣纸还未干,方氏和沈清舟就聚过去看,沈清月重新戴上兽牙串饰,放下牡丹,也走过去瞧。 画作设色浓丽,画纸上的颜色比沈清月身上的还要艳上几分,画中的她的身姿娟秀柔媚,眉目和发髻描画得十分工细逼真,尤其是她的一双手,画的更是传神。花朵的晕染匀整,衣纹线条遒劲畅利,下笔圆细流利,刚柔相济,工写并用,将她的娟媚入骨刻画的十分动人,却又不显轻佻浮艳。 一切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完美无缺。 连沈清月自己都惊诧万分,顾淮将她画的太好看了,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突然有点担心,怕是要付不起画资了。 方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问她:“满意否?” 沈清月勾唇浅笑,道:“满意。”她又朝顾淮福一福身子,道了谢。 待画干了,沈清月揭起画,丫鬟婆子们散了,方氏才问顾淮画资几何。 顾淮却道:“不必了,笔墨纸砚用的都是夫人的,我不过费些神而已。” 沈清月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望向方氏。 方氏看着顾淮笑说:“那就谢谢先生了。” 顾淮点一点头,问沈清月道:“不知道沈二姑娘要落什么样的款?” 沈清月摇首道:“不落,我有私章,我自己回去盖。” 顾淮颔首,搁下笔作揖道:“时候不早了,夫人告辞。” 方氏使人送了顾淮。 沈清月拿着画爱不释手,方氏打趣道:“拿回去裱起来。” 沈清月面颊浮红,笑道:“二伯母取笑我。” 不过这么好的画,若非有其他作用,沈清月还真是会珍藏起来,她低头欣赏画作,心里却有些奇怪,顾淮根本就没看她几眼,怎么会画得这般像? 大抵真的有人拥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么? 沈清月将画递给春叶拿着,她的素手摸上鬓发,欲取金簪归还,方氏按住她的手,道:“取下来做什么?就戴着,姑娘家娇俏一些好看。” 春叶也笑了笑,感激地看向方氏。 沈清月眼眶一热,并未拂了方氏情谊,福一福身子又道了谢才回去。 等这幅画物尽其用了,该还的她都能还。 次日,就有下人通禀老夫人,周家的马车不日进京。 第22章 周家人进京,必然会在沈家落脚。 沈老夫人在周家人入京的前一天晚上,就得到了确切消息,她立刻派了人去城门口迎接,并且命郑妈妈通传去各院,叫小娘子们一会儿都到永宁堂来,又嘱咐小郎君下了学早些回来见客 分卷阅读40 ,下午不去学里了。 中午之前,管事就将人接回了沈府,从大门进来,引到二门上,由大夫人柳氏亲自去迎接远客。 周夫人的父亲和沈老太爷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周夫人年纪比沈老夫人的三个亲生儿子都小,她今年才三十多岁,与柳氏相差八岁,但两人都是家中宗妇,穿着打扮,一般的庄重华贵,不过周家富裕,周夫人身上的双面缂丝的马面裙,和身上的翡翠宝石首饰,还是要略胜一筹。 周学谦跟在周夫人身后,他穿着八成新的暗纹绸缎直裰,生的十分俊秀,身量修长又不薄弱,有些练家子的样子,他话不多,却谦谦有礼,叫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三人见了面,柳氏将周家母子通身一扫,只见对方远道而来,却丝毫不显狼狈与怯懦,她眸光发亮,露出见了稀客的模样,热络地拉着周夫人的手,扬唇大笑,发间钗上的金叶子发出细微的泠泠轻响,她朗声道:“一早听说妹妹和侄儿来了,客房已经收拾出来,老夫人正在院里等着你们呢。” 来了沈家,自然要先去拜见老夫人,柳氏一面儿领着周家母子往永宁堂去,一面吩咐自己的大丫鬟,领着周夫人带来的丫鬟婆子去客房安顿下来,沈家下人有条不紊,不出丁点差错。 这一切,周夫人尽收眼底,她跟在柳氏身侧,笑着谢道:“倒叫大嫂费神了。” 柳氏笑嗔她:“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又道:“几年不见,妹妹倒是一点儿都没变。” 周夫人从京中出嫁的时候,柳氏与她还见过不少面,后来她随着丈夫上浙江任上,几年前住再京中的母亲离世之时,她回来了一趟,顺道来了一趟沈家,除此之外,便再未归京。 一别几年,周夫人身在浙江倭寇横行的台州府,竟然不见衰老,依旧保养的那般青春,柳氏确实有些诧异。 周夫人略微一笑,暂时不多言,一路跟着柳氏去了永宁堂。 到永宁堂见了老夫人,一番复杂而又哀中带喜的见面礼结束后,一屋子人才止了眼泪,安坐下来。 老夫人擦了擦泛红的眼睛,冲周夫人和周学谦道:“以后你们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想住到几时就住到几时。” 周夫人父亲去的早,沈家老太爷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男性长辈,她年幼时也受过老太爷的教育和照顾,加之她胞兄年少夭折,前几年母亲又去了,沈家她这一房,独独只剩她一人,同辈里也只有沈老夫人的几个儿子算是她的亲兄弟。 周夫人的娘家人,真就只剩京城沈家一家子了,老夫人这般热情真挚,不论出于什么缘故,眼下情景,她打心眼里不胜感激。 周学谦也起身作揖,老夫人抬手虚扶他,唤着他坐下。 柳氏好说歹劝地劝住了老夫人,几人才真正地平复下来,她打发了下人,一家子说起了正经话。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坐在她左手边的周夫人,问她:“你在信中说贤侄婿要调任京中,可是有准确消息?” 周夫人眼睛还红着,她微微一笑,道:“已经打点好了关系,确实可以调任,不过时候未到,任书还没下来,老爷让我先带着学谦回京安顿,待凡事妥帖了,他再回来方不至于手忙脚乱。” 周大人原不是京中人,考中举人之后才在京城落户,后来高攀了沈家,娶了现在的周夫人,不久后便调任外省,最后去到浙江,一留就是十年左右,从小小知县爬上知府之位,稳坐了几年不说,竟又在不求助沈家的情况下,在那么远的地方自己打通了京中关系,调职中央,这番眼界手段,着实使人敬佩。 沈家几位老爷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都大吃一惊,所以周夫人远赴京城,沈家才殷勤迎候,将她当做自家人看待。 老夫人知道其中利害关系,而且这个侄女向来行事稳重,只怕方才那话还是带了几分谦虚在其中,调任的事儿肯定是十拿九稳了,她便问道:“可知道是调去甚么任上?” 周夫人淡笑道:“老爷没与我细说,他说还拿不准,只说有可能是户部浙江清吏司。” 柳氏和老夫人眉心双双一跳,对视一眼,怎么正好是户部?随后又想,户部可是肥差最多的地方,而且还是沿海地区浙江清吏司,周家这回真是要发达了。 老夫人按下惊疑,又道:“户部十三清吏司,下设四科,具体任职哪一科,可有一点风声?” 这问的也太细了,不过周家要结交沈家,周夫人也不好什么都瞒着,却还是不大肯定地道:“许是金科吧。户部人才济济,也说不好,还得等任书下来才好说。” 柳氏与老夫人一起瞪大了眼睛。 十三清吏司下四科分别为民科、度支科、金科和仓科,其中金科主管市舶、鱼盐和茶钞,油水最多的无疑就是金科!浙江沿海之地,这几样发展的更是肥壮,周家又在浙江待了好几年,恐怕早就有了自己的关系网,这样的根基比沈家要稳固得多! 再看周家独子周学谦,也是一表人才,非泛泛之辈,若子承父业,到了下一辈,还不知道周家和沈家,谁高一头呢。 分卷阅读41 r /> 周夫人始终温和地笑着,不卑不亢,却也没有炫耀之嫌。 老夫人和柳氏少不得高看周家母子一眼。 闲话一会子,老夫人又问:“你公婆身体可还好?” 说起这个,周夫人立刻愁眉不展,她蹙着眉低声道:“此来京中,还有一桩事,我婆母身体越渐虚弱,也不知京中有没有名医可访。” 若是周老夫人去世,周大人便要守孝,这块肥缺还不知道轮不轮得到他呢,难怪周夫人说话这般虚心谦和,原是为了这个缘故。 柳氏心里好受了一些,被周夫人压下一头的憋屈感瞬间消散了许多,她拉着周夫人的手,妹妹长、妹妹短地宽慰了好几句。 周夫人笑一笑,道:“人各有命,尽人事听天命吧!” 老夫人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就算这回周家轮不上,三年后周家也不会是池中之物。 这厢说完了话,姑娘们也都陆陆续续来了,哥儿们下了学,赶了回来。 周学谦与同辈的兄弟姐们们见过面,周夫人仔细观察着,好奇地问道:“怎么不见三堂哥的两个女儿?” 就看见畏畏缩缩的康哥儿。 老夫人敛了灿烂的笑容,淡笑道:“她们姐儿两个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待她们好了,我叫她们两个亲自去你院里给你赔罪。” 周夫人温声道:“伯母瞧您说的,姑娘们身体不适合该好好休养,赔什么罪。” 老夫人笑而不语,端着茶杯的手却收紧了,沈清妍尚在抄写佛经,没有时间出来,便称了病,至于沈清月,那是真“病”了。 沈清月见周学谦自有打算,她早在老夫人将周家人来沈家的消息传开之前,便说自己“病”了,后来连着几日没去给沈世兴请安,沈家的人,差不多也都知道她偶感风寒,在院子里休养。 此时此刻,沈清月穿着一身浅色的宽袖衣裳,正披散着头发临窗而坐,很平常的打扮,她手里绣着一只五彩的蝴蝶,日光照进来,打在她的白皙脸和绣面上,一时竟比较不出哪一个更白。 春叶看着容色绝美的沈清月,端了杯热茶给她,问道:“姑娘今儿怎么不去见表少爷呢?丫鬟们都说表少爷生的可好看了!” 沈清月嘴边缀着一丝笑,她又不是没见过,她知道周学谦长什么样子。 她要见周学谦,却不是这样子去见他,否则他记不住她。 得让他满脑子都念着她。 春叶又继续道:“奴婢听说三姑娘从永宁堂出来之后,一路红着脸回去的。” 沈清月笑容微滞,她前世不怎么关注这些事儿,而且她年后就出嫁了,便不再关注沈家的事儿,她只隐约记得沈清慧后来和沈清妍大闹过一场,似乎为了一个男人,自那之后姐妹两个才彻底没了来往。 难道那个男人就是周学谦? 第23章 沈清月前一世一心都在张轩德身上,所以忽略的事情太多了,两个妹妹和周学谦之间的瓜葛,她几乎都不知道。 不过这没有什么妨碍,沈清月自有法子促成亲事。 沈清月低头做女红太久,脖子都酸了,她刚放下绣绷,柳氏的丫鬟佳梅便领着几个小丫鬟,送东西过来了。 这倒是稀奇的很,沈清月与柳氏这个大伯母向来不亲厚,怎么还派人来探病送礼来了。 沈清月答应见了佳梅,她坐在窗边,日光明亮,照得她皮肤很白,加之她披散着头发,稍稍咳嗽两声,倒真似有些病了。 佳梅一脸担忧地坐在一旁问:“姑娘可请过了大夫?吃了什么药?这两日可见好?” 春叶略有些诧异,大夫人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家姑娘了。 沈清月却似乎并不奇怪,她微微一笑,低声答道:“不过是有些咳嗽鼻塞,倒没别的不舒服,连喝了几日的姜汤,吃过了枇杷膏,略好了一些。我还是怕病气过给客人,今儿便没去永宁堂。” 佳梅也笑道:“可巧夫人叫我送了枇杷膏来,是川贝枇杷制成的,姑娘要是咳嗽还不见好,就吃一吃这个,止咳很好。” 沈清月点着头,道:“好,我知道了。”她又问:“姑姑和周家表哥远道而来可还好?” 佳梅答道:“姑奶奶和表公子很好,姑娘安心休养,过两日再去见他们不迟。” 沈清月应了一声。 佳梅该送的送了,该说的也说了,她便起身回去,沈清月使丫鬟送她出去。 世荣堂。 大夫人柳氏靠坐在罗汉床上,四角炕桌上堆满了账册,她早已打发了丫鬟出去,只留了心腹王妈妈说话。 柳氏翻了翻账册,冲王妈妈笑道:“这个月的印子钱竟都收了七成了。” 这还没到月底那几天的时候呢。 王妈妈咧嘴笑道:“可不是,旺儿说这个月的最好收,都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借的,因怕家里闹开了,吓得东拼西凑给还上了。” 柳氏“嗯”了一声,淡笑道:“ 分卷阅读42 差不多能还上的人,叫旺儿别逼得太狠,眼光要长远。” 放印子钱,做的是长久生意。 王妈妈不住地点头,道:“我家旺儿夫人还不清楚么?做事最有分寸的。” 柳氏满面笑色。她放印子钱的营生,都是王妈妈的儿子旺儿在外做揽头,旺儿人很机灵奸猾,不过对她还算忠心,这些年替她赚了不少钱。 不过人哪里有嫌钱多的,柳氏想到这些在自己手里待了多年的本钱,将来都要吐还出去,心口紧得发疼,她皱着眉头道:“三夫人那边可有动静?” 王妈妈肃色道:“奴婢正要跟您说呢,前院的人说,三夫人送了一封信去东昌府。” 吴氏的娘家就在东昌府,她的信肯定是送去吴家的。 柳氏忖量片刻,抓住了一丝头绪,她忽而冷笑一声,道:“真是个蠢货,我都命人将后门看管松散些,眼看着都促成了月姐儿私相授受的事儿,她愣是叫月姐儿给反咬了一口,还害得轩德离了族学。” 算计沈清月的事儿,柳氏也有份儿,不过她本只是想借外甥张轩德的手行个方便,没想到叫沈清月反击了回去,幸好吴氏母女蹦跶的厉害,事事都做到头,担了所有责任,所以她才没有受到丝毫牵连。 但张轩德失学,沈家跟张家撕破脸,钱氏少不得埋怨柳氏一顿,得亏柳氏花银子安抚,姐妹二人私下里才保持了往来。 主仆二人正说着,丫鬟佳梅进来,说沈清月把东西照单全收了,柳氏笑一笑,厨房里的人又送来了一碗金丝燕窝进来。 金丝燕窝珍贵,柳氏平日里都吃这个滋补,她身边的丫鬟穿戴的也比旁的院里的丫鬟更体面。 柳氏一边吃燕窝,一边平和地吩咐道:“继续去盯着,吴氏有任何动静都跟我说一声。” 王妈妈应诺离开。 后来的两日,吴氏都没什么动静,不过日常起居,并无异样。 这日,沈清月早起之后,派出去的丫鬟夏藤回来传话说,周学谦从角门出去了。 沈清月立刻打扮了起来,穿了件平常从未穿过的衣裳,簪了沈世兴给的金簪,叫丫鬟拿上她的面纱和帷帽,抱着好几卷提前准备好的字画,趁着林妈妈没来雁归轩之前,去了万勤轩。 正好这时候沈世兴要上衙门里去,沈清月问他:“父亲,女儿正好想将几幅字画裱一裱,顺便买几本书回来,可否与您一道出去?” 沈世兴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月头上的金簪子,这簪子女儿都戴了好多天了,必是非常喜欢才是,他心里高兴,道:“可以,你带上丫鬟便是,早去早回。” 沈清月心中一喜,跟着沈世兴出门,便不必禀了其余长辈,林妈妈也无可指责。她示意春叶跟紧,与沈世兴并肩而行,父女两人坐了两辆马车,一道从角门出去了。 快出大时雍坊的时候,沈世兴下了马车,挑开沈清月的车帘子,同她道:“这附近就有几家装裱字画的铺子,我叫我的小厮领你去挑一家。” 沈清月已经戴上了面纱,她道:“不必,女儿知道一家铺子里的师傅装裱手艺很好,女儿自己能去。” 沈世兴见沈清月这般注重身份,戴上面纱不露容颜,身边有丫鬟和车夫,何况此处离沈家并不算太远,又是天子脚下,他便放心了许多,只叮嘱她早些回去,便上了马车,去衙门里点卯。 沈清月放下帘子,吩咐了车夫在青石斋的附近停下,她给了车夫几个钱,叫他自去消遣,她说她要和丫鬟在外吃一杯茶才回来。吩咐完,她让春叶抱着字画,同她一道在青石斋对门茶楼的二楼,寻了个雅间坐下,点了一壶女儿茶。 青石斋是间卖书画、装裱书画的铺子,前一世沈清月做张家宗妇,少不得要替张轩德准备一些高雅之物做礼送人情,她找寻了好几家店铺,这一家的胡掌柜为人敦厚,办事非常稳妥,价格也很实在,她便常常来此处买或出售字画。 来得多了,沈清月同胡掌柜便有了私交,后来才知道,他铺子里账房先生,原来是周学谦外祖父家的老仆。 周夫人双亲离世后,福顺胡同隔壁一条胡同的祖宅还在,虽然老破小,但总有回来的一日,便留给了忠厚的老仆打理,那老仆会做账,除开照看老宅,还在青石斋找了账房先生的活计。 沈清月前世到青石斋去的时候,偶有见过几次账房先生,念着与周家的亲戚关系,便会听他说上几句话。 账房先生常在沈清月面前夸周学谦贤孝,说他每逢回京,都会提着好酒和茶叶去看他,只可惜命运不济,娶的两任妻子相继离世,名声不好,仕途也不顺,委实叫人扼腕叹息。 沈清月和账房先生说过的话不多,加之老账房常把这几句话挂在嘴边,她也就记得格外清楚。 倘或老账房说的是真的,周学谦入京以来第一次出门,必然要来看他,如果要算上买酒和茶叶的时间,应当比她晚些到才对,她只要在茶楼里盯着青石斋的门口等他来便是。 若今日等不着,那便明日再等。 沈清月端起青花 分卷阅读43 瓷茶杯里的女儿茶抿了一口,登时皱起了眉头,摇头跟春叶说:“陈茶,涩的很。” 这厢主仆二人临窗而坐,说着话,对面的青石斋二楼,胡掌柜和顾淮也坐在窗前聊天。 胡掌柜一张圆脸看着很是诚笃可信,他望着顾淮笑道:“老爷托我问一问公子,秋闱将至,可有什么困难之处没有?” 顾淮面前放着待鉴赏的几幅字画,和一杯上好的碧螺春,茶水幽香甘甜,一看便是今年的新茶,他从容道:“叫大人宽心,并无艰难之处。” 他余光往外看去,正好看见对面茶楼的主仆二人,青石斋比对面的茶楼要高一些,青石斋里的人看得到茶楼里的情况,茶楼那边却看不到青石斋。 顾淮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沈清月和她的丫鬟,并且看到她们跟前的桌面上放着好几卷书画。 难道是要来装裱字画的? 可为何却跑去青石斋对面的茶楼喝茶,不疾不徐又往楼下张望的样子,似乎在等人。 顾淮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种猜测。 胡掌柜似乎未觉顾淮的一时失神,他憨憨一笑,道:“我听说公子又要教书又要教棋,举业要紧,公子切莫舍本逐末,当分得清轻重缓急才是。” 顾淮握紧了手里的茶杯,眼眸半阖,并未答话。 胡掌柜微皱眉头,瞧着他,又叫了一声:“顾公子?顾——” 顾淮登时抬头,定了神色,颔首道:“好,晚辈明白,多谢掌柜叮咛。” 青石斋楼下的店小二说话的声音忽然大了,店子里来了客人,胡掌柜起身冲顾淮笑一笑,看着桌面的画,道:“劳烦公子,我先下去了。” 顾淮起身目送胡掌柜,待人走了,他的目光又看向了窗外,此时对面的人却已经不见了,他走到窗户边往下看,沈清月正带着丫鬟朝青石斋走来。 他眉头微皱,当即明白过来,沈清月是为了青石斋楼下那个客人来的。 第24章 沈清月戴着帷帽和面纱进了青石斋,她亲自抱着字画,春叶只是跟在一旁提了个小包袱。 主仆二人一进去,便有店小二来迎,沈清月往宽敞的青石斋里扫了一眼,还是和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不大,书架林立,明亮干燥,墙上张裱着不少字画。 不过青石斋一楼里只有店小二一个人,掌柜账房和周学谦都不在,可她明明看见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周学谦进来了,沈清月猜测,他许是去了二楼? 倒也有可能,二楼清净,楼上叙旧更为方便。 沈清月想上楼,她不脱帷帽,明知故问店小二,可否鉴定字画,在哪里鉴定。 “倒不知是普通画作还是……”店小二问道。 “家中请来的画师自称是道山真人,不过我拿不准,若是真的,正好请你们替我裱起来。” 道山真人是近来京中小有名气的画师,他擅长写生,熟识禽鸟动静和花木风姿。有时笔墨工细秀逸,色彩浓郁绚绮,令人神怡,有时设色淡雅,笔墨自然,意境清俊舒朗,又令人神往。 而且七年后,道山真人的画千金难买,沈清月当时为了得替张轩德寻一副道山真人的画附庸风雅,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银子,所以她印象深刻,便信口开河报了他的名号。 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顾淮嘴角一抽,这沈清月的胡话真是张嘴就来,他什么时候跟她说他是道山真人了? 楼下店小二咧嘴一笑,道:“道山真人的真迹小店里也有,不过他只画花鸟树木,哪里会画人物画,姑娘怕是受骗了。” 沈清月帷帽下的脸一红,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只好道:“我看那画师画得很好,万一是真的呢?” 店小二只好道:“那好,请姑娘稍等。” “可是在楼上鉴定?” 鉴定的一些用具的确在楼上,店小二道:“是的。” “那我上楼去等。” 店小二一时忘了顾淮还在上边,客人要上去,他总不好拦着,便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请。” 沈清月点一点头,便领着春叶上楼去了。 店小二却未跟上去,他立刻绕过书架子,往被遮住的后门跑去,到后院找掌柜的。 沈清月想到一会儿子就要见到周学谦了,她还有些紧张,不过脚上的步子却不慢,一会儿就上了楼。 楼上四面开窗,后面及两旁的窗户是板窗,光束从四面八方照进来,二楼亮堂堂的,屋子里除了几张客人坐的桌椅,左边有几张铺陈字画用的长桌,右手楼梯那边两个靠墙的博古架子,摆放着一些不知道真假的古玩,便只剩一个上了锁的大柜子。 沈清月从楼梯上去之后,果然看见有个穿宝蓝色直裰的男人站在长桌前,身量背影和周学谦相差不大,正背对着她,低头看长桌上的画。 她蹙了蹙长眉,怎么只有“周学谦”一个人? 许是账房先生还没来罢。 沈清月帷帽下的脸,随即抿了一个浅笑,按照 分卷阅读44 早就设想了无数遍的场景,缓步走过去,右脚故意勾动一旁沉重的靠背椅,闹出了动静,假装要摔跤,身体微微前倾,顺便松开手,让手里的画都掉在了地上。 那男子也果然听见动静转过身,看着她。 沈清月抬头看见穿宝蓝直裰的男子,打好的腹稿生生噎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怎么会是顾淮! 她下意识地收回脚,哪知道失神的片刻,脚尖带着椅子往桌子那边挪动过去,正好磕在了桌脚上,她一个不稳,往前踉跄两步,身子歪来歪去,真的被绊倒了,直直往顾淮身上扑过去,帷帽歪掉,帷帽上的绳子也勒在了她的脖子处,颇显狼狈。 “姑娘!”春叶在后边喊了一声。 顾淮避之不及,他手上还拿着剥离宣纸的小锉刀,陡然往后仰去,被沈清月正面压在了桌上。 沈清月踩着字画,双臂张开伏在顾淮的身上,小拇指最外侧,正好磕在了锉刀上,登时划出一道小口子,冒出刺目的血珠儿。 她疼得冷嘶一声,想支着身子起来,两手胡乱地按在了顾淮系腰带的地方,他的骨头硬邦邦的,摸着就硌人,沈清月的手突然更疼了。 躺在下面的顾淮情况更不容乐观,他怀里猛然扑过来一个人,胸膛还被对方的脑袋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肋骨都在发疼。 这不要紧,当顾淮努力撑起身子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沈清月嫩白纤长的手冒着鲜红的血珠,而且她受伤那只手上,正好带兽牙手串。 皓腕的干净洁白、兽牙的狰狞沉褐、鲜血的刺目猩红,如同一副相互交杂晕染风格阴郁的写意画,恍恍惚惚之间,顾淮似饥饿的野兽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他顿时头皮发紧,浑身紧绷,眼睛微微发红,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锉刀,挪开视线,极力地克制着下颌的颤抖。 他越是压制,反而越是忍不住去看。 沈清月葱白的手还在渗着血,殷红的鲜血,像在干净的宣纸上点了一笔朱砂,是凝在他心头的一颗痣,不安分地在他心脏里横冲直闯,让人疯狂失控。 顾淮紧紧地闭上了眼,忍住不去看沈清月的手,哪知道下一刻就有一股柔软挪到了他的腰上,摁着他的骨头。 他知道,那是她葱白水嫩的柔荑。 顾淮脑子里浮现的旖旎场景,刺激得他浑身发麻,似要将他变成一头凶兽。 他抬手推了她一把,颤抖的手臂使不上力气,并没成功把人推开。 沈清月怕滑倒,反而把顾淮的腰带揪得更紧了。 “……”顾淮明显感觉到腰带狠狠勒住他的腰,腰部直下小腹,紧绷得更厉害。 一切发生的太快,春叶连忙跑过去扶人。 沈清月双脚终于踩稳了地面,她的脸已经烫红,心道还好带着帷帽和面纱,顾淮肯定认不出来。 “沈清月,你给我起开!”顾淮嗓音嘶哑低沉,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 “……” 沈清月如遭晴天霹雳,双肩一颤,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连忙松开顾淮的腰带,扶着春叶的手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顾淮终于从桌上起来,他捏着锉刀的手扶在长桌上,略微弯腰喘着气,似乎在竭力遏抑某种异常的情绪。 沈清月羞赧地取下了歪掉的帷帽,春叶则蹲下身,赶紧将字画捡起来。 顾淮渐渐平复,他低头看去,五幅字画,另外四副卷起来之后绳子绑得好好的,唯独他给沈清月画的那一幅画,掉在地上之后舒展开来,露出画中人的绝美容颜,加之他所用颜色浓艳,画中人艳丽妩媚似尤物入人间,任凭哪个男人看了,都难以不心动。 而本尊却以帷帽轻纱遮面。 见画而不见人,仿佛神女入梦,求而不得,必定挠得人心里发痒,以致日思夜想,病害相思。 顾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竟拿他的画设一起相思局。 他咬紧下颌,眸光渐渐蒙上一层阴冷。 亏得他当初探她棋艺之时,还以为她……单纯! 真是瞎了眼。 沈清月刚收拾好画,掌柜的就上来了,他看见倒地的椅子和歪了的桌子,愣愣地眨眨眼,看向顾淮。 顾淮脸色已然如常,沈清月面戴轻纱,倒也没透出什么异常。 掌柜眼看应该没有要紧事发生,便轻咳了一声,便笑看沈清月道:“这位姑娘可是鉴别道山真人的画?” 顾淮嘴巴抿成一条冷毅的直线,捏锉刀的手,骨节处隐隐泛白。 沈清月这才想起这事儿,眼看是找不成周学谦了,她料定顾淮不是多事之人,便硬着头皮道:“正是,另有几幅字画还想请掌柜替我装裱起来,我好便于收藏。” 说谎话还面不改色。 顾淮冷淡地瞥了沈清月一眼,果然并未拆穿她。 掌柜走过去,摆正了桌椅,领着沈清月往没有铺陈画作的长桌那边去,他接过她手里的人物画,平铺在桌上,朝光线最好的方向,俯身细看。 分卷阅读45 /> 沈清月在旁静待,顾淮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胡掌柜。 一时间,二楼上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胡掌柜很有经验,看的也很细致,找了五处细枝末节的地方看了半天,才直起身,似有深意地看了顾淮一眼。 顾淮深深地回看着胡掌柜,皱了皱眉,随即面色淡然如常,不显心思。 胡掌柜收回视线,看着沈清月温和一笑,道:“这不是道山真人所画,行里人都知道,道山真人不画人物,只画花鸟树木。姑娘你肯定是被人骗了。” 说着,他的余光饶有意味地看向了顾淮。 顾淮:“……” 哦,反倒变成是他在骗人了? 沈清月并不意外掌柜鉴定出来的结果,这画是顾淮画的,什么道山真人给她画的,本就是她顺口胡诌。 不过当着正主的面儿胡说八道,沈清月到底还是有些尴尬的,好在她面上的轻纱,掩住她异样的神情,声音低低地道:“不是就不是。” 顾淮睨了沈清月一眼。 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厉害,几乎信口拈来。 胡掌柜笑呵呵道:“不过这画也是上乘之作,技法成熟,设色合理协调,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姑娘保存好,将来也许可以传世。” 沈清月当然知道这画价值不菲,等到七年后成了顾阁老的画作,价值更甚。她笑道:“烦请掌柜替我裱好,妥帖保管。不知几日后可以来取?” 胡掌柜道:“五日左右。” 沈清月叫春叶付了定金,拿了文契,便将字画留在了青石斋,下楼离开。 等人走了,胡掌柜才笑望着顾淮,问道:“顾公子这是何故?” 明明顾淮就是道山真人,替人家姑娘画了画像,却刻意隐瞒身份。 顾淮解释道:“她是我教书主顾家的姑娘,我不过受人之托替她作画,没有必要告诉她我的名号。” 胡掌柜笑容僵在脸上,顿时不笑了,问道:“她是沈家姑娘?行几?” 顾淮道:“沈二姑娘。” 胡掌柜失神片刻,方恢复了神态,转而道:“那这画,是公子裱,还是我裱?” 顾淮从前在青石斋卖画结实了胡掌柜,后来画卖得少了,便帮忙鉴定真假赚钱,偶尔也帮着裱画。 他想起方才的事,语气微冷,道:“您裱。” 胡掌柜笑着点头道:“也好,顾公子好生举业。” 噔噔噔,楼梯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周学谦在后院和账房先生说完话,便出来找胡掌柜了。 二人竟像是旧识,目光相接,各自一笑。 周学谦手里也拿着一幅残破的旧画,他道:“此来还有一件事央求胡掌柜,家父有一副心头好损坏许多,托我带到京城请人修补,倒要麻烦您了。” 胡掌柜点头应允,道:“我瞧瞧。” 周学谦双手奉过去,无意间瞥到桌上的美人图,目露惊诧,眼神锁在了上边。 顾淮顺手就卷了画,与另外几幅字放在一块儿,动作迅速。 周学谦窘迫地眨了眨眼,将残旧的画递给胡掌柜之后,视线又不经意地落在了那副美人图上。大家作画都是力透纸背,便是透过画纸背面,他也能隐隐窥探几分画中人的仙姿。 胡掌柜略扫了一眼周学谦送来的画,道:“可以修补,不过费些功夫,半个月之后,周公子再来问取。” 周学谦作揖道谢,他喉咙里塞着一句话,却因为十几年的家教素养,始终没法问出口,只得如鲠在喉地告了辞,离开了青石斋。 那画中人生得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周学谦有些痴痴地想,不知画上人生于何家,倘或能见到真人就好了。 画中人已经到沈家了。 沈清月下了楼才知道,青石斋竟然有后院,而且她正好和周学谦错过了。 沈清月捏了捏眉心,没想到,顾淮竟然与青石斋的掌柜有渊源,真是令人头疼。 她想……顾淮应该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这次去已经闹出了大笑话,看来只好放弃用那个法子去接近周学谦了。 穿过垂花门,沈清月一边走一边回忆前世两位表嫂的好处,周表哥既肯娶她们,必然还是中意她们某些长处,她若能学得几分,至少表哥也会多注意她一些。 沈清月逐渐回忆起来,那两位似乎都很会下棋,都曾是被沈家人拿出来夸奖过的。 想到此处,沈清月脸上缀着笃信而清浅的笑容。 她也很会下棋啊。 沈清月和春叶二人还没回到雁归轩,就被秋露半路给拦下了,她气喘吁吁地道:“姑娘不好了!林妈妈在院子里发作呢!” 春叶马上锁起了眉头。 沈清月从容地问:“怎么回事?” 秋露答道:“林妈妈问您去了哪儿,奴婢们不知道,她听说您出了二门,又未知会家中长辈,便发了脾气, 分卷阅读46 拿院子里的姐妹们撒气。” 沈清月早上和沈世兴一起出去的,并未特地知会谁,林妈妈当然不知道。 她这是杀鸡儆猴,打沈清月的脸呢! 沈清月冷笑一下,想着差不多到沈世兴点卯回来的时间了,便低声吩咐了春叶几句,叫她将人“请”过来。 春叶点头跑了之后,沈清月便领着秋露一起往雁归轩里去,不过她俩走的很慢,眼看着身后已经有人匆匆追过来了,才跨进院了子,就瞧见庭院里站满了丫鬟婆子,林妈妈趾高气扬地训话呢。 林妈妈听见了院门口的动静,见了沈清月进来,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回头,继续训斥丫鬟们服侍不尽心,不顾主子安危,说她们个个都是失职的奴才,合该拖出去打死! 沈清月秀眉拧着,故作不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妈妈何故发这么大脾气?” 林妈妈这才问沈清月道:“姑娘今儿可是出了府?府里有规矩,姑娘出府,可是要禀报长辈。但三夫人却不知道您出了府,我听说丫鬟们也没去老夫人和大夫人那儿打过招呼。这些个伺候的丫鬟,各个都一问三不知,姑娘你说是不是该统统打死!” 分明指桑骂槐呢。 沈清月柔声道:“林妈妈息怒,确实与她们无关。我今日出府,是为了裱几幅要紧字画,一时心急,便并未交代她们。” 她就是怕林妈妈盯着重霄院的一举一动,才故意没交代丫鬟,省得被林妈妈抓住了她打周学谦主意的把柄。 林妈妈丢了灶上的事,本就是来竭力看管沈清月的,哪知道沈清月躲过她的眼睛溜出去,不知道偷偷摸摸办了什么事,她窝了一肚子的火,板着脸质问道:“字画再要紧,姑娘也不能连规矩也不顾!” 沈清月只好道:“下次若出府,我自会告知林妈妈,这回确实是要紧字画,一时急切就忘了,且饶过丫鬟们。” 林妈妈当然不肯,她骂了这好半天丫鬟,是为了让丫鬟们记恨沈清月连累她们,不是为了让丫鬟们感激沈清月的! 林妈妈微抬下巴,冷着脸道:“看来姑娘还是分不清轻缓。姑娘金贵,自有三夫人和老夫人教养,这些个丫鬟没有看顾好姑娘,根据府里的规矩,却是不容放过,今儿非得打她们几十板子,叫她们知道往后怎么伺候主子!” 丫鬟遭遇不可躲避的祸患,又是被沈清月害的,自然一边怨着林妈妈,一边恨上沈清月。 沈清月心中冷笑,林妈妈还是有些手腕,知道如何拿捏人心。 她掐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怒视林妈妈道:“难道我为了裱父亲送的字画,一时着急忘了交代丫鬟,就这么不能饶恕了吗?” 林妈妈被沈清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嘴,她面子上下不来,一时口快,道:“不能!” 正好沈世兴就进来了,听了个真真切切,原来沈清月早上是去裱他送的字画。他黑着脸,一边大步走过去,一边斥林妈妈道:“你这刁仆给我跪下!” 林妈妈略侧头一看,见沈世兴怒气冲冲地朝她走来,立刻心慌起来,跪下道:“三老爷,老奴……” 她话音未落,沈世兴冲着她心窝子上就是一脚,道:“月姐儿孝顺,你为了这么点儿事儿,就这样大动干戈苛责她?” 林妈妈仰倒在地,根本没有人扶她,捂着发疼的心口,流着泪求饶:“老爷饶命,姑娘出门也未曾同任何人交代一声,奴婢不过担心姑娘安危,一时情急才教训了丫鬟们。” 她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则沈清月犯了家中规矩,二则她只是对丫鬟发火,并未苛待沈清月。 沈世兴负手而立,面色铁青地看着林妈妈道:“是我早上带着月姐儿一道出去的,难道我还要事事都跟你交代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你还要打坏她的丫鬟,丫鬟们心里岂不怨恨月姐儿?你到底什么居心!” 林妈妈瞪着眼睛看向沈清月,二姑娘根本没说早上是跟着沈世兴一道出去的,沈世兴又是上衙门去的,她哪里会料到是沈世兴领着沈清月出门的! 她无言片刻,当即反应过来,跪直了认错儿道:“老爷息怒,老奴并不知道姑娘跟着您出门的,老奴要知道,也就不会忧心忡忡了。老奴还不是担心姑娘的安慰,姑娘要有个好歹,老爷和夫人岂不心疼死了。” 沈世兴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毕竟林妈妈初衷还是好的,倒并非故意为难沈清月。不过他都一脚踢过去了,再不妥善处理,恐怕要担上个虐待忠仆的名声。 沈清月察觉到父亲的神色变化,心知这回是除不了林妈妈了,便上前拉着沈世兴的衣袖道:“父亲,林妈妈虽太过严厉一些,倒也是一片好心,且饶过她。” 有了女儿的话做台阶,沈世兴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他面色平淡地看着林妈妈道:“念你忠心的份儿上,且饶过你,下回勿再凡事不问则兴师动众训诫丫鬟,闹得内宅不得安宁!” 林妈妈慌忙点头哈腰应是。 沈世兴换上温和的面色,转而笑问沈清月:“月姐儿早上是为了裱我送给你的 分卷阅读47 字吗?” 沈清月频频去沈世兴书房,便从他手里得了几幅字画。 她柔面含笑,道:“是,女儿怕单单一张宣纸容易丢失,想裱好存放。” 沈世兴心里很受用,他不觉飘飘然道:“不过我随意所书,月姐儿不必这般费心。” “要的,父亲所赠,便是边边角角,女儿也要好生收藏。” 沈世兴大笑着,道:“随你。” 沈清月又道:“ 出去一上午父亲您也累了,不如就留在雁归轩用膳?” 沈世兴大喜,上次就没在雁归轩吃成,这回可不能再拒绝了,他颔首而笑:“好。” 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子。 次间里,沈清月和沈世兴对坐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小炕桌,丫鬟上了一壶热茶。 沈清月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壶,亲自替沈清月斟茶,也是她喝惯了的女儿茶。 父女俩一人一杯茶,沈清月渴了,她端起茶杯先抿了一口,察觉味道不对,低头细细看了一眼,才确定是陈茶,她眉毛微挑地扫了春叶一眼,唇边的笑容一闪而过。 真是个聪明丫头。 沈世兴看着黄褐不清的茶汤,便深深地皱起眉头,他也口渴,便喝了一口,登时就吐出来了,放了几年的陈茶,茶叶的清爽醇厚早就变得淡薄,香味也滞钝低浊,简直难以入口。 沈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富贵之家,却也不至于连新茶都喝不起,沈世兴多少年都没过这么差劲的茶叶了。 他重重地搁下茶杯,看着沈清月道:“你平日里难道就喝这种茶叶?!” 沈清月缓缓垂头,低声道:“上一季的新茶喝完了。” 一年四季,姑娘们的衣裳胭脂茶叶,那都是都定额的,用完了只有自己花钱补贴,府里再不会多出钱给她们使。 沈世兴看着沈清月,道:“你就不知道从我哪儿去取么?” 沈清月像是陡然明白过来,“哦”了一声,细声笑道:“女儿以后知道了。” 沈世兴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沈清月,道:“真是……” 真是个傻丫头! 沈世兴不禁对她的事儿越发上心起来,吴氏虽说明面上照顾了沈清月,却依旧对她不上心,扔了管事妈妈就甩手不管,始终没有细致到方方面面,而他这个傻女儿,又是不知道争,不知道抢的人,他随手送她的字画,她都要拿出去好好裱起来,给她的几根簪子,恨不得从年头戴到年尾。 他看着沈清月,却见她只是一笑,只字未提任何不满。 沈世兴更愁了,端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沈清月那点儿银子,够不够她裱字画的?裱了字画,这个月胭脂水粉钱可还足够?可还有余钱做新衣裳穿? 真是愁死人。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子,沈清月起身道:“父亲,我去厨房做几个菜,您稍等一会儿。” 沈世兴叫住她,看着沈清月嫩白的手,声音温润:“要你去做什么?又不是没有丫鬟。厨娘最下色,偶尔做几道菜怡情就是,自己不要常做。姑娘家要精细,不要做一些粗活。” 一旁伺候的春叶立刻吩咐小厨房去做饭。 沈世兴看向窗外,正好瞧见葡萄架旁边,被木架子围了一半的土地,地里种着不少青菜,搭起的架子上攀爬着绿油油的叶子,随风颤动几下,似绿浪浮动。 他指了指外边的地,扭头问沈清月道:“那地里的菜……” “是女儿种的。” “……” 沈清月满含笑意,看向窗外解释道:“地里种的是小白菜和芹菜,缠绕着架子长起来的,您猜猜是什么?” 沈世兴瞧着远处黄色的花朵,道:“是丝瓜?” 沈清月摇摇头,笑意从眼底漾出来,似乎得意道:“是黄瓜,黄瓜的苗很好发芽,刚种的时候苗特别小,后来发了很多芽,都是女儿自己用剪刀剪去多余的苗。小苗长的很迅猛,还没多久呢,就已经开花了,等结了顶花带刺的黄瓜,女儿就摘下来送给父亲尝尝,好不好?” “……好。”沈世兴声音微哽,他收回流连在窗外的视线,垂下泛红的眼眸看着茶汤,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茶叶味淡而轻涩,他却恍然不觉。 午膳来了,三菜一汤。一道下饭的香干菜,是春芥菜风干取梗加盐腌制,用青花喜报多子纹盘盛着,颜色简单干净。另有一盘子荔枝肉,经油锅里炸了捞再用冷水激,便起了皱,一层一层,肉丸子个头便似荔枝大小,最后沾了清酱,颜色纹理都似荔枝一般。再添一道时蔬和一碗鸡蛋汤,丰盛的很。 沈清月胃口倒是很好,沈世兴起初不知道再想什么,有些闷闷不乐,吃着吃着,许是受了女儿感染,食欲大增,吃了两碗饭。 在雁归轩用过膳之后,沈世兴便回了万勤轩。 沈清月还在罗汉床上消食,沈世兴便差人送了东西不少东西来,有杭州的龙井茶,碧绿清新,还有常州阳羡茶,深碧,形如雀舌,味道比龙井稍微浓烈一些,是沈 分卷阅读48 世兴的同僚送给他的,自己没来得及喝,就着人送给到了雁归轩来。另有五十两银子和一些治外伤的膏子——他怕沈清月做粗活儿不仔细伤了手。 春叶看着这些东西笑道:“姑娘,老爷还是疼您的。” 沈清月脸色一丝笑意也没有,她只是淡声道:“收起来。对了,我库房里的尺头你看看还有多少,挑一些中上的赏给丫鬟们做衣裳。” 今儿一事,丫鬟们肯定恨透了了林妈妈,沈清月再给些好处收买,便是人心所向,林妈妈则成了雁归轩的外人。 春叶眼睛一亮,笑着转身去办了。 沈清月靠在决明子填充的迎枕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今儿没见上周学谦,青石斋也是再不好去了……她要怎么才能在周学谦面前露一手棋艺呢,最好是能跟他对弈就好了,她肯定能赢周表哥。 她想起来了,柳氏将要替堂姑姑接风洗尘,在沈家操办一场堂会,也许在堂会上,能和周学谦找机会博弈。 沈清月正愁记不得堂会是哪一日,就有柳氏的丫鬟过来,说明儿要在花厅里宴客,问她身体好全了没有。 原来堂会就是明日了。 沈清月回说已经好了,明儿自回去的。 次日,沈清月挑了件桃红的褙子,搭配月华裙穿,脚上踏着自己绣的宝相花鞋子,簪戴金簪,淡扫蛾眉,点上朱红的口脂,便往花厅去。 花厅里热闹极了,主家早就进去坐着,客人也来了不少。 周家母子此次进京,将来是打算在京中落脚生根,但离京多年,周家在京中除了沈家已无旧识,这次堂会只得由沈家出面操办,请来的大多是沈家熟识的亲朋好友。 沈清月基本上都认识,有些夫人,甚至她前世临死前都还在往来。 不过她十四五岁的时候,不大跟沈家这些亲友来往,吴氏也鲜少带着她出去走动,这些夫人倒不很是认得她。 沈清月见了这些人,一派从容淡定,行动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虽然容貌昳丽,却婉婉有仪,像是个温顺贤明的姑娘。 众人倒是吃了一惊,沈家竟藏有这般貌美的姑娘,大气华贵,明眸善睐,自有一段风流态度,乍然看去,端庄气质倒不输给持家几年的宗妇。 只不过这小娘子怎么自己就进了花厅,身边一个长辈都没有,客人们好奇地看向柳氏。 柳氏见沈清月孤身一人来了,便热络地拉过她,同众人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的二侄女——月姐儿,快过来见过你姑姑。”她引着沈清月往周夫人跟前去。 周夫人一听说是沈世兴的大女儿,她眉毛抬了抬,连忙起身,细细地端详着沈清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神色复杂道:“月姐儿,我是你姑姑……从前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十三、四年前,周夫人刚出嫁不久,还留在京中,的确到沈家来抱过沈清月,一别多年,她不想小侄女竟都出落得这般令人惊艳了。 沈清月屈膝行礼,低眉顺眼道:“姑姑安好。” 周氏一笑,越发喜欢沈清月,眼看着她身边没个人照料,就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 沈清月从善如流,挨着周氏坐。 小娘子的闯入,似沸腾的茶水嘟噜嘟噜地响着,渐渐又凉了下来,没了声音,花厅里的女眷们继续谈笑起来。 言谈之间,今日来的夫人和小娘子都忍不住去瞧沈清月,却见她不大说话,被人问到头上,应对自如,大方得体,可见是个知书达理,外简内明之人。根本就不像坊间传的那么刁蛮愚昧。 众人忍不住高看沈清月一眼。 四房的沈清慧也在,她方才来的时候,却没有这般待遇,她噘着嘴,想着周学谦的模样,看向周夫人亲昵地搭着沈清月手背的动作,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接着吴氏就来了,她领着沈清妍一道来的,人才刚进来,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沈清月随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想起来,沈清妍一直拘在院子里抄佛经,也不知道已经抄了多少,一个月时间够不够她抄的。 沈清月起身迎了吴氏,唤了她一声,礼数周到。 吴氏冲沈清月笑一下,与客打了招呼,便坐下了,就坐在周夫人的旁边。 客人们眼神似有若无含有深意地打量着吴氏,沈清月娇纵不孝的名声,就是吴氏间接传出去的,这倒是很有意思。 吴氏似乎察觉到旁人眼光的异样,她虽不知道为了什么,却晓得定又是沈清月的手笔! 坐在绣敦上的沈清慧忽然朝沈清月问了一句:“二姐,听说你前儿病了,怎么病了昨日还偷跑出门?岂不叫家里人担心?” 夫人小姐们诧异地抬眸看着沈清月,大业虽不比从前那般拘束女子,可是也没到允许没出阁的姑娘家擅自出门的地步! 周夫人也若有所思,沈清月一直托病没来拜见她这个长辈,昨日却有时间擅自出门? 花厅里的人对沈清月的好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有些厌恶,这般小年纪的姑 分卷阅读49 娘,就这样会伪装欺骗,可真是心机深沉之辈! 吴氏和沈清妍相视一眼,忍住嘴边的浮起的笑意,挑衅地看向沈清月。 第25章 (捉虫) 沈清月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花厅里的人,看她的眼光颇为不善。 沈清慧的母亲赵氏来不及阻止她,眼见已经如此,便只好任由她去。 柳氏倒是想拉拔沈清月一把,却对昨日之事不甚清楚,不好开口。 沈清月从容一笑,回了沈清慧的话,道:“姑姑初回家来,诸事繁忙,我虽见姑姑心切,却想着来日方长。何况我昨日咳嗽并没好透,还有些余咳,唯恐病气过给姑姑,自然不好去打搅拜见。” 她解释得很周全,倒是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周夫人眉毛微挑,嘴角上扬,她昨日的确很忙,院子里的上上下下都忙着清点收拾东西,根本脱不开身见人,而且沈清月说的是“初回家来”,听了就叫人心里发暖,她很是欣慰,这丫头还真是个贴心的姑娘。 众人的脸色也都好看了一些,赵氏却有些黑脸,斜了沈清慧一眼。 沈清慧却不服输,又道:“病了还偷偷跑出门,惹得你院中妈妈牵挂伤心,姐姐可要珍惜保重身体,省得妹妹心疼。” 沈清月嘴角勾着,一段日子不见,自当刮目相看,沈清慧竟不似从前那般鲁莽冲撞,已经学会说话绵里藏针了。 她微微一笑道:“我昨儿想着裱起父亲送的字画,给父亲完了请安,他便说正好带我一道出去,我早早回了院子,中午还同父亲一道用了饭,并非擅自出府。慧姐儿要关心我,到我院子里来看我便是,何必去听误传出去的闲言碎语呢?” 可不是么,要关心姐姐,不会自己亲自去看吗?为什么要听流言蜚语,还当众传出来? 花厅里的夫人们这才明白过来,从前听多了沈清月的坏话,一心觉得她不是个好姑娘,陡然见了她的好模样,倒是有些改观,实际上还是不大相信的,又一听她自家姐妹说她的坏话,自然就觉得她可能都是装出来的。可眼下看来,沈二姑娘的名声是被人传坏的,她本人并没有吴氏嘴里说的那么差劲。 赵氏的脸彻底黑了,她瞪了沈清慧一眼。 沈清慧也是一噎,她只知道沈清月偷偷出门,反倒借沈世兴之势责骂了林妈妈一顿,还真不知道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眼下沈清月将她说成了乱嚼舌根之人,她当即臊红了脸,看着沈清妍那边嘟哝道:“我听妍姐儿的丫鬟说的,谁会知道她的丫鬟会骗我!” “……” “……” 吴氏一下子傻了眼,怎么一下子变成妍姐儿的错了?她看向沈清妍,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沈清妍憋红了脸,眼神闪躲着,她禁足多日,听说沈清月在外边如鱼得水,还跟二房走得很近,她心里着急,便想拉拢沈清慧,才派了丫鬟去沈清慧跟前诉苦,顺便踩低沈清月,说了几句她的坏话,她没想到今儿堂会,沈清慧会当众抖落出来。 沈清月神色温和淡然,她瞧着沈清妍道:“妍姐儿,你生了病,你的丫鬟不好好照顾你,反而跑出去饶舌,这种丫头可要不得。” 赵氏很快接腔,饶有深意道:“月姐儿说的对,可怜妍姐儿你病了这么久不曾出门,连自家姑姑来了都没工夫见,丫鬟却不好好照顾你,反而偷溜出去说闲话,真该重重发落才是!” 拿她的女儿做靶子,三房母女的心也忒坏了,赵氏可没有那么轻易就放过她们。 众人也着实好奇起来,沈清月到底生得什么病?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沈清妍身后的丫鬟却是浑身一哆嗦,往后躲了一步……给沈清慧传话的人,就是她。 吴氏心猛地一沉,死死地攥着帕子,连忙直起身子,干笑着同众人解释道:“既是丫鬟嚼舌根,我回去自会发落了丫鬟,今儿是个好日子,倒不好为了这点事喧宾夺主了。” 柳氏是宗妇,她要顾全大局和自己的名声,便顺势道:“弟妹可要好好处理此事,这样的丫鬟府里还是头一次出现。” 她这意思是说,沈家内宅一向管理的好,坏了一锅粥的人可只出在二房,跟她柳氏没有什么干系。 吴氏僵着脸,没法反驳,再拉扯下去,只怕是柳氏、赵氏、沈清月要联起手来对付她。 这一茬算是揭过了,屋子里的人才重新谈论起别的话题,而她们看沈清月的眼神,欣赏欢喜中还夹杂了一点点同情,毕竟摊上这样的继母,委实可怜。 吴氏平日为人便不算很好,沈世兴也不是什么有能之人,今儿一闹,一干夫人,愈发瞧不起她,有意无意地冷落她。 吴氏母女心里有别的打算,愣是厚着脸皮没走,缠着周夫人说话。 周夫人看起来很和善,说话总是带着笑容,对谁都温和有礼,同吴氏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 吴氏心里舒服了许多,这只是件小事而已,倒不至于叫堂姑姐厌恶了二房罢! 聊着聊着, 分卷阅读50 就提到了周学谦。 周夫人笑着道:“他现在好像正和几位贤侄在一起。” 周学谦才来京中,人生地不熟,自然要多和兄弟来往,今儿堂会,沈家几位爷都撂下了手里的事,在家中作陪。柳氏的三个儿子都在,其中沈家大爷是她的嫡出子,三爷四爷是庶出,沈二爷是方氏的继子,沈五爷是沈清慧的胞兄。 他们就聚在花厅隔壁的书房里。 沈家世代都在京中,渐渐子嗣丰隆,不过房屋有限,所以在园子隔壁建了一个大书房,供小郎君读书之用,后来成了亲的小爷便在自己院子里辟一间书房出来,康哥儿九岁,还养在吴氏的院子里,用得上花园隔壁书房的人就少了,那儿逐渐成了小爷们的待客之处。 旁人提都提起周学谦了,周夫人便道:“说起来也该叫学谦见过长辈才是。” 说着,柳氏的丫鬟当即领着周夫人的丫鬟去隔壁的书房,将人请了过来。 没出阁的姑娘们俱都面色微红,尤其是沈家的两个,目光莹亮,一脸期盼。 沈清月暗暗打量着两个妹妹,她才发现,原来这个时候,她们两个就开始关注周学谦了,哪儿像她前世傻不愣登的,只看到一个张轩德,眼里便再没有别人了,其实周表哥比张轩德好了不知道多少。 没多久,周学谦穿着银色暗纹直裰进来了,他身材修长,五官端正,肤色不算白,但是气色好,显得人很精神,一路走进来,温和有礼,他同众夫人见了礼,说话声音也很清朗好听,果真是谦谦如玉,叫人如沐春风。 他见过了长辈,周夫人又叫他过来,道:“你还有两位妹妹没有见过,这是你二妹妹,这是你五妹妹。” 周学谦原先在台州府就有很多姑娘缠着他,那边的姑娘和这边的不同,要更为大胆一些,亲手往他怀里扔东西的都有,来了京城几日,沈家他见过的妹妹里,除了沈清舟很端方知礼,但她父亲在翰林院任职,自然和别的姑娘不同,另一个妹妹沈清慧却和他从前见过的姑娘一样,无甚意思。 他也早听说过三房的另外两个妹妹有关的事,一个性冷寡言,一个活泼娇纵,都不是他有兴趣的姑娘。 周学谦脸上还保持着温和疏离的笑容,可当他扭头看到沈清月的时候,忽笑容凝在脸上,瞳孔微缩,惊住了——这不是画中姑娘么! 他失神了一瞬间,立刻低头见礼掩饰自己惊喜的情绪,但抱在一起的双手却微微地颤抖着,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实在是没想到,竟会在沈家见到画中姑娘! 这是老天的恩赐么! 幸好周学谦教养很好,反应灵敏,这一丝丝异样,倒是没被客人们看出来。 沈清月却捕捉到了周学谦眼里的异常,她按下疑虑不表,只轻声道:“表哥好。” “二表妹好。”周学谦还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与方才略有些不同。 周夫人听出了些许不同,她只是道:“还有你五妹妹。” 周学谦又抬起头,和沈清妍相互见礼,可他心里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人,哪里有心思细看她,便只是匆忙与她对视一眼,恢复正常的声音和表情,唤了声妹妹,便作罢了。 沈清妍都来不及多看周学谦一眼,他就已经挪开了视线。 周学谦面色如常,同周夫人道:“母亲,儿子告退了。” 他怕再留下来,会忍不住去看她。 周夫人一笑,点了点头。 周学谦攥着拳,大步走了出去,这次却走的有些着急。 花厅里,夫人们说着话,不过碍于小娘子们在,说的很克制,没过多久,她们就把姑娘们打发了出去玩。 花厅旁边就有绣房,外边又是园子,姑娘们随意地走在各处。 沈清妍和沈清慧心里惦记着周学谦,想着自己是主家,又和他是亲戚,难道还避讳什么? 便先后去了花园外的书房里。 沈清月在后边默默地看着她们两人的身影,也跟着往花园外走。不过她不是为了去书房,而是要回院子。 周学谦正是众星拱月的时候,她去凑热闹没什么益处,与他博弈的事儿,来日方长。 想到此处,沈清月便领着丫鬟出了园子。 从园子回到雁归轩,正好要路过隔壁书房,沈清月不疾不徐地走着,却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她一回头,便瞧见了二堂哥喊她。 沈正章是二房嫡长子,方氏继子,沈清舟的继兄。 沈清月和二堂哥虽然往来不多,但是对二房的人天生亲近,平日里与沈正章见了面还会打招呼说上两句话,他叫住她,她倒不好意思装作听不见,只好走了过去,从游廊下进了书房。 周学谦自沈清月一路走来,便一直看着她……和画中简直一模一样,娇艳清丽,不卑不亢,张扬和内敛都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沈正章的丫鬟正领着顾淮从后门进来,吟诗作赋,怎么能少得了这位好友。 第26章 沈正章并不 分卷阅读51 是刻意要叫沈清月到书房来,只是她路过书房叫几个兄弟瞧见了,正好就说起她性子冷,沈清慧饶舌两句,似有暗讽沈清月不知礼的意思,沈正章觉得她们说的不对,又不好直接替二堂妹辩驳,以免有偏袒之嫌,索性将她唤了过来。 沈清月并不知道此事,她大大方方地走进书房,按长幼齿序同兄妹们见了礼,她行动温婉,声音舒缓,礼节周到,根本不像沈清慧说的那般“目中无人”。 沈家的几位爷倒也是有些诧异,沈清月好似与从前不同了,神情上温雅了许多,她生的好看,屈膝福身,动作流畅优雅,真是天生讨喜,他们又想起她在永宁堂受委屈的时候,他们可都是“出了一份力”的,便不约而同地生出些许愧疚和尴尬。 沈清月却只是娇面含笑,道:“原是看到有客在此,恐鲁莽过来,打扰了兄长们。” 她的话里,丝毫没有提起荷包的事儿,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沈正章温温一笑,看着沈清月道:“倒没有说什么要紧事,不过讨论些读书上的事儿,既另两位妹妹在此,你也来坐一坐。” 沈清月从善如流,在离沈正章最近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周学谦的年纪在这些爷们里面排在尾巴上,不过他是客,便与沈大坐在一处,现下倒是只与沈清月中间隔着一个沈正章,余光一扫,就能看到她如杨柳轻垂的衣摆,在风中荡漾着,隐隐撩起一段涟漪。 沈大又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方才说到哪里来了?” 沈正章答道:“摘孔圣人一言做八股。” 周学谦正要说“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沈清慧抢先了一步,嗔道:“大哥二哥,八股制艺我们姐妹懂什么,若不想叫我们听,妹妹这就走啦!” 众人一笑,沈大素来严肃的面容上也显出一丝笑意,道:“倒是哥哥们考虑不周了。” 而且还有的人读书并不太好,聊八股制艺,太为难人了。 沈清慧的胞兄沈正越道:“既是客来,便做些有趣的事儿——妹妹,你近来可学了什么好曲?让哥评一评。” 书房已专做待客之用,琴棋笔墨皆有。 沈清慧面颊浮红,道:“妹妹不才,刚学会《广陵散》。” 此曲传是嵇康于孤馆清夜弹琴,而遇神人所授,自有神奇之韵,弹奏难度相当之大。 沈家的爷们儿倒并未有什么苛刻要求,本就是偶然发一发闲情逸致而已,沈正越便道:“你去弹我听听。” 沈清慧福一福身子,便坐于琴前,弹奏。 初初一段,倒还入耳,虽无意境,却算是流畅,可到了第二段,沈清月的眉毛就皱起来了,此一段须得缓缓弹去,细细审之,方有平淡深远之味,沈清慧不知是急于表现还是什么,节奏略急,听着很是逆耳。 沈清月便再未用心听下去了,周学谦也走了神,曲毕,众人纷纷回神。 几位爷略说了几句夸赞的话,沈清慧听得笑逐颜开,扫过周学谦一眼,兀自坐下,面色还带着娇羞的红。 另有两位爷弹了两首曲子,也是平平无奇。 接着有人想让沈清月也表现一下,却想起来,这位妹妹除了女红不错,并无任何长处,总不好叫她刺绣给他们瞧?所以这话问出口,倒是为难她了,便转而去问沈清妍,道:“妍姐儿,你且书几个字给我们瞧瞧,你的小楷可有长进?” 写了一个月的簪花小楷,能没长进么! 沈清妍正是下笔如有神的时候,倒是有些因祸得福的意思,她起身笑道:“自然有长进。” 沈正越兴致来了,大步走到书桌前,身上佩戴的玉佩摆来摆去,他粗鲁地挥开丫鬟,笑道:“我替你研墨!” 沈清妍带着笑回道:“妹妹荣幸之至。” 她也走去书桌前,以笔蘸墨,书了一首《浣溪沙》,她刚写完最后一个字,沈正越便凑过去瞧,正要说话,沈清妍道:“还没完呢!” 沈正越问她:“你还要写什么?” 沈清妍一笑,又用馆阁体写了一遍。 沈家爷们儿几乎都传阅了一遍,也略夸了几句,说她馆阁体也写得很好。 轮到沈大递给周学谦的时候,却听他拱手道:“既然诸位表兄表弟都说好,那便是好的,我就不看了。” 毕竟是堂表兄妹,隔着三千里,周学谦总要避一避嫌。 沈清妍起初皱一皱眉,心里有些不适,转而一想,周表哥不过是怕人说闲话,也说明他人品可靠,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沈正章看着周学谦的眸光微亮,他温润一笑,从沈大的手里拿过纸,道:“我还没看呢。” 沈大松了手,最后纸张又回到了沈清妍的手里。 读书的男子鲜少有字写得不好的,几个爷们随手写一写,略比较了一番便都又坐下谈笑风生。 两圈下来,好像就只是剩下沈清月什么都没参与。 沈清慧忽高声问道:“二姐,你还什么都没 分卷阅读52 参与呢!” 众人故意避过去的事儿,又被她挑起来了。 沈清月嘴边缀着浅笑,她棋艺现在还不出名,正愁无从开口呢。而且沈清慧这么一问,也让大家都好奇起来,她便是不与周学谦博弈,不管与谁下棋,只要赢了便能叫人刮目相看。 “就请一位哥哥作陪,同我下一局棋。”沈清月淡笑道。 一屋子人都愣了下,沈清月会下棋? 周学谦朝沈清月看过去的目光灼热了许多。 沈正章立刻接过沈清月的话,道:“我来好了。” 沈清月感激又为难地转头看过去,沈正章棋艺很好,但她没想着要娶踩二堂兄的肩膀啊。 沈清慧可不同意,她噘嘴道:“二哥恐怕要让着月姐儿,不行,换一个人。” 周学谦起身拱手道:“我来。” 沈清月面露诧讶异。 沈清慧和沈清妍也瞪大了眼睛,他又不避嫌了? 周学谦坦然笑道:“下棋应当不至于唐突了二表妹。”他看着沈清月继续笑道:“二表妹,我肯定不会让着你的。” 沈清月笑一笑,道:“好,那我让你。” 周学谦愣然片刻,随即笑开了。 二表妹口气很大,真有意思。 沈大也淡淡地笑着,打趣道:“二妹,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沈清月但笑不语,她说的是倒不是玩笑话,她是真的想要让周学谦。 周学谦当然不需要她让。 二人各执棋子,沈清月先一步下,她的手指瓷白干净,捏着黑子的时候像一朵兰花,十分好看,叫人第一眼就能注意过去,观棋的几位爷们儿更是敏感,有几个一时看着她的手失了神,待她收回手的时候,方回过神来。 周学谦的视线掠过沈清月的手,很快便又落在棋盘上,下了一颗白子。 一刻钟过去,棋盘上落了几十颗子,而且沈清月已经开始吃周学谦的子,而周学谦手边还空空如也,一颗黑子都没有。 这时候,周学谦才格外地认真起来,脑子里却想着这位表妹说要让着他的那句话……恐怕她说的不是玩笑话。 有趣,还是第一次有姑娘说,要让他。 周学谦压着嘴边的笑意,仔细琢磨之后,才下了一颗子,而沈清月似乎能洞穿他的心思,不假思索就下了一颗棋子。 待他细看之下,才察觉到,沈清月并不是胡乱下的,她的每一步棋都看似没有章法,也许这一着没能看出什么作用,过个两三着一下子就显现出那颗子的要紧之处了,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强势而又令人措手不及地在棋盘上攻城略地。 初夏的天气,周学谦早已削减了衣裳,书房大大地开着窗户,时不时还有清风混着园子里的花香草木清香,远远地送过来,怡情又舒适,可他的脑门上却冒着蒙蒙的一层细汗。 沈清月比之游刃有余得多,她镇定淡然地握着一颗子,羽睫缓缓地眨着,不疾不徐,端庄清丽,越看越有气度。 窗外鸟声连连,已经有蝉知了知了地长叫,平添了一丝燥意。 旁观的人,但凡会下棋的,没有不沉迷棋局之中,开始他们都站在周学谦的那一侧,渐渐地走到了沈清月那边,后来又回到周学谦身边,拧着眉头,想看他反击回去。 周学谦终于又落了子,沈清月也跟着下了一子。她的招数很凶猛甚至有些阴狠,有时咄咄逼人,有时看着放松片刻,过后不久立刻咬住你的命脉,叫人无处可逃,不过她故意克制着一些,并未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这一种下棋的路子当然不是沈清月自创的,都是跟顾淮学来的,她只会这一种法子,虽然下手有点儿狠,但是管用,她对手过的人里,几乎没有人能赢她。 周学谦再下子的时候,指尖已经有些颤抖了,沈清月落下最后一颗子,笑道:“承让。” 沈清月的黑子在棋盘上占据了很大的面积,周学谦已经无处可走,只得缴械投降,他抿紧唇盯着棋盘看了许久,才释然地放下棋子,起身作了个揖,心服口服道:“表妹厉害。” 他刚才一直唤她“二表妹”,现在却省了一个字。 观棋的爷们儿也纷纷拉回神思,看沈清月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 沈清慧却不服,她嘟哝道:“周表哥可别是让着二姐的!这时候可不兴讲儒雅!” 沈大冷声道:“慧姐儿不要乱说闹笑话!” 沈清慧噘着嘴,这才没敢继续胡说八道。 沈正章看着棋局若有所思,他打量了沈清月一眼,问道:“二妹,你这棋艺跟谁学的?” 倒是很像顾淮的路子。 沈清月答道:“不知从哪处捡来的棋谱,闲时看一看,胡乱学了一些,正好对上了周表哥的弱点,今儿赢了也是侥幸。” 沈正章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再未言语。 周学谦忙弯着嘴角,道:“表妹谦虚了。” 她不过是为了给他留一些颜面而已。 分卷阅读53 一个在棋局上叱咤风云的姑娘,为人处世上却这般谦和婉顺,很难让人不生好感。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哥哥们告辞,妹妹院子里还有些事,改日再叙。” 沈大年纪最大,他颔着首,道:“路上小心。” 沈清月点一点头,笑看沈正章一眼,便离去了。她刚出书房,竟和顾淮迎面撞上了,她一脸愕然,他进去应该不会看那棋局……的。 她没工夫多想,顾淮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进去了。 沈清月快步离开了。 另外两个姑娘本不想走,不过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何况沈清月都走了,她们再留便显得有些刻意。 顾淮进去的时候,书房便只剩下几位爷们儿了。 他和沈正章是同窗,但是却是沈家另外几位爷的先生,几位爷瞧见他,惊诧了一瞬,先后作揖,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才坐下,心里直犯嘀咕,好不容易放个假怎么还是要和先生待一块儿。 沈正章起身同周学谦介绍了顾淮,他听说周学谦才学和制艺都很好,有心交流一番,遂请了顾淮过来做评。不过他也看出几个弟弟的想法,便问他们几个下午忙不忙。 几个年纪的小的自然说“忙”,起身逃走了,最后书房里只剩下了四个人,顿时清净了不少。 沈正章先起了话头,他同顾淮道:“方才我家表弟刚与我二妹妹下完一局棋。” 顾淮挑眉看向棋盘,就沈清月那棋艺,还能与人博弈? 沈正章颇有兴致地道:“怀先你去看看那局棋,若是你,该怎么起死回生。” 顾淮不以为意,脸色平静地走了过去,他看完一眼便拧着眉头,黑子倒是横暴的很,白子无可还手之力,很像他的路子。这周学谦年纪不过十六左右,倒是有几分才智。 他很欣赏这样的人。 顾淮指着一块儿地方,问沈正章:“白子是不是从这儿开始布棋的?” 沈正章答说:“是。” 顾淮摇头道:“生不了,白子从一开始走进了死路。黑子下得很周密,这位郎君心思倒是缜密。” 沈正章和沈大哄堂大笑,周学谦也有些羞赧。 顾淮狐疑地看过去。 沈正章便笑说:“黑子是我二妹的。” “……” 沈、沈清月?! 可那天她分明下得很烂很烂很烂。 顾淮嘴瞳孔猛一缩,她是在……藏拙! 作者有话要说: 周学谦:服气服气。 第27章 顾淮很好奇,沈清月为何藏拙。 大业民风已不如从前那般顽固不化,内宅女眷也多读书识字,学习技艺,以求贤良淑德,相夫教子,打理内宅和家中产业。 若是请了年轻先生教习,只要有三五仆人在场,便可避嫌,又遑论方氏常常同在院中,哪里会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所以,沈清月单纯只是不想学棋? 顾淮猜测了一二分,便未深入去想,毕竟只是素昧平生,他看着棋局中肯评价了一句:“沈二姑娘技艺不错,布局很好,却略显手生,有几处落子之处不算最优,不过后来也都挽救回来。想来是天生会下棋之人,却不常下棋,是以缺少经验。” 倒是有些可惜。 而沈清月也的确有好几个月没有摸棋,以致手生。 沈大点着头答话道:“原来如此,我是说怎么少见二妹妹下棋,却藏有这一手,原是天赋异禀,却不喜炫于人前。” 顾淮问了一句:“不知沈二姑娘师从何人?” 沈正章笑答:“我家二妹说不过从闲书所学。” 顾淮微有诧异,又问:“无人点拨?” 沈正章摇摇头,道:“无人点拨。” 沉默一阵,沈正章若有所思,沈大轻叹一声。 天赋是极为难得的东西,拥有的人不去珍惜,未免令人惋惜。 周学谦却温和一笑,道:“人各有志,也并非有了天赋就一定要去做,沈二妹妹如此聪颖,只怕天赋不止一样,倘或样样都要去学,岂不一生劳累。” 顾淮先看了周学谦一眼,他没有忘记,在青石斋的时候,二人见过,周学谦现在既肯替沈清月说话,显然他已经认出了画中女子是谁。 说明沈清月得手了。 周学谦是认出了沈清月,同时也记得顾淮。 他想,顾淮其实早就认出了画中人是沈二妹妹。或许就是这个缘故,顾淮才会主动收起画。 周学谦大大方方地回看过去,他不像顾淮那样冷面,他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或是神情温和,自然而然地透着温润如玉之感。 比之周学谦,顾淮倒是像一块儿寒潭里凿出来的冰。 两人平淡地对视着,顾淮先挪开了视线。 书房里的气氛微有沉闷,沈大先开口道:“表弟说的是,我二妹确实还擅长顾绣, 分卷阅读54 至于其他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知道了。好了,都请坐,今儿可不只是为了聊棋艺的。” 几人纷纷坐下,沈正章便起了个头,先问周学谦读到什么书来了,他说四书五经前年就已经学完,又道:“正在学制艺、试帖诗、策论,闲暇时候也读《春秋》。” 沈大和沈正章很有些惊讶,若是在京中,周学谦这个年纪开始学制艺倒是不足为奇,可他身在浙江长大,那边的人到底不比京中学子,学的慢些很正常,可他竟还攻读《春秋》,算是很勤快的学生,而且看他的体格身量,只怕是骑射也擅长。 顾淮喝了一口茶,面上却无讶异之色。毕竟他不足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若非因为那一年父亲去世,后一次的科举考试,他母亲又去世了,他便照常参加了秋闱,中举也有可能。他教过的学生里,也不乏颇有天资之人。而且他一贯遇事镇定,眼下也是如此。 周学谦亦无傲色,谦虚非常。 先是沈家的两位爷随口考了周学谦两句,见其对答如流,果然愈发欣赏,兴致更高地议论起八股制艺。 他们几人都是有备而来,随身都带着做好的文章,相互交流一番之后,沈正章方请顾淮做点评,他经过周学谦和沈大的允许,才准备把文章一道递给顾淮。 顾淮抬手道:“不必,我已记得。” 他方才喝茶时候,已将他们说的话入耳了。 周学谦抬起眉毛,收起笑容看着顾淮。 顾淮放下茶杯,他见过许多文章,点评两句易如反掌,他先说了沈大的文章:“大公子做文章很是拘束,语句略显质朴,不过也胜在质朴,流畅舒适,倒无不适之感,也算难得。”又道沈正章:“起股一句为了标新立异,违背了经注,不可取。” 沈大面色微红,他今年二十五岁,下场过两次,只中得个秀才,如今作文求稳,确实拘束的很。沈正章则还算年轻,真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一腔热血洒在八股里,有时不注意就违反了经注,便是好文,应试的时候也不可取。 周学谦眼见轮到自己,神色肃然地听着,待听完顾淮的话,醍醐灌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佩。 回神片刻,他又想起青石斋那日,和顾淮第一次遇见的时候。 周学谦心里生出一丝丝难以言说的微妙感。 四人坐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便散了,沈正章亲自送顾淮出去,沈大与周学谦同行。 周学谦少不得问几句有关顾淮的事,便粗略晓得,他是极有才气的人,非常擅于做八股文章,他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却在沈家族学里当业师。 沈家族学里请了蒙师和业师,业师至少都是举人以上,唯有顾淮一人破格提用。 周学谦好奇地问:“如此才华,不知师承何人?可是大舅舅?” 入仕做官,人脉来处有三,一则同窗,二则同乡,三则师生。 顾淮这样有才之人若叫沈大老爷招揽去了,倒是沈家的福气。 沈大摇首道:“非也。他师从何人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明确地拒绝了我父亲与我二叔的好意。他答应在沈家教书,不过是看在与我二弟关系好的面上。潜龙飞天,沈家容不下,不过请他暂居而已。” 如此说来,倒不是顾淮欠沈家的人情了。 沈大又道:“正是他教得好八股,这两年沈家族学出了好几个举人,有几个就是顾先生的学生,那几个学生很是感激他。” 周学谦怪道:“可我观其衣着,倒似……” 不那么富有。 沈大见怪不怪,道:“他不喜欠人情,认为拿一份束脩做一份事业,轻易不会收别人好处。他又是读书人,便是有钱,恐怕也不会特意在衣着上费心思罢。等将来娶妻就好了。” “他还未娶妻?”周学谦大吃一惊。 “因守孝耽搁了,不过他今年就要下场,他同宗顾家,应当会替他操心此事。对了,表弟,你今年可要下场?是回浙江还是在京中?” 周学谦答道:“我是京卫籍,一直未改,可在顺天府应试。” 沈大一笑,道:“你我还是同科了。” 周学谦忙说不敢,沈大已经中了几年的秀才,他则是前面才中。 二人说着,便分道扬镳,周学谦回了院子,没多久周夫人也回来了。 母子在房中叙话,打发了下人。 周学谦见周夫人面有疲倦之色,问她可是累了。 周夫人扯着嘴角道:“京中夫人们比台州府的夫人们难应付多了。” 周学谦深以为然,沈家在京中还不算什么厉害人物,但同辈兄弟,有一两个翘楚,着实令人惊艳。 周夫人压低了声音道:“来之前我还担心的很,没想到沈家果然乌烟瘴气!自家人跟自家人斗来斗去,她们妯娌不和,倒叫外人看了笑话,几个姐儿也不安分,没教养。” 周学谦皱眉道:“四妹妹也是如此?” 沈清舟明明乖巧,而且双亲很好,至于沈清月……他放在嘴边,心想 分卷阅读55 到底不熟,却不好提起。 周夫人松了眉头,道:“舟姐儿很好,还有月姐儿也是个可怜人。” 周学谦眉头微动,问道:“什么意思?” 周夫人本不想叫周学谦掺和内宅之事,不过同在屋檐下,她怕儿子不小心搅和进去,便将今日之事说了,又特意嘱咐道:“你可不许厮混内闱,否则叫你爹晓得了……我可管不了你!” 周学谦了解到沈清月的同情,不禁神思恍惚,低声道:“生母早逝,继母继妹,二妹妹是有些可怜。” 周夫人脸色柔和一些,道:“可不是么,我瞧着都有几分心疼,我若生个这样好的女儿,还不捧在手心上疼爱?”她神色微凛,看着周学谦道:“你现在不准想那些心思,你祖母身体还不知撑到几日……” 周学谦端起茶杯,垂下眼皮道:“母亲多虑,亲戚一场,血脉相连,儿子才心生同情。” 周夫人还是很放心的,毕竟在台州府,周学谦虽待人谦和有礼,却从未见过他和哪个女子过分亲近过,儿子很分得清轻重,没道理到了京中就变了。 母子二人叙过内宅闲话,便说起了正经事。 周夫人问他:“可去过那边了?” 周学谦点着头道:“去过了,大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京中了,不过祖母身体堪忧,父亲调职之事,还是等一等再说,左右大选日子还没到,着急也无用。” 周夫人知道是这个道理,她看着周学谦道:“你举业的事我也很担心,我听说沈家有个先生很厉害,尤其擅做八股文。” 周学谦手一抖,扬眉问:“您说的是顾淮顾先生?” 周夫人连声应道:“就是他,你可见过了?可有交流学术?” “……见过了,交流了。”周学谦顺便将周夫人剩下的话也答了:“他学问很好,眼光独到,评文一针见血。” 周夫人十分心动,不过眉头却蹙着,道:“可惜听说他今年也要下场,若中得举人,怕是再不会在沈家教书,倒是你运气不好了。” “……” 就让他运气差着。 “你也不要耽误学业,自己在院子里读书,或者有问题找兄弟们相商,你大表哥二表哥还是可以交往之人,借他们的光,叫顾先生点拨几句,再以礼谢之即可。” “……” 周夫人还惦记着一件事,她道:“你外祖母留下的那副顾绣,终于可以找人修补了,不过我也不识得什么人,我得空去问一问你大舅母提过的那位在沈家教苏绣的陶娘子,有没有熟识的人,你若有空出去了,也替我留意京中绣坊,有没有厉害的秀娘可以修补的。” 周学谦莫名就想到了沈清月,他思及母亲性子,又怕表妹年轻,技艺不够精湛,给她添了麻烦,便并未提出,应下之后,回房休息去了。 雁归轩。 沈清月正在下棋,今日的一盘棋,她下的有些不满意,因为手生,有些步子走错了,虽然后来圆回来了,还是存有瑕疵。 她正左右手博弈,复原棋局,丫鬟春叶进来道:“姑娘,林妈妈来了。” 沈清月头也不抬,问:“这么快她的伤就好了?” 沈世兴再怎么书生气,到底是个大男人,那心窝上的一脚,踹得可不轻。 春叶笑道:“谁知道她皮糙肉厚的呢!” 沈清月淡声道:“带她进来。” “是。”春叶出去领了人进来。 经了上一件事,林妈妈在雁归轩里已经没有了威信,丫鬟们都很服沈清月,再见她如同瞧见影子一般,视而不见。 林妈妈是会审时度势的人,见自己在院中失势,不再耀武扬威,立刻今儿换了一副哈巴狗的样子来讨好沈清月。 她站在屋子里,一脸诚恳地同沈清月道了歉,说自己如何如何有眼无珠,见对方无动于衷,便道家贫,又抹着眼泪诉苦。 沈清月放下棋子,抬头看林妈妈道:“下不为例。” 林妈妈忙不迭应话:“下不为例!” 待她出去之后,春叶噘着嘴看着抖动的细布帘子,恨不得追出去打林妈妈一顿。 沈清月觉得好笑,就劝道:“得了,过来说话,狐狸不可能永远夹住尾巴的。” 林妈妈也就安分一时而已。 春叶虽然知道,但还是厌恶林妈妈。 次日,沈清月正要去给沈世兴请安,却在路上碰到了陶姑姑,看样子,陶姑姑仿佛是特意来寻她的。 第28章 (捉虫) 沈清月没想到陶姑姑回来找她,她福一福身子,问了一声安好。 陶姑姑笑一笑,又似乎笑得不是很自在,她虚扶起沈清月,问道:“近来女红可有松懈?” “并未,日日都有练习。” 陶姑姑点着头道:“倒是勤快。我来是为了跟你说一件事的。” “您说。” “今天早上,周夫人请我去她院子里看了一副《柳禽白鹇 分卷阅读56 》的绣作,乃是顾绣绣成,但是浸了污水,有些地方脱色腐断,残破了许多。她想让我引荐秀娘给她,我便想到了二姑娘,不过那副图损毁得有些厉害,倒不知道你有几分把握,所以我没有立刻替你应下来,若你觉得有把握,我倒是可以去回了周夫人。” 沈清月面露喜色,此事乃堂姑姑主动求之,又是经陶姑姑引荐,倒是少了她主动相助的刻意心思,她随即答应下来,又谢过了陶姑姑。 沈世兴正好也来了,他撞见陶姑姑来寻沈清月,冷着脸走了过去。荷包的事儿他早都全部听说了,正是这位陶娘子去老夫人跟前饶的舌。他一个大男子倒不至于专门为了内宅之事跟一个寡妇争辩,但是叫他瞧见了人家欺负他女儿,确是万万不能忍。 他大步过去,微含愠色,看着陶姑姑道:“陶娘子不在绣房教姐儿们女红,到这儿来做什么?” 沈清月听出了沈世兴语气里的愤怒,连忙拉住他的手腕,笑道:“父亲,陶姑姑是来同女儿说正事儿的。” 陶姑姑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她当然明白沈世兴为什么发脾气。 她本身更为推崇苏绣,和文人相轻一样的道理,精于苏绣的人怎么能看精于顾绣的人顺眼呢? 加之沈清月从前性子冷傲寡淡,她对这个学生是有些偏见的,荷包的事,也是她因私心才去多管闲事,结果还冤枉了人家,沈世兴只是言语上有些不善,已经算客气了。 沈世兴一听沈清月帮腔,神色果然缓和了一些,不过他一想到女儿笃实单纯,是个陈茶都能忍着喝,蔬菜也要自己种的主儿,又警惕地看向陶姑姑,问她:“不知道陶娘子寻我爱女,是为了什么要紧事?” 陶姑姑还真是不好答,周夫人请她帮忙,她帮不帮得了,实际都该回了沈家主子,本不该送沈清月一个顺水人情,若叫沈世兴知道了,指不定还要怀疑她别有用心。 沈清月不会叫陶姑姑为难,她拉一拉沈世兴的袖子,道:“父亲,是女儿从前找陶姑姑问询过顾绣绣谱的事儿有着落了,陶姑姑这才特意来知会一声。” 她又转头同陶姑姑道:“多谢姑姑,学生一会儿再去见您。” 陶姑姑点一点头,冲沈世兴行了个礼,才离开。 沈世兴似信非信,狐疑地看了陶姑姑一眼,等人走远了,才面色柔和地同沈清月道:“既是女红之事,爹也不懂,便不问了。不过你可小心,勿要轻易受骗,若有拿不准的事,随时可来问我。” 沈清月笑着颔首道:“女儿知道,父亲今早怎么先来寻女儿了?可是有事?” 沈世兴压着嘴边的笑意,状似漫不经心道:“只是正好来问一问你,拿去裱的字画需不需要我着人替你取回?” 沈清月道:“日子还没到,若到了,我再与父亲一同出门取回,正好女儿想买些闲书回来打发时间。” 沈世兴忖量片刻,方道:“你想看书,我书房里不少。” 沈清月歪头一笑,道:“父亲是要让女儿读圣贤书考状元吗?” 沈世兴哈哈大笑,目光明亮地看着沈清月,他有三个孩子,妍姐儿娇纵,康哥儿怕他,只有这个大女儿让他感受到了做父亲的快乐。他忽又露出一丝怅然之色,很快便敛起不经意流露的情绪,温声道:“那你自去忙吧,我去衙门里了。” 沈清月待沈世兴一走,便面色淡然地回了雁归轩拿好顾绣所需的针线等用具,去了陶姑姑暂住的院子里。 陶姑姑便领着她一道去了周夫人院里。 周夫人听说陶姑姑来了,大喜去迎客,一见沈清月跟着一道来了,倒是有些诧异。 几人一道进屋去说话,周夫人怜爱地拉着沈清月的手坐在罗汉床的同一边,另一边的陶姑姑笑道:“夫人说的绣作,沈二姑娘应当足矣修补好。” 周夫人愣然,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有这样的本事? 屋子里垂手站立的丫鬟们都忍不住交换了怀疑的眼神。 周夫人瞧着沈清月迟疑道:“……月姐儿学过顾绣?” 沈清月淡笑道:“侄女其实是先学的顾绣,后来才师从陶姑姑,学了苏绣。” 周夫人“哦”了一声,道:“师从哪位绣师?” 倒是没听说沈家还请了顾绣名师,更没听说专门给沈清月请了哪位名师。 沈清月笑道:“倒不是什么有名师傅,是从前我母亲的奶娘,她是松江府上海县人,幼时学得一手好顾绣,后来教给了我母亲和我,还给我留了好多本绣谱,我自小便是按照绣谱练的。” 周夫人喃喃道:“难怪了,我母亲也是松江府人。” 顾绣起源松江府上海县,沈清月生母的奶娘会顾绣倒也正常。 周夫人又问:“那位妈妈现在何处?” 沈清月面有哀色,声音低低地道:“妈妈照顾我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我八岁左右她就去世了……” 而且这位妈妈是个哑巴。 周夫人想到沈清月身世可怜,眼见又提起她的伤心事,重重 分卷阅读57 地握了握她的手。 不过她又担心起来,沈清月顾绣只学到八岁,便是学得再好,也未必能够胜任修补绣作的事儿吧。 周夫人不过犹豫了一瞬,还是叫人将画作拿来了,沈清月人都来了,心意在这儿,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她相信这侄女还是知道进退的人,能则能,不能则是不能。 丫鬟呈来了《柳禽白鹇》,周夫人打开绣作,平摊在小炕桌上。 沈清月仔细地扫过一遍,图中溪水奔流,浪花翻滚,岸边青草葱郁,两只白鹇一俯一仰,悠然闲憩,但是仰头的那只羽毛上的绣线脱落,空空的一块儿,像是被割掉了胸脯。旁边的一株杨柳,枝条倒垂,随风飘动,柳条的颜色却淡去许多,若隐若现,树干也消失了一部分,仿佛悬空于地面;另有柳畔桃花盛开,数只燕子翻腾嬉戏于柳枝之间,仍可体味到画中的早春气息。 而且白鹇画法工细,形象写实,生动传神。羽毛色彩,对比鲜艳。工写结合,造型生动自然,色彩丰富,与一般画师的粗简放逸之风有所不同。 顾淮的风格,略近于这幅画。 沈清月问道:“姑姑,这副绣作可另有底稿?” 顾绣都是以画作为蓝本而绣就,先画后绣,这副绣作残缺得太厉害了,若要复原,光是绣上绣线不够完美,必须要先复原上面的图案才行。 沈清月会绣,画画功底却不足以修复这幅顾绣。 周夫人眼眶一红,解释道:“这是我父母年轻的时候共同在老宅里创作的,我父亲作画,母亲作绣。不过父亲留下的底稿因为幼时家中失火损毁了,只留下了这一副绣品,后来台州府发大水的时候,又把这副绣作给泡坏了一些。底稿已失,只剩下这残缺的绣作了。” 也就是说,没有底稿可以参考。 周夫人心口一紧,连忙追问:“没有原作,是否不能还原了?我倒也不要求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丝线缺失的地方补起来就行。” 周夫人的母亲临终前交代她说,这是老夫妻俩这辈子最得意欢喜的作品,因为老太爷画这副画作的时候,太夫人正好怀上了周夫人的胞兄,后来太夫人开始绣这副作品的时候,又怀上了周夫人,而她的胞兄后来夭折了。 周夫人到了这个年纪,双亲离世,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她前半辈子许多情谊都寄托在这副绣作里了。 这幅画里不知饱含了她多少牵挂,她不过提起两句,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沈清月思来想去,只得道:“二哥哥交往的文人才子多,请他来一问,许是有办法。” 猜也猜得到,沈正章必然会请顾淮过来,倒是少了她跟他的直接牵扯。 周夫人着人去请了沈正章来,他一看完绣作,就道:“倒是有一位画师有复原的可能,不过还得问一问他才是。” “谁?!”周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睛,忙不迭地问道。 “在我沈家族学教书的顾先生。” 门外周学谦打起帘子正好进来,却正好听到了沈清月提起顾淮的名字,他头皮一紧,顿了一步,方进去请安见礼。 周夫人面带喜色,拉着周学谦过来道:“你表哥说,顾先生许能复原此图,你快跟你二表哥一道,叫他带你去将顾先生请来,快去快去。” 这副画的来历周学谦早听周夫人说了千百遍,他便是有些迟疑,却还是不得不去,临走前,他余光扫了沈清月一眼。 屋子里,周夫人又欣喜地问:“若是能复原,月姐儿有几成把握能绣好?” “我能绣得和原作一样,这便要看看顾先生功底如何了。” 陶姑姑帮腔道:“二姑娘的绣技我一向了解,她说可以绣得一样,那便是一样了。” 周夫人便不疑有他,又去想顾淮的事儿,虽未见过他,却听多了此人名声,莫名信任此人,她翘首以盼,恨不得一口茶的功夫就能将人请来。 顾淮今日正好教完了课,退堂要走,被沈正章给劫住了,他见周学谦在旁,又听说是帮周家的忙,一时没有做声。 沈正章也知道他已经求了顾淮许多事,但周学谦乃是沈家亲戚,他又听说那副绣作意义非比寻常,便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最后一次。 顾淮只是看着周学谦,周学谦也看着他,二人对视了一阵子,周学谦只得先开口作揖道:“此事还要麻烦顾先生,一切资费可与先生在青石斋所取相同,或高出几倍,自当由先生定夺。” 两人都认识青石斋的胡掌柜,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顾淮到底是要答应的。 沈正章揽着顾淮的肩膀,温声道:“顾兄,我保证以后再不为这些事烦你,不过此作对我姑姑来说意义重大,倒是请你出手相助一回。” 顾淮瞧了沈正章一眼,正色道:“你我之间,此等小事不必过分挂怀,领我去吧。” 沈正章笑色温和。 周学谦带着浅笑的眼睛里闪过一缕疑惑,顾淮倒是高看沈二表哥得很呢。 第29章 分卷阅读58 br /> 沈正章和周学谦一起领着顾淮去了周夫人院子里。 周夫人在明间里见的客,郑重非常,沈清月也跟了出去。 顾淮一进明间就瞧见了沈清月,心下纳闷,她怎么正好在这儿?这事儿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夫人急切地见了顾淮,简叙过一番,众人都坐下了,她便吩咐丫鬟拿了残破的绣作过来。 顾淮一看是一副绣作,他眉头轻皱一下,想起了沈正章说沈清月顾绣很好的事儿……不会是她想讨好周夫人,所以请他来画复原图……的吧? 他松开了眉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女红他不精通,却略懂鉴赏一二,眼前的这副顾绣十分精致,没有十几年功底的秀娘根本没法修补,沈清月年纪太小,她不可能有能力补绣作讨好周夫人。 顾淮随即站起身道:“可以一试,请夫人备好笔墨纸砚。” 周夫人心口跳得很快,绣作就这么一副,若是修补不好,便算是彻底毁了,她到底是攥着帕子点头应了。 周学谦的房中都有,他起身微微弯腰叫人准备。 顾淮的余光不经意地从沈清月身上扫过,道:“还有一言容晚辈讲,修画容易,不过顾绣针法多变复杂,倒是不好寻绣师。” 沈清月绞紧了帕子。 周夫人灿笑道:“多谢先生挂心,我的二侄女精于顾绣,我打算她一试。” “……” 还真的是她。 顾淮看了沈清月一眼,很快便挪开目光。 顾绣精细生动非常,她不过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也敢夸下海口。 倘或收不了场,看她该怎么办。 周学谦拿上绣作,朝顾淮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先生移步去我书房。” 沈正章很有兴致,也跟着顾淮一道去了。 周夫人等人,焦急地在明间里等着。 沈清月闲闲地捧着茶杯,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顾淮能复原成什么样子,能有几分相似。 明间里很安静,沈清月在脑子里构思着一会儿如何给丝线配色,又想着不同的地方该用什么针法。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进明间来了。 沈正章进来同周夫人道:“姑姑,复原好了。” 周夫人大惊,道:“这么快?!不可能罢!” 若要修复旧画,一则要研究他人的风格,二则要敲定技法,不到一个时辰,顾淮就画好了? 沈清月也瞪大了眼睛,那一幅图可不容易画,顾淮的速度还真的是很快。 沈正章笑着点一点头道:“是真的,怀先一会儿就过来,姑姑一看便知。” 沈清月挑了挑眉,顾淮的字,叫怀先? 不多时周学谦就领着顾淮进来了,将画作呈现在众人眼前,绣作上缺失的部分,全部填补起来,细细对比,设色、风格和技法,倒是都是一致的,抛却绣线缺失之处,整幅画如浑然天成之作,就好像刚刚画就,根本看不出复原痕迹。 周夫人轻抚着绣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陶姑姑也被画作的配色给吸引了,凑近了去看。 沈清月抬眸看去,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得毫无瑕疵,而且只是修复,并不多做创新破坏前人的心意。 顾淮的心思,好细致。 周夫人转头扬唇一笑,感激道:“多谢先生!” 顾淮道:“幸好只是绣作颜色淡了一些,并非完全消失,所以修补起来,倒不是很困难。” 周夫人却不敢小瞧顾淮,这幅绣作她在浙江请了多少人帮忙修补,都没人敢应承,沈家这位顾先生是真的不容小觑。 她接了绣品,因有陶姑姑夸口作保,当即就问沈清月,道:“月姐儿,可以修补了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干了就行。” 画作不过是修补几笔,干得很快,周夫人着人拿去次间里,沈清月和陶姑姑也跟了进去。 顾淮和沈正章还在明间。 沈正章笑对周夫人道:“姑姑,修补叔祖父与叔祖母的遗作也是美事一桩,等妹妹修补好了,我倒是想看一看。” 正合顾淮心意。 周夫人想到绣作不是沈清月特地绣就,以修补为主,便做了主,对顾淮道:“倘或先生不忙,喝一杯茶水再走。” 顾淮点头应允,与沈正章二人坐下等待。 沈清月精于顾绣,又有顾淮补画在前,修补起来很快,也是一个时辰左右,就补好了画,着人拿去给周夫人瞧。 周夫人看到画的时候,眼前都迷蒙了……竟然真的和从前别无二致,就好像母亲亲手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一样。 陶姑姑看着啧啧称奇,她不是没见过顾绣,也见过沈清月在画上绣的作品,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画作普通了,虽看得出她绣技很高,却没有眼前这副绣作的美感,山水鸟兽,十分生动活泼。 周学谦看完画作,便看了沈清月一眼,与她相视一笑。 沈清月面色 分卷阅读59 柔婉,又微微低头,脖子稍稍弯曲,如天鹅长项,优雅高洁。 顾淮端起茶杯,饶有深意地扫过沈清月的脸庞,他抿了一口茶,眼皮半垂的之时,若有似无地看着她那一双巧手,不仅干净瓷白,还灵巧非常,就好像天人所赐。 他紧紧地握着茶杯,喝了半杯茶水,微苦的茶水滑进肠肚,在喉间留下淡淡的涩味,却散有一缕清香,沁人心脾。 沈正章拿着绣作问顾淮,道:“怀先,你要不要看一眼?” 顾淮眼光极快地掠过绣作,绣线用的是老嫩、浓淡等各种中间色调,进行补色和套色,配色极为和谐淡雅,绣作顿时精致高雅了数倍。 而且最要紧的是,她跟他一样,非常地尊重原作,没有为了炫技而随意发挥。 沈清月眼光很好,品味也很高。 顾淮速速拉回视线,淡声道:“沈二姑娘所绣,我怎好多看,便不看了。” 沈正章毫不意外地笑道:“就知道你最是正经之人。” 周夫人和陶姑姑也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即便这还不至于涉及男女大防之事,但顾淮这般严肃正派,还是叫人高看的。 周学谦深深地瞧了顾淮一眼,拿回绣作收起来。 怎好多看,怎么还是看了? 好一个最是正经之人。 周夫人喜色满面,刚使了个眼色给丫鬟,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了。 外面的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三夫人四夫人来了。” 吴氏和沈清慧的母亲赵氏来了。 周夫人诧异地很,很快便起身迎客。 吴氏和赵氏来了,不仅她们来了,还分别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过来。 一屋子人相互见过礼,复又坐下,两个绣师分别站在吴氏和赵氏的身后。 吴氏恨恨瞧了沈清月一眼,赵氏便道:“妹妹,我听说你有一副要紧绣作要修补?正好我认识一位顾绣绣师,今儿顺便替你请回家来了。” 吴氏扬眉笑着对周夫人道:“妹妹,我请的绣师是松江府来的,自幼便学顾绣,技法特别精湛。” 沈清月压着嘴边的笑意,这位堂姑姑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刻意讨好反而令她生厌,吴氏和赵氏算是踢到石头了。 周夫人脸色果然一僵,她这才在沈家住几天呢,刚说沈家乌烟瘴气妯娌不和,几个嫂子竟然就打主意到她头上了,她扯了个笑容,道:“多谢二位嫂子好意,不过那绣作月姐儿已经替我修补好了,倒是叫二位费心了。” 两人一听,面色一变,看向沈清月……怎么这么快!这还没到午时呢!请画师到修补绣品,有那么快? 赵氏不服,攥着帕子佯装惊喜道:“当真?且叫我们看看月姐儿修补得如何?” 周夫人不好推辞,叫周学谦拿了母亲遗作给她们观赏。 二人鉴赏过了,站在后边的绣师也探着脑袋看了一眼。 吴氏身后的绣师扯了扯她的衣裳,她还了画,便往后一靠,听那绣师在她耳边道:“……这副绣作,那位姑娘绣得不尽心。” 吴氏睁圆了眼睛,压低声音道:“何解?” “有些该用刻鳞针的地方,她用的是接针,有些偷懒了。” 赵氏也听到了,便询问了身后的秀师一样,见对方点头,便高声道:“月姐儿,你姑姑信任你,你怎么这样替长辈办事儿?” 一屋子人都朝赵氏看过去,她重复了一遍吴氏带来的秀娘的话,斥责沈清月道:“月姐儿,我还以为你是个心善的,没想到不过是来你姑姑跟前故意讨巧的!” 周学谦心口一紧,他没想到沈家两位长辈,就这样朝着沈清月发难,丝毫不怜惜晚辈。那吴氏,还是表妹的继母,还不知平常怎么磋磨她的! 沈正章脸色有些难看。 顾淮若有所思地朝沈清月看过去,难怪她凡事都要算计,沈家内宅乱七八糟,她怕是迫不得已。 不过,他好像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她收拾蠢人。 倒是有趣得紧。 周夫人看着绣作上几处针法,的确用像她们所说,有些地方修得简单了些,她虽然不解,却未怀疑沈清月的动机,只是温声问道:“月姐儿,这是何故?” 沈清月面色如常,从容道:“若是替姑姑新绣一副作品,绣羽毛之处,自然像二位绣娘说的那样,要用刻鳞针法更为生动,可是这是叔祖母遗作,一切应当遵循老人家旧有针法,才是心存敬重,也未坏了姑姑对先人的一片思念之情。” 顾淮睫毛轻颤,果真如此,跟他料想一样。 众人听着心头一凛,沈清月思虑周到,说得入情入理,两厢对比,不知道谁更刻意! 吴氏和赵氏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茶杯,眼神都不敢往周夫人和沈清月那边瞧。 周夫人嘴角挂着笑容,看了看绣品,又看向顾淮:“我瞧顾先生下笔似乎也未自作主张。” 顾淮点头答话道:“是,因为晚辈心中所想……与沈二姑娘所言一致。” 分卷阅读60 r /> 沈清月捧着茶杯垂首,未来的顾阁老这是在夸她吗? 他的嗓音一贯低沉微哑,像是含着砂砾说话,她的耳廓莫名发痒,耳朵尖都红了微许。 第30章 沈清月尊敬逝者的体贴心思,很叫人心生好感,周夫人和周学谦等人都赞许地看向她。 吴氏与钱氏二人倒是有些不自在,不过吴氏很快便转脸看着沈清月,企图挽回自己的嫡母形象,笑道:“就知道月姐儿是存了一片孝心。”她又看向赵氏,讥讽道:“弟妹下次可不要冤枉了我家月姐儿!” 赵氏险些仰倒。 挑刺儿的话分明是吴氏带来的绣师说的好吗! 不知道谁想冤枉沈清月! 赵氏正要回嘴,周夫人皱了皱眉头,不乐意这妯娌两个在她这儿闹将起来,便提高了声音,看着沈清月笑道:“月姐儿,你帮了姑姑这么大的忙,我倒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还不等沈清月回答,赵氏就嘴快道:“那不如问问月姐儿自己的意思。” “……” 丫鬟春叶想造反捏死赵氏。 “……” 周夫人只想把这蠢妇给轰出去。 “……” 吴氏目露欣喜。 这下子好了,赵氏提都提了,周夫人便是想自己拿主意谢沈清月,反而不好开口,沈清月就更难开口,要多了是贪心,不要和故意少要又是矫揉造作。 沈正章与周学谦也忧愁地看着沈清月,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顾淮捏着茶杯,面色淡然,嘴角微抿了一下。 气氛僵得化不开,但事已至此,周夫人只得笑问:“月姐儿可有什么喜欢和想要的东西?” 除了看戏的两位,所有人都替沈清月揪紧了心。 沈清月盈盈福身,婉约笑道:“听说台州府海鲜丰盛,倒是不知道姑姑可有带一些海货到京城来?” 这当然有,台州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很多东西不易保存,腌制好的干货是最好食用的食物,周家人带了不少上路,还准备了一些送去了沈家厨房。 周夫人道:“有,还有很多,你想要多少?” “几斤便足以。” “这个容易,一会儿我叫人送你院子里去。”周夫人又替沈清月说了句话:“台州府海鲜很好,我带的保存的也很好,你拿去尝一尝新鲜也不错。” 赵氏冷哼一声,讥笑道:“倒是没听说月姐儿喜欢吃海货?” 沈清月却低头道:“我的确不爱海鲜,不过我母亲喜欢。” 吴氏愣了一下,她喜欢? 她可不喜欢,腥臭之物,有什么好吃的。 吴氏抬着下巴笑道:“月姐儿怕是记错了吧,我怎不知我何时爱上海鲜了?” 借她的名头博孝顺名声,没那么好的事儿! 周夫人绞着帕子,面色有一丝尴尬,这吴氏真的是一点都不给沈清月留颜面,不过沈清月也是傻孩子,怎么正好撞吴氏的头上去了。 赵氏接了话道:“月姐儿,你这虚伪性子跟谁学的?沈家可没有这样的家风,你倒不如大大方方找你姑姑要些你想要的东西,你姑姑疼爱你,难道还能不给你?你这样装模作样,倒是显得长辈们不舍得疼你似的。” 浅浅的讥笑声中,沈清月却声音低柔地道:“生母忌日将至,听父亲说母亲生前惯爱海鲜,所以想祭给她,想必姑姑亲自从台州府带来的,必是精心挑选,比市面上卖的要好得多。祭给我娘亲,聊以慰藉当女儿的一点思念之情。” 她的声音很轻,不疾不徐地将嘴里的话吐出来,柔婉之中带着些许坚韧和隐忍,仿佛在克制着对亡故生母的想念,立显一片拳拳孝女心。 顾淮握着茶杯的手顿然收紧……他这才想起来,她是个没有母亲的小姑娘。 吴氏脸色登时黑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她才是沈清月名义上的嫡母,这死丫头片子好端端提死了的那个干嘛!反而显得她居心叵测! 周夫人眼眶微热,不知是在同谁道:“嫂子倒是小看月姐儿了。” 赵氏扯了扯嘴角,目光闪躲,吴氏的脸色更加难看。 沈正章和周学谦面色愤然,若非因在座的两位是长辈,他俩简直不能忍两个妇人这般欺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周夫人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朝着赵氏和吴氏高高地端起了茶杯,冷着脸看着她们,赶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吴氏和赵氏当然看得出周夫人要送客,也都没有脸皮再坐下,一同起身,向周夫人告了辞。 陶姑姑很识趣,一道走了。 顾淮不好多待,也起身告辞,周夫人叫周学谦去送他,又拦下沈正章,私下里交代他,道:“今日之事……你可要交代顾先生,勿要外传。” 周夫人毕竟借住沈家,若两位嫂子在她这里传了什么坏名声出去,她到底也要担待几分责任,她这刚来沈家借住没 分卷阅读61 几天,根本不想白受这个委屈。 沈正章道:“姑姑放心,怀先一贯寡言少语,不是喜欢饶舌之人,他在沈家教书几年,尚未听他谈论过一桩沈家私事。” 周夫人面色松快了一些,又道:“还有修补绣作的事,我也不知道如何谢他,你替我拿个主意,是给银子还是……” 沈正章道:“我与怀先同窗一场,请他来帮忙,若给银子倒是不美,不如我替姑姑搜几本好书给他,再送他一些作画相关文具,传出去倒是一桩雅致美谈。” 周夫人笑着连连点头应允,待沈正章走了,才拉着沈清月的手,亲昵道:“月姐儿,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沈清月摇摇头,浅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周夫人挽着她往次间里去,问她:“月姐儿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沈清月抬眸道:“不是说好了要一些海货吗?” 周夫人失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实心?今儿可别跟姑姑客气,姑姑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谢谢你。”她语气一顿,继续道:“既你不会拿主意,便由我做一回主好了。” 沈清月再不推辞,提起笸箩,福一福身子告辞。 人都走干净了,周夫人略有些疲惫地靠在罗汉床上,沈家内宅真是乌烟瘴气……老宅得快快收拾出来才是,便是要修葺,也得等先住进去了,边住边修补扩建才好。 三夫人和四夫人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她们两个人生出来的女儿,还想配她的宝贝儿子学谦,周家是万万看不上的! 周夫人捧着修补好的绣作出神,沈家也不全然没有好姑娘,还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就是可惜了沈清月这丫头的命实在不好。 修补顾绣一事过后,京城下了一场骤雨,连续两日不止,待到云收雨停,雨过天晴,池塘和雁归轩水缸里的水面,都涨高了一些,添了些许波澜,天气似乎凉爽了一些,少了一缕夏日的燥热。 绿阴遮到廊檐,沈清月穿了件挑线裙,外罩湘妃色宝相花褙子,略施粉黛,容颜娇俏。 她领着丫鬟一道去了同心堂。 顾绣一事,恐怕传开了,她不好跟棋艺一样推说只是偶然赢得,还得去二伯母那边赔罪才是。 沈清月到了同心堂去找方氏,正好顾淮也在棋房里教沈清舟下棋。 她去找了方氏,进去便垂首屈膝,细声道:“二伯母,我来了……” 方氏身边只留了一个丫鬟,她笑吟吟地看着沈清月,嗔道:“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毕竟沈清月那样的绣技,还需要跟她学个什么! 沈清月红了脸,没有起身,诚诚恳恳地道:“侄女实在不知可以借什么之故来亲近伯母,便只好藏拙,以求伯母青睐。我自知此举不可取,不过侄女绝无旁的心思,还请伯母见谅……” 她此言倒是出自肺腑,前世就那样了此残生,真心之人寥寥无几,即便二伯母不能帮她任何事,她也想要亲近二伯母,而且还有四妹妹跛腿的事,一直横在她心头,一日不了,便牵挂一日。 方氏面容婉和,前两日的事,她早就听沈正章绘声绘色地说了,吴氏和赵氏怎么与沈清月针锋相对,如何为难欺辱一个小辈,她早就心中有数。 别说都是一家人,便不是一家人,但凡有些恻隐之心的人,都不看不下去这等事。 何况方氏向来是喜欢亲近沈清月的,不过从前这丫头怕了吴氏,不敢到她这儿来,她才不好主动伸以援手,沈清月清醒过来,知道如何择选前程,她其实欣慰居多。 方氏自认身为长辈,有教导之责,她起身扶起沈清月,温声道:“咱们是家人,你想来我这里,因着你与你哥哥妹妹们血脉相连之故,你想来就能来。” 沈清月眼睛泛酸,血脉相连四个字从前只是听说,却没有真心实意地感受过,如今倒是从二伯母口中切切实实地感知了一回。 两人静坐一会儿,方氏看了一下沈清月的绣技,又问她:“听说你棋也下得很好?” 沈清月道:“棋艺倒是不敢抬举自己,赢了表哥,却有运气在里边。” 方氏若要看她棋艺,必然是叫顾淮来考她,在他面前,她哪里敢称一个“好”字? 方氏果然又道:“听你哥哥说,你那日棋下得很好,虽然有些瑕疵,却也是天赋难得。” 正说着,沈正章进来给方氏请来,见了沈清月在,方才在外又隐约听到她们在谈论下棋的话,便道:“妹妹是在挂怀那日下棋走错的几步路吧?这不正好怀先在此,不如请教他去。” 方氏笑着,好像也很想看一看沈清月的棋艺。 沈清月不忍见他们两人惋惜,只能点了头。 第31章 顾淮在教沈清舟下棋。 正好一局棋罢,沈清舟轻叹道:“又输给先生了。” 沈清月等人进来正好听见了,方氏与沈正章俱是一笑。 屋子里原本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出去 分卷阅读62 了,沈清舟连忙起身迎人,顾淮也朝方氏作揖行礼。 方氏笑道:“先生不必客气。” 沈正章亦是温润一笑,同顾淮道:“怀先,还记得上次我二妹跟我表弟下的棋么?” 顾淮颔首道:“记得。” “记得正好,那局棋我记得你说有瑕疵,我倒也很好奇,怎么补救,正好棋具皆全,你且与我妹妹博弈一局,指正一二。” 沈清月脑子里尽量地回忆起棋局,唯恐一会儿在他跟前露怯,暴露了别样的情绪。 顾淮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沈清月的手,一想到要跟她对弈,他的喉咙就微微发紧。 他不能再跟她下棋。 顾淮便道:“不必沈二姑娘与我对弈。” 众人俱为一愣,沈清月抬了抬眉毛,心里也猜到了几分,虽然她几次暗里借他之手御敌,却老是牵扯上他,又总叫她看见她牙尖嘴利的模样,只怕他这样的正经人君子,早就厌恶了她这样的小人才是。 沈正章皱着眉头问道:“何故?” 顾淮道:“我未曾忘记棋局,我自己摆出来便是,亦可点评一二。” 沈正章了然一笑,道:“是了,怀先过心不忘,倒是省时间了。” 过心不忘? 也是,她学了他的路子,顾淮怎么能视而不见。 随即沈清月心头一暖,难怪沈正章总是夸顾淮是君子,此话倒是不假,他到底是给她留了几分颜面。 阁老就是阁老,目光深远,志在千里,看来这等小事应该不会与她这小女子计较……的吧。 沈清月微笑一下,跟着进了棋房,等顾淮复原了棋局,在她失手的地方细致点拨,果然将黑子气势大大增加,白子虽还是死路一条,却几乎全军覆没,没有敌手之力。 观棋者无不点头赞叹。 沈清月也认真盯着棋盘,心里已经写下了一个“服”字,顾淮将她的棋路修到近乎完美,她正看得入神,耳边就传来他微哑的嗓音:“沈二姑娘以后下棋不需有仁慈之心,总是要赢的,举棋不定,反而拖延棋局。” 他的声音很好入耳,听起来很舒服,因为离得近了,甚至有些余味儿绕耳。 沈清月心中一怔,随后抬眸看着他,屈膝谢道:“谢先生指点。” 顾淮又看向沈清舟,道:“坐罢,再开一局。” 沈清月等人自然不再叨扰,离开棋房之后,却隐约听见顾淮道:“生布棋要留有一线生机,不要将人逼至绝处,否则以你之力,唯恐反噬……” 后面的话,沈清月就听不清楚了,但她的眉毛却蹙起来了,顾淮为何用完全不同的法子教她和沈清舟? 不等沈清月多想,方氏就拉着她进去,替她绣一副顾绣《蝶舞图》,她自不会拒绝。沈正章离开了同心堂。 待沈清月的图绣完了,时候已经不早,顾淮也来辞了方氏。 沈清月心中存疑,稍稍慢了顾淮一步,离开了同心堂,领着丫鬟追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步子快,顾淮才将将出门,还未走远。 沈清月唤住他,顾淮转身看她,态度冷淡而疏离,问道:“沈二姑娘有何事?” 他比她高,要放低视线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以师礼待之,尊重着道:“倒不知先生为何以截然相反之法,教授我与四妹妹棋艺。” 顾淮不加思索道:“沈四姑娘年纪尚幼,学棋在其次,重在为人处世的道理。”他略微一顿,目光落在她瓷白的手背上,嗓音低哑了两分,道:“沈二姑娘不同,遂以不同之法教之。” 虎狼环伺,如何能给人留有余地,自保才是要紧。 沈清月却是神色一滞。 她不同? 他的意思是说,她的心机不同,别样深沉吧。 沈清月未有多言,低头辞别,便领着丫鬟回去了。 —— 五月将至,天气渐热。 院无风,柳丝垂,闺人昼寝。微风吹,汗透香,薄衫生凉。 沈清月夜里洗漱过了,躺在床上冥想,丫鬟春叶给她轻轻地打着扇子,絮絮叨叨地说着院子里的事儿,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姑娘,姑奶奶说是要搬出去了。” 周夫人娘家的祖宅已经收拾出来,她和周学谦打算搬出沈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周夫人这些日,除了应允给沈清月的海货,很是往雁归轩送了些好东西过来,有绫罗绸缎,也有姑娘家用得上的一些头面。 春叶还是有些舍不得周夫人走的,她巴不得对她们家姑娘好的人,越多越好。 沈清月听着耳边的蝉鸣,道:“迟早要搬回去。” “姑娘明儿去看看姑奶奶吗?” “估摸着家里要给姑姑置一桌酒席,去吃酒就是了,别的再不去了,等他们回家安顿好了,我再送些东西去便是。” 黑夜漫长,主仆二人说着说着就都困了,春叶放下扇子,吹了蜡烛,回到自 分卷阅读63 己的小榻上睡着。 第二日,果然柳氏的丫鬟到各房各院来传话,说是三日后要在花厅替周夫人置一桌酒席,另还有贵客来家中,请诸位姑娘们精心打扮了再去吃酒,勿要失了体面。 沈清月一时想不起来,这个时候是什么贵客会来沈家,不过她也不奇怪,今年开新科,赶考学子已经陆陆续续赶往京中,沈家许多旁支亲戚这个时候都开始来借住了,前世她只挂念张轩德,却未将这等事放在心里。 想一想,还真是分不清轻重,那样的男人,竟也值得她浪费大好青春。 沈清月打扮了一番,穿了绯红的裙子,淡扫蛾眉,娇艳却不过分张扬轻佻,熬好了银耳莲子汤,便提着食盒去了园子里。 她知道,周学谦没搬出去之前,会在花园隔壁的书房读书,去院子里逛一圈,就能看见他。 能和周学谦见面的日子不多了,沈清月至少得摸清楚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有没有一点点好感。 到了进花园的甬道,沈清月果然看见了周学谦在书房里,还有几个哥哥作陪,除此之外沈清慧也在。 想也知道,沈清慧是绝对会来的,沈清妍没来,大抵是因为佛经没抄完。 沈清月大大方方地走进了书房,跟哥哥们见了礼,不过也仅仅是见礼而已,便放下东西道:“哥哥们读书辛苦,妹妹煮了些莲子汤给哥哥们消暑。” 几位爷正嫌闷热无趣,这银耳莲子汤,倒是来得正好。 待分发了甜汤下去,沈清月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周学谦身上,道:“哥哥们先喝着,我去园子里逛一圈再来取回碗具。” 周学谦欲言又止,还是沈正章开了口,道:“二妹,园子里热,不如就在这里坐一坐等我们喝完。” 沈清月摇头笑道:“不了,我看我一进来,哥哥们都没心思读书了,我不过是想你们解乏,却没想打搅你们,若留下,岂不跟我的本心背道而驰?” 几个爷笑看沈清月,越发觉得这个妹妹贴心可人。 沈清月说完立刻就走了。 两厢对比,沈清慧倒是显得有些厚颜无耻,她也不好赖着,领这丫鬟气呼呼地回去了,不过她心里记下了,明儿不能空着手来,得带喝的东西来! 园子里,沈清月在里边闲逛,凉亭地势不高,风吹进去,都被周围的大榕树给遮住了,她便又去了水榭。 水榭四面开阔,临水而建,风一吹,浑身舒爽。 沈清月才站了一会儿,就听到长廊外有脚步声,她一回头,就看到周学谦大步走过去,她面带笑色,远远地就福了身子。 虽有丫鬟在场,周学谦也唯恐唐突沈清月,他站得很远,同她见了礼,才微笑温声道:“二妹妹,我们用完汤了,你去取了早些回去,外面热。” 他声音轻柔开朗,听起来很舒服。 沈清月笑着谢他:“多谢表哥关心,我一会儿就去。” 周学谦心里明白她在避嫌,要晚他一步去书房,便转身要走,刚转了身,他又转了回来,定定地看着她问:“后日我就要搬出去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柔声道:“我知道。” 周学谦视线微闪,嗓音愈发轻微,道:“那……妹妹明日还来吗?” 沈清月心下一动,笑容更明媚,婉声道:“来的。” 周学谦扬唇笑望她一眼,又作一揖,才离开。 沈清月等了一会子,才捏着帕子出了水榭。 这一趟,不虚此行。 沈清月还未出院子,便看见花匠往园子里搬牡丹花,用轻纱遮住,却难掩其国色天香,隐隐约约可见是名贵的品种。 奇怪了,沈家可少有人喜欢赏牡丹这等风雅之事,便是二房的伯父伯母喜欢,那也只会着人搬去他们院子里,不会送到花园里来。 沈清月便问了一句:“这是谁让送进来的牡丹?” 花匠答说:“前院管事说,是大夫人要的。” 沈清月脑子里闪过一丝什么,却抓不住,便取了碗具回了雁归轩。 第32章 大夫人柳氏从外购置了五盆牡丹花,有碧纱笼、冰肌玉骨、朝霞映日、丹皂流金和贵妃插翠,每一朵都开得很好,几盆花放在一处,可谓是花团锦簇,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花匠将花都摆弄到了花园里,管事妈妈便立刻去禀报了柳氏。 柳氏当即皱着眉道:“这花儿金贵的很,每一株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折一朵便要损失百两。这两日天气不定,一会儿炎热一会儿刮风,客人还有两天才来,另请匠人照顾未免太贵了……” 可是不请,出了事老夫人可是要生气的。 柳氏掐着手里的帕子,哼了一声,不当家的人根本不知道财迷油盐贵,府里上上下下办什么事儿都要钱,偏偏上下都要面子的很,若非是她当家,补贴无数,只怕沈家根本没有这份体面。 王妈妈打发了其他下人,关上门跟柳氏两个人说话,道:“要 分卷阅读64 不夫人索性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将此事交给三夫人或者四夫人做。” 柳氏眉头一松,缓缓摇头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主动给她,她怕是要记恨我,你去找个丫鬟漏些话风给三夫人院里,叫她自己来来求我。” 眼下吴氏的日子可不好过,沈世兴厌她,老夫人也不待见她,她又失去了灶上和后山的事儿,基本捞不着钱,柳氏还听说,她用了不少钱打发被赶去庄子上的吴妈妈,只怕是捉襟见肘,自顾无暇。 这么好的一个讨好老夫人的机会,她不费尽心机去求才怪。 王妈妈当时就去办了。 果不其然,吴氏求上了门来,她见了柳氏先是诉苦,又道:“大嫂,我从前也不是没有帮过你,你灶上的事出错时候,不也是我给你兜的底?否则毒死婆母,大嫂你还能好好坐在这儿?现在老夫人冷落了我,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提起这个柳氏就冷了脸,灶上的事原先是她的人管,没成想在老夫人跟前出了点小差错,煮的一道粥,跟老太太平日里吃的药冲突了,这才叫吴氏用一个懂药膳的媳妇钻了空子,阻止了老夫人吃下那道粥,随后便接管了厨房,还美曰其名替妯娌分忧。 吴氏分明是早就知道纰漏,却隐而不说,故意要等柳氏犯错,顺势抢占灶上管事权,到头来还要卖柳氏一个好。 柳氏心里发冷,脸上却笑着,语气里似乎带了些许不情愿,道:“不是我不给你照顾,但是这花儿娇气的很,很容易死,我怕你照顾坏了,老夫人责怪你,岂不是我的过失了?” 吴氏也不笑了,就道:“客人还有两天就来,花再怎么娇气,也死不了那么快!何况我院子里有个丫头会侍弄花草,我自有法子照顾!” 柳氏仿佛无奈,道:“好吧,花就在园子里,你领人去跟佳梅做个交接,仔细搬去你院子里。” 吴氏这才满意地笑了,起身离开,柳氏的大丫鬟佳梅跟了过去。 人一走,吴氏就拉下了脸,道:“蠢妇!” 王妈妈跟着一笑,道:“三夫人那一套,从前对付二姑娘还可以,倒是把她整治得服服帖帖的。” 柳氏淡淡地看向外边儿,道:“可惜二姑娘也长大了,再不吃这一套。” 王妈妈敛了笑容,吴氏到底是东昌府小县城里来的。 柳氏又道:“这花儿若真出了岔子,老夫人必要生气,省得牵连我们,你再去着人买几盆普通的牡丹顶上。” 若真出了事,柳氏其实乐见其成,灶上的事儿,老夫人只是为了惩罚吴氏才不许她管,却并非因为她管的不好。 这回牡丹要出了事儿,吴氏最后得自己兜着,倒时候柳氏就能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在老夫人跟前说是吴氏拿灶上的人情逼她的,再用普通的牡丹救急。如此一来,既省钱,解决了问题,又不用承担责任。而且从此以后,老夫人更加厌恶吴氏,灶上的事儿,吴氏是再也别想要回去了。 再不济,吴氏也许会转嫁给沈清月,那就更好了。 柳氏希望沈清月一辈子都别嫁出去才好。 王妈妈是柳氏心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当下就去差人悄悄摸摸地买了几盆普通牡丹。 雁归轩。 秋露去花园里采摘了荷叶,回来做荷叶蒸虾。 还没到用冰的时候,屋子里闷热,沈清月坐在廊下乘凉,看见秋露将绿绿的大荷叶举在头顶,兴奋地跟夏藤说着话,隐隐约约能听到“牡丹”二字,后来又似乎听到“三夫人”,她便招招手,叫秋露过来问话。 秋露道:“奴婢看到牡丹花搬去三夫人院子里了。” 沈清月蹙着秀眉沉思,牡丹花的花期不长,说明贵客很快就要来。精品牡丹又十分娇贵,柳氏母为客人买的牡丹自己不请人照顾,却叫吴氏照顾,依她的性子,绝对不是做人情,看来有祸水东引之嫌。 很有可能柳氏还是让吴氏主动上门求她的呢! 柳氏害吴氏这不奇怪,她也不是第一次对妯娌下黑手了。 沈清月担心的是,吴氏这蠢货,只怕也会祸水东引,做得好了是她的功劳,做不好肯定就是雁归轩的麻烦。 若真祸临雁归轩,那就说明很多事和前一世不一样了。 前一世因为沈清月的隐忍和懦弱,吴氏一切顺利,一没有和沈世兴夫妻关系不睦,二没有惹得老夫人心烦,不存在要去求柳氏的事情,也就没有牡丹之事。 沈清月不知道,在她不经意地改变当中,到底还有发生了什么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事。 她握着手里的剪刀,吩咐道:“春叶,去看看我父亲在不在万勤轩。” 春叶去了一趟万勤轩,回来传话说,沈世兴正在书房里。 沈清月换好了衣裳,正要带着剩下的绿豆汤去,沈世兴就来了,笑望着她道:“月姐儿,听丫鬟说,你叫丫鬟来寻我了?” “天气渐热,女儿煮了绿豆汤要给您送去。” 沈世兴大步走进屋子里,笑道:“我这不是就来了,我才将 分卷阅读65 听说,你会下棋?” 现在才听说? 沈清月柔柔地笑了笑,道:“略会一些,侥幸胜了周表哥。” 沈世兴捋着胡子,眼带笑意道:“赢了就是赢了,怎么能说是侥幸。” 沈清月面带笑色道:“侥幸就是侥幸嘛。” 在父亲面前,总要给周表哥留些面子的。 沈世兴搓一搓手,道:“你这里可有棋子?我从前也爱跟你大伯二伯切磋棋艺,说起来有好长时间没有碰了。” 沈清月一愣,她还真不知道,沈世兴会下棋?她轻声道:“有的。”随即吩咐丫鬟去拿棋盘和棋子来。 春叶翻找了棋盘出来摆在炕桌上。 沈清月问:“父亲要什么子?” 沈世兴半开玩笑地道:“自然是让你先下,我再让你九子,且先说好了,爹赢了你不许哭鼻子!” “……” 沈清月嘴角一抽,真是大言不惭,顾阁老的棋艺可是天子都夸赞过的,她即便没有学得他的十成,那也有六七成,沈世兴的棋艺可以说是名不见经传,还要让她九个子。 她从善如流地捡了九颗黑子,落在棋盘上,摆成九宫格形状,才道:“父亲请。” 沈世兴兴致勃勃落下白子。 一刻钟过后。 沈清月索然无味地看着棋盘,抿紧了嘴角。 让她九子啊。 怎么不直接让她赢算了,这样沈世兴颜面还保留了一二。 沈清月压根没用心下,随便走了几步,沈世兴自己偏要往死胡同里钻,她又不能让得太明显,却还是接连吃了他好几个子。 沈世兴盯着棋盘涨红了脸,根本无路可走了啊,他忽然笑呵呵地丢了棋子道:“……爹手生了,手生了。” 沈清月也放下棋子,笑道:“女儿经顾先生指点一二,正好对了父亲的棋路,要是换一个法子下,怕是难以取胜,也是侥幸了。” 沈世兴抬眉问:“顾淮?” “嗯,他教四妹棋艺,那日我与周表哥的棋局他后来瞧过一眼,便在二伯母和二堂哥的面前,点拨了我两句。” “哦。”沈世兴又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去衙门里瞧瞧,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我替你顺路带回来。” 沈清月一喜,她正有此意,说了一样东西给沈世兴,叫他带两斤回来。 午时,太阳炙热,烤着大地。 吴氏院子里,五盆牡丹放在她的房间里,她吩咐丫鬟秋草好生盯着不许人进来碰到丁点。 秋草就是平日里侍弄花草的丫鬟,不过她只会减去多余的枝和除草,养这样娇贵的花,她可是不会的。 牡丹花层叠开放,富丽堂皇,秋草一见吴氏这般重视这几盆牡丹,心里忐忑的很,她只得硬着头皮禀了吴氏:“夫人,这花奴婢恐怕照顾不好,要不您请园子里的花匠照顾一下?” 吴氏将手里的杯子狠狠地一摔,斥道:“院子的花草不是你照顾的吗?芍药和牡丹难道不是一个照顾方法?” 秋草声音发颤,道:“普通牡丹还好照顾,这牡丹开得跟神仙花儿似的,奴婢哪里会照顾,您看,这花好像要蔫儿了,还是请园子里的花匠来罢!” 吴氏一看,牡丹果然在渐渐失色,这回要来的客人可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要出了事,老夫人饶不了她! 思来想去,她本打算还给柳氏,可是一想起柳氏但是提了醒,便晓得柳氏必然不会答应,吴氏黑着脸命令道:“快去把园子里的花匠请来!” 秋草忙不迭跑去了。 花匠来的很快,回话也回得很利落,道:“夫人,这花不好照顾,奴婢没有经验,您还是赶紧去外边请专门照顾精品牡丹的花匠吧。” 时间不等人,几朵牡丹渐有颓色,吴氏绞着帕子吩咐人快去请花匠进府。 一个时辰后,下人领了花匠进来,花匠说这种牡丹他照顾不好,如果要请有能力的花匠,至少得三十两一天。 关键是,还不一定请得到。 吴氏看着缺水的牡丹,脑子嗡嗡作响,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她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三两,这到底是什么牡丹,竟然那么宝贵! 第33章 牡丹花太娇贵,吴氏眼看着花儿没有刚送来时候那么精神,吩咐丫鬟秋草去打水过来浇灌。 秋草手里拿着水瓢直发抖,她颤声问吴氏:“夫人,这、这浇多少合适啊?” 吴氏瞪她一眼,道:“这你还来问我!你平常怎么养花的!” 秋草皱巴着脸哭起来了,这牡丹花一看就价值不凡,她根本敢下手。 吴氏实在看不过眼,夺过水瓢,可她的手也顿了一下,才浇灌下去,却没想到这一浇就浇坏了,这一盆牡丹好像蔫儿的比别的牡丹快得多! 这下坏了,吴氏焦急得坐立不安,一时又恨上了柳氏,可偏偏人家柳氏已经提醒过她了,现在想把花送回去 分卷阅读66 ——晚了! 她想了半天,也只有将灾祸转嫁到沈清月的头上才是最好的法子。 吴氏看了一眼牡丹,虽说没有刚拿回来的时候那么精致,却还是芬芳馥郁,颜色夺目了,这时候倒是好脱手,再迟就来不及了。 不过不能直接将花扔给沈清月,毕竟她也不是傻子,绝对不会接。 吴氏的心慢慢定下来,她着人去叫了林妈妈过来,二人商定下了,便一道到永宁堂去举荐沈清月。 沈清月亲自侍弄雁归轩的菜和花朵,而且还养的很好,内院里的人都知道的。 老夫人还迟疑着问了一句:“月姐儿能照顾好吗?” 林妈妈回话道:“姑娘若不会养花,自会回绝,再另请匠人不迟。” 柳氏一个人当家不容易,而且这次请来的客人是老夫人的娘家人,按照公中支出的惯例,花费那么多银子的确不合规矩,都是柳氏私下里补贴了不少。 老夫人听了吴氏和林妈妈的话,只是淡声道:“若月姐儿会打理就让她打理,不会就算了,去请个匠人回来。” 吴氏应下一声,笑着走了。 从永宁堂出来之后,林妈妈却有些忧心和后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旧伤之处,道:“若是三老爷知道了……” 吴氏冷冷地扫了林妈妈一眼,道:“你怕什么?方才不是跟老夫人说清楚了么,你把花好好送去,月姐儿收了就是她养,她不收才是我的事儿。既是老夫人的吩咐的,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她又叮嘱一句:“我自有法子传话让她一定收下,客人来之前的前一天,你去看看花死了没有,要是没死,全部给我弄死!” 林妈妈闭了嘴,脸上却有些犹豫。 吴氏回了院子,将五盆牡丹又浇了个透,才亲自领着小丫鬟们,将花都搬去了雁归轩。 沈清月正坐在房里,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便起身出去看,一看见丫鬟们跟在吴氏鱼贯而入,五盆牡丹花流水一样送进来,她从容不迫地走过去。 林妈妈也进来了,她走到沈清月身边站着。 沈清月朝吴氏福一福身子,面色淡然。 吴氏瞧着沈清月笑一笑,道:“月姐儿,老夫人的贵客要来,买了几盆牡丹回来,听说阖府上下就你会侍弄花草,请你代为看管一二。”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老夫人指定了沈清月来照顾花草,不容拒绝。 长辈指定晚辈做的事,晚辈若拒绝了,那便是不孝,而且一般晚辈还会担心,长辈会不会因此厌恶她。 吴氏料定沈清月绝对不敢拒绝。 林妈妈在旁听着,没有插嘴。 沈清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时间叫人瞧不出她的心思。她不知道吴氏到底是怎么去老夫人面前说的,竟会让老夫人答应下来,倘或她拒绝了,即便这差事推脱了,只怕也要在老夫人心里留一根刺。 她又猜想,或许老夫人的意思根本不是这样的,是吴氏自己编造出来的,那就有趣了,她若现在直接去回了老夫人,便可揭露吴氏的心思。 吴氏直勾勾地看着沈清月,攥着帕子的手,关节处略有些发白。 沈清月微微一笑,试探着道:“承蒙老夫人厚爱,我却只会种些蔬菜,牡丹精贵,怕是照顾不好,不过不能让您为难,我这就亲自去回了老夫人。” 吴氏果然面色一变,左脚踏出去,恨不得拦住沈清月,她对林妈妈使了个眼色。 林妈妈走到沈清月身边,拳着手在她耳边劝道:“姑娘,老夫人交代了你,若是拒绝了,只怕老夫人要生气,何况这花期还长着,不过照顾一两日功夫,您还是有功的,难得能讨老夫人喜欢的事儿,不做白不做。我也就是建议姑娘,听不听还是姑娘的事儿。” 这话说的进退有度,若是普通小娘子听了,怕真是难以拒绝。 吴氏也放松了身体,笑着道:“本来我想让我院里的人照顾,偏巧没有一个会养花的,所以老夫人特地点了你,月姐儿你不愿就算了,倒是无妨,我这就命人将花抬走。” 沈清月心下冷笑,若是只有吴氏开口,她现在就去老夫人跟前对质,不过既然林妈妈开了口,便可一箭双雕,自然是顺势而为得好。 她仿佛是将林妈妈的话听进去了,柔柔一笑,道:“好,那便留在我这儿吧。” 吴氏大喜,咧了个笑容,故作大方道:“月姐儿你先瞧瞧这花,我可是花繁叶茂的的时候给你的。” 沈清月看了一眼,花朵还算有生气,不过她不信吴氏有这么好心。 “春叶,领着人将花抬到西次间里去。”沈清月吩咐完,又看着吴氏道:“您可要进去喝杯茶?” 吴氏立刻摆头,生怕沈清月反悔似的,笑容僵硬地道:“不了,我还有事儿,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沈清月嘴边扬着淡笑,道:“那我就不留您了。” 吴氏余光扫了林妈妈一眼,便走了。 沈清月转身厉色看向林妈妈,问道:“我在院 分卷阅读67 子里种菜养花,老夫人都知道了?” 林妈妈眼神微闪,道:“这院门一天天开着,丫鬟们进进出出,传出去也不足为奇。” 沈清月笑而不语,老夫人哪里有闲心思管她种菜养花,必然是林妈妈传出去的。 不过这也好,省得她动手。 待牡丹花送去了西次间里,沈清月着人去要了冰回来,放在牡丹花附近,既不能远了也不能太近,打开窗户,阳光照在花朵上,她又仔细观察了土壤,牡丹水不喜多,也厌其少,多则根烂,少则枯干,养到这么大的牡丹,最好十日浇透一次,则再不必照管。 这五盆牡丹却好似已经浇透了一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隔十日才浇透的。 沈清月细心照料好牡丹,深深看了一眼五盆牡丹,便离开了西次间,其实她知道,她再怎么照顾,牡丹还是活不了了,真是可惜了这些花。 第二日,贵客传信来说,次日上午则至,跟沈家替周夫人办酒宴的日子冲突了,还好周夫人大度,听说是老夫人的娘家人,便说一道吃席就是,柳氏很快就安排下去,沈清月屋子里五盆花,次日就要用上。 沈清月细细看过,牡丹已经渐渐失色,看来吴氏送来之前,已经浇了太多水,等贵客来了,这几盆牡丹怕是上不了台面。 她没有声张此事。 当天夜里,沈清月命人锁上西次间的门,不过却没有将窗户关牢,也没有派人守夜,院子落匙之前,她的屋子就熄了灯,雁归轩里静悄悄的。 林妈妈不知道牡丹花是否还绚丽,夜里进来锁院门的时候摸了进去,一瞧上房没动静,丫鬟都回了屋子,轻手轻脚地站在窗外,想要拔掉五朵花。 她还是头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心惊胆战自是不必说,好不容易煎熬着打开了窗户,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临时又后悔了,拔腿就往门口快走,只可惜人还没跑到门口,就听见起夜的丫鬟喊“抓贼啦抓贼啦”,吓得她魂飞魄散。 林妈妈一下子就猜到,牡丹花肯定死都死了,沈清月设了一个局在这儿等她呢! 上房的灯一下子就亮了,沈清月里着纯白中衣,头发散在两肩,披着衣裳站在廊下,她手里提着灯,远远地看着林妈妈的背影,她问秋露:“去看看次间里的牡丹可还好。” 秋露提灯进去,快速回来禀话道:“尚好。” 沈清月眉头微抬,林妈妈竟然没有对牡丹下毒手? 她淡声吩咐道:“狠狠打她一顿,但是不要捉住她,放她走。” 春叶、夏藤都是受过林妈妈下马威的,手里拿着带倒刺儿的棒子追出去,雁归轩偏僻,天黑之后也不掌灯,两个丫鬟也没提灯,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抡起棒子就是揍,打得林妈妈呜咽着叫,却没听她喊叫出声。 林妈妈生怕做了替死鬼,推搡开丫鬟,连滚带爬地跑着,两个丫鬟怕误事,差不多也就收了手,拿着棒子回去复命。 院子里住的其他丫鬟也都推门出来看,春叶高声喊着:“没事儿,都回去睡吧!” 丫鬟们窃窃私语,却还是关上门回去了。 沈清月回到房间,叫丫鬟点了灯,继续拿着剪子和染料忙活,深夜才睡去。 第二天早上,沈清月洗漱穿戴好了,走到次间里一看,花朵已经不如之前绚丽,花枝也弯了许多,她未有犹豫,伸手拔松了花,吩咐道:“把花送到花厅去。” 春叶和夏藤没有丝毫吃惊,抱着花盆就出去了。 第34章 沈家今日的贵客是沈家老太太的堂妹,在保定府扎根多年的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和沈老夫人从前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就喜欢攀比,结果后来同族的堂姐妹里,竟然就她们两人联系最密切,一则是二人相互较劲习惯了,二则是因为柳氏的大女儿沈清宁嫁去了保定府,有些事需得仰仗苏家。 苏老夫人半上午就到了京城,沈老夫人提前去了花厅等客,亲自盯着丫鬟婆子们布置花厅。 花厅布置不过和从前一样,干净整洁,另添加了五盆绚丽多彩的牡丹,以轻纱遮盖,若隐若现,高雅别致。 沈老夫人坐在花厅里,柳氏和其他几位夫人作陪,吴氏自然也在,她绞着帕子,有些期盼地看向门外。 春叶和夏藤等人还在去花厅的路上,吴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便吩咐身边的丫鬟秋蕊,道:“去瞧瞧,林妈妈怎么还没找我回话。” 自前天之后,林妈妈就没去找过吴氏,吴氏以为最迟今早林妈妈会来回话,却没想到,人到现在还没出现。 秋蕊刚要出去,雁归轩的丫鬟便抱着几盆牡丹进来了,吴氏叫住秋蕊,道:“不用去了,牡丹来了。” 秋蕊退回吴氏身边,心虚地朝牡丹那边望过去。 吴氏起身,佯装查看各处布置,眼神飘去了牡丹花上,即便是盖着轻纱,她也看见了,花朵比之前萎靡了不少,她定睛一看,根都松了,牡丹似要倒了一样! 这样的花, 分卷阅读68 沈清月也敢送过来! 吴氏心里闪过一丝怀疑,却没有深想,只道林妈妈手段真是厉害,竟然做到了这一步,她收起脸上的笑容,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大夫人柳氏正和老夫人说这话:“大老爷和二老爷脱不开身,三老爷说一会子要过来。” 苏老夫人是长辈,沈家的四位老爷,于情于理都要来见一见她,不过沈世昌和沈世文的确公务繁忙,抽不出空来,沈世兴本就是闲散人,过会子就要来花厅的,至于四老爷则是在忙沈家外院的事,一会儿最先见到客人。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你苏姨母说序哥儿学问做的不错。” 柳氏立刻答话道:“老大老二今个没出门,一会儿也要来,我还让老大请了顾先生进来作陪。”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有这两个孙子在,还有顾淮,苏言序学问做的再好也抢不了风头。 柳氏见几位小爷还没来花厅,着人去催问。 苏言序年纪尚小,苏家又只有他一个哥儿,也是要来见过沈家众位长辈,左右都是沈家自家人,再去前院开席倒是显得冷清见外,便一道开了花厅里,到时候姑娘们坐在暖阁里,长辈和几位爷则在正厅里用饭。 老夫人闭上眼,仔细思虑还有什么不周之处。 柳氏也是,她的视线瞟见了吴氏,登时记起来牡丹的事,她看向正在摆放牡丹的几个丫鬟,抿了笑——那不是雁归轩的丫鬟么!她正想去吩咐人去看牡丹,就听见老夫人问:“月姐儿把牡丹养得怎么样了?” 吴氏抬了头,竖着耳朵听着,方氏听到沈清月的名字,也看向老夫人。 柳氏指一指春叶,道:“牡丹刚送来,老夫人要不要先看一看?” 老夫人点了点头,柳氏和吴氏一道跟上,方氏察觉出一丝怪异,也跟了上去。 正好沈世兴来了,他阔步进来,先同老夫人请安,又道:“儿子这是来早了,姨母他们什么时候到?” 老夫人回说:“还不知道,说是快了。” 说罢,老夫人就同儿媳妇们一道去看牡丹。 沈世兴也顺着女眷们的视线看过去,他第一个皱眉问道:“这牡丹怎么都要死了?姨母最是喜欢牡丹,怎么能把这样的牡丹拿出来赏玩?” 话音刚落,几人色变。 老夫人顿时黑了脸,高声道:“揭开轻纱!” 几个丫鬟低着头拿下轻纱,五株牡丹,不仅颓色显然,根都要露出来了! 老夫人心口猛然一沉,僵着脸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春叶、夏藤和雁归轩的几个小丫头当即跪下,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柳氏微微敛眸,表情肃然,眼神藏有深意,吴氏嘴角压不住的笑容很是玩味儿。 沈世兴瞧着几个丫头眼熟,他问道:“你们不是雁归轩的丫头吗,怎么在这儿?” 他起初以为是花厅人手不够,抽调过来的,眼下看来,没有那么简单。 春叶趴在地上回话道:“奴婢来送牡丹。” 沈世兴拧眉,道:“牡丹……是月姐儿在养?” 春叶还没答话,吴氏走到沈世兴身边就先开了口,道:“是月姐儿在养,她说她会养花,就揽下了这差事,可是怎么养成了这样,这还怎么给客人看!” 花败落,意头就不好,论谁看了都觉得触霉头,苏老夫人看了还不得拂袖而去。 老夫人面色冷得发白,她瞪了一眼几个跪在脚边的丫鬟,看着柳氏沉声道:“还不快给我花儿给我扔了!”随即语气弱了几分,似有很多不甘和怒气,道:“换成芍药来。” 吴氏捏着帕子快笑出来了,沈世兴紧锁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方氏则低声交代了身边的丫鬟去雁归轩传信。 柳氏上前一步,道:“老夫人,我那儿还养了几盆牡丹,不过不如这几盆华贵,不如先搬过来顶一顶?” 老夫人嘴角抿得很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快去。” 柳氏吩咐了丫鬟回她院子里将牡丹搬过来。 接着,老夫人便厉色道:“去,给我把月姐儿找来!” 花厅里上值的丫鬟正要撤下牡丹,老夫人身边的芊结正要去雁归轩,沈清月就来了,她急急忙忙地走进来,朝众长辈福身行礼。 一众长辈神色迥异地看向她。 沈清月佯装不知,蹙着眉一一看过去,问道:“老夫人,父亲,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拿着牡丹的丫鬟站在原地不敢走了。 老夫人压下怒气,冷冰冰地看着沈清月道:“你看看你种的好花,没这个能力,你逞什么能!” 老夫人这样当众指责沈清月,比打了她一个耳光还要严重。 好巧不巧,沈正章、周学谦和顾淮他们来了。 花厅里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停下脚步,躲在门外看着沈清月。 一时间,沈清月成为了所有人注目之处。 沈世兴上前一 分卷阅读69 步,拦在沈清月身前,拱手赔礼道:“老夫人消消气,儿子这就让人去外边看看,还能不能买到一样的牡丹回来。” 老夫人死死地攥着帕子,狠狠地瞪了沈世兴一眼,道:“这是几盆牡丹的事儿吗?她这是狂妄自大,没有自知之明!” 花厅里静得鸦雀无声,沈清慧躲在赵氏身后捂嘴笑着。 今日一事传出去,沈清月不孝和自大的名声,恐怕就要传遍沈家上下,不久之后,她的名声算是毁透了。 再没有体面的人家会上门提亲。 沈清月几乎与所有长辈对面站着,她扬起头,淡淡地看向那几盆坏掉的牡丹,声音从容淡定,道:“丫鬟们送错花了,这几盆不是我要送来的花。” 花厅里一阵窃窃私语,吴氏开口道:“这分明就是你大伯母开始购置回来的几盆花。” 沈世兴怒斥吴氏:“你给我闭嘴!” 吴氏悻悻地退后一步。 沈清月吩咐道:“春叶,回去取花。” 不过一刻钟,沈清月就着人取来了五盆牡丹花,绚烂华贵如锦缎铺陈,层层叠叠姹紫嫣红。 吴氏和柳氏瞪大了眼睛,沈世兴也狐疑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五盆花?” 而且这五盆花生机勃勃,艳丽非常。 第35章 (加更) 柳氏买回来的五盆牡丹,不仅价格高,品种也很难找。 没人会想到,沈清月竟然能拿出五盆一模一样的花朵。 柳氏惊坏了,她瞪了好一会儿眼,走到春叶拿来的五盆牡丹前,仔细看了又看,她用鼻子嗅了嗅,诧异道:“这花儿怎么没有香味儿?” 她一摸树枝——是真的。再摸花瓣,也很柔软,却根本不是真花的手感! “假、假的?!”柳氏难以置信地道。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的确是假的。” 她这一承认,众人更加吃惊,纷纷围过去瞧。 吴氏和沈世兴二人一道上前去掐了掐花。 沈清月提醒道:“虽是假的,却也娇贵,切莫掐坏了。” 沈世兴连忙将吴氏的手重重拍开。 周夫人和周学谦一起,沈正章拉着顾淮,纷纷大步走过去看,实在是太惊奇了,这分明就是真花,怎么会是假的呢! 一圈人围着牡丹,堵得水泄不通,沈清月反而被挤到外边去了。 周夫人盯着五盆牡丹啧啧称奇,五盆牡丹有碧色、冰肌玉骨的白色、橘灿如霞色、大气的金色和翠色,摆在一块儿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若非亲手摸过了,谁敢信这是假花! 方氏脸上笑容大大的,她走到沈清月身边,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问道:“月姐儿,这是通草花?” 沈清月回以一笑,方才她一进来就碰到了二伯母派去给她报信的丫鬟,她点了点头,道:“是,就是通草花。” 沈世兴讶异地睁圆了眼睛,道:“这就是你让我买的通草?” 他刚买回来的时候,跟一卷纸似的,怎么会变成这么好看的东西! 沈清月继续点头,道:“正是。” 方氏笑不露齿,道:“原先只听人说过通草制花能以假乱真,没想到真有其事,今儿算是开眼界了。” 可不是么! 花厅里的丫鬟婆子们探头探脑,恨不得也走过摸上一摸。 周夫人看向沈清月赞道:“月姐儿,你这手也太巧了!” 周学谦也目露赞许。 顾淮探究的目光原本落在沈清月身上,听了周夫人的话,又忍不住去瞧她的手,净白净白的,水嫩如葱,好似掐一下就能掐出水。他嘴角微动,顿时挪开了视线,只去看她的侧脸,可她的侧脸也妩媚绝俗,肌肤细嫩白皙的尖下巴如一个玉色把件,仿佛能正好握满掌心。他又紧紧地握起了手。 柳氏狐疑地看向沈清月,试探着道:“月姐儿,你什么时候会做这玩意了?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沈清月当然会做,从前在张家为妇,张轩德和钱氏最是讲排场的人,却不顾家中缺钱短粮的情况,只把话吩咐下去,就逼着她做到。她的嫁妆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便只好能省则省,闲来无事和丫鬟们一道学做通草花。 通草花盛放四季,花开不败,为沈清月省了不少钱,几年下来,她的手艺也就越发好,渐渐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沈清月熬了整夜,就是为了做通草花,现在她的眼睛里都还有红血丝,她疲惫地眨了眨眼,并未回答柳氏的话。 沈世兴深深地看了柳氏一眼,柳氏闭上嘴,再不好当众逼问。 老夫人也暂且敛了脾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养死真花,用假花代替?” 假的到底是假的,哪里有真的精贵。 吴氏插了一句嘴,道:“这花是为了贵客和你姑姑置办的,你就想用假花糊弄过去?” 这话太毒! 周夫人喜 分卷阅读70 欢沈清月,多半是因为同情,吴氏眼下却说沈清月对周夫人用心不诚,挑拨之意委实明显。 沈清月冷冷地看了吴氏一眼,随即看向了老夫人,答话道:“并非孙女故意养死真牡丹,只是这牡丹早有颓色,孙女不得不做好通草花以防万一。” 老夫人冷眼看着沈清月,道:“既然你养不好,为何不早些跟长辈说明?” 因为吴氏传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老夫人在逼迫沈清月养牡丹。 老夫人是家中长辈,沈清月不能言长辈的不是,吴氏也料定沈清月不敢当众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沈清月才用带着些许鼻音,低声道:“这是孙女的错,孙女认罚。” 吴氏终于松了一口气。 春叶“咚咚咚”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她颤声哭道:“老夫人,我们姑娘只会种菜,不会养花,但三夫人说您要让姑娘养花,姑娘不能让您失望,只能答应养下去。花送到姑娘手里的时候,本来就不大好了,姑娘养了两日,日夜看顾,精心照料,却还是照顾不好。姑娘为了不让老夫人失望,熬着夜做了通草花出来。我们姑娘昨儿就歇了半个时辰,早起的时候,眼睛睁着就疼,足足合眼一刻钟,才敢睁开,老夫人不是姑娘的错,不是姑娘的错,不是……” 春叶哭声十分隐忍,但是恳切真诚,一抽一搭,很让人揪心。 沈清月只是垂首,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沈世兴心口发疼,他的月姐儿只会种菜,怎么会养花呢,老夫人真不该叫月姐儿养花! 顾淮和周学谦就站在她身后,比肩看着她瘦弱纤细的身体,好似一朵绽放的孤芳正经历风水雨打,摇摇晃晃,孤弱无人怜爱。 周学谦心头一紧,目光死死地锁在沈清月身上,他跨出去了一步,压住了喉咙里止不住向往外冒的千言万语。 顾淮的拳头捏得更紧,硬如铁,关节也微有泛白。 吴氏心惊肉跳,却强自镇定下来,那天交接牡丹的时候,除了她院子里的人,雁归轩只有林妈妈和春叶、夏藤两个丫鬟在,有些话可不是沈清月一个人说了算! 老夫人眉头一皱,她何曾逼沈清月养花了?她扫了沈清月和吴氏一眼,当下明白过来,用力地攥着帕子,恨恨地看了一眼吴氏。 今日之事本不该声张,老夫人却因为来客特殊,一时没忍住脾气,当众给了沈清月难看……这下子倒是不好收场了,若当众说明,那便是沈家家风不好,若不说明,那她便要苛待孙女之人,而沈家的家风还是不好! 老夫人面色由红转白再转铁青,她知道这事吴氏搅和出来的事,权衡之后,便淡声同沈清月道:“我未曾让你养花,那日你母亲和你院中妈妈来我院子里,说你主动要养这几盆牡丹,我才允了你领这个差事。” 花厅里的人很快便听出了异常,上下一片哗然——不是听说三夫人一直待二姑娘还不错吗?原来三夫人是这样的人啊! 沈世兴审视地眼光投向吴氏。 老夫人面色冷硬,吩咐道:“进暖阁说话!” 柳氏疏散了丫鬟婆子,也不好打发周夫人,便只好跟她一道进了暖阁。 沈家女眷都往暖阁去了,沈正章可不好带着外人看自家笑话,便将周学谦和顾淮引去暖阁跟花厅中间的隔扇处坐着。几人正襟危坐,心思却根本不在厅里。 沈正章到底是忍不住了,背部紧紧地靠在隔扇上,想听里边的人在说什么话,周学谦脸色浮红,也往后靠了过去。 顾淮直直地坐着,只是神色淡漠地闭上了眼睛。 暖阁里,老夫人黑着脸看向吴氏,切齿斥道:“你竟敢假传我的话?!” 吴氏张着嘴,绞着帕子辩解道:“没、没有,妾身没有。那日妾身院子里的丫鬟都听见了,妾身是将您原话带过去的,还有雁归轩的林妈妈也听到了,妾身真的没有骗您!月姐儿分明胡说,妾身把花交到她手上的时候,花分明还是好的!” 她又辩解道:“老夫人您没看到吗?那花儿是被人连根拔起的,分明是月姐儿养坏了花,不敢承认,才闹了这一出!” 吴氏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且有周夫人这个客人在此,老夫人却不好质问吴氏,毕竟吴氏是沈清月的长辈。 老夫人重重地闭一闭眼,复又睁开,看着沈清月放缓了语气问:“你怎么说?” 沈清月淡声道:“昨日夜里,雁归轩遭了贼。” 沉默一阵,老夫人沉声道:“遭贼?” 沈清月点着头道:“是的,遭贼,花是被贼人给拔掉的,昨儿丫鬟们有目共睹。” 吴氏头皮一紧,林妈妈可别留下什么把柄! 老夫人拧眉看向沈清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禀了长辈?” 沈世兴着急上火,他从椅子上蹿起来,走到沈清月身边道:“几个贼人?那狗贼除了拔花,可有伤你分毫?” 沈清月摇摇头,却依旧面有为难之色地蹙着眉,似有口难言。 沈世兴恨不 分卷阅读71 得吹胡子瞪眼,他焦急道:“月姐儿,你别怕,爹给你撑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作怪!” 老夫人也催促道:“你快说,可抓到了贼没有?!” 沈清月摇着脑袋,又道:“没抓到。” 吴氏彻底松快下来了,她整个人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压着上翘的嘴角。 沈清月乍然抬头道:“可我有法子找出她。” 吴氏面色煞白地看向沈清月,却见对方淡然镇静,胸有成竹,好似下一句话就要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她浑身一冷,如坠冰窟。 隔扇外的周学谦和沈正章更加贴紧了隔扇,生怕错过沈清月说的每一个字。 顾淮睁开了眼,嘴边缀上一丝淡笑,转瞬即逝。 沈清月不是任人宰割的姑娘。 她很聪明。 第36章 沈清月没抓到贼,但是有揪出贼的法子。 老夫人忙问她:“什么法子?” 沈清月回话道:“抓贼的时候,我让丫鬟用我平常勾黄瓜藤的棒子打的,棒子上有倒钩,打在身上有伤痕,着人查验一番就知道了。” 吴氏身体僵直,浑身微微发抖。 老夫人皱着眉,道:“院子里这么多人,上哪里去查验?” 沈世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走到老夫人跟前小声道:“儿子猜到了。” 老夫人眉毛一抬,示意沈世兴凑近一些,便听他说了林妈妈的名字。 沈世兴记得,上次林妈妈冤枉沈清月擅自出门,虽然她辩解说是好心一片才有此误会,却还是在他心里种了一根刺,如今看来未必如她所说,所以沈世兴一下子就怀疑到了林妈妈头上。 林妈妈原先是吴氏的人,老夫人心里门儿清,她默认了沈世兴的说法。 老夫人想着还有外客在此,她便小声吩咐了丫鬟芊结去查看。 林妈妈正在沈宅倒座房的屋子里养伤,她昨夜里衣裳都被钩子勾破了,胳膊和背上皮开肉绽,半夜里开始发热,早上请了大夫,现在还昏迷着,不过她身上的伤,已经足以证明,她便是昨日老贼。 芊结回来悄悄地禀了老夫人,果然如沈世兴说的那样,林妈妈身上正是有钩子勾出来的伤痕。 老夫人抿紧嘴唇,半晌才道:“水落石出了,原是新买进来的莽撞丫鬟做的,已经着人发落了。” 这个交代未免敷衍,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谁也没有明说,唯有吴氏面色灰白,额上冷汗涔涔。 沈世兴捏着拳头,狠狠地瞪了吴氏一眼。 这事儿算是结了,周夫人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看人家处理家事,在方氏的陪同下,一道出了暖阁。 暖阁里只剩下老夫人、柳氏和沈世兴夫妇,以及沈清月。 老夫人登时变了脸,神色冷漠丝毫没有方才的大度慈和之色,她左手紧紧地捏着座椅的扶手,目光阴冷地看着吴氏。 柳氏还要顾全大局,她声音温和地问老夫人:“用假花可行吗?就怕姨母知道了心里介怀。” 老夫人皱了皱眉。 沈清月上前答道:“普通牡丹也就开个十来天,通草花长盛不衰,寓意长长久久,我以为倒是通草花的意头更好。何况这样的通草花,在市面上的价值并不比真牡丹低廉。” 眼下通草花还未风靡,物以稀为贵,这样巧夺天工的一朵,若真要卖出去,所得银两不比真牡丹低。 老夫人眉头舒展开,下了定论:“就用通草花。” 便是叫苏老夫人知道了,也有这样的说辞对付。 柳氏笑一笑,又夸赞沈清月道:“幸好月姐儿手巧。” 沈清月不语。 沈世兴此时才问吴氏道:“那林妈妈好端端的,为何同老夫人举荐月姐儿养牡丹?” 吴氏眼神一闪,绷着脸道:“妾身哪里知道。林妈妈自己来找妾身,说是月姐儿要替老夫人分忧,与妾身真是没有半分干系。” 谁信! 沈清月并不辩驳。 老夫人盯着吴氏,冷声道:“待林妈妈醒来,就都知道了。” 吴氏身上猛出虚汗。 沈世兴两指一并,指着吴氏道:“林妈妈醒来,若说是你的主意,你就给我住庄子上去!” 吴氏脑子嗡嗡作响,险些昏死过去,沈世兴竟然要赶她去庄子上,这不就差告诉别人,他要休了她! 她从椅子上冲起来,扑到沈世兴身上,抱住他的手臂,道:“不、不,老爷……不是妾身,不是妾身……” 沈世兴没有在老夫人和柳氏跟前给吴氏留一丁点面子,他拂开吴氏,铁青着脸侧了身子。 沈清月低下头去,福一福身子,告退了。 场面实在难堪,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该看。 沈清月刚出去,花厅外的丫鬟进来禀道:“老夫人,苏老夫人和苏郎君来了!” 贵客将至,沈老夫人和柳氏赶紧去迎。 分卷阅读72 /> 沈清月在厅内站着,正好几个丫鬟搬了几盆普通的牡丹进来,在柳氏的凌厉的眼神示意下,很快便将花拿走了。 柳氏不知是何缘故,待丫鬟拿走了牡丹,她便转头看了沈清月一眼,这一看,正好和沈清月的清冷镇定的眼神对上了,骇得她惊了神……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从容又镇静的眸子。 沈清月先挪开了视线,她朝着牡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这事儿少不吴氏推波助澜。 吴氏捏着帕子,咬着牙微抬起下巴,恍若未觉。 很快,苏老夫人领着嫡孙苏言序到了花厅。 苏老夫人只生育了一儿一女,儿子已经病逝,生前是保定府的知府,因此苏家和保定府地方大族豪绅还有些往来,如今苏家独独落下一个嫡孙苏言序,今年十六岁。 苏家这回来的除了仆人,只有苏老夫人和苏家的独苗。 苏老夫人排场很大,一半丫鬟婆子去了客房安顿,另一半跟着她进了沈家花厅,浩浩荡荡如世家大族出行一般。 一行人进了早就布置好的花厅,苏老夫人坐下后,两家人见了礼,她便扫视了一眼花厅,看到了摆在长案上的花朵,目光很快就挪开了,嘴边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沈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柳氏催着丫鬟去厨房传膳。 花厅里,苏老夫人和沈老夫人与沈家的夫人们坐在一起,吴氏已经提前告病回了院子,沈世兴见过了长辈,也离开了花厅,沈大、沈正章还有顾淮和周学谦,同苏言序坐在另一桌。 花厅里十分热闹,沈老夫人与苏老夫人叙过一番不表,又引荐了周夫人,谈论着适宜的话题。 沈清月与堂姐妹和嫂子们,则在暖阁里用膳,沈清慧吃得心不在焉,眼睛频频往隔扇外看去。 沈清月也往隔扇外看去,她扫过苏老夫人的面孔,顿时收紧了手里的帕子,苏家人,她不陌生。 前一世,沈清妍的第一任夫家就是苏家,嫁的就是苏言序。 不过沈清妍是两年后嫁给苏言序做继室的,后来苏言序去世,她从保定府回了沈家小住,又勾搭上了张轩德,做了张家的继室。 沈清月记得,苏言序现在还未成亲,他的头婚在今年就会定下,因八月乡试名落孙山,他明年便迎娶了一个指挥使的嫡女过门,后因夫妻关系不和,指挥使又是个疼爱女儿的,直接向苏家提出了和离。 当时沈清月听说苏言序娶指挥使的女儿她还有些奇怪,苏家的老爷都是文官出身,虽然苏家渐渐败落了,怎么会娶一个武官之女。后来她才知道,苏老夫人的嫡孙女跟住在保定府的平南侯府三房嫡出次子定了亲。 今日苏家来沈家,也少不得显摆一二,这一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沈老夫人的耳朵里,苏老夫人也在沈家族里备受追捧。 毕竟五六品的文官和袭爵的侯府,简直是天差地别,即便是武官,那也是沈家现在望尘莫及的真正勋贵。 不过苏家也就风光了这几年,后来的几年里,平南侯府和好几个伯爵府都渐渐式微,有的被抄了家,有的被褫夺爵位贬为平民,几乎不得善终。所以那时候沈清妍才敢蹬鼻子上脸,不将苏家放在眼里,勾搭男人。 这些侯爵之府的败落,全部都和顾淮有关系,而顾淮,现在或多或少地间接地同这些人家接触着。 沈清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顾淮身上,透过雕花的隔扇小孔看出去,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容颜的一部分,他时而点头,时而抬眸,所以她一会儿看到他的薄唇,一会儿看到高挺的鼻子。 她现在才发现,其实顾淮长的很好看,他的皮肤在屋子里看起来很白,五官硬朗精致,颧骨比在座的男子都平滑一些,瞧着很是丰神清俊。 沈清月忽然看到了顾淮点漆的眸子,与他的眼神不期撞上,他的眼珠子定定地盯着她的方向没有动,他好像在看她! 顾淮的眼眸黑沉沉的,冰冷疏离,像是蕴藏了许多复杂的东西,沈清月转移目光,没再看隔扇之外。 花厅里,沈正章推了一把顾淮,笑道:“学谦问你话呢。” 顾淮眨了眨眼,拉回思绪,直视周学谦,不疾不徐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竟丝毫不错。 周学谦饶有深意地看了顾淮一眼,脑袋微侧,斜向暖阁里瞧了一眼,才意有所指地作了揖,道一声“佩服”。 顾淮面无表情,并未言语。 苏言序向来张狂,只是挑眉瞧了顾淮一眼,饮了一杯酒。 暖阁里,沈清舟靠着沈清月的身边坐着,小声问她:“二姐姐,你怎么也不吃菜?你是不是为今日之事难过?你别忧心,贼抓到了,老夫人就不会责怪你了。” 沈清月笑一笑,道:“没有。” 她只是在想,吴氏是什么时候攀上苏家的。顾淮到底是用了什么事才击溃了这些王公侯爵。 只可惜她前世只是从张轩德口中听了一些风声,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缘故。 沈清月不知不觉喝了几杯酒,神思缥缈 分卷阅读73 ,舌尖甘冽微甜,竟不觉难以入口,喝完她才拍了拍脸颊,心道糟了! 她此生最不会的就是喝酒,一喝就脸红,脑子变得也不清楚了。 第37章 沈清月喝多了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每次脑子里想什么,就会说什么。 她紧紧地闭着嘴巴,生怕自己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正好沈清慧也喝了两杯,胆子大了起来,当着嫂子和姐妹们的面就问:“月姐儿,通草花你打哪儿学的?咱们天天在一处,我如何不知道你会这本领!” 沈清月想离席,她没有答话,拿帕子掩了掩嘴便起身了。 沈清慧叫住她,语气不善地问:“这才刚开席,你要去哪儿?” 现在还早,如果沈清月现在就走,的确失礼,万一一会儿客人问起她,要她过去说说话,她人却不在,那就更无礼了。 春叶见沈清月不舒服,便替她答话,道:“三姑娘见谅,我家姑娘有些不舒服,只是出去吹一吹风就回来。” 沈清月点了点头,随后紧紧地握了握春叶的手,这丫头越发聪明了。 沈清慧轻哼了一声。 春叶扶着沈清月一道从暖阁的隔扇出去,沈家的花厅暖阁里也开了隔扇,不过只开了两扇,方便进出。 暖阁与花厅中间隔着隔扇,只有一道帘门相连,厅里的人不刻意注意这边的动静,是看不到她离席的。 沈清月出去之后,在厅后面假山附近的亭子里小坐。她用帕子扇风,春叶替她揉了揉额头。 春叶见沈清月实在难受,便问她:“姑娘,要不要奴婢给您拿解酒茶来?” 这样的宴席,厨房里都会备着一些。 沈清月点点头,道:“去吧。” 夏天花园里绿树成荫,出来吹吹风,她已经舒服了很多,再喝一些解酒茶,便可以回席。 沈清月胳膊放在亭子长凳外的栏杆上,她遥望一方小荷塘,看到莲叶无穷碧,几朵绯红的花苞摇曳其中,飞鸟从水上掠过,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一些。 她看得入神了,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直到周学谦站在亭子口作揖,唤了一声“表妹”,她才惊讶地扭头,也没站起来,蹙着长眉问道:“表哥?” 周学谦并不计较她的失礼,他没敢走近,离沈清月好几步的距离,眼神有些担忧道:“怎么没有丫鬟陪着你?” 沈清月道:“春叶替我拿解酒茶去了。” 周学谦一颔首,温润地笑着,盯着沈清月泛红的面颊,忽又有些担心,道:“表妹喝了很多酒?” 沈清月微微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不过没事儿,我喝的是果酒,一会儿就好。” 周学谦又笑了,他的态度总是这样温和。他看着沈清月,又不敢靠近她,明知道丫鬟不在,他应该离开才对,他心如擂鼓,犹豫了一会儿才声音轻缓道:“表妹,我要走了。” 沈清月压了压下巴,她扶着栏杆笑吟吟道:“好,我目送你。” 周学谦心头一暖,表妹待他是不同的。 他又解释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下午就要走了。” 他要离开沈家,很难再见到她了。 沈清月顿时明白过来,她眉毛一抬,握紧了栏杆,目光莹亮地看着周学谦……他这是在跟她告别。 她会过意来,柔婉笑道:“我知道,家中兄弟姊妹都知道。” 周学谦扬唇一笑,声音润朗道:“但是只有表妹知道了两次。” 沈清月一愣,周学谦是说,他是在单独跟她告别!她立刻又笑开了,仰着白皙娇艳的脸,偏过头去,不自觉地轻声道:“……我明白。” 说完,她就捂住了嘴,怎么回答得这样直白!她这是在告诉周学谦她明白什么呀! 周学谦心跳得更快了,他嘴角翘起,笑容压都压不住。 沈清月别开脸,没敢直视他的眼睛。 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了,周学谦轻咳一声,道:“……那我先走了,你喝了解酒茶早点回来。若席上有长辈叫你,我叫二表哥的丫鬟来喊你。” 沈清月道了声谢,周学谦真的很贴心。 周学谦快步走了,沈清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真不该喝酒,她答复得太明显了。 沈清月又继续看向荷塘,心里却在想他前一世的事儿,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接连两个妻子都暴毙呢,害得他名声不好,连仕途也连累了。她如果能顺利嫁给周学谦就好了。 反正她命硬,死了都能重活一世,她不怕周学谦克她。 沈清月手肘搁在栏杆上,单手撑腮,手背挤着脸颊,左脸肉嘟嘟的。 她突然听到了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以为是周学谦又折回来了,便转身笑看过去,却看到了顾淮站在亭子外! 沈清月连忙起身,要见礼。 顾淮本来想直接走,见到沈清月朝他福身子,视线正好落到她放在小腹的 分卷阅读74 手上,便匆忙点了个头,收紧了拳头要走。 他的眼神和举止都显得太敷衍。 他厌恶她。 沈清月脑子还晕着,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你讨厌我?” 她喝过酒,嗓子有些儿哑,说话有些含糊,声音又细又娇,方才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听起来就特别像是在跟顾淮撒娇。 沈清月自己都愣了……她怎么会问顾淮这样的话!她分明只是在心里猜测而已! 顾淮定住了,他半侧着身子看向沈清月,微醺的她,面颊往下,脖子都红透了,细嫩的肌肤像是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一向机灵的她,愣愣的样子有点儿傻气,就好像一只幼鹿见了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直直地看着沈清月,用低哑的声音笃定道:“没有。” 这下子沈清月就更愣了,顾淮说没有! 还不等沈清月想明白,顾淮就走了,他绕过假山,进了花厅,背影也消失了。 园子里凉风阵阵,沈清月凭栏眺望。 难怪说酒是坏东西。 果然是。 她今天都跟周学谦和顾淮说了些什么糊涂话。 可是沈清月很不明白,顾淮为什么会理会她奇怪的问题,竟还回答说“没有”二字。 难道说,他不讨厌她? 沈清月绞着帕子,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是不讨厌她,他志在千里,怎么会跟一个内宅弱女子计较。 顾淮只是从来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罢了。 沈清月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被未来的顾阁老讨厌,总不是什么好事。 没一会儿,春叶来了,她端着一大碗解酒茶,递给沈清月喝了。 喝过解酒茶,沈清月舒服了很多,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她锁着眉猜想,周学谦来凉亭恐怕是跟着她来的,顾淮又为什么来这里?若是要如厕,也不该来后山这边。 沈清月百思不得其解,便再未深想。 顾淮这样厉害的潜龙,跟她又有什么干系。 沈清月很快就回了暖阁里,此时她好了许多,也不会口不择言,面对沈清慧的发问,应对自如,连回了沈清慧几句话,便叫对方闭了嘴。 宴席一直吃到半下午,沈正章和顾淮那一桌先散的,苏言序也被扶回了客房。 暖阁里撤下了席面,丫鬟婆子们迅速收拾干净,沈老夫人和苏老夫人一道进了暖阁说话,花厅里也收拾了出来。 柳氏和赵氏还有一众太太们陪着客人,沈清月没有兴趣坐下去,正好长辈们要说话,就大发了未出阁的姑娘。 几个姑娘走到暖阁外,就听到苏老夫人跟沈老夫人谈论起了小娘子们的婚事。 沈清慧放慢了步子……她也到说亲的年纪了,近来受沈清妍的连累,亲事还耽搁着,她母亲也发愁没有合适的人家,还不知道前途在哪儿呢,也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替她上心。 沈清慧不好一个人偷听,强行拉着沈清舟,道:“四妹,你不想听一下?” 沈清舟闹个大脸红,她嘟哝道:“有什么好听的。” 沈清慧调侃她道:“对了,你还在二伯母肚子里的时候就定了亲,你自然不用听了。” 沈清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她转过身去,就看到沈清慧已经拉着沈清舟蹲在隔扇外贴耳偷听。 她也走过去,就听到暖阁里沈老夫人道:“我家的几个姑娘还没定下呢,你的明姐儿呢?” 苏老夫人抬着下巴,有些得意地笑道:“跟平南侯府三房的嫡出公子定下亲事,交换了信物,待明姐儿及笄了,就嫁过去。” 暖阁里一时寂静无声,沈清慧也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沈清月早知道此事,她拉着沈清舟站起来,往外边走。 沈清舟也不想偷听长辈说话,她小脸通红,跟着沈清月往外边去,还吐了吐舌头。 姐妹两个并肩走着,离开了花厅和人多眼杂之处,沈清月牵着沈清舟的手问:“你定亲的事儿,我怎么没听二伯母说过?” 沈清舟的脸更红了,道:“我也是才知道不久,那天在花园里跟丫鬟说话,叫慧姐儿的丫鬟听去了,她真是……怎么这样就说出来了,真羞人。” “妹妹,和你定亲的,是哪一家?” 沈清舟的脸红透了,声细如蚊:“赵家的郎君……” 沈清月若有所思,沈清舟前世的丈夫并不姓赵,也就是说,沈清舟前一世是先被赵家退了婚,才重新定了亲。 第38章 和沈清舟定亲的赵家郎君,是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的唯一的嫡出儿子。 若两家亲事成了,沈清舟将来要做赵家的宗妇。 赵郎中和沈二老爷是同窗,当年一起读书的时候定下的娃娃亲,后来各自奔忙,虽然关系寡淡了一些,亲事却还是作数的,毕竟交换了定亲信物。 这些年赵 分卷阅读75 郎中和沈二老爷仕途都很顺利,一个官居四品,一个身在翰林院受上峰重视,倘或沈清舟的腿不跛,两家结亲也算是门当户对。 沈清月对赵家也不陌生,因为赵郎中跟永恩伯有交情,前世她嫁去张家,被张家人要求巴结着永恩伯府,遂与赵家的人打过几次照面。 就是不知道,二伯母和二伯父,知不知道赵家和永恩伯府的这一层关系。 沈清月又回想起沈清舟跛腿之后的事情,其实她知道的委实不多,她只记得,沈清舟跛腿一直到及笄,都没有说亲,她以为是跛腿耽搁了,其实不是没有说亲,而是被赵家退了婚。 后来沈清舟随父母到任上,快二十岁才嫁了人,嫁的很低调,沈清月只从族里人口中听说了一二,连添箱礼都没有送。 沈清月不知道赵家是怎么处理退婚的事,但是既然都定了亲,临到头又反悔,总归是背信弃义之举。 她看着堂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心里有些阵痛。 沈家姑娘里,最先出嫁的就是柳氏的女儿沈清宁,嫁的最好的也是她。沈清舟没跛腿之前,沈家人都认为她会比沈清宁嫁得更好,却没想到舟姐儿会落得大龄低嫁的下场。 沈清月牵着沈清舟的手,无言地往同心堂走去,不和赵家结亲也是好事,永恩伯府倒了,赵家势必受到牵连,沈清舟也算是因祸得福。 沈清舟很乖巧话少,快到同心堂门口,她才拉着沈清月的手,问道:“二姐姐,你跟我一起回院子里玩吗?” 沈清月摇摇头,说:“我今天喝了点酒,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沈清舟“哦”了一声,和沈清月手拉手,细声道:“好,二姐别贪凉,在毯子上睡,别着了风。” “好。” 姐妹两个在同心堂门口分别了,沈清月回了雁归轩并没有睡觉,她吩咐秋露悄悄去打听林妈妈的情况。 秋露很快就回来告诉沈清月,林妈妈病得要死了,昏迷在床上,嘴里却还念叨着什么。 沈清月皱着眉头,道:“有没有问清楚,她什么时候能醒?” 秋露道:“她同院的人说,大夫说林妈妈外伤本不要紧,只是受了惊吓,所以才难昏过去,几时醒来,真不好说。” 沈清月忖量片刻,若林妈妈醒来,一旦说出是吴氏指使的她偷拔牡丹,庄子上吴氏是去定了,以吴氏的性子,绝对不会给林妈妈开口的机会。 她道:“主仆一场,春叶,你领两个丫鬟过去照顾一下林妈妈,省得有人加害她。” 春叶泼辣,派她去,才守得住林妈妈。 春叶心里明白,领了两个小丫鬟,还跟一个在浣洗院里认识的粗使婆子打了招呼,让她随叫随到。 布置下这些,沈清月还是不放心,吴氏上辈子能跟沈清妍一起逼死她,这辈子也不会怕多收一条人命在手里。 沈清月昨晚上就没睡好,今儿闹了一场,又喝了酒,她靠在罗汉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的,撑着两颊就睡过去了。 夏藤抱着薄薄的毯子过去,盖在沈清月身上。 沈清月一觉醒来,天都黑透了,她脑子有点发疼,捏了捏眉心,喝了两杯热水,才渐渐缓过神来,她看着身上的薄毯子,问夏藤:“春叶派人回来过没有?” 夏藤摇着头无奈地道:“还没呢。姑娘您一醒来就忧心这个,肚子饿不饿?” “有点儿饿了。” 夏藤挑帘叫了人传膳,又转回来道:“姑娘前脚才答应四姑娘不会贪凉,一回来就忘了,一醒来就惦记许多,姑娘也不知道歇一歇。” 屋子里点了两根半握粗的红蜡烛,沈清月捧着温热的水,心里暖意融融,她笑看夏藤道:“过几日,再找个可靠的妈妈来院子里管事,我就能歇息了。” 夏藤不解,噘嘴问道:“咱们府里,哪儿还有好妈妈?” 沈清月喝着水,没有作答,收拾了林妈妈,她再想接一个妈妈进府,就容易得多了。 用过了晚膳,沈清月消食过后,洗漱了便睡了。 入夜之后,沈家四处静悄悄的,夏夜唯有蝉鸣蛙叫,倒是有几分诗意。 周家母子也彻底搬离了沈家,住回了隔壁胡同的老宅里。 周夫人却还没睡,她盯着下人收拾完屋子,洗漱过后反而不累了,她叫了周学谦在次间里说话。 周学谦还是那副样子,瞧着温和没脾气,乖顺的很。 周夫人叫周学谦坐下,她舀着燕窝,冷哼道:“沈家的事儿你也看到了,家风太差!既然搬出来了,以后你再少往沈家内宅去,尤其不许跟沈家小娘子牵扯在一起,知道没有?” 周学谦只是一笑,道:“儿子什么时候跟她们纠缠不清了?” 周夫人倒是没话说了,但是她一想到沈清慧看周学谦的眼神,就不安心,还有吴氏那个毒妇的女儿沈清妍也不是善茬。她虽然相信儿子,但是沈家妇人手段太下作,若动周学谦头上,那就麻烦了。 “月姐儿真是个可怜的……”周夫人 分卷阅读76 感叹了一句,又神色复杂道:“月姐儿也是个极聪明的。” 牡丹的事,一环扣一环,沈清月拿捏的丝毫不错,连大义名声都顾着了,传出去不会有人说她心机深沉,只会说吴氏苛待继女。 其实周夫人觉得,沈清月这样才是宗妇该有的样子,识大体,顾局面,脾性看似温和,内在坚韧,进退有度。 周学谦抿唇笑着,但是没有顺着周夫人的话夸赞沈清月,他知道,母亲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周夫人神色缓和了一些,叹道:“真是可惜了……” 周学谦抬眉问:“什么可惜了?” 周夫人并不回答,只淡淡道:“没什么,从今往后,就是月姐儿你也少往来。” “为什么?”周学谦脱口而出,又怕周夫人多想,顿时解释道:“二表妹与四表妹和另外两个表妹还是不同的。” 周夫人探究地看了儿子一眼,定定地道:“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儿子记得。”周学谦转了话题道:“母亲,咱们在沈家好歹也住了些日子,您有没有备谢礼?” 周夫人今日忙得晕头转向,哪里还记得这个,她道:“还没有,明儿挑好了让人送过去罢,你几个哥哥弟弟的,你来挑。” 周学谦正有此意,道:“好。” “对了,我听你二舅母说,要让沈二寻个清净的寺庙读书,等到要考试了再回来,我想要不你也跟着去?” 周学谦眼眸一垂,他们母子刚来京中不久,他的婚事暂时还没法定,母亲又不喜沈家家风,今年乡试必须得考个好名次才是,否则家里人不会同意他的心思。若要娶沈清月,必须得破釜沉舟,他抬头坚定道:“待明日送过礼去了,我再跟着二表哥一起去寺庙里读书。” 这厢商定下了,周学谦便回房去歇息,直到睡觉之前,他的脑子里还回想着沈清月说的那几个字……她说她明白呢! 周学谦是笑着睡着的。 次日早上,周学谦同周夫人一起挑了一些东西送给沈家的小辈,爷们儿的无非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正好周学谦箱笼里就有不少,随便拿出手的都是上品,小娘子们的则是一些正时兴的绸缎,还有几朵好看的绒花。 分好了各房各院的东西,周学谦跟着周家管事妈妈一道从周夫人这里出去,他叫住管事妈妈,塞了一盒膏子到沈清月的那份礼物里。她的手好看,做那些东西总是伤手的,他送的膏子是台州府上任用海里的东西提的油,护手效果很好。 管事妈妈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但是一送完东西回来,她就告诉了周夫人。 周夫人一听就面色发白,额上青筋直跳,攥着帕子皱眉道:“昨晚才跟他说的,怎么就不听!” 管事妈妈道:“许是郎君同情二姑娘。” 周夫人面色紧绷道:“天下男子喜爱女子,多是从怜惜开始。学谦还没回来?” “没有,郎君和沈二公子在一起,商量着上山读书的事儿。” 周夫人细细想了想,儿子马上就要走了,若临行前训斥他,未免影响他的心情,不如等乡试之后再说。 她沉住气道:“暂时先这样,待他下场了再说。” 去寺庙读书到下场,这段时间周学谦都见不着沈清月,说不定两三个月就淡了,也省得她出手。 周夫人想到此处,心里轻松了一些,却又提防起沈清月……千防万防,却没防着她自己心软同情沈清月,在周学谦面前说得多了,他哪儿能不可怜同龄表妹? 她又隐隐带着愁容道:“希望月姐儿有自知之明,不要因为一盒膏子就多想罢!” 第39章 沈清月收到了周家送来的礼物,除了一些尺头和绒花,还有一盒膏子,那盒膏子样子像贝壳,不过却是陶瓷做的,模样并不大起眼。 她拿到手的时候,心里就迟疑了一下,这不像是姑姑送来的东西,姑姑送来的东西即便是实用的,也会精致一些。 应该是周学谦送给她的。 沈清月留下了膏子,谢过了周家的妈妈,便拿着自己做好的一只折扇,用两个竹罐装了几两杭州的龙井茶、常州阳羡茶到同心堂去。 沈正章要去京外山上的寺庙里读书,沈清月想送些东西聊表心意,她到了同心堂,人还在庭院里,就听到了次间里热闹的说话声。 也是,沈正章这一走就是两个月,估摸着舟姐儿和繁哥儿肯定都要来送他的。 沈清月挑帘子进去,脸上笑着,正要打招呼,却瞧见了周学谦也在这儿!她愣了一下,表哥怎么会在这儿?她微微低头挪开视线,走到屋子中间,朝方氏行礼,再与沈正章和堂弟堂妹见礼,最后才同周学谦欠身,唤了他一声。 周学谦目光灼灼地瞧了沈清月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笑着坐下。 方氏喊着沈清月去她身边坐。 沈清月跟沈清舟两个挨着方氏坐,她同沈正章道:“二哥今日就要走罢?我给你带了些茶叶过来 分卷阅读77 ,还有一把竹骨扇子。” 沈正章接了东西,他先嗅了嗅两罐子茶叶,又喜又惊道:“龙井茶和阳羡茶呀,你专门去买的吗?” 这两种茶都不便宜,要是沈清月用月例银子买这种茶给他,他会内疚。 “不是,是我父亲给我的,反正我也不常喝,赠给二哥倒是宝剑配英雄了。” 沈正章释然地扬唇大笑道:“正好我都喜欢。谢谢妹妹了。” 他又瞧了瞧扇子,细竹篾丝做骨头,绢料扇面,上边绘着独占鳌头的图案,寥寥几笔,不算巧夺天工,却很传神,又用一指宽的淡绿绸布封边,倒是雅致。 周学谦艳羡地看着沈正章的扇子,嘴角稍抿。 沈清月知道自己画功一般,她笑着同沈正章道:“我自己做的,二哥只在山上偷偷地用,应当不至于被人笑话。” 沈正章温温一笑,道:“怎么会,不过独占鳌头的意头很好,我倒不能辜负了妹妹,此次一定用功读书。” 沈清月浅浅地笑着,二堂哥当然不会辜负她的。 沈正章将会是沈家这一辈里第一个举人。 周学谦看着沈清月,笑问:“表妹,那我呢?” 沈清月心中微讶,周学谦这样当众找她要东西,她倒是很不好意思应允。她诧异地看过去,面色微红,问道:“表哥也一道去庙里读书吗?” 上辈子,沈清月也来送了沈正章,可是分明只有他一人去读书,这回怎么周学谦也跟着去了? 周学谦笑道:“是啊,我也一道去。二表哥独占鳌头了,那我怎么办?” 哦……原来周表哥是这个意思啊。 沈清月羞赧地笑了笑,也是,周表哥这样礼数周全的人,怎么会当众找她要东西。 方氏也柔和地笑着。 沈清月起来福一福身子,语气平淡地道:“我原先不知道表哥也要去,那这厢就先预祝表哥金榜题名,名列前茅。” 只可惜周家老夫人就要过世了,周学谦中了举却还是要耽搁了。 周学谦起身作揖道:“承表妹吉言,不过不能跟二表哥抢占鳌头,着实有些可惜。” 众人轻声欢笑。 沈清月也淡笑着……其实就是图个好意头而已,毕竟顾淮连中三元,鳌头都让他占去了。 沈正章大方道:“二妹放心,你给的茶叶我会分给他们喝的,你的好意,我们都心领了。” 沈清月轻皱眉头,问道:“还有谁要一道去吗?” 沈家今年乡试下场只有沈正章和大房的三位爷,但是大房除了沈大,另外两个庶出的堂哥仍在沈家族学里读书,于他们而言,人多氛围好,也有人管束。所以去山上的应该只有沈正章才对啊。 沈正章解释道:“怀先也去,他前天就答应我了。” 沈清月暗暗地绞着帕子思忖,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记得顾淮已经回了顾家,当时沈家几个哥哥还跟张轩德聊天说“顾先生在的时候嫌他过分威严冷漠了,顾先生不在却束手无策,真的很想顾先生,如果顾先生不回顾家就好了”,怎么顾淮又要跟着沈正章一起去庙里读书了? 这些事发生变化的事,难道跟她有关系吗? 可是她的事又何曾直接牵扯到顾淮了? 沈清月按下心思不表,她“哦”了一声,笑道:“那也祝顾先生金榜……算了,先生不在,就不祝了。” 顾淮都要中状元了,只祝他金榜挂名、名列前茅好像不太好。 周学谦笑了一下,沈正章调侃沈清月,道:“你这祝到一半了,我是带话还是不带话。” 沈清月笑容一僵,这当然不能让顾淮知道啊。 方氏也瞪了沈正章一眼,她又催着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去跟老夫人辞了行,就走。” 沈正章和周学谦一起起身辞别一屋子的人。 沈清月也要走,便与他们一道出去。 出了同心堂,周学谦同沈正章道:“我跟表妹说几句话,一会儿就来。” 沈正章知道周学谦是个有分寸的,便点了点头,先往永宁堂里去了。 夏藤自觉地退开几步,既让两人在她视线内,也不至于听到二人说话。 周学谦离沈清月有好几步的距离,他微微地捏着拳头,嘴角动一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什么好。 还是沈清月先问他:“膏子是表哥送的吗?” 周学谦笑着颔首,道:“是的,表妹总是做手活儿,我怕你伤着手。” 沈清月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多谢表哥。” 周学谦温声道:“嗯。还有今日之事……我可记着了。” “嗯?”沈清月顿时明白过来,她笑道:“二哥不是说,会把茶叶分给你喝吗?” 周学谦目光莹亮润朗,声音低低地问道:“那竹骨扇子呢?” 沈清月面颊绯红,低垂眼皮儿,道:“……我记着了,表哥快去。” 周学谦点了点头,忽 分卷阅读78 又想起一件事,便问道:“表妹放青石斋的字画是不是还没取?” 沈清月唇齿微张,抬眸看向周学谦,她怎么知道? 周学谦笑说:“不巧那日我也去了青石斋,不过与表妹错过了,后来好像没见表妹出门,料想那些字画也没取回来。” 沈清月脸颊发烫,那也就是说,周学谦其实已经见过她的画了,难怪呢,他那日主动要跟她下棋,原来是认出她来了。 她灿笑劝道:“表哥安心读书。” 周学谦坚持道:“往来不过半日功夫,不妨事。” “那我过半月再去取。” 周学谦欢喜道:“好。表妹,我走了。” 沈清月垂首道:“表哥慢走。” 周学谦的目光又在沈清月的脸上流连了片刻,才大步离去。 沈清月回雁归轩之后,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夏藤进了屋子,才同她道:“姑娘,周家表少爷倒是待您很好。” 沈清月但笑不语,拿出周学谦送的膏子,挑了一指头抹在手上,轻轻地化开,涂抹在双手上。 她也觉得周学谦很好,如果能嫁给他,这一辈子应该会大不同罢。 涂完膏子,沈清月问夏藤:“春叶那边怎么样了?” 夏藤倒了一杯茶递给沈清月,道:“还没传信回来,要不要奴婢去瞧瞧?” 沈清月摇头道:“不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猜想吴氏现在肯定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就是不知道,吴氏会在逼不得已之下,动什么手段……若是能被抓个正着,那就更好了。 联合下人陷害继女、令沈家颜面大失、草菅人命,这些罪名足矣沈家休了她,即便顾着沈清妍和康哥儿的脸面,沈世兴不休妻,吴氏的后半辈子,也不得不再庄子上度过了。 沈清月静静地在院子里等着,下午的时候,春叶亲自回来传了话,说林妈妈还没醒,不过大夫又来复诊,说她有转醒的迹象。 “大夫?哪里的大夫?” 春叶道:“就是胡同外坐馆的大夫,都在福顺胡同坐馆十几年了,一家老小都在这儿,应当不敢胡来。” 这样的人的确不容易被收买。 沈清月还是提防着道:“大夫你也盯着些,以防万一。” 春叶道:“姑娘放心,除了林妈妈的儿子媳妇进去伺候她,论谁进去,奴婢们都盯得紧紧得呢!” 沈清月点了点头,叫夏藤拿了几个钱给春叶,让她给买些零嘴,或者叫院子里的媳妇熬些绿豆汤,给几个丫头们解馋消暑。 春叶很快便去了。 过了一日,林妈妈还不见醒,沈清月倒是不惦记了,她只管等着就是。 吴氏怕得要死,她躲在院子里“养病”,这些日连沈世兴的万勤轩她也不跑了。 沈清妍的佛经总算抄完了,这一个多月,她几乎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她年纪小小,眼下已经乌青一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因着吴氏的事,沈清妍将佛经送去永宁堂的时候,老夫人可没给她好脸色看。 沈家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在说苏老夫人外孙女嫁得好之外,便都在谈论吴氏和林妈妈做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沈老夫人和柳氏想管也管不住,越发头疼。 柳氏生怕这事儿传到苏老夫人耳朵里,想赶紧了结这件事,便派人去林妈妈的院子里,想法子将人弄醒。 第40章 柳氏并不希望吴氏被送去庄子上,若吴氏走了,她就要亲自出手对付沈清月,那便容易留下把柄。 所以柳氏想派人去弄醒林妈妈,好提点林妈妈两句,还吴氏一个“清白”。 可惜林妈妈还是没醒,而且沈清月的人一直守在林妈妈屋子里,柳氏的人不大好动手。 柳氏不愿惹一身腥,她悄悄让人放了话给吴氏,说林妈妈就快醒了。 吴氏受了惊吓,孤立无援之下,跑去找柳氏求救。 柳氏打发了丫鬟出去,吴氏登时就哭了,她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责怪柳氏:“若不是我白担了养牡丹的责任,哪里会闹这么多事,林妈妈醒来要是想冤枉我,咱们可就做不成妯娌了!” 吴氏话里话外,似乎还有责怪柳氏的意思,柳氏冷笑一下,却并不计较这个,只道:“你要怕她乱说话,你就让她别乱说就是了……” “我难道没有想法子!月姐儿的人守着院子,除了林妈妈的儿子媳妇,我的人要是靠近,老爷心里不就坐实了我的罪名?” 柳氏直直地看着吴氏没有说话。 吴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着说着,止了哭,她喃喃道:“她的儿子媳妇……” 柳氏见吴氏明白过来,便婉言安慰道:“不是你做的,你就别怕,林妈妈不至于乱咬人。” 吴氏哪里还有心思跟柳氏说话,她擦掉眼泪,匆匆忙忙地走了。 柳氏轻蔑地看着吴氏的背影,慢慢悠 分卷阅读79 悠地喝了半杯茶,茶汤微绿,幽香盈室。 林妈妈在灶上管事的时候就很霸道,自从她儿子娶了媳妇,就管到了媳妇头上,她儿媳妇也不是个善茬,婆媳两个关系早就不和。 至于林妈妈的媳妇有没有胆子干这件事,还得看吴氏的了。 当天下午,吴氏就着人买通了林妈妈的儿媳妇。有钱拿,还再也不用受婆婆的气,儿媳妇答应的很爽快。 晚上的时候,林妈妈的媳妇喂她吃了一副药,屋子里一阵惨叫,整个院子都闹起来了,待沈清月的人和同院的人过去瞧的时候,林妈妈已经一命呜呼了。 林妈妈死的时候,沈家内宅早就落了锁,沈清月得到消息还是第二天早上,她刚穿起薄薄的碧绿绉纱裙子,披散着头发在妆镜前梳妆。 夏蝉一听林妈妈死了的消息,把沈清月的眉毛都画歪了。 沈清月皱着眉头,镇定地拿帕子擦掉了眉尾多出来的黛粉,转身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春叶两手攥着,红着眼睛答道:“昨晚的时候,奴婢跟另外的一个丫鬟值夜,奴婢们就坐在门外打扇子,林妈妈的儿媳妇进去给林妈妈喂药,她也不要帮忙。后来奴婢们就听到屋子里有叫声,奴婢想推门进去,门却被锁了,奴婢连忙叫一个小丫头叫了粗使的婆子过来,一起撞门,后来林妈妈的媳妇自己把门打开喊救命……奴婢们进去的时候,林妈妈疯了一样到处抓人撕咬,惊动了满院子的人,没一会儿林妈妈就倒地上没气儿了。” 沈清月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林妈妈是原本就疯了,还是被她儿媳妇吓疯的?她又是怎么死的?是吓死的还是被她媳妇害死的? 春叶又不大确信地低声道:“林妈妈的儿媳妇,应该不、不会是她……哪儿有人胆子这么大,连自己的婆婆都敢害!” 沈清月紧锁眉头,林妈妈疯了这个没法追究了,毕竟她昏迷的时候就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她吩咐道:“你叫人守在院子里,打听一下林妈妈怎么死的。林妈妈这个时候死了不是小事,老夫人和大夫人一定会派人去查问的。” 春叶当即去了。 不过沈清月还是不敢太乐观,若是柳氏去查,只怕会手下留情。 柳氏至少和吴氏有一点一样,那就巴不得她能出家做姑子才好。 只可惜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根本没法出面沾惹这种事,这个时候如果身边有个得力的妈妈就好了。 沈清月转过身,叫夏藤给她梳了个圆髻。今儿不出门也不见客,周学谦也不在,她便只画了眉毛,口脂都没有抿。 待她梳妆完了,就拿了一把剪子在廊下避风处修剪白兰花,这白兰花沈清月才换过盆,剪去了腐烂的根,也没有再精心修根、剥泥球,只稍添了些土,一指长的小白兰又长得亭亭玉立,芳香四溢,等花开好了,摘下来用 春叶急急忙忙地回来禀道:“姑娘,林妈妈的死查不了了。” 沈清月手腕一滞,问道:“怎么回事?” 春叶道:“林妈妈的儿子媳妇不肯让仵作查,说想让林妈妈入土为安。” 沈清月手上力道重了一些,一不小心剪掉了一个刚露出点点乳白花瓣的花苞,花朵落在地上,沾了尘土,脏污了一些。 生老病死,人间大事,沈家虽是林妈妈的主家,却也不能做这样违背人伦的事。 沈清月握着剪子的手勒出了红痕,她淡声吩咐道:“让那几个小丫鬟都回来罢。” 春叶迟疑着道:“姑娘,就这样算了?” “嗯,算了。” 只是这一次算了,下一次,不会算了。 春叶也没说什么,领着几个丫鬟回来了,沈清月打赏了丫鬟们一些零嘴,给下去了几个尺头,便在屋里歇着了。 林妈妈的死很快便传进了内院。 隔了几日,吴氏又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人前,丫鬟们又是三夫人长三夫人短地叫着。 沈清月对吴氏有关的事充耳不闻,她只管去给沈世兴请安,或是在家里刺绣,有时也去找沈清舟下棋,期间也让丫鬟跟着厨房采买的妈妈出去了一趟,替她打听了一个秀坊的事儿。 沈清舟没了顾淮教习棋艺,也少有人陪她下棋,难得捉住一个沈清月,姐妹两个有几天成天腻在一起,关系也愈发亲近。 同心堂里,常常能听到两个姐儿的笑声。 有时候还有沈清舟认识的官家小姐来找她玩,沈清月很快也同这些小娘子打成了一片。 沈清月的为人处世方式,虽然已经和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们大有不同,不过她有时候看穿小娘子们的小心思也觉得很有趣,和沈清舟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丝毫不觉得闷。 现在姐儿两个一道走哪儿都是手挽着手。 流光易抛,眨眼就快到了沈清月和周学谦约定去见面的日子。 两人相见的前一天,方氏叫了沈清月去说话,她道:“月姐儿,我想给你相一个合适的管事妈妈,我不知道你意下如何?我想你身边还是有个妈妈照顾你要 分卷阅读80 好一些。你若是将来想带管事妈妈做陪房,我就去外面替你找个出身干净的,要是不想,我就在府里替你挑一个,待你出嫁之后……便总要好一些。” 方氏的话说的很委婉,她也是看着吴氏一直算计沈清月实在糟心,想着有个管事妈妈照顾着她到出嫁。 沈清月粲然一笑,反握着方氏的手,道:“谢谢二伯母,管事妈妈的事,我的确要求二伯母帮忙,不过不是请您替我找。” 方氏抬了抬眉毛,“那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沈清月笑道:“从前我身边那个哑巴妈妈有个熟识的老姐姐,我想去寻一寻这位妈妈,身边人最要紧的是忠心。” 方氏想起了那个哑巴妈妈,蹙了蹙眉,随后点着头道:“你说的对,要紧的是忠心。”她又问道:“你是想带着她将来陪嫁?” 沈清月近来变化很多,方氏都看在眼里,她的二侄女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聪明了。 方氏也不把她当沈清舟那样的小姑娘看待了,只要是为沈清月好的话,方氏也不怕跟她说了。 沈清月颔首道:“我毕竟还年轻,有个长者照顾,到底要好些。” 方氏问沈清月,那个妈妈住在哪里,要不要她派人出去寻。 沈清月浅笑道:“我只隐约记得坊、巷的名字,我还是自己去问一问得好,正好我要去取父亲的字画,若这回问不出来,便再托您帮忙。” 方氏知道沈清月有分寸,连出门的由头都找得合情合理,便没再多言。 次日,沈清月便领着丫鬟,跟沈世兴一道出门了。 不过这次待沈世兴离开之后,她先去了原先罗妈妈所在的秀坊,而未去青石斋。 前一世的时候,沈清月用嫁妆置办了好几间铺子,其中就有她熟识的绣铺,既卖绸缎,也卖成衣,还售卖一些和顾绣、苏绣、蜀绣、湘绣相关的其他东西。 罗妈妈所在的绣坊,就和沈清月的铺子有长期往来。有一回沈清月去取货的时候,恰好遇到绣坊有一笔单子被人毁了约,大批的绣帕出不了手。 沈清月一则想低价拿货,二则有恻隐之心,不忍绣娘们没了饭碗,便买下了所有的帕子,然后便与管事的罗妈妈相识了。 罗妈妈很有胆识,性格也好,沈清月便收了她做自己的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也让她帮忙分担外院铺子里的事。 沈清月记得,罗妈妈说她从前一直在司马巷秀坊的庄子上做工,这儿应该能打听到她。 到了司马巷,沈清月派了丫鬟去问,春叶却回来道:“姑娘,秀坊的管事说,从没听说过罗妈妈这个人。” 沈清月紧皱眉头,问道:“她全名叫罗红,没有吗?” 春叶摇摇头,道:“没有。” 沈清月坐上马车,往青石斋去。 怎么会没有呢,她和罗妈妈相处了接近六年,怎么会没有呢! 第41章 沈清月对罗妈妈的感情很深。 她虽然学技很快,女红厨艺下棋不在话下,却于人事非常迟钝,嫁去张家之后,受了婆母钱氏百般磋磨,才渐渐学会在各方人情之中斡旋一二,幸得后来罗妈妈跟在她身边,指点了她许多,才学会了看淡男女之情,一心打理手中产业,真正地在张家站稳脚跟。 沈清月前一世最感激的人就是罗妈妈,而罗妈妈也待她十分忠心体贴,直到她和离回娘家的时候,她手里的产业也都是暂且交给罗妈妈在外面打理。 但是她没想到,这次来司马巷,竟然找不到罗妈妈! 沈清月不知道,到底是事情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改变,还是罗妈妈骗了她。她私心里希望是前一种情况,可她深居内宅,离司马巷那么远,沈家的事又怎么会牵扯到罗妈妈身上? 她也不愿自欺欺人,罗妈妈上一世大概就是骗了她。 沈清月坐着马车往青石斋去,她面无表情地挑帘看着帘子外的热闹景象,眼珠子一动不动,许久才放下帘子。 待到了青石斋,沈清月带着面纱下去,胡掌柜前来迎她,一脸笑色道:“还以为姑娘不来取字画了,我正愁这保管之费呢!” 沈清月一笑,她就来过一次,又时隔这么久,胡掌柜记性倒好,她道:“家中有事耽搁了。” 胡掌柜领着沈清月往二楼去,恭恭敬敬地道:“五幅字画皆已裱好,姑娘随我去楼上过目。” 沈清月环视一圈,上了二楼之后又扫视一遍,未见周学谦,便不动声色地坐下了。 胡掌柜仔细地取了五幅字画放到沈清月的跟前。 五幅字画皆以金线绸布镶边,上绣如意云纹、宝相花纹或是莲纹为饰,又用打了蜡的鸡翅木为轴,一一铺陈开来,其余字画不表,沈清月的那副画像装裱之后却是精美绝伦,华贵无比。 胡掌柜笑问沈清月:“姑娘可还满意?” 沈清月灿笑抬头,道:“自然满意。”她笑容渐淡,问道:“不过胡掌柜,契书上所写,好像没有以金 分卷阅读81 线绸布为边这一条,用的也不应该是鸡翅木?” 她让春叶将契书拿给胡掌柜。 胡掌柜拱手笑道:“姑娘安心,不过店中多余布料和木料用在姑娘的字画上,颜色与姑娘要求别无二致,不过质地有区别,当然还是按照契书上约定之资收取费用。” 沈清月可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她当即浅笑问道:“胡掌柜这是何意?” 前一世的时候,沈清月在胡掌柜里买卖了很多东西,一来二去两人熟稔之后,胡掌柜便会做个中间人,给她介绍一些常在青石斋收画的官家夫人认识,这都是互惠互利的事。 她对胡掌柜,还是很有好感的。 胡掌柜不大好意思地笑道:“的确有求于姑娘,有一位管事妈妈的主家因为调任,将离京城,她已经脱了奴籍,一家都在京城,儿子也中了秀才,所以打算留京,但是她的主家有一盆心头好叫‘丹州紫莲花萼’,却不好带走,听闻姑娘有将通草以假乱真之技,所以想求姑娘帮个忙。” 他见沈清月面无表情,生怕她恼了,立刻又道:“也不是要强求姑娘,那个熟客尚且不知此事,姑娘若不便,我下回则替姑娘回绝了。” 沈清月蹙着眉头反问道:“敢问胡掌柜是如何得知我会做通草花?” 她替周夫人修补顾绣一事传出去尚且好说,毕竟周夫人开始结交京中夫人,多提了此事几句,知者甚多也有可能,可她做通草花的事,却是牵连了沈家的一件丑事,周夫人绝对不会冒着得罪沈家的风险去传闲话。即便沈家内宅的仆人也有可能传出去,但还不至于传到胡掌柜这儿来? 真是蹊跷。 胡掌柜笑呵呵道:“是令尊在衙内言之,我不过听往来客人提了几句,正好又遇到那个熟客提起求花之事,才想着在中间牵根线。” “……” 她爹?! 沈清月语塞,她父亲在衙门里不是点卯就回来吗?怎么跟人说她的这种事儿! 她思忖了片刻,脸就红了,父亲怕是要亲自捉个贤婿,所以在同僚面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了? 看如今这样子,只怕沈世兴所在衙门的同僚都知道了,而六部衙门都是挨在一起的。 沈清月当下简直想掩面而逃。 胡掌柜还是笑呵呵的,一脸憨厚模样。 沈清月想着将来还要承胡掌柜的情,便没有拒绝,只道:“我可以试之,不过还要看看真花是什么样子,最不济也要有个画像才好。” 胡掌柜欣喜道:“好,我今日就派人去那熟客府上跑一趟腿,姑娘何时再有空过来?” “两日后。” “有劳姑娘了。” 沈清月站起身,付了余下的钱,叫丫鬟卷起了字画。她站在窗外,往下看,却还不见周学谦的身影,她皱着眉想,他是不是忘记了?还是遇到事情耽搁了? 春叶收好了画,沈清月便旋身跟着胡掌柜朝楼梯走去,还未下楼,就听得小二在楼下道:“掌柜的,周公子来了。” 沈清月眉眼一展,嘴边缀上一丝浅笑,他来了。 周学谦正上楼,沈清月正下楼,二人遥遥相望,他先打了招呼:“表妹安好。”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表哥。” 胡掌柜瞧着周学谦若有所思。 周学谦先问胡掌柜:“家父之作,可修复好了?” 胡掌柜睨了周学谦一眼,道:“好了。” 周学谦欢喜道:“我这就随掌柜上楼去取。” 胡掌柜扯着嘴角看着周学谦“噔噔噔”地跑楼梯上去——这是随他上楼吗?分明是周学谦自己飞奔上楼! 沈清月站在楼梯口,侧身让路。 胡掌柜马上跟了过去。 周学谦一上楼,眼神都黏在沈清月身上了,待胡掌柜也上来了,他才挪开。 胡掌柜上了楼,他对沈清月道:“原来姑娘与我客人是亲戚关系。” 沈清月眉眼一弯,道:“是。”她笑着瞧了周学谦一眼,欠身道:“表哥,我先走了。” 周学谦目光灼灼,作揖目送她。 待人走了,周学谦急急忙忙地同胡掌柜道:“掌柜,那字画我暂时不取,一会儿再来。” 胡掌柜敛起温和的笑,拉住周学谦,道:“郎君可是要去追沈二姑娘?” 周学谦面色微红,去到山上,他方知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轻轻“嗯”了一声,道:“有些话要去交代一声。” 胡掌柜肃然劝道:“沈二姑娘待字闺中,清誉要紧,周郎君若真的尊重姑娘,自当保持君子之距,方才是君子之道。” 胡掌柜是周学谦父亲背靠大人的心腹,周学谦向来敬重他。 周学谦心道胡掌柜怕是担心自己举业有碍,便保证道:“掌柜所言甚是,晚辈绝无敢有过分之举,乡试之前,定当全心向考。” 胡掌柜嘴角沉下,周学谦眼下可不像是能克制得住自己的人,他唯恐多说令人生疑 分卷阅读82 ,便放了周学谦去,却还是留下了一句狠话:“郎君有自知之明甚好,倘或有所逾越坏了彼此名声,只怕老爷再不会重用汝父。” 这话说得重了,周学谦皱了皱眉,再三保证:“自当谨遵先生之言。” 胡掌柜点了点头,再未多说,却当即下楼交代了小二,便离了铺子,家去传信。 周学谦赶出去追上了沈清月。 沈家的马车停在巷中,沈清月便往巷子里去,周学谦追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沈清月站在巷口转身一看,眉眼弯弯,道:“表哥,你的字画取了?什么时候回寺庙?” 春叶垂首而立,巷外酒楼前有一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正在吆喝着兜售字画等物件,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周学谦离沈清月又几步之遥,他笑吟吟地回她道:“还未取,等会儿就去取。与你说过话了,再回寺庙中。” 沈清月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说话到底不妥,虽说二人未曾举止未有不当,叫人看见到底是有闲话,便微微低头道:“表哥路上小心。” 周学谦眨眼直视着沈清月蒙纱的脸,道:“我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 巷外穿粗布衣衫的书生忽拿起一柄扇子,走到周学谦跟前,欠身笑道:“郎君,买一把扇子,不贵,只要五文钱。” 周学谦当然不忍拂意,正要摸出几个铜钱给他,脸色一变,发现钱袋子没带在身上。 沈清月眼眸抬起,眼见周学谦正为难,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同心堂门口答应过他的话,便让春叶拿出一钱银子递过去,笑道:“就当是我送给表哥的。” 周学谦涨红的脸褪了红,他笑逐颜开地接了银子,全给了书生,接了扇子,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面色又爬上一些微红,他握着扇柄,藏于怀中,又作揖道:“表妹路上小心。”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嗯,知道了。” 周学谦转身走了,沈清月叫来春叶,一道上了马车回府。 周学谦在青石斋店小二的手里取了字画,回寺庙的路上忍不住把玩扇子,穷书生做的扇子以木为骨,虽不比沈正章手上那柄清雅,却也很趁手,扇面洁净,题了一行字,用墨汁随意晕染出一朵高雅的兰花。 最紧的是,这是沈清月送的。 周学谦一脸欢喜,待回了寺庙,沈正章问他:“你回了?路上遇到怀先没有?” 周学谦一愣,许久才问道:“顾先生也下山了?” 沈正章点着头道:“你俩前后脚走的,我还以为你碰上了,原来没有?” 周学谦的喜色瞬间淡了两分,他将手上的扇柄握得发热。 第42章 周学谦听闻顾淮也下山了,不由得多想几分,他便问沈正章:“顾先生为何下山?” 沈正章刚好写完一篇时文,放下笔,伸懒腰道:“回顾家有事。” 周学谦皱眉问道:“顾家?他不是父母双亡,家中又无多少亲戚吗?” 顾淮已是无“家”可归之人,正是秋闱的要紧关头,除非父母忌日,否则他轻易不会回顾家才对。 沈正章轻笑道:“他顾家本家是没有亲戚了,不过同宗顾家却是个大家族。” 沈正章对京城顾家略有耳闻,他道:“你说的不会是开昌隆商号的顾家?” 京城富商顾家家财万贯,生意涉猎极广,衣食住行,无一不包揽,顾家不仅在京城多有商铺,还在全国各地都设有钱庄,水上贸易也没少做,周学谦远在台州府长大,临海而居,却也从财大气粗的海商口中听过顾家的名头,隆昌商号在台州府也有一席之地。 沈正章笑道:“正是。” 周学谦向来温润得体,当下却大吃一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有些难以置信道:“当真?” “当真,不过怀先与顾家只是同宗,关系早就出了五服,怀先双亲只是住顾家庄子上的旁支远亲。” 周学谦不解道:“即便是远亲,顾先生这等有才之人,顾家为何不拉拢?还让他过得如此清贫?” 沈正章摇着头道:“你不知道,顾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家底却是比沈家丰厚了不知多少。据说开国以来,顾家就已经在京城经商,到了如今,顾家五服内的子弟已有大几千人,中举者有上百人,秀才更是数不胜数。怀先不过一届秀才之身,而且他为人低调,不喜钻营迎奉,让他现在放下身段去和顾家那些人打交道,还不如好好考取了功名,顾家的人自然看重他。不过我听闻顾三那个纨绔子倒是很欣赏怀先,估摸着怀先将来自有受顾家青睐的一天。” 花到开时自有香气,何须人力?顾淮当下专心举业才是明智之举。 沈正章又补了一句道:“怀先才高八斗,早就能自食其力,也没有必要去白欠人情。” 周学谦若有所思,又问道:“他既不喜亏欠于人,大概也不想旁人欠他的,为何顾先生肯频频出手帮二表哥你?” 沈正章笑道:“说来怕你不信,不过 分卷阅读83 一桩小事而已。从前沈家族学还没办得这样好的时候,我们一道在府学读书,正好与他是室友,有一日他生病了,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便亲近我了。仅此而已。不过一日一夜的照顾,他就记挂了这么些年,他虽是寡言之人,却是我心中唯一的挚友。” 周学谦捏紧了扇柄,脸上有一丝尴尬,他方才将顾淮想成了轻浮重色之辈,委实低看对方了。 想来顾淮此次下山,必有要事,并非尾随他去见沈清月。但是顾淮他对二表妹不同,他却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大家都是男人,这点他看不错。 周学谦敛起情绪,再不谈顾淮,而是揭起沈正章长案上的文章一览,初初看完不觉惊奇,文辞一般,平实无华,三思过后顿时目露惊艳,朴质中透着真理,已是立言之作,他诧异道:“二表哥,你这时文怎么进步这般之大!” 他们三人虽在寺庙里一道读书,不过不住一房,每人一间屋子,除非有事,平日各自读书,并不相见。 周学谦按照从前老师留下的读书为文方法苦学半月,也颇有进益,可是同沈正章比起来,简直跟没有进步一样。 沈正章温温一笑,道:“自然是怀先指点所成,怀先之前要在族学教书,我怕耽误族里学生课业,不好抢了学子们的时间,加之怀先自己也有私事,向他请教的机会不多,现在来了寺里,我焉能放过他?” 周学谦又是讷讷无言,当日在沈家书房一见,他只料顾淮的确是有才之人,点评文章颇为犀利,却未见过顾淮文章,不知其才到底如何,今听沈正章一言,他心中不由好奇和紧张起来。 没多久,顾淮就回来了,他还穿着朴素的蓝色直裰,清俊孤拔,气度超然。 沈正章叫来顾淮,道:“怀先,你叫我今日写八篇,我已经写了六篇,这一篇最满意,你看看。”他拿过周学谦手里的文章,递给顾淮。 顾淮踏进门来,只淡淡地看了周学谦一眼,点头示意,余光扫过他手里的扇子,便拿了沈正章手里的文章,精读一遍,赞道:“虽当今八股还是略重辞藻,不过你这篇文也算理气辞兼具,立意深远,古朴清丽,若你秋闱能写到此文八成,足矣取中。” 评完,顾淮又问道:“另外几篇,可要我替你看看?” 沈正章连忙请顾淮入内,顾淮提起朱红的笔在上面画圈或是画竖。 周学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打招呼就回了房间,他在房里拿着自己的一叠文章发了好一会儿呆。 敏而好学他已经做到了,若要有十分把握中举,还需不耻下问,周学谦的心口跳得很快,他想到沈清月微笑的脸,柔弱的背影,故作坚强的眼神,下定决心,捧着文章就去了沈正章房里。 正好顾淮看完了沈正章的文章,放笔欲走,周学谦双手奉上自己的文章,朝他稍稍弯腰道:“请顾先生指点一二。” 顾淮定定地看了周学谦一眼,未加犹豫,便接了他的文章,淡淡道:“是在这里看,还是去你房中?” 顾淮点评文章一般不留情面,到底有沈正章在场,他竟然还顾及了周学谦的颜面。 周学谦更为之前将顾淮看做重色之人而羞赧,他面色无端发红,道:“就在二表哥这里看罢,我与表哥之间也能相互学习。” 顾淮略微颔首,又走到书桌前,将周学谦的文章平放在桌上,一一阅览。 周学谦到顾淮身侧,等他指点。 顾淮这回看文速度看很快,只在一叠文章其中的一张纸上停留了一会儿,其余文章只是扫过一眼,少有勾画。 周学谦额上冷汗涔涔,待顾淮看完了,他才抹了把汗,虚虚地问道:“顾先生?” 顾淮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道:“你若想今科中举,须得走另一条路子,不过不知你肯不肯。” “什么路子?” 顾淮道:“以文媚人。你的文章很需要润色,经我润色之后,可提一等,你苦练一月,应有小成。” 以文媚人,写考官偏爱的文风,此举为许多清高之人不耻,尤其是周学谦这样的年轻人,他一脸的犹豫。 顾淮道:“科举入仕,无一不追求功名利禄。成大事不拘小节,当今士子难取,平日里保持本心,将来替天子牧民,勿身陷泥泞,科举写什么文章比起来则无足轻重了。在乎虚名,多是徒有虚表之辈。” 周学谦如遭当头棒喝,真清高的人,还考什么科举,都种豆南山下去了! 他心道,顾先生才真是通透之人,只怕他志向高远,根本不会缠绵儿女情长之事,亏得他还一直以为顾淮也爱慕表妹,真真是看走眼了。 顾先生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顾淮也不逼问周学谦的答案,只点头示意,往自己的房间去。 周学谦回过神来,连忙去追顾淮。 *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从青石斋回来之后,在院子里歇了会儿,沈世兴便来了,他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一套崭新的 分卷阅读84 棋具。 “月姐儿,我今日路过棋斋,给你带了一套回来,你看你喜不喜欢?” 沈清月原来那套很旧,棋盘不过是一片薄薄的木板,棋子则是劣等玉石做的,捏在手里又重又不舒服。 她笑着接过棋具,放在小炕桌上,打开棋盒之后捡了两颗黑白棋子放在掌心,比她原有的棋子温润轻盈,很趁手。 父女两个当下就博弈一局,沈世兴似乎近来时常下棋,棋艺大有长进,沈清月因没用几分心思,下了一百多手,还未分胜负。 沈清月莞尔道:“父亲近来棋艺突飞猛进呀?” 沈世兴哈哈大笑,道:“爹说过了嘛,从前不过手生,哎——月姐儿,你可不要分散为父注意力,想趁机吃我的子!” 沈清月看着棋盘抿嘴忍笑,她何须使用此招?棋局细细推敲之下,已经能够看出沈世兴的几处败笔,不出三十手,她就能赢了他。 沈世兴恍然不觉,下完一颗子,待沈清月思量落子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月姐儿今日去取字画了?” 沈清月捏子未落,道:“是的。父亲要不要一观?” 沈世兴眸光渐盛,捋着胡须道:“既然月姐儿相请,为父自要看一看。” 沈清月落下了白子,忽轻声责问道:“今日取画,恰巧听见人谈论女儿擅通草之技艺,听说是父亲传出去的?” 沈世兴哈哈一笑,道:“爹不过随口跟同僚提起。” 沈清月嗔他一眼,沈世兴慌忙转了话题道:“那个今天我遇到顾淮了,这棋盘还是他替我挑选的。” 沈清月手腕一滞,道:“顾先生?” 沈世兴点头道:“对啊,就在大时雍坊出去的街上。” 沈清月心口一紧,青石斋也在那条街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情节,大家提出疑问之后,我斟酌过后修改了一下。谢谢大家这么温和地跟作者讲话呜呜呜呜,这样的神仙读者,给我再来一万个!!!(づ ̄ 3 ̄)づ 改: 沈清月站在巷口转身一看,眉眼弯弯,道:“表哥,你的字画取了?什么时候回寺庙?” 春叶垂首而立,巷外酒楼前有一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正在吆喝着兜售字画等物件,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周学谦离沈清月又几步之遥,他笑吟吟地回她道:“还未取,等会儿就去取。与你说过话了,再回寺庙中。” 沈清月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说话到底不妥,虽说二人未曾举止未有不当,叫人看见到底是有闲话,便微微低头道:“表哥路上小心。” 周学谦眨眼直视着沈清月蒙纱的脸,道:“我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 巷外穿粗布衣衫的书生忽拿起一柄扇子,走到周学谦跟前,欠身笑道:“郎君,买一把扇子,不贵,只要五文钱。” 周学谦当然不忍拂意,正要摸出几个铜钱给他,脸色一变,发现钱袋子没带在身上。 沈清月眼眸抬起,眼见周学谦正为难,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同心堂门口答应过他的话,便让春叶拿出一钱银子递过去,笑道:“就当是我送给表哥的。” 周学谦涨红的脸褪了红,他笑逐颜开地接了银子,全给了书生,接了扇子,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面色又爬上一些微红,他握着扇柄,藏于怀中,又作揖道:“表妹路上小心。” 第43章 顾淮和周学谦同一天下山,沈清月觉着有些怪异,不过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如何怪异。 她一边落子,一边问沈世兴道:“父亲是如何跟顾先生碰上的?” 沈世兴一边看着棋盘,一边皱眉思索黑子落在哪里,他道:“我去的铺子正好是隆昌商号下的店铺,顾淮估摸着是去寻顾家人?我也不大清楚,正好遇上了,我听闻他棋艺高超,还教授你四妹妹棋艺,便请他替我挑一挑棋具。” 原来是沈世兴主动请顾淮挑选的棋具。 沈清月心里的那点疑虑消散了,大概也只是巧合。 父女俩都快把棋盘下满了,沈清月懒得再跟沈世兴在棋局上浪费时间,最后三手了结了棋局,让他赢了。 沈世兴赢了沈清月很高兴,他站起身笑呵呵地看着女儿,道:“月姐儿棋艺还是很好的,不过还需打磨,输一次没有什么要紧,以后你常去书房找爹练习便是。” 沈清月淡淡一笑,道:“谢谢父亲。” 沈世兴乐呵呵地走了。 沈清月脸上笑容渐淡,丫鬟们进房说,廊下的凤仙花开了,问她要不要摘下来。 沈清月的手素净的一片,修长细软,染上颜色肯定好看,她想周学谦应该会喜欢,便吩咐丫鬟去摘。 丫鬟们将凤仙花摘了,捣成汁,等香气淡了,加入别的香料,封存一部分在小瓷罐子里。 几个丫鬟年纪都不大,也是爱漂亮的小丫头,她们迫不及待地先染了指甲,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屋子里笑声一片,沈清 分卷阅读85 月想等到周学谦回来了再染,只笑坐在罗汉床上,单手撑在窗框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这些丫头陪她一起长大,尤其春叶,可以说是跟了她一辈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她死之后,春叶这丫头最后怎么样了。 她想,沈家人薄情,大抵也不会给春叶什么好日子过,沈清月眉间抹上一丝伤感。 春叶朝沈清月看过来,忽看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上,道:“姑娘的手,真好看。” 沈清月笑而不语,道:“手好看有什么用?” 春叶仰脸笑道:“怎么没用,奴婢听说大爷宠爱一个通房丫头就是因为她手好看,听说大爷准备抬她做姨娘呢。” 沈清月摇头一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手好看就喜欢一个人,这有点莫名其妙。 雁归轩的人过了安逸舒服的一天,翌日早上,沈清月又跟沈世兴一起出门,说想要出去挑几本书。 沈世兴正好只去衙门里点个卯,父女两个一起去了,还能一起回来。 沈清月还是在青石斋附近下了马车,她到了青石斋,胡掌柜的依旧迎她上二楼。 胡掌柜和善地笑着道:“没想到姑娘会来的这样早,姑娘莫急,客人一会儿就到了,我替姑娘泡一壶茶。” 沈清月不急,不过胡掌柜亲自给她泡茶,未免太看重她了,她客气道:“叫小二倒茶就好。” 胡掌柜笑道:“姑娘帮我笼客,一壶茶算得了什么?” 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胡掌柜总是这样客气周到。 胡掌柜下楼泡好茶,端着树瘿壶和茶杯上来,搁在小桌上,请沈清月用茶。 树瘿壶是江苏宜兴制壶师傅“供春”最出名的一种紫砂壶,据紫砂壶史记载,供春师傅原是小书童,后来跟金沙寺的和尚学习制壶之术,登峰造极之后,便有“供春之壶,胜于金玉”这样的赞语。 沈清月记忆里,沈家只有她大伯父好像用过这样的紫砂壶,前一世也只在永恩伯府见过几次。 胡掌柜拿这样的茶具招待她,未免太贵重了。 沈清月表情有一丝的复杂,胡掌柜火眼金睛,似乎察觉出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问:“姑娘也懂紫砂壶?” 她摇摇头,道:“不懂,不过是见此壶造型有些奇异。” 胡掌柜一笑,道:“紫砂壶的确不是很好看,是我用惯了这样的茶具,姑娘要是不喜欢,以后便不用此壶招待姑娘。” 沈清月眉头松开,原是胡掌柜用惯的……此壶虽然贵重,胡掌柜手中过了那么多珍宝,收藏了几件偏爱的也是正常,并非特地拿来招待她的。 她浅笑道:“无妨,我不挑剔茶具。” 胡掌柜将茶杯放在沈清月跟前。 沈清月一路来,真有些渴了,她揭开茶盖,浓香喷鼻,茶汤碧绿清澈,茶叶一芽一叶,有些蜷曲成螺,有些已经逐渐舒展,叶底嫩绿明亮。她细细闻了一下,还带着淡淡的果香,不仅正宗,还是在果树间生长的碧螺春茶。 毫不夸张地说,沈清月抛开前世经历不谈,这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的茶。 这青石斋不过一个古玩装裱店子,怎么会用这么昂贵的茶叶招待客人,何况她又不是什么贵客,难道说,请她帮忙的那管事妈妈的主家非常尊贵? 沈清月心下生疑,却眼眸半垂,呷了一口碧螺春,对那管事妈妈好奇起来。 喝过茶,胡掌柜同沈清月随口聊了两句,他年纪比她父亲还大,气质也不像普通商人那般奸猾,而是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问的也都是得体适宜的问题,既容易回答,又不探问她的家事,非常有分寸。 沈清月笑着应对。 没坐多久,店小二就在楼下喊说客人来了。 掌柜的下去迎客,沈清月跟着起身,他拱手道:“姑娘请坐,请姑娘帮忙,怎好劳动姑娘。” 沈清月点一点头,坐下了。 掌柜的下去与客人说了两句话,便领着客人上楼来。 沈清月起身准备同那妈妈见礼,她刚刚站起来,便看到楼梯上的妇人越走越近,妇人梳着圆髻,头上簪着碧绿的玉簪,慢慢又露出了额头、鼻子,然后就是全脸。沈清月瞪大了眼睛,讶异地张开嘴巴——来人竟是罗妈妈! 怎么会是罗妈妈!她不是在绣房管事么,怎么会成了别人家的管事妈妈! 前世两人一别便是天人永隔,时隔几月再见,已是来世,沈清月恍恍惚惚之间,想起了罗妈妈陪伴在她身边的日日夜夜。 沈清月顿时眼眶湿润,心如擂鼓,恨不得拉着罗妈妈的手问个清楚,可罗妈妈和蔼而又陌生的眼神,疑窦丛生的事件,令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微微一笑,先福了福身子,忍下哽咽,轻声道:“妈妈安好。” 罗妈妈穿着体面,绸缎褙子,下着长裤,头发一丝不乱,圆脸大眼,非常可亲,她手里拿着一幅画卷,连忙扶起沈清月,道:“姑娘客气,姑娘请坐。” 胡掌柜邀二人坐下,又亲自斟茶。 分卷阅读86 r /> 罗妈妈报了姓氏,说明来意,摊开画卷,皱着眉似乎焦急地问:“姑娘看看,这花可否能做出来?” 沈清月低头看去,工笔画非常细致,花朵设色艳丽,有点儿眼熟,她往署名之处看去,竟是道山真人之作! 难怪这样逼真。 罗妈妈软声问她:“姑娘可有把握做出来?” 沈清月点一点头,抬眸笑道:“有。” 罗妈妈大喜,当下道:“多谢姑娘!”她与胡掌柜对视一眼,随后又看着沈清月和软地笑道:“也不知是不是唐突了姑娘,其实我本想去府上请姑娘一试,不过这只是我私心里想孝敬主家,以我之名,怕是不便登府,所以才私下求了姑娘。” 沈清月娇面含笑,道:“罗妈妈客气,不过举手之劳。” 罗妈妈又问:“请问姑娘几日能做好?” 沈清月反问她:“冒昧问一句,罗妈妈主家是几日后就要离京了吗?” 罗妈妈道:“也就五日后了,所以怕是要劳累姑娘了。” 沈清月许诺道:“三日之内,我便将通草花送来。” 罗妈妈眸光明亮,笑着谢她。 沈清月拿了画,便带着丫鬟先走一步,正好沈世兴点完卯回来,到了街头,父女二人的马车一道往沈家去。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就一直在想罗妈妈的事,到了夜里,晚风生,吹皱一池水,她不大睡得着,点着蜡烛坐在罗汉床上,和春叶两人打络子。 春叶打的很入神,沈清月却在出神,实在是太蹊跷了,她身边正好没了管事妈妈,于是罗妈妈的主家就要调离京城,又通过胡掌柜请她帮忙。 那么是不是下一步,她若跟罗妈妈有了往来,便顺理成章地请了罗妈妈进府替她管事? 前一世沈清月尚不觉得,可这一世回想起来,两次和罗妈妈相遇,都是罗妈妈有求于她,她自然对罗妈妈放松警惕,渐渐有了往来,彼此信任,罗妈妈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人。 沈清月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即便罗妈妈一直对她很好,可这种捉摸不透的茫然感,让她有些担忧和恐惧。 也不知道罗妈妈所谓的“主家”到底是哪一家,罗妈妈又为什么要帮她?胡掌柜为何要帮罗妈妈?是罗妈妈求胡掌柜帮忙,还是胡掌柜跟罗妈妈,根本就是一起的。 这些事丝毫没有头绪,沈清月仅凭目前的线索,根本探查不出来。不过周学谦好像和胡掌柜也认识,她不如找机会上山去问问他,胡掌柜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44章 沈清月花了整整三个白天的功夫做好了通草花。 她还是跟沈世兴一起出门,带上了通草花和道山真人的画,送去了青石斋。 这一次,罗妈妈并没有来。 沈清月将东西交到胡掌柜手中。 胡掌柜瞧了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拿着花,凑近看了半天,着实闻不到香气,方问道:“这……真是假花?” 沈清月点一点头,笑道:“可以碰的。” 胡掌柜摸了一下,软绵如绸,果然和真花不同,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花,道:“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沈清月淡笑道:“不过手巧,心灵还差远了。” 胡掌柜也是一笑,替沈清月斟了一杯碧螺春茶,正色道:“罗妈妈家中有事,一时来不了,只留了谢礼在我这里。晚些我就替姑娘转交给罗妈妈,待她有空了,定是要亲自谢过姑娘的。” 沈清月端着茶杯,顺着胡掌柜的话问道:“您和罗妈妈很熟?” 胡掌柜点着头道:“她管内宅,她的儿子替主家管外院的一些事,他儿子平常很照顾我的生意,跟我有几年交情。这回若不是要请姑娘相帮,一般都是罗妈妈的儿子跟我打交道。” 这倒是合情合理,沈清月若有所思,抿了一口茶,又道:“罗妈妈既忙,亲自谢我便不必了,我毕竟是个姑娘,常常出门也不方便。” 胡掌柜连连点头,笑道:“姑娘说的是,不过姑娘帮了罗妈妈这么大的忙,谢你是应该的。左右罗妈妈正焦头烂额,等姑娘有空了,迁就姑娘的时间便是。” 沈清月眼皮微垂,胡掌柜是个很谨慎的人,一般不会透露客人的私事儿,但他却告诉她,罗妈妈正焦头烂额。 这也在沈清月的意料之中,她料到罗妈妈这次没来,必是为了下次当面谢她的时候再亲近她,顺便委婉表达还想继续做管事妈妈的意愿。 这每一步都是都有算计的,的确像罗妈妈的性子。 沈清月略坐了一会儿,下楼捡了几本书,便准备回家去,胡掌柜将罗妈妈备好的封红给了她。 通草花当下本就价值不菲,沈清月耗费心神,连做三日,何况她与罗妈妈暂时也没有情分,不收反而奇怪,她便没有虚伪客气,收了封红。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拆开封红,罗妈妈出手很大方,是张一百两的银票,她望向窗外,近处廊下几盆凤仙花在风中摇曳 分卷阅读87 ,远处黄瓜藤绿油油地向上攀爬,蝉声长鸣,吱吱哇哇有些闹人。 罗妈妈的主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她一个管事妈妈,出手竟然这样阔绰。 沈清月休息了会儿,便提着笸箩去了方氏那儿绣顾绣,不巧遇到方氏有些发热,她与沈清舟两人伺候在旁,一个替她擦汗,一个喂药。 方氏吃过药了,沈清月才问道:“二伯母,好好儿的怎么病了?” 沈清舟答的话,她坐在方氏身边,嘟哝着道:“还不是操心哥哥在山上吃的好不好,乡试能不能取中,昨儿夜里拜菩萨拜到子时……” 方氏赧然一笑,她在下人和外人面前一贯温和从容,其实遇到孩子的事,也容易忧思难止。 沈清月不禁眼眶一热,二伯母不过是二堂哥沈正章的继母,却依旧对他这样上心。 母子二人都是有福气的。 方氏似乎觉察到沈清月眸光黯然,忙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很快就好了,你们姐妹两个别担心我。” 沈清月反握住方氏的手,灿笑道:“二伯母不必忧心,二堂哥必然能中,不仅能中,名次也会很好的。毕竟顾先生同他一道在上的山呢。” 说完她就有点儿愣了,她竟这样相信顾淮的才能。 方氏点着头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有顾先生指点,二郎肯定能考好。” 沈清舟挽着方氏的手臂,倚在她肩头道:“娘,其实我也想二哥了,要不等您好了,我们上山去看一看二哥?” 方氏皱着眉,有点儿犹豫,道:“打搅了你哥哥读书不好……” 沈清舟低着头,小声道:“远远地看一眼也不行吗?咱们去去就回。” 方氏到底没有忍住,同意了沈清舟的提议,“那好,过三日再去,听说元山寺的菩萨也很灵验,正好去拜一拜。” 沈清舟立刻拉着沈清月的手,细声道:“二姐姐也跟我们一起去。” 沈清月正有此意,她面色含笑,道:“好。” 三日后。 沈清月提前染了淡红色的指甲,跟沈世兴打过招呼,清早起来之后,穿了身素净的衣裳,淡扫蛾眉,带了点香油钱,跟着方氏和沈清舟一起去了元山寺。 元山寺在京外,从沈家过去,要一个半时辰左右的功夫,所以马车里备了些吃食。 三人在马车里有说有笑,又歇了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元山寺山下。 因有一段山路要走,三人纷纷下了马车,一道上了山,等到了元山寺门口,都出了一身的薄汗。 方氏身边的妈妈去敲了门,元山寺的知客师傅接了二老爷沈世文的名帖,殷勤地迎了人往客房去。 方氏跟在知客师傅后面,道:“只要一间客房就好了,我们是来看人的,再拜一拜菩萨就回去。” 拜菩萨那肯定要捐香油钱的,知客师傅笑色加深,微微低头道:“夫人是来看令郎的,令郎很好,日日勤于读书,早起早睡,夫人心地善良,一定能结个善缘的。小僧安排夫人住在令郎隔壁的院子。” 方氏浅笑着,道:“有劳师傅了。” 知客先领着人去了客房,又问方氏:“夫人要不要小僧先去知会令郎一声?” 方氏跟沈清舟说好了,不打搅沈正章,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们一回儿只顺路去看一眼,看完了就去拜菩萨,师傅忙去罢。” 知客领了几个银锞子的打赏,笑着离去了。 沈清舟小声地问道:“娘,真的只看一眼呀?” 方氏点一点头,道:“叫你哥哥看见我们,免不了要见面说话,耽搁他半天功夫,乡试迫在眉睫,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沈清舟乖乖地点了点头,沈清月虽然只想找周学谦问几句,可也怕他为她分心,便按下了找他打听的心思,欲等他乡试之后再寻了机会问。 三人休息了一刻钟,便轻手轻脚地从客房出去,走到隔壁院子门口,远远地看上一眼。 只可惜这边院子里的门都关着或是半开,根本看不见几人的身影。 方氏和沈清舟略微有些失望,却还是没有进去。 沈清月也往里边扫了一眼,瞧不见周学谦,她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三人领着丫鬟婆子正要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正章和周学谦二人一道比肩过来,手里拿着刚打来的斋饭。 这下好了,正好撞上了。 沈正章一见母亲妹妹,忙把手里的饭塞给了周学谦手上,跑过去行礼道:“母亲,妹妹。” 方氏眼眶发红,沈清舟雀跃道:“哥哥!你们怎么还亲自打斋饭?” 沈正章道:“这一坐一站就是一整天,我们便想趁着打斋饭的时间活动筋骨,不能光读书,四肢不勤,否则下场的时候怕是要吃不消。” 乡试考试要在狭小的考号里待九天,身体不好读书人,确实受不住。 周学谦也过来见了沈家的人。 二房的三人免不了一番交谈。 沈 分卷阅读88 清月与沈正章相互见礼,她笑望着周学谦,只见他两手的都拿着碗,也腾不出手来跟她见礼,只好端着碗低一低头,唤她道:“表妹安好。” 他这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沈清月忍不住掩面一笑,道:“表哥好。” 周学谦知她在笑什么,自己也不禁红了脸,后悔没带个书童过来,否则现在也不会这样滑稽。他一眼又瞥到她染红的指甲,秀气好看。 是为了见他染的吗?周学谦这么一想,脸颊就更红了。 几人站在门口闲说了几句,沈正章请她们进去坐,方氏摇头婉拒,正色道:“今儿来可不是看你们的,是为了拜菩萨来的,一会儿我们拜了菩萨就回去,你们两个快吃了饭,进去读书罢。” 沈正章温和一笑,道:“母亲是怕耽误儿子课业?母亲和妹妹来了,儿子读书更有劲儿了。” 沈清舟笑着小声道:“我就说不会耽误哥哥读书嘛!”她看着沈正章,眼睛莹亮,娇憨单纯。 方氏嗔了沈清舟一眼,道:“你就听你哥哥胡说!”她敛了笑容,道:“好了好了,快去吃饭。”过了一回儿,她又想起来问道:“顾先生怎么不在?没和你们一起?” 沈正章答道:“他在后面,一会儿就来。” 方氏点了点头,带着沈清舟一道去拜菩萨。 元山寺不是大寺,一共只有三个宝殿,殿内也不算华丽,但是壁画配色很美。 沈清月虽然也跟着方氏一道去了,不过她不大信这些,也不怎么拜,她领着丫鬟四处去看一看寺庙里的壁画。 她喜欢做女红,所以想从壁画里学一学配色。 元山寺没什么人来,除了僧人做课的地方,庙里几乎没有人。 沈清月逛完了一个庙,一转身出去,就看到了周学谦进来了,他站在院子里等她。 沈清月蹙了蹙眉头,还是叫他分心了,她又朝他笑了笑,提着裙子走了过去。 第45章 沈清月提着裙子出了佛祖的宝殿,周学谦也朝她走过来,他微微地笑着,作了个揖。 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周学谦作完揖,道:“表妹,是在看壁画吗?” 沈清月含笑点头,道:“这边壁画工中带写,形神具备,又有临古之风,值得一看。” 周学谦也笑着回她:“就知道你是来看壁画的,元山寺的壁画的确精美,常常有僧人过来擦拭。这儿的僧人靠山吃山,每天都上山砍柴,长得很健壮,面相也有点点……”他停顿了一下,道:“你也不常出门见人,我怕吓到你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他原是为了这个缘故来的。 沈清月感激一笑,道:“不妨事,我这就看完了。” 周学谦又作揖,道:“那表妹你继续去别的宝殿里看,我就先回去了。” 他抬头看沈清月的时候,神采奕奕,柔和的眸光里带着些许不舍。 沈清月便道:“我也不看了,回院子里去等伯母和舟姐儿回来吃斋饭,一道走。” 周学谦心下欢喜,嘴角抿了个笑,道:“表妹请。” 沈清月走到他身边,与他一道出去。 两人始终还是有些避讳,肩膀隔着半丈的距离,丫鬟春叶跟在后面。 沈清月心里还惦记着青石斋的问题,犹豫了一下,想好了能不让他牵挂的说法,便问道:“表哥,你跟胡掌柜可是很熟?” 周学谦侧头看她,她的侧颜线条流畅柔和,漆黑的眸子熠熠如星,他从前不大看重女子外貌,即便是看到他偏爱的娇美之色,也不会过多流连,可他总是忍不住去瞧沈清月的脸,他慌忙挪开视线,点了一下头,道:“还算熟识,怎么了?” 沈清月淡笑着道:“我去青石斋取字画的时候,见掌柜谈吐不凡,不似普通商人,所以有此一问。” 周学谦笑道:“他的确不是商人,他还有功名在身,是一位大人的幕僚,帮着照看一下青石斋而已。” 沈清月头皮一紧,胡掌柜是幕僚?也就是说,青石斋其实是“大人”用来对外联络之用,她佯装只是好奇道:“是哪位大人?” 周学谦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听我父亲说,好像是六部的一位大人,至少是四品官员。我还未入仕,父亲不大对我详说这些事。” 官员入仕,六品是一个大关,到了六品,夫人便可封诰命。六品再往上,升一级都难如登天,所以沈家二老爷沈世兴中了进士之后,虽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近十年内只也还只是正六品侍讲,离入内阁远得很。 可沈世兴一旦升上去了,便可直如内阁,沈家整个家族都跟着水涨船高。 但是沈清月知道,沈世兴本该走升任大学士入内阁的路子,最后却不知是不是受到排挤,被外放了,只能走从六部熬资历再入内阁的路子,要艰难了许多。 由此可见,京官要做到正四品,委实不易。 一个朝中四品大员手下的人,为什么会关注她呢?沈清月不大 分卷阅读89 明白。 周学谦见沈清月好像不止是好奇那么简单,复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沈清月笑一下,索性同他说了:“胡掌柜牵线请我替一个管事妈妈做一株牡丹花,那管事妈妈好像也有些不凡,所以问一问罢了,没有什么要紧的。” 胡掌柜经常做四处联络之事,他请沈清月做一株花,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周学谦放轻松了一些。 走着走着,就快到客房了。 周学谦看着不远处客院的门,低声道:“从前总觉得去打斋饭的路很长,今日却觉得短了许多……” 沈清月面色微红,低头浅笑。 他俩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两人纷纷回头一看,顾淮来了。 周学谦转身跟他打招呼:“顾先生。” 沈清月也转身欠身见礼。 顾淮听到了一截儿两人的对话,前些日胡掌柜上山派人让他画牡丹,后来他跟着周学谦下山的那日送过去了,他没想到,牡丹竟是画给沈清月的。 他先淡漠地瞧了周学谦一眼,随即看向了沈清月,她的双手正叠放在腰侧,修长细软的手指微微翘着,如兰花一般柔白,她还染了指甲,浅淡的紫红色,像结了珍珠大小的葡萄,皓腕上露出一颗兽牙,像是猛兽含花,美的很瑰丽奇异。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慌忙挪开视线,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看向了周学谦。 周学谦也不知道顾淮方才有没有听到他说暧昧的话,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顾先生您吃完了?” 沈清月注意到,周学谦对顾淮的称呼都变了,看来这半个多月里,顾淮没少点拨周学谦。 顾淮只是“嗯”了一声,便道:“走。” 三人一道走的,沈清月稍稍站在他俩后边一点儿,她的院子先到,她就站在门口,目送二人。 周学谦和顾淮两人走到门口,周学谦当着顾淮的面到底有些忌讳,跨进院子就没回头了,顾淮却在门口驻足片刻,朝着沈清月无声说了两个字。 沈清月一愣,随即学着他的口型念了出来——户部。六部里,只有户部的发音是这样的,她不会看错。 她噘着嘴,好像抛了一个吻过去…… 还不等沈清月开始害羞,顾淮就走了。 沈清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顾淮为什么会告诉她?顾淮又怎么比周学谦知道的还多,难道他和周学谦的父亲一样,已经投靠了胡掌柜背后的“大人”? 想来也是,顾淮这样的人才,胡掌柜岂会不招揽过去?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顾淮为什么要告诉她? 他……真的不讨厌她吗? 沈清月缓缓地走进客房,方氏与沈清舟很快也回来了,三人一道吃了素斋饭,斋饭真的很素,味道淡得出奇,盐味儿都难得尝出来,这大半个月,他们三人的日子也是很难过了。 三人吃过斋饭,歇了会便下了山。 回到沈家的时候,三人才进二门,就撞见柳氏、吴氏和赵氏,围着苏老夫人走在甬道上,看样子像是刚从花园里出来,她们身边跟了近十个丫鬟婆子,打伞的打伞,提食盒的提食盒,乌压压一片,气势颇盛。 方氏便领着沈清月和沈清舟朝那边走过去了。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看着那边,柳氏的大女儿要仰仗苏老夫人外孙女的夫家,所以要巴结苏家说得过去,吴氏和赵氏又能从苏老夫人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两拨人见了面,方氏领着两个小辈朝苏老夫人行礼。 苏老夫人穿着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拇指大的珍珠镶嵌在上边儿,她笑着让方氏不要客气,继而淡淡地扫过沈清月一眼,带着些许不善。 沈清月捏着帕子,不动声色地垂下眸。 柳氏站在前面笑问方氏:“老二媳妇今儿这是上哪儿去了?” 方氏道:“去元山寺拜菩萨了。” 柳氏眉头一挑,过了一会子才笑问道:“是去看二郎了?这才半月你就舍不得了,将来做官要是外放,你还不得急死。” 方氏温柔一笑。 柳氏余光不经意地掠过沈清月的脸颊,她绞了绞帕子,若有所思。 日头太大,一群人略说过了几句话,便散了,沈清月按照辈分,一一辞了众人,不过她对柳氏的态度与对吴氏无异,吴氏对她也很冷淡,只是客气的笑着,敷衍地叮嘱她小心中暑。 待沈清月转身走后,吴氏小声地啐了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柳氏饶有深意地看了身边的心腹妈妈一眼,那妈妈立刻就走了,去了周家。 在元山寺读书的可不止沈正章一个人,周学谦也在,不管沈清月是不是去看沈正章的,只要这件事传进了周夫人的耳朵里,周夫人便不会不多想。 依周夫人的性子,若要整治一个多心的姑娘,手段只会比吴氏更狠。 柳氏嘴边勾着笑容看着沈清月的背影……想嫁出去? 那要她的命 分卷阅读90 够不够硬了。 沈清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甬道上,她会了雁归轩,吃了一绿豆汤解渴,便回忆起前世之事,再过不久,吴氏就会联合张家定下她的婚事,现在吴氏和张家关系僵硬,沈家和张家基本没了来往,也不知道这事还会不会发生。 她想起张轩德,不禁哂笑起来,她的二堂哥,还有周学谦,哪一个不比他轩然霞举,何况还有风光霁月的顾淮。 沈清月眉头一蹙,她怎么想起他来了。 春叶在旁嘟着嘴笑道:“姑娘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愁?” 沈清月美目低垂,白皙修长的手指绕了根红色的丝线,她自顾打起络子,道:“没什么。” 眼下处境实在不好,若有罗妈妈襄助便如虎添翼,而且罗妈妈既要接近她,这次不成,便有下次,又或者会换了别的人来,那时她就更没有防备,既然如此,不如顺了她的意,看看罗妈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来到她身边。 第46章 炎炎夏季,京城一场骤雨如注,仿佛倒川。沈家院子里卢橘挂果,金灿灿若弹珠一般。亦有几棵甘蕉花开,仿佛枝吐白莲。 一场雨后,空气清新,天气也凉爽了许多。 自柳氏递了消息给周夫人,周夫人得知之后,果然大怒,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周学谦举业之事,胸中憋着一口气,没有发出来。她心想沈清月是知道分寸的女孩儿,到底也不敢做出越矩之事,遂只按兵不动在家,实际上已经烦闷了好几天了。 柳氏见周夫人没有动静,同心腹王妈妈道:“这周夫人怎么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 王妈妈迟疑着道:“周夫人不会是正好看上了月姐儿?花厅那次牡丹的事儿,还有周夫人请月姐儿帮忙修补顾绣,许是她因此对月姐儿高看一眼?” 柳氏捏紧了手里的一直钗,肃然摇头道:“不可能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也是个好强好面子的,她这辈子都看不上月姐儿。” 王妈妈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月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看着说亲在即,要真跟周学谦定了婚事,遇上周夫人这样的厉害婆母,有些事柳氏恐怕不好糊弄过去。 柳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冷着脸问:“这个月的旺儿印子钱收回来了多少?” 王妈妈道:“统共有八百两。” 柳氏面色一沉,道:“怎么这么少?” 沈家近来没少宴客,苏老夫人来这儿也花费了不少银子,都是从公中账里出的,可是公中的银子,根本就不足矣支撑沈家这样的开销,都是柳氏自己暗地里补贴的。 王妈妈道:“不少了,夏天快过去,淡季要来了,过几个月才真会少一些。” 平均下来,柳氏手里一年能拿到近万两的印子钱,着实不少。 沈家花钱如流水,柳氏收紧了手指,骨节捏的发白,她心里有些慌了,目光冷幽幽的,吐了一口闷气出来,道:“老三媳妇还没动静?真是个蠢货,你去找人透个信儿给她,点拨点拨她。” 王妈妈应下了,立刻转身出去,找人将周学谦相中了沈清月的事儿传了出去。 吴氏一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慌张得很,周家就一个独子,周老爷升迁在即,周学谦相貌好,读书也好,若是娶了沈清月,也太便宜她了!而且沈清月一旦得势,还不得打压沈清妍和康哥儿! 沈清妍躲在吴氏的门外,听到了吴氏跟心腹丫鬟说此事,一个没忍住,莽撞地冲进去,道:“娘,怎么可能!周表哥怎么会看上月姐儿!” 吴氏没好气地瞪了沈清妍一眼,道:“怎么这般没规矩?” 沈清妍噘着嘴走过去,坐在垫着竹席的罗汉床上,撒娇道:“这不是在娘跟前吗?” 吴氏拉着沈清妍的手,嗔道:“行了,别跟我耍嘴皮子。这事儿你别操心,还轮不到你管。” 沈清妍不乐意,道:“怎么轮不到我操心?慧姐儿喜欢周表哥,我替她操心还不行吗?” 吴氏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已经在月姐儿手上吃了几次亏了,你要是再胡来,你祖母要送你去庄子上,我可管不了你了!” 沈清妍怕得一哆嗦,靠在吴氏怀里,带着哭腔道:“我不去庄子上!娘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就只听两耳朵。” 吴氏这才缓和了语气,抚着沈清妍的头发,哄着她道:“你年纪还小,你两个姐姐没说亲,一时还轮不到你,而且周家老太太能活几年还不好说,你别动这个心思了,等明年的时候,我肯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沈清妍红了脸,道:“好端端说这个干嘛!” 吴氏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要老实些,这些话我本不该跟你说的!” 沈清妍轻哼一声,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她现在跟沈清慧二人又和好了,沈清慧天天跟她念叨周学谦,她多少也往心里去了一些。 现在一听说周学谦想娶沈清月,她自然不大舒服,便是从前没有像沈清慧那 分卷阅读91 样喜欢周家表哥,如今也生了几分去抢夺的心思。 吴氏安抚好了沈清妍,便打发了她走,临她走前还千万叮嘱女儿不要动小心思。 沈清妍当下答应了,转脸就去沈清慧说了,这回可不一样,她不是捏造事实,也没有把话说死,不管沈清慧倒时候怎么闹,也牵扯不到她身上。 沈清慧气恼不提,吴氏待沈清妍走后,便叫了院子里跟周家下人有往来的马婆子过来。 吴氏这些日子没少讨好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她花银子打点的厨房。 苏老夫人也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吴氏便趁机会在苏老夫人跟前抱怨了几句继女不孝,还说一心想孝顺婆母,苦于嘴笨人傻,不知道从哪处下手。 苏老夫人吃人的嘴短,便提点了吴氏几句,她告诉吴氏:“继女毕竟是你继女,月姐儿那样的孩子,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定了,你想养成多好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不能亏待她,一定要让她看着风风光光,至于其他……你看着办就是。” 她还指点吴氏:“我听说你之前是因为月姐儿的事开罪了你婆母,这个也容易,你的婆母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月姐儿的婚事儿上,办得体面些,她自然不会冷脸对你了。月姐儿嫁的体面,你便是沈家的功臣。” 吴氏好似听出了端倪,她再想细问,苏老夫人却不说了,她也不敢一直追问,只将对方的这一段话放心里记牢牢的,又写了信催东昌府那边的动作快些。不过在此之前,她绝不能让沈清月入了周夫人的眼! 马婆子很快就进了吴氏的院子,之前周家搬家的时候,她领着丫鬟和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去帮了忙,因此认识一些周家的下人。 吴氏叫了人来,命马婆子替她去周家传话。 马婆子一听是和沈清月私送张轩德荷包有关的事儿,一脸犯难,道:“这……老夫人下命令说过,再不许人提的!” 吴氏沉着嘴角道:“又没叫你实实在在地把话说出去,你只说月姐儿之前总是跟在张郎君身后,但凡张郎君出现的地方就有她,这就够了,至于荷包的事儿,你稍微提一提,人家问你就说,不问你就不说,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 吴氏拿钱开路,一两银子递过去,白花花的银子,闪了马婆子的眼。 马婆子眉开眼笑地应了,道:“奴婢知道怎么说,奴婢先去问周家是不是要跟咱们家姑娘定亲,然后便提一提二姑娘从前跟张郎君近亲的事儿。至于荷包的事儿,奴婢稍稍透个口风,待周家的人问起了,奴婢就照实说,但是语气上要说的有深意一些,即便说的是实话,人家自然还会多想,但是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也算不得造谣。” 吴氏见马婆子这么上道,又淡声道:“还有呢?” 马婆子起初没会过意来,吴氏一敲打,便道:“这事儿跟夫人没有干系,只是咱们下人私底下说几句闲话。” 吴氏满意地笑了,打发了马婆子走。 马婆子当天下午就抽空去传了话给周家的下人,周夫人从台州府带到京城来的下人,都是她身边可靠的人,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一场大雨彻底停歇了。 雁归轩。 沈清月开着窗户,嗅着雨后淡淡的泥土芬芳味儿,她吩咐丫鬟还是拿上伞,带上糕点,陪着她一道去了万勤轩。 沈世兴今日正好休沐,整天都在家里,他见沈清月来了,连忙起身,笑道:“爹正有事要找你呢。” 沈清月一笑,放下糕点,问道:“父亲找女儿有什么事?” 沈世兴腹中有些饥饿,瞧着沈清月送来的“及时雨”,笑着走过去,道:“又做了糕点来?不是说让你别做吗?” 沈清月笑而不语,是丫鬟们做的,并非她做的。 沈世兴坐下吃了两块糯米糕,便道:“也不是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上次你拿去装裱的字画是哪一家铺子?我瞧着裱的很好看,我有几幅字画也想拿去装裱一下。” 沈清月淡笑道:“父亲拿给我,我替您拿去装裱,我常在那边买书,老板有时还给我些优惠。” 沈世兴吃了两块糕点,用淡雅绣花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指,道:“不麻烦吗?” 沈清月扬起嘴角回他:“替父亲跑腿,怎么会麻烦?” 她正好要去见胡掌柜,引罗妈妈进府,帮沈世兴走一趟,也免了她频频出府的闲话。 沈世兴心下一喜,便将三幅字画给了沈清月,还给了她十两银子,说多余的让她拿去买书看。 沈清月拿了字画,提前让丫鬟去吩咐外院的人备车,中午略歇了会儿就出府了。 与此同时,东昌府回了一封信也送到了吴氏的手里,吴氏看完信,笑意不止——沈清月不是要体面吗?她给她十分的体面。 第47章 (一更) 沈清月出门替沈世兴装裱字画,她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大致猜想着胡掌柜会说的话,未免露出破绽, 分卷阅读92 她也想好了如何应对。 待她到青石斋的时候,沈清月将字画交给了胡掌柜,与他一道上二楼小坐。 胡掌柜一边请沈清月挑选字画周边的纹饰和画轴,一边笑着同她道:“自姑娘上次送了牡丹过来,罗妈妈特地来我这边叫我约见姑娘,她本想登门道谢,却怕唐突姑娘,且看姑娘的意思如何。” 沈清月微微一笑,挑了一条金褐色西潘莲的纹饰,道:“本是举手之劳,也已经银货两讫,既然罗妈妈执意要谢,我却不好推辞,只是我到底与罗妈妈不相熟识,私下相见,恐怕不妥。” 她虽有婉拒之意,却并未将话说死,胡掌柜继续争取道:“姑娘不必害怕,罗妈妈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家的管事妈妈,若姑娘担心,可叫罗妈妈上门道谢,有你家中长辈陪在跟前,便妥帖了。” 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是正六品官职,而且这位主事现在外放,应当是为了积累资历,若是有朝一日回京,就要升官了。 如此看来,罗妈妈旧主家的身份的确很体面。 沈清月想起顾淮说的户部,又有些费解,若胡掌柜背后是户部里的一位官员,又是正四品以上,那便是户部的两位侍郎和尚书中的其中一位,而罗妈妈又是礼部官员的家仆。 要么是胡掌柜和罗妈妈原先不认识,胡掌柜真的只是为了牵线搭桥,要接近她的,并非户部的大人,而是另有其人;要么就是胡掌柜背后的大人能够驱使罗妈妈身后的人,想要往她身边放人的,根本就是胡掌柜身后的人;再不就是,胡掌柜和罗妈妈身后的主子都是同一人,不过是白借了个礼部主事家的名头,反正这位大人都要调任了,她一个内阁女子,往哪里去调查真假? 此事迷雾重重,幸好罗妈妈前世在她身边那么多年,没有丝毫伤她之意,沈清月心中迷惑却又并不害怕,她朝胡掌柜笑了笑道:“本是小事一桩,倒不必打搅家中长辈,既罗妈妈要谢我,那我明日就来这处等她。” 胡掌柜一喜,捋须又道:“还有一桩事我要说与姑娘听。” 沈清月眸光微盛,笑道:“您说。” 胡掌柜道:“我见姑娘每次来时,只有丫鬟相陪,身边却不见年长的妈妈,想是姑娘身边的妈妈回去荣养了。” 沈清月眼神少有落寞,她笑色淡了,道:“嗯,是。” 胡掌柜面露些许关切,道:“我听罗妈妈说,她还想再寻一个主家,倒是不挑剔身份,只求好相处,她待惯了内宅,怕是主家一走,委实闲不住。她尚且年轻,又十分有经验,若是姑娘有意,我倒是可以在其中牵线搭桥。”他又一笑,道:“我瞧姑娘面善,又……很是孝顺,才斗胆跟姑娘建议此事,姑娘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沈清月感激一笑,道:“哪里!”她秀眉一蹙,道:“不过听罗妈妈此言,倒是想寻个养老之处,不瞒掌柜说,我家中人情往来复杂,只怕有些难以应付。再则罗妈妈主家若是只调任外省一两年,待她旧主回来,岂不是叫她为难?” 胡掌柜面带大笑地提点道:“姑娘想想,罗妈妈这么多年不会平白得主家看重,必是有过人之处,姑娘担心的于她而言并不是难事。”他又有些感叹道:“姑娘到底心实,没想到待她主家回来之后,必然是升迁回京,倒时候不论罗妈妈回不回旧主之家,难道姑娘和罗妈妈的关系还能断了?有了这一层关系,对姑娘只有大大的好处。 沈清月像是恍然大悟,思索了片刻,才道:“那就有劳胡掌柜了,若事成了,我倒是要多谢掌柜。” 胡掌柜笑呵呵地摇头道:“哪里哪里,姑娘多多照顾我的生意便好了。” 沈清月笑而不语,待胡掌柜写好了契,她付了定金,便带着丫鬟回了府。 她与丫鬟刚回雁归轩,就听丫鬟们说周夫人来了,说是过来瞧老夫人的。 周夫人待沈清月好,丫鬟们一听说她来了,自然争相告诉沈清月。 沈清月心里头也有些欢喜,略做收拾之后,便去了永宁堂,既是去老夫人请安,也是去见周夫人。 到了永宁堂,沈清月进去之后果然见到了周夫人,同在的还有沈家的三位夫人,赵氏身边跟着沈清慧,而沈清妍并不在。 沈清月同老夫人见了礼,又一一见过自家长辈,才走到周夫人跟前,笑着甜声喊道:“姑姑。” 周夫人没像从前那样热络,只是淡淡地瞥了沈清月一眼,见她头上簪戴着金钗金簪,虽样式略显老气,却都很张扬,又见她手指甲上染有蔻丹,一双手莹白细长,妩媚得刺眼,再看她的脸,不施粉黛,可五官天然昳丽艳美,一副狐媚子的样子! 她脑子里全都是下人传去她耳朵里的话,当时她正在念佛,乍然听说周家要跟沈家定亲,差点当着菩萨的面就发脾气了。 周家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竟然都传开了! 周夫人气归气,还未失去理智,又找了人去打听,沈清月从前是不是常常粘在张家郎君身边,结果确有其事,她这才忍不住上了沈家。 她到底念在沈清月年幼可怜 分卷阅读93 的份上,又帮过她修补顾绣,眼下来永宁堂,只是同沈家妇人说一说话,并未发作。 沈清月屈膝半天没有起来,低着头正狐疑,就听周夫人饶有深意道:“月姐儿坐罢,就知道你要来。” 她直起身子与沈清慧见了礼,便坐在绣敦上,脑子里却琢磨起了周夫人方才的那句话——就知道你要来。 好像不是很情愿见到她一样。 沈清月抬头看去,周夫人态度冷淡了许多,只是同几个妇人们一道在老夫人跟前逗趣儿,瞧都不瞧她一眼。 她绞着帕子,心里略有了计较……又是吴氏和柳氏在捣鬼了! 可她猜不到,这两位会拿什么事在姑姑跟前挑拨,毕竟她现在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外人手里。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听着长辈们闲聊,嘴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笑容,她穿着一身耦合色的挑线裙,端庄地坐在那里,大方娴雅,没有半点儿轻浮之意。 一屋子人没坐多久,老夫人就委婉赶人了,周夫人头一个起身,笑道:“就不打扰您老人家了。” 柳氏等人,纷纷起身,沈清月也跟着站起来,辞别了老夫人,站在一众长辈身后,慢慢地走出去。 沈家的三位夫人,根本不走在一处,各走一条道,一出了,都各有去处。 柳氏同妯娌和周夫人打过招呼,扭头就走。 她走远了,身边的王妈妈方问道:“方才姑奶奶好像没有要怪罪月姐儿的意思,莫非她已经十分喜欢月姐儿了?” 柳氏摇摇头,道:“不可能,你没瞧她对月姐儿都冷淡了吗?估摸着是对月姐儿还有几分同情心,等今日过了,你自看。”她面色陡然变冷,轻微耸肩,哼了一声,道:“这世道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同情心,只有银子才是实实在在的。” 王妈妈不语。 柳氏压低了声音吩咐丫鬟道:“佳梅,你留下瞧一瞧,若是她们没回院子去,你就跟上去。” 佳梅点了点头,放慢了脚步。 永宁堂门口,吴氏和赵氏也都示意了心腹丫鬟一眼,各有心思的走了,沈清慧走之前剐了沈清月一眼。 沈清月与周夫人两人略站了站,前者脸上带着淡笑,后者神情冷漠,好似对待陌生人一般。 周夫人先开了口,她瞧着沈清月道:“月姐儿,自我搬出去,也有时候没跟见面了,你陪我说一会子话。” 沈清月眉毛微挑,周夫人说的有一两分郑重,话中有话的意思,她颔首笑道:“好。” 周夫人先走一步,往园子里去了,沈清月大步跟上。 二人走到园子里的凉亭里,周夫人坐在凳子上,嫌石凳凉。 暑气正盛的时候,亭子里的石桌都是滚烫的,石凳怎么会凉! 沈清月眼眸低垂,勾着唇角吩咐春叶道:“你去永宁堂借一张软垫,再提一壶茶水过来。” 周夫人道:“茶水就不必了。” 沈清月瞧了春叶一眼,春叶应诺去了。 凉亭里,就只剩下沈清月和周夫人跟她的两个丫鬟。 周夫人下巴一抬,两个丫鬟就走远了。 热风拂面,微有凉意,沈清月抬眸问周夫人:“姑姑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周夫人下巴紧绷着,她绞着帕子,喘着粗气,眼神骤然凌厉起来,她扫着沈清月娇俏的面孔,厉色道:“月姐儿,我望你自重,以后离学谦远点儿!” 沈清月脑子嗡了一声,她的脸色也冷淡了下来,从容地略欠一身道:“不知姑姑是何意?” 周夫人眯了眯眼,道:“我听我家下人说,学谦要跟你定下婚事了?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却四处传开了。我周家没有定过,你父母亲也没有应过,难道是你私定下的?!” 私定终身,这样大的罪名,沈清月哪里担得起! 她抬起头,不卑不亢道:“姑姑,您言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岂敢私定亲事?这传言我未曾听得一分,想来老夫人与我父亲也没有听到,否则怎么会容忍那些嚼舌根的下人,早就整治家风了。却不知姑姑是从哪儿听来的?” 周夫人审视着沈清月,道:“不是你传出去的?” 沈清月笑了,她道:“我传这样败坏自己名声的谣言,有什么作用?难道我传了,它就是真的了吗?” 周夫人步步紧逼,切齿质问:“你敢说你不喜欢学谦!” 沈清月面带一抹薄笑,道:“那姑姑可喜欢我?” 周夫人哑然,一时没有言语,这件事发生之前,她的确是喜欢沈清月的。 沈清月道:“表哥温润可亲,儒雅彬彬,进退有度,作为妹妹,岂有不喜欢之理?不光我喜欢,家中兄弟姐妹和长辈也都喜欢,难道偏偏就我一个人不能喜欢吗?” 周夫人眸光精锐,她道:“月姐儿,你是聪明的孩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姑姑也应当知道,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不过这世上自作聪明的人也 分卷阅读94 不少。” 周夫人当然知道是有心人故意传给她听的,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沈清月跟周学谦之间,是不是真的,她扶起沈清月,急急地问道:“我知道话不是你传的,但是我问你,这事,是不是真的?!” 沈清月捏着帕子,半晌才道:“发乎情,止乎礼。” 这就是承认了! 周夫人想起自己儿子送沈清月膏子的举动,登时眼睛都发黑了,他可从未主动善待过哪家姑娘! 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表面看着温和,对待外边的姑娘很是疏离,便是对沈家的其他姑娘,也是客气冷淡的。而且周学谦像她,骨子里是倔强要强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他真对沈清月动了心思,那可是大麻烦! 周夫人撑了撑石桌,紧紧地闭上眼睛,睁开之后才眸色深沉,却更加平静,她死死地攥起帕子,道:“月姐儿,我告诉你,学谦已经跟人定亲了,这事我没对外说过,你知道了也不要声张,周家有周家的打算。” 沈清月瞳孔微缩,姑姑拿这样的话断了她的念想,看来不止是为了这件事生气那么简单,是完完全全没有考虑过,让她做周家的儿媳妇。 她默然片刻,方道:“姑姑有话直说,何必毁坏表哥的名声,若是他有婚约在身,却做这样的事,岂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还是说……姑姑打算以后把‘私定终身’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怪到我一个人头上?” 周夫人眼神一闪,挪开了视线,扬起下巴道:“总之……你以后不要缠着他。”她咬着牙恨恨地道:“周家,是绝对不会娶你这样的女子做宗妇!” 沈清月心口猛然一缩,她眼眶微红,她是丧母长女,继母也不好,所以她的亲事确实不好说,前一世就是为了这事儿,婆母钱氏常常拿这个打压她,刚成亲的头半年里,她在钱氏的欺辱责骂当中,竟一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亏欠了张家,直到后来才确定她并没有过错。 母亲逝世,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如今不也在努力补偿生母不在的不足吗?姑姑明明看到了她的不屈不挠和婉仪大度,却还拿这样的话来戳她心窝子。 沈清月想着周学谦对她的好,不禁微有哽咽,她扯着帕子,淡声地问:“姑姑……就因为我年幼丧母吗?” 难道这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周夫人摇了摇头,直直地看着她,眉心拢着,有些顾及,又有些怜惜,眼神复杂地道:“有些事,人一出生就定了,月姐儿,你要有自知之明。” 这似乎指的不是沈清月身为丧母长女的事儿。 沈清月分毫不解,她锁眉问道:“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她出生,老夫人就对三房不喜,更是不喜欢她,苏老夫人也独独对她冷淡非常,堂姑姑又仿佛与她们因为同一种缘故而厌恶她。 沈清月心底生出了异样的疑虑。 周夫人避而不答,只道:“姐儿,你要真是为了学谦好,以后再也不要私下跟他有半点来往。不仅是我,整个周家,绝对接纳不了你。你若硬要如此,便是与整个周家为敌,你记着,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 沈清月眼眸半阖,福一福身子,冷冷地道:“姑姑告辞。” 她利落地转身走了,周夫人望着沈清月离开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又松了一大口气。 园子里,佳梅瞧见了吴氏和赵氏的丫鬟,她悄默默溜出去,回去禀了柳氏。 沈清月出园子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春叶,她让春叶将东西送回去,她就慢慢地往雁归轩走,直到走到二门上,便看到有没开脸的丫鬟,高兴地跑着往吴氏院子的方向走。 她叫住小丫鬟,问道:“你去做什么?” 小丫鬟怯生生地回话:“回姑娘,三夫人家的表少爷来了。” 吴氏的亲侄子,也就是沈清月名义上正正经经的表哥。 沈清月头皮一紧,打发了小丫鬟去,顿时猜到吴氏打的什么主意了。 吴氏的娘家,东昌府吴家三代单传,朝廷下旨嘉奖的东昌府“贤良方正”的儒生,整个沈家,只有沈清月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第48章 (二合一) 沈清月自与周夫人见过最后一面,又去见了罗妈妈,约定好了入府时间,便一直窝在雁归轩里,她自知与周学谦的亲事已经没有可能,也不做他想。 只待有个机会,同周学谦交代一声,他俩也算善始善终了。 沈清月在雁归轩待了许多日,有时候闷了,就会往万勤轩去,几乎每次去的时候,都会撞见吴氏的侄子吴鸿飞。 吴鸿飞今年过了十五岁,今年二月过的县试,中了秀才,四月没过府试,不过还是被县里嘉奖了一番。 沈清月却是知道,吴鸿飞不过只是徒有虚名的纨绔子。 前世吴鸿飞跟人抢粉头的时候失手杀了人,闹出了事,东昌府吴家求上了沈家,沈世兴不愿意搭理此事,吴氏只好去求钱氏,钱氏就将这件事告知了沈清月,甩给她去办。 分卷阅读95 > 沈清月恨透了吴氏,便撒手没管,钱氏后来将此事责任推诿给她,激化了继母女二人的矛盾。不过沈清月不在意这个,她跟吴氏早就水火不容,没必要虚与委蛇,凭吴氏怎么恨她,也管不到她头上来了。 虽沈清月当时没理此事,却还是大致了解了一些,这个吴鸿飞已经不是第一次作奸犯科,早从十二岁开始,就跟小厮、淸倌儿厮混,风流韵事数不胜数,而吴家仰仗的就是京城沈家的名头。 沈清月在万勤轩又跟吴鸿飞撞上了,此时他正在同沈世兴请教文章。 沈世兴当年读书的时候,虽不如沈世文,却也是颇有些才能,这些年在家沉寂,意志也渐渐消磨,但好为人师的性格还没有变,他指点起吴飞鸿的文章时,神采飞扬,颇有身为前辈的威望神气。 连沈清月都走到门口了,他都没注意。 沈清月敲了门,跨进门槛,道:“父亲。” 沈世兴听到熟悉的一声呼唤,才放下了令他兴致高昂的八股文章,笑着看沈清月,道:“月姐儿来了?” 吴鸿飞跟在沈世兴身后走过来,先同沈清月道:“表妹。” 他年纪小,身量上不足沈正章和周学谦,他皮肤白,长的也算清俊,他的一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珠子微微一动,眼睑稍敛,透着几分精光。 沈清月神色淡淡的,福一福身子道:“表哥。” 二人相互见礼的时候,吴鸿飞免不了打量沈清月,只见沈家表妹三庭五眼,生得十分标志,黛眉眉尾稍扬,眼尾上挑,眼眸亮若星子,妩媚英气悉堆眼角眉梢,叫人望而生欲。 姑姑果然说的没错,沈家表妹是个美娇娘,比外边的玩物还要娇媚,娶了不亏。 他咽了咽口水,嘴角翘了起来,看着沈清月直笑。 沈清月蹙了蹙眉,冷淡地挪开视线,放下从小厨房里带给沈世兴的绿豆汤,道:“天气热,父亲仔细不要受热,女儿先走了。” 沈世兴笑了笑,点着头道:“路上慢些。” 沈清月一转身,沈世兴继续兴致勃勃地同吴鸿飞道:“鸿飞,来,继续给你讲承题。” 万勤轩里,沈世兴给吴鸿飞上了半个时辰的课,说到嘴皮子干了,才想起来沈清月送来的绿豆汤。 沈世兴邀吴鸿飞共饮。 吴鸿飞很知礼,他亲自动手倒了两碗汤,先奉给沈世兴,然后才是自己的,他等长辈先喝了,他才用宽袖掩着面,喝下汤。 他喝了大半,擦了嘴角,还赞道:“姑父,府上的煮的汤真好喝,好似比我家中仆人熬的要甜一些,却又不腻味。” 沈世兴大笑道:“这可不是丫鬟煮的,这是我家月姐儿煮的,她每次送来的东西,都亲手做的。” 吴鸿飞心中一喜,道:“那表妹可真是孝顺。” 他将剩下的汤都喝了。 喝过绿豆汤解暑,吴鸿飞才道:“今日不好再叨扰姑父,侄儿明日再来。” 沈世兴不住地点头,道:“今日说与你听的,能一一记住便足以,回去好好温习。你的文章我看过好几篇,平均水准倒是不错,你若日后又都如这般勤奋,明年府试必然取中。” 吴鸿飞忙表真心道:“侄儿离家来京,就是为了在姑父膝下求学,难得姑父不嫌弃侄儿资质愚钝,借住的日子,必不敢在举业上有丝毫松懈。” 沈世兴满意地笑着,道:“有你这番志气,明年府试尽管一试,三年后的乡试,也可以一试!” 吴鸿飞做一深揖,道:“这全赖姑父悉心教导。” 沈世兴乐呵呵地笑着,笑了会儿,他忽又道:“我沈家族学倒也不错,虽眼下乡试近了,学里教的四书和八股,你去了怕是跟不上,不过待乡试过了,你可以去族学里读书,倒不必在我这里耗费时间。” 吴鸿飞一揖到底,含着些委屈道:“姑父这是要赶侄儿走吗?” 沈世兴扶起他,肃然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是为你好。” 吴鸿飞摇头,道:“沈家族学大名侄儿是听过的,可是找老师还是找适合自己的,侄儿以为姑父的教学法子就很好,我学起来也很得心应手,每每听姑父一针见血地点拨,如醍醐灌顶。侄儿家中也不是未请先生,却没有姑父这般适合我的,还请姑父不要赶走侄儿。” 沈世兴犹豫了一下,方道:“那好,那你日后等我空闲的时候随时可来。” 吴鸿飞又是一拜,欣喜地感激道:“多谢姑父!” 沈世兴笑着打发他走了。 吴鸿飞回了前院客房,又仔细誊抄另外两份文章,只见那文章上的字,与他交给沈世兴的,截然不同,分明是不同人所作。 接下来的几天,吴鸿飞都很老实,不是去沈世兴那儿做学问,就是去吴氏处请安,逢了十五日,还会去老夫人那边请安。 这些沈清月都看在眼里。 沈世兴也愈发看重吴鸿飞,偶尔与沈清月私下见了,还要夸他几句。 沈清月知道吴氏与吴鸿飞打 分卷阅读96 的什么主意,只可惜科举入仕,她力所不及,还需等沈正章考完了乡试,再请他襄助。 除此之外,吴氏与吴鸿飞按兵不动,沈清月抓不到把柄,便也按兵束甲。 * 京城的天气热了一阵子便渐渐转凉,清蝉暂休,内宅里都宁静不少,后来回光返照又热了两日,便彻底凉爽了下来。 八月将至,白露亦来,乡试的时间要到了。 沈正章与周学谦和顾淮,提前下了山回家备考。沈正章自然是要回沈家,周学谦则回周家,至于顾淮,他因在沈家族学教书,在这附近租赁了一间小宅暂居,便回了租住的宅子。 租赁的屋子,到底简陋了些,近来天气转凉,容易得风寒,沈正章不忍顾淮一人独居,也担心他考完回家无人照顾。 三人在福顺胡同口站着相互道别的时候,沈正章便邀请顾淮回沈家同住,还道:“万一你病了,这些年的功夫不都白费了吗?不可大意失荆州啊。” 乡试九天,隔三天一场,体魄不佳者,只怕在考场上支撑不住,考试之前,诸多考生都要好好保养。 周学谦抿了抿唇,抬眼笑看沈正章,道:“二表哥,你这是偏心。” 沈正章笑着回道:“那我也请你来家住好了!” 周学谦温温一笑,作揖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沈正章大笑着道:“不过我怕家中下人没有姑姑照顾得那么用心,只怕放榜之时,我跟姑姑见了面,她要责备我。” 周学谦眉毛弯弯,道:“就不与二表哥开玩笑了,我先回去见过母亲,待收拾好了东西,过会儿再来找你们议论文章。” 他又看向顾淮,正色道:“顾先生告辞。” 顾淮略一点头,道:“告辞。” 周学谦大步走了,沈正章拍着顾淮的肩膀,道:“我可不许你推辞,走走。” 顾淮心知沈正章的好意,他道:“我先回去一趟,整理些东西就来。” 沈正章道:“那我派个小厮给你帮忙。” 顾淮摇首,道:“我东西不多,一人足矣。” 沈正章再不强求,他先走一步,顾淮则回了自己的小院。 说是小院,实则就一间住房,厅与卧室、书房混为一起,外边另有一间厨房而已,围着一圈墙,成了个院子。 顾淮刚到家门口,就瞧见院子的门开了,厨房里似乎有人,他猜到了是谁,背着包袱往房里去,果然看见顾三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顾三望着顾淮,笑道:“终于回来了?来,坐。我还亲自叫小厮给你煮了茶水呢。” 顾淮斜了顾三一眼,放下包袱坐下,问道:“怎么了?” 两人同姓同宗,乍然看去,眉眼还有几分相似,不过顾三稍显轻佻风流,顾淮则稳重老成。 顾三斟茶给顾淮,道:“料想你今日要下山,特特来等你,方才我的小厮看见你在福顺胡同口与沈二和姓周的说话,我就知道你要回家来了。” “说正事。”顾淮喝了口茶水。 顾三撇撇嘴,道:“祖父叫我来问你,要不要回我那儿去住?” 他自己在外边有宅子,顾淮随他去住,倒也不会招眼。 顾淮摇头道:“不必了。” 顾三“哦”了一声,道:“这回乡试有多少把握?祖父可是把你的宅子都挑好了,待你中了解元,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送给你。” “必取。”顾淮又道:“宅子在哪里?” “选了好几处,看你想住哪里,南薰坊那边有一间三进的宅子,靠近六部衙门和皇宫,澄清坊十王府附近也有一间两进的宅子,你一人住,尽够了,你看看,想要哪一间?” 顾淮的食指摩挲着茶杯,道:“福顺胡同附近呢?” 顾三一愣,拿眼瞪他,道:“你还要住这里?” 顾淮道:“这里离六部和皇宫也都不算远。” 是不算远,但是并不是最近的。 顾三问他:“你以后又不需要在沈家教书,住在别处,又不是要你与沈正章断了交往,做什么非要住这边?倒时候你上衙门都难得上,跟你说,离衙门近一点儿,你就少走一段路,大冬天不用早起,等你上值了,你肯定要谢我。” 顾淮笃定道:“就这边。” 顾三眯了眯眼,严肃道:“莫非这边有什么要紧之事?” 顾淮道:“习惯了而已。” 顾三没好气道:“随你!不过这几日你总要随我去罢?这边离贡院那么远,你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吃喝还要自己动手,耽误时间。” 顾淮放下杯子,道:“我不是说了不必吗?”他顿了一会儿,才道:“沈兄邀我去沈家暂住,待过了乡试,我再住去新宅子。” 顾三心知劝不动他,便道:“罢了罢了,你不乐意就算了,待你摘了解元,自己去跟祖父解释去罢!” 顾淮淡淡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分卷阅读97 顾三起身理了理衣裳,抱怨道:“是了,不是大事,却要苦了我在中间周旋,替你前前后后跑腿买宅子挑仆人,你待我倒比外人还亲,兄友弟恭,你这‘恭’做的可真不够啊。”他又一笑,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我跟自家弟弟计较个什么——走了。放榜再见。” 顾淮送他。 顾三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过来望着他道:“对了,我听说从前那个说心悦你的沈二姑娘……” 顾淮眉毛一挑,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顾三道:“我听说她智多近妖?你住在沈家可离她远点儿,你再聪明,可不知道女子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你若折在沈家这样的门户里,可真是浪费了这些年祖父对你的栽培。” 顾淮冷冷地道:“我自有分寸。” 顾三察出顾淮似有一丝不快,也冷着脸提醒:“怀先,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顾淮回望过去,点漆眸子一动不动,淡然又坚毅,让顾三隐隐生怵。 顾三是顾家跟顾淮最亲密的人,他最知道顾淮的性子,摸了摸鼻子,放软了语气道:“淮哥儿脾气大了,不像小时候那般好哄咯!我也知道你心性坚韧,世间凡俗女子动不了你的心神,不过是好意提醒两句,你怎么较真儿起来了?” 顾淮闪开目光,薄唇抿成了冷毅的直线。 顾三扔下一句话就走了,他说:“四妹妹很想你,考完了早些回来。” 顾淮不语,待顾三走后,便收拾了东西,往沈家去了。 沈正章原是与他妻子住在后院,顾淮来了,他俩自然就暂居前院,白日则在内书房读书。 顾淮受二房照顾,还是要去见一见沈世文和方氏,略表谢意。 乡试在即,沈世文忙得几日没有回家,顾淮自然见不到他,只与沈正章两个往同心堂见方氏去。 他们两个过二门正好撞上了周学谦。 沈正章阔步走到周学谦身边,道:“学谦,你这么快就来了?” 周学谦掩下方才从周家带来的不快,换上笑色道:“料定你们要去见二舅母,就直接进了二门来。” 三人便一道往同心堂去了,周学谦脸色淡了下来,右手捏着拳头,刚才他回了周家,说要过沈家来,他母亲竟不许,虽还是放他来了,却让他察觉出些许不妥,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异常。 到了同心堂,丫鬟请了他们进去,沈清月和沈清舟,还有沈正章的妻子二太太也在。 周学谦与顾淮见了方氏,便走了,前者走之前,灼热的眼神,时不时落在沈清月身上,而对方却没瞧见似的,只是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与旁人说话。 到底是人前,不好越矩,周学谦也未怀疑,便安心地走了。 他们走后,方氏与二太太两个又去了小佛堂里念经,期盼着菩萨保佑,沈正章千万要取中。 沈清月虽早知道结果,也还是在菩萨面前上了三炷香才走。 但愿,菩萨不负天下勤苦学子。 沈清月回到雁归轩,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等沈正章考过试了,再去对付吴鸿飞。 她不动心思的这几日,沈清慧和沈清妍可没闲着。 沈清慧满心里都是周学谦,一听说他来了,少不得做好吃食送过去。 沈清妍本没有这个打算,一看沈清慧一边做一边念叨说“周表哥肯定要中举人”,一时意动,也做了吃食送过去。 沈清慧是藏不住心思的人,送了吃的过去,大半留给周学谦,另外小半给了沈正章。沈清妍则聪明一些,她说吃食只是做给沈正章的,反正她知道,最后二堂哥总不会吃独食的。 果然周学谦最后没有接受沈清慧的东西,不过他和顾淮也没吃沈清妍做的东西。 姐妹二人很不知趣,第二日又来了,而且意图明显,好脾气的沈正章竟然冷了脸,同她们道:“三妹妹,你不必送了,你这样反倒打搅我们读书,那我只好去借大伯的书房一用。” 沈世昌是沈家笑容最少的人,家里的小辈们多半怕他,两个姑娘到底是怕了。 沈清慧巴巴地看着温润的周学谦,却见对方硬生生地移开视线,恍若未见。 这两人才算消停了,再也没有来。 沈正章不禁低声感叹道:“还是我家妹子跟二妹妹懂事知分寸。” 周学谦往雁归轩的方向望了一眼……其实他希望她来。 周夫人在家中听说了这事儿,又不敢这个节骨眼上跟周学谦两个正面对上,生了一场闷气,病了两日,隐而不说,只耐心地等到他考完了试。 乡试开始的这日,方氏早早地吩咐人替沈正章和顾淮备好了考篮,装好了吃食和一件薄的毛毯,省得他们在考号里受冻。 沈家下场的兄弟和沈正章及顾淮,分别乘了两辆马车,赶往贡院。 九天时间,一共三场,眨眼便过去了。 众学子从贡院里出来,闹哄哄的一片,沈正章与顾淮见了面,又找到了周学谦,三人一道回往大时 分卷阅读98 雍坊去。 车上,周学谦和沈正章都亢奋,唯有顾淮淡然地阖上眼眸休息。 周学谦回想着四书上的题目,嘴角抿着笑,真是运气好,顾淮竟然压准了一题,取中的机会怕是大得多了。 他两手抄在袖子里,只等着发榜的那一日,同母亲说,要与沈清月定亲。 三人夜深了才回去,顾淮仍在沈家住一晚,只等明日再辞别了沈家人,回家去。 翌日早上,周学谦早起头重脚轻,有些不大舒服,像是病了,可他心里高兴,早早起来洗漱过了,但见母亲还在歇息,同丫鬟交代了话,便去了沈家。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他很有把握,他很想跟她说,他在考场上的心情。 周学谦一大早就去打搅了沈正章,哪晓得沈正章昨夜虽与妻子同寝,却比他起得还早,这时候已经和兄弟们在花园隔壁的书房里高谈阔论起来。 周学谦便跟着沈家的仆人,往花园那边的书房去。 乡试,应该是整个八月街头巷尾最热议的谈资,不论参考不参考的都少不谈论几句,沈家兄弟也不例外,因是一清早,沈家的爷们都起来聚在了书房里,顾淮还在前院睡着,沈正章的小厮去请他,他才洗漱了起来,也赶往书房里去。 沈家的小娘子也都早起,哥哥们考完试,她们少不得恭贺一番,不论中不中,总要讨个好彩头。 沈清舟的哥哥和老师都参加的今科乡试,她更是要去,便约了沈清月,一道去园子那边。 沈清月到同心堂的时候,听说沈清舟已经被沈正章揪着去了,便领着丫鬟,独自往书房去。 她没成想,会在过二门的甬道上,碰到周学谦。 周学谦正病着,他面色微白,轻微地咳嗽着,见了沈清月一时欢喜,眸光莹亮地作揖,深深地看着她,唤道:“表妹……” 沈清月容色淡漠,她略微颔首,道:“周表哥。” 周学谦面色微变,心道沈清月从前不这么喊他的,却还是笑道:“表妹,我……” 他话没说完,沈清月福一福身子,冷淡道:“我家兄弟姊妹怕是要久等了,我先去了,周表哥自便。” 周学谦呆在她身后,愣然不解……沈清月这是怎么了? 他两脚发软,一边咳嗽一边快步跟上,样子有些狼狈。 顾淮刚过二门,正好瞧见这一幕,他想起青石斋对面的巷子那边,沈清月赠周学谦扇子的时候…… 说断就断,沈清月的果决,男子都不及。 第49章 (一更) 周学谦考完试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怀着即将中试的喜悦,奔往沈家,却没想到,沈清月会对他态度大变。 他尚且病着,沈清月的冷脸,如一盆凉水泼在他的身上,愈发令他浑身寒冷。 赶往花园的甬道上,下人匆匆往来,周学谦也不敢拉着沈清月说话,只好忍了一肚子话,捏着拳头绷着脸,快步跟上去。 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地到了书房。 书房里,沈家的爷们儿早就聚着了,几位小娘子也都在座,他们见了周学谦与沈清月前后脚的来,有几个人的眼神都变得暧昧了。 沈清月先进去同兄弟姊妹们见礼,随后才转身瞧着周学谦故作讶异道:“周表哥来了?” 周学谦看着沈清月精致如画的眉眼,如盈秋水的眸子,喉间干涩十分,却也没拆穿她,勉强扯着嘴角,哑声笑道:“嗯,来了。” 沈清月微微一笑,垂下眸去,朝沈清舟那边走去。 吴飞鸿从康哥儿身边站起来,挡在沈清月跟前,作揖道:“表妹。” 沈清月冷淡一笑,道:“表哥。” 吴鸿飞倒也不恼,望着她灿笑。 周学谦在后边听着这一声熟悉的“表哥”有些恍惚……从前在沈家,她只叫他一个人表哥。 沈大连忙过来同周学谦介绍吴鸿飞,道:“这是我三婶的亲侄子。” 也就是沈清月正正经经的表哥,不像周学谦,到底隔了一辈。 周学谦脸色一僵,煞白着脸,轻声道:“幸会。” 沈清月看也不看周学谦,只挨着沈清舟坐下,她遮在帕子下的手,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指甲隐隐入肉,她却浑然不觉得疼痛。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周学谦对她的好……可是周夫人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或周家就是瞧不上她,仅凭周学谦一人之力,又何以用胳膊拧过大腿? 沈清月今日来此,不光是为了恭贺兄长们,亦是为了断了周学谦的念想,维护他的声誉。她要与周学谦定亲的事已经在私下流传开了,保不齐有人会利用今天的场合进行挑拨,若是他一言不慎,说错了话,坏了他的名声就不好了。 沈大热情地邀周学谦坐下说话。 周学谦失魂落魄地坐在沈正章身边,他两手搭在膝盖上,呼吸声粗重,余光越过沈正章,扫到沈清月颜色浅淡的裙摆,如同他第一次见她 分卷阅读99 的时候那样,悄悄地觑着她。 这厢沈清月和周学谦刚到,顾淮也来了,他一来,几乎沈家所有的爷们儿都起来迎他。 大房的三个爷,有两个是他的学生,三房和四房的也上过他的课,纷纷同他行礼,作揖道:“顾先生好。” 声音齐整,动作整齐划一,可见几位小爷对他的尊重。 顾淮点一点头,声音清朗道:“诸位多礼了,今后已不教你们课业,既来府上作客,便是客人。” 几位爷松了一口气。 沈大和沈正章忙请顾淮上座。 在座的大多数,都上过顾淮的课,对他的能力信心十足,此次乡试,他将一步登天,沈家的爷们儿,愈发不敢怠慢他。 按着尊卑齿序一一坐下后,沈大起了头,方说起了正事,聊了几句科举的考试的内容,然后大家各抒己见,讲如何破题。 顾淮未开口之前,原是大家各执一词,待他开了口,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众人皆听他仔细讲解,偶有沈正章与他对答几句而已。 连沈清慧与沈清妍两个,明明什么都听不懂的小娘子,也入神地看过去,莹亮的目光里带着对读书人的崇拜敬仰。 周学谦是个例外,他人在此处,心在别处,他揪着膝盖上的衣摆,抿紧了嘴。 他仿佛置身于闹市的一隅隐秘之处,脑子空空如也,除了眼睛里能看到沈清月的侧脸,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议论得口干舌燥,不大说话,开始喝茶润喉,周学谦才听到一道娇俏的女声,似有些刻意地道:“听说周表哥和月姐儿要定亲,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表哥和姐姐,瞒得这样紧?妹妹们竟全然不知呢!” 周学谦登时回过神来,直愣愣地朝沈清慧看过去。 不只是他,众人都朝沈清慧看过去。 若亲事真定下了,沈清慧这么说,倒也无妨,周学谦大登科连小登科,众人还要道一句恭喜呢! 可沈家爷们儿全都没听说过这件事,沈清慧无端提来,还是令他们意外的——好你个周学谦,来我们家借住一段日子,不声不响地把我家妹子拐跑了。 但是和沈清月亲近的沈正章、沈清舟兄妹两个,则是大吃一惊,有些受了惊吓,他俩压根没听说过此事,即便是有此事,现在也还不到时候!沈清慧这会子提起来,那不是坏了沈清月和周学谦的名声吗? 兄妹两个捏了一把冷汗,沈清舟未出阁,自是不好替沈清月开口说此事,沈正章正要端着兄长的身份开口轻斥沈清慧,沈清月就先声夺人,冷冷地回了一句:“慧姐儿,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跑到兄弟姊妹和客人跟前饶舌?上次老夫人罚你抄佛经、禁足,想来还是没叫你长记性?” 一个快出阁的姑娘,被罚抄佛经和禁足,十分丢人,沈清月提起这个,如同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沈清慧往凳子上一缩肩膀,这一次的事不是沈清妍告诉她的,是她自己心心念念着周家表哥,四处打听来的,不过她听沈清妍分析过了,此事还没有眉目,话已经传开了,惹恼了周家姑姑,若是当众提出来,搅和了此事,便可彻底掐断了沈清月的念想。 她心里虽怕沈清月凌厉眼光和狠辣手段,还是壮着胆子道:“这不是喜事吗?姐姐要是订了亲,妹妹替你高兴不行吗?” 沈清月冷淡地瞥了沈清慧一眼,道:“你年纪不小了,赶紧改掉喜欢传子虚乌有的话的坏毛病。” 嚼舌根,妇德有损,好人家稍加打听,就不会要这样的姑娘! 沈清慧心里有点儿高兴周学谦和沈清月没有定亲,可脸上却火辣辣的,硬着头皮受着众人诧异中带着点轻蔑的目光。 周学谦心底一凉,他嘴唇微颤,难道他去考试的那几天,沈家私底下传了这样的话,所以沈清月待他冷淡是为了避嫌吗? 他又想起了母亲的手段,更是冷汗涔涔,心如刀绞,母亲不会私底下来找过沈清月了罢!难怪她那样对他……她是不是受了母亲的责难? 沈清慧嘟哝着辩驳道:“我又没有传!我只是听说了,同姐姐求证一下,这也不行吗?” 沈清月直起身子,厉声道:“你若私下说,那是求证,当众说,那便是污蔑。刀,有时不足以杀人,人言,却可要人性命。我现在告诉你——没有的事儿。你若再传,便是存心弑姐,不仁不义,可听明白了?” 她这话不止是说给沈清慧听的,也是说给周学谦听的。 周学谦脑子轰然作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脖子根都是凉的,他两手拳头紧攥如铁,额上冷汗直冒。 他如何不明白,沈清月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她这样柔中带刚的女子,时刻记得生母忌日,又孝顺长辈,识大体,只怕是在他母亲处受了大委屈,才会这样决绝。 周学谦不知道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但他终究不忍看见沈清月受欺负,他眨了眨眼,喉咙干涩地咽了咽,顺着她的话,冷漠地同沈清慧道:“二表妹说的是,三表妹 分卷阅读100 ,谨言慎行,莫要出口令人不齿之言。” 沈清慧眼泪就要逼出来了,周学谦怎么能说她“卑劣”呢! 她死死地咬着唇,猛然起身跑了出去。 沈清月该说的都说完了,她起身福一福身子,大步走了。 她不禁庆幸,还好赶在周学谦开口之前说清楚了,否则他若承认或是态度暧昧不明说,将来两人不成良缘,旁人只怕要传闲话,依他的性子,必不会让她受委屈,若叫他一人揽下坏名声,她于心何忍。 这件事至少没有伤到周学谦的名声,沈清月还是知足了。 书房里,气氛沉闷了下来,周学谦待不下去了,他苍白着面色,推脱着了风寒,赶回家去了。 书房里的其他人,渐渐也都散了。 沈正章与沈清舟,还有繁哥儿,三个一道回了同心堂。 顾淮辞别了沈家人,便收拾东西回去了,顾三又在他家中。 二人坐下喝茶,顾三扫着顾淮的眼角眉梢,调侃道:“哟,怀先这是提早为金榜题名而有一丝丝的喜悦和五味杂陈吗?” 顾淮冷淡地抿了口茶水,道:“没什么可喜的,中状元又如何?又不代表就一步登天了。” 顾三撇撇嘴,道:“几时回去?怎么老叫我三催四请,四妹妹都要把我耳朵吵出茧子来了。” 顾淮皱了皱眉,道:“你知道的……” 顾三忙叫他打住,轻哼一声道:“四妹妹是娇纵了些,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说女子要聪明果敢,刚强果断,我就问你,内宅里边,这样的姑娘上哪里去找?你不如喜欢男人算了,还容易些。” 第50章 (加更) 周学谦从沈家回去之后,顾不得头重脚轻,浑身难受,十分无礼地闯进了母亲的院子,站在门口大声地同丫鬟们道:“夫人醒了吗?” 周夫人气冲冲地挑帘出来,她铁青着脸,绞着帕子看着周学谦,冷声道:“我正要找你,给我进来!” 母子两个一前一后地进去,周夫人打发了所有下人,连心腹妈妈都没有留,就跟周学谦俩直直地对视着。 周学谦面色煞白,眉间一抹愁苦悲戚之色,他僵着脸,问周夫人:“母亲,您是不是误会月姐儿了?” 周夫人一早上听说,周学谦考完试就去了沈家,她心里已经不痛快了,再听他提了沈清月的名字,当即炸了毛,竟黑着脸拍桌道:“我误会什么?我误会她什么了?!” 周学谦下颌绷紧,两手紧捏,藏在后面,压着声音道:“沈家传言的事,绝对不是表妹所为,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母亲不要误会她。” 周夫人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周学谦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说话!他还替沈清月辩解!他一贯的孝顺温和呢!他的骄矜自持呢! 她捏了捏眉心,方睁了眼,抿着发白的唇,道:“我知道不是她传出去的。” 周学谦皱了眉头,道:“您知道?” 周夫人扭开脸,捏着帕子切齿道:“就算不是她做的,她也不可能嫁给你!” “为什么?!”周学谦逼近了一步,两手骨节都攥得泛白,他的牙槽都在发颤。 周夫人扬了扬下巴,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没有为什么,你安心等放榜,若你得中了,再看来年会试过不过,若不过,就再读三年……” 话音未落,周学谦就冷声逼问周夫人:“您到底同月姐儿说什么了?”他声音不大,每个字都吐音极其清楚,冷静中带着将要失控的颤抖。 周夫人一眼瞧过去,周学谦面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一失往日的温润,眸中的厉色陌生又骇人,她心中一惊,绕了绕帕子,克制着怒气道:“学谦!你就这样跟娘说话?!” 周学谦吐出一口气,松了拳头,轻声道:“母亲您告诉我,您到底跟月姐儿说了什么?” 周夫人见他微微服软,也放缓了语气,道:“月姐儿是丧母长女,你也看见了,她继母不良……” “母亲就嫌弃她这个?”周学谦似乎轻松了一点。 周夫人点着头道:“学谦,你爹就你一个孩子,你不要让家人失望,你将来娶的妻子要做周家的宗妇,不是谁都能做的,你明白吗?” 周学谦“嗯”了一声,转而道:“好,儿子等放榜。” 沈清月的那些不足,他能努力给弥补过去,只要他中了举人,有了功名,前途无量,家里人多少会顺着他的意思,想娶丧母长女并不是什么一定不可的事。 周夫人见周学谦妥协了,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她蹙眉看着儿子,道:“你不是病了?我听你声音不太对。” 周学谦点头道:“有些着了风寒。” 他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平和轻缓,周夫人眉眼渐渐平静下来,她担忧地道:“你先回休息,我这就派人给你请大夫来。” 周学谦作揖退了出去。 周夫人待周学谦走了,背后沁了一身的冷汗,毕竟儿子方才的样子,真的将她 分卷阅读101 吓住了。 她从未见过那样子的周学谦。 周学谦回房休息了,但他休息不好,他一睁眼一闭眼都是放榜的事儿,他又开始转转反侧,患得患失,万一没中怎么办? 他该怎么跟沈清月说,他能让她再等她三年吗? 他安慰着自己,一定会中的,毕竟顾淮的才能那么出众,教不错他。 雁归轩。 沈清月当众说出那样的话,回院子的路上,心里空落落的,她要早知道姑姑会那样嫌恶她,便不会打周学谦的主意。 她不知道周学谦回去之后会怎么跟姑姑说,他会不会跟他母亲吵架呢? 沈清月私心里是不希望周学谦和周夫人吵架的,她已经害他伤心了,再不想害他和母亲闹不愉快。她想起周学谦温柔的脸庞,料想他很快会将她忘了罢。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黄瓜藤,近来无人料理,架子上的藤蔓都枯黄了,仅有几片叶子随风飘零,孤孤单单,好生可怜。 他忘了她也好,她这样心机深沉,也不值得他记。 只是不知道,他今生再娶两任妻子,会不会又担上克妻的名声。 她希望不要这样……他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克妻。 沈清月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次间外传来脚步声,她怕丫鬟瞧见,立刻擦了眼泪,换了个坐姿。 她很快就打起精神。 吴氏这段时间真的安分了不少,各处讨长辈欢心。 而吴鸿飞也很机灵,他也许会用欲扬先抑的手段给沈世兴吹耳边风,不经意地抱怨说“吴氏是心直口快,好心办坏事的人”,沈世兴耳根子软,听得多了,怕是又要回心转意。 沈清月听说,吴氏最近已经在沈世兴的万勤轩里宿了一晚,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眼下吴氏姑侄俩还没大动作,但却在一步步地夺得沈世兴的欢心。 沈清月略收拾了一下,便往沈世兴书房里去了,恰好吴鸿飞不在,她便留下来跟沈世兴多说了几句话。 她见沈世兴桌子边有一摞文章,像是八股文。 沈世兴又不参加考试,用不着写这样的文章,字也不像他的,定然是吴鸿飞交过来的,沈清月走过去,默默地看了几眼,。 沈清月是不会做八股文的,但是她大概知道八股文要写什么东西,大概就是破题、承题、起讲、领题、出题、过接、收结,几个部分,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破题一句,破题破得好了,后面的也不会差。 她便翻看了吴鸿飞的文章,背下了其中破题的几句。 沈世兴见她对八股文感兴趣,便问:“月姐儿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沈清月笑一笑,道:“我不过是听哥哥们说得多了,一时好奇看两眼。” 沈世兴同她道:“你吴表哥的八股文做得不错,明年应能中府试。” 沈清月淡笑着,吴鸿飞能不能中府试她不清楚,她只知道,他前一世七年都没考上举人,也没入贡,二十多岁还谋不上官职,后来他做的丑事公之于众,还要吴家给他收尾,最后烂摊子还落到了她手上。 她背下之后,便去找了沈正章。 偏偏沈正章不在,沈清月便留了话给沈清舟,说她有作八股文的问题要问他。 沈正章最近几日忙着四处交游,以文会友,回来的时候,都是住在前院,直到放榜的前一天,才回了后院。 而放榜那日,恰好是沈清月去见罗妈妈的日子,她只好先出门亲自接罗妈妈过来。 沈清月这日已经算早起了,不过她要梳妆打扮,出门的时候,天都透亮了。 她坐马车去了青石斋,请了罗妈妈一道上车,回沈家的时候,却在路上被堵住了,只听得外边锣声喧天,马蹄声嘚嘚,还有众人的欢呼声。 罗妈妈在车子笑着同沈清月道:“今日乡试放榜,估摸着是去报喜的。” 她挑起帘子往外一看,街道上,一名官员穿着官服领着几名衙役,吹吹打打跟她们的马车往同一个方向去了,官员的身上还有补子,身后跟着的还有二报、三报的人。 沈清月也朝外看了一眼,街道上热闹非凡,自打她回来之后,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摩肩接踵的喧闹场景。 罗妈妈道:“看来是给解元报喜去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大阵仗。” 解元? 那不就是顾淮吗? 难怪呢,这些报喜的人是要往福顺胡同附近去的。 沈清月坐回去,脸色淡淡的。 罗妈妈见沈清月宠辱不惊的样子,倒是欢喜。 街上堵得水泄不通,沈清月终于过了福顺胡同,回了家,她暂时将罗妈妈安置在倒座房里,自己则回了后院。 衙门里报喜的人,也都赶到了沈家、周家,和顾淮家中报喜。 沈清月一进二门,就看到管事领着一个小厮,拿了喜报,飞奔着赶往花厅里去报喜——沈家的沈正章中了! 报喜是有赏银拿的,这样大的 分卷阅读102 喜事,不仅方氏要赏,老太太也要赏,抢到这样好差事的小厮,跟着管事领赏来了。 管事的同沈清月满面喜色地打了招呼,便快步去了花厅。 沈清月也大步跟上,一进去,就听到哭声一片,上上下下,喜极而泣,她来的及时,赶紧给沈清舟和二太太擦了脸。 方氏也自己抹掉了眼泪,赏了下人,着人立刻去衙门里给沈世文报信。 柳氏则有些怅然,她的嫡子没有中,不过她的庶出子也没有中,两厢一抵消,她倒是没有那么不高兴了,连忙识大体地主持场面。 沈正章恍惚地坐在椅子上,还有些难以置信,直到沈清月笑吟吟过去恭贺他,道:“恭喜二哥高中!”他才回过神来。 真的是中了中了! 而且名次还很好,乡试取一百二十人,他第六十名,不是一百名开外,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沈清月看着喜报上与前世不同的名次,也有些诧异,难道说顾淮上山读书,帮助了沈正章? 那……周学谦呢? 沈正章跪下同方氏磕了头之后,拭泪起身,也道:“不知道周家表弟中了没有,不知道怀先中了解元没有。” 他这一说,众人也满是期盼,柳氏焦急地看向外面,唯有沈清月浅笑着。 柳氏连忙派人去周家问,正巧了,周家也派人过来了。 周学谦也中了,只比沈正章低两名,六十二名。 沈清月又吃了一惊,前一世,周学谦的名次堪堪取中而已,这一世竟然进步了那么多! 沈正章连忙又道:“大伯母,您快派人去问一问怀先是不是中解元了?” 解元这样响亮的名头,沾上一点关系都是荣耀的,柳氏登时使人去了,还带上了五十两的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周表哥的性格是绝对会反抗周夫人的。 第一,之前他早就在心里不认同他母亲说的话,他不正面硬钢,是因为知道母亲的性格,越是怼越是没用,打算用迂回之策,定亲的事,毕竟来日方长,不能一蹴而就。这不代表他怂,当时描写的时候,我也没写他怂,更没写他认同周夫人的话,我表达的状态,更多的是,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不跟周夫人来硬的,因为这样很笨,有情商的男人不会在处理婆媳关系的时候,在母亲面前维护妻子,这是激化矛盾。周还是有情商的。 第二,上山读书是很苦的,没有娱乐,吃的都是素斋饭,为了沈清月,他吃了两个月,我只想说……三天的素我都吃不了,周学谦还是很有毅力的,也证明他真的很喜欢沈清月。所以婚事不成,依他的性格立刻就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三,他表面是温和的,但是沈清慧惹了沈清月,他就不温和了,证明还是有脾气的,遇到这么令他心痛的事,不会不反抗。 这个人物不单薄,其他重要人物,也会用类似的方法写。 虽然西瓜写的是打脸文,但多处都经过推敲的,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琢磨下。 第51章 (捉虫) 沈家的人到了顾淮住的宅子里。 顾淮中的解元,报喜的人在整条巷子里吹吹打打,闹得整个胡同里都听得见。 此时顾家,还有往日顾淮相识的同窗学生,以及胡掌柜也都全部过来给他贺喜,沈家的好容易才挤进去,递上了一点心意。 顾淮的小宅前前后后都被堵得水泄不通,顾三当着众人的面,赠了他一座三进的宅子,又让顾家一个体面的管事替他招待客人。 衙役们围着顾淮,报喜的官员催他换了衣裳,骑马去贡院受礼。 顾淮泰然应之,回屋子换了衣裳,将一切都交给了顾三料理。他在家门口上了马,回望了一眼沈家,便神色从容地去了贡院。 顾三带着人去了新宅子里,三进的宅院,比方才的小院子气派多了,且宅子里一切家具和奴仆安排好了,顾淮住进去不消操半分心。 沈家花厅。 回来报信的人同沈家说,顾淮中了,中的是解元。 沈正章大喜,这都在他意料之中,柳氏和方氏等内宅妇人却是大吃一惊,她们一贯只晓得顾淮有才能,却不知道他竟有才到如斯地步! 方氏咧嘴笑着,催沈正章道:“你还不去贡院受礼?” 中了举人,要在贡院吃鹿鸣宴,谐音“禄”,新科入举是入“禄”之始,从今往后,沈正章便有了入仕资格,外边人再称呼他,便是“沈二老爷”。 沈正章连忙换了衣服去,出了家门,与周学谦一道赶往贡院。 同时周家的人听到了沈正章得中的消息,也送了礼单过来,方氏一一敬领,柳氏也着人送了厚礼过去。 沈清月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虽这些都是早已知晓的事情,可当这些真真切切地发生的时候,她还是那么地开心。 她头一次产生因为亲人的事而这般喜悦的感情,几乎让她全身发暖。 分卷阅读103 花厅里,柳氏又打赏了下人,忙着去各处报喜。 沈家的事有柳氏打理,一切井井有条,方氏只往自己娘家去报了喜,旁的事也不消她操心了。 沈清月跟着方氏一起走出了花厅,回到同心堂。 方氏满脸喜色,又继续赏了同心堂的下人,跟儿媳妇还有沈清舟一起又拜了菩萨,才一道躲在屋子里说话。 二太太年纪轻,经了这么大的喜事,眼泪流个不住,小脸嫣红,沈清月忙过去劝她,她还是哭,方氏便道:“你先回去休息,待老二回来了可别这样了,叫下人们瞧见了笑话。” 二太太点了点头,被丫鬟扶着走了。 沈清舟也很高兴,但是她起得早,又闹了一上午,哈欠连天,方氏便让她去睡会儿。 屋子里便只剩下方氏和沈清月两个人。 沈清月坐在方氏身边,柔声地道:“二伯母,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方氏料到了是什么事儿,毕竟沈清月只为了那一件事朝她开口而已,她道:“那个妈妈找到了?” 沈清月一笑,道:“找到了,原是去了别人家里做管事妈妈,正好旧主要调任,她肯进来照顾我,我已经将人请去倒座房里歇着了。” 方氏点了点头,道:“可知道旧主是什么人?” “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 方氏道:“礼部的人你二伯父好像还比较熟悉,有一些他的同年,我让他再替你打听下,若有不妥,你再辞了她就是。” 沈清月感激一笑,她正愁没处打听罗妈妈的来历,方氏这是帮了她的大忙了,她又继续道:“那好,我现在就去同父亲打个招呼。二伯母您在屋子里等一等便是。” 方氏一愣,道:“不要我去同你母亲说吗?” 沈清月摇一摇头,道:“请您帮忙,又怎么好让您替我受委屈?您等着就是了。” 说完,沈清月就去了万勤轩。 沈清月告诉沈世兴:“二伯母手里正好有合适的妈妈,叫罗妈妈,我看上了罗妈妈,想请罗妈妈来雁归轩照顾我,女儿大了……身边不能总是没有长辈照顾。”她顿一顿,复又道:“女儿不好自己做主,能不能请父亲出面同母亲说,让她去找二伯母要人?” 沈世兴不解,道:“你二伯母一贯疼你,既你看中了,你跟你二伯母打个招呼就是,晚些我再叫你母亲去谢她。” 男人到底粗心,不懂内宅里的弯弯绕绕。 沈清月笑道:“让二伯母送个管事妈妈来,岂不是让二伯母打了母亲的脸?林妈妈的事本来就很蹊跷。旁人若知道我的管事妈妈都是伯母替我挑的,便要怀疑是不是有端倪,议论母亲的不是。女儿怎么能让母亲陷入是非当中?那是女儿的不孝。” 沈世兴欣慰地点了点头,他眼睛发酸,道:“难为你这一片孝心。也好,我这就派人去让你母亲找你二伯母要人。”他又补了一句,道:“还要好好谢你二伯母,你回去,我亲自去库房里挑件东西让你母亲送给你二伯母,这事儿爹肯定给你办妥了。” 沈清月唇上扬着灿笑,道:“多谢父亲,女儿告退。” 转身走后,沈清月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她当然不是真的替吴氏的名声考虑,也不是不想打吴氏的脸,而是因为,这事儿若是让二伯母主动去给吴氏送人,未免让吴氏难看,别人也会觉得方氏的手伸得太长。 吴氏心胸狭隘,即便不得不答应了,必定记恨在心。 若是这事是沈世兴打招呼让吴氏主动去要的,吴氏不仅欠下方氏一个人情,即使她不想让罗妈妈进府,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这件事儿她还没有可以指责之处。 沈清月不怕吴氏的恨,不过方氏要跟吴氏作为妯娌相处多年,她不会无端连累了方氏。 万勤轩里,沈世兴挑了两件东西,一方徽墨是给沈正章的贺礼,另有一件适合小娘子佩戴的手镯,正好适合沈清舟。 沈世兴带着东西去了吴氏院子里。 吴氏一听说沈世兴来了,眼睛都红了,她熬了这么些日子,才熬到可以在万勤轩留宿,但也只是跟他同睡一床,他也不肯碰她。 这会子沈世兴亲自来了,吴氏惊喜若狂,她匆匆忙忙照过镜子,待他挑帘进来,便起身迎他,又见他手里还带着两样礼物,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吴氏挽着沈世兴的手臂,吸了吸鼻子道:“老爷这是做什么……都老夫老妻……” 沈世兴嘴角微扯,冷淡道:“这不是给你的。” 吴氏面色一僵,声音都生硬了一些,道:“那、那是给谁的?” 沈世兴放下东西,说明了来意,继而道:“你拿去送给二嫂,记得好言好语地求人家,林妈妈死了,月姐儿的事我没跟你计较,不代表你没有做错。” 吴氏绞着帕子辩解,道:“妾身没有!” 沈世兴冷冷地瞪她一眼,吴氏嗫嚅着不说话了。 沈世兴也不废话,他道:“月姐儿难得看上一个妈妈,若这事你要再办砸了,以 分卷阅读104 后月姐儿的事你都别管了,外人问起来,你别说我没给你脸!” 吴氏名声已经够难听了,到处都在说她苛待沈清月,难得有机会,虽然委屈,她还不得上赶着去挽回,她死死地揪着帕子,道:“知道了,妾身这就去。” 沈世兴也没久留,茶都没喝一口,就走了。 待丈夫走了,吴氏气得拂袖,茶碗扫了一地,噼里啪啦碎成渣滓,她赶紧派了人给吴鸿飞传话,让他动作再快些,多多讨好沈世兴,到了时候,她就好开口提沈清月的亲事了。 吴氏整理了衣裳,便带着礼物去了同心堂。 方氏在屋子里坐着,她没想到吴氏这性子,还真能上门来了,她请了人进来,又见吴氏客客气气地说话,请求她将人拨给沈清月用。 吴氏生怕方氏不答应,殷切地看着方氏,又知道方氏贯来心软,做了小伏低,险些还要落眼泪博她同情。 方氏尴尬一笑,连忙道:“弟妹这是做什么,不过一个妈妈,月姐儿要了我就答应了,弟妹你先回去,我一回儿就派人将妈妈送去雁归轩。” 吴氏登时换上笑脸,领着丫鬟走了。 方氏还在院子里诧异,吴氏名义上仍旧是沈清月的嫡母,于情于理这事本是该是吴氏负责,沈清月要办成这件事,少不得求吴氏松口帮忙,可沈清月竟能在不得罪吴氏的情况下,让吴氏来心甘情愿地求她帮忙。 沈清月办事……真的是漂亮。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去必定能够安家宅,谁娶回去都是福气。 方氏念及沈清月早逝的母亲,不禁有些惋惜。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热闹的一天过去了,吃完鹿鸣宴的新科举子们也回来了。 周学谦已经喝得微醺,他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中,在上房里见过周夫人,忍不住哽咽道:“母亲,儿子中了……儿子中了……” 周夫人也是垂泪,她笑中含泪道:“我已经修书一封回台州府,你父亲和祖母也要知道了。”她双手合十,望着头顶道:“真是老天保佑我儿,菩萨福泽我儿。” 周学谦底气十足地坐下来,面上带着浓浓的喜色,道:“母亲,儿子想娶月表妹,儿子要娶她。” 周夫人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的笑容凝在脸上,缓缓扭头朝周学谦看了过去。 第52章 周夫人没有想到,还会再次从儿子的口中听到说要娶沈清月的话。 待周学谦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子无端静了下来。 初秋天气,窗外落叶纷纷,屋子里茶烟袅袅。 周夫人紧紧地握着杯子,冷了脸,语气却十分平静地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周家不会让你娶月姐儿过门。” 周学谦也异常冷静地看着母亲,缓声道:“可儿子中了举人。” 周夫人猛地将茶杯一砸,直勾勾地瞧着周学谦,道:“中了举人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你中了举人也不行!” 周学谦抿了抿唇,死死地握着茶杯,指根处的骨节泛着青白色,他起身道:“儿子一定不会松懈举业,将来还会努力考进士。若母亲现在不许儿子娶,儿子就等到能娶月姐儿的一天再娶,若是娶不着,那这辈子就不娶了。” 说罢,周学谦转身要走。 周夫人猛然从罗汉床上蹿起来,她咬着牙看着周学谦的背影,呵道:“周学谦!你给我站住!”她颤着声音道:“……学谦,你是听不懂娘的话吗?我说了,就算你中了举人也不行!别说是举人,你就是中了进士,甚至你中了状元,入了内阁,做了首辅,周家,也觉得不会允许你娶沈清月!” 周学谦利落地旋身,与母亲直直地对视着,他下颌紧绷,两手攥起了拳头,贴在腿侧,他压着声音道:“为什么?就因为月姐儿年幼丧母吗?儿子说了,将来会出人头地,月姐儿自己也很好,她这点不足,根本算不得什么!” 周夫人嘴唇发白,她不忍心去看周学谦,只好颓然地坐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道:“你别多问了,总之……周家是绝对不许你娶月姐儿的,你趁早在你父亲和祖母不知道这件事之前,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你爹知道了,他肯定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你要是再把你祖母气出个好歹,你这辈子都毁了!” 她忍不住侧过头,抹了抹眼泪,道:“娘都是为你好,你听话好不好!” 周学谦就这样看着周夫人,他笔挺的脊背好像矮了一些,他只轻轻地问了一声:“当真不能让儿子娶月姐儿?就算是儿子前途再光明……也不行?” 周夫人狠心地摇摇头,道:“不行!” 周学谦呆呆地点了点头,挑帘出去了。 周夫人伏在桌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夫人累了,待心腹妈妈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肿得不像样子了。 夜里,周夫人草草吃过一餐饭,她的心腹妈妈进来小声禀道:“夫人,郎君今夜没有用饭。” 周夫人叹了口 分卷阅读105 气,道:“罢了,随他去,我都没有胃口用膳,更何况他。”她又绞着帕子道:“早知道有这样的孽缘,我就不带他上京了,早早地应下台州府那一门亲事就好了。他便是为了信义,也不会对月姐儿动了念头。” 那妈妈宽慰道:“事情都发生了,夫人别再忧心了,郎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等他缓两日就好了。” 周夫人朝着周学谦住的院子看了一眼,眼神空虚而无助地道:“但愿……” 次日,周夫人醒得很早,周学谦中了举,她还有很多事要忙,一时间便没顾得上他。 待天黑之后,才招来周学谦身边的丫鬟问他今日好不好。 丫鬟摇摇头,道:“郎君今日粒米未进,在屋子里待了一天,不叫奴婢们进去。” 周夫人心口一紧,指甲掐着掌心,仍是绷着脸,道:“知道了,下去好生伺候,别由得他胡来!” 丫鬟走后,周夫人的眼眶就红了,她自言自语地道:“学谦不会就这样跟我拧巴下去罢!” 妈妈答话道:“许是没有胃口,要是夫人不放心,这会子带了粥去瞧瞧郎君?” 周夫人摇头道:“不行,他最知道我拿他没有法子。他小的时候受老爷打罚,便来我这儿躲打,躲得多了,长大也不大怕我了,我要是这回再心软,给了他盼头,等他回了台州府,老爷不打死才怪。老爷的脾气你也知道的,这样大的事儿,我拦不住他。” 妈妈默然。 周夫人没有办法,只好勉强睡了,浅浅地睡了一觉,早上洗漱完了就问周学谦怎么样了。 丫鬟过来回话说,周学谦还是昨儿那样,不叫人进屋,有人敲门,他就扔东西砸门,不耐烦得很。 周夫人又难过又庆幸,还能砸门,那就是还有力气,饿一日还不至于饿坏,她想着,今日周学谦总该要进食了,她吩咐了厨房备一些好入口的粥,不要大油大荤的东西。 但她没想到的是,周学谦又是一整日都没吃。 周夫人心都要跳出来了,到底还是忍住了,她这个夜里,根本就没有睡着。 次日醒来,周夫人一睁眼就问:“学谦吃东西了没有?” 妈妈为难地摇摇头,道:“没有,也没有喝水。” 周夫人撑不住了,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着丫鬟随便梳了个圆髻,簪子都没戴一根,素着面就去了周学谦院子里。 她着人敲门,周学谦在房间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丫鬟们都吓傻了,面色煞白地解释道:“昨天夜里郎君房里还有动静的……” 周夫人顾不得许多,她喊了粗使婆子进来撞门,好半天才打开门,她跑进去一看,周学谦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承尘,像是活着,却半点生气都没有。 周夫人身边的妈妈见周学谦半条命都丢了的样子,立刻打发了丫鬟出去,叫厨房备好粥送过来。 周学谦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周夫人心如刀割,她趴在周学谦身上嚎啕大哭,捶着床道:“学谦……你是要娘的命啊!你不吃不喝,娘也陪着你不吃不喝,娘不能拦你去死,娘就陪着你死!” 周学谦发干的嘴唇,动了动,他几日都没有开口,一张口声音便喑哑的厉害:“儿子不是不吃,是实在吃不下,咽不下去。” 周夫人泪眼婆娑,她揪着周学谦的领口,红着眼睛质问道:“那就为了一个女人,就抛弃了父母对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吗?!” 周学谦茫然地扭头看着周夫人,沙哑着声音道:“母亲,儿子突然不知道读书有什么作用了,书中自有颜如玉,我娶不到月表妹。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可是父母亲一句话,将来上峰一句话,朝廷一句话,儿子所努力的一切,都有可能化为乌有,儿子读书入仕,还有什么作用?儿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周夫人竟无可辩驳,她真的答不上来,可是这个世上……谁不是这样活着的呢! 她死死地揪着周学谦的衣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也散乱了。 周学谦安抚似的拍了拍周夫人的背,温声道:“母亲,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周夫人抽泣着起身,滚滚热泪落在周学谦脸上,她颤抖地问道:“难道因为没有用,所以就不活了吗?娘活着就更没用了,幼时在家要听父母的话,身不由己,盲婚哑嫁到周家,又要受公爹婆母的管,我刚嫁进门,你祖母要给我立威,后来我把你祖母哄开心了,凡事又要看你父亲脸色,你长大了,我还要顾虑你,我就像个提线木偶,你们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问娘,娘也不知道娘的出生有什么意义,但是娘从来没想过死!” 周学谦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母亲,他握住她的手,嗓音酸涩而哽咽地问:“母亲,真的不可以吗?儿子真的不能娶月表妹吗?” 周夫人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行!” 周学谦不甘心地问:“为什么呢?” 周夫人脱口而出:“因为月姐 分卷阅读106 儿出身不干净!她不干净!” 周学谦皱了眉。 周夫人继续道:“当年月姐儿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怀了她,我虽不知道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时事情闹得很大,月姐儿的祖父,就是为了她的事儿活活气死的,沈家族亲没有不知。就凭这一点,你就不可能娶她!月姐儿的出身是非很多,但凡知晓一些内情的人家,都不会要月姐儿。这事儿你爹和你祖母都听闻了一二,他们绝对不会同意娶月姐儿,明白了吗?不是娘不让你娶,是你不能娶她!” 周学谦若有所思。 妻者,齐也。齐其夫之体者。是要传家事、承祭祀,他要娶的是宗妇,更要操持这些,若是娶了出身不清白的人,便是愧对先祖。 若他身份普通,倒还好说,他越是体面,家族便越是挑剔。 除非哪天周家江河日下,沦为庶民,大抵周家人还有松口的一天,他入仕高升,周家人更加不会同意沈清月过门。 周学谦登时明白了,他这辈子除非等到父母都去世了,否则他和沈清月之间没有丁点结良缘的可能。 等到那个时候,沈清月早就为人妻,为人母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虽都给了周学谦母子,但是是值得的。 周夫人不是单纯的坏,她很疼爱儿子,和普通母亲一样,对儿子没有招架之力。 周学谦也不是单纯的为了一个女人就能放弃自己的人,他通过一件事想到了更多的事,那种对家族、时代深深地无力感,才是打倒他的东西。 经过这件事,周学谦也要长大了,或者叫?黑化? 周夫人不坏,没有必要,她也不会对沈清月使坏。 顾淮就登场了,是他的主场了。 第53章 顾淮中了解元,参加完了鹿鸣宴,他入住新府,有了自己的家仆,顾三还给他拨来了一个外院的管事和内院的管事妈妈。 他的宅子门口挂上了“顾府”二字,是胡掌柜送来的牌匾,不必说他也知道是谁的赠的。 顾淮在胡同里摆过了流水席之后,还亲自去四处谢了一些旧识,他将胡掌柜和沈家留到了最后。 到了青石斋,顾淮见了胡掌柜,二人没有在铺子里说话,而是外出去找了一间酒楼用膳。 席间上了很体面的几道菜,两人一边共饮,一边聊天。 胡掌柜又是道贺不说,还道:“老爷很看重公子,明年会试,公子不要懈怠了。” 顾淮中了新科解元后,财富地位骤至,胡掌柜怕他年纪轻,经不住这些诱惑。 顾淮只是淡笑,道:“学生明白。” 胡掌柜捋胡一笑。 二人正说着话,青石斋的小二过来了,似有要事。 胡掌柜同顾淮打过招呼,起身出去说了两句,顾淮耳朵尖,隐约听到了“沈二”,也不知听没听错,只觉似乎是的。 顾淮等胡掌柜回来的时候,端着酒杯状似随口问道:“掌柜,我乡试之前替您画的牡丹您是赠人了吗?” 胡掌柜微愣,摇头道:“怎么了?” 那副牡丹沈清月用完之后还给了胡掌柜,还收在青石斋里。 顾淮眼眸半垂,道:“现在忽然想起来,那副牡丹好像有一处败笔,倒是不大适合售卖或者送人,我怕遇上挑剔的主儿,不好应付。” 胡掌柜笑道:“无妨,我自有他用。” 顾淮目光凝在酒杯上不动,他记得在元山寺,沈清月说的是“胡掌柜牵线请我替一个管事妈妈做一株牡丹花”,怎么这会子倒像是胡掌柜自己有用?难道不该是那妈妈买了他的画去用吗? 他还得出结论,胡掌柜好像有些在意沈家二姑娘。 吃过了这顿饭,顾淮便去了沈家拜谢。 顾淮替沈家教了好几个举人出来,应当是沈家谢他才对,他这般倒是礼数周全得很。 沈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亲自在花厅外边的书房里见了顾淮,后来沈世兴也来了,沈家的爷们儿自然也都跟了过来。 一番闲话不表,沈家留了顾淮在花厅里用膳。 沈家的几位老爷各自忙去,留下沈大和沈正章等人招待顾淮。 周学谦在家中修整了两日,人略微精神了一些,便去了沈家。 沈清慧一得知解元郎和周学谦都来了,便同沈清妍两个都去了园子里。沈清月找沈正章有事儿,在袖管里揣上了吴鸿飞“破题”的一些句子,便去了花园找人。 沈清月到花园的时候,正看见沈正章在水榭中央的长桌前,手里拿着毛笔。 她笑着走了过去,与沈正章见过礼,瞧见长桌上笔墨纸砚齐全,似乎刚刚有人做过文章。 沈正章问她:“二妹妹这是对时文有兴趣了?” 沈清月笑着从袖管里掏出一张纸,道:“想请二哥帮我个忙,看看这些破题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递过去,说了原本的题目,又柔声道:“二哥不要告诉别人 分卷阅读107 。” 沈正章瞧着沈清月笑一笑,没有多问,他接过了破题,抬了抬眉毛道:“这题破得不错。”他一一看下去,继续道:“一题比一题好,很有悟性啊。你从哪里看来的文章?” 沈清月正要伸手拿回去,顾淮不声不响地来了,陡然出声将兄妹两个唬了一跳,他道:“什么题?” 沈清月的手还伸在空中,细软修长的指头张开,像一朵玉色的兰花。 顾淮扫过她的五指,上面的凤仙花汁已经洗掉了,只有她指甲原本的肉粉色,沈清月的手指很干净,没有留指甲,一颗颗椭圆粉嫩,很是剔透漂亮。 沈清月蓦然觉得手上有些灼热,她连忙收回手,想起了春叶说过的话,她说有些男人……就是喜欢女人的手。 她这次无意间捕捉到了顾淮的目光,不禁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就好像给他看了不该看的地方。 顾淮很快便收回目光,脸色十分坦然,眉目冷淡,丝毫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沈清月再看过去,倒像是她多想了。 她想,估计是的,又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她大哥一样,何况顾淮这样清高的读书人,别说姑娘家的手了,便是姑娘家的脸,他都未必会多看一眼。 两个人都迅速敛起了思绪。 沈正章看向沈清月,温温一笑,问她:“二妹不介意给怀先看?他可是新科解元,比我会作文,也许他能解答你。” 这倒也是,沈清月便看向了顾淮,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淮接过沈正章手里的文章,道:“我看看。” 他扫了一眼,连题目都没问是什么,浏览了一遍,就道:“沈二姑娘还对《大题小题文府》感兴趣?” 沈清月秀眉蹙着,道:“顾先生是何意?” 沈正章帮着解释道:“《大题小题文府》就是往年科举取中的文章。”他又看向顾淮道:“这你都看得出来?” 《大题小题文府》比城墙还厚,一般人也就学一学其中精髓,顾淮这样子,倒像是都背下来了。 顾淮道:“也不确定是哪一本里的,但是一定是的。” 沈正章抹了一下额头,这也够厉害的了。 沈清月却是明白了,这吴鸿飞根本不是自己做的文章,而是剿袭旧文,拿去糊弄沈世兴,而且还是精心挑选过的,每一篇文章水平都渐次提高。 只怕吴鸿飞每一次交了文章,沈世兴都觉得自己教有所成,心里不知道是何等的自豪高兴呢。 吴鸿飞果真是城府极深。 沈清月笑着道:“多谢顾先生。” 顾淮不明白沈清月在卖什么关子,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文章递了回去。 沈清月捏着文章,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问顾淮道:“请问顾先生,这《文府》是否可以买到?” 顾淮勾了勾嘴角,道:“买是好买,不过《文府》不仅厚,字也极小,沈二姑娘想找出来,只怕是要花费数月。” 沈清月面色虽然平静,却攥紧了纸,若非《文府》中文章多如海水,吴鸿飞岂敢用?连沈世兴都看不出来,她还想要看出端倪,简直难如登天。 沈正章问了一句:“二妹,这很要紧吗?” 沈清月抿了抿唇,最终答道:“无妨,只是一时好奇,不大要紧。” 她总不能让沈正章花几个月的时间替她找,否则便会耽误了他明年的会试。 顾淮瞧着沈清月,没有说什么。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转身欲走,周学谦来了,他中了举人,穿着襕衫,身量虽然高,却清瘦了许多,五官轮廓愈发清晰,眼睛也大了一点,却失了往日神采,他的襕衫下像是空荡荡的。 她心口骤然一紧,大步走上前去,点一点头,算是行了礼,便要走。 周学谦不敢拦她,只是用涩哑的喉咙问她:“表妹,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沈清月见他也不质问,想来是从周夫人处知道了所有事情,她摇一摇头,淡声道:“不需要了。” 周学谦声音低低的,像是哀求:“表妹,我只是想帮你,没有别的。” 沈清月咬着里边的嘴唇,头上银钗微动,小声道:“多谢表哥,告辞。” 说罢,她就快步走了,头也没有回。 周学谦站在水榭的长廊上,痴痴地望过去,他看着沈清月潇洒笔直的背影,像丢了魂儿。 沈清月走过了长廊,很快就转身往僻静处去了,她确定周学谦瞧不见了,才用帕子摁了摁眼角。 花厅要开席的时候,沈清月已经神色如常地领着丫鬟往花厅去了。 她从后山那边过去,绕过上次待过的凉亭,正好看到顾淮在那边,他身边竟然没有人,她刻意等一等,想等他走了她再过去。 顾淮却朝她走过去了。 沈清月眉头锁着,他难道故意躲在这里等她的? 顾淮与她隔着三步的距离,作揖道:“沈二姑娘,我有一事相问。” 分卷阅读108 他到底外男,沈清月有些防备,她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道:“先生请说。” 顾淮道:“上次那副牡丹的事,姑娘可否同我细说一遍?” 沈清月警惕心更重了,她从容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淮却扬了嘴角道:“你若告诉我,我就替你找那些破题文章在《文府》的出处。” 这个太有诱惑了,沈清月淡声问道:“不知道顾先生要知道牡丹的事做什么?” 顾淮嗓音低低的,带着点沙哑,比周学谦那个年纪的郎君声音要沉重一点,他道:“你告诉我就是,我不会害你。” 沈清月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 顾淮拧眉,也就是说,这画是罗妈妈要的了,为何胡掌柜却说是他用?而且那位罗妈妈,倒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位。 这就有意思了。 顾淮脑子里转了千百道弯,面色却很淡然,他道:“多谢姑娘,我会替你找出《文府》中的那些文章,三日内给姑娘。” 沈清月问他:“顾先生不是说要数月吗?” 顾淮容色淡漠道:“那是别人。” 那是别人,如果是他,三日就够了。 “……” 沈清月还从没听人这样说话过。 第54章 (一更) 顾淮答应了三天内,替沈清月找到吴鸿飞文章在《大题小题文府》中的出处。 他还问沈清月:“你想让我怎么给你?” 沈正章不知道这事儿,但沈清月也不能私下跟顾淮有往来,她想了想,便道:“顾先生给我二哥,我自会去他那里取。” 顾淮点了点头,先走一步,沈清月待他人不见了,才领着丫鬟出去。 沈清月走到花厅里,她入了暖阁随意吃了一些,便提前离席。 今日并不是正经给沈正章办喜宴,都是同辈的兄弟姊妹们在一处热闹,沈清月提前走,也不算失礼。 沈清月刚出了暖阁,就看到花厅正门口跟出来一道人影,她头也不回,领着丫鬟回了雁归轩,罗妈妈现在已经进了雁归轩。 罗妈妈跟沈清月签了三年的活契。契约还在沈清月的手上,不过这事儿她没有声张,外人并不知道罗妈妈跟她具体的签契情况,只晓得雁归轩来了个管事妈妈。 雁归轩里,罗妈妈正集合了丫鬟们在院子里说话,她的语气和林妈妈不同,她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但语气不凌厉,沉稳温柔,时而笑一笑,却又不失威严,丫鬟们低头听着,有的小丫头听得入神,还点了点头。 沈清月走过去听了一阵子,罗妈妈过了一会子才意识到她来了。 罗妈妈说完了话,捏着帕子转身看着沈清月笑道:“姑娘回来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看着罗妈妈笑道道:“您忙完了?” 罗妈妈点头跟着她比肩进去。 主仆二人一边进屋,一边说着话,罗妈妈这两日大致将雁归轩的情况摸了一遍底,她道:“我看只有姑娘亲近的三个丫鬟还可以,姑娘没重用冬雪,自有姑娘的道理……另外的小丫头,口齿不清,胆子小,不堪用。姑娘的库房我又清点归整了一遍,东西也不多,不知道这些事姑娘都有没有打算。” 内宅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财物和人手,罗妈妈一进雁归轩就抓这两点。 沈清月坐在罗汉床上,对罗妈妈的话并不意外,她道:“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冬雪那个丫鬟心思重,我才没用她,我本是想着找机会把她打发了,但她现在老实,我没有理由。” 再者,冬雪上辈子勾引张轩德,就是想谋个好出路,她现在在雁归轩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是这个机会提前了,她焉能不死死抓住? 沈清月心里有一箭双雕的想法,不过时机未到,还用不上,冬雪的事又是上一辈子发生的,她便没同罗妈妈多讲。 她又继续温声道:“我的东西现在的确不多,不过眼下这不是要紧的,另有一件要紧事同您说。” 罗妈妈问道:“什么事儿?” “我继母的亲侄子来了,那个表哥很讨我父亲的喜欢,但是我不喜欢他,因为他人品不好。” “何以见得?” 沈清月答说:“我与他见过几次,他的眼神不大安分,而且拿假文章糊弄我的父亲。这件事我有法子化解,现在怕的是我继母把手伸到我的院子里,我身边的丫鬟到底年纪小了,以后雁归轩都交给您打理了。” 沈清月若让吴鸿飞在沈世兴面前失宠,吴氏少不得狗急跳墙,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罗妈妈瞧着沈清月从容镇定的样子,和普通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相去甚远,但她也放心了很多,沈清月年纪不小了,现在也该会这些治家的手段了,她略思忖了片刻,就道:“姑娘放心,且放手去做罢,我替你守着院子。” 沈清月微微一笑,又与罗妈妈说了会儿闲话,不经意地打探她的来历。 罗妈妈说话滴水不漏,与她目 分卷阅读109 前的身份十分吻合,沈清月又怕说多了令她起疑,便没再多问。 天黑之后,罗妈妈就去锁了门,睡了西次间。 三日后,沈清月与顾淮约定的时间到了,她早上用过了早膳,便去找沈正章。 二太太说沈正章一早就去了书房那边,沈清月辞了她,去了书房。 沈清月去的巧,沈正章去园子里小解,不在书房。沈正章贯来不喜丫鬟伺候,小厮又在前院,所以书房里只有顾淮一个人。 即便沈清月身边领着丫鬟,她也还是有些不大自在,她远远地站在书房门口,福身行礼道:“顾先生。” 顾淮回头看她,从桌上拿了几本蓝色封皮的书给她。 沈清月接了,心里却在想,不是说好了么,她找沈正章拿,怎么是他亲自送过来的。 她也只是这么一想,接了书,立刻道了谢。 顾淮淡淡地道:“那几页我稍微折了一点印子。” 沈清月眉毛一抬,弯了弯嘴角,道:“多谢。” 说完,她为了避嫌就走了,拿着几本《文府》往万勤轩去了。 万勤轩里,吴氏刚刚送了自己熬的汤过去,她放下汤,走到沈世兴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娇声道:“老爷……” 甚至撇撇嘴角,推了她一把,皱眉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吴氏见沈世兴十分抵触,便松开手,退开两步道:“还不是为了您的宝贝月姐儿来的。” 提起沈清月,沈世兴的才有了兴致,他抬头看着吴氏问道:“月姐儿怎么了?” 吴氏拉着嘴角道:“前儿弟妹找我了,说慧姐儿年纪不小要说亲,月姐儿这厢还没着落,慧姐儿做妹妹的,怎么好先成好事?弟妹就催问了我两句,我当时没有答复她,先含糊过去了。” 沈世兴如有所思,像是自有考量。 吴氏看着沈世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再怎么说也是月姐儿的母亲,妾身现在也想清楚了,女人就要以夫为天。月姐儿大了,把她好好嫁出去,以后咱们夫妻两个过安生日子……” 沈世兴瞪她一眼,道:“你是说有月姐儿在,就不安生了?!” 吴氏面色一白,抿一抿唇,道:“妾身哪里是这个意思!老爷您就别曲解妾身了,好好说月姐儿的事儿不好么!” 沈世兴面色略缓一些,近来他不是没有替沈清月相看人家,但是怎么看都不合眼,而且这事终究是妇人出面,还真是少不了吴氏操办,他便淡声道:“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吴氏脸上露了一丝笑色,道:“妾身是想问,老爷有没有中意的人家,若是有,妾身出面早早把月姐儿的亲事定下了。老爷,女大不中留,您再喜爱月姐儿,总不能留着她不嫁人?” 沈世兴面色为难,他倒也不是想留沈清月,的确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他撇见手边的文章,便想到了吴鸿飞头上,他跟月姐儿年纪相当,人又乖顺老实,以后会对月姐儿好的罢! 吴氏顺着沈世兴的视线看过去,道:“老爷,弟妹还跟我打听鸿飞的事儿,她听说鸿飞还没定亲,就多问了两句,这事儿妾身不好擅自做主,一会子您替妾身修书一封回东昌府行吗?” 沈世兴本来还在犹豫,一听吴氏这么说,有点儿着急了,就道:“八字没一撇的的事儿,你急什么?” 吴氏轻哼道:“鸿飞这样好的孩子,我还舍不得呢,不过是因为有亲上加亲的打算,才肯与我娘家说一说,否则我就直接替鸿飞他娘婉拒了。” 沈世兴琢磨着“亲上加亲”几个字,他又想到吴鸿飞曾经说,吴家还有来京中的意思,便缓缓回道:“鸿飞这孩子是不错……你先回去,容我琢磨下。” 吴氏了解沈世兴,知道他意动了,当下抿笑离开了万勤轩。 这厢吴氏才走,沈清月就来了,她拿着几本《文府》过来的。 沈世兴瞧见了,就笑问她:“月姐儿真要考状元了?” 沈清月笑道:“这几日听哥哥们说得多了,想看一看好文章都是什么样,便从二哥那里借几本《文府》打发时间,不过没想到字这么小,借都借了,且看几日再说。” 沈世兴“哦”了一声,原来沈清月是从沈正章那里过来的,难怪会到他这里来,正好顺路。 他心里还惦记着沈清月亲事的事儿,但他到底是父亲,不好意思开口,随口就道:“《文府》拿来我瞧瞧,我倒是很久没有看过了。” 沈清月双手递过去,最面上的一本,第一篇就被吴鸿飞剿袭过,她冷静地打量着沈世兴的脸。 沈世兴翻开第一本书的第一页,他脸色本来很平淡,看着看着,面色就僵住了,他的手腕明显一滞,眉毛也皱了起来。 沈清月轻声问道:“父亲,怎么了?” 沈世兴胡子动了动,低声道:“没什么……”他面色铁青,关上《文府》,道:“月姐儿,这书的字也太小了,你别看,费眼睛,从我这儿拿几本其他的书去看。” 沈清月一 分卷阅读110 笑,道:“那女儿挑了孤本,父亲可别心疼。” 沈世兴握拳笑了笑,道:“不会。” 沈清月随便捡了几本书,就走了。 沈世兴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嘴唇都在颤着,吴鸿飞一个十几岁的小辈,就敢玩弄他! 能进《文府》的文章,都相当不错,自然也比沈世兴的文章好,吴鸿飞拿这样的文章改了几笔之后给他修改,是存心想羞辱他吗! 第55章 (二更) 吴鸿飞在沈世兴面前表现得太好了,以至于沈世兴在看到《文府》上的第一篇文章时,担心自己冤枉了他。 沈世兴随手翻阅了手上的几本《文府》,这些都是旧书,上面多有折痕和圈画一类,他翻找了一下,很容易就看到了眼熟的文章,有些正好在有折痕的页面,有些不在。因为沈清月只抄写了部分,另有她没抄写过的,也正好在这几本书上。 沈世兴现在可以确定了,吴鸿飞那狗杂种就是在侮辱他! 当年沈世兴同家中兄弟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总是被二哥沈世文压着,而家里和家外的人那时候又尤其喜欢那他们兄弟两个作比较,还有人踩着他的文章去捧沈世文的文章,偏偏他还不能计较,但凡较真儿,人家就说他小气,为了玩笑话也要动怒。 沈世兴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文章羞辱他,当年发泄不得的屈辱感,又让他喘不过气了。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吐了好几口气,铁青着脸高声唤了丫鬟进来,道:“让夫人去把表公子请来!” 丫鬟去了吴氏院子里传话,吴氏大喜,连忙笑着催人去前院叫吴鸿飞到万勤轩去。 她就料定了沈世兴会看上吴鸿飞,待沈清月嫁去了吴家,不叫她掉层皮才怪!等磋磨死沈清月了,再给吴鸿飞娶更好的继室。 吴氏嘱咐了丫鬟守在万勤轩外边等消息,她则耐下心在院子里坐着。 吴鸿飞听了吴氏丫鬟传的话,也是喜色难掩,换了身体面的直裰就往内院去,这一路上,他都在想沈清月的脸蛋和身材。 住在沈家的这些日子,吴鸿飞不动声色地将沈家小娘子都打量过了,三姑娘沈清慧可爱有余,五官却不够精致,四姑娘沈清舟生得端正柔和,知书达理,太胆小内敛了些,没甚趣味,他的表妹沈清妍则是小家碧玉的模样,有几分活泼俏皮,到底小家子气了些,她们加起来都不如沈清月那般长相娇艳,但性格却寡淡冷漠的表里不一来得勾人。 这样的冷艳绝俗美人,相处起来有种偷香窃玉的征服感。 吴鸿飞到了万勤轩,绷着脸,尽量不露出得意之色,他还如往常一样,进去作揖。 沈世兴冷着脸,打发了丫鬟不要在廊下,他关上了门,转身直直地看着吴鸿飞。 吴鸿飞察觉出一丝怪异,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世兴,微笑着道:“姑父……” 他话音未落,沈世兴就扇了一个大耳刮子过去,打在他脑袋上,响亮的一声,他的脸上立刻显出几根手指印。 吴鸿飞身子歪倒在桌上,他捂着嗡嗡嗡响的耳朵,脑子都是蒙的,他眨了眨眼,问道:“姑父,您这是做什么?!” 沈世兴咬着牙齿,捶了他下巴一拳头,又往他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饶沈世兴是个读书人,恨急了的情况下,力气也不小。吴鸿飞向来喜欢声色犬马,四肢不勤,薄弱书生一个,挨了一顿揍,浑身都疼,竟然哭了起来,他瘪着嘴,哭哭啼啼地道:“姑父,你干嘛啊!侄儿哪儿得罪您了吗?” 沈世兴怒吼:“你还有脸问!” 吴鸿飞心里一慌,想起了文章的事儿……可他房里的文章藏得很紧实,挑选的文章也都是好几年前的旧文,都不是顶顶出名的,他离家之前,让家里的教书先生替他按日有进益的程度,从好几本《文府》抄下来的,除非有人将《文府》所有的文章都看过,并且留有印象,否则绝对不可能暴露的! 他哭丧着脸,还嘴硬道:“姑父,您怎么了?侄儿到底哪里错了?” 沈世兴一手掐着吴鸿飞的脖子,一手往桌上摁着他的脑袋,切齿道:“看看,眼不眼熟?” 吴鸿飞一看最上面那本《文府》上的第一篇文章,心都凉了,竟然真有人找出来了!怎么可能!世上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人! 他想,也许只是有一篇巧合被沈世兴看到了而已。 吴鸿飞颤声问道:“姑父……这《文府》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世兴腾出一只手,将《文府》都摊开,翻开几页,又把吴鸿飞的脑袋往桌子上撞了一下,狠狠地道:“你看看!你再抵赖!” 吴鸿飞面色煞白,磕磕巴巴道:“姑、姑父……我、我、我……”他眼泪哗哗流了一会子,才哭着求饶道:“姑父饶命,姑父饶命,侄儿是怕姑父厌弃侄儿,才投机取巧,侄儿从未遇到过您这样的良师益友,姑父饶了侄儿罢!” 沈世兴发了脾气,又听吴鸿飞没有羞辱他的意思,脸色才好看了几分,他松开手, 分卷阅读111 退开几步,面色涨红,瞪着眼道:“竖子!给我滚!” 吴鸿飞狼狈地跑出了万勤轩,吴氏的丫鬟扶着他往吴氏院子里去。 吴氏高高兴兴地在屋子里等着,她一听说吴鸿飞回来了,连忙起身去迎接,一出去就看到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侄儿,脑子一片空白。 她上前扶着吴鸿飞道:“鸿飞,你这是怎么了啊!你跟谁打架的?” 吴鸿飞实在是疼啊,他袖子遮在脸上,道:“姑姑,快给我请大夫,我好难受,我头好疼。” 吴家就这么一棵独苗,她生怕出了差错,登时叫人去请了大夫进来,亲自扶着吴鸿飞进屋去说话。 吴鸿飞哭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 吴氏气个仰倒,她两眼一黑,道:“你怎么叫你姑父知道了啊!你不是说肯定不会露馅儿的吗?!” 吴鸿飞叫花子似的坐在罗汉床上,颓然道:“我怎么知道?《大题小题文府》加起来我一年都不完,怎么可能正好就被姑父找出来了?” 吴氏的心沉到谷底,她死死地绞着帕子,嘴唇发白,她知道,婚事不仅要黄了,沈世兴恐怕还要以为这事儿是她教唆的。 她正怕着,沈世兴的丫鬟就来了,传她去万勤轩说话。 吴氏头皮一紧,哀怨地捶了吴鸿飞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没用!我都白疼你了!” 吴鸿飞在沈世兴那里受气不敢还手,他哪里肯再受吴氏的气,他拉着脸道:“姑姑疼我?姑姑不过是想借我的婚姻大事整治月表妹!姑姑在信里说的天花乱坠情真意切,我母亲要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觉得我爹以后还会给你撑腰吗?” 女人没了娘家撑腰,在夫家就没有地位可言。 吴氏青了脸,剜着吴鸿飞道:“你威胁我?!” 吴鸿飞揉了揉脸,冷笑道:“姑姑要让我过得快活,再让我娶了月表妹,我便不计较,否则我一回去就如实跟我爹娘说了!” 吴氏这才真的快要昏厥过去,她喉咙腥甜,也只好压下脾气,带着一把剪刀,强撑着去了万勤轩。 她的招数无非就是那些,先推卸责任,再揽下责任,说自己管教不力。 沈世兴看够了吴氏这一套,他冷静地看着她声泪俱下,无动于衷,甚至怀有恶意地道:“难怪你跟我说弟妹看上了鸿飞,只怕是你故意哄我的罢!”他剐了吴氏一眼,道:“我告诉你,月姐儿的婚事,你休想再插手!你给我滚庄子上去养你的‘毒妇病’!上次就该让你去的!” 吴氏见沈世兴心硬如石,根本不信她的话,索性扯下头发,拿出备好的剪子,狠狠地绞了一刀,双眼含泪道:“妾身离不开老爷,老爷不要赶妾身去庄子上,老爷真要赶走妾身,妾身不如当姑子去!妾身甚至宁死在沈家!” 沈世兴脸色愈发难看,当姑子?她一个正经夫人,当什么姑子?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何况他们还有两个孩子,他要真逼死了吴氏,他和孩子的名声不好听,更要连累月姐儿。 沈世兴一把捞起吴氏,道:“你先给我滚回去处理好你侄儿!否则你们两个一起滚回吴家!” 吴氏捡起地上的一绺碎发,在书房廊下整理好了头发才回去。 这一路上她可并不好受,两厢都在逼迫她,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 吴氏姑侄的事儿很快就传开了。 沈清月也得到了消息,她听丫鬟传得绘声绘色,笑了笑,继续做绣活儿。 罗妈妈坐在旁边低声赞了一句:“姑娘好手段。” 沈清月但笑不语,其实还是怪吴鸿飞自己运道不好,非要拿这种事去糊弄沈世兴。 沈世兴斗志消磨,仕途无望,前辈子大抵也积攒了不少怨气,吴鸿飞正巧撞上去了。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顾淮厉害,若非他替她找到了那几本《文府》,她也没有办法算计回去。 沈清月又琢磨起来,顾淮问她牡丹花的事儿,是为着什么?他怎么会对这件事好奇?她想起周学谦说过,胡掌柜是别人的幕僚,那么顾淮在胡掌柜手下做事,大概也是亲近某位大人,与其说顾淮打听她的事儿,还不如说顾淮是想多知道一点那位大人的事儿? 这样说起来,他们两个倒是在往同一个方向走。 沈清月正出神,丫鬟过来禀道:“姑娘,四姑娘的丫鬟过来传话,说四姑娘找您去园子里玩。” 沈清月站起身,放下手里的事,同罗妈妈打了招呼,便领着春叶去了花园。 她进了园子才知道,是周学谦找她。 第56章 周学谦到了沈家来找沈正章,他见沈清舟的丫鬟去叫沈清月到园子里,他便也到了园子里,在入园附近的假山那里等沈清月。 沈清月见到周学谦的时候并不诧异,她也还有话要跟他说。 是她先动了他的心,事到如今,她也该亲手斩断他的念头。 二人对视一眼,沈清月福一福身子 分卷阅读112 ,淡声道:“去凉亭上说。” 周学谦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手里拿着一本《文府》,“嗯”了一声,便与沈清月隔着半丈距离,一前一后地去了亭子里。 沈清月打发了春叶去亭子周围看着,她与周学谦二人独处。 他俩还是头一次独处,这样很不好,沈清月这也是在逼周学谦速战速决。 周学谦直直地望着沈清月,她打扮的很素净,和从前很不一样,沉静稳重,端庄肃然,他喉结耸动,欲言又止。 沈清月先开口道:“表哥不是有话跟我说么?” 周学谦将《文府》递过去,声音低沉地道:“表妹,二表哥他说你要找这个,我只找到了一篇,不知道你能不能用。” 沈清月淡笑着,婉拒道:“叫表哥挂心了,我不需要了。” 周学谦异常敏感,他逼视着她的眼睛,问她:“有人帮你了么?” 沈清月没有回答他。 《文府》文章多如海水,周学谦熬着夜找了好几天,才凭借记忆翻到了一篇,而看沈清月的样子,似乎问题已经轻松解决了……除了顾淮,还有谁? 周学谦心口一紧,呼吸微微加重,说不出话来。 沈清月眼眸低垂,没有解释的意思,像是默认。 周学谦拿着书的手,忽然放低了,他眼眶微红,沉默了半晌,才道:“……对不起,表妹。” 沈清月摇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周学谦别开脸,喉咙沙哑地道:“我替我母亲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沈清月微微一笑,道:“好,我接受了。” 周学谦就要回去服丧了,沈清月不想让他带着深深的愧疚走,周夫人对她说的话,和周学谦对她的好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沈清月这样从容淡然,声音轻如羽毛拂面,周学谦却更难受了,他又看着沈清月,用灼热的眼神看着她的如画眉眼,琼鼻朱唇……他多想让她等他,等他自立门户的那一日。 但他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连他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一日。 沈清月眨着眼走开两步,眉眼温婉地问他:“表哥,你能告诉我,姑姑跟你说了什么吗?” 周夫人看样子没有以死相逼,周学谦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所以周夫人一定跟他说了让他明确地知道,他们俩绝无可能的原因。 周学谦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表妹,那不是好事,我其实不想让你知道。有时候……难得糊涂。” 沈清月微扬下巴,眼神坚毅道:“那我更要知道了。” 周学谦盯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道:“我母亲说,你出身……不干净。” 沈清月眉头死死地拧着,绞着帕子道:“不干净?什么叫不干净?” 周学谦道:“我不知道我母亲是不愿跟我多说,还是她也不大清楚,她只说,你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生了你。你祖父是被气死的,好像也跟这个有关系。” 沈清月心中猛然一沉,面色微白,她祖父的去世跟她的出生有关系?! 难怪老夫人一直不待见三房,更不待见她! 沈清月又很不解,若是她的出身不干净,又气死了祖父,沈家人怎么会留着她一个女婴?难道不该溺死她吗? 而且这么大的事,她活了这么多年,沈家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提起,即便是时间久远,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除非沈家的家仆大部分都换掉了,只留下了一些心腹老奴。 沈清月脑子里藏了很多理不清的丝线,她又问道:“姑姑可还说了其他的?” 周学谦道:“没有。只有这些,沈家讳莫如深,我母亲也是,我想肯定是大事,不过沈家既然留下了你,我觉得不会是你的错。” 若深究起来,沈清月一个孩子有什么过错?当然是大人的过错。周学谦不过是不好在她面前言长辈的不是罢了。 沈清月亦以为如此,她也不好跟周学谦多说,她暂且压下心思,道:“表哥,我不能让舟姐儿久等了。” 周学谦眼眶一热,痴痴地看着沈清月,哽咽道:“表妹,我要回去了。” “是回台州?” 周学谦颔首道:“台州来了家书,说我祖母不大好了,我恐怕要赶回去守孝。” 这一别,便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又或者再见的时候,是否都各自成家。 沈清月低了低眼皮儿,躲开周学谦殷切的眼神,道:“表哥,你在青石斋见过我的画像,是么?” 周学谦想起惊为天人的画像,唇边抿了浅笑,道:“嗯。”他眉头一皱,道:“表妹怎么知道?顾先生跟你说的?” 沈清月摇头,笑得很坦然,她道:“是我故意的,我特意等着你去青石斋,不过不巧,还是没有撞上表哥,本来无功而返,没想到还是被你瞧见了。” 周学谦眼眸一抬,惊讶地看着沈清月,也就一瞬间而已,他便自嘲笑道:“那真是……” 分卷阅读113 有缘无分。 沈清月蹙了蹙眉,问他:“你不生气?” 周学谦笑望着她,答道:“难道表妹以为我心悦你,只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吗?” 沈清月面颊浮红,她以为,至少有一半这个缘故。 周学谦垂头喃喃道:“不单如此,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沈清月耳廓也红了,她活了两辈子,竟还是头一次听到男人跟她说这样缠绵悱恻的话。 周学谦眉目带笑地问她:“月表妹,你是不是素来就爱淡色衣裳,为了我才穿得那般鲜艳?” 沈清月没有隐瞒,她实诚地“嗯”了一声。 周学谦脸上笑意难掩。 沈清月胸口不安地跳动着,垂首欠身道:“表哥一路顺风。” 周学谦“嗯”了一声,根本挪不动步子,他好想再多看她一眼一眼又一眼。 他都还没有看够,就要离开她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沈清月就一直低头不起来。 周学谦到底不忍,哑着声音道:“表妹……我走了。” 沈清月这才抬头,朝他压了压下巴。 周学谦临行前,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顾先生他……” 沈清月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周学谦绷着下颌,挪开视线,道:“没什么。” 他放弃沈清月已然心如刀绞,虽他看得出来,顾淮对沈清月有意,不管是什么意,反正是有意的,可他却说不出口。 沈清月也不想追问,只笑了笑。 周学谦艰难地迈出去一步,凉亭外边吵闹了起来。 沈清月看过去,春叶好像在拦什么人。 周学谦阔步往外走,沈清月也慢步跟上,沈清慧独身一人闯过来了,春叶的手背上,有红红的挠痕。 沈清月登时就恼了,沈清慧竟然这样就轻易动手抓她的丫鬟! 周学谦瞧见春叶手上的红痕,冒出一股子无名火,他冷着脸,眼神也冷冰冰的。 沈清月走到春叶身边,瞪了一眼沈清慧,道:“慧姐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谁准你动手抓我的丫鬟了?” 沈清慧看着周学谦,她捏着帕子,眼睛红红地怒斥沈清月,道:“沈清月,你真不要脸!用这样下作的手段缠着周表哥!你怎么不去缠你自己的表哥!” 她又噘着嘴同周学谦道:“周表哥,你别被月姐儿的骗了,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她要跟她自己的表哥定亲了,还要来纠缠你,真是不知廉耻!” 周学谦大概猜到沈清月要《文府》在作用力,他黑着脸看着沈清慧,道:“三表妹,你哪只眼睛看到月表妹缠着我了?我刚从花厅出来,只是正好跟月表妹撞上了。而且就算要缠,也是我缠着如花似玉的月表妹,怎么会是她缠着我?” 沈清慧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学谦,她心里风光霁月的周表哥,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事,可她一看沈清月冷淡的脸,又觉得好像是真的。 周学谦继续道:“三表妹,你疯疯癫癫地追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月表妹,你这样就是知廉耻么?” 沈清慧面色一阵青白,周学谦骂她是疯子!还说她不知廉耻! 周学谦同沈清月作揖道:“月表妹,你身为家姐,也当好好教养家中姊妹。”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沈清慧一眼,道:“你们沈家,我以后是不敢再来了。告辞。” 说完,周学谦就走了。 沈清慧羞愧得满面通红,懊恼又害怕地跺着脚,周学谦因为她的莽撞才走了,要是让长辈知道了,可怎么办! 沈清月冷淡地扫了沈清慧一眼,压根就没把沈清慧放在眼里,就领着丫鬟走了。 所幸只有沈清慧一个人跑过来,她和周学谦还有春叶统一口径,把黑的说成白的。沈清慧原先就犯过错,谁还会信她的? 周学谦回了周家之后,被周夫人叫过去质问,他一贯大度,这回却有些小心眼了,他道:“我去沈家是找二表哥的,不过的确撞见了月表妹,也只是撞见而已,倒是慧表妹,想方设法地缠着我,儿子吓得以后再也不敢去沈家了。” 周夫人先是一惊,后来又一喜,最后恼怒地问道:“慧姐儿没对你做什么?” 周学谦道:“听她说话的样子,就是个心思不干净的……” 周夫人早就为了沈清月的事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又来个沈清慧,她可没客气,直接找上了沈家的老夫人,客客气气地抱怨了一番,甚至表现得很为难,说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还请老夫人替她拿个主意。 沈老夫人落个没脸,回头就让赵氏吃了苦头,还罚了沈清慧跪祠堂,连她们母女俩的一句辩解都没听。 沈清月听说的时候,就是笑了笑。 蚍蜉撼大树,不可笑吗? 第57章 顾淮自知道胡掌柜找了罗妈妈去沈清月身边,他便托了顾三去查罗妈妈 分卷阅读114 的底细。 顾三查清楚之后,便亲自上顾府来同顾淮交代,他道:“那管事妈妈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的旧仆,因主家调任,才留在了京中。这位管事妈妈很厉害,她和她儿子手上管着不少事儿。” 顾淮若有所思,胡掌柜难道真的只是在其中牵线搭桥吗?亦或者是,别的人对沈清月意有所图,托了胡掌柜代办? 他问道:“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和舒阁老家,可有什么关系?” 顾三眉头一皱,道:“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跟舒阁老的一位旧友是亲戚关系。舒阁老这位旧友已经致仕,这一层关系知道的人实在不多,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听到,他这位旧友现在跟他关系如何,我再不得而知了。” 舒阁老今年都五十多岁了,舒家的跟其他家族关系的亲疏,恐怕也只有舒家自家人知道,外人很难得查探清楚。 顾淮心里有了计较,沈清月和舒家多多少少是有些干系的。 顾三忽而笑道:“怀先,你不会想多了?沈二一个内宅小娘子,能跟舒家有什么关系?便是有关系,恐怕也不是什么厉害关系,你想走她这条路,走不通。” 大业每三年一次科举,会试主考官由内阁阁老担任,七位阁老,已经轮了六位,明年二月的会试,便由户部尚书舒阁老担任主考官。 取状元不像取举人那般,有真才实学就能取中,能最后呈到天子跟前的文章,除了文采斐然、有真知灼见,还需得多数阁臣推举。 顾淮虽是今科解元,可同科的举子亦是人才济济,六部几位侍郎之子,也与他同科,阁臣是否会有失偏颇,难说,而舒阁老的看中的后生,除了他之外,也可能还有别人。 顾淮扫了顾三一眼,道:“你知道胡掌柜是什么身份吗?他祖上三代,都是舒家家仆,虽然从他父亲开始,胡家人就得了自由身,胡掌柜考了功名,却还是为舒阁老效力。舒家与各大州府官员来往信件,都由胡掌柜收取,甚至擅自拆阅,代笔回信。沈清月是什么身份,能劳动胡掌柜在其中牵线搭桥?” 顾三惊讶地抬了抬眼,他只知道胡掌柜是舒阁老的人,却不晓得这一层关系,他肃了神色,道:“那你想怎么打算?” 顾淮淡声道:“不怎么打算。”他眸色狠厉了几分,道:“靠女人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顾三沉默不语,半晌才幽幽地道:“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也有几分好奇了。” 顾淮瞧了他一眼,端起茶杯,道:“你别胡来。你走。” 顾三瞪了顾淮一眼才起身,抱怨道:“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怀先你真狠心,我回去要跟祖父告你一状!” 顾淮瞥顾三一眼,便起身亲自送他出了二门。 沈家,同心堂。 方氏叫了沈清月过去说话,她告诉沈清月,罗妈妈来历没有问题,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家中的确有位旧仆罗妈妈留京。 这一层身份不好弄虚作假,沈清月猜测,罗妈妈以前确实是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家中管事,而前一世她认识罗妈妈的那个时候,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一家已经离开了京城,罗妈妈留京便在绣房做管事妈妈,只不过前世她没问罗妈妈从前的经历,罗妈妈也没有主动说起来,她便以为罗妈妈一直都在绣房管事。 虽说如此,罗妈妈两次都来得十分巧合,沈清月心中仍旧存疑。 沈清月从方氏处得知了这事,又问方氏:“二伯母,我近来才注意到,我那几个丫鬟都不是家生子,好像除了老夫人和大伯母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家中其他下人都是后来采买进来的。” 方氏正在学蜀绣,她一手拿着绣绷,一手正穿针,右手突然一抖,没个轻重地扎了下去,她赶紧藏下放在绣面下的食指,没叫血珠儿染在绣面上,她眉目低垂,温声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丫鬟们大了自然要放出府去,她们大多是六七岁进府,十五六岁就要放出去,你长到现在,府里的丫鬟都放出去两批了,聪明能干的才能留下来,留下来的人不多,家生子也就少。” 沈清月目光扫过方氏的白净的手,微微一笑,道:“二伯母说得对。”她又起身道:“伯母,我就先回去了。” 方氏放下绣绷,攥着手,笑道:“外边风大,快些回去,省得着凉。” 沈清月面带柔和的笑容,离开了同心堂。 外面秋风很大,刮得沈清月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冷,她慢慢地走在铺满了金黄落叶的甬道上,搓了搓手。 沈家的长辈恐怕都知道一些当年的事,只不过谁也不会对她说。 沈清月想起了她的外祖家蔡家。 蔡家老太爷如今还在世,老夫人许氏性格软糯,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是沈清月的大姨,远嫁不曾回京,她母亲蔡巧行二,已经去世,沈清月另有两个庶出的小姨和小舅,都是高姨奶奶生的,如今高姨奶奶在蔡家很得人心,许氏深居简出,不大管事。 蔡家内宅早就由高姨奶说了算。 实实在在地算起来,沈清 分卷阅读115 月除了和外祖父母还有隔辈的关系,蔡家其他的人,早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自沈清月一出生,蔡家人就待她很冷淡疏离,自从她记事之后,除了过年会去蔡家拜年,别的时候和蔡家人从来没有来往。 她重生回来,也就没有去过蔡家。 沈清月打算去一趟蔡家。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带上了一些补品和礼物,去万勤轩找同沈世兴打招呼。 沈世兴起初很是讶异,面色有些不自在道:“又不是逢年过节,你去蔡家做什么?” 沈清月道:“外祖母有腿疾,我想着天气冷了,她恐怕要犯病,去看一看她。” 沈世兴语气微顿,才道:“也好……传出去也都说你是个孝顺的,早去早回。还有,看一次就够了,你外祖母喜欢清静,蔡家现在又是高姨奶妈打理,你去了不好。” 沈清月点头道:“女儿知道,多谢父亲提点。” 沈世兴知道沈清月身边有罗妈妈陪同,便放心地让她去了。 沈清月到了蔡家,很不意外地受到了冷落,她外祖父不在,高姨奶奶也没有见她的意思,她的小舅母也推脱说身体不适,不打算见她。 她也不恼,送上了一些礼物,便带着补品去了许氏住的小院落。 许氏住的院落很清净,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种,干干净净一片,没有落叶,不显萧条,可是人很少,倒是有些冷寂。 沈清月去的时候,许氏正在小佛堂里念经,她等许氏念完了经,才跟许氏说上话。 许氏黑白相间的头发挽着,身上穿的是细布蓝薄袄,面有老态,人也没什么精神,她没料到沈清月会来,只是淡淡一笑,也没请沈清月去屋子里坐,就站在廊下问她:“月姐儿怎么会来看我?” 沈清月笑答:“您是我外祖母,外孙女不该来看您吗?”她示意春叶上前,送上补品,道:“外孙女惦记着您腿寒的毛病,所以过来看看。” 许氏脸色冷淡,道:“还不冷,没有犯病。谢谢月姐儿的心意,我要去用膳了,就不留你,外边冷,你早早回去。” 沈清月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面无表情地告了辞,便回了沈家。 蔡家其他人对她冷漠,理所应当,但是她的外祖母也这般,沈清月很想不通。 回去的路上,罗妈妈宽慰道:“姑娘莫要伤心,疼爱姑娘的人还是很多的。蔡老夫人也有她的难处,活到这个年纪,很多事真的不容易。” 许氏一生只得两个女儿,一死一远嫁,姨娘生的儿子讨了丈夫欢喜,她这一生,是挺不容易的。 沈清月到没有责怪许氏的意思,毕竟她跟许氏也不亲厚,没有感情,也就谈不上恨。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心里正打算着别的事,她的身世查不清楚不要紧,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吴氏不是善茬,柳氏也不是。 过了几日,吴氏果然出手了。 罗妈妈同沈清月道:“冬雪那丫鬟这几天总是往外跑。” 沈清月临窗而坐,她怀抱迎枕,手里捧着从沈世兴那里拿来的书,她抬眸问道:“往哪里去?” 罗妈妈坐下来摸了摸茶杯里的茶水还热不热,她答道:“去园子里见人,我让秋露跟了两次,是见夫人的丫鬟。” 沈清月扬唇而笑,道:“先让去她见,您盯紧些,不能让母亲白费功夫。” 罗妈妈也是这个意思。 雁归轩里一如既往地宁静,丫鬟们各司其职,沈清月时不时去找沈清舟下棋,或是去万勤轩找沈世兴借书看,冬雪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自以为是地和吴氏的丫鬟勾搭上了。 九月初五的时候,沈清月洗完了澡,冬雪和秋露两个丫鬟在浴房里收拾东西,浴房里传出一阵响声。 罗妈妈和沈清月过去一看,浴房里衣架子倒了,水也泼了一地,沈清月换下的衣裳掉在地上,背面被勾破了,长长的一条痕迹,没法再修补。 这衣裳,是用沈世兴给的料子裁出来的,沈清月近来穿的很频繁。 第58章 (捉虫) 冬雪和秋露两个丫鬟都是二等丫头,在雁归轩里算聪明的,她们两个收拾浴房弄泼了水,还勾坏了坏了沈清月的衣裳,算是犯了大错。 沈清月和罗妈妈一进浴房,秋露和冬雪两个齐齐看过去。两个丫鬟见主子来了,秋露一愣,随后一慌,急急地跪了下去,冬雪也皱着眉,却镇定得多,她迟了秋露一小会儿,也跟着跪了下去。 已经是秋天,夜里这个时候刮着呜咽的风,地上沾了水,地面上又冷又硬,沈清月道:“都起来说。” 秋露先站起来,她抽泣着道:“姑娘,是奴婢不小心弄泼了水,把您的衣裳也弄坏了。” 浴房一地狼藉,秋露哭哭啼啼,冬雪瞧着倒是更细心堪用。 沈清月淡声道:“衣裳坏了就扔掉,把浴房收拾好。”她转头看着罗妈妈道:“您留下来看着,大晚上的再引来护院就不好了。” 分卷阅读116 > 秋露面颊发烫,难看地低下了头。 沈清月转身回屋,春叶跟在她身后,给她倒了温热的水送去,犹豫着开口道:“姑娘……秋露以前办事都很小心,您别怪她。” “我自有主意。” 春叶、夏藤和秋露三人平常关系不错,春叶帮秋露说话是念着平日里的情分,但沈清月眼下这么说,春叶再也不好多劝。 内室里还没吹灭蜡烛,罗妈妈挑帘进来了,沈清月打发了春叶出去,问道:“可有异样?” 罗妈妈坐在沈清月身边,压着声音道:“地上有青苔,不知道从哪里刮来抹在地上的,冬雪手脚好快,我险些没看清楚,还有衣架子有一个脚底下垫着纸,一边高一边低,自然就不稳妥。秋露丫头实在的很,自己被算计都不知道。” 沈清月点着头,道:“是冬雪聪明过头了,不怪秋露。” 罗妈妈低声问她:“姑娘打算如何办?” “将计就计,明日就提她到我的房里来送茶水,其他几个丫鬟那边,您敲打一下,别叫她们失了分寸。” 罗妈妈微微一笑,点头应了,又让沈清月早些歇息。 次日,沈清月就叫冬雪进来倒茶。 冬雪已经很久没有进内室了,她这一遭进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放下茶水,安安静静地垂手立在一旁,也不说话。 春叶咬咬唇,转身出去了。 罗妈妈在外边拦下了春叶,另外又叫了夏藤和秋露去她屋子里说话,她很有深意地同几个丫鬟道:“姑娘做事向来有她自己的主意,你们不明白也不要问,更不要乱说话,要记住姑娘从前是怎么对你们的,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三个丫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屈膝应“是”,待罗妈妈走了,才躲去了小厨房里说小话。 秋露揪着衣裳,不安地道:“昨儿的事我是不小心的,我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那点儿事都办不好了。” 春叶和夏藤安慰她道:“我看姑娘倒不是真的讨厌你,你别多想,就听罗妈妈说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秋露信任她们两个,虽然心中愁苦,还是乖乖地做手上的活儿,没把心思放在争宠和勾心斗角上。 过了两日,雁归轩最得宠的丫鬟从三个变成了四个,冬雪也常常出入上房。 天儿越发冷,尤其早晚的时候,在屋子里坐着都手脚冷。 沈清月让丫鬟们将柜子里的衣裳都翻找出来清理一遍,夏天的衣裳要收捡起来,深秋和冬日里穿的衣裳要提前备着了。 秋露在厨房里盯着,春叶和夏藤加冬雪,在屋子里收拾衣裳,沈清月捧着一本书,闲闲地坐在罗汉床上,身下垫着一张薄薄的毛毡毯子,翻书抬眼的时候,偶尔往丫鬟那边扫一眼。 三个丫鬟在屋子里轻声细语地进行必要的交谈,其余时候都不说话,屋子里很安静。沈清月正看到《周易》里的一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是说同类的事物相互感应,志趣相投的人自然而然会结合在一起。 春叶忽然“啊呀”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手,手里的衣裳也掉在了地上。夏藤和冬雪连忙去看,沈清月也放下书,问道:“怎么了?” 夏藤捡起沈清月沉香色的衣裳,袖口上落了几根“鬼见针”,她拔掉针,扔在笸箩里。 这件衣裳前些日沈清月还穿过,是春叶洗干净了叠放在柜子里的,现在却发现了“鬼见针”,是她的失职。 秋天鬼见针很常见,春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收衣裳的时候疏忽了,她泪眼蒙蒙,低声道:“还好没扎到姑娘……”否则真是大罪过。 沈清月蹙了蹙眉,道:“你回去拿药擦一下,有夏藤和冬雪两个人就够了。” 春叶心里有点儿委屈,却又没法辩驳,咬着唇就走了。 沈清月渴了,她摸了摸茶杯,道:“夏藤你去换杯茶来。” 夏藤放下手里的衣裳,去给沈清月换茶水,罗妈妈正好挑帘进来,问道:“姑娘,春叶那丫头怎么哭了?” 沈清月皱了皱眉,道:“我看她平日里做事很细致,没想到还是个粗心的,我都还没说她,她还娇气了。”她目光往冬雪背影那边一扫,轻声道:“冬雪,你手上那一件我记得好像是我穿过半天,春叶没洗就放进去了,拿出去叫人洗一洗。” 冬雪柔声应了,将衣裳搭在臂弯里,小步走出去了。 冬雪刚一走,沈清月看着帘子外露出的一双绣鞋,声音不大不小地同罗妈妈道:“以前总听春叶夸夏藤和秋露两个,今儿瞧着,冬雪也是不错的。” 罗妈妈也饶有深意地笑道:“我看冬雪就是个乖,做事不言不语,乖巧又细致,的确讨喜。我还纳闷姑娘怎么不用她呢……” 沈清月道:“倒是个堪用的,现在重用也不迟。” 冬雪偷听完就走了,夏藤倒了热茶进来,沈清月与罗妈妈二人相视一笑。 九月初八之前,冬雪都还很老实。 沈清月与罗妈妈也不急,继续任由 分卷阅读117 冬雪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 冬雪送茶进来的时候,沈清月还毫不避讳地同罗妈妈道:“我父亲教训了吴表哥之后,吴氏到现在还没动静,再任由事情这样拖拉下去,只怕父亲又要心软了,我得去提醒提醒父亲。” 罗妈妈点头道:“是该去了。” 沈清月领着春叶去的。 罗妈妈守在院子里,她瞧见沈清月前脚走了,冬雪寻了个借口,也出了雁归轩。 沈清月拿着沈世兴的书去了万勤轩,其实她都没刻意说,沈世兴看见她就想起了吴氏和吴鸿飞算计她的事儿,忍不住面有愧色,闪躲着视线,道:“月姐儿怎么来了?” “过来还书,还想再挑两本。” 沈世兴笑了笑,指着书架上的书,道:“你随便挑。” 沈清月放下书,捡了两本,又道:“父亲,二哥的书您还要用吗?不用的话,我就拿回去还给二哥。” 沈世兴面色一僵,脸颊有些异常的涨红,他嗓音低哑地道:“不用了,你拿回去。”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提醒了沈世兴之后,便笑着把书都抱了回去。 她回去的时候,冬雪还没回去。 沈清月将书都堆在炕桌上,单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随意地翻着《文府》,她眼睛都不抬地问罗妈妈道:“她去了?” 罗妈妈点了点头,道:“我让夏藤跟了一段路,说是抱着脏衣裳去了花园里。” 花园和浣洗院隔着老远。 沈清月视线落在书上,她手里的几本《文府》少有批注,但凡有,也都是用馆阁体写的,若不是她知道这是顾淮的书,很难看出是谁的笔记。 顾淮的馆阁体,写的很好看,沈清月觉得漂亮,无聊之下,竟然把他批注的页面都翻了一遍。 翻到第三本的时候,沈清月的手顿住了,有一页里,顾淮做了一句简短的批注,其中有个“秋”字右半边写法很奇怪,他没写成“火”,写得很像两根交叉的木棍。 顾淮的馆阁体很标准,其他的字都不会写错,这个“秋”字,显然是在避讳着什么,要么是他的长辈,要么是他的老师。 一般以“秋”字取名的男人少,沈清月无意识地捋平了书,仔细地端详起来,这个“秋”字,难道是顾淮母亲的名字吗? 可沈清月记得,顾淮的父母亲好像是顾家庄子上的同宗远亲,他的母亲会取这样文雅的名字吗? 罗妈妈歪头瞧着沈清月的眼睛,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沈清月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想吴氏应该要狗急跳墙了。”她不动声色地合上了书,将顾淮的那几本书单独放在旁边,打算还给他。 毕竟有他的笔记,她留着不大好。 罗妈妈没看出端倪,点头赞同道:“除了老夫人,没人能帮三夫人了,她怕是要去老夫人院子里求救。” 沈清月看向窗外,冬雪回来了。 而与此同时,吴氏也的确去了永宁堂。 老夫人本不愿意见吴氏,听说是和沈清月的婚事有关,才叫人将吴氏领了进去说话。 第59章 吴氏到永宁堂来见老夫人的时候,苏老夫人也正在房里跟老夫人说着话,她一进屋子,先同苏老夫人对视一眼,随后才同老夫人请安行礼。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她脚边的小杌子上坐着一个丫鬟正在给她做抹额,她瞧了一眼吴氏,淡声道:“坐下说话。” 另有丫鬟给吴氏端了凳子过来。 老夫人便问道:“说罢,到底什么事?” 吴氏坐在靠背椅上,笑道:“老夫人,媳妇给月姐儿看了一门好亲事,不过媳妇不敢做主,请您来拿一拿主意。” 老夫人睨了吴氏一眼,道:“你们夫妻两个不会商议吗?要我一个老婆子拿什么主意。” 吴氏嘴角微动,面有为难之色,道:“媳妇到底不是月姐儿的生母,只怕做的有失偏颇,您一贯看重月姐儿,便想请您拿个主意。” 沈清月翻了年就足足十五岁,她的亲事该定下了,老夫人道:“说罢,你看中了哪一家的郎君?” 吴氏一笑,道:“正是我那不成器的亲侄子,鸿飞今年也快十六,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虽然和老二不能比,但也算青年才俊,他在东昌府的时候,县里还授了他‘贤良方正’的美名,而且鸿飞模样也不差,若不是相看来相看去实在找不到配得上月姐儿的人,媳妇倒还不敢提这事。” 老夫人若有所思,她低了低眼皮儿,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和吴鸿飞有关的事,旁的不说,吴氏眼下说的倒都是真的,这些条件一摆出来,配沈清月还真是绰绰有余了。 吴氏又道:“吴家就鸿飞一个独苗,将来月姐儿嫁过去就能主持中馈,再生个哥儿,等鸿飞高中,入仕做官,多体面。” 她见老夫人正在考虑,便道:“东昌府也不算远,若老夫人您想月姐儿了,或是担心月姐儿过不好……” 分卷阅读118 /> 然而这两点老夫人并不关心,甚是不想听到。 苏老夫人凌厉地瞪了吴氏一眼,吴氏立刻闭嘴不言,转而道:“我的兄嫂十分疼爱鸿飞,他若是娶妻,聘礼肯定不会少,肯定把月姐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老夫人扭头同老夫人道:“这倒是门体面婚事,月姐儿一个……三房长女,嫁去吴家也不错了。” 老夫人这才轻缓地“嗯”了一声,点着头道:“是很体面。”她扫了吴氏一眼,面无表情地问:“既然这么体面,你说给老三听,他还能不答应?” 吴氏讪讪一笑,绞着帕子道:“老爷本来是想答应,不过鸿飞这孩子近来做了件糊涂事,惹老爷生气了。老爷的脾气您知道,拧巴的很,妾身又不会哄人,就僵持住了,实在没有法子只好请您拿个主意。”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说罢,是什么事儿?” 吴氏自然是站在吴鸿飞的角度上,委婉地解释了一番,最后还说吴鸿飞有一片赤城的向学之心,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老夫人“唔”了一声,似在考量着……其实这件事不是大事,又没有杀人放火,年轻小郎君,有一点点不为人知的瑕疵,不大要紧,主要是吴鸿飞的家世和他本人的才学,的确体面。 她点着头道:“是不错,你回去,我一会子叫老三过来说话。” 吴氏大喜,起身拜过,又笑望了苏老夫人一眼,便离开了。 老夫人等人走后,便问苏老夫人:“你也觉得很好?” 苏老夫人饶有深意道:“沈家给她寻这样一门亲事,真是够抬举她了,当初合该溺死她的。” 老夫人闭紧了嘴巴,苏老夫人并不知道当年全部的事,她也不会主动说,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吴氏走后不久,苏老夫人也离开了,老夫人就着人请了沈世兴过来。 沈世兴少有到永宁堂来,他一进来作了揖便问道:“母亲找儿子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老夫人冷淡地撇着他道:“月姐儿的婚事,你可有主意了?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沈世兴微愣,没有当即回答,他的脑子里却莫名出现了顾淮的模样,新科解元,虽无父无母,但是前途无量,而且没有父母其实也是好事,沈清月嫁过去了直接就能主持中馈,还没有婆媳矛盾。 他也就是想想罢了,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儿,他摇摇头道:“还在拿主意。” 老夫人道:“我看你媳妇的侄儿就不错,他来我这里请过几次安,我瞧着是个周正的郎君,听说家世也还可以,还是‘贤良方正’之人。” 沈世兴一下子就猜到吴氏肯定来过了,他拉着脸,双手背在身后,道:“母亲,这个孩子不行,他心性坏了,娶了月姐儿回去,不会对她好的。” 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她道:“那事儿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点点小事到你口中就说得这样厉害。他也是为了跟着你做学问,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别一惊一乍,全盘否定了他。” 沈世兴不悦,胡子微动。 老夫人一个眼神压下去,直起身子冷声道:“他做的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你说,算得了什么?” 沈世兴一脸羞愧,他狠狠地低下头,小声道:“……母亲说的是。” 老夫人这才软下了肩膀,道:“那就这样定了。” 沈世兴犹豫着道:“这太快了,儿子有些舍不得月姐儿。儿子答应您,再考察考察,但是不能定下。” 吴氏都到永宁堂替吴鸿飞说情来了,老夫人心想,吴氏不会傻到让吴鸿飞再犯错,便道:“那你再看看罢,不过不要拖太久,月姐儿及笄之后能嫁出去最好,家里其他女孩儿也大了,她不嫁,她妹子们也不好说亲。” 沈世兴作揖道:“您说的是。儿子告退。” 他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吴鸿飞的事,其实老夫人说的也对,吴鸿飞犯的错只是小事,他的动机不是坏的,只是用错了法子,但他年纪还小,可以教,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 沈世兴打定了主意,又暗地里重新观察吴鸿飞。 沈清月这两日没听到沈世兴要赶走吴鸿飞的动静,便知道沈世兴又心软了。 她与罗妈妈关上门在屋子里说话,她请求道:“罗妈妈,能不能请您的儿子去东昌府跑一趟,打听一些吴鸿飞的私事。他私德有损,肯定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吴家常常借沈家的势,估摸着他在东昌府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什么‘贤良方正’,只怕也是县学里的人,看在他家里人的面子上才授给他的。” 罗妈妈点头道:“倒是可以,正好我儿子跟东昌府那边的几个做绸缎绣品生意的掌柜有些来往。” 沈清月心中一松,道:“若是能拿捏到证据就更好了。” 罗妈妈不敢保证,她来的时候,主家只交代她好好照顾沈清月,没说旁的,她便道:“那我去试一试。” 沈清月颔首,送罗妈妈出去。 罗妈妈出了沈家,没有坐沈家的马车, 分卷阅读119 她走到胡同口,打算雇车离开。 顾淮坐在马车里,看着罗妈妈上了一辆马车,便也吩咐车夫跟上。 罗妈妈的车,是往青石斋去的。 顾淮从前在青石斋做事的时候,见过这位妈妈,那是在胡掌柜请他画牡丹之前,而且胡掌柜和这位妈妈的关系,不像是做买卖,而是像是有交情,虽只有一面,他记得那时候他们两个交谈的神情。 他一路跟去青石斋,又见罗妈妈走后,胡掌柜离开店铺,去了一间酒楼,与人密谈,约莫谈了小半个时辰,才离开。 与胡掌柜密谈的人,当天就出城往去了。 这一切都证实了顾淮的猜想,沈清月果然有来头,否则胡掌柜何必为她一个内宅女子大费周章? 顾淮吩咐了顾三拨给他的随从福临,带着两个人,跟踪那人。 福临是顾家的家生子,祖上几代都是顾家的忠仆,福临他的祖父以前跟着顾老太爷走镖的时候,救过老太爷的命,因此福临大小就很受顾家重视,是个有眼力有手段的人。 他跟了几天,到了东昌府便停下了,当天他便传信回京城,告诉顾淮,那人到东昌府打听吴鸿飞的事儿。 九九重阳节的时候,顾淮还没收到福临的信,但他前一天已经收到了沈正章的邀请,去沈家作客,同时来邀请的还有顾家和其他想结交他的人。 顾淮给顾家人回了信,重阳节那日,便领着小厮去了沈家。 沈家只就请了顾淮一个外人,其他都是沈家自家人,便没有见外,过节的人都聚在花厅里,小娘子们则在暖阁里。 沈清月坐在暖阁里,桌前摆着菊花酒,她听到外边大伯笑着同顾淮道:“……我与你的老师汪大人甚是熟稔,前几日我还听他提过你。以后就不要见外,要常常到沈家来教他们做学问才是。” 沈大老爷说的汪大人是今年乡试的主考官,也算顾淮的老师,这样说起来,关系就亲近了不少。 沈大老爷以前不是没招揽过顾淮,不过被顾淮婉拒,如今重阳节顾解元肯来,他当然要好好拉拢。 顾淮笑着举杯共饮,沈大老爷愈发高兴,向来刻板的他,难得笑了笑。 席间,沈世兴喝了酒,有些含糊地道:“正好过几日我要过生辰,贤侄要是不忙,过府吃顿便饭。” 沈清月竖耳听着,眉头一皱,她父亲真是,顾淮是看重大房与沈正章的情谊才来沈家过重阳节,他跟顾先生又不熟,来凑什么热闹。 顾淮可不是谁的账都买。 花厅里,顾淮声音清朗笃定地道:“您放心,晚辈一定过来。” 沈清月被顾淮客气的语气惊到了,手里的菊花酒一抖,差点撒到她衣服上,她悠悠地看过去……他客套客套就好了,怎么真的答应了! 第60章 沈世兴要过生辰,吴鸿飞少不得借这个机会献媚。 沈清月跟罗妈妈坐在罗汉床上,旁边是冬雪和夏藤伺候茶水。 她道:“我父亲的爱好,也就那些,我看不如挑一副字画送给他。” 老夫人还在世,沈世兴年纪也不算大,沈清月送祝寿一类的东西的确不太好,字画倒是很合适。 罗妈妈笑道:“那就字画,不过我不精通这些,姑娘可有主意?” 她是不精通,但是粗通,要拿主意还是能拿,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和沈清月两个在冬雪面前做戏。 冬雪凝神听着,她的眼睛盯着脚尖,一动不动,心思却很活络。 沈清月道:“主意我是有的,近来道山真人的画很讨喜,我听哥哥们说朝中一二品的大臣都赞赏过,还有阁老收藏他的画,我父亲估计也喜欢,就买一副他的画送给父亲好了。” 罗妈妈笑道:“听起来倒是不错,那我下午出去替姑娘看看?” 沈清月蹙着眉摇摇头,道:“不急。” “怎么?”罗妈妈抬眉问,冬雪的眉毛也跟着扬了扬。 沈清月道:“道山真人的画不便宜,我再琢磨下。” 两人说到这里就到此为止,雁归轩丫鬟们的月例银子发来了,罗妈妈转身出去,沈清月打发了两个丫鬟去,她自己在屋子里歇着。 没多久,罗妈妈处理好院子里的事儿就进了屋来,悄声道:“人走了。” 冬雪趁着丫鬟们正上心银子的时候溜了,想也想的到她要往哪里去。 沈清月容色冷淡,道:“下午就劳烦罗妈妈替我跑一趟了,去青石斋买一副道山真人的花鸟画,买两副,一副真的,一副赝品。” 青石斋这样的古玩书画店子,不可能没有赝品。 罗妈妈的目光也就停顿了一会儿,随即笑开了,道:“姑娘好手段。” 沈清月起身去匣子里拿了五十两的银票递给罗妈妈,她道:“若是不够,您先跟掌柜打个招呼,下次我去了再还给他。” 罗妈妈笑着道:“姑娘倒是大方。” 沈清月一笑,道山真人的 分卷阅读120 画现在还算便宜的,等到以后价格涨起来了,就让沈世兴给她当嫁妆便是,反正沈世兴在这方面对她还算大方,不会不给。 说起来她还是赚了。 罗妈妈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坐沈家的马车,自己雇车去青石斋。 顾府,顾淮也正坐了马车往青石斋去。 去之前,他并不知道罗妈妈也去了。 顾淮到了青石斋,自己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正好瞧见胡掌柜在给罗妈妈拿画,他在青石斋待的时间不短,一下就看明白了,胡掌柜拿的两幅画,一副从装真迹的柜子里拿,另一幅从装赝品的柜子里拿。 他站在楼梯口,拱手喊了一声:“胡掌柜。” 胡掌柜同罗妈妈一起回头,他将画交给了她,交代道:“这是您要的画,银货两讫了。” 他的语气很公事公办,倒像是对待普通熟客。 顾淮要不是偶然间见过胡掌柜和罗妈妈往来,只怕还以为罗妈妈是普通客人。 罗妈妈拿了画,道了谢就准备走,顾淮抬脚让路,两人几乎擦肩而过。 胡掌柜这才开始招待顾淮,他穿着束腰长袍,圆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道:“公子怎么来了?” 他近来并没有与顾淮联络。 顾淮本来是想买古玩,他改了主意,面色如常道:“过来挑一套文房四宝。” 胡掌柜微笑道:“这点小事还值当你亲自来,来,我给你挑。” 他替顾淮挑了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一套,再加几刀泾县的连四纸,这纸是嫩竹做的,质地洁白绵密,耐虫防热,永不变色,比吴中撒金纸要耐久,是当下最好用的纸,当然也是比较贵的纸。 这些东西,胡掌柜没有收顾淮的钱,最后还郑重地同他道:“公子不要松懈举业。” 顾淮谢过胡掌柜,拿了东西回家。 他刚到家中,就收到了福临的回信,福临去了东昌府,胡掌柜派去的人,在东昌府查吴鸿飞的事。 顾淮重阳节在沈家喝酒那日,就听说了吴鸿飞是东昌府的人,那时候他就猜到了个大概,当下得了信并不大惊讶,他提笔回信,让福临也查一查吴鸿飞的脏事,最好能拿到证据,能一击毙命的那种。 顾家商号遍布举国,东昌府离京城顾家又不远,这些事儿不难查,不过要拿到证据还是十分困难的。 顾淮回了信,便闭门不出,在书房里待了几日,眼下只等沈世兴的生辰到的那天。 沈家。 冬雪又给吴氏递话,说沈清月给沈世兴买了一副《孤屿鼓棹图》。 吴氏还得知,沈世兴非常喜欢道山真人的画作。 吴鸿飞也在吴氏的院子里,姑侄两个本来在商议送什么东西给沈世兴才好,冬雪这番话传过来,两人都觉得送道山真人的画很好。 不过冬雪又说画很贵,至少花了沈清月五十两银子,吴氏就犹豫了。 吴氏打发了冬雪,在屋子里绞着帕子纠结,她头上的两根鎏金簪子轻轻地晃动着。 吴鸿飞歪在椅子上坐着,吊儿郎当的,冷哼道:“要送就送到姑父心坎上去,要么我索性不去,就让姑父一直厌恶我好了。”他又眯着眼道:“姑父喜不喜欢我不大要紧,但是我要是娶不着月姐儿,那我可不能心甘情愿地回去。” 吴氏一肚子的火,板着脸道:“够了我的小祖宗!我这不是在给你想主意吗?你再逼我,我就去庄子上住,随你回去怎么说!” 吴鸿飞撇撇嘴,没做声,他怕把吴氏逼急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日子的苦头白吃了,他更怕丢了沈清月……月表妹那般娇艳可爱,他垂涎已久,最近邪火郁积,歪心思都要上头了。 吴氏叹了口气,道:“我这就叫人去打听打听,赝品怎么卖。” 吴鸿飞眼睛一瞪,道:“赝品?!”他黑了脸,道:“姑姑你是想故意害我罢!” 吴氏冷声道:“没脑子就把嘴给我闭上!真品要五十两,你怎么不自己出!” 吴鸿飞闭嘴不言。 吴氏派了人去书画斋里打听,道山真人的赝品卖的很抢手,最抢手的就是沈清月买的山水画《孤屿鼓棹图》,据说是道山真人少有的山水作品里,较好的一副。 不过赝品也不便宜,还分三六九等,低等的几钱银子就能买到,但也特别假,粗制滥造,有点眼力的都认得出来是假货。 吴氏虽为价格心动,可太假的容易被瞧出来就不好了,她又问进来回话的丫鬟秋蕊,中等和高等的多少钱。 秋蕊道:“中等的要一两银子,高等的二两银子,二两银子的最逼真,若非行家,轻易鉴别不出来。” 吴氏道:“那就高等的。”她去取了银子交给秋蕊,让她速速让前院的人去把事儿办了。 次日,吴氏就得到了一副假的《孤屿鼓棹图》,吴鸿飞也在吴氏院子里鉴别真假,他其实不太会鉴定,但是简单的赏画能力还是有的,他俯身看了半天,便断定道:“这赝品倒是真不错,不知道真 分卷阅读121 品该是如何模样了,难怪姑父喜欢。” 吴氏更不懂画作好不好,她卷起画,叫人趁机找了冬雪出来,趁着天黑的时候,将赝品交给她,让她拿去调包。 以假乱真的赝品,便是这画在沈清月眼皮子底下再过十几遍,只怕她也认不出来。 吴氏听秋蕊回话说,交代完了冬雪,便忐忑地在屋里等消息。 冬雪一直以来只是替吴氏监视沈清月,传一些小话,动手脚这事儿她还是头一次做,幸好是调包书画,这东西的真假本就不好说,就算闹出来了,未必疑心到她头上。 正好是深秋,天黑之后秋风呼呼,有怕冷的丫鬟早就换上了薄袄,冬雪也穿的厚实,她将画轴用红线绑着,系在腰上,藏在了裙子里,走路的时候裙摆摆幅很大,根本看不出来她身下藏了东西。 沈清月自从重用了冬雪,晚上便只让冬雪和夏藤两个轮流守着她睡。 这一夜又正好是冬雪上值,她洗漱完了回上房,将画藏在被窝里,替沈清月除簪,伺候她脱去外衣,准备洗漱。 沈清月买的那副山水图就放在梳妆台旁的长桌上,一个长长的鸡翅木盒子装着,盒子也没上锁,轻轻一抬就开了,里边就是真品。 冬雪有些心不在焉,她替沈清月梳了头,找出干净的里衣,又故意落了一件衣裳在房里,她跟着沈清月到了浴房,便说少了一件衣裳没拿。她低着头,忐忑地回了房。 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冬雪迅速地调包了画,她再拿着衣裳去浴房的时候,神色如常。 沈清月洗漱完了回房,冬雪照常替她散发、梳头,服侍她睡觉。 这一夜很安静,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冬雪早早地起来了一趟,咳嗽了两声,推说病了,换了夏藤进来伺候,她带着画,就去见了吴氏的人。 沈清月披着头发,走到桌前,打开了盒子,拿出了那一幅山水画,她看着“消失”的记号,唇边勾了个冷冷的笑。 第61章 (一更) 沈清月买的《孤屿鼓棹图》,一真一假,那副赝品她卷起来放进盒子之前,用一根细细的头发丝绑住了,冬雪伺候了她一夜之后,那根头发丝就不见了,显而易见,赝品已经被调了包。 她将冬雪拿来的赝品打开看了看,果然十分逼真,若非行家还真看不出来真假。 沈清月将赝品收起来,换了真迹进去,将木盒子锁在了长箱笼里。 次日便是沈世兴的生辰,他早出了银子给吴氏,让她在沈家园子里置办了酒席,请自家人一起吃酒。 重阳节刚过不久,家里的菊花酒还没喝完,园子里的菊花也开得争奇斗艳,水榭上放置了黄白色蕊若莲房的万龄菊,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而檀心的木香菊,黄色而圆者的金铃菊,还有纯白而大者的喜容菊,品种繁多,争奇斗艳,瑰丽夺目。 水榭上放置了几张长桌,上铺毛毡,另有笔墨纸砚和各色颜料,一旁还有琴和棋具等。 沈世兴清早就换了一身福青的暗纹交领长衣,身上佩戴上了沈清月给他打了络子的玉佩,他一边揽镜自照,一边问丫鬟水榭里准备好了没有。 正好吴氏的丫鬟秋蕊过来传话,道:“园子里准备停当了,厨房也都在准备,要来的姑娘爷们儿陆陆续续也都往水榭上去了。” 今天天气晴好,沈家的老爷们要上衙,小辈们倒是清闲,独独沈正章要读书,但顾淮要来,他自然要去,除了四房的连哥儿病了,其他人都要到园子里吃酒,替沈世兴庆生。 沈世兴往年很少这样热闹的过生日,常是吃过长寿面便罢了,今年和以往不同,他心情和以前不一样,他本身也没有什么朋友,便想多和家中晚辈们走动走动,何况还有顾解元来,这是很有面子的事。 他今儿的心情格外的好。 沈世兴洗漱穿戴好,满面笑色地往水榭里去。 他到的时候,已是巳时一刻,沈家的大房和四房的沈正越到了。 沈世兴前脚刚来,吴鸿飞也到了,他手里抱着一只木盒子,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放下木盒子,殷切地同沈世兴作揖行礼。 沈世兴看到吴鸿飞本来不悦,一想到老夫人的话,他舒展眉头,淡淡地笑了笑,同吴鸿飞道:“都坐着说话。” 几位爷和小娘子们纷纷坐下,姑娘们围在一起或弹琴,或博弈,爷们儿当着长辈对面,少不得读书论道,一副正经模样。 随后沈清妍和郁郁寡欢的沈清慧一道跟着吴氏来了,丫鬟牵着康哥儿走在后面。 沈清月和沈清舟两人还在来花园的甬道上,沈正章亲自出去领了顾淮进园子,他俩最后才来。 顾淮来的时候,沈清月也才刚到水榭,她听见脚步声,猜到是沈正章该来了,便笑着扭头看了过去,正好也看到了顾淮。 现在的顾淮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以前站在沈正章身边,有时候还会穿粗布衣裳,瞧着就是清贫的教书先生,孤傲清高,而现在的他穿着簇新的鸦青束腰长袍,双 分卷阅读122 肩开阔,昂藏挺拔,一手在后,一手横在小腹,表情还是那般寡淡冷漠,却多了一丝贵气。 顾淮和沈正章比肩站着,完完全全看不出二人身份的差别,好像都是自小锦衣玉食养大的世家公子。 一般乍富的人,言谈举止始终还是藏不住陋习,顾淮却不同,他好似天生就该是高贵的出身,他的锦衣与他的气度,没有半点违和之处。 沈清月只不过多看了顾淮两眼,便和他的目光对上了,她清清楚楚地瞧见,他眼睑微敛,似乎在对她笑,又好像只是打量她而已。 她连忙挪开视线,看向沈正章,与沈清舟一道去水榭的长廊上迎他,道:“二哥,你来了呀。” 姐妹两个同沈正章见了礼,然后才一道同顾淮见礼。 沈清舟怯怯地唤顾淮一声“老师”,沈清月跟着欠身低头道:“顾先生好。” 顾淮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沈清月淡扫蛾眉的脸,她近来的打扮和周学谦在的时候不同,她有一段时间穿的很鲜艳活泼,而她现在穿的很素净,玉色的挑线裙,头上一根素银簪子,耳朵上缀着一对珍珠,他再看她的手,腕上的象牙串饰被衣裳遮盖住,只微微的鼓起,她的指甲干干净净的,再没有涂过蔻丹。 他觉得沈清月指甲染凤仙花汁很好看,可他还是喜欢她现在的手多一点,白白嫩嫩,又细又长,想必也……很软和罢。 他看得有些久了,沈清月仿佛察觉到了些许一样,将手往袖子里收了收。 顾淮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低声同她道:“沈二姑娘是不打算让我过去么?” 沈清月面颊一红,哦,她挡住他的路了,难怪他盯着她看。 她牵着沈清舟的手,转身往水榭上去同沈世兴和吴氏请安,也给顾淮和沈正章让了路。 小辈们一一给沈世兴祝贺不表。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沈正章坐在茶桌边的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朝气蓬勃的晚辈们。 沈清妍第一个跑上前,把礼物送上,顺便同沈世兴行礼,说着吉利的话祝贺他安康顺遂。 沈正越在旁打趣道:“妍姐儿你今日起的倒是很早。” 天儿冷,沈清妍有赖床的习惯,吴氏常常纵着她,这些小笑话,沈家这辈的兄弟姐妹们,都知道。 沈清妍轻哼一声,瞧了沈清月一眼,再同沈世兴撒娇道:“今儿是父亲生辰,我自然要早早地来。” 沈正章是去迎客,他晚来没有什么,沈清月作为沈世兴的嫡长女,她也来得晚,是有些不好。 同辈人瞧沈清月的眼神也多了一层深意,她倒是镇静得很,恍然不觉。 今天是好日子,沈世兴本来就很高兴,加之沈清妍最近乖巧了许多,他听府里的下人说,苏老夫人好像还夸赞过妍姐儿,老夫人也不生妍姐儿的气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犯过错,也改正过来了,他当下含糊过沈清月的粗心大意,也笑着回沈清妍:“你有心了。” 沈清月面色淡然,并无言语。 沈世兴当众打开了沈清妍送的礼物,是一方宣墨,质地轻盈,细腻清香。 读书人笔墨纸砚都没有嫌多的,沈世兴很喜欢这块墨。 在座的爷们儿都是常年和墨锭打交道的人,沈大也看过了这块墨,便道:“是宣德墨,墨的胶色褪尽,只剩墨光,适合临摹古书画,倒是正好应了三叔的爱好。” 沈世兴喜欢写字画画,他自己创作的很少,多半是临摹古字画,他捋胡子笑了笑,望向沈清妍道:“妍姐儿有心了。” 沈清妍扬眉一笑。 沈正越又笑问她:“五妹妹,你请谁替你‘捉刀’挑的墨啊?” 沈清妍又不怎么爱读书,她哪里会挑这样的墨,沈正越才有此一问。 她仰着下巴答道:“我自己挑的,我虽然不懂,还不许我从书里学吗?” 小娘子和爷们儿一笑,沈世兴也更加高兴,快四十岁的年纪,仕途不怎么样,有孩子孝顺便成了最大的乐趣之一,他心中暖意融融。 沈清妍送完了礼,沈大哥儿几个也连续送上,沈清月安然不动,她看似淡然,余光却扫过了吴氏和吴鸿飞身上,两人眉眼官司打的很明显。 沈家的小爷们儿送过了,再按齿序,该是沈清月先送,吴鸿飞瞧见她抬了脚要走过来,连忙插去中间,抱着提前准备好的木盒子,道:“姑父,侄儿也有一礼送上。” 说着他将盒子双手奉上。 先下手为强,他都送了真迹,沈清月若要脸面,就该临阵换了礼物,若不要脸面……反正他的是真迹,等沈清月难看之际,他再说得头头是道,并且宽慰她两句,说不定能受她仰慕,还能博得她的好感。 沈世兴抱着盒子,打开盒子一瞧,是一幅系着红绸带的画,他走到长桌前铺开画,浩渺的湖水和厚重的峭壁一一展现开来。 画是好画,爷们儿都围上去看,当落款一展现出来,沈大先惊讶了,他瞪着眼道:“是道山真人的画!他多画花鸟画,山水 分卷阅读123 画倒是少数,我听父亲说,吏部左侍郎大人很推崇道山真人的画,家中藏了两幅他的山水画。” 大老爷沈世昌是吏部正六品的文选司主事,吏部左侍郎是他的上峰。 沈世昌的上峰都推崇的画,沈家小辈无不敬畏,沈世兴也应了一声,不住地点着头,正色道:“我到是听说过此人的名号,不过还是头一次见他的画,的确不错,疏朗悠远,意境开阔,不错不错。” 沈世兴和字画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多少有些经验,山水画的好坏,他还是能辨认出来。 沈正章也跟着道:“论画,山水第一,没想到道山真人的山水画也画得这样好看。吴表弟倒是有心。” 沈大又接了一句:“这画恐怕价值不菲,怎么也得个几百两!” 沈清月眉心一跳,这画得几百两这么贵吗! 她才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 胡掌柜对她,真是十分厚爱。 第62章 (二更) 吴鸿飞送出来的画博得了众人的夸赞,不论从画的意境内涵上,还是价值上,都是目前沈家小辈们送给沈世兴的礼物中,最出挑的一个。 他这份心意,足够令人生出许多好感。 沈世兴脸上挂着挥之不去的大笑,他频频捋胡,同沈大等人一道赏画,一边赏,一边赞道:“真的是不错,不错……” 他虽说的是画不错,带有笑意的眼神,却是在看向吴鸿飞,这般明显的夸赞,眼神儿再不好的人,也能瞧出来了。 吴氏喜滋滋的,得意地朝沈清月看过去。 沈清月看着那副赝品,神色从容淡然,丝毫没有惊讶和恼怒的样子。 吴氏心中一沉,她绷紧了脸,暗忖:沈清月这死丫头,不会又使了什么手段! 她又看了一眼吴鸿飞拿来的赝品,一旁的人也都在夸赞这副山水画十分的好,应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罢! 吴鸿飞受着众人的夸奖,心虚的很,其实冬雪偷来的这副真品,好像和吴氏买的赝品,没有什么区别,可吴氏买来的赝品也得好几两银子呢,要是他也看得出来区别,一幅假画也就不会卖那么贵了。他余光瞥了一眼沈清月,见其表情寡淡,心中也有些忐忑,桌前的人还在对《孤屿鼓棹图》说着夸耀之词,他便安心了许多。 他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丫鬟手上,沈清月应该不敢再让丫鬟献礼了! 吴氏和吴鸿飞心怀鬼胎,眼神往来几回,姑侄二人的眉眼上不禁都添上了笑意。 吴鸿飞送完了东西,小娘子们的年纪里,属沈清月最大,众人都渐渐看向了她。 沈正章也问沈清月道:“二妹,你给三叔准备了什么礼物?” 沈清月微微一笑,道:“我也给父亲准备了一幅画。”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这有点巧,顾淮饶有深意地看过去,嘴角勾了一个浅淡的笑。他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的手段,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沈正章也是一笑,问沈清月道:“什么画?” 沈清月示意夏藤将盒子打开,她一双素手取出画轴,解开红色的绸带,动作优雅细致地将画放在长桌上,用纤长的五指轻轻地拨开,并用轻柔缓慢的声音道:“可巧了,也是《孤屿鼓棹图》,也是道山真人画的。” 她的音调平平,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吴鸿飞和吴氏两人都瞪大了眼睛,沈清妍不知情,她也锁眉看过去,搞不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沈大还没来得及看图,他头皮一紧,干巴巴地问道:“二妹妹莫不是在开玩笑……呵呵。” 沈清月扬唇微笑,道:“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跟大哥开过玩笑?” 沈大摸了摸鼻子,神色不自然地朝画上看去,可不就是另外一幅《孤屿鼓棹图》么!乍然看去,倒是跟吴鸿飞送的一模一样! 大家都在关注画的真假,顾淮的眼睛始终锁在沈清月身上,时不时看向她的玉手,像是在人群里,偷偷地做一件隐秘的事。 沈清妍脸颊一抽,撇着嘴道:“这道山真人怎么回事,一幅画还画两次?挣钱也不是这么挣的!” 有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画两幅一模一样的画,谁会这么做? 沈清妍顿时明白过来了,有一副是赝品! 沈世兴的生辰,竟然有人送赝品! 沈清妍朝父亲看过去,沈世兴的脸色果然黑沉沉的,一脸难堪,她又看向母亲和表哥胸有成竹的表情,便猜到了是什么回事,她眉眼弯弯地笑了,道:“哦……原来姐姐你送了赝品!” 赝品的事,大家不说还罢了,这一戳穿,沈世兴着实脸上无光,他淡淡地看着沈清月,道:“月姐儿……你也不大懂画,倒也不大要紧。” 沈清月温婉一笑,道:“父亲,这画可是女儿精心挑选的,的确不巧,竟然和吴表哥选了同一幅画,不过谁是赝品,您不看一看再说吗?” 对呵,大家先 分卷阅读124 入为主,看了吴鸿飞的画,都以为他的画是真的,可若沈清月的画才是真的呢! 方才有些夸赞了那幅画的人,脸皮有些红,连赝品也看不出来,这大庭广众之下,有点儿丢人。他们便隐隐希望,沈清月的画是赝品才好。 沈世兴一贯信任沈清月,心中倒是慢慢有了些主心骨,他想起吴鸿飞的下作手段,心想他的未必就是真的,可不能当众冤枉了沈清月,否则传出去别人说她不孝顺可怎么办! 他以防万一,又问了一遍沈清月,道:“月姐儿,你……” 沈清月唇边一抹浅笑道:“既然有这两幅画同时送给父亲,倒也是缘分,不如父亲就当众鉴定一下,谁的画才是真迹罢。” 青石斋都开了多少年了,胡掌柜掌眼了多少东西,更不用说胡掌柜还和道山真人有交情,沈清月信心十足,她这幅画假不了。 沈世兴的目光扫向吴鸿飞,带着点逼迫之意,吴鸿飞倒也底气十足,可还是带着些为难之意,看向沈清月道:“我倒是无妨,毕竟这画我是托了熟人买来,自己也亲眼辨认过,只怕妹妹……” 沈清月面色冷淡道:“吴表哥只要自己心中干净就好,不用担心我。” 吴鸿飞叹了一口气,面色为难地冲着沈世兴作揖道:“还轻姑父与诸位兄长们,鉴定一二。” 沈清月不耻吴鸿飞的行径,看都再看他一眼,便将视线移画上,期间,她正好扫过顾淮站住的地方,他微亮的眸光十分犀利,像鹰隼一般……他又在看她! 她本来是盯着画,又怕自己看错了,抬头又朝顾淮看了过去,却见他的眼睛也望着画去了。 沈世兴抬了抬手,道:“正好你们好像都很懂道山真人的画,那就一道来看一看罢。” 沈清月回了神,蹙了蹙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到顾淮,总是容易多想……他不会在看她的。她听说过,顾淮不怎么喜欢亲近女人,倒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而是因为他的心思从来都是放在举业上。 她一点也不奇怪,顾淮前世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这样的男人,必定心怀天下,怎么会情系儿女情长之事。 想来是她想多了。 沈清月定一定神,也朝画上看去。 几位爷凑近了两幅画,不停地对比着。 沈正章对道山真人的画比较熟一点,因为他觉得顾淮的画和这位的画有些像,他仔细对比了一遍,就道:“二妹妹的这一幅画,笔墨轻重、浓淡、动静的对比与衬托,恰到好处,比吴表弟这一幅画要好一些,也更接近道山真人的风格,我觉得二妹妹的画,倒是像真迹。” 吴鸿飞脸色有点儿难看,梗着脖子顶嘴道:“二哥哥看清楚,我这画可是花了几百两银子买来的!” 沈正章只是就事论事,何况大家都好像认同了吴鸿飞的画,否定了沈清月的画,他不想那么多人欺负二妹妹一个,才第一个开了口,眼下吴鸿飞辩驳回来,他便瞥了对方一眼,道:“凡事不是贵的就是好的,再说了,二妹妹这幅画也许也不便宜,未必就是假的,你若要说你的画是真的,拿出证据来才是正理!” 沈世兴下了定论:“对,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都看看再说。” 这一下都跟炸开了锅似的,好几人都吵了起来,有的支持吴鸿飞,少有几个认为沈清月的是真的。 沈世兴倒还有些眼力,他道:“月姐儿的这幅画的确要精致老道一些,鸿飞的这一副,细节处理的没有月姐儿的好,不过道山真人的画我不熟,却也不好说……既然两幅都还不错,就算了,我都喜欢,便都收下了。” 真正懂画的都看得出来,沈清月拿来的画,细节处出彩得多,外行人看不出来,内行人却是能够看出来的。 众人说了半天没个结论,沈大道:“都别吵了,请顾先生来说一说,他也极擅长花鸟画,也许山水画他也懂得一二,听听他怎么说。” 站在人群后面的顾淮,终于露了脸,长桌前的人,都自动让开一条路,容他走过去。 顾淮大步走过去,也就扫了一眼,便道:“沈二姑娘的是真迹,吴郎君的这一幅,明显是赝品。” 沈清月抬起眼尾瞧着顾淮,眼神里带着一丝丝期盼,他答应要来沈世兴的生日宴,她才敢设下此局,他方才一直不说话,她都有有些紧张了,他这会子开了口,她心里莫名安定了不少。 只不过顾淮的话刚说完,水榭上就更闹人了,吴氏和吴鸿飞面色一白,牙槽都在发颤,顾淮是什么人,今科解元,他都这么说了,难道这画真是假的? 有几个爷们抹不开脸,又继续为难起顾淮,却不敢直接反驳他,只嘟哝着道:“顾先生您也不能空口一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吴鸿飞连忙仰着脖子道:“说的是!不知道顾先生为何说我这明显是赝品,你拿出证据来!” 顾淮睨了吴鸿飞一眼。 其他几位爷们也用不善的眼神看向吴鸿飞,他们不认同顾淮的话是一回事,尊师重道又是一回事,沈家除了沈大和 分卷阅读125 沈正章,他们还没一个敢这样直接跟他说“你你你”的,吴鸿飞这后生胆子也忒大了 顾淮到底几位爷的老师,威严尚在,吴鸿飞脖子一缩,换了语气,客客气气道:“还请顾先生拿出具体的说法来。” 沈世兴也笑着问顾淮,道:“顾解元有何高见?” 若真要分出个真假,他当然希望沈清月的是真的,而且他很喜欢听顾淮这样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说话。 吴氏绞着帕子……胸口大起大伏,开始恍惚起来,沈清月的真的是真迹?可别是她一不小心买了真迹,换给了沈清月,那才是气人了! 顾淮面色稍霁,指着“道山真人”的印章,道:“道山真人的章子,最后那个‘人’子不和边框连接,仔细看就能发现,真迹没有连在一处,赝品是连在一起的。” 大家都趴上去看,果然如此。 还是要真正懂道山真人的画,才看得出来这细微的差别,顾淮涉猎真是极广! 吴鸿飞煞白着脸,还不肯认,他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才道:“这、这也不能说明,除非有道山真人另外一幅真迹对比,否则我的画就是真的!” 顾淮表情淡漠地道:“哦,那真的不巧了,我送的也是一幅道山真人的画,那就打开来对比一番罢。” 吴氏气得仰倒,这位顾解元跟她犯冲吗! 顾淮的礼物在沈正章的丫鬟手上,那丫鬟立刻捧着盒子上前,搁在桌上。 沈清月定定地看向顾淮,眼底藏着一抹审视,怎么这么巧,顾淮也送了道山真人的画。 难道……顾淮是在帮她? 第63章 (一更) 顾淮送给沈世兴一幅《山居闲眺图》,也是一幅山水图,画上山峦绵延起伏,云雾翻腾滚涌,飞泉直下,溪流涓涓,长松古柏,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楼阁亭台,景致幽美,不知道比吴鸿飞送的那一幅繁复了多少倍。 此画下笔清淡,风神洒脱,静美飘逸,树干用双勾,笔迹纤细,顿挫有力,十分逼真,足见道山真人功力之深,笔墨之浑厚湿润,应当是道山真人在市面上流传开的山水画中,最复杂精美、造诣最高的一幅画。 沈世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也俯身和小辈们挤在一处去瞧,不住地点头道:“没想到道山真人功力如此了得……这副山水画,完全不输古画之风!” 沈大与沈正章亦是赞不绝口。 沈正越狐疑道:“我记得方才二哥你不是说道山真人近几个月,已经没有出画了吗?看二哥这样子,也好像从没有听说过道山真人画了这幅画?” 顾淮前几个月忙着备考,自然是没出画。 吴鸿飞连忙道:“是也!二表哥方才说了这话,怎么顾先生又凭空冒出这样一幅画来?” 顾淮淡声道:“这是道山真人最新的一幅画,听说沈三老爷喜欢山水画,我托了人,直接请他画的,没在市面上流传过。” 直接请了人画……且先不说道山真人这么给顾淮面子,顾淮又要花费多少银子,光是他这份心意,就足矣让沈世兴万分开怀,他哈哈一笑,谢道:“顾解元有心了。” 沈世兴不禁打量起顾淮,他今年虽然都过了二十岁,实际上年纪也没有多大,身材挺拔,五官周正,气质超然,又这般有诚心,还真是个很不错的后生。 吴氏见沈世兴那般看着顾淮,又想到顾淮没有娶妻,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谁都没见过这画,哪儿知道是不是道山真人的,莫不是请人代笔,盖上道山真人的章子,就算成是他的画了罢!” 沈世兴冷冷地瞪了吴氏一眼,撇嘴道:“蠢妇!倘或有人能画成这样,自成大家,有的是人抢着竞买,他还需要仿道山真人的名号?” 沈正章也说了句公道话,他道:“三叔说的不错,要是有人能画成这样,可自成一派,何须借他人之名。虽说道山真人山水画画得不多,但是这一副和二妹妹送来的一幅画,风格笔法一致,当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如怀先所说,印章上最后的‘人’字,的确没有连在一起,可以证明二妹妹的画,才是真迹。” 沈大也下了定论:“二弟说的不错,二妹的画当是真迹无疑,顾先生这一副,更是价值不菲。” 沈世兴捋了捋胡子,冷淡地看着吴氏和吴鸿飞道:“既然都盖棺定论了,就不要再争论了。” 吴鸿飞和吴氏一脸费解,怎么沈清月手里偷来的反而成假的了!到底是冬雪说了谎,还是他们一不小心买到真品,结果换给沈清月了? 不管是怎么样,沈世兴当众呵斥了吴氏,吴鸿飞又送了赝品,姑侄二人,脸上很是无光,两人都臊红了脸,嘴巴紧闭,不好意思看人。 吴氏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沈世兴方才上了脾气,才说了重话,而且吴鸿飞之前也说,这画是花了几百两银子托朋友买的,他也不好不给姑侄两人颜面,便打了一个圆场,同吴氏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花厅里午膳备好了没有。” 吴氏本就没脸待下去,沈 分卷阅读126 世兴一开口,她自然就去了,只留下吴鸿飞一个人难堪地低着头。 今天是个好日子,沈世兴不愿意闹不愉快,他饶有深意地瞧着吴鸿飞道:“左右都是你们的一片心意,我都收了就是,只不过日后再入手这样的东西,可不要轻信朋友。”他转头看向沈清月,道:“月姐儿,替我收起来。” 沈清月自去收她的那一幅,装进盒子里放着。 吴鸿飞跟摸着烫手山芋一样,脑袋埋得低低的,红着脸去收画,沈世兴虽没怪他,但是已是越发嫌弃他,这比责怪他还来得严重。 沈世兴在人前已是这副态度对他,哪里还会肯把沈清月嫁给他! 吴鸿飞目光一挑,就看见沈世兴亲自去收了顾淮送来的那一幅画,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收,一边笑着,欢喜之意,不言而喻。 他登时忧心起来……姑父不会看重了顾淮这父母双亡的克星罢! 三幅画沈世兴尽数收下,随后沈清舟和沈清慧也陆续送上贺礼,她们礼薄,都是姑娘家自己做的物件,贵在小辈一片孝心,沈世兴也很高兴。 小辈们送完了礼,沈世兴便和沈家的爷们儿一起讨论起书画制艺之事,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书房去了。 沈清月的视线跟在顾淮背后,她又想起他那次刻意在亭子里等她的时候,问了和那副牡丹有关的事,他既是胡掌柜背后大人的门生,难道是想从牡丹那件事打探什么?他今日刻意出手帮她,是不是和那件事有关系? 水榭里其他的小娘子和丫鬟们也待着无趣,便一道往花园里去。 沈清舟肚子不舒服,二太太和丫鬟一起扶着她提前走了。 沈清妍和沈清慧结伴,其他几位太太也一道走了,沈清月一个人远远地落在后面,她慢步地往园子里去,路过书房的时候,下意识朝里边看了一眼,只瞧得见好多男人的衣摆。 沈清月刚转身往花园里去,就和顾淮迎面撞上了。 顾淮眯了眯眼,打量着她。 沈清月知道,她又挡着他的路了,她福一福身子,在园子里的拱门前侧了侧身,给他让路。 顾淮一直盯着她的发顶,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清月一抬头,就撞上顾淮冷静深沉的眸子里,他的长相本来就不是很温润的那种,轮廓清晰,五官周正,沉稳内敛,神情总是很冷淡,人也显得很难以亲近。 沈清月被他看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顾淮这样盯着她,是在怀疑水榭上的事吗?他难道是在问,她到底是怎么让吴鸿飞心甘情愿拿了赝品出来,当真品送给沈世兴的吗? 书房里有人出来了,沈清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淮抬脚就走了,仿佛刚才有深意的眼神,只是她多想了。他衣摆下的一阵风,带着她的裙摆也跟着轻微飘舞,她的余光看了他一眼,秀眉微蹙。 他看出来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设的这一局,有这么明显吗? 沈清月带着心事去了花厅里,和姊妹还有嫂子们坐在一起,她望着手中的菊花酒发呆,脑子里还在想顾淮方才说的话。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在帮她? 午膳的时候到了,沈世兴带着小辈们从书房到花厅里,厨房的婆子们抬了好几屉的菜过来,花厅里上值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接着罗妈妈又领着雁归轩的丫鬟端了一大碗的长寿面过来。 沈世兴看着撒了嫩绿葱花还加了鸡蛋的长寿面,有些诧异地问道:“好像没让厨房下面?” 吴氏看着罗妈妈便一脸不快,道:“都这么多菜了,还端面来做什么?画蛇添足。” 罗妈妈一笑,声音很温柔地解释道:“是我们姑娘早起亲手擀的面,姑娘说您过生辰,就要吃长寿面,她说您每年都吃的。” 沈世兴眼眶一热……沈清月总是这样细心,之前在水榭里,他们还冤枉她了! 沈正章立刻就道:“难怪呢,我说二妹妹怎么来的晚,原是擀面去了。”他看着眼前的一碗面,道:“这面擀的又细又均匀,很不错啊。” 罗妈妈带着丫鬟们上了长寿面就退下了。 沈世兴咧嘴笑着,道:“月姐儿亲手擀的面,都要吃。不准挑剔!”他让丫鬟将面分给了大家一起吃。 丫鬟给顾淮也夹了一碗面,沈正章吩咐丫鬟道:“他不吃葱,就不用……” 顾淮打断道:“我吃。” 沈正章眼珠转向顾淮,拧着眉道:“你以前在书院明明不吃……” 顾淮举起筷子,道:“书院的葱不好吃。” “……” 沈正章嘴角一抽,示意丫鬟继续给顾淮盛面。 厅里的爷们儿一道吃面喝酒,不亦乐乎,沈清月的长寿面也得到了大家的赞许,味道不错不说,难道的是她这份心意。 饭罢,沈世兴又带他们去书房里休息,丫鬟们在花厅里收拾桌子碗筷。 沈清月吃过饭困倦了,便起身出了花厅,花厅外边,沈正章和顾淮两人站在一起,有个垂髫小厮弯着腰 分卷阅读127 同沈正章说话。 她刚走过去便听到了“周家”两个字。 沈正章回头正好也看见了沈清月,便笑着招手道:“二妹,快来,学谦来信了。” 沈清月喜上眉梢,掐指一算,周学谦走了快大半个月了,也该安全到了,不过他的信怎么会这时候送来,难道是半路上就写了? 顾淮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收紧。 沈正章拆了信,看完之后递给沈清月,笑道:“半路上他就写了,原是祝贺三叔过生辰的,来的真是时候。估摸着过段时间还要来信保平安。” 沈清月微微一笑,没有接信,周家人平安就好。 沈正章拿着信,问顾淮:“怀先,走,咱们快去书房。” 顾淮容色寡淡,道:“我下午还有事。” 沈正章问他:“什么事,上午怎么没听你说?” “要紧事,走,我去辞了三老爷。”说完,顾淮阔步往书房去了。 沈清月双足一顿,与沈正章一起出了花园,便分了道。 第64章 (二更) 顾淮从沈府离开,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门房跟他说,顾三来了,在里边等他。 他进了内院,顾三这厮正在他书房里坐着,到处看来看去,像只不会上树的猴儿。 顾三听见顾淮的脚步声,转身看他,哼笑道:“又去沈家了?” 顾淮道:“沈三老爷过生辰,重阳节的时候,在席面上请了我,不好拒绝。” 顾三撩起衣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腿道:“你最近往沈家跑的有些勤啊?” 顾淮也绕到书桌前坐着,顺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几本书,道:“不过去了两次,你来做什么?” 顾三歪在椅子上,并不回答问题,而是继续上一个话题,他眯着眼瞧着顾淮,道:“重阳家你都不来家里过,巴巴地跑去沈家过,沈三老爷过生辰你也去凑热闹,啧啧……” 顾淮拿着一摞书的手腕滞了一瞬,随即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顾三道:“你就只是看在沈二的份上去的?” 顾淮声音发冷:“不然呢?” 顾三一笑,道:“你知道我说的哪个沈二吗?你就答应。” 顾淮冷哼一声,道:“你想多了,说正事,不说就滚。” 顾三撇撇嘴道:“好!知道你不是重女色的人。”他又正色道:“这世上你最重视的事,不该是女人。” 顾淮抬起头,道:“你知道就好。” 顾三总是被顾淮噎回去,他起身拂袖,没好气道:“得了,不打搅你了,等你明年高中。可千万要连中三元啊,给咱们顾家长脸。” 顾淮瞪他一眼,问道:“没事你上我这儿来?” 顾三哼笑道:“这不是来给你醒醒神儿吗?”顾淮脸色不大好看,他连忙改口,道:“逗你玩儿的,家里从苏州买了一批好绸缎和瓷器,我让人放你库房去了,还未上册,你自己盯着些,我走了。” 顾淮点了点头,捡了一本注疏看,面容寡淡地道:“不送你了。” 顾三微微颔首,从书房出去之后,也不怎么笑了……顾淮真的是一个对外人很冷心冷性的人,他想起小时候去顾淮住的庄子上小住时发生的一件事,庄子上有户人家养了一条小黄狗,庄子上跟他同龄的孩子都很喜欢小黄狗,独独顾淮不怎么喜欢在人群里凑合闹,也不怎么跟狗玩耍,有一天小黄狗掉进水田里,它又不知道自己会游泳,在水里呜咽着直叫唤,顾淮走过去跟没看到似的。 顾三当时还说了顾淮见死不救,顾淮的语气他一辈子的都记得,顾淮受了指责没有恼怒,只是很平静地道:“不是我家的狗,何况又淹不死。” 和顾淮没有关系的事,他从来不会上心,沈家就一个沈正章跟他关系好,但他却不至于连沈家三老爷过生辰也要跟过去。 顾三劝不动家里的那个,顾淮他就更劝不动了,权衡再三,他还是觉得,劝自己妹妹早些死心比较好。 顾淮无意,十头牛都拉不回。 他若有意,想方设法也会得到手。 —— 九月丹桂香气袭人,沈家园子里丹桂丛丛,将整个沈家都熏成了香窟,吴氏远在自己的院子里,都闻得到花香。 沈世兴生辰的第二天,吴氏与吴鸿飞两个在房里说话,她绞着帕子恨恨地道:“怎么会成了赝品!怎么会是赝品!莫非当真我们误买了真品,月姐儿买了赝品,这一换就换坏了?” 吴鸿飞扯了扯嘴角,道:“姑姑你有脑子吗?” 吴氏剐了吴鸿飞一眼,道:“你给我闭嘴!”她沉着嘴角道:“看来是冬雪骗了我们!她怕是假意投诚,跟月姐儿两个合伙换了赝品给我们。” 吴鸿飞道:“正是如此!姑姑你快把冬雪叫来,让我好好审她!” 吴氏眯了眯眼,道:“不好,这会子就审她,我在她身上的银子就白花了。” 吴鸿飞眼睛一亮, 分卷阅读128 本来生得清秀,肩膀一缩,一下子就露出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他道:“姑姑又有什么主意?不过姑姑你可再别出馊主意了,我瞧姑父倒是很中意顾先生,要是真让顾淮得了手,月表妹嫁了解元郎,未来指不定还是状元郎,妍表妹要被压一头不说,康哥儿这辈子可都别想出头了。” 吴氏心里焦急,啐道:“你闭嘴!顾淮都中了解元,月姐儿出身不好,名声也不好,他不会看上她的!” 她是这样说,可她也不确定……毕竟昨儿水榭上,沈世兴看顾淮的眼神,简直就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吴鸿飞哼了一声,道:“我看未必,他那么巧也送了道山真人的画,指不定月表妹和他私下就有来往呢!”他又很不甘道:“净装出一副温顺样子,也不知道装给谁给看。听说她之前总是跟在张轩德后边儿,可她见了我怎么还故意躲避,姑姑,难道我不比张轩德生得好看吗?” 吴氏懒得搭理吴鸿飞,她只道:“既然她故意放了冬雪迷惑咱们,咱们干脆顺势而为……哄她出来,生米煮成熟饭,不嫁也得嫁!” 吴鸿飞一喜,伸头瞪眼问道:“怎么生米煮成熟饭?” 吴氏扫了他一眼道:“别想那些,我是说让她名声毁在你手上就行了,沈家人多眼杂的,没地方让你动真格!” 吴鸿飞还是高兴,他挤眉笑着道:“姑姑你快说,到底什么主意?” 吴氏叫吴鸿飞过去,附耳跟他低声说了。 雁归轩。 虽然吴鸿飞赝品的事儿传开了,可沈清月还叫冬雪和夏藤在屋子里伺候,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冬雪也拿不住主意,左右沈清月没提,她就假装不知道……万一是沈清月怀疑上了谁,正在暗中查探,她若表现异常,反而容易露出端倪,她便一切如常,不言不语,乖巧做事。 但是经了此事,冬雪还是收敛了很多,她怕,怕被沈清月抓个现行,吴氏这几日想法子给她传话,她都没去。 罗妈妈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她悄声告诉了沈清月,沈清月猜到冬雪是怕了,便叫小厨房备了一碗红枣桂圆粥,她送去了万勤轩。 不加把火,吴氏和冬雪不知道着急。 沈清月送粥过去的时候,沈世兴正在欣赏顾淮的画,她正好顺着这幅画道:“父亲很喜欢这幅画?” 沈世兴胡子一动,笑了笑,道:“是啊,造诣很高,值得深究。” 沈清月浅笑道:“顾先生真有心,把女儿对您的孝心都比下去了。” 沈世兴扬唇笑道:“哪有,你的心意爹都知道的。月姐儿这是酸顾先生吗?” 沈清月娇哼一声,道:“女儿这是在夸顾先生,父亲听不出来吗?” 沈世兴哈哈一笑,随即想到了顾淮头上,他真的很不错,学问做得好,人品也好,飞黄腾达之后不忘旧情。 其实沈世兴他心里,顾淮比吴鸿飞好得多,现在沈清月也主动提了顾淮,还说他的好话。 沈世兴试探着问沈清月道:“咳咳,月姐儿,你觉得顾先生怎么样?”他视线有些闪烁,道:“爹不是叫你背后议论人,只是、只是咱们父女两个说一说话,父亲有意结交他,又觉得这样不好,因为爹年纪不小,在官场上也没有建树……你觉得呢?” 跟女儿说这种事,他还是不大好意思,这些事儿本该是由妻子跟女儿将的,只可惜他没娶到一个好继室,这样的话还要由他来说。 沈世兴的话问的很奇怪,逻辑也说不通,傻子也听得出来他的意思。 沈清月唇角弯弯,道:“父亲您只是交个朋友,有什么要紧的,何况顾先生看起来也不像是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人,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沈世兴笑着捋胡子,道:“你也……觉得顾先生品行很好?” 沈清月毫不吝啬地赞美道:“自然。我听舟姐儿说,他教她下棋十分认真尽责,有一次我去找伯母的时候,正好碰到顾先生教舟姐儿下棋,但是下棋之法和他平常的路子好像不同,他当时解释说,教不同的学生,就用不同的方法。他在沈家族学又教出了好几个举子,替咱们族学扬了名,想来他对学生是极负责的。” 她语速不快,但是说起来没个停,她继续道:“我还听二哥和周家表哥说,顾先生待人很大方,他不藏私,这样的人,心胸宽厚,品行肯定不会差。再则父亲请他来府里吃酒,本是一句话客套话,他也往心里去了,并且送了厚礼,可见是知恩图报的人。” 沈世兴喜上眉梢,不住地点头,道:“月姐儿你说的对,有些事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原来他是这样好的人。” 沈清月说完也有些愣了,她竟不知不觉洋洋洒洒说了这么说……原来顾淮在她心里,是这样的人。 不过她今日来,就是要说顾淮的好话,说就说了罢! 沈世兴忖量片刻,道:“你先回去,我要出去一会子。” 沈清月点了点头,福身告退。 沈世兴越想越觉得顾淮很好,阔步往永宁 分卷阅读129 堂去了,他实在是没那么喜欢吴鸿飞,看沈清月的态度,好像也是更喜欢顾淮一些,倒不如定下这门亲事,只不过顾淮家中没有父母,这倒是不大好办。 到了永宁堂,沈世兴将来意简明扼要地说了,老夫人皱着眉头,道:“……顾淮没有双亲,是个福薄的人,何况他马上要参加会试,现在哪里会上心婚事?你现在提这个,岂不是让他分心了?再则,想跟他结亲的恐怕不止我们一家,顾淮就一定会答应?他若是拒绝了,沈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老夫人又补了一句:“他家世不好,不如吴家风光。” 顾淮是家世不好,可他胜在前途无量。 沈世兴很发愁,一方面老夫人说的有道理,沈家先开口,顾虑重重,可拖到顾淮万一中状元的时候,他哪里还看得上沈家! 老夫人半垂眼皮道:“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且回去,我要歇了。” 沈世兴只好告退,回万勤轩的路上,他就一直琢磨着这事,要不要去探探顾淮的口风呢 吴氏很快也得到了消息,果然发了急,逼着冬雪过来。 第65章 (一更) 冬雪悄悄摸摸地去了吴氏院子里。 她一去,吴氏就数落了她一顿,又是一番恐吓,冬雪小脸煞白,有些后悔替吴氏办事。 吴氏眯着眼道:“你胆子也是忒大了,敢在我跟前耍手段,我若要发落了你,你以为月姐儿真的保得住你?” 冬雪噗通一声跪下来,道:“夫人,奴婢真的没有骗您,奴婢真的就是按照您说的去做的,奴婢真没有撒谎!” 吴氏冷哼一声,道:“你要没骗我,那你偷了画,月姐儿怎么没发落你?” 冬雪连忙道:“因为二姑娘还没发现画是奴婢偷的。若是奴婢真的听从姑娘的话,在三老爷收知道表公子送的是赝品的时候,姑娘只要说画被人偷了,奴婢承认是受您指使,姑娘事后再保下奴婢,难道不是对姑娘更有利吗?可姑娘没有这么说,说明奴婢的猜测是对的。” 吴氏仔细一想,很有道理,她跟吴鸿飞对视一眼,又有些信任冬雪。 冬雪伏在地上,又辩解道:“姑娘这几天正在暗地里观察,要不然奴婢不会不敢出门上您这儿来。夫人您想想,奴婢要真是跟二姑娘合起伙来骗您,现在哪里还敢到您这儿来啊!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说的话有条理、有道理,层次分明,很是令人信服。 吴氏心里有些提防,但是她见好就收,便放缓了语气道:“好了好了,都是说气话,不会真发落你。不过这件事你没有办妥,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起来说话。” 冬雪松了口气,站起来道:“姑娘现在只怕就在怀疑奴婢和夏藤,您现在让奴婢做事,恐怕容易惹姑娘疑心,若此次又不成事,夫人的算计岂不都落空了?您要是听奴婢一言,先耐心等着,找准机会再下手,方能一举成事。” 吴鸿飞眼睛一眯,心道冬雪还是个有主意的人,竟知道韬光养晦。 吴氏也有些高看冬雪,不过她是没耐心等了,沈世兴都去老夫人跟前提了顾淮的名字,万一真让沈清月嫁给了顾淮,将来沈清月真的风光了,她的两个孩子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她道:“不能再等了。你今儿回去,就跟月姐儿坦白,说你是听我的吩咐去偷了画。” 冬雪心跳都慢了一瞬,瞪着眼道:“夫人您什么意思?”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您是说……” 吴氏勾着唇角冷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你假意投诚,得了她的信任,给她传个假消息……其余的自有我来办。” 冬雪心里打突突,她绞着袖口道:“这太铤而走险了,万一姑娘就此发落了奴婢……” 吴氏威逼利诱,她道:“她不会处理你,你只要说我又要利用你骗她,依她的性子肯定会顺势而为,自然成事。待月姐儿的亲事定下了,鸿飞就抬你做姨娘,怎么样?” 冬雪家里好几个兄弟,她是唯一的姑娘,八岁进的府,老子娘不怎么来看她,只有她来要银子的时候才会好言相待,她什么都要自己进去算计,她这一辈子也就是一个丫鬟命,若再好些,就是做个姨娘,也算是出了头。 吴氏慢慢地道:“冬雪,你年纪也不小,月姐儿倘或嫁了别人,她会带你做陪房吗?她喜怒不定,一时看重那个丫鬟,一时看重这个丫鬟,你能保证她永远看重你?如果这次成了,你这辈子就发达了。做姨娘,其他几个丫鬟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冬雪眉头一动,抬眸咬牙道:“好,奴婢答应!” 说完,她侧头看了吴鸿飞一眼。 吴鸿飞也看着她,冬雪皮肤生的白净,五官不算出挑,面嫩又乖巧,身段纤细小巧,他挤眉笑了笑,道:“冬雪你放心,以后爷肯定不会亏待你。” 冬雪面色一红,走到吴氏跟前,跟她合计了半晌,才趁着院子外没人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 她一回去就跪下跟沈清月认错,婉仪拭泪,梨花带雨,我 分卷阅读130 见犹怜。 沈清月歪在罗汉床上,抱着软和的缠枝莲纹迎枕,冷冷地看着跪在她跟前的冬雪,不禁想起了前一世的事。 冬雪很厉害,她是那种平日里不声不响,看起来没有任何心思,但是一出手就快准狠的丫头,非常有算计,不止如此,她算计完了,还能和没事人儿一样。 前一世,罗妈妈后来经常替沈清月料理外院的事,经常不在内宅,沈清月一个人打理内宅,未免会有疏忽之处,等她发现冬雪爬了张轩德的床,事情都过去了几个月,在冬雪和张轩德苟合的这段期间,冬雪还能一如既往地笑对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就是那时候,沈清月才觉察到这种女人的可怖之处,她们性格和容貌看着不出挑,寡言少语,不争不抢,体贴小意,不仅男人喜欢,女人也不容易排斥,偏偏就是这种人,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沈清月冷静地审视着冬雪,语气里像是带着些失望,问道:“为什么要出卖我?我对你不好吗?” 冬雪摇摇头,忍着眼泪道:“姑娘,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鬼迷心窍,求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沈清月问道:“你为何要承认?我又怎么知道你这不是在和别人一起算计我?” 冬雪有些羞愧道:“画的事奴婢没办好,夫人已经不信奴婢了,奴婢走投无路……姑娘对不起,是奴婢错了。” 这个理由很充分。 沈清月道:“你叫我怎么信你?” 冬雪擦了擦眼泪,仰头道:“姑娘,奴婢发现了一件事儿,您或许可以借此摆脱表少爷。” “什么事?” 冬雪道:“表少爷跟夫人的丫鬟有不干净,奴婢前一段时间都是跟秋蕊打照面,就在花园子靠近后门的地方见面,后来奴婢有一天中午瞧见表少爷和秋蕊,在后门出去的小过道子上的小间儿里私会,奴婢留心了几次,他们经常在双数天儿里见面,因为双数天儿秋蕊不上值,是秋草伺候三夫人。” 沈清月抬了抬眉毛,道:“果真?” 秋蕊不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而是沈家的丫鬟,吴鸿飞私下勾搭沈家的丫鬟,这种行径要是叫沈家长辈知道了,不止要发落丫鬟,也不会再留他在沈家坏了风气。 冬雪跪在地上慢慢地道:“奴婢只是知道这件事儿,但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见面,也不知这消息对姑娘有没有用。若是姑娘怕奴婢说假话,您只听一听就是了。” 她说话轻声细语,听起来又很真诚。 沈清月“嗯”了一声,道:“我且信你,但是容我想想……” 她想了一会儿子,就道:“你说的不错,这要是真的,闹开了叫我父亲知道了,倒是好摆脱他。你先先去。” 冬雪退下了,夏藤进来伺候,沈清月捧着书,等罗妈妈来。 罗妈妈从外边回来了,她进了内室,打发了夏藤出去盯梢,低声同沈清月道:“我儿子已经从东昌府回来了,打听了一些事,表少爷的名声是不大好,不过也只是坊间传言,不好拿到证据……” 沈清月问道:“都是什么事儿?” 罗妈妈迟疑了一下子,才小声道:“都是些男人干的龌龊事儿,姑娘不要知道的好。” 沈清月也猜了个大概,吴鸿飞禀性难移,有那些花花肠子不奇怪。拿不到证据,吴鸿飞做了什么都没有意义,她便不再追问,又将冬雪的事儿说给罗妈妈听。 罗妈妈眉心一跳,有些怀疑冬雪此举是为了引沈清月上钩,她皱着眉道:“姑娘真信她?” 沈清月摇头,道:“不信。但是她说有这事儿,肯定就会有,我们可以顺势而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吴氏要她的名声,她就给他们,端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拿去。 罗妈妈忖量片刻,点了点头,压着声音道:“那我现在就派人去园子后边的小过道子上盯着?” 沈清月颔首道:“叫夏藤去,她稳重仔细,这事儿暂时不节外生枝得好。” 罗妈妈挑了帘子出去,夏藤连着几日都在园子里盯着有没有人往小过道子去,园子后边不好藏人,可苦了她,手背都被带刺儿的植物划了几道。 夏藤终于带了消息回来,说的确看见两次吴鸿飞和秋蕊幽会,他们一般见面都在双数天儿的中午,正好吴氏歇觉的时刻。 中午园子里人很少,不容易被人瞧见。 沈清月叫了冬雪过来,道:“想不到你说的是竟是真的。” 冬雪垂首,下巴尖尖儿的,柔声道:“奴婢已经知错了,自然不会再骗姑娘。” 沈清月道:“那就准备去捉奸,若捉着了,你的事我便既往不咎。” 冬雪大喜,叩谢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你也跟着一道去。院子里的人都走了,留着你我不放心。” 冬雪有些难过的样子,她道:“……姑娘,奴婢是真的知错了。”说完,她就低下了头,抿了抿嘴角。 一起去抓人,她求之不得。 分卷阅读131 br /> 待到双数之日,罗妈妈先带了丫鬟婆子陆续往园去,沈清月领着夏藤和冬雪随后跟上,锁上了雁归轩,暂时没有闹出大阵仗。 到了时候,沈清月和罗妈妈她们等了一阵子,却不见人来,扑了个空。 第66章 (二更) 沈清月带人在小过道的屋子里扑了个空,其实这在她意料之中,她却故意皱了皱眉头。 冬雪连忙道:“恐怕、恐怕是两人有什么事耽搁了……姑娘下次再来罢。” 沈清月淡淡“嗯”了一声,同罗妈妈道:“回去罢。” 奸没捉到,罗妈妈怕引人注意,便先带了一批人出花园。春叶和秋露两个近来本就不在沈清月顺便伺候,自然老老实实跟着罗妈妈一道走了。只有冬雪跟在沈清月身边。 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言不发地往园子外走,路过假山附近下台阶的时候,地上有青苔,冬雪提了提她的裙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去。 走到园子门口,沈清月突然一摸腰上,道:“我的荷包不见了。” 冬雪道:“奴婢记得早上夏藤替您戴的荷包,是不是掉在屋子里了?” 沈清月道:“掉屋子里不要紧,就怕掉在园子里或是小过道子那边叫人捡去了,回去找一找。” 冬雪低着头跟上,路过后山的时候,她朝山上一看,山上树影摇动,像是有猫儿经过。 藏在山上的秋蕊立刻绕过后山,从另一个门出去同吴氏传信。 沈清月一边往园子的后门走,一边和冬雪一起在路上找荷包,结果当然是找不着,她便径直往小过道子上的房子里去,她面色凝重道:“不会掉那间屋子里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过那儿。” 冬雪道:“不好说,咱们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后门本来就人少,咱们才离开没多久,应该没有人去那屋。” 沈清月与冬雪二人,快步往小间里去。 走到了门口,小间的门正关着,沈清月却不动了,她神色淡漠地吩咐道:“你进去看一看。” 冬雪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 沈清月眯着眼问她:“怎么不进去?” 冬雪面色一变,道:“奴婢进去……”她话刚说完,就走到门口,推开了门。 沈清月站在冬雪身后,猛然将人推了进去,在外边锁上了门。 小间门上的锁,还是崭新的,明显是有人刻意加上去的,这会子倒是便宜了沈清月。 冬雪在里边猛然推门,刚躲进去不久的吴鸿飞连忙从小间杂物后边的钻出来,帮着一起踹门。 园子后门内,罗妈妈领着一个粗使婆子和春叶、秋露两个丫鬟赶了过来,团团围在门口,抵住门。 沈清月冷静地站在门外,质问道:“自己跑进去的,这就急着出来了?夫人老爷这不是还没到么!” 冬雪这才明白,不是她算计了沈清月,是沈清月算计了她!沈清月甚至知道吴氏还回去请沈世兴! 沈清月转身同罗妈妈道:“我的荷包还在她身上,一会儿我不便进去,您记得替我取回来。” 冬雪脑子嗡嗡作响,夏藤系荷包都喜欢打活结,很好解,她之前趁着扶着沈清月下台阶,偷沈清月荷包的时候,沈清月都知道的! 这会子就等着吴氏请沈世兴过来了。 秋蕊传了信给吴氏,吴氏确实已经亲自请了沈世兴过来,来的路上她就一直解释道:“……妾身听丫鬟说月姐儿叫丫鬟冬雪传话,私下约见了鸿飞,原是不信的,月姐儿哪儿是那样没有分寸的人,可是秋蕊都说亲眼看到了,妾身不敢不信。” 吴氏抿掉嘴边得意的笑,这会子沈清月早和吴鸿飞锁一起了,再有冬雪做人证,不怕沈清月不认,他们俩都这样了,沈清月还有个什么清白可言,不嫁也得嫁了! 等吴氏和沈世兴两个跟着秋蕊赶到的时候,却只看到沈清月和罗妈妈等人好好地站在门口,夫妻两人和秋蕊都是一脸发蒙。 小间里还有人还在捶门,听声音的确是吴鸿飞的不错,另外还有个女人的声音,沈世兴听不出来是谁的,吴氏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不是冬雪是谁!她的脸色登时煞白,嘴唇也在发颤。 沈清月上前福一福身子,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沈世兴黑了脸,瞪着吴氏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吴氏惊诧地望着沈清月,又看了看小间里,喉咙间哽着话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秋蕊传信的时候,分明说的是罗妈妈已经领着人回去了,沈清月身边只有冬雪一个人,怎么一眨眼功夫,雁归轩的丫鬟婆子几乎都在这儿了,冬雪反被锁进了小间儿里! 她不说,罗妈妈便上前说道:“三老爷,雁归轩的丫鬟冬雪这些日不知道怎么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冬雪托词是夫人找有她事儿,姑娘也不敢多问,今儿奴婢陪姑娘逛园子正好瞧见了,没想到过来竟然撞见这种事。” 罗妈妈的话说的很有深意,每一个字落入沈世兴的耳朵里,他都直接 分卷阅读132 将罪落到了吴氏头上,他攥拳切齿,狠狠地剐了吴氏一眼,道:“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种事?!” 吴氏方才可是说是沈清月的丫鬟替她传信约了吴鸿飞。 吴氏结结巴巴道:“这、这、秋蕊明明说是看见……” 沈世兴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吼道:“看见什么了?!你说,看见什么了?” 罗妈妈面色从容地同沈世兴道:“您和夫人来了就好了,姑娘年纪小,处理不好这样的大事,奴婢就领着姑娘回去了。” 丫鬟勾引主子这样的脏事儿,沈清月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不该插手。 沈世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很喜欢罗妈妈这样的处事方式,他暂时冷静了下来,道:“让丫鬟送月姐儿回去,罗妈妈你留下来。”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领着春叶和秋露走了。 沈世兴也不多问,直接让罗妈妈和粗使婆子一起,把门撞开,吴鸿飞和冬雪两个人就站在里边,因为方才费劲撞门的缘故,头发和衣衫都有些凌乱了。 罗妈妈一进去就按住了冬雪,将她浑身上下一摸,拿到了沈清月的荷包,便将人揪了出去。 粗使婆子则拎着吴鸿飞的衣领,将人压了出去。 沈世兴面色黑沉沉地看着吴氏道:“先把人给我带到书房去,我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罗妈妈带着冬雪,粗使婆子看着吴鸿飞,赶往万勤轩。 吴鸿飞和冬雪一样,是跪在书房里的,他这时候知道中了计,已经推脱不掉,便只能顺势将责任都推诿到冬雪身上,说是她蓄意勾引,他以为是沈清月想跟他这个做表哥的亲近,才跟了过去。 要是没有吴氏请他的这一出,沈世兴本来还信,吴氏都刻意请他过去了,他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姑侄俩在算计什么吗! 沈世兴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吴鸿飞挨过沈世兴的打,眼下在万勤轩,他安敢顶嘴,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跪着。 冬雪倒是识时务,她自知翻不了身,直接将吴氏供了出去,还说是吴氏威逼她的。 她这就等于拆穿吴氏和吴鸿飞了,吴鸿飞索性也委屈巴巴地抽泣道:“姑父,侄儿哪儿有那么大的主意,都是姑姑指使我的。” 吴氏气得仰倒,喉咙冒出一股子腥味儿,秋蕊倒是有眼色,她没敢在书房里边旁听,只是见情势不对,退到了万勤轩的院子里。 正好沈清妍得知动静赶了过来,秋蕊给她使了眼色,朝苏老夫人住的地方一指,她拔腿就往苏老夫人那边去。 方才那一阵动静太大,不仅苏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和柳氏也都知道了。 万勤轩里,沈世兴可没打算将这件事假以人手,当场就发落了冬雪,着人掌嘴二十,捆了发卖到牙婆手上去。 至于吴鸿飞……到底只是吴氏的侄儿,他跟沈家丫鬟不干净,沈世兴不能为了这个就处理他,只好踹了几脚发泄一下。 沈世兴最后则盯到了吴氏头上。 这件事,吴氏才是罪魁祸首。 第67章 (大修) 万勤轩的书房里,只有沈世兴和吴氏夫妻两人,其他人都被打发了出去,罗妈妈还在廊下候着,她低着头,听着书房里的动静。 沈世兴负手站在书桌旁边,冷眼看着吴氏。 上一次吴氏欺负完沈清月,她在沈世兴跟前剪了头发算是揭过,这一次她又故态复萌,沈世兴的怒火都喷到嗓子眼儿了。 极怒之下是意外的平静,沈世兴轻轻地呼吸着,他什么也没说。 吴氏开始见沈世兴雷厉风行地发落了冬雪,又踹打了吴鸿飞,她是害怕的,后来秋蕊暗示她,已经请了救兵过来,她倒是心里宁静了一些,可眼下他这样不说话,大气不喘,她又开始怕了。 她不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什么,她好像一直都不知道…… 沈世兴眯了眯眼,平静地问道:“你就这样恨月姐儿?” 吴氏抿一抿唇,没说话,她该怎么说呢,她是讨厌沈清月,越来越讨厌。她越讨厌,沈世兴反而越疼沈清月。 可如果她也疼沈清月,沈世兴也不会多喜欢她,那她还不如就让沈清月过不好算了。 沈世兴压着声音问:“你有良心吗?!月姐儿长这么大,你也没费过多少心,她到底碍着你什么路了!” 这话戳了吴氏的心窝子,她委屈死了,眼眶一红,仰着脖子道:“没碍着我!她没碍着我!月姐儿快十五岁了,妾身嫁给你快十五年了,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然后呢……然后呢?!” 这车轱辘话,吴氏早就说过的,沈世兴听不进这个,他切齿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月姐儿就快嫁出去了……你跟我还有后半辈子,你总是要害她做什么?你这个毒妇!你就是心黑手辣,你就是狭隘自私!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有三件事,最后一件就是娶了你!” 吴氏哀怨地看着沈世兴,她心里气,比怨和恨更多的却是心痛,她这样爱着这个男 分卷阅读133 人,而他却拿这么重的话来伤她。 沈世兴哼了一声,整个肩膀都跟着垮了一下,他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会子你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庄子上罢。孩子们的婚事都不要你管了,我自己操心,等月姐儿出嫁了,你若是知道错了,再回来罢,我真的一眼都不想看你了。” 吴氏“哇”地一声哭了,她扑到沈世兴身上,揪着他的衣领子,指甲抓着他的脖子,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啊……我不去!” 沈世兴想扯开吴氏的手,奈何吴氏抓的太紧,十指都通红,他竟然一下子没扯开,他干脆也不去扯了,冷眼瞧着吴氏的狼狈样子,道:“你早干什么去了?!月姐儿出嫁也就这一年的事,你就这样容不下她?” 吴氏牙槽都在发颤,道:“沈世兴!你有良心吗?月姐儿出嫁了你难道就会对我好么?你难道就肯亲近我了吗?” 沈世兴厌极了吴氏,顺着她的话继续下刀子,道:“你既然知道,还害她做什么?” 吴氏目眦欲裂,沈世兴从前虽然是这么做的,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她也就当不知道,眼下他说出来了,她也就再也没有办法骗自己了,她嫁的这个男人,心里从来就没有她。 她放开了沈世兴,摇晃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她一转身,走到书桌旁的大肚缸边上,随后抽起画轴打开,狠狠地撕碎了。 沈世兴跑过去抓住她,吴氏正好手上拿了一副美人图,这幅画很陈旧了,但是画上女子的却依旧温婉动人。 吴氏看到画的第一眼,愣了一下,沈世兴抱住了她,双臂勒住她的前胸,生怕将画撕坏了,在她头顶道:“你给我放下!你要是敢动这幅画,我要你的命!” 吴氏捏着画的双手颤抖着,她不知道在对谁说:“你害了我一生啊……你害了我一生!” 说完,吴氏在沈世兴怀里挣扎着,美人图的边缘被撕破了一道小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这幅画,一分为二。 沈世兴松开手去夺画,吴氏拼命地将画撕碎了。他眼睛都在发红,像饥饿的野兽,变得癫狂,抬起手,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到了吴氏脸上。 男人的力气女人根本没法抵抗,吴氏挨了巴掌,整个人都摔在了桌子上,她的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嘴角带着血迹。 沈世兴捡起地上的画,抱在怀里,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当年他给原配蔡氏画这幅画,蔡氏就坐在廊下的绣敦上,她手边是一个笸箩,怀里抱着一只猫儿,猫儿很乖,她时不时地逗弄那只猫,低头浅笑。 十几年过去,蔡氏的样子都快在沈世兴脑子里模糊了,他就靠着这副画记住她……现在画毁了,他的心也好像被撕碎了。 书房里一片狼藉,老夫人和柳氏都赶了过来。 老夫人一进书房,看到乱糟糟的一片,加起来快七十岁的夫妻两人,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趴在桌子上,脸都黑了。 她板着脸,没好气地斥道:“这都像什么样子!几十岁的人了,一点脸面也不顾!成天让下人找机会笑话死你们!都给我站起来!” 沈世兴颓然地站立着,吴氏也站起来,低着头。 柳氏叫丫鬟清了场,老夫人已经知道吴鸿飞勾引丫鬟的事,她也猜到肯定涉及沈清月的婚事,吴氏又是这副样子,她便对吴氏冷着脸道:“你先回去收拾收拾。” 吴氏欲言又止,老夫人目光锐利,她行了礼便走了。 老夫人都懒得坐了,她冷淡地看着沈世兴道:“这又是怎么了?” 这夫妻两个这么大年纪竟然还大打出手,老夫人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三十多岁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儿么! 沈世兴捏着碎了的画,慢慢地拼着,语气轻缓地把事情说了,最后道:“丫鬟我发落了,吴鸿飞赶回去算了,吴氏就让她去庄子上。” 他这意思,就是没打算将沈清月嫁给吴鸿飞,柳氏的眉毛抬了一下,嘴角也轻微上扬。 老夫人此时没有跟沈世兴多说沈清月的事儿,只道:“你也换件衣裳,一会儿去我那儿说话。” 沈世兴点了点头。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和柳氏一起往永宁堂去,走到永宁堂门口,她看到“永宁堂”三个字,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才往上房去。 当年沈老太爷病了快一年,还是没撑过去,郁郁而终,老夫人办完了他的丧事,就给院子改了名字。 这些年沈家虽也有坎坷,到底还是安宁的,沈清月长大了,孽债来了,“宁”字难求。 柳氏将老夫人送到了永宁堂,就走了,婆母要训小叔子,她当然不好多待。 老夫人在房里等了没多久,沈世兴就来了。 她歪在榻上,也懒得起身,就问道:“想清楚了?” 沈世兴行了礼,同老夫人点着头道:“儿子想清楚了,再给月姐儿另寻一门婚事。” 老夫人嘴角微沉,才道:“随你。不过吴鸿飞勾搭月姐儿的丫鬟,也不全是他的错,到底还是月姐儿御下不严,她要看管 分卷阅读134 严了,丫鬟哪里有机会跟吴鸿飞勾勾搭搭?这事过后,让月姐儿好好学一学规矩,省得将来去了夫家,别人还以为沈家姑娘都是她那样!” 沈世兴皱了皱眉毛道:“儿子不是说了吗?是吴氏逼着冬雪出院子的,吴氏到底是月姐儿的母亲,她只要找了个好借口叫一个丫鬟过去,月姐儿还能跟她顶嘴不成?” “你别在我面前替她狡辩!月姐儿也不是个好惹的……从前她是吃过亏了,从张轩德离开沈家族学之后,哪次不是吴氏吃了亏?月姐儿能吃得了亏?你哄谁呢!我看她是早有另一番算计!聪明不用在正道上,再不好好教导,以后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老夫人先前也没反应过来沈清月的厉害手段,事后回想起来,才察觉出一些不对劲,后来又有苏老夫人和柳氏给她吹耳边风,才越发看出二孙女的厉害。 沈世兴一愣,渐渐反应过来,心酸道:“那也是儿子不好,这样的事,她都不敢跟我直言,只能自己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来解救自己。” 老夫人白了沈世兴一眼道:“她哪里自伤了八百了?!罢了罢了,不追究这个了。” 她又正色提醒道:“你回去之后把吴鸿飞的事处理干净了,对外只说是他勾搭丫鬟,被沈家赶了回去。吴家得罪就得罪了,反正吴氏的哥哥就是个不成器的,她这个侄儿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吴家算是废了。若要让别人知道吴氏和侄子联合起来算计月姐儿,沈家的脸也别要了,你这些年就得了一个康哥儿,他有这样的母亲,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这是推心置腹的话,沈世兴拱手诚惶诚恐道:“儿子明白。” 老夫人复又语重心长道:“吴氏不在就不在了,反正也没分家,家里还有你大嫂二嫂管着,可子嗣上你自己要上点儿心,康哥儿是吴氏带大的,我看将来也没什么出息,否则将来我不在了,你这一房靠谁支应门庭?” 沈世兴眼眶发热,道:“儿子知道……” 老夫人沉默了一回儿,问道:“往后你打算把月姐儿说给谁家?你可有主意?” 都说到这份上了,沈世兴就道:“儿子还是觉得顾淮就很好。” 老夫人立刻否定了,道:“他不好!他双亲亡故,命就不好,家世也不体面,而且我看他非池中之物,若未必看得上月姐儿,他要婉拒了沈家,传出去不叫人笑话!再说了,万一顾淮现在都定了亲事,你上赶着算什么?” 沈世兴道:“那您容儿子再想想,这是大事,这会子三言两语怎么拿得出主意来?” 老夫人也未再逼问下去,沈世兴出去之后,却打算想法探一探顾淮的口风。 第68章 (大修) 沈世兴离开永宁堂之后,苏老夫人来了。 沈世兴和吴氏在万勤轩吵架的时候,沈清妍就已经去请了苏老夫人,苏老夫人答应了,她不是白白答应的,前段时间吴氏帮她与东昌府的卫指挥使的陈家牵了线,苏家已经派了人去东昌府见陈家的人,若不出意外,她的嫡孙苏言序与陈家嫡女差不多就能定下了。 苏老夫人答应之后,并没有直接去万勤轩,而是特意等到沈世兴从万勤轩出来之后,到永宁堂来说项。 三房夫妻吵架,这样的难堪之事苏老夫人肯定不会去插手,吴氏要算计沈清月的婚事,这轮不到她来管,她至多替吴氏说两句话,转圜一二。 吴氏下场如何,端看她自己命好不好。 上房里,老夫人听说苏老夫人来了,便着人请了她进来。 两个人一见面,老夫人就饶有深意地淡笑道:“你倒来的是时候。” 苏老夫人笑着坐下,道:“我不找你说话,难道还跟小辈们说话?”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边能说话的人不多,虽然她和苏老夫人攀比了一辈子,同时也亲近了一辈子,两个人都相互了解得很,她和苏老夫人,还是很说得上话的。 苏老夫人也不转弯抹角,她直接就道:“妍姐儿来求我了,我方才又听说你家老三要把吴氏送到庄子上去?” 老夫人没好气道:“你住在东北角的院子,连你都知道了,丫鬟婆子之间肯定早就有闲话传开了。不把她打发去庄子上,还不知道她要再惹出什么事儿。” 苏老夫人也没否认,她叹了口气,道:“这做娘的不好,白白连累了无辜的孩子。妍姐儿年纪小就算了,给你大媳妇儿媳妇教导都可以,她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这时候没了母亲……她的亲事怎么办?” 老夫人了叹了口气,道:“让老三自己操心罢,等他看定了,再让老大媳妇出面料理。” 苏老夫人又道:“你大媳妇自己还有两个庶子,再让她料理妍姐儿的事,这也太累着她了。你家几个媳妇里,家世容貌最出挑的不是她,但是最累的肯定是她,我瞧着都心疼。” 老夫人默然,如何不是呢?她道:“那就等妍姐儿亲事定下了,再让吴氏去庄子上。” 苏老夫人微微一笑,她欠吴氏的人情,也算还清楚了,以后再 分卷阅读135 也不必搅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苏老夫人又与老夫人说了会子闲话,永宁堂里的丫鬟拿着一封信,急急忙忙地挑帘子进来,福一福身子,道:“老夫人,有大老爷的一封急信。” 老夫人皱着眉,接了信浏览了一遍,面色大变! 苏老夫人问她:“怎么了?” 老夫人连忙收起信,面色铁青地道:“还是要把吴氏送庄子上去。”她把信递给苏老夫人看。 苏老夫人一看,脸色也变了,真不是她不帮吴氏,而是吴氏自己命不好! 老夫人立即派人去将沈世兴叫了回来。 沈世兴人还没走回万勤轩,又转头回了永宁堂,他回去的时候,苏老夫人已经走了,他朝老夫人作揖道:“母亲,您叫儿子回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老夫人将信递过去,嘴角一沉,眸光冷锐,道:“你自己看。” 沈世兴接了信,快速扫过一遍,脊背都在发凉,他抹了一把额头,嘴唇有些发白,道:“这、这、这……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儿!我就说他品行不好,还好没把月姐儿定给吴家,不然真是害死月姐儿!” 老夫人拉着一张脸,道:“够了,别墨迹了,你快去给我把吴鸿飞送走!把吴氏送到庄子上去。” 沈世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煞白着脸,作了揖,转身就走了。 沈世兴出了永宁堂,立刻派了前院的管事,将吴鸿飞送回东昌府,又安排了人管事婆子准备马车,将吴氏送去庄子上。 料理完这些,他就去了雁归轩里找沈清月。 沈清月正和罗妈妈在屋子里缓声道:“……吴鸿飞做的这事儿,肯定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沈家非要赶走他不可。方才丫鬟又说苏老夫人去了永宁堂,她也不太喜欢我,吴氏跟她走的很近,她这时候去肯定是替吴氏说话的。妍姐儿要说亲了,估摸着老夫人和父亲看在孩子的份上,经苏老夫人一劝,还要留吴氏。不过也不要紧,吴氏就算是留在沈家,只怕也不敢再动算计我了。” 罗妈妈点了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而且最要紧的是,姑娘摆脱了吴鸿飞这样的畜生,这才是可喜可贺的事。再则……姑娘家的第一等大事还是婚姻大事,三老爷应当会更加怜惜姑娘,姑娘往后要自己对自己的婚事上心才好。” 两人正说着,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道:“姑娘,老爷来了。” 沈清月与罗妈妈对视一眼,不再提方才的话,沈世兴踱步进来。 罗妈妈与沈清月一道起身行礼,沈世兴道:“罗妈妈出去,我与月姐儿说几句话。” “哎。”罗妈妈颔首应道,跟着丫鬟一道出去了。 沈世兴打量着沈清月,他的女儿有一双沉静的双眸,就像老夫人说的那样,她不像是个容易吃亏的姑娘。 不过这是现在,他知道,沈清月之前还是吃了很多苦头,大概吃得多了,就学聪明了。 他忽然想起沈清月小时候很“笨”,不过她的“笨”和别人不一样,她学东西很快,只是有些事上很笨。 有一次他去吴氏院子里看妍姐儿和康哥儿,沈清月也在,他当时让孩子们不许多吃糖,谁吃多了糖烂了牙齿,他就不想见谁。 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孩子们真的多吃两颗,他也不会说什么,妍姐儿和康哥儿该吃还是吃,只有沈清月好像再也没在他面前吃过糖。 沈世兴坐在罗汉床上,没有看沈清月的眼睛,他盯着炕桌上的凉了的茶,道:“……我已经把你表哥赶走了,吴氏我也让人安排马车送庄子上去,对外就说她病了。” 沈清月抬了抬长眉,诧异着道:“您要送她去庄子上?” 不应该呀,沈世兴这样软耳根子的人,还能不听苏老夫人的劝? 沈世兴这才抬起头来,将信拿给沈清月看,他道:“……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糊涂人,这要真查出来了,吴家一族都毁了。” 沈清月看完信,压住了上翘的嘴角,信上说,东昌府正在查府试作弊一事,其中涉事名单就有吴氏的侄子吴鸿飞,眼下还在核实之中,一旦坐实,他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入考场,若是再查出吴老爷也参与其中,那便是贿赂考官徇私舞弊,是要满门抄斩的! 吴氏已经外嫁,不在其中,不过吴家真出事了,吴氏也就没有娘家可以依仗,沈家脸上也无光。 难怪沈世兴还要将吴氏送去庄子上,这事儿要真坐实了,吴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传到吴氏耳朵里,她不替娘家奔命才怪,可这样的事,沈家哪里招惹得起?把吴氏禁足在家里也太难堪了,不如送她去庄子上命人严加看管比较省事。 沈清月看着信问:“这是大伯还是二伯写回来的信?” “你大伯写的,他在东昌府有个关系很不错的同窗在府衙里做师爷,我估计是那个师爷惦记着你大伯,才写信告诉了你大伯。等你大伯今晚回来了,我再仔细去问问。” 沈世兴突然又说了一句话:“月姐儿,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跟爹说。” 分卷阅读136 r /> 沈清月抬眸看着沈世兴,良久才问道:“什么事都能说吗?” “是的。” 沈清月迟疑了一下,才问道:“那父亲能不能跟女儿讲一讲母亲的事?或者讲您和母亲的事,女儿想知道。” 沈世兴明显愣了一下,他沉默了一瞬,道:“你母亲……很好。也没什么好讲的,你以后也不要问了,我走了。” 他拿着信起身离开。 沈清月打开了窗,面无表情地往外看去,若是没有大伯的这封信,只怕沈世兴还是个软耳根子,他刚还说什么事都跟跟他说的,可她才问了一句,他就不答了,还让她以后不要再问了。 她纹丝不动地坐着,不再想沈世兴的事儿,但她的眉头还是拢在了一块儿,因为前一世根本没有吴鸿飞府试作弊的这件事,这件事也发生的太及时了,就好像特意来帮她的忙一样。 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 周学谦不在,根本没有人会在乎她嫁给谁。 沈清月莫名就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顾淮在帮她吗? 不太可能……,这样大的事,顾淮还只是个举人,他有这样的能耐? 而且,他没有帮她的必要。 罗妈妈悄声进来了,她看着沈清月木着脸,走过去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沈清月将事情一说,罗妈妈就道:“难怪呢……我方才看老爷好像没回万勤轩,而是往同心堂那边去了,估摸着是要去前院料理事情。” 沈世兴往同心堂去那边去了,他不是为了去前院,而是为了去找沈正章。 正好沈正章才写完一篇文章,在庭院里疏散筋骨。 沈世兴很少单独找晚辈说话,这次又是为了沈清月的亲事,他干瘪地笑了笑,随口地问了沈正章两句话。 沈正章一一答了,他请了沈世兴到小书房去坐,丫鬟上了茶,叔侄二人一起坐着讲话。 沈世兴有点儿墨迹,沈正章还要读书,索性就直言道:“三叔您是有话对侄儿说吗?” 沈世兴知道沈正章明年二月要参加会试,也不好多耽搁他的时间,讪讪一笑,就道:“是有个事要托你帮我的忙。” 沈正章有些好奇,笑道:“您说,什么事儿?” 沈世兴道:“是这样……我想让问一问你,顾淮他……定亲了没有?” 沈正章立即明白过来,沈世兴这是想替沈清月捉婿呢,他温和地笑着,道:“还没有。” 沈世兴一喜,就道:“那你能不能……替我去打听一下,他眼下可有说亲的意思?” 沈正章脑子浮现出顾淮和沈清月两个人的面孔,他忽然意识到,顾淮好像待他二妹没有那么冷淡呢,在水榭上的时候,顾淮还替沈清月看了几道“破题”的出处。 他当时没觉得,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顾淮跟他二妹,也不是不可能,好朋友成了他妹夫……诶?好像还不错。 沈正章也笑了,冲沈世兴道:“侄儿这就替您去问问,您放心,若没成,我不会说是替月姐儿问的,怀先常来咱们家,情面还是要顾的。” 沈世兴不住地点头,满意地离开了。 沈正章惦记着这事儿,也没心思读书,交代下两句,就去了顾家。 第69章 (一更) 沈正章到顾家门口的时候,顾淮正和顾三在书房里说话。 顾三坐在靠椅上,一腿蹬在上边儿,问道:“你让福临去东昌府做什么?那边有什么要紧事吗?我怎么没听说?” 福临去东昌府打听吴鸿飞的事,自然会惊动顾家的人,东昌府那边生意一直是顾三负责,所以他很快也知道了这事儿。 不过顾三知道的不具体,因为顾淮没有靠顾家商号的人办事儿,福临只是带了一些吴鸿飞在县学里交的文章回来,顾淮看了几篇,就断定依他这个水平,根本过不了府试。 福临很会办事,顾淮交代了他往这方面去查,他便找出了端倪,原来东昌府今年这一批考府试的学生中,有些平常不怎么出挑的学子竟然过了府试。他又去在应届的考生中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有的学生早有怨言,说有些中府试的人实在运道好,竟然压中了题目,剿袭文府里的旧文,虽没得什么好名次,但能取中就是很不错了。 学生们也就抱怨一下,毕竟在府试上剿袭旧文,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要不是作弊,他们不敢闹起来。 顾淮对各级考试的难易程度烂熟于心,府试对他来说不难,但还是能考倒很多人,吴鸿飞一个人剿袭旧文过府试不稀奇,但是一年里有好几个,这就很稀奇了,十之八九是府试泄了题,他让福临散播了谣言,那些没取中的学生们本就心有不甘,一听说府试泄题,就都纠集成众,在府衙附近闹事。 一个书生不顶用,几十上百个就是大事,更何况其中还有几个秀才,这事儿很快就惊动了上面,京城里打算派人过去查,东昌府府衙的师爷和沈世昌有交情,那封好意提醒的信,就送到了沈家。 分卷阅读137 /> 顾淮以为,这件事只是他顺手为之,便也没打算告诉顾三,他淡声道:“没什么要紧事,你有什么要紧事?” 顾三把玩着从顾淮桌上拿去的镇纸,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祖父让我来问一问你婚事大事有什么打算——难道最近没有媒婆上门?” 顾淮道:“有,没让她们进门。” 他中了解元,揭榜的时候就有人想榜下捉婿,可他没去看榜,那些富商就没捉着,又听说他在这儿置办了府邸,便请了媒人过来说和,顾淮一个都没搭理。 顾三笑道:“祖父的意思是,你这府里也没有个主中馈的长辈,你要是没有主意,就让我母亲替你操办了。” 顾淮抬头冷冷地看了顾三一眼,道:“你别忘了,我和顾四一个姓。” 顾三撇撇嘴道:“一个姓氏又怎么样,你养父母跟顾家是连宗,他们的姓名都没有上我们顾家的族谱,顾家每年祭祖的时候,他们不也没去。”他忽正色道:“怀先,你根本不能娶外人,若将来牵扯起来,你何苦连累无辜?” 顾淮没有否认,他皱了皱眉道:“还有近五个月就要会试了,我暂时不想操心这些事,你就这样回了老太爷罢,明年再说。” 顾三起身,委屈道:“随你!我儿子都会走路了,我却还要来操心你的亲事。下次我再不来了,你自己去跟祖父交代。” 顾淮都二十一岁了还没成亲,的确是件大事,顾家的长辈,也都为此发愁。 顾淮脸色不大好看,也没回应顾三。 沈正章刚好跟着下人进了书房,他与顾三两个见面相互作揖,顾淮也起身迎他。 顾三朝沈正章笑一笑,打趣他道:“沈老爷来了?” 沈正章中了举人,外边人可以叫他一声“老爷”,不过顾三这样叫,显然玩笑成分居多。 沈正章微微笑着,答道:“我来找怀先有点儿事。” 顾三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身侧的顾淮,又转头同沈正章道:“肯定是来问他举业的事?真是人以群分,方才怀先还说他要专心备考,还不想琢磨娶亲的事儿呢,虽说寒窗苦读十几年,就在这一时了,可你说他都老大不小了……” 沈正章笑容僵了一下……他这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顾淮捏了一下顾三的肩膀,道:“还不走?” 顾三疼得龇牙,拍开顾淮的手就离开了。 顾淮容色温和地问沈正章:“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 沈正章摸了摸鼻子,道:“没什么,就是问你最近怎么样?这几日你我在家苦读,有些日子没见了。” 顾淮“嗯”了一声,道:“尚可,你呢?” 沈正章坐下来,顾淮吩咐了丫鬟去给他沏茶,他忙说不用,坐一会子就走,丫鬟还是去了。 “我也还好,估摸着明年中不了,我有些不想考,若中了同进士……有些丢人。” 取不中进士的,便赐同进士出身,这个出身不是很光彩,沈正章有些犹豫考不考。 顾淮直言道:“我看未必,可以一试。” 沈正章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他又跟顾淮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顾淮送他出书房的时候,还是问了一句:“再没别的事了?” “没有。” 顾淮点了点头,目送沈正章离开。人都走后,他坐在书房里看着书,不自觉地走了神……他是该成亲了,但是他没打算娶顾四。 他觉得,沈清月的手很好看,她人也很聪明,倒不是说喜欢她,只是觉着她好像还不错。 顾淮又想起方才顾三说的话,顾三说的没错,他若娶外人,会很麻烦。 —— 沈正章回去时候,如实同沈世兴说了。 沈世兴倒是乐观,他道:“无妨,苦读十几年,这个节骨眼是不好分心,月姐儿还没及笄,我想把她留到及笄的时候,明年再说罢!” 沈正章才出了万勤轩,料理吴氏的管事妈妈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禀了沈世兴道:“三老爷,三夫人晕过去了。” “晕了就掐醒!”沈世兴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管事妈妈白着脸道:“掐不醒,老奴看夫人有些严重,已经去请大夫了,老爷您还是过去瞧瞧!” 沈正章拧着眉,跟了过去,他到的时候,大夫也到了。 大夫把了脉,很确定地告诉他:“恭喜老爷,尊夫人有孕了,夫人受了惊吓,又动了大气,才晕了过去,以后好生休养,就能养得回来。不过我看尊夫人气血很虚,以后要少操心,多多保养身子才是。” 沈世兴脑子嗡了一下,他呆了半天,才道:“哦、哦,好,谢谢您!” 他给了银子,亲自送走了大夫,交代了婆子几句,又派人去给老夫人传话,便亲自去了雁归轩,给沈清月一个交代。 沈清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声道:“三房添子是好事,倒要提前恭喜父亲了。” 沈世兴莫 分卷阅读138 名有些羞愧,前段时间吴鸿飞在他书房里很讨喜的时候,吴氏总是过去,她留了一夜,那一夜他没有跟吴氏怎么样,只不过后来还是行了夫妻之事,他这些年虽然对这些都看淡了,可他到底还是个男人……只能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他也不大好意思去看沈清月,他起身闷声道:“她有孩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你放心,爹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对你动心思的。” 沈清月唇边扬着淡笑,道:“父亲多虑了,女儿没有这么小气,三房多子多福,女儿替您高兴。” 沈世兴知道沈清月故意宽慰他,他就越发愧疚了,他临走前瞧了她一眼,埋着头离开的。 罗妈妈随后进来,她在次间里都听到了,就拉着沈清月的手,宽慰她道:“……老爷还不到四十,这也正常,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沈清月笑容明朗,她摇着头道:“我没有往心里去。” 沈世兴是个男人,是老夫人的儿子,是吴氏的丈夫,然后才是她的父亲,沈清月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何况吴氏才三十出头,怀孕很正常。 前一世吴氏在沈清月出嫁之后,也怀过一个孩子,可惜第三胎没有保住。沈清月回来看过小产的吴氏,当时大夫说是因为吴氏郁郁成疾,身子不太好,胎像不稳孩子才掉了,不是别的龌龊缘故。 这一世经过了这么多事,吴氏的身体只会更糟糕,她这孩子估摸着也保不住了。 女人小产,肯定元气大伤,吴氏又是十分狭隘的人,说不定会一病不起,别说她能留在沈家了,就算她还能掌控沈清月的婚事,她也没有这个精力来算计。 现在的吴氏对沈清月而言,简直如蝼蚁,杀人诛心,吴氏再动歪念,她自有法子让吴氏生不如死。 罗妈妈怜爱地看着沈清月,这姑娘好像是真的不用她安慰,她想起自己十几岁做姑娘的时候,虽然做事要看主子脸色,可她还有机会在母亲跟前撒娇。 她握紧了沈清月的手,道:“那姑娘考虑过自己的亲事没有?” 提起这个事,沈清月脸上笑容淡了下来,她道:“眼下家里这么多事,再过两个月也要过年了,我的亲事今年应该是说不成的。我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要办,我有一笔十分丰厚的嫁妆,在我的大伯母手上,我想先把我的嫁妆拿回来。” 罗妈妈一脸诧异,沈清月的嫁妆,怎么会在大夫人手上? 第70章 前一世,沈清月临出嫁前才知道,原来她生母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放在柳氏手中打理。 柳氏是整个沈家最不希望沈清月嫁出去的人,她巴不得沈清月毁掉名声去家庵做姑子。 不管沈清月嫁给谁,柳氏都会搅和。 但柳氏也不蠢,她只会推波助澜,不会像吴氏一样,做一些授人以柄的事情,所以前世沈清月执意要嫁去张家,柳氏也只是送还了嫁妆,没有再搅和什么。 沈清月重生回来想与周学谦定亲,就是想借定亲之名,提前拿回嫁妆,只是没想到和周学谦那样没有缘分。 她跟罗妈妈说:“翻过年我就十五了,父亲也越来越重视我,这个时候我再开口要嫁妆,她总不好再推拒。” 罗妈妈点着头,深以为然,她皱着愁眉道:“姑娘的嫁妆若在三夫人手里倒还好拿,怎么会放在大夫人手里?” 沈清月母亲的嫁妆,按理说应该放在沈世兴手上,若是沈世兴信任吴氏,也有可能会给吴氏打理,吴氏显然是个不靠谱的,沈世兴不给她打理倒也很正常。 她道:“估摸着是我父亲不会打理,也不大想费心打理。” 罗妈妈思忖片刻,又道:“三老爷看着是不像喜欢打理东西的人。可即便如此,您生母的嫁妆也该放入公中保管,不该放在大夫人手里。” 沈清月也怀疑过这个,她道:“沈家家世不算高,京城里像我们家这样的多如牛毛,但沈家开支上面算得上铺张浪费。园子里花厅、水榭、假山流水,小辈们多有独立的院子,这些虽是祖上留下来的,后来又慢慢扩建,但每年修葺也要花费很多银子,另有丫鬟小厮,年节宴席,还不算我不知道的人情往来,这些支出实在不少。我那份嫁妆总计能有近万两银子,估计是老夫人授意的放去我大伯母手里的。” 罗妈妈不住地点头,她惊诧道:“姑娘不曾管家,倒是洞悉得很很全面。” 沈清月一笑,张家虽小,可张家母子也是十分奢侈之人,她从前要操的心,可不比柳氏少,这些她自然知道。 罗妈妈想到了什么,拧眉道:“照姑娘这样说,恐怕嫁妆不容易拿回来,拿回来也要仔细核对才是,省得被大夫人挪用了。” 毋庸置疑,柳氏必定挪用了,沈清月前一世糊涂,白得一笔嫁妆本就很高兴,加之身边没有人指点,她带着嫁妆去了婆家,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核查,嫁妆数量到底对不对,这一世,她肯定要全部都拿回来。 沈清月不怕这个,是她的东西,柳氏没有资格昧下,她道 分卷阅读139 :“等父亲安顿好吴氏了,我再去跟他说嫁妆的事。” 沈世兴从未跟她提过嫁妆的事,她得让他主动提起来才好,借他的口去要,柳氏不得不给。 罗妈妈也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今日难得闲了,她便提着笸箩,带着丫鬟去了同心堂。 这几天沈家发生的事,方氏也差不多知道了,她正要让沈清舟去找沈清月说话,没料到侄女自己来了。 方氏打发了下人出去,只留了沈清月一个人在屋子里跟她说话。 沈清月面带浅笑道:“叫您忧心了,没有什么事,父亲都处理好了。” 方氏只关心沈清月要不要紧,别的她知道个大概,也就不多问了。 沈清月坐了一会儿,便去找沈清舟下棋,正好沈正章也过来了,他看到沈清月愣了片刻,走过去主动跟她说话,问她:“二妹来了……” 沈正章是上午跟沈世兴说顾淮还不想成亲的事儿,他回来之后就听妻子说吴鸿飞勾搭丫鬟,吴氏怀了身孕,他这个妹妹真是命不好,生母早逝,继母不良,亲事也不多顺利。 回头他得给沈清月多多注意门当户对的郎君才好。 沈正章怜爱地看着沈清月,突然就道:“二妹,你是个好姑娘。” 沈清月一脸茫然,笑开了,道:“怎么忽然说这句话?” 沈正章也勉强地笑了一下,道:“有时间到你嫂子那里去玩,我让她给你做你爱吃的东西。”他“哎”了一声,道:“我怎么忘了,二妹妹厨艺也很好,那也没事儿,反正有空多去找你嫂子。” 沈清月觉得奇怪,但心里有些暖意,面上挂着柔和明媚的笑,道:“多谢二哥,我去找舟姐儿下棋了。” 沈正章点了点头,沈清月进了棋房,沈清舟的丫鬟起来挪了位置给她。 次日,沈清月早晨起来梳洗好了,让丫鬟煲汤,她刚要出去,二太太来了,带着好些绸缎来的。 沈清月笑着迎她进去,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二太太跟她拉家常,说着说着,就说到沈正章头上了。 二太太道:“二爷近来也愁呢,他不知道要不要去考进士。” 沈清月没接话,因为她知道,沈正章没考上进士,最后赐同进士出身,他一直以此为耻,很不高兴了一段时间,可这种事,她并不好劝。 二太太生了一张鹅蛋脸,眼睛很圆,温婉地笑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他考中举人我就觉得很了不起了。” “是很了不起,二十多岁中举的人到底还是少。” 两人说了会子闲话,二太太就走了,走之前还安慰沈清月没事儿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 沈清月笑着谢过,二太太走后很不解,吴鸿飞的事儿她也没吃亏,沈正章夫妻两个,怎么这么心疼起她来了? 她也没有深究,吩咐春叶去装好汤,让她带去吴氏院子里。 春叶心情明快,笑着去的,她和秋露两个现在已经知道,前段时间是冬雪故意在浴房里放青苔、在沈清月衣服上扎“鬼见针”算计她们,害她们做错事,而沈清月知道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怕她露馅儿才顺势而为,并非真的厌弃她。 沈清月出了门,春叶高高兴兴地提着篮子跟在后面,雁归轩又是一片安稳宁静。 沈世兴不在万勤轩,他正在吴氏院子里,还没走,沈清月从万勤轩到吴氏院子里,正好碰见了他。 沈清月带着丫鬟煲的汤送给吴氏,丫鬟秋蕊倒是手脚麻利,乖乖溜溜地接了汤,放在吴氏床头的小桌上。 吴氏正靠在床上,面色苍白,披头散发,三十出头的人,快四十了似的,沈清妍和康哥儿红着眼睛在旁边侍疾。 沈清月进去之后,朝沈世兴和吴氏福一福身子,便坐下了。 沈世兴本来绷着一张脸,看到沈清月才笑了一下,又扫了一眼她带来的鸡汤,欣慰地道:“月姐儿你有心了。” 这是沈世兴进屋以来,说的最软和的一句话,吴氏一下子就眼睛红了,她仗着腹中还有孩子,冷声道:“妍姐儿和康哥儿来看我,你怎么不说这话!” 沈世兴本来不想和吴氏吵架,尤其不想当着孩子的面,但经过吴鸿飞的事儿,吴氏还撕毁了蔡氏的画像,他最后剩下的那点怜惜之意都没有了,他也冷着脸道:“他们两个孝顺你不是应该的吗?你怎么对月姐儿的,她怎么对你的,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 沈清月蹙了蹙眉,以前沈世兴至少还不会在她面前训斥吴氏,看来现在他是真的厌恶吴氏,连她的脸面都不顾及了。 吴氏本来身体就不好,脸上火辣辣的,胸口像是被捶了一下,紧咬牙关瞪着沈清月。 沈清月也就是来做一做面子功夫,又不是来受气的,她起身准备走,沈世兴也跟着起来。 康哥儿本来站在那儿没动,猛然转身从吴氏梳妆台上捡了个东西砸过去,沈世兴一下子挡了过去,脑门上挨了一下,顿时见红。 沈世兴怒目圆 分卷阅读140 睁,指着沈正康道:“孽障!你敢打你老子!我打死你!” 他动不了吴氏,还打不了孽子吗!沈世兴一脚就踹沈正康屁股上,沈正康脑袋在窗框上磕了一下,哇哇大哭。 吴氏扑下来拦,又哭又嚎,吵死人,沈清月拉着沈世兴,道:“父亲走,一会子伯母和嫂子她们可能要来,叫人看见笑话。” 沈清月不是同情吴氏,她是真觉得丢人。 沈世兴也要脸面,这才退了一步,甩开吴氏攥在他衣摆上的手,和沈清月一起走了。 出了吴氏院子,沈世兴拧着眉道:“以后你再不要来了,来这一次就够了。” 沈清月也是这么想的,她陪沈世兴一起回了万勤轩,说了些闲话,便道:“……女儿觉得自己还不是很懂事,冬雪的事我若处理的好,本不该闹出这些波折,女儿想学一学为人处世和管家。” 沈世兴颔首道:“你大了,这些事儿是要学的。你以后也不会嫁什么王宫侯爵之家,学一学管账,料理内宅庶务就行了。” 沈清月笑道:“女儿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在哪里?我先管这些好了。” 沈世兴抬了抬眉毛,过了一会儿才道:“有一些在我书房后面锁着,还有一些在你大伯母那儿。” 沈清月讶异了一瞬,沈世兴手里也有一部分?她问道:“怎么一份嫁妆还分成两份放着?” 沈世兴的视线又落在书桌上,头也不抬道:“爹又不会打理,不好打理的那部分就给你大伯母管着了。等你大伯回来了,我晚上就去跟他们说这事儿,从今以后就让你自己学着管。” 沈清月“嗯”了一声。 沈世兴心里却在猜,沈清月怎么会提这个事儿,他忖量了一会子,便抬头安抚她道:“你放心,虽然没有吴氏操持你的亲事,父亲也上心着,只是爹还想留你在身边,舍不得你出嫁。” 沈清月嘴边扬起一个淡笑,道:“女儿明白。” 说完,她便告退了。 沈世兴坐不住了,总得未雨绸缪不是?万一顾淮将来还是不想和沈家结亲,也得有其他人作为备选。 他又去找了沈正章。 沈正章不在家里,他已经不打算考会试,出去给沈清月悄悄相看夫婿去了。 第71章 (二更) 沈正章是真的上心沈清月的亲事,他出去找了一些往日交好的同窗好友,因他的好友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除了顾淮倒霉,父母接连去世,守孝耽搁了,其他的人儿子都会走路了。 他走访了好几个朋友家,隐晦地问了问朋友家有没有适龄的举人,最终一无所获。 沈正章有几个朋友以为他要给沈清舟说亲,就道:“你家妹子的确配得上年少举人,不过十六岁要中举也太苛刻了些,其实寻个家世相当的秀才就好,成亲三年,好好读书,将来中举,你妹子不也是嫁了举人老爷吗?” “你的说的很是,我就先回去了。” 沈正章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另有打算,他父亲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任职,将来十之八九要入阁,比沈世兴有前途多了,别说沈清舟的亲事已经定了,便是没定,家世相当的人家也不难找。 但沈清月不同,沈世兴没有什么出息,人家娶她,也要看她父亲的官职地位,现在女子都是稍微下嫁,跟她门当户对的人家本就不太好,再下嫁,那就更不体面了,不如嫁个举人,将来举人发迹了,她也许还能做个诰命夫人。 举人虽然不好找,但秀才跟举人可是隔着天堑,有的人中的了秀才,一辈子都中不了举人,穷秀才富举人,万一他没挑中一个好秀才,岂不是害了沈清月一生? 还是得找个举人。 沈正章心事重重的往家里去,他路过顾家的时候,叫车夫停了车,又往顾家去了。 顾淮还在读书,一听说沈正章又来了,便放下书迎他进来。 沈正章倒也没墨迹,直接就问他:“怀先,你教过的弟子里面,或者认识的读书人里,可有年纪轻没有成亲的举人?家世不要太好的,当然人品要好。” 顾淮抬眉,这说的不就是他吗?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沈正章道:“我家妹子年纪不小了……我想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给她物色一下。” 沈哦,清舟是不小了,快十五了。 顾淮思索了片刻,道:“有两个,有一个还是你沈家族学里出来的,不知道定亲没有,我把名字写给你,你去问一问。还有一个是我一个朋友的堂弟,我这几天不忙,明日我叫人下帖,后日引荐给你。” 沈正章大喜,顾淮的朋友很少,他的眼光看不错的。 这下子有谱了! 顾淮提笔舔墨,写下了一个姓氏。 沈正章笑着道:“若成了一桩好姻缘,将来还要请你喝谢媒酒,给你一份厚厚的谢礼。” 顾淮轻摇头,道:“谢媒酒就好了,谢礼不必。师生一场,我不过行举手之 分卷阅读141 劳。” 沈正章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道:“不是舟姐儿,是我二妹妹。” 顾淮手里的笔登时狠狠顿住了,一个硕大的墨点落在上面,前边的“李”姓,糊成一团,他皱了皱眉,声调扬起来问:“沈二姑娘?” 沈正章道:“正是,我亲妹子已经定了亲,我断不会给她再寻亲事。” 顾淮捏紧了手里的毛笔,忍住了提笔的冲动,狠狠地摁在纸上,笔头都已经炸开,他语气有点冷淡的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学生家里好像有个童养媳,应该不会再娶亲了。” 沈正章抬头一看顾淮的脸,还是那样,寡淡的很,便面色如常地问道:“原来如此,那另一个就麻烦你明日去下帖子,后天替我引荐罢!” 顾淮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正章道:“那我先走了,不打搅你了。” 顾淮也没送他,盯着沈正章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他堂妹的亲事,怎么也轮得到他来操心? 沈清月的爹是摆设啊? 顾淮一低头,笔头炸得像一把草,毛都要掉了。 这笔废了。 顾淮毫不犹豫地丢了手上那支用惯了的狼毫,将桌面上的那张废纸撕碎了,又开了一只新笔作文。 他写着写着就有些写不下去了,又铺开宣纸画画,下笔成线,看着细细的几道线,他锁眉想起了沈清月的手,她的手白净细嫩,也不知道她的指纹和掌纹是什么样子的,说起来,他只见过她的手背,从未仔细看过她的手掌心。 顾淮调好了颜料,他没有用笔蘸,而是用手指头沾了一点点,在洁白的宣纸上摁下了一个指印,他的指纹有点粗,根根分明,沈清月的手小,指纹肯定很细,一条一条弯曲着,像一张网,无形之中兜住了什么。 他扔下笔,坐在椅子上,左手搁在桌上,右手轻敲着桌面……他莫名觉得,沈清月的手要是让别的男人占去了,有些可惜。她还是舒阁老在暗中庇护的人,不管怎么说,若是娶了她,没有坏处。 顾淮又想起了顾三说的话,顾三说的对,他的事,还是不要连累别人得好,沈清月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而且他们之前见面的几次,好像不大愉快,沈世兴还是很重视沈清月,她若不喜欢他,这亲事也很难成。 顾淮受不住了,他去洗了个冷水脸才继续专心读书。 —— 沈正章回了沈家,听说沈世兴找他,立刻就去了。 两人不谋而合,沈世兴也是问他有没有青年才俊可寻,沈正章便道:“怀先说后天替我引荐一个,是他朋友的堂弟,应该不会是什么显赫之家,但是才学和人品肯定很好。” 沈世兴先是大喜,他觉得沈清月嫁这样的人就很好,后来他有点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就皱了皱眉,道:“请顾淮做媒人啊……” 万一亲事没成,等到顾淮打算考虑亲事的时候,他再请沈正章去说和,好像有点尴尬,像是他女儿没人要似的。 哎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一对方很好,难道还为顾淮这种没准儿的未婚夫耽搁下去吗? 叔侄两人一合计,就打算后天一起去见顾淮朋友的堂弟。 沈世兴很高兴,等到大老爷沈世昌下衙门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便也去了永宁堂,正好柳氏也在,他就直接把事情提了出来,笑着道:“月姐儿大了,她的嫁妆我想让她自己管,麻烦了大嫂这么多年,怪不好意思的,以后大嫂可以脱下担子了。” 柳氏笑容凝固了,双手死死地攥着帕子,她很快便继续笑着,笑色如往常一样,道:“一家人说的什么客气话,只不过月姐儿的嫁妆很不少,还是要她学一学怎么打理才好。” 沈世兴点着头道:“大嫂说的是。” 老夫人也歪在罗汉床上道:“月姐儿不仅要学管家,还要学一学规矩,正好一并学了,老大媳妇你就多上上心了。” 学规矩和学管家可不一样,沈世兴心里不舒服,但是不敢顶嘴,只温声道:“学管家就好了,学规矩就不必了,月姐儿毕竟没犯错过,她要是错了您在让她学规矩不迟。” 沈世昌很客观地道:“我看月姐儿倒是不错,比妍姐儿要好。她和舟姐儿走的近,近朱者赤,应该也不会太差,先学管家,规矩上若不合适,再学就是。” 老夫人这才点了点头,打发了儿子媳妇们离开。 沈世兴和大哥大嫂分道之后,沈世昌和柳氏两个人走在路上,沈世昌问妻子道:“你没有挪用月姐儿的嫁妆?” 柳氏绞着帕子,道:“平日里周转不开,总有借用一下的时候。” 沈世昌倒不奇怪,他只道:“那你尽快填补起来,我跟老三说晚几天就行。” 柳氏心不在焉地答应了,沈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只有她背地里放印子钱,沈世昌一向严肃谨慎,她根本不敢跟丈夫提这件事。 她低着头问沈世昌:“老爷今晚过不过妾身那儿去?” 沈世昌摇头,道:“琼娘病了,我去看看她。” 分卷阅读142 柳氏意外地没有争什么,她点一点头,魂不守舍地领着丫鬟回了院子,连夜召了王妈妈过来商量。 眼看着只有几天的时间了,根本填补不了!还有一些变卖的东西,上哪里找去? 王妈妈也焦急道:“变卖的就变卖了,咱们用银子补,又不是要紧东西,只要老夫人和三老爷通融,不大要紧,现在要紧的是先把银子准备上。” 柳氏白着脸问道:“旺儿这个月利钱收得怎么样了?” 王妈妈道:“淡季不好收了,这个月才收起来二百两……估摸着到月底也就六百两。离月底还早着,您先想办法多拖延一些时日。” 柳氏面无血色,手里的现银不多,她点了点头,让王妈妈和佳梅佳兰两个丫鬟,赶紧给她去库房里核对一下,沈清月生母留下来的嫁妆,还剩下多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柳氏都没意识到,她竟然已经将那份嫁妆用去大半了!除了一些不好卖的物件,其他的能变卖的珠宝首饰,要么拿出去当了,要么赏了远亲,或者给她女儿拿去用了。 这真要补起来,得好几千两银子,她根本拿不出来! 第72章 天气渐冷,丹桂香气散去。 若起得早了,迎着曙光,便能看见房屋树木都裹在雾蒙蒙之中,待暖阳高升,雾气慢慢散了,院子的轮廓才一一显现出来。 沈正章起了个大早,他知道顾淮一直有早起的习惯,他还是怕这会子顾淮还在洗漱,便在吃过早膳之后,在家中踱步来去,消了食,才去了顾家。 他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顾淮依旧起的很早,早早地在书房等着了。 两人一见面,沈正章连忙就问:“怀先,下了帖子没有?你朋友怎么说?” 顾淮面不改色道:“我朋友回信说,他堂弟定了亲了,今年中举之后就定下了。此事你先不要着急,待我考完会试,许会有更好的人引荐给你。” 沈正章一脸惋惜,随后又面色平静道:“也是,年少中举,估计抢着捉婿的人家也不少,且再看一看明年有没有缘分罢!”他一抬头,又道:“我决定不考会试了,明年会试,我便在贡院外,送你入场。” 顾淮也没劝,沈正章文章上功力还不够,取进士全看运气,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吊尾巴,运气不好就是同进士,他便点着头道:“不考也行,你若还像今年这样勤勉举业,再过三年,肯定能中。” 沈正章笑了笑,道:“借你吉言,我先走了。” 顾淮一颔首,也没送他,等沈正章走了,他才抽出桌面上被书压着的名帖,帖子他写好了,但是他没送出去。 他不想送。 很不想。 —— 沈世兴在去雁归轩的路上。 他与老夫人和大哥大嫂打好了招呼,以后让沈清月开始学着管家,眼下正亲自赶着去告诉她这事儿。 到了雁归轩,沈世兴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道:“……你以前也没管过家,你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很不少,一下子都给你,怕你打理不好,你先跟着你大伯母学一学,等你上手了,再都给你。” 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沈清月点着头道:“理应如此。” 沈世兴又道:“我那里还有一小部分,你一会子让罗妈妈带丫鬟过去拿,正好今天有时间。” “罗妈妈现在不在,等她回来不忙了,我再跟她一起去。” 沈世兴“嗯”了一声,想着顾淮要替他引荐一个年少举子,脸上莫名挂着一层笑意。 沈清月问他:“父亲近日可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沈世兴喝着茶,也没过脑子,就道:“你二哥找顾淮牵线,要介绍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您要做什么事吗?” 沈世兴在沈清月面前没想着瞒着,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找补道:“也、也没什么。” 沈清月立刻想到了,是她的婚事,她放软了声音道:“父亲,是和女儿的婚事有关吗?” 这些事沈世兴都没有人可说,其实他很想跟跟人分享,偏偏又不好跟沈清月多说,便怜爱地看着她,委婉道:“是。你没有母亲替你操持这件事,但是你放心,爹会替你上心的。” 沈清月本不该多问,但事关自己,她忍不住好奇道:“父亲能跟女儿仔细说一说吗?” 沈世兴犹豫了一下,沈清月拖拉到快及笄了亲事也没定下,他原先看中吴鸿飞,结果闹出那样的事,她一个女孩儿,总是会着急的,他还是说了:“还没有准儿,本不想跟你说的。是顾淮一个朋友的堂弟,年少举人,听起来很不错,我会好好替你掌眼。” 沈清月汗颜,沈世兴怎么想到去找顾淮帮忙,她不由问道:“顾先生现在不是在准备会试考试吗?您怎么好拿女儿的事去烦扰他?” 沈世兴微微地笑着,道:“是你二哥要去找他的 分卷阅读143 。” 沈清月更是语塞,“您还跟二哥说我的婚事了?您跟他怎么说的?他怎么会这个时候跑去打搅顾先生?” 沈正章和顾淮都要准备会试,这个时候实在不该操心她的事。 沈世兴讪笑道:“我先托你二哥去找他问一件事,后来没结果,你二哥估计是顺便去请顾淮给我介绍人的,你放心,这个人情爹记下了,以后会还的。” 沈清月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圈,沈正章好端端的怎么会拿这事顺便去问顾淮,那看来他找顾淮的头一件事,也跟她的亲事有关,难道父亲看上了顾淮,所以托沈正章去探口风的? 想到这里,她面颊浮红,顾淮还能再给她新觅良人,说明就是拒绝她了! 他拒绝她了。 沈清月以前还猜,是不是顾淮在帮她,看来不会了,他若真是有意,也不会婉拒这门亲事。 她又想起了前一世……顾淮是有妻子的,娶的是带他入阁的吏部尚书胡阁老的孙女,胡阁老退阁之后,便是顾淮接任。 想一想也是,顾淮将来连中三元,若客观说起来,再过几个月,她的家世其实配不上他。 沈清月表情淡淡的,不悲不喜,她也没有打算嫁什么家世背景很厉害的人家,就像他父亲打算的那样就很好,嫁一个人品好的举人,不求如胶似漆,但求相敬如宾,好好经营家宅,和和睦睦地过一辈子,就很好了。 她已经被张家人伤透了心,情情爱爱早就不是她唯一所求,人生在世,平安顺遂最重要。 沈世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刚走,罗妈妈就打了帘子进来,见房中无人,边走边道:“姑娘,我儿子从东昌府回来了,他说作弊的事,早就有苗头了,起初考生们就已经闹过一次,后来又平息了,前段时间有人散布确切的传言,说有人作弊,便又闹了起来,还闹大了,京中派了人过去查。” 沈清月沉思着,道:“难怪呢……徇私舞弊是大事,压不住的,既是早有风声,后来再闹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不知道散播传言的人是谁,是那些学生,还是知府、提学他们的死对头,又或者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罗妈妈摇着头道:“这范围太大,就没法儿查了。” 沈清月一笑,道:“也不必查了。” 顾淮婉拒了她,想来也不会是他所为,只要不是他做的,是谁所为,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关系。 沈清月在小院子里待了几日,给沈世兴和沈正章做了鞋袜,还有丫鬟们一起帮忙,三天就做好了两双靴子和四双袜子、一对护膝,她分别装好,放进篮子里,提着去了万勤轩,顺便跟沈世兴说,她打算去找柳氏学管家,然后就去了沈正章的院里。 她到的时候,沈正章正在书房里画画。 沈清月走进去笑问他:“二哥,你怎么画起画来了?没有打扰到你。” 沈正章手里的笔放在陶瓷笔山上,道:“没有没有。”他看见沈清月手里的篮子,就问:“二妹这是来给我送什么?” 沈清月将篮子的靴袜和护膝拿给他,道:“给你的,二哥冬天要久坐读书,提前先给你预备下了。” 现在将近十一月份,早就变天了,很多人都换了薄袄子,但现在也没冷到要烧炭的时候,在房中久坐,很容易手脚发冷。 沈正章接了鞋袜和护膝,看着鞋底厚实的靴子、漂亮精致的步步高升团花、护膝上细密的针脚,灿笑着谢她:“叫你费心了,不过我不打算考会试了。” 沈清月一愣,问道:“二哥不考会试了?” 沈正章笑色浅了几分,道:“没有什么把握,过三年再考,不然赐个同进士出身,我要郁闷一辈子。” 沈清月抿唇一笑,还真叫沈正章说对了,他前世就是这样,她道:“迟三年也好,在家多陪陪嫂子和孩子。” 沈正章点了点头,很快又举起手里的靴子和护膝,道:“二妹妹放心,我倒用得上。” 沈清月一笑,道:“用得上就好。” 沈正章又嘱咐她:“反正我也不考会试了,你没事多来我这儿找你嫂子玩。听三叔说你喜欢看书,我这里也有很多书,你想借随时都能来。” 他眼里蕴着身为兄长的关爱,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她大概知道了,沈正章怕是因为顾淮的婉拒,和吴氏的事,上次才跟她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送完东西,沈清月心情很好地走了,她带着罗妈妈和春叶,去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正和王妈妈还有两个丫鬟在房里核对沈清月母亲的嫁妆,一听说她来了,吓得抖了一下手,册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很快又镇定下来,吩咐王妈妈在内室里守着,她领着两个丫鬟去了次间。 沈清月朝柳氏福一福身子,请了安,罗妈妈和春叶站在旁边。 柳氏坐在罗汉床上,叫她过去坐着。 沈清月走了过去,坐在炕桌的另一边,道:“是父亲叫我来,同大伯母学着管家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柳氏的面 分卷阅读144 孔,柳氏一直保养的很好,除了头发不丰厚,从前的容色看着就像三十多岁的人,但这几天显而易见地憔悴了很多,今天好像没来得及上妆,面色微白,眼睛下面也有乌青。 想是这几夜根本没有睡着! 柳氏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嘴边扯了个笑容,道:“我知道,这是我和你父亲都商议过了。管家是很难的一件事,你先从简单的学起。” 沈清月唇边扬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道:“管家当然要由浅入深,不过我很好奇我的母亲留下了多少嫁妆,大伯母可否让我看一眼?” 女子想要立足,除了依靠家族势力,最要紧的便是嫁妆,有钱万事容易。拿回嫁妆,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一等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剧情方面,有的读者评论的有理有据,所以我认真看了比较有道理的评论。 现打算做如下调整:女主拿假画打脸吴鸿飞②赶走吴鸿飞相关章节略修,将女主放在主导地位。(过几天再调整,暂时没有时间) 后面的剧情也尽量维持在积极昂扬的状态。 言情线上不做修改,男主依旧是恋手癖,理解不了这个和不萌这个的,劝退。男主和女主对待感情的态度也依旧不变,不喜欢这条感情线的读者,建议弃文,有缘再见。 以下是一些和正文关系不大的废话: 古言宅斗早就开始凉了,起点的宅斗长文比晋江先凉,有的起点大神也写不下去烂尾了,现在晋江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宅斗文。 开文之前我就知道写宅斗文吃力不讨好,但是没想到这么全方位不讨好,肯定会有人说“你写的不好肯定不讨好啊”,好,真的写的不好我也认了,我的基友也都做了客观的评价,而且我也正在分频金榜上挂着,说明在整个古言分频里,也不算太差劲。我和基友一起对整个频道做了简单的评估,所以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大概是个什么水平。 的的确确是大部分读者已经不买宅斗文的账了。 宅斗不讨喜还很伤神,我准备大纲一个半月,看资料,扫文,总结,开头章章都让基友给我看,看完我不厌其烦一字一句的改,改稿N遍,改到满意为止,所以这文比我预计发文时间晚了半个月。后来依旧是常常卡文,好不容易v了,后期成绩还不错,编辑也很公正,但是收益也还是那样。然后被读者喷,我就怼回去,劝弃文,读者也是厉害,把我往论坛一挂,diss我人品有问题,然后我就任网友嘲,还好网友都眼睛雪亮,说话都比较客观公正,没有神经病过来组团刷负。 熬夜加更,也很累,累完还有人说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我明明每一天都拿到了全勤小红花,app上记录的明明白白。每次有事或有意外状况,我也都会在文案交代一声。 再有其他读者随便评论出口伤人也没有什么可说了,只是大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真的不知道一天那么条吐槽你言论是什么感觉,所以我现在也不怎么回评论了,如果不是有读者建议的很真诚,我也不会看评论区了。 前前后后几个月,这么长的过程,舒心的地方真的少,写一本古言真的脱一层皮,写宅斗古言更是难受。 跟我一起写古言的几个基友也处于同样境地,付出和回报真的不成正比,实在伤神,写完不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恢复不过来。(然而还有更惨的作者,不便多说。) 所以写完这本,几年内我再也不敢写宅斗剧情文了。 这本文我写的相当费神,即使存在缺陷,我也没有打算放弃,后续依旧会努力往我最开始预计的方向好好写。如果读者能给出有理有据的意见(希望能够心平气和的讲出来,这样我说谢谢也说的心甘情愿),我可以在斟酌考虑是否合适之后决定要不要采纳。如果只是按照个人喜好无凭无据的评论,我没法采纳。 这本文本身是宅斗文,初衷不变,主线会改,一定会好好写完。 嫌拖沓的读者弃文,用不着吐槽了,不以感情线为唯一发展目标的文,就是这样,好聚好散,作者坚持下去也很不容易。 第73章 沈清月提出要看一看生母留下了多少嫁妆,这其实早在柳氏的意料之中,她想好了说辞,也已经想法子处理旧册子,便只是镇定地笑着回道:“你母亲的嫁妆我和我院子里的东西锁在一起,放了十几年,都积了灰,还未全部归置整理出来,你去恐怕要脏了衣裳,不如等下人收拾好了,你收回去的时候再看。” “大伯母,那我能否先看一看册子?” 柳氏又道:“册子也放了十几年,因是你的生母的嫁妆,也没有谁去动过,前儿才拿出来的时候,发现有些字迹不清了,正在重新誊写,不过你放心,旧的册子也会留着,将来你也有个比对的凭证。” 沈清月挑眉问道:“府里造册的纸不都是用的防蠹纸吗?墨迹百年都不坏,才十几年应该也不会坏?您院子里应有下人专门看管库房,防止受潮或是走水,如何会字迹不清呢?” 柳氏脸色微僵,沉着嘴角道:“是 分卷阅读145 我疏忽了,册子连着东西放了十几年,我都快忘了这事,没料想让册子受了潮——我好心替你管了十几年的东西,你现在这是来质问我?!” 沈清月佯装愣然,道:“侄女自然感激大伯母替我保管东西。但,这不是老夫人让我来同您学管家的吗?我不懂这些,难道不该问吗?” 柳氏脸色有些难看,她端起杯子,抿着嘴角,道:“……不懂就慢慢学。” 沈清月扬唇笑着道:“侄女正是想学,倒是不知道我要学哪些东西,才能自己打理我母亲的嫁妆?” 柳氏道:“你母亲的嫁妆里,首饰、小摆件、字画居多,田产略有一些,其他产业没有,不过首饰和玉石字画的保管也十分不易,你平常接触的少,这里面的学问,还足够你学的,先从容易的学起!” 一直低着头的罗妈妈抬了抬眉,随即又低头不语。 沈清月灿笑道:“这么说来,最容易的应该是分类造册。既然您方才说册上字迹模糊了,不如大伯母让我帮着造册,也正好一并长了学问。” 柳氏拿杯子的不禁收紧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沉默了半晌,才道:“造册不过是誊写之事,这个你先不必学,我一会子带你去我的库房先学别的。” 沈清月道:“管家和做学问一样,理应由浅入深,侄女没有什么管家的经验,倒不敢想着一步登天,还是从简单的学起更好。” 造册的确不难,看柳氏这般推诿的样子,根本就不敢给,必然有鬼,沈清月得拿了证据给沈世兴看才行。 柳氏皱了皱眉,道:“月姐儿,你这样不服管,我没法教你!” 沈清月起身淡淡地道:“侄女没有不服管教,既然大伯母说要去您的库房看一看,那便去。” 柳氏跟着起来,带着沈清月往库房去了,库房就是上房后边的倒座房,五间倒座房,全用作库房,左边的两间,是她自己的嫁妆。 她带着沈清月先去看了她的嫁妆,指着青花填彩梅瓶,仰着下巴道:“瓷器脆弱,不仅容易碎,受冷受热,都可能会损坏,像这样的花瓶,本身就胎薄,你可知道该如何保养?” 沈清月一丝犹豫都没露出来,就道:“要用锡制屉管盛水,可防破裂。还有井水不能贮瓶,因为不宜养花。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煮水入口,花瓶里插花的水,不可再用,尤其是梅花和海堂,毒甚,须得谨慎提防。有的丫鬟没有经验的,用插花的水再去煮茶,害了主子的也有。这些我在书上看过,或是听人说过,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大伯母?” 真正事无巨细打理过内宅的妇人,这些事都该知道。 柳氏心下一沉,沈清月怎么会知道都这么全面? 应该是碰巧! 柳氏便打开一个木匣子,捡了一串念珠,小个头的菩提串了十八颗,不是凡品,她带着轻蔑的笑意问道:“你看一看,这是什么?” 沈清月道:“这是菩提做的念珠。” 柳氏目光微滞,又道:“这一串念珠价值不菲,市面上这样的念珠有很多次等货,若不会辨认,有人以次充好送了来,或者被下人们偷偷调了包你都不知道。” 沈清月笑着道:“那倒是,市面上很多以杭州小菩提子施加香气制作念珠,冒做这样的小个头菩提,闻一闻香味便可辨别出来,孰优孰劣。” 柳氏脸色越发难看,沈清月要是什么都懂了,她还有什么可教的!她面色苍白地捡了几件其他的东西说,结果丝毫不意外,讲了两刻钟,沈清月对库房里的大理石屏风、贵重玉石等每一样东西的辨别和保管方式都清清楚楚,各类桌椅的布置忌讳,她也都说得上来,而且意思不错。 旁边站着的丫鬟都听呆了,她们跟着佳梅学了好几年的东西,都还没学清楚怎么打理好库房,沈清月竟然什么都知道! 柳氏本身故意挑了难的东西说,都说到口渴了,一样能教沈清月的都没有,最后她才道:“你学的很是不错,这些倒是不必我费心教你了。” 沈清月平视着柳氏,道:“既然侄女都知道怎么打理库房里的东西,我母亲的嫁妆,我是否可以拿回去自己打理?” 她目光沉着冷静,根本不像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倒像是哪一家的宗妇。 柳氏心虚,气势上落了下乘,她视线一闪,嘴角扯了扯,外强中干道:“我说了,还没收拾出来,而且新册也没造完,你这样着急做什么?你若怕我贪墨了什么,去叫你父亲来把东西通通拿走!” 沈世兴肯定不会这样对待他的大嫂。 沈清月立刻就笑了,问道:“大伯母,侄女半点说您贪墨的意思都没有,您别恼。侄女是来跟您学管家的。您说先学这个,再学造册,既然您说这个我不必学了,那现在侄女就去跟您学造册?” 柳氏攥着帕子,道:“你先去隔壁梢间等一等,我一会子就叫丫鬟将册子拿出来。” 沈清月带着罗妈妈和丫鬟去了梢间。 柳氏大步跨进内室,压着声音问:“核对得如何了?差多少东西?” 分卷阅读146 br /> 王妈妈一脸为难,递了一本崭新的册子上去,道:“……您看看。” 库房里沈清月生母的嫁妆还剩下的都造了册,跟原册一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柳氏一看,册子上用红笔勾画出来的地方,脑子嗡嗡作响……金丝缠翠玉镯子、嵌东珠的鎏金绞丝虾须镯,还有两盒子的红蓝宝石,全部都要填补回来! 柳氏后背冒着虚冷汗,她白着脸,颤声道:“你刚才也听见了,月姐儿逼得太狠了,先让她造册几页,我再想法子将她打发走,十几年了……老三总不可能把每一样东西都记得那么清,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妈妈也点了点头,将银、鎏金等不大值钱的那类册子先给了柳氏。 柳氏拿着旧册子和崭新的空册出去,王妈妈则同两个丫鬟一起,沾了点水,将另外的旧册上的字糊去了一些,“宝石”二字变成了“ 石”,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石”。 梢间里,沈清月拿了册子一看,果然是“受潮”,只是连霉都没有,根本不像受潮很久的样子,她也没说出来,扫了一眼册子,几十样东西而已。 沈清月坐在桌前提笔,舔墨,在新册上誊写下物件儿,她只写了十几件,便道:“原来银饰和银饰分一起,鎏金又成一类,不过为何没看到别的类别?” 柳氏绷着脸,道:“我说这个容易你偏不信,拿一本给你看了便知道了,别的册子丫鬟还在誊写,就没拿过来。好了,你今天学这么多就够了,你先回去……明日我再教你学算账。” 沈清月点了点头,起身拿了旧册和新册要走,柳氏站在门口,状似随口道:“你明日来我这里誊写便是,不必带回去。” 沈清月坚持道:“做事要一鼓作气,此册未誊写完,我带回去写,保证明日交来给大伯母过目。”说着,她就带着人跨了出去。 柳氏也不好拦人,便放沈清月走了,那一本册子倒不要紧,沈世兴总不至于为了这个来质问她,她眼下要做的是赶紧将旧册子做好手脚。 沈清月出了柳氏院子,便直奔万勤轩,到了门口,她打发了春叶回去,只让罗妈妈跟着进去。 她将册子放到了沈世兴跟前,道:“……大伯母说母亲留下的嫁妆,造的册受潮,我去了一天,她就只让女儿看了这一本。” 沈世兴打开了册子,好像是受潮了,字迹有些晕开了,他皱眉道:“怎么受潮了?” 柳氏管家一向妥帖,让册子受潮,这也太疏忽了。 沈清月不好多说长辈的不是,罗妈妈欲言又止。 沈世兴便问罗妈妈:“你今日也跟去了?” 罗妈妈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道:“是。老爷,大夫人似乎很不愿意让姑娘看到册子,姑娘说要去库房看一眼,大夫人说积了灰,还未收拾出来,按说这也好几天了,大夫人说先夫人留的多是首饰一类,既然没有很多大件儿,应当不难收拾才对。” 沈世兴的脸色怪异了起来,柳氏难道贪墨了沈清月的嫁妆? 第74章 (捉虫) 柳氏主沈家中馈多年,上上下下几十近百口人,不说事事都处理的完美无瑕,沈家至少还是井井有条,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沈世兴不擅管家,便也十分信任柳氏,他根本就没想过,大嫂有可能会贪墨沈清月的嫁妆,所以当他看到“受潮”的册子时,他都没往不好的方面想,只是觉得柳氏疏忽了,可罗妈妈一说……他便有了几分疑心。 罗妈妈看着沈世兴愣然的表情,又继续添一把火,道:“奴婢从前正好专司此事,一直替主子管理库房,大夫人教给姑娘的东西,我都已经教过了姑娘,姑娘对答如流,想来也可以自己保管,姑娘便让大夫人将嫁妆给她保管,大夫人便抬出您来压姑娘,姑娘才只好又去学造册。” 沈世兴面色面色黑沉,沈清月若是库房都管的好,还用学什么造册!柳氏这不是存心推诿吗?! 沈清月很适时的问道:“父亲,这册子您这儿可有备份的?” 沈世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道:“没、没有。” 他想都没想过,沈家,还有人敢动沈清月的嫁妆! “外祖家应该有?” 沈世兴更加低了头,道:“都十几年了,肯定没有,不必去问了。” 这就更奇怪了。 沈清月又问:“那您为何将册子也给大伯母?东西给她保管,册子您留着就好了。” 沈世兴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来,道:“……当年好像是你大伯母说要册子拿去核对一遍,就没还给我了。我想着有她保管,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想到她竟然那时候就打了你母亲嫁妆的主意!”他有些愤怒握拳地道:“她怎么能汲汲于富贵!便是要追求富贵,也不能从自家侄女身上下手啊!” 沈清月轻叹一声……她这个父亲,好生酸腐。 没管过家的人根本不知道,但凡银子放在人的手里,没有不生出鬼的。 从前沈清月在张家管家的时候 分卷阅读147 ,将年节的赏赐发到各处管事妈妈和前院管事手上,叫他们按功打赏,结果后来还不是变成了管事们随自己喜好打赏,有孝敬的奴仆他们就多打赏一些,无孝敬的人就少拿一些。这些管事还是经常在她眼皮子底下办事儿的人,不也都这样,更何况柳氏在沈家几乎一手遮天,她还会顾虑着沈世兴这样的甩手掌柜? 沈世兴面有羞愧之色,他看着沈清月安抚道:“你放心,爹肯定帮你把嫁妆拿回来,你别怕,若是少了一分一厘,爹都不依,等你出嫁了,爹还给你再添一份嫁妆。” 沈家还算富庶,沈家老爷每年都能支取上千两银子作生活开支和人情应酬,大老爷是顶梁柱,大房花的多,支取的稍多,沈世兴虽支取的比较少,但花的也少,手上存了一些钱,给沈清月添嫁妆,他倒是添得起。 沈清月还没想着争这个,她只道:“您说要回来,怎么去要?” 沈世兴语塞……好像是不太好要,若直接撕破脸皮,不仅得罪了大哥大嫂,闹得家宅不宁,老夫人也不高兴,他转头看向沈清月,道:“月姐儿可有主意?” 他问出来之后心下有些诧异,他现在行事不是跟沈清月商量,而是直接问她的主意了。 沈清月一直是很有主意的人,她未觉不妥,从容地道:“我今日为了拿回嫁妆逼的这样紧,大伯母肯定要想应对之策,估摸着她会毁改册子。” 沈世兴面色一变,紧紧地拧着眉道:“她、她不敢罢!” 沈清月摇摇头,道:“我看未必,贪墨的事她都做出来了,毁改册子她有什么不敢的?而且,她不是已经毁了吗?这本册子字迹模糊了,另外的册子可能更加模糊,若掉了一个字,谁说得清是什么材质的首饰?金的也能变成银的,纯金也许变成鎏金。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未必来得及补齐,说不定会随便拿些银子打发了我,甚至有可能直接把册子烧了!” 沈世兴整张脸都黑了,他脖子上冒出青筋,又问道:“咱们该怎么办?” 沈清月道:“先拿出证据证明大伯母的确动了我的嫁妆,但还是要假装不知道这事,剩下的,你若放心,就让女儿交给别人来办,这样老夫人也不会恼您和我,只是……大伯母的名声要不大好听了。” 沈世兴一拂袖,道:“她都做这种事了,还要什么名声!你且说罢,如何去做,爹都听你的。” 柳氏的名声不好听,又不是沈家的名声不好听,沈世兴还不至于替柳氏顾及这个。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母亲的嫁妆里,您肯定都过目了?大概还能记得有些什么东西?” 前世她拿到嫁妆之后变卖了许多维持家宅,但是每一样东西她都记得,后来赚了钱,也都赎买了回来,只不过到底是她生母留下来的,还是柳氏换掉的,得问过沈世兴才知道。 沈世兴眼睛连眨了几下,道:“时间久远,有几样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件青白玉镂空缠枝莲杯、明玉白虎、墨玉周鱼,还有一支嵌绿松石的金簪,其他的我也只过目了一遍,十几年过去,我……我实在记不住了。” 这几样玉器沈清月有印象,前世她拿到嫁妆和册子的时候,这些都在其中,因为这几种白玉、明玉、墨玉都是上等好玉,和几套宝石的头面加起来能小几千两,贵重非常,估摸着柳氏知道沈世兴记得这些,轻易不敢变卖。另外还有一百亩良田和一些字画摆件,加一些劣质不值钱的首饰,统共近万两。 但是那支绿松石的金簪沈清月没有印象,她只记得有一支镶孔雀蓝石头的鎏金簪子,不过几钱银子就能买到。 不用说也知道是柳氏换了册子,昧下了绿松石的金簪,或是早就变卖了,也不知道现在这支簪子是什么情况,要多有几样首饰做凭证才好。 沈清月便问道:“您怎么会只过目了一遍?” 只过目一遍,有些不大对劲,她的生母嫁进来,嫁妆沈世兴肯定要过目一遍,还不说后来夫妻二人在一起生活,总要有开支,不可能不提起一些,再则蔡氏病逝,沈世兴接手妻子的嫁妆,怎么也不可能只过目了一遍。 沈世兴言辞有些闪烁,道:“你也知道爹不怎么喜欢管这些事,自然没太上心。” 这么多的财产,沈世兴再不管事也不会丝毫不上心,沈清月心有疑虑不提,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这根簪子,您可敢确定就在其中?您确定就是金簪?” 沈世兴笃定道:“我确定就是金簪!这件我肯定不会记错!” “这就好,那父亲您先去把这几样要回来,其他的估摸着是要不回来了,只求要到等价的银子便是。” 沈清月嘴上这么说的,心里早有别的算计,照价赔偿这样的亏本买卖,她可不做,她要让柳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世兴很是同意她,他不住地点头道:“她若真变卖了,我定叫她赔给你,一分银子也不会少你的。” 沈清月笑了笑,又问道:“父亲,您方才说的几样东西倒是很雅致,也很贵重……母亲当年嫁给您的时候,肯定是十里红妆,很风 分卷阅读148 光罢!” 蔡家并不很富有,蔡家人又对沈清月这样冷淡,他们当年能拿这样的东西给蔡氏做嫁妆,这让沈清月很意外。 沈世兴并未直视沈清月,只含糊道:“是的。你先回去,我明天就去替你要回来!你放心,爹不会露馅儿的。” 沈清月嘴角浮着笑容,和罗妈妈一起走了。 回到雁归轩,罗妈妈才同沈清月道:“姑娘打算要回来就算了?” 沈清月一笑,道:“那不是便宜了她?她现在这般推诿,想来并不只是昧下了我的嫁妆,而是变卖了我的嫁妆,所以拿不出来。谁知道她拿我的嫁妆做了什么事?我这也只是找她收几分利息而已。” 前世和这一世,柳氏都没有对她手软,又是昧她嫁妆,还出手搅和她和周学谦的事,多找柳氏要些银子,沈清月一点儿也不觉得内疚。 翌日。 北风呼啸,宅院里一地枯黄落叶,叶子上还沾着昨夜的小雨,枯瘦的树枝,往南飞的鸟,一派冷寂萧条。 沈世兴起了个大早,他昨夜里就睡不大着,一醒来便赶紧去衙门里点卯,点了卯就急着赶回家。 正好这个时间柳氏也要起来料理内宅,他便领着丫鬟赶了过去。 柳氏也是一夜未眠,点灯夜战,和王妈妈、丫鬟一起将要实际上补回来的东西都整理了一份新册子,她大概算了下,除开有些材质上不好做手脚的,大部分金簪还是可以用鎏金甚至干脆是假金簪代替,大概一千两银子就能应付过去。 反正沈世兴是个糊涂虫,而且十几年过去了,他能记得几样?有“受潮”的册子为证,再无其他凭据,沈清月又不知道原本有哪些东西,肯定能度过此关。 柳氏想好了对策,大半晚上就让王妈妈赶紧去她库房里,捡几件同款式不同材质的首饰出来假冒进去,其中就有一只孔雀蓝石鎏金簪子,像极了早就被她卖出去的绿松石的金簪,册上“绿松石金”几个字,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了。 第75章 (捉虫) 沈世兴去找柳氏要沈清月嫁妆的时候,柳氏倒是很快地接待了他。 柳氏见沈世兴亲自来,她便也猜到沈清月回去肯定告了她的黑状。她也不怕,毕竟只是沈世兴自己来的,他可比沈清月好糊弄多了,且他没叫沈清月陪同,便说明没有抱着算账的心态过来,谅他也不敢跟她这个大嫂生事! 因是柳氏在厅里见了沈世兴的时候,神色从容了许多,她和往常一样笑着,主动道:“老三是来替月姐儿问嫁妆的事?” 丫鬟正好奉了茶过来,沈世兴点了点头,道:“大嫂,有几件贵重东西我想着还是先放我这里保管,不放月姐儿那儿,就过来找你拿去,其他的等月姐儿学会打理了,你以后在交付给她便是。” 柳氏心里没有底,便问道:“你说的是哪几样?” 沈世兴道:“白玉镂空缠枝莲杯、明玉白虎、墨玉周鱼。” 柳氏送了一口气,这几件东西太贵重,她没敢动,一直留着在,她笑着道:“我这就叫人给你拿去。” 她说话间,丫鬟佳梅已经去了库房里拿东西,不过佳梅去的不是封锁起来的库房,而是柳氏的另一间库房。 佳梅送了东西进来,沈世兴又道:“对了,还有一只嵌绿松石的金簪子,也给我,这件我想自己留着,将来再另添一件其他金簪给月姐儿。” 柳氏心如擂鼓,眉心一跳,问道:“那嫁妆里首饰太多,你说的这件,我倒是没有什么印象了,要不等首饰一并清理出来了,我再给你?反正都整理的差不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没想到,沈世兴竟然正好记得这只簪子,开她用普通的玉石鎏金簪子替了进去,怎么能给他! 沈世兴固执地摇摇头,道:“无妨,既然都清理的差不多了,我等一等就是,正好吃完大嫂这里的一杯峨眉雪芽。” 柳氏拗他不过,只好给丫鬟佳兰使了眼色,让她去取了那支暂时送过来。 丫鬟很快就将沈世兴报了名字的几样东西,一一陈列在厅里的桌上。 柳氏很公正地道:“打开,让三老爷验一验。” 沈世兴本来客气一下,推说不必,柳氏偏要丫鬟打开,丫鬟便逐一打开,他拿起两块玉仔细地一看,白玉莹润,明玉似水,墨玉细腻,拿在手上,触感和劣质的玉根本不一样,而且这几样东西很精致,轻易仿造不出来,他断定就是真的。 最后一根金簪,沈世兴瞥了一眼,只隐约觉得镶嵌的石头,花纹好像有些不同,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岔了,倒不好明说,至于是不是真金,看着黄澄澄的,好像没区别,他记得沈清月嘱咐的话,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便若无其事地收了东西。 柳氏同时也当着沈世兴的面,让丫鬟在新列的册子上,划去这几样。 沈世兴谢过柳氏,便让丫鬟抱着东西,出了院子。 他一走,柳氏可算松了口气,也就松快了一会儿,佳梅送了沈世兴到门口,转头回来禀道: 分卷阅读149 “夫人,二姑娘好像过来迎三老爷了。” 柳氏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问道:“月姐儿又跟三老爷过来了?” 佳梅摇头,道:“没有,他们回去了,估摸着就是顺便撞上的。” 柳氏心脏砰砰跳,坐立不安,煞白着脸道:“老三竟然记得这件东西……佳梅,你去找一找当票,看能不能赎回来,若月姐儿真发现了,便说拿错了。” 佳梅立刻去了。 甬道上,沈清月和沈世兴两个比肩走着,丫鬟远远地跟在后边。 沈清月道:“那簪子父亲仔细看过没有?” 沈世兴道:“好像不是从前那一支。” 父女二人转了弯,回了万勤轩,丫鬟放下盒子,便退了出去,沈清月打开木盒子,将簪子拿了出来,掂量两下,冷笑道:“铜鎏金的。” 果然跟她前一世拿到手的那只簪子一模一样,这倒好了,一击即中,倒省了她不少事儿。 沈世兴接了簪子细看半天,黑了脸道:“这不是绿松石!” 他自己也爱雕刻章子,对玉石略有心得,绿松石摸在手里像玉一样温润,这支簪子上的“石”摸起来真的就跟石头一样,不值钱! 沈清月丝毫不意外,她拿过簪子,从荷包里掏出刻刀,在簪子上刮了几下,金色脱落,露出铜皮,她用手指抹了抹痕迹,便将簪子簪戴到头上,正好露出簪头往下处一点点的铜皮,便道:“父亲,看来女儿猜的是对的,父亲您快快按女儿说的将‘备份册子’准备好罢,过几日,您可要替女儿去讨要嫁妆了。” 沈世兴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沈清月的意思,他窝了一肚子火,攥着拳头道:“你放心,爹肯定都替你要回来!” 沈清月戴着簪子,道:“听说二伯母和四伯母都去看母亲去了,我也再去一趟。” 沈世兴面色黑沉,道:“你去罢,我这就照着你说的,准备册子。” 沈清月笑一笑,福身告退,带着罗妈妈和春叶,去了吴氏的院子里。 吴氏的院子今天很热闹,她怀孕有一段日子了,前儿事多,家里的妯娌晚辈都没来看她,近两天沈世兴才松了些口,她们就都来了。 沈清月去的时候,不止方氏和赵氏在,柳氏的大儿媳妇、她两个庶子,还有其他几个小辈也都在。 临近冬月,天气冷的很,吴氏越发怕冷,屋子里竟然都开始烧起了碳,沈清月进去请了安,也不顾吴氏的冷脸,自顾和同辈的兄弟姐妹们坐在一处。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吴氏不喜欢沈清月,再装作没事人,气氛也还是冷了下来。 沈清慧乐得见此,她心里还记恨着周学谦因为沈清月斥她的事儿,眼神不自觉地往沈清月那边挑剔地看,这一看,正好就眼尖儿看到那支脱色的簪子,她连忙就道:“二姐,你的簪子都脱色了怎么还戴出来!” 鎏金簪子脱色了还戴,就好比衣服破了还在穿,是很丢人的事情,众人都看过去,的确看见沈清月的簪子脱了色。 沈清月摸了摸簪子,取了下来想往袖子里藏,面色微红道:“父亲刚给我的绿松石簪子……许是放久了。我倒是没注意,就戴上了。” 沈清舟也看了一眼那簪子,就那么一小块儿,还没有指甲盖大,沈清慧竟然也看得见,真真是眼神儿好,她腼腆的鼓了鼓脸。 赵氏也不依不饶,她笑着打趣道:“绿松石?我正好有一块儿绿松石,我看你那石头的颜色不像是绿松石。” 沈清月蹙了蹙眉,道:“父亲说了,是绿松石。” 赵氏冷笑一下,道:“不可能,绿松石怎么会配鎏金簪子!你不信给我帮你看看。” 沈清慧掩面笑了起来,吴氏和沈清妍也笑的很开心。 方氏浅笑道:“小孩子家听错了也是有的,不是绿松石又有什么要紧的?” 赵氏好笑地看着方氏,方氏一贯好性儿,可很少抢白,府里上下无人不夸好性儿的二夫人,竟然也有顶嘴的时候,她便道:“我也只是说帮她瞧一瞧,万一老三自己的东西被下人给调了包,稀里糊涂地当宝贝给了月姐儿,他自己还不知道呢!”她目光一转,态度强硬道:“月姐儿,你拿来我给你看看。” 沈清月本想着露出铜皮就好了,没成想赵氏也厉害,连绿松石也辨识的出来,便只好送了过去。 赵氏说的很有道理,方氏也不好再拦,她也跟着仔细看了看那颗绿松石。 其实光看颜色,只有细微的差别,拿在手里区别就明显了,赵氏摸了一下,又给了方氏,道:“你仔细瞧一瞧,我估摸着就是哪个下人干了手脚不干净的事儿。” 方氏不得不承认,赵氏还真没说错,还真不是绿松石!她把簪子又递还给了沈清月,再没给其他小辈看,又道:“你赶快回去跟你父亲说一说,这样的刁奴惯不得,定要好好惩治。” 沈清月点了点头,起身同众人告辞。 她一走,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众人当然不会说沈世兴糊涂不会管理下人,只会说 分卷阅读150 刁奴的不是。 没多久,他们也都一起散了,这件事被上上下下的人当做了谈资。 吴氏一天天吃着药,也不忘跟着操心,让丫鬟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大家都知道,沈世兴的那支簪子,并不是哪个下人调了包,而是从柳氏手里拿来的! 吴氏知道之后气得差点昏厥过去,她嫁给沈世兴十几年了,直到今天才知道,沈清月的生母竟然留了那么丰厚的一笔嫁妆下来,而且还放在柳氏手里,不是她手里,现在柳氏还贪墨了沈清月的嫁妆!!! 她自己也打理过内宅,也知道怎么昧钱、钱生钱,当下知道柳氏动了三房的东西,气得大动肝火,也顾不得找沈世兴质问为何瞒她,一心只想着赶紧让柳氏把手里的东西吐出来! 柳氏管家多年,调停上下,虽说付出得多,得罪的人也多,稍有不如人意,便被下人记恨在心,这事儿一传开,她就成了活靶子,七八年前做的事,都恨不得被人揪出来指责,沈家一下子奴怨沸腾,着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连老夫人和几位老爷都知道了柳氏所为。 沈清月闲闲地在家里做绣活儿,只等着沈世兴把假的备份册子列出来了,让柳氏把欠她的都加倍还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生母嫁妆保存这个问题,再单独说一下。 明朝太监梁芳私自动用皇帝朱见深的小金库,被抓住了还挺理直气壮的,历史上也还有太监偷了东西放火烧仓库的情况。 证明下面的人胆子真的挺大的,奴才们并不是那么安分。《红楼梦》里宝玉这种身份的人,身边的小厮还很会偷奸耍滑,喊一下才动一下,拨碳火这种事都不知道主动做,各个主子身边得力的丫鬟屈指可数,贾母就得一个鸳鸯,王熙凤只有一个平儿,黛玉就一个紫鹃,那还是国公府,更不说沈家,不可能说下人都非常有眼力见,会做事,找个忠诚又会保管东西的人,并不容易。 且先不说嫁妆里的东西都要保养,(不是经常保养,十几年也总要保养几次的,比如说脱色的拿去炸一炸之类的,字画一类更不必说。)沈世兴真的不太管事,他这种性格,如果东西交给下人,东西丢了几年估计他也发现不了,等到女主要出嫁了,再发现丢了什么东西,库房一失火,他要追责上哪里追去?或者追责了,东西能要回来吗? 而且前文有提到,是老夫人授意这件事,除了她知道自己儿子性格是这样之外,这笔嫁妆很丰厚,她有意让柳氏用来偶尔借用一下,不过我没有明确说出来,看到那一段文字的读者应该能注意到。 再有其他伏笔,剧情没到,暂且不提。 第76章 (二更) 柳氏没有想到,沈世兴父女两个联手挖坑等着她跳! 她明白的很,沈清月脱色的簪子,是故意为之,她就说沈清月怎么会没有一丝丝的怀疑,怎么会放过报复她的好机会。 可她是不会让沈清月得逞的,花出去的钱,哪里有吐出来的道理! 如今所有人都在说柳氏的不是,柳氏这些年也不是全然无错,沈家上上下下一片骂声。 这事一出,柳氏树立了多年的威严,轰然倒塌,她连忙找补,因为原簪子赎不回来了,买了一支差不多的绿松石簪子给沈清月,对外解释说,是库房的东西多了,丫鬟拿错了,言外又指责说,簪子交给沈世兴的时候,簪子好好的,怎么会一天之内就脱色。 就有人讨论说:“大夫人说的也没错,她交给三老爷的时候,难道三老爷没看到簪子脱色了?必然是二姑娘有意为之。丫鬟拿错东西也是有的,二姑娘不明说,却使这样的手段,好生阴险!” 另有人道:“这种事,二姑娘怎么好说?再说了,金簪和鎏金簪子,你我拿错也就罢了,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还能拿错,唬谁呢?我看就是大夫人昧下了二姑娘的嫁妆,我跟你说,你可别对外传,周夫人和苏老夫人来时府里办宴席可还记得?那时老夫人单单儿出了钱的,最后办下来的宴席和从前没有区别,可见大夫人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贪银子呢!” 那么多人,各执一词,老夫人召了人去永宁堂。 沈清月便和沈世兴两个带着册子一本去了那边。 沈清月上辈子的嫁妆过手了七年,大多数东西她都记得,她手写了一份册子给沈世兴,叫他誊抄,将其中“鎏金”之类的簪子,全部变成了赤金,管他真鎏金假鎏金,反正柳氏将来要还的都是赤金簪子! 沈世兴很担心这份册子糊弄不过去,沈清月底气十足地告诉他:“这些年来金银首饰有几样总是不变的,虫草镶玉金簪、喜鹊登梅簪、五蝠捧寿簪、缠枝莲钗,这几样肯定能中。” 他略略轻松了一些,狐疑着问道:“果真能应付过去?” 沈清月笑着道:“您放心。” 沈世兴半信半疑地去了,到了永宁堂,柳氏和丈夫沈世昌,夫妻两个都在。 他问过老夫人安好,又见了兄嫂,便坐下,沈清 分卷阅读151 月进去之后一一福身请安,坐在了柳氏旁边的绣敦上。 柳氏看着沈世兴手里的册子,皱了皱眉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册子,当年她可是清清楚楚地问过,沈世兴手里就一份册子,而沈世兴再不可能再去拿一份备份册子回来! 她一下子就料清楚了,这父女两个,合起伙来对付她呢! 谁先服软,谁就输了。 老夫人面色严肃,其他的人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也没墨迹,便道:“月姐儿嫁妆的事,就在此说清楚,省得下人们胡乱传。” 柳氏先开了口,乜了沈清月一眼,道:“佳梅这丫头粗心,拿错了簪子,媳妇又找回来了,松绿石金簪,一丝不错。” 她命佳梅将簪子送到沈清月身边,佳梅又同沈世兴道歉道:“三老爷,是奴婢糊涂,请老爷责罚。” 沈世兴拿回簪子,笑一笑,道:“拿错簪子无妨,换回来就是。那日也是赶巧了,月姐儿正好去了我书房,我就将簪子顺手给她戴了,没成想她戴去了吴氏院子里,叫嫂子们看了笑话,其实也不是大事,说清楚就好了。” 柳氏板着一张脸,冷哼道:“瞧见脱色了还戴,不是存心给我没脸,就是给你这个做爹的没脸!月姐儿太不知道进退了!” 为长者讳,也是“孝”的一部分。 沈世兴温言道:“月姐儿这点像我,糊涂,不过我知道她肯定跟我一样没有坏心,倒算不上没有规矩。” 沈清月亦垂首轻声道:“父亲给了我簪子,我开心还来不及,就戴上了,的确没有细看,是我疏忽。” 沈世兴眨着眼接了话,道:“是了,月姐儿当时笑着戴上去,顾不得仔细端详,自然没瞧见。说起来,若是大嫂的丫鬟仔细些不出错,闹不出这事。” 柳氏脸色羞红,沈世昌也沉着脸不说话,毕竟错的源头在柳氏。 老夫人也抬了下巴,道:“好了,这件事就不追究了,把嫁妆核对清楚,省得以后再生事!” 一件东西拿错算不得什么,只要嫁妆交接清楚了,自然而然下人没了话说。 当下两房人都没有异议,柳氏拿了旧册出来,道:“册子受了潮,不能看了,我已命人重新誊了,旧册还在这里,我先将新旧册子与老三核对一遍,若无误,再叫他找了人过去清点一遍,就算完了。” 沈世兴问道:“旧册潮得不能看了吗?” 柳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道:“今年夏天几场骤雨,库房淹水,这册子放多少年了,府里这么多事,我一个人哪里能面面俱到?当然受潮是我的错,我认了,若你觉得哪里有不合理之处,现叫老夫人定个法子出来就是。” 沈世兴淡声道:“受潮了不要紧,我这里有备份册子,与大嫂的新册核对一遍就是了。” 柳氏手一抖,险些将册子掉在地上,她白着脸问:“你有备份册子?” 怎么可能!当年沈世兴说的话,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有备份册子存在! 沈世兴笃定地点了点头,道:“当时送过来就有两份,另一份我放忘了,便一直以为只有一份,昨儿看了下库房,多年都没动,正好找着了,盖上的章子和大嫂手里的那本一模一样呢,你放心,作不得伪。” 柳氏脸色登时就惨白,她掩饰性地低下头,捧着手里的册子,强自镇定道:“你、你念。” 她还是不信,当年她明明确认过了没有备份册子,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个备份册子,定是沈清月哄了沈世兴写了假册子过来哄她! 难怪沈清月要去她那里拿银饰册子,想必就是为了今日! 柳氏唇边勾着冷笑,沈清月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拿这种障眼法就想哄了她,未免稚嫩了些。 沈世兴打开封面陈旧的册子,念了银首饰一类,丝毫不出错,柳氏淡然的不得了,又听他念道:“虫草镶玉金簪、喜鹊登梅金簪……” 柳氏这下子坐不住了,一连五个,个个都对! 沈世兴竟然是真的有备份册子! 要不是真有备份册子怎么可能都对! 沈清月见柳氏脸色不大好,便问道:“大伯母,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这字不是很大,我替您看。” 她作势要去拿柳氏手里的新册子,柳氏吓得连忙收回来,声音尖锐了几分:“你做什么?!” 沈清月一脸无辜,道:“……我是瞧着您好像累了,想帮一帮您。” 柳氏一丝不苟的鬓边飘散了几根头发,贴在她冒冷汗的额头上,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恢复了神色,结结巴巴得解释道:“我、我、我只是……” 柳氏的反常,老夫人和沈世昌早看在眼里,她这个反应,可以说是彻底出卖了她。 老夫人拉长了脸,道:“不必念了!” 沈世兴停了下来,转眸看向老夫人,柳氏死死地捏着册子,先扫了一眼面色黑沉的沈世昌,最后才望着老夫人,磕磕巴巴道:“老夫人,我、我、我……” 分卷阅读152 r /> 内室里很寂静了片刻,老夫人十分平静地道:“月姐儿,你先出去。” 沈清月起身屈膝行礼出了次间,丫鬟们也乖乖走了,包括柳氏的丫鬟。 次间里只剩下几个四个人,大气不闻,一片死寂。 沈世昌声音沉闷而醇厚,如猛兽压抑着怒吼,道:“怎么回事?” 这话不是问别人,正是问柳氏。 要强的柳氏,眼眶突然就红了,她想要解释,突然觉得委屈,她照顾这么大一个家,自己快贴空了嫁妆,动用了沈清月的嫁妆,那也是为了沈家,可现在责任却要她一个人担! 沈世兴捧着册子,若无其事道:“大哥,把册子对完?” 沈世昌夺过册子,脖子和脸通红,道:“念!” 沈世兴又念了几样金首饰,沈世昌起初还拧眉听着,不出几口茶的功夫,他就听不下去了,二十件首饰里,没有三件材质对得上! 而柳氏,听着熟悉的首饰名字,一句话反驳的话都没有,因为沈世兴念的全部都没有错。 沈世昌将册子撕得稀巴烂,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又砸了一杯茶上去,才喘着气坐了下来,死死地攥着拳头,末了冷静道:“老三,不必念了。” 沈世兴停了下来,却道:“还是全部核对一遍得好,省得出了差错不好。” 沈世昌冷着脸吼道:“我说不必念了!” 柳氏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沈世兴这才合上了册子,面色讪讪。 老夫人瞧着两个儿子一个媳妇,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柳氏做错了,可她也知道柳氏是为什么做错的,她坐在罗汉床上,背上垫着迎枕,疲惫地道:“把月姐儿的嫁妆都补给她,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柳氏拿帕子摁着眼泪,沈世昌先答应了,他脸色灰白,道:“您放心,儿子一分都不会少月姐儿的。” 沈世兴抱着册子起身,最后一次弱声问道:“大哥大嫂,真不用再念了?” 沈世昌脸上火辣辣的,道:“不必念了。” 沈世兴抱着册子有些心虚,毕竟他可是大笔一挥,在册子上写下什么南珠、东珠、碧玺等珍贵材质,凑齐这些,大房怕是要出上千两银子了。 然而等着柳氏的,还不止是赔钱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沈世兴:替女儿拿回了嫁妆,很棒棒!就是有点点心虚!不过没关系! 第77章 沈世昌和柳氏夫妻两个答应了要赔沈清月的嫁妆,沈世兴也没客气,就把所谓的“备份册子”留给了柳氏。 留下册子的时候,沈世兴还问道:“马上要下雪了,大嫂仔细再莫让册子受潮。” 柳氏脸上火辣辣的疼,沈世昌也很没脸,贪墨侄女的嫁妆,她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老夫人脸色也很不好看,沈世兴点到即止,行了礼便出去了。 永宁堂里,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道:“你们两个回去罢,月姐儿的嫁妆,一分都不能亏她的。” 沈世昌气冲冲地起身,作揖告退,柳氏还坐着,他黑着脸斥了一句:“还不回去?!” 柳氏自己抱着几摞册子起身,出了上房,站在门口的丫鬟们替她拿了册子,一道回了她的院子里。 沈世昌打发了丫鬟出去,和柳氏单独说话,气氛沉闷冷凝,谁也没先开口。 夫妻两个有段日子没有单独相处,没想到这一回会是因为这样的事关上门说话,沈世昌拳头硬的像铁,隐忍道:“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柳氏起初语塞,可她向来是个要强的人,根本不会服软,羞愧了一会儿,又恼了起来,便和沈世昌顶嘴,道:“家里开支老爷心里不清楚吗?百口人都张着嘴要吃饭,这个要钱,那个也要钱,按旧例使银子,根本就周全不了各方人情往来,我不贴银子,儿子们怎么体面?姑娘在婆家哪里有好日子过?!你怎么应付上峰?你怎么结交朋友?” 沈世昌开始还有些替柳氏想着,一听将他说成了吃软饭的,登时就怒了,拍桌道:“你不会跟我打商量吗?你变卖了月姐儿那么多嫁妆你还有理了!你自以为替我付出良多,到这时候不还是要我替你描补!” 柳氏一下子伤了心,她替沈家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她吼着道:“我嫁过来的时候嫁妆有多少,你现在再去看看我能用的嫁妆还有多少?!沈世昌,你没有良心啊你!” 夫妻二人吵的不可开交,柳氏嘴上不饶人,说话没有尖刻的很,沈世昌开始还能忍,偏偏柳氏说得急了,嘴上没把住门,道:“没有我,你们沈家有今天?你能坐到正六品文选司主事的位置上?!” 说完,柳氏自己都愣了,当初是她花银子替沈世昌四处活动塞银子,拿下了文选司主事的位置,也因为这件事,沈世昌很敬重她,即便她偶尔言语上有些刻薄,夫妻两人也还是相敬如宾。 沈世昌毫不意外地甩下一个响亮的耳光,“啪”得一声,把柳氏都打蒙了,她 分卷阅读153 的头发都散了。他怒目而视,气得大喘气,脸色铁青,骇人的很。 柳氏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怨恨地看着沈世昌,她捂着脸,道:“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我?!” 沈世昌冷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柳氏去拉他的袖子,被沈世昌拂开,摔在了地上。 沈世昌伸出并拢的两指,指着柳氏道:“若这件事你收不好尾,你就回家去罢!” 柳氏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世昌,抽泣着话都说不出来了,夫妻二十几载,谁能想到丈夫最后会这样对她! 沈世昌走后,王妈妈进来收拾残局,她落泪扶起柳氏,叹气道:“夫人这是何苦……您和老爷软和着说两句,补上去不就好了?闹得人财两空,哎……” 柳氏伏在桌上痛苦,她捶着桌子呜咽着道:“他什么不是靠我的?他还有脸指责我?我不甘心!” 王妈妈眼见劝不动,便道:“您只要把月姐儿嫁妆的事了了,好歹还有老夫人在,老爷不敢真的休了您,您快先料理下这事儿才是!” 柳氏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当下擦了眼泪,去看沈世兴的册子。 册子是旧册子,以前沈世兴房里没有用完的册子,但是字还透着墨香,哪里像放了十几年的样子?分明是才写不久的! 柳氏一看不对劲,便皱着眉翻看起来,册子上也盖着和旧册一样的“校验”楷体字的章子,她再一细看,银饰那边且还对的上号,再往后,原先的铜鎏金、镀金簪子,全部变成了赤金!只留下一两件鎏金和镀金的簪子,另有一些镶了珍珠的簪子,被改写成了南珠,还有玛瑙耳坠,变成了碧玺耳坠,价值一下子翻了好多倍。 翻完册子,她的脸色逐渐灰白,让她恐惧的不止是册子上的东西改变了,而是新册子上变得和旧册子上不同的每一样东西,正好都是被她做过手脚,看不清字迹的物件! 两份册子,除了部分物件的顺序不一样,所有的物件完全统一。 难道是出鬼了不成?沈世兴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柳氏僵着脸,将册子退给王妈妈,冷声道:“你看看,出内鬼了。” 王妈妈一看,也是大吃一惊,知情的也就四个人,不是她,难道是佳梅和佳兰两个丫头? 柳氏眯了眯眼,道:“不可能……她们不可能背叛我,她们没有必要投靠月姐儿。” 王妈妈看着两个丫头长大的,她当然也不信,她脸都吓白了,道:“难道是……闹鬼了?” 柳氏惊恐地在房里扫了一眼,“呸”了一声,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主仆二人冷静下来之后,柳氏苍白的脸上顶着五根手指印,愁眉不解,道:“肯定是出了内鬼。” 王妈妈也觉得,是有人泄了密,她咬着牙道:“怎么正巧三老爷就要松绿石的簪子,不是有人告密不会那么巧合!” 柳氏情不自禁地点头,她的表情又凝重起来,道:“先不急着查人,这些东西,怎么赔得起才好!” 怪只怪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改什么旧册子,现在册子上的字迹早糊得不能看了,她若再说新册子有鬼,老夫人和沈世昌还能信她吗?若传出去,她的名声可是彻底丢了!将来下人们,还有小辈们都怎么看她! 可若是按新册子的赔嫁妆,她手上可就真的拿不出一分银子了,她这些年放印子钱存下来的大几千两银子,就要全部赔给了沈清月,还真是替她费心保管十几年,最后反倒要自己掏腰包! 王妈妈知道柳氏在纠结什么,苦口婆心道:“事已至此,您还是先赔了罢!否则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您让姑奶奶和爷们儿怎么做人啊!” 柳氏如何不知道?她垂着泪,无力地让王妈妈让旺儿把钱收回来,她亲自算了新册嫁妆的价值,又去清点库房的东西,赔给沈世兴。 沈世兴此时心里还很忐忑,他回了万勤轩,正好沈清月在等他,他就问她:“月姐儿,前五个物件对了,后边的若是对不上,恐怕他们不会认的罢?” 沈清月一笑,道:“未必,若不认,再想别的法子。” 她自己过手了七年的嫁妆单子,上面的每一件东西她能不记得?不说所有的顺序都记得,但是有什么物件,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柳氏看了那份册子,便是拿旧册出来对,也对不出什么端倪,只有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份儿! 沈世兴心里忐忑,柳氏真会蠢到认栽?他不确定,眼下转了话题,道:“既然你懂得打理,我这边库房还有些东西,你也拿去。” 沈清月点了头,跟着沈世兴去了书房后边的倒座房。 沈世兴的库房锁的死死的,经常不开,一进去,一股子灰尘味儿,沈清月忍不住用帕子捂面,她放眼看过去,有些物件很齐整,像是很久没有动过,有些动过的东西堆得很没有章法,乱七八糟。 沈清月道:“父亲您从来也不打理一下?” 沈世兴面红道:“你母亲那个性子,我不喜欢她动我的东西,我又懒得操心这些事儿 分卷阅读154 ,就一直放这儿了。” 沈清月无语,她走到放册子的柜子面前,打开了册子,正好看到沈世兴从前送她的几根簪子,明明都送给她了,册子也没划去,若等个三五年,沈世兴忘了这事儿,指不定还要算到哪个丫鬟头上。 她拿着册子道:“父亲,这几只簪子,您一会子记得下册。” 沈世兴笑着道:“知道了。” 沈清月扶额……难怪老夫人有理由把她生母的嫁妆给柳氏打理,沈世兴这样,不丢东西真的是祖坟冒青烟。 沈世兴指着一个紧锁的大木箱子,道:“这就是了,一会子我让丫鬟给你搬过去。” 沈清月用旁边的钥匙打开箱子看了一眼,东西相当简单,和另一份嫁妆天壤之别,她翻看了一下,还有一些留下来的书册一类,她顿时生了兴趣,她没有见过生母,很想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有书册留下,实在是太好了。 她没急着立刻就看,关上箱子,锁门离开,和沈世兴往书房去。 沈世兴好像回忆起什么,有些伤感,眼角有些濡湿。 沈清月问道:“父亲,我记得您这儿好像有母亲的画像,可否给女儿看一看?” 小的时候她偷偷见过沈世兴看一个女人的画像,她胆子小,没敢多问,现在回想起来,父亲该是在看蔡氏的画像。 沈世兴忽然哽咽了,道:“没了,被吴氏给撕了。” 沈清月心头一紧,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又问道:“那您……给我讲讲母亲的事,我想听。” 沈世兴沉默良久,没有拒绝,他坐在桌前,痴痴地道:“你母亲是很好的女子,她很有才情,人很单纯善良……” 他说了些空泛的夸赞之词,没有一件具体的事,沈清月无从判断她的生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最后觉着索然无味,便离开了万勤轩。 后来的几天,嫁妆风波终究是传了出去,不过传的很隐晦,下人没敢把话说死,只是话里话外有那个意思,吴氏和赵氏也闹得厉害,老夫人不堪烦扰,柳氏也因赔嫁妆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管家的事,暂时落在了方氏头上,沈清月和沈清舟两个,也就正好跟着她学管家,天亮就去,天黑才歇下。 方氏讲话总是轻声细语,她同两个姑娘讲道理的时候还浅浅地笑着,言语入耳,令人如沐春风。 沈清月虽然早就懂得方氏说的东西,也依旧耐心听着。 方氏有意教考二人,将沈家的账册给她们看。 沈清舟学的浅薄,还看不懂什么,沈清月翻了几页,却是慢慢看不出了不对劲,沈家的开支一年比一年大,这不算什么,凭她的管家经验来看,这账册记得根本不对,就好比苏夫人来的牡丹宴,牡丹的开支就没记上去,其他菜品酒水,实际价钱也明显比账面上的大,难道都是柳氏自己贴上去的? 沈清月回忆了重生回来之后的一些事,一一对应着看了,柳氏还真的贴了不少钱,可照她这么个贴法,柳家要不是有金山银山,她怎么贴得起? 柳氏管家这么多年,嫁妆早该贴完了。 就算柳氏是动用了她生母的嫁妆,也是不够的,柳氏的钱,到底从哪里来的? 沈清月对柳氏背后干的营生产生了怀疑。 第78章 方氏看出来,沈清月像是会看账,她便同她道:“管家不是个容易事,你大伯母这些年也很艰难。” 沈清月嘲讽地笑了一下,随手指了几处,道:“是很艰难。” 方氏一眼看过去,叹了口气。 柳氏花出去的银子不上账的地方,只有大房和老夫人的支出,其余几房,她是一概不管,领对牌拿银子的都是她自己手下的人,那些管事妈妈跟丫鬟肯定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再有些公钱私用之处,明眼人一眼能看出来。 说白了,柳氏这些年的不容易都怪她自己,她贴的多,排场大,荣耀的是她,老夫人喜欢的也是她,管家的权力也牢牢的掌握在她手里,最后好处都是切切实实地落实到了她自己头。 再则,柳氏花的一部分钱是沈清月的嫁妆,这是慨他人之康,笼络下人,小人行径。 若柳氏不失偏颇,现在落井下石的人也不会这么多,偏偏她爱笼权,必然排斥了一部分人,柳氏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方氏表情很复杂,她还是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沈家好,你大伯父好,你们也好。” 沈清月微微一笑,这个她不反驳,沈家有些体面确实是柳氏支撑起来的,不过这个话别人要说,她却可以不说,毕竟她是受害人。 方氏教了两刻钟,管事的妈妈过来禀事,沈家不大不小,一天也有十来件事要等主子决断,方氏今日恐要忙碌,就打发了沈清月和沈清舟先玩去,她去了西次间里见人。 沈清月早会了这些东西,她看出了账册不对,心里惦记着事儿,也就没有多久,回了雁归轩。 雁归轩里,罗妈妈正在库房里盯着丫鬟们 分卷阅读155 收拾东西。 沈清月回去之后喊了罗妈妈进屋去说话,她将账册的事告诉了罗妈妈。 罗妈妈略一猜测,便道:“按姑娘说的这些年的开支情况,大夫人肯定做了不干净的生意,正经生意来钱没有那么快的。” 沈清月点着头道:“我想也是,一间经营好些的铺子,一个月有一百两的收益已是很好,一年能挣近万两的营生,除非买了上千亩的田地,收成好还差不多。” 罗妈妈问沈清月:“姑娘要查吗?” 沈清月道:“肯定要查,若真是不干净的事,没闹出来就罢了,闹出来全家上下都要被牵连,我总要心里有个底。就是不知道大伯父知不知道这事……我想应该不知道,他一向爱惜身份名誉,这种事他肯定不会纵容大伯母。” 罗妈妈脸色很凝重,她道:“大夫人手段也是太狠了,她一个内宅妇人,也敢偷偷干这些事。” 沈清月道:“这种事她肯定不敢交给别人去做,她最信任的就是王妈妈一家,王妈妈的丈夫不怎么管事,旺儿人还算机灵,您看方不方便找人替我在外面盯着王妈妈的儿子旺儿?院子里我叫夏藤去盯着,旺儿有动静,就里应外合,肯定能揪出把柄。” 罗妈妈担心沈清月真的受牵连,便起身要去,她临走前又问道:“姑娘,三老爷着人抬过来的箱子没有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不过很多夫人留下来的物件,是收在库房里,还是放您的屋子里来?” “叫丫鬟们抬进来放着。” 罗妈妈应了一声,挑帘出去,一会子丫鬟们就抬了箱子放在箱笼旁边的空位置上,打开了箱子。 沈清月这次很仔细地看了一遍,箱子边缘上因为久未打开,积了一条灰线,想来沈世兴多年都未动过这些东西,她又猜测,依父亲的性格,有可能母亲去世之后,他再未看过这些,否则也不会收到库房去。 箱子里除了一些银和铜鎏金的首饰之外,值钱的东西没有多少,但看款式和风格,但是有些像沈世兴之前给她的几只贵重的簪子,也不知道那几只簪子是不是他之前准备送给蔡氏,又没送出手的。 首饰盒子的底下,又放了一些书籍和字画,有一本《花间集》,还有一些被压着了,看不见封皮上的字,看样子都是沈世兴依照蔡氏平日的喜好留下来的。 沈清月的母亲,应该就是像沈世兴说的那样,是个有才情的女子,遗物里留下的都是些雅致的东西。她正想看,丫鬟挑帘子进来,说柳氏的人送东西过来了。 沈清月关上箱子,起身出去看,柳氏王妈妈领着丫鬟和粗使婆子抬了三个大箱子过来,她本人没有来。 王妈妈朝沈清月饶有深意地一笑,道:“姑娘,您的东西送来了,要不要也请三老爷过来,当年清点?” 沈清月淡声道:“不必,我能做主,抬去厅里放着。” 王妈妈替柳氏不甘,没什么好脸地领着婆子们进了厅里,沈清月跟着进去,坐在椅子上,道:“王妈妈坐。你们把箱子打开,春叶你去看册子。” 丫鬟打开箱子,王妈妈依言坐下,春叶走到王妈妈身边,跟她一起盯着勾画过的册子。 沈清月打发了多余的丫鬟出去,闲闲地坐在椅子上,秋露上了两杯茶水过来,另一杯放在对面桌上,是给王妈妈的。 王妈妈开了册子,手指着物件,一条条地冷着脸念,柳氏的丫鬟一样样地捡出东西让沈清月过目。 一些银饰簪子都还有实物对的上号,沈清月从容地听着,念到后面动过手脚的地方,王妈妈脸色不免也越来越难看,甚至让沈清月有一种,大房不是在归还东西,而是施舍东西的感觉。 沈清月没急着说什么,等王妈妈念到一部分金簪时,说用市面的价格,用银子替下,她不轻不重地搁下茶杯,明知故问道:“为何不还金簪,要用银子代替?” 王妈妈一哽,当着丫鬟的面立刻就臊得脸红,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柳氏私自挪用了沈清月的嫁妆! 她的脸色终于缓了两分下来,声音也弱了几分,继续念下去,沈清月这才没在挑剔她。 沈清月亲自验完了东西,一切无误,柳氏约莫赔了近九千两现银,王妈妈憋着一肚子的火就走了。 春叶和其他几个丫鬟看着三大箱的贵重和银票,喜得一直发笑,还道:“以后咱们姑娘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戴什么就戴什么。” 沈清月笑而不语,吩咐道:“银票拿出来,首饰放我房里,其他抬库房去锁着,以后你们四个好好盯着库房,仔细别让东西丢了。” 春叶应诺,捡了银票出来,和几个丫鬟立刻办了。 这一折腾,就到晌午,沈清月吃了午膳,歇了一会子,就开始看蔡氏留下的书。 《花间集》是本诗集,上边字体娟秀,做的诗有好有坏,沈清月对诗词歌赋也懂的不算很深,因此看起来很费神,但一首首地读下去,她也渐渐能感受到作诗人的心情好坏。 诗集上偶尔还会写上时间。 从“新婚燕尔如胶似 分卷阅读156 漆”到“相敬如宾平淡如水”,只用了五年时间,这五年里,蔡氏迟迟不孕,婚姻愈发不幸,做的诗也越来越消沉,沈清月想到前一世的经历,眸光黯淡下去,没了期待之心,又不忍再读,便暂且搁下。 晚些的时候,沈世兴过来了一趟,他听说柳氏将沈清月的嫁妆送过来了,便问她:“东西都核对上了?” “对上了。” 沈世兴心情有点怪异,柳氏还真的全部都补上去了?他见丫鬟也不在,就小声问沈清月:“你大伯母赔了你多少现银?” 沈清月笑道:“近九千两银子。” 沈世兴端着茶杯,手一抖,茶杯掉地上去了,他大吃一惊,道:“九千两?有这么多?多赔的有多少?” 沈清月笑道:“旧册毁了,我怎么知道原先的嫁妆到底价值多少?也就算不清大伯母多赔了多少。” 是真的算不清具体多赔了多少,但王妈妈那么心痛,册子上所有的首饰都是赤金的,沈清月心想,估计着怎么说也多赔了好几千两,沈家嫁一个姑娘也就两三千两,她比前一世多拿回一万多两,很赚了。 沈世兴面色略缓,道:“……估摸着也就多给你添了千把两银子,你大伯母做的不对,这次该她吃亏,以后等你堂姐再有了孩子,我补一些给她孩子就是。” 沈清月不语,沈世兴总归是心软的,这在她意料之中。 父女二人说了一会子话,日薄西山,沈世兴同沈清月一起吃过饭,就回去了。 没过几天,罗妈妈回来同沈清月说,查到了旺儿的动静。 旺儿和几个行钱走的很近,平常还跟一些地痞流氓一起喝花酒。 行钱,就是帮忙放印子钱的人,地痞流氓,帮着收债。 沈清月不禁愕然,猜测道:“大伯母她……不会放印子钱?!” 放印子钱没有不沾血的,柳氏真要做这事,简直就是在喝人血,吃人肉! 罗妈妈沉默着没接话,普通内宅妇人,哪个有胆量做这种事? 第79章 印子钱一般以三月为期,每还一期,在折子上盖印为证,所以称之为“放印子”。 放印子钱的规矩一般是九进十三出,就是指借钱的人要借十两银子,实际上只能拿到手九两银子,还的时候,却要还十三两,利息相当之高。 借银子钱的,大半都是缺钱或者救急,这样人,还不起钱就容易出事,倾家荡产闹出人命一点都不稀奇古怪,若是柳氏的钱是借给某些穷翰林或者任上的官员,还不起钱,恐怕还要牵扯到朝廷的事上,不可谓胆子不大。 沈清月一有这个猜测,头皮都在发麻,可她手里没有证据,轻易不敢同长辈们揭发,而且这不是小事,她要是说出去,一则牵连名声,二则遭大房妒恨。 兹事体大,沈清月还是要知道个究竟,她托了罗妈妈出去查。 罗妈妈则又出府,去找胡掌柜,她刚出巷子,福临就去禀了顾淮,道:“罗妈妈又去找胡掌柜了。” 顾淮搁下手里的书,他记得上次福临回来说,胡掌柜的人出去跟几个行钱打了交道,他道:“你再跟去看看。” 福临去后,顾淮没了心思看书,他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干净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冷峻面容上,眉头轻轻皱起……沈清月平白让罗妈妈接触行钱做什么? 顾淮又想起昨儿福临说,家中下人在讨论沈家的大夫人动了沈清月嫁妆的事。 福顺胡同就那么大,左邻右舍的都相互认识,沈家仆人和隔壁宅子的下人也都私下里有来往,顾家浣洗院的粗使婆子很快也和周围宅子里的下人们混了脸熟,七姑八姨有时候聚在一起去菜市买菜或是别的,就会议论起这些。 因事关沈清月,福临听到了便禀给了顾淮。 顾淮不禁猜测,沈清月难道因为拿回了嫁妆,所以想去放印子钱? 他拧了拧眉头,沈清月胆子一贯大,又有手段,这倒像是她做的出来的事,可这事终究不好,她一个姑娘家的有一封丰厚嫁妆不就够了,还弄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想到这里,顾淮手指也不敲桌子了,捏成了拳头,他猛然察觉自己似乎是在关心她……他脑子滞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胡掌柜断然不会准沈清月做这样的事。 沈清月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半下午的时候,福临回来了,他告诉顾淮:“胡掌柜的人派人去跟那几个行钱套近乎,好像不是要跟他们做生意的样子,是要问放印子的事儿。还有,小的这回看见沈家的一个小厮跟那些行钱很熟稔,上次没看仔细没敢禀给您。” “沈家的小厮?” 福临道:“好像是叫旺儿,一个管事妈妈的儿子。胡掌股的人,好像就是跟着旺儿去接近的那几个行钱。” 顾淮想起来了,旺儿是柳氏的人,从前他和沈正章一起住沈家前院的时候,旺儿给他送过好几次东西,所以他有印象。 他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是柳 分卷阅读157 氏放印子钱,沈清月想抓她的把柄! 就是说嘛,沈清月怎么会做双手沾血的事。 她的手干净又漂亮,不能做这些。 福临见顾淮半天没说话,就问:“爷,要小的找人去认识一下那几个行钱吗?” 顾家生意很大,黑白两道通吃,要认识京城这一带的行钱不是难事儿。 顾淮忖量片刻,道:“你去打听个大概就行了,别的不要插手。” 他知道,沈清月聪明,又有胡掌柜帮扶,能处理的好柳氏的事。上次若非正好吴鸿飞的事和举业有关,他担心沈清月不擅长,也不大会插手。当然最后也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沈清月再不擅长,不也顺利地将吴鸿飞赶走了么,说起来,他也没有帮她很多。 福临应诺去了。 顾淮无心读书,往外看了一眼,天气渐冷,院子里松柏郁郁葱葱,看着朝气蓬勃,他突然对新年有了些期盼,他想快些过年,快点儿到二月,等过了会试、殿试,他才真的算一举成名。 二十一岁的解元不算出奇,但二十一岁的状元,足矣令他名震天下,他的身价也跟着大涨。 过了好几日,福临打听了确切的消息回来,因他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顾淮正在用晚膳。他本想等着顾淮吃完了再说,哪知道顾淮咽下饭,同他道:“你说,我听着。” 福临便道:“沈家大夫人是在放印子钱,不过她只放给一些读书人和小的京官,入京的读书人开销大,借的多,小京官置办衣裳,应付人情往来都要花费大笔银子,经常会手头紧,用钱的地方也多,沈家大夫人一个月有好几百两银子借出去,据说一个月能赚近千两。这些都是旺儿在帮她跑。” 顾淮筷子顿了一下,柳氏手笔够大,京城很多铺子一个月都挣不了一千两,不过还算她有脑子,没把钱放给一些缺钱救命的人。 福临又道:“学生和京官都是要体面的人,借出去的钱好收。学生们借了印子钱,就没心思读书了,那些小官借了钱撑场面,也肯定会从别处搜刮回来。” 这些顾淮都想到了,他能想到的,他估计沈清月大概也会想到。 福临继续道:“小的还听说,近来沈家大夫人这两日急着放了一笔大钱出去,有一千五百两,说是只借一个月,半月一期,还是九出十三归,不论身份,要借便借。” 这是逼急了才会做的事,顾淮猜测,沈清月应该不止是从柳氏手上拿回嫁妆那么简单。 狗急跳墙,最容易出事,顾淮想了想,还是道:“你悄悄跟下去,不要插手。” 这厢顾淮主仆二人说完了话,罗妈妈也赶在沈家落匙之前连夜回了沈家,去雁归轩里同沈清月说了这些。 沈清月先前的震惊早就过去了,她眼下神色从容,道:“既是确有其事,就容易抓她把柄,正好她现在又发急借出去一大笔银子,更好拿捏她。” 罗妈妈点了点头,道:“那姑娘的意思是……” 沈清月道:“她这钱肯定不是自己拿出来的,我估计是找我大堂姐或者大嫂借的,所以急着借出去,又急着还回来,她既不挑人地借,就找个无赖去借,然后把事情闹到家门口来,不要闹大了,叫家里人知道动静就行了。”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柳氏这回本身就冒险,出了事估计也不会往别处想,即便她想了,一层层关系托下去,也很难追查到沈清月的头上。 这样一来,便揭露了柳氏的恶行,也不至于牵连到沈清月身上。 又过了好些日,沈清月一日早晨起来的时候,外边下了一层小雪,白皑皑一片,白瓦灰墙,雾蒙蒙的天空,像横了一条线在半空,她才恍然惊觉,腊月来了。 她回来都半年了。 春叶捧了个手炉进来,另外几个丫鬟也都跟着进来,伺候沈清月洗漱,随后又将箱笼打开,给罗汉床还有椅子都换了坐垫,又拿出一张毛毡出来,齐齐整整地叠放着。 沈清月冬日里会畏冷,在屋子里坐着不动的时候,手脚冰冷,非得盖着毯子才行。 春叶把手炉递给沈清月,又笑着道:“奴婢给姑娘做的鞋在房里,姑娘稍坐,奴婢去拿。” 沈清月刚一笑,罗妈妈就打帘子进来了,她一见新的绸布帘子,多看了一眼,随后进来,朝丫鬟们摆摆手,叫她们先出去,也坐在铺了毛毡的罗汉床上,小声道:“姑娘,事情办妥了,今儿晚些等大老爷下了衙门,就有人过来闹。” 罗妈妈办事很快,而且稳妥,沈清月当然还是心中存疑,不过她也知道问不出什么,说多了恐惹罗妈妈生疑,便耐心地等沈世昌下衙门。 腊月的寒风已经像薄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有些发疼,沈家宅子里已经没有几个人在外边走动。 日头渐渐弱了,沈世昌终于下了衙门,他刚回家,就被人给扑倒了…… 无赖借印子钱不还,被旺儿的人催债,索性找上了门来,柳氏放印子钱的事儿,就这样传到了沈世昌的耳朵里,沈家其他的人,也都慢慢听到了一些风声。 分卷阅读158 r /> 沈清月叫厨房熬了暖身子的汤,她带去万勤轩。 正好沈世兴刚从永宁堂回来,面色沉郁,低头埋脑。 沈清月放下汤,随口问了一句。 沈世兴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本身他就亲近沈清月,便同她说了:“你大伯母做了糊涂事,你大伯父闹着要休了她。” 沈清月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大伯父会这样对柳氏……毕竟柳氏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沈世兴叹气摇头,道:“你大伯母真是糊涂,怎么能做那种事!” 放印子钱,沈家几个爷们儿都没敢做,柳氏一个内宅妇人竟然也敢做。 沈清月不予置评,柳氏太自私自利,不惜搭上整个沈家牟利,沈世昌要休她,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柳氏和沈世昌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了,也许沈世昌只是一时气恼而已,沈清月也很想知道,这件事最后会怎么处理。 第80章 柳氏放印子钱的事,沈家的几个老爷、夫人都知道了,小辈们没听到具体风声,还不大清楚,只知道沈世昌和柳氏两个人吵架,结果柳氏病了一场,在家中足不出户,现在沈家的事现在都由方氏打理。 方氏现在一天要料理不少事,沈清月也不去烦她,自在家中看书。 罗妈妈梳着圆髻,穿着中袄,顶着小雪,从外边进来,禀道:“姑娘,铺子给您看好了,大时雍坊有一间丝绸铺子,远一些的还有两间瓷器铺子和酒楼,您若中意,我就叫我儿子去替您置办下了。” 大时雍坊的铺子地段都很好,沈清月问道:“六千两银子可够?” 罗妈妈点一点头,道:“够的,正好是我家小子以前的熟人,急着出手,大时雍坊这儿的铺子您真是捡便宜了,另外两处离家里远些,但生意好就行,反正也是交给外边的人去跑。” 沈清月心里是有些不信人家正好急着出手的,不过六千两银子置办三家铺子,倒也还算正常,她放下书,起身往箱笼那边去,笑道:“辛苦妈妈了,您的儿子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我也不便见,就劳烦您将我的心意带给他。” 她要拿二十两银子谢罗妈妈的儿子。 罗妈妈连忙推拒道:“姑娘使不得,我替姑娘做事,这是应该的,他帮姑娘,他自己生意上也有便宜,怎么还能让姑娘打赏他!” 沈清月硬要给,她道:“您不要推辞,这是我对您的心意。” 罗妈妈慈和地笑着,接了银子,道:“我替我家小子谢过姑娘了。” 自强自立,又知恩图报,罗妈妈真是越来越喜欢沈清月了,起初她来的时候,都没料到会是这么好相处的主子。 沈清月倒是没想那么多,她看着窗外飘着的小雪,心里惦记起了沈清舟的事儿,除夕的前几天,京中举办了一场灯节,听说还有苏州等地过来的花灯,沈家兄弟姐妹们也都出去凑热闹,沈清舟就是在那个人山人海的夜晚,出了意外。 前一世沈清月听说张轩德也会去,便跟了出去,结果当时张轩德并没有去,她闷闷不乐地在楼上看过花灯,便匆匆坐了马车回了府,至于沈清舟后来和沈正章、繁哥儿去了哪里,怎么出的意外,她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后来听说了两耳朵。 天儿越发冷了,罗妈妈喊了外边廊下的丫鬟关上窗户,她这天夜里都不在,便坐下来絮絮叨叨地叮嘱沈清月:“姑娘房里冷,明儿开始就要烧炭了,别冻着自己,一床褥子不够,再添一床薄的搭在上面,晚上让丫鬟睡热了再进去……” 沈清月浅笑道:“您放心,这些小事丫鬟们都会上心,再过些天,您就放心回去过年。” 罗妈妈家里还有儿子媳妇,沈清月可没打算留罗妈妈在沈家。 罗妈妈顺手叠了旁边的毯子,道:“不着急,我等除夕前夜陪姑娘吃过饭了再走。” 日子一天天的过,沈家的事也有慢慢有了新动向。 柳氏真病了,沈清月去看过一次,这样要强的人病下来,整个人都瘦弱了许多,一屋子的药罐子味儿。 柳氏的女儿沈清宁也正好回来探病,她没给沈清月好脸色瞧。 沈清月也不在乎,沈清宁自己生了两个女儿,在婆家日子不好过,还腾不出功夫对付旁人。 大太太好像也和沈宁清有些龃龉,沈清月只听说是因为大太太嫁妆的事,沈清月方猜测,柳氏最后一次放印子钱,没舍得用自己女儿的钱,借用的是大太太的钱,外边的闲话就说的话就更难听了,说柳氏不仅动用侄女的嫁妆,连自己儿媳妇的都不放过。 沈清月又一次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瞧见老夫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苏老夫人因为孙儿的亲事快要定下了,想赶着回家过年,便动身回了府,沈清月姊妹几个,还去给她践了行。她临走前,专门去看了吴氏一趟,两人密谈了许久。 沈清月没没兴趣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只知道吴氏的胎像不稳,已经开始吃保胎药了,沈世兴到底对无辜的孩子还是期盼的 分卷阅读159 ,吴氏的胎像不稳,他的心情也不大好。 沈清月去万勤轩见沈世兴的时候,他经常垂头丧气,不过他在女儿面前,总是会忍一忍。 沈清妍似乎也长大了许多,除了人瘦了些,下巴尖了,不像从前那样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康哥儿也乖巧了很多,姐弟两个看见沈清月的时候,再不敢露出什么不屑和讥讽之色。 这日早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等沈清月起来的时候,院落都是银装素裹,白白净净的一片,她吃过粥,便带着一碗粥,去了万勤轩。 沈清月晚来了一步,她到的时候,沈清妍已经来了,也是带着粥来,沈世兴都开始吃了。 沈世兴见了沈清月也送粥来,还怕她不高兴,便道:“月姐儿来了,我就说一碗粥不够,两碗正好。” 沈清月放下东西,笑着道:“一碗就够了,没得撑坏了肚子。” 沈世兴呵呵一笑,沈清妍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中袄,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倒是很乖巧,她站起身,给沈清月见礼。 沈清月也没欠身回她,只点了点头,就没再看她。 沈世兴叫她们姐妹俩坐,他吃完了粥,擦了擦嘴,问沈清妍:“你母亲现在吃什么药?” “黄芩、甘草、白术……”沈清妍念了保胎药的方子,沈清月神色淡然地听着。 沈世兴又问沈清妍:“她这几天身子怎么样?” 沈清妍柔声回答:“母亲身子不大好,吐的很厉害,又总是念着您……” 沈世兴点了几下头,才道:“知道了,好了,你先回去。” 沈清妍起身,屈膝告辞,低头的时候,余光往沈清月脸上扫了一眼。 等她走远了,沈世兴才道:“月姐儿,妍姐儿和康哥儿毕竟是你嫡亲的弟弟妹妹,将来你若出嫁了,总要依仗康哥儿,你母亲身子不大好,这一胎不太稳,性子好像比从前好了一些,你不如正好趁这个时候和弟弟妹妹们亲热亲热。” 沈清月没有直言拒绝,只道:“您的心意我明白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走到书桌边,笑道:“这是你妹妹作的诗,我看她是真的长大了,不仅耐心侍疾,还读一读诗书,修身养性。其实比起做文章,我更喜欢作诗,五经里学的本经就是《诗经》。” 沈清月跟过去看了一眼,不是什么很出挑的诗,但是格律是对的,典故也没有用错,中规中矩,她想起母亲做的《花间集》,就问沈世兴:“父亲,您以前和我的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常作诗?” 沈世兴一愣,反应过来,道:“没有,你母亲和内敛,喜欢读书,但是我很少见过她作诗。” 沈清月眉头微蹙,难道那本《花间集》沈世兴从来都不知道? 也是,那本诗集像是私密的手札,而且诗集后面都是写不大好的诗,母亲不想给父亲看也很正常。 母亲既然没同父亲提起过,便是不想给他看,沈清月就没有再提。 沈世兴反问沈清月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清月笑一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想问一问。” 沈世兴没再言语,他还是不太想再提蔡氏,沈清月送了粥就走了。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再次打开了蔡氏留下来的箱子,将书一类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那本诗集藏在一众书中,若不是翻开看看,还真不知道是蔡氏自己写的诗。 沈清月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才发现诗集写到庆元五年春天的时候便停了笔。 庆元五年,也就是蔡氏刚刚怀沈清月的这一年。 沈清月想起周学谦说的话,他说她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生了她,她的祖父也是因为她的出生气死的。 蔡氏怀她的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蔡氏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什么叫她的出生不干净?难道她还能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清月心里疑惑很大,难得从蔡氏留下的诗集里发现了一点点线索,便将整个箱子都翻了一遍,却在一本书里找到了一张夹的很隐蔽的写满了字的旧花笺。 花笺上的字很秀气,和诗集上的字一模一样,明显是蔡氏所写。上面写的是一张药方子,其中就有“白术、甘草”等药,沈清月辨认出来,这好像是一张安胎药方子。 沈清月觉得好生奇怪,安胎方子不该是大夫写的吗?怎么会是母亲自己写的?而且还是用这么好看的花笺去写,这很不合常理。 外边天色还很亮,沈清月叫秋露拿着花笺,去外边的药铺里确切地问一问,这到底是不是宝保胎的方子。 秋露不常往外去,脸生不容易叫人瞧见发生什么误会,她很快就回来,告诉沈清月说:“姑娘,这是保胎的方子,这方子已经很老了,大夫还说,不同的月份保胎的方子不一样,看这方子,孩子应该是快三个月了。” 果然是保胎的药方子,倒是在意料之中,沈清月又问秋露:“没有叫人瞧见?” “没有,奴婢特地跑远了,去了济世堂问的。” 沈清月隐 分卷阅读160 隐约约记得,济世堂好像是昌隆商号下的药铺之一。 第81章 蔡氏留下来的旧花笺上,有宝文堂的印章,宝文堂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地方,也售卖花笺,只不过沈清月现在已经没听说过宝文堂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十几年过去店铺早就关了,还是搬迁了。 她双手捏着花笺,又问:“大夫还说了别的没有?” 秋露想了一会子,才答道:“大夫还叮嘱说,这方子太老了,有几味药的分量用的不对,而且孕妇与孕妇不同,若家中有孕妇,定要到医馆去请大夫另外开方子,不可照旧方子用。” 沈清月皱了皱秀眉,问:“药哪里不对了?” 秋露道:“分量不对,大夫说一年四季因随天气变化,用药各不同,孕妇本身易躁,春夏季忌用性热的药,秋冬季忌用性寒的药,这一副方子里,春夏宜用的桑寄,应该再略多一两,还有其他的药相应减一些分量,不过奴婢不大记得住了。” 沈清月扫到了“桑寄”二字,她是正月十二的生辰,蔡氏怀她应该是从三月中旬左右开始,三个月的保胎方子,也就是蔡氏六月中旬吃的药,京城夏季很长,秋天来的晚,该用忌用热性的药,桑寄等几味药都是不是热性的,大体上用的不错。 十几年前的药方子,药没有用错,分量也许是根据个人体质调整的,开方子的大夫很不错了。 单单从一张药方子上,着实看不出来什么,沈清月将药方子收了起来,又谨慎地问了一遍秋露:“你去济世堂里,没叫人瞧见?” 秋露一笑,道:“姑娘放心,奴婢进去的时候仔细看过了,周围没有一个熟人。” 沈清月赏了两个银锞子给秋露,便打发了她出去。 秋露去济世堂,的确没看熟人,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一直跟着她的福临。 福临一路跟着秋露去的济世堂。 昌隆商号是顾家的商号,济世堂也是顾家的,秋露从沈家出去,顾淮家中的门子便去禀了福临,福临虽不大认得这丫头,见她有些神色异常,以防万一,还是跟了过去,到了济世堂。 待秋露从济世堂走后,福临很容易地问了今日坐馆的大夫,方知道她拿来的是一张写在很旧的花笺上的保胎方子。 福临回去之后,便告诉了顾淮此事,他还说:“今日坐馆的大夫说,方子是宝文堂的花笺,旧得很,像是十几年前的花笺。” 顾淮若有所思,宝文堂出的十几年前的花笺?问的还是保胎方?莫非是谁在追查什么? 那今日出去的丫头,极有可能是沈清月的丫鬟。 顾淮和沈清月一样好奇,舒阁老为何会无缘无故庇佑一个小官之女,而且还不声张。舒家看起来不像是和沈家有交情的样子,至于沈清月的外祖蔡家,在京城根本就是没名号的家族,舒阁老更犯不着因为蔡家而护着沈清月。 福临又将大夫评判方子的话重述给顾淮听,顾淮记得沈正章说过,沈清月正好明年正月就要及笄,他在心里推敲着时间那张方子上透露出来的消息,并未察觉到什么可疑之处。 仅凭这一丝线索,顾淮实在猜不清楚,便吩咐道:“继续叫人盯着沈家,仔细小心些,不要叫人瞧见了。你……再去查一查沈二姑娘生母的事,她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如何去世的。” 福临应了两声就下去了,这些不是很私密的事,顾淮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蔡氏生下沈清月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沈家的人对外说是生产之后落了病根,病逝的。 还有很奇怪的一点,蔡氏嫁到沈家,五年不孕,后来身子不大好,去了庄子上住了一段时间,就怀上了孩子。 多年不孕的人,庄子上怀上了孩子,难免惹人非议。 当时街坊邻居还说过闲话,说蔡氏的孩子怀的奇怪,沈世兴那一年开了春之后明明在外读书,怎么蔡氏正好离了沈家就怀上了。 好在沈家的好几个下人都知道,沈世兴五月的时候从学里去过一趟庄子探望蔡氏,时间上对得上,这才消了长舌妇们的闲话。 顾淮拧眉问道:“五月?沈二不是足月生产的?” 福临道:“是,沈二姑娘是早产的,早了两个月。” 顾淮脸色凝重了起来,若蔡氏五月份才怀上沈清月,三月份的保胎药,应该是八月才吃,照大夫的话说,那张方子开的药,也就不该用桑寄了! 那保胎药方子要真是蔡氏吃的,也就是说她在三月份左右就怀了沈清月,而非五月,沈世兴又恰好出去读书,难道沈清月——不是沈世兴亲生的?!蔡氏发现自己有孕了,所以躲去了庄子上,随后又叫了沈世兴去看她,与丈夫共度一夜,待孩子生下来,便推说不是足月生产的,假充做沈家的姑娘! 也不知是不是屋子里的碳火烧的太暖和了,顾淮背上沁了一层薄汗,他不知道自己猜错了没有,若沈世兴真不知道这件事,等他知晓了,该会怎么对待她。沈清月一个没及笄的小姑娘,生母死了,继母不良,要是 分卷阅读161 父亲也不疼她了…… 顾淮攥起了拳头,也许是他想多了,那张保胎方子,未必就是蔡氏吃的,毕竟那么多年了,怎么会正好保存下一张药方子。 他虽这般劝自己,可心口还是砰砰地跳,若如他猜的那样,沈清月是蔡氏和别人的孩子,舒家的举动也就说得通了。 舒阁老的长子舒行益今年才长沈世兴一岁,最有可能便是他和蔡氏生了沈清月,可顾淮清楚地记得,舒行益和他夫人罗氏生了三个孩子,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舒行益从不纳妾,在外也是洁身自好,风评相当之好。 一个人要装几天很容易,装十几年却很难,舒阁老自从入了阁,舒家人一举一动无不受人监督,舒行益要是虚伪之人,很难不被戳穿。 顾淮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测,蔡氏毕竟嫁了人,舒行益的长子都二十多岁了,说明他也是正常的年纪成亲,在两家人在完全没有来往的情况下,并且两人各自都成了婚,很难发生什么,便是想发生,也几乎没有机会。 他希望那张药方子,是他多想了。 顾淮越发好奇起来,沈清月应该比他早一点知道保胎方子不对劲,那若真是她母亲留下的保胎方子,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她擦了擦鼻子,没当回事。 春叶进来送热茶,道:“姑娘,可不是有人惦记您了?” 沈清月嗔她一眼,道:“胡说,有谁惦记我?” 春叶笑而不语,沈清月立刻想到了周学谦头上,就快除夕了,周家老夫人估摸着已经驾鹤西去,应该和上一世一样,过几日沈家就能收到消息了。 沈清月神色淡淡的,继续做手上的绣活。 过了两日,周家的信过来远远地从台州府来了,一封送给老夫人,一封是周学谦私下里送给沈正章的。 沈清月不强求没有缘分的事,她的心里已经放下了,只是听丫鬟们说周家老夫人去了,并没有要去找沈正章的意思。 偏偏她不来,沈正章自己要来,他还将沈清舟也带来了,兄妹两个穿着袄子,一个披着羽缎,一个系着大氅,羽缎和大氅上还带着些雪。 沈清月连忙吩咐了丫鬟斟茶上点心。 屋子里挤了三个人,围着同脚盆,一下子就更暖和了。 沈正章是过来报丧事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他温声地道:“二妹,周老夫人去了,你可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道:“知道了。” 沈正章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道:“学谦写来的,你看看,弟弟妹妹们都看过的,无妨。” 沈清月盯着信,摇了摇头,道:“罢了,不看了。” 沈正章有些愣然,随即又轻声道:“……不看也好。” 他又不知道再要说些什么,索性顺手将信放在铜盆里烧了,淡黄的信封,在烧红的碳上,一下子燃了起来,沿着一条明亮的火线,都变成了灰烬,散在铜盆里,洒在碳上,与碳屑融为一体,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屋子里寂静了一回。 沈清月问他们:“你们来的时候,还在下雪?” 沈清舟仰脸回答:“走半路上就没下了,不过路上堆了好厚的雪,踩着松松软软,繁哥儿说要去园子里玩,冬天雪地的,我才懒得陪他。” 沈清月一笑,道:“繁哥儿怎么没来?” 沈清舟抿了个笑,道:“我爹说他字丑,拘着他呢。” 沈清月也笑了,二房个个都有才气,写得一手好字,独独沈正繁字儿写的不好,方氏说,再多练练就好了,练了好几年沈世文都没看上眼,难得休沐,又将他拘在书房里练字去了。 沈清舟也一笑,小声地问沈清月:“二姐,过些天京里有灯会,哥哥们都说去,我也想去,你去吗?” 沈清月捧着手炉的手收得很紧,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去,当然要去。” 她不去,沈清舟怎么办! 沈清月注意到沈清舟没带手炉过来,她索性将自己的递过去,道:“拿着,一会儿拿回去用,晚些再叫丫鬟送过来,别冻着了。” 沈清舟坐到沈清月身边,用自己热乎乎的手去搓沈清月的手,道:“二姐,我不冷呢,倒是你暖了这么半天,怎么手还是冷的。” 沈正章无奈地摇头同沈清舟道:“你二姐这不足之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沈清舟望过去,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什么?” 沈正章道:“你年纪小,你不知道,月姐儿不是足月出生的,打小生下来就体弱。” 沈清月瞪大了眼睛,眯了眯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二哥,你说我不是足月生的?” 沈正章道:“你早产的两个月,你不知道吗?” 沈清月脑子嗡嗡作响,从来没有长辈跟她提过,她哪里知道! 第82章 沈清月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早产的! 分卷阅读162 /> 沈清舟也不知道沈清月是早产儿,她扫了沈清月一眼,同沈正章道:“可我觉着二姐倒不像是有不足之症,二姐的个子是姊妹里最高的一个。” 沈清月身量上像沈世兴,偏高挑,这半年又养的不错,纤秾合度,整个人就看起来很精神。 沈正章道:“你这会子看月姐儿当然瞧不出,她小的时候很小的一团,长大才养好了些,咦……这半年好像更好了些,气色赛从前好得多。” 沈清舟也觉得沈清月好像长好了一些。 兄妹两个在这儿讨论着,沈清月则有些出神,直到沈正章和沈清舟起身说要走,她才回过神来。 沈清月起身送他们两个,顺便将手炉塞给了沈清舟。 待两人走后,沈清月就在房里拿着花笺,皱眉推敲起来,她不是足月生的这个毫无疑问,也就是说,那张保胎的方子若是蔡氏吃的,她很可能真的不是沈世兴的孩子。 如果她真不是沈家的孩子,那还真是出身不干净,沈家长辈是否都知道这一点呢? 要是沈家人都知道,老夫人和沈世兴之前厌恶她也就很说得过去了,只是她若出身不干净,沈家人恐怕根本容不下她,除非她依旧是沈家的骨肉! 沈清月不想亵渎自己的母亲,可她不得不大胆地推测,她出身不干净却还能留在沈家,也只有她依旧姓沈这一种可能。 出了这样的丑事,沈老太爷被气死倒是有可能。 可这又不对,要真是蔡氏和沈家其他老爷做了什么丑事,关沈世兴什么事儿?他才是受害者,老夫人怎么会讨厌三房,沈世兴也不可能替兄弟养孩子,而且他还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疼爱沈清月,这说不通。 沈清月捏皱了手上的花笺,她还是觉得,她肯定是沈世兴亲生的,出身不干净,应该是另有其事,可这保胎方子,又实在说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沈清月准备去一趟蔡家,即使蔡家跟她再不亲,血缘关系还在这儿。 沈清月没有空手去蔡家,除了一些补品,她还带了十两银子过去。 这一回和上次一样,蔡家没有人接待沈清月,只有下人过来引路,领着她去许氏住的偏院。 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路从二门过去,才走没两步,就听到了脚步声,她定睛一看,是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快步走过来,年龄不算大,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袄子,更显臃肿,这是蔡家姨奶奶生的庶出儿子,也就是沈清月的舅舅蔡超圣。 蔡家就得蔡超圣一个儿子,他虽是个庶出子,但蔡家当下已经是他当家。 沈清月见了不大熟悉的舅舅,也少不得要停下来行礼,她慢下脚步,渐渐和蔡超圣碰了面,朝他福一福身子,唤了一声“舅舅”。 蔡超圣身后跟着个皱巴着脸的小厮,他也停下步子,望了一眼沈清月,笑得莫名其妙,语气轻佻地道:“这不是月姐儿么?怎么跑我家来了?” 沈清月秀眉微蹙,低头回话:“惦记外祖家,便过来瞧一瞧,奈何外祖父和舅母忙碌,就过去瞧一瞧外祖母。” 蔡超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咧嘴笑道:“好长时间不见,月姐儿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不来看你舅舅?” 沈清月心里有些恼,她压着脾气道:“不是不见舅舅,只是听说舅舅忙碌,上次来了不得见,这回舅母又说不得空,料想舅舅也肯定脱不开身。” 蔡超圣身后的小厮催促了他一句,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也不好跟沈清月多说话,只上下打量了她的身段一眼,笑了笑,道:“这回是忙,下次月姐儿再来,着人去禀了我的院里,少不得要跟舅舅舅母吃一顿饭才是。” 沈清月谢过蔡超圣,赶紧就走了,她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小厮“哎哟”了一声,一回头,蔡超圣不知道怎么发起脾气来,将小厮踹到了墙上,又在他心窝子上踩了一脚。 沈清月没有多看,很快就去了许氏的院子里。 许氏病了,正在房里养病。 沈清月进去看许氏的时候,许氏靠坐在床框上,屋子里冷冷冰冰,炭火也没有烧。 许氏还和以前一样,穿着蓝色的袍子,头发梳的很简单,一根木簪子挽着,手里有气无力地拨弄着一串佛珠,。 沈清月走过去请安,命人将东西放下,许氏叫她坐了,她就坐在床边,问道:“外祖母,怎么不烧炭?” 许氏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在发白,轻咳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还好,也不多冷。” 沈清月捂了一下许氏的手,冷的不得了。 许氏虚弱的厉害,每呼吸一口气,都很累的样子,倒也没把手抽回来,只道:“真的还好……你怎么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这回许氏难得没有赶走沈清月。 沈清月也不磨叽,她道:“父亲将母亲的遗物给了我,我找到了一张保胎的药方子,觉着有些不对劲,就想问一问您。” 许氏眉毛抬了抬,凝视着沈清月,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子,才虚弱地道:“拿来我瞧瞧。 分卷阅读163 ” 沈清月微喜,将药方子拿给许氏看,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没想到许氏真的肯对她开口。 许氏接了花笺,只略扫了上面字,眼眶就红了,她苍白的脸上,眼睛一红,颜色的对比就分外明显,她无声地落着泪,道:“是小巧的字。” 小巧,是蔡氏的小字。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是母亲的字,可我不知道,一张药方子,为何母亲要用这样精致的花笺亲手誊写。” 许氏双手似有点儿颤抖,她又是很久不说话,眼眶越来越红,沈清月就静静地等,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她才气若游丝道:“她没出阁前有个关系很好的姐妹,住沈家的隔壁,两个人一块儿长大的,胡夫人跟着祖父母一起学过医术,这方子,应该是她开的,若是小巧亲手誊写的,那必然是和她有关系,只有对她,小巧才会这样仔细。” 沈清月问道:“那位夫人可还在京城?” 许氏点点头,道:“在的,她嫁的很近,离蔡家不远。” 她又将胡夫人夫家的位置告诉了沈清月。 沈清月见许氏看着方子依依不舍,就道:“外祖母,这张方子我用完了,就送给您。” 许氏轻缓地点了几下头,随后又摇摇头,道:“罢了,不要了。” 将死之人,带着这些又有什么用。 许氏将方子还给了沈清月,问她:“这是什么方子?这方子有什么不对的?” 沈清月答她:“这是保胎方子,药用的不好。” 许氏惊诧地瞪了瞪眼,怔然片刻才道:“哦。” 沈清月打发了自己的丫鬟出去,许氏的房里的下人也乖乖出去了,她直视着许氏,问道:“外祖母,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许氏一双泪眼看着沈清月,侧开脸,道:“我没有话说,你走。” 沈清月习惯了许氏这样的态度,她也没有生气,只是温声道:“您好好保重身体,若是您想,我得空就来看看您。” 许氏拒绝了。 沈清月沉默了一会儿,道:“方才我碰见舅舅了,舅舅叫我以后常来,说要留我用饭。” 许氏很快就扭过头,急切道:“不要来!月姐儿,你以后都不要来了!他一个庶出的,算你什么舅舅!” 沈清月压了一下下巴,安抚道:“您放心,我知道了。” 许氏眼神空洞地点了点头。 沈清月走后,留下了补品和十两银子。 许氏没有推拒,她看着银子,又流着泪从枕头下拿出远嫁的大女儿寄回来的信,信里说,她最小的外孙子都要娶妻了。 可惜了她行将就木,不能亲眼看见。 许氏攥紧了信,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清月离开的方向。 沈清月从许氏院子里离开之后,快速出了蔡家,坐马车去了胡夫人家中。 她只是报了沈家的名字,胡夫人就答应了见她,十分顺利。 胡夫人是个面容很和善的女人,温温柔柔的,和方氏有些像。 沈清月进了胡夫人的院子,屋子里只留着一个奉茶的丫鬟,她见了礼,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胡夫人就一直笑着,不住地打量她,拉着她的手高兴地道:“月姐儿都长这么大了?” 胡夫人也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就打发了丫鬟问沈清月:“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沈清月带着些羞愧道:“鲁莽上门,是晚辈思虑不周了,的确有事相问。” 胡夫人只是一笑,道:“你说。” 沈清月拿出方子,道:“这张方子,可是您开的?” 胡夫人接了方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脸上笑容淡了,道:“是我开的,你从哪里来的?” “父亲将母亲的嫁妆给了我,这方子就在其中,还有一些其他花笺上写了诗,不过写得不大明确,我就没拿来。” 胡夫人唇边带着一抹苦涩的笑,道:“那些东西是我年轻的时候,和你母亲写着玩的。”她抬眼瞧着沈清月,道:“你是想问,这方子是给谁吃的是吗?” 沈清月一惊,“您知道?” 胡夫人有些感慨道:“没想到你这样聪明,真像你母亲,一点点不对劲都能感觉得到。这方子不是你母亲吃的。” “不是?” 胡夫人正色道:“你还没出阁,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可都过了十几年,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告诉你也无妨,这方子是开给你母亲的丫鬟吃的。当时那丫头年纪还不到放出府的时候,就有了身孕,你母亲不忍心处置她,那丫头又舍不得孩子,你母亲就托我开了方子,许是你母亲怕我字迹外传,又或是方子不小心又撕坏了,她才重誊一份,你母亲总是很珍重我的东西。” 她又道:“你母亲出嫁之初还跟我走的近,后来的两三年就不怎么跟我来往了,我自己家中繁忙,你母亲又是个性子很闷的人,我找她两次,她不搭理,我知道她有事不肯跟我说,就没怎么跟她来往了。这丫头怀孕你母亲托 分卷阅读164 我开方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母亲怀了你,替你母亲高兴呢,谁知道我给她把了脉,不见喜脉,才知道是丫鬟的。” 沈清月不想说父母亲的事,但她心里清楚,蔡氏当时不和胡夫人来往,应该是和沈世兴的感情不大好了,所以只想把不高兴的事闷在心里,不想说给好友听。 胡夫人想起十几年前的事,话就多了,她继续道:“你母亲一直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小时候秋天下雨,鸟儿落地上半死不活,她还要去救。要是换了别的主子,早该处置了丫鬟。” 沈清月已然恍然大悟,事情是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复又问道:“夫人,这么说来,那丫鬟的孩子是和外人的?您可知道那丫鬟的孩子是谁的?” 胡夫人愣了一下,道:“……这个我倒是不大清楚,你母亲既要瞒着人给丫鬟开保胎方子,应该是外人的。” 沈清月又眉头锁起,丫鬟的孩子,是外人的,还是沈世兴的? 第83章 沈清月觉得,丫鬟的孩子肯定是外人的。 丫鬟的孩子若是沈世兴的,按照规矩来,抬了妾就是了,蔡氏五年不孕,给沈世兴抬一个丫鬟为妾,合情合理,何况丫鬟还怀有身孕,更应该抬做姨娘。 若沈清月是丫鬟的孩子,了不得就是个庶出女。要是蔡氏想养丫鬟的孩子,光明正大记在她名下做嫡女就是,将来打发了丫鬟去庄子上,一样可以当自己的亲生孩子养,不至于扯上干净不干净的事。 她不是那丫鬟的孩子,她是蔡氏和沈世兴亲生的孩子。 沈清月又问了胡夫人那丫鬟的的去向和名字。 丫鬟叫红儿,胡夫人只知道蔡氏也将红儿带去了庄子上,别的再不知道了。 沈清月略坐了一会子就说要走。 胡夫人却瞧着她的手,道:“我见你进了我的屋子,双手还是有些冻白,你不是足月生的,是不是弱症没有养好?不如让我给你把脉瞧一瞧。” 屋子里温暖如春,沈清月的手早该热乎了。 沈清月没有推拒,她伸出手臂,胡夫人垫了帕子在小炕桌上,摸一摸她冰冷的手,才替她把脉。 胡夫人下手有些重,把过沈清月双手的脉搏,才缓缓道:“你身量虽似你父亲高挑,瞧着结实,但你的脉象轻按摸不出来,重按才得,脏腑虚弱,阳虚气陷,气色倒是还好,以后还是要好好保养,姑娘家的体寒容易生出许多病症来。” 沈清月盈盈一拜,谢了胡夫人。 胡夫人叫她稍等,道:“我给你开一剂方子,你叫丫鬟替你抓了药,日常吃些,养个三月半年,必然要强上一些。” 沈清月又是恳切地谢了胡夫人。 胡夫人一面写方子,一面问她:“有些药不便买,再则也不知道你在家中熬药方不方便?” 她问的委婉,沈清月却是听出来了,胡夫人是关心她买不买得起药,是否使唤得动家里的下人,便道:“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父亲已经给了我,我院子里有小厨房,还有一个行事精细的妈妈,方便的。” 胡夫人欣慰一笑,沈家大夫人昧侄女、儿媳妇嫁妆的事,她多少也听了几耳朵,眼下听沈清月说过的很好,心里也就宽慰了,开的方子用都是好药,还仔细地告诉她,去哪里买药会便宜一些,其中就说了济世堂。 沈清月接了药方子,又是谢胡夫人。 胡夫人要送沈清月走的时候,还是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月姐儿,你年纪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多保养身体,遇事不要多想,这样才睡的好。”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点一点头,眼眶微红,道:“晚辈明白了。” 她的确心思重了些,有时夜里难眠,胡夫人大概给她把脉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却犹豫到现在才说。 胡夫人微微一笑,叫人送了沈清月出去。 沈清月带着方子,抓了药,和丫鬟一起回了沈家,她进二门的时候,王妈妈正急匆匆地往柳氏院子里去。 柳氏的病一直未好。 她最后放出去的一笔印子钱有七成打了水漂,沈世昌和柳氏两个夫妻关系僵得不得了,只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给她应付,便没再管了,这一千五百两,正好是柳氏当日替他谋得官位的银子。 柳氏还不上大儿媳妇的嫁妆钱,大太太和沈大夫妻两个近来也平静。 大太太不是会疯闹的人,偏偏她很柔婉,从不逼迫沈大什么,只是无意之间叫他看见一些她的难处,比如常戴的手镯拿去当了,又停了日常补血气的药,来月事时肚子痛了就强忍着不说。 沈大倒是很吃这一套,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埋怨柳氏的,脸上不免显出来两分,柳氏又是个精明要强的人,一眼就瞧出来,硬要与沈大掰扯两句,母子二人也是闹了一场。 柳氏只好请外援,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娘家和外嫁的女儿。柳氏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还在世,但家里是她哥嫂当家,这便隔了一层,她的女儿沈清宁到底是别人的媳 分卷阅读165 妇,因为高嫁,本已是举步维艰,哪里还有余地去帮母亲。 大房还有几个姨娘,其中有两个姨娘生了庶子,个个都不是安分人。 丈夫和儿子的冷淡,以及房里其他琐事,让柳氏的病越来越严重。 今儿柳氏还在家里养病,王妈妈去过沈清宁夫家,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传信。 沈清宁和王妈妈说了一件要紧事,她说沈世昌似乎在跟外人打听适合做继室的待嫁姑娘,沈家没有要娶继室的爷们儿,她很担心可能是沈世昌要休了柳氏,叫柳氏早早提防着,拿个主意。 王妈妈携一百两银子回了柳氏院子里,顺便把这话传给了柳氏。 柳氏捧着一百两银子直哭,想她往日穿金戴银,日日吃燕窝如饮水,如今竟只有亲生女儿接济一百两银子这么凄惨,她内心焦灼悲痛,伏在床上哭了一场,还有些咳血,哭过了才有气无力地道:“我有银子时,便将我看做神仙菩萨,我没了银子,个个都对我落井下石,不就是银子吗!我往日能有,往后也能有!” 王妈妈又是苦口婆心劝道:“夫人啊,您也就只差大太太不到两千两银子了,咱们想法子还了就是,何苦再要强来!” 柳氏哪里肯,她攥着一百两银子,道:“我还没死沈世昌就想着娶继室,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只等我死了,我才会给后来人腾地方,我只活一日,他就别想休我!” 王妈妈眼见劝是劝不住了,忙给柳氏盖上被子。 柳氏推开她的手,从被子里坐起来,自顾穿好了衣裳,道:“沈清月若是如数拿回她的嫁妆我就不计较,她想从我手里抠银子走,也要她有能力焐热!且去,按我说的给妍姐儿的丫头递话。蔡氏在世的时候,她的丫鬟可是怀了身孕,她没声张,可她的丫鬟经常偷着出去抓药,我全都知道的……” 王妈妈再是不情愿,到底忤不得柳氏,只好听了她的话去了,只是她们现在手上无权无势,处境艰难,又没有银子,行事少不得要万分小心,遂此事一日并不得成。 二人谋划间,沈清月已经回了雁归轩。 雁归轩里,罗妈妈正在看丫鬟们扫雪,沈清月才跨过门回来,她连忙上前去迎,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进屋,边走就便笑着问:“清早姑娘去哪里了?” 罗妈妈哈出一口白雾,沈清月容色淡淡道:“我外祖母病了,过去看看她老人家,路上惦记着手脚冷,就去看了看大夫。” 沈清月绝口不提去胡夫人家里的事,罗妈妈对她虽很好,可这件事,不叫罗妈妈知道的好。春叶低着头,提着药跟进屋去,抿了抿唇。 罗妈妈着急地问沈清月:“姑娘身子可有大碍?” 沈清月道:“没有大碍,就是说我气血虚,只是叫吃些药,我已经让春叶抓了药回来,打今儿就让小厨房的人给我煎药吃。” 罗妈妈这才放了心,道:“没有大病就好。” 沈清月解下羽缎递给奉茶来的夏藤,一面儿坐下来,一面儿问罗妈妈:“铺子里进项如何,到明年二月间,能有多少现银?” 罗妈妈道:“账本还没送过来呢。这就快到明年二月了,姑娘急着要银子吗?” 沈清月倩然一笑,道:“不是急着要,只是想做一笔生意。” 罗妈妈问她:“什么生意?” 沈清月不说,只道:“明年到了再跟您说,银子越多越好。不急,有就有,没有多的也无妨。” 罗妈妈听说不急,也就没再问了。 沈清月将院子交给了罗妈妈,又去了万勤轩,她想知道,蔡氏叫红儿的那个丫头去哪里了。 沈世兴又在看画,沈清月一来,他快速地卷起了画,放在大肚缸里,发颤的双手也放到身后,道:“月姐儿来了?” 沈清月笑一笑,进去道:“父亲。” 沈世兴走到书桌外,喊她坐。 沈清月坐下与他说话,道:“女儿院子里平日派人去看库房,使唤的丫头少了,想再要两个小丫头。” 沈世兴道:“那就再从家里再挑两个去。” 沈清月道:“这事我与二伯母说过了,家生子里没有合适的,从别处要更不好,外边买的倒不是很放心,不知道有没有从前在沈家当过差的下人生的丫鬟?” 沈世兴道:“庄子上可能有,什么时候叫罗妈妈替你去挑一个。” 年纪大的丫鬟,很多都会打发到庄子上配人。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道:“母亲从前的丫鬟倒是都不在府里了,不知道庄子上有没有从前服侍过母亲的人?我听说母亲从前很看重一个叫红儿的丫头。” 沈世兴一时不防备,就道:“红儿生的是儿子。” 他倒是清楚的很。 沈清月瞧着沈世兴,蹙了蹙眉,有些失望道:“哦,儿子啊。” 看沈世兴的反应,红儿生的孩子肯定不是他的了,生了儿子,沈家更要留下。 红儿的孩子能顺利生下,说明她肯定不是在沈家生下的,沈清月猜想,蔡氏要 分卷阅读166 去庄子上养胎,会不会就是为了红儿。 如果是这样,蔡氏对红儿也是真的很宽和了。 红儿也很幸运,她显怀的时候,蔡氏也怀了孩子,便没有惹人注意,倒是白捡了两条命。 沈清月还有点儿奇怪的是,时隔这么久,沈世兴竟然还记得红儿生了儿子这件事,是不是说明,沈世兴也知道这件事。 这倒也附和沈世兴的性格,他一贯耳根子软,蔡氏劝两句,他可能也生了同情之心,便放了红儿一马。 沈世兴脸色略僵,有些不大自在,问道:“红儿的事,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沈清月脑袋微侧,道:“我学着管家的时候,听家里年纪大的妈妈略提了一嘴。” 沈世兴“哦”了一声,没再问了。 沈清月心里已经计划着去庄子上了,不管红儿现在还在不在庄子上,好歹她待过庄子,沈家的下人可以打发,庄子上佃农百户,却不好打发,总能问出她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 吴鸿飞相关的情节都修了,女主当时留了一手,即使顾淮不帮她,她也有办法打脸吴鸿飞。吴鸿飞在那个事件里面五脏出血,断了肋骨。 第84章 接近年关,沈家人要去庙里祈福,方氏要照顾家里,柳氏又病了,祈福的事就交给了大太太。 天气太冷,外边下了很厚的雪,沈家几个姑娘都很怕冷,多不愿去,沈清舟也是。 去祈福的时候,马车要在沈家的庄子上停留歇息,沈清月便叫丫鬟收拾了东西,跟着大太太和二太太一起出门祈福。 三个人领着十来个丫鬟婆子,一共坐了三辆马车。 因沈家最近不大太平,大太太和二太太分属两房,也不大敢说话,生怕各自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惹得对方多想。沈清月也不是个话多的,一路上,她们这辆马车里安静的很,倒是前后两辆丫鬟婆子们坐的马车,隐隐有说话声传出来。 沈家马车天一亮就出发了,半上午就到了沈家的庄子。车夫停了马车,丫鬟婆子们下车各自服侍自家主子,大太太和二太太先后下车,沈清月在最后边,披着羽缎,扶着春叶和夏藤的手下去。 一行人进了庄子上的别院歇下,丫鬟婆子和车夫也们略加修整,庄头听说沈家的主子来了,麻溜地赶了过来。 沈清月同两位嫂嫂说她想去出去看一看,她的两个丫鬟跟在后边,庄子上又都是沈家的佃农,两个太太并没有阻拦她。 二太太多叮嘱了一句:“外边冷的很,冬天就是雪和山好看,也不像春夏那样生机勃勃,瞧一瞧就回来。” 沈清月点一点头,裹紧了羽缎出了门。她刚出院子,正好瞧见了穿蓝色细布袄子的庄头。 庄头不认得她,但见沈清月穿着碧青暗纹中袄,裙摆浮动之间,流光溢彩,身上披着织得细密的羽缎,身后又有两个丫鬟,便拱了拱手,行了个礼。 春叶等庄头说完了话,才向他道:“这是我家二姑娘。” 庄头是不知道沈家姑娘家如何排的行,只笑着道了一声“二姑娘好”。 沈清月有跟他说话的意思,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庄子上可有年纪不大不小的合适丫头?” 庄头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沈家从前也有主子到庄子上来挑丫头,庄子上的佃户都知道沈家富足,排面大,极想将丫头送去沈家,他也可以从中捞些好处,便跟上了沈清月的脚步,道:“有,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要聪明伶俐的,还是乖巧懂事的?” 沈清月慢慢地领着庄头走到了院子外边,道:“哪一种都无妨,最要紧的是忠诚。” 庄头一脸笑意,道:“您说的是。” 沈清月继续引着他往外去,语气平淡地道:“我记得从前沈家好像打发了个叫红儿的丫鬟到庄子上,她原先好像很不错,她现在可在庄子上?可有女儿?” 庄头回忆了一下,才道:“在的,不过她没有女儿,她小姑子家里好像有个七八岁的丫头,二姑娘若中意,小的这就提了丫头过来见您?” 沈清月还没回答,二太太的丫鬟就出来喊了,叫她回去,她远远地朝那丫鬟示意了一下,便同庄头道:“你先去见一见太太们。” 庄头应了一声立刻去了,沈清月和丫鬟慢慢地往回走,二太太的丫鬟也扭头回了院子。 沈清月再进院子的时候,是两个丫鬟扶着进去的。 二太太和大太太连忙起身迎过去问她:“月姐儿这是怎么了?” 沈清月皱着小脸坐下,道:“不慎扭了脚,大嫂二嫂,你们去祈福,我在这里歇着先,等你们回来了再一道回去。” 两位太太自然就同意了,二太太还要留一个婆子照顾她,沈清月摇头婉拒道:“冰天雪地的,我在庄子上有什么要紧,二嫂你才要仔细了,不必留人给我。” 二太太也没有强留人,她们喝完了一杯茶,见了庄头,沈家的下人们也都休息好了,便一道坐了马车往寺庙里去。 分卷阅读167 /> 沈清月“扭了脚”,庄头也不敢走,还在外边候着,她略坐了一会儿,便叫了丫鬟请庄头进来说话。 她道:“我也不方便动了,索性你先去叫了丫头过来让我瞧瞧,顺便把她舅母也叫来。” 庄头也没多问,拱手就去了。 没多久红儿就带着小丫头来了,红儿一听说是二姑娘要见她,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进门,脸色就有些苍白,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沈清月一眼就看出了些端倪。 红儿带着小丫头要给沈清月磕头,沈清月拦道:“你曾是我母亲的丫鬟,倒不必行这样的礼。” 沈清月又扫了一眼小丫头,皮肤微黄,但是眼睛黑白分明,清明有神,微微鼓着脸颊,十分乖巧,便同两个丫鬟道:“这个丫头不错,你们带收拾一下。” 春叶和夏藤都知道沈清月故意支开她们,便乖乖牵着小丫头去了。 沈清月坐在椅子上,很随和地同红儿道:“坐。” 红儿也是不到四十岁,但因为多劳作,相貌和官太太们自是不能比的,她穿着袄子和裤子,一直低着头,嘴唇轻颤,局促不安地坐下,双手握在膝盖上,道:“谢谢姑娘。” 沈清月又问她:“改名字没有?” 红儿摇头,道:“没有,还叫红儿。” 沈清月“哦”了一声,带着笑色道:“你别紧张,我只叫你过来说几句话。” 红儿进来半天了,渐渐放松了一些,敢抬头看一眼沈清月,应了一声。 沈清月缓缓道:“服侍我过母亲的人都不在了,从前有个哑巴妈妈,在我八岁的时候也去世了,我听说还有你在庄子上,很是高兴,所以叫你来说一说话。” 红儿脸色自然了一些,道:“服侍三夫人,是奴婢的福气。” 沈清月“嗯”了一声,道:“母亲去世,父亲续了弦,府里便没有多少人提过我母亲的事,我听得也少,眼看要到及笄的年纪的,倒越发惦记我未曾见过面的母亲,就劳你给我讲一讲母亲的事。” 红儿眼珠子一转,紧张地开了口,许是那些事记忆深刻,她慢慢放松了警惕,都快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沈清月托腮听着,红儿说的和胡夫人还有沈世兴说的都一样,她母亲蔡氏真的是一个很内敛的人,什么事都不喜欢说出口,高不高兴都不怎么显在脸上,人很柔婉,待人很宽和。 红儿只说到蔡氏嫁进沈家三年左右的时候,就打住了,她的表情也透出淡淡的哀伤。 沈清月倒是没顾忌,她问道:“你贴身服侍我母亲,可知道我父母亲当时为何闹矛盾?” 红儿很愣了一会子,才低声答道:“奴婢不知道,夫人从来不说,不过奴婢猜测,应该是因为老爷出去读书,不怎么归家的缘故。” 沈清月顺口问了一句:“我父亲当时在哪里读书?” “保定府。”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这么远?那岂不是很不方便回家。” 红儿点着头,道:“是啊,老爷出了年,就去保定读书了,我记得当时老爷走得很急忙,夫人后来的几天出门回了娘家一趟,之后就再也不出门了,奴婢那时候才发现,夫人好像开始不大高兴了。” “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不知道。” “我母亲回娘家见了谁?” 红儿道:“记不大清了,奴婢只记得那天蔡家好像还来了客人。” 这就很难查了。 沈清月又问她:“我母亲来庄子上住,可是因为你的缘故?” 红儿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沈清月,脸色发白,她当年做错了事,蔡氏替她掩盖了下来,但沈家的人若真要追究,她一家子都是这庄子上的佃户,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她也不知道这位二姑娘到底是什么脾性! 她期期艾艾道:“奴、奴……” 沈清月安抚她道:“你不必惊慌,我母亲既放了你,我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红儿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多谢二姑娘。” 沈清月微眯了眼,淡声道:“我要问什么,你肯定知道,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红儿的双手将膝盖抓的更紧,手指隐隐泛白,她道:“姑娘是想知道夫人到庄子上养胎的事么……这个沈家很多下人都知道。”她说着,眼眶就开始红了:“当时夫人身体不适,一直在吃药,后来奴婢怀了孩子,因为胎儿不稳,经常偷偷出去抓药吃,夫人发现了,奴婢就求她,夫人心软,就偷偷找人替奴婢开了更好的保胎方子,抓了药,为了奴婢到庄子上来了。夫人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都记得。” 沈清月静静地听着。 红儿继续躲着沈清月的视线道:“五月的时候,老爷来了庄子上,六月就发现怀了您,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好,来回折腾唯恐小产,便留在了庄子上养胎。” “当时你是在庄子上伺候我母亲,还是嫁了人?” 红儿有些难堪道:“奴婢肚子瞒不住了,夫 分卷阅读168 人将奴婢嫁给了奴婢现在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亲。” “我母亲身边还有谁伺候?” “夫人当时打发了奴婢之后,其他丫鬟也都有了心思,那时候夫人还没发现怀有身孕,就陆陆续续将人打发了,就只剩下您认识的那个哑巴妈妈何妈妈。” 何妈妈是蔡氏的乳母,值得信任,所以沈世兴留了她照顾蔡氏。 沈清月有些恼,声音也冷了两分,道:“后来呢?沈家可送了人来伺候?” “没有,是夫人自己的主意,她说嫌人多了闹不过。而且庄子上有人使唤的,奴婢偶尔也会来这边看一看夫人,给夫人送一些对孕妇好的农家吃食。” 沈清月目光定住,道:“你说的倒是一丝不漏,十几年过去,你竟记得一清二楚。” 红儿瞪了瞪眼,双手捏起拳头,僵着脊背道:“那是奴婢怀孩子的时候,自然记得清楚。哪有母亲会不记得自己孩子出生的那一年。” 沈清月望着她,眼尾一抬,缓声道:“哑巴妈妈临死前,跟我示意了一件事,我本不信,却一直放心不下,辗转多次,才找到你这里,你最好不要骗我……” 红儿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她仰着煞白的脸,眼泪直流。 第85章 蔡氏住庄子上的时候,身边只有哑巴妈妈近身伺候,红儿只是偶尔过来照看一二。 沈家能让红儿嫁人生子,必然是以为红儿不知道当年之事的。 但红儿一见冷淡而有威严的沈清月,加之心虚,便漏了端倪。 沈清月假借哑巴妈妈之名,终于还是压垮了红儿。 红儿的恐惧瞬间释放,她四肢发软,跪在沈清月脚边,道:“夫人她……她的确没有怀孕!” 沈清月瞳孔一缩,浑身都僵住了,却很快就恢复如常。一直以来,她抱着不轻易亵渎生母的心态,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乍然听红儿道出真相,心中还是震惊的。 她淡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红儿沉默了一会子,待平静下来后,抹掉眼泪,道:“那时奴婢大着肚子,偶尔还来看夫人,夫人总是问我一些和孩子相关的事……我起初以为夫人没有经验,所以只是好奇,后来却发现,夫人不是没有经验,好似从来没经历过,有些怀了孕就该知道的事,她却丝毫不知。” 沈清月问道:“哑巴妈妈会教我母亲如何掩藏,怎么会叫你看出来?” 哑巴妈妈自己生育过,只不过后来没了孩子父亲,就去了蔡家奶蔡氏,后来蔡氏去世了,她便继续照顾沈清月,直到去世。 红儿吸了吸鼻子,道:“姑娘年轻不知道,真怀孕和假怀孕的人是不同的,若远远地看着倒还瞧不出来,可奴婢近身看过夫人几次,便看的出来夫人不是真孕。怀孕一般都会发胖,夫人却越来越瘦,肚子却不小。” 沈清月前世也是不孕,她是没有经验,“怀孕的时候瞒得过去,生产的时候呢?” 红儿道:“夫人‘生产’的时候,奴婢也临了盆,当时如何奴婢不知道,奴婢出月子再去看夫人的时候,只是听说何妈妈说夫人是夜里生的孩子,没来得及找稳婆,孩子就顺利‘产下’,何妈妈给剪了脐带。” “我父亲可在?” 红儿知道沈清月要问什么,便道:“老爷在的,夫人‘怀孕’的时候,老爷偶尔会来,夫人‘生产’到坐月子,老爷也经常在。” 就是说,这事沈世兴是知情的,且参与其中。他当时也怕露马脚,很多事恐怕是参照红儿怀孕的症状来应付外人,难怪他记得红儿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 如此说来,这主意多半是沈世兴出的,若蔡氏真要瞒着沈家人抱孩子巩固地位,也该是抱个男孩子,而不是抱一个姑娘。 原因只有一个,这个孩子是沈世兴和别人的,却不能光明正大记在他名下,只能借蔡氏之名,才能堂堂正正地养在沈家。 沈清月有些恍惚,蔡氏和沈世兴成亲五年不孕,后来“怀孕”之后就撒手人寰,算起来,不过和她前世的年纪差不多。 她有些能够体谅蔡氏的苦楚,蔡氏再善良,也肯定会怨枕边人。 沈清月不解的是,蔡氏如何会大度到容得下丈夫和别人的孩子,甚至还给她一个敞亮的身份,让她得以干干净净地活在世上,享受她的孩子本该享受的一切。 蔡氏得什么病去世的,沈清月不清楚,但她觉得,和沈世兴肯定脱不掉关系,又或许,蔡氏就是郁郁而终的,而她的出生,最终压垮了蔡氏。 对这个给了她身份的女人,沈清月没有办法藏住愧疚和感激。 沈清月嗓音有些哑,她问道:“我……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现怀孕,又是什么时候打发了下人的?” 红儿想了想,就道:“五月老爷来过一次庄子上,和夫人好像吵了架,夫人情绪愈发不好,六月夫人就打发了下人,大概将近七月就说怀有身孕了。” 沈清月猜测,蔡氏大概是早就知道沈世兴和外面的 分卷阅读169 女子有了什么,所以躲到了庄子上来,五月沈世兴来找她,恐怕不止是看她那么简单,夫妻两个这样的性格,若非发生了很重要的事,轻易不会吵架,也许沈世兴就是那时候告诉蔡氏,他在外面读书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 沈清月不知道当年的事,只能尽量站在蔡氏的角度上去猜想。 蔡氏从直到实情之后和沈世兴发生吵架,到她打发下人并对外宣称怀孕,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她就同意了将丈夫和别人的孩子记在名下,并且付诸行动。 她的退让,大概也与她的出身有关系。 蔡氏的娘家没有嫡亲的哥哥支应,亲姐姐远嫁,亲生母亲斗不过姨娘,除了忍让,她还能以什么法子去抵抗呢? 但,蔡氏也是真的心地善良,她替沈清月考虑的很是周全,这么些年了,若非沈清月这一世整理蔡氏旧物,从一张药方子上发现不对劲,大概还会和前世一样稀里糊涂地活下去。 沈清月的心情越发复杂,她的胸口酸涩微胀,眼眶也在泛红,何妈妈是蔡氏的乳母,必定视蔡氏如亲生女儿。何妈妈在照顾她的时候,从未发过脾气,眼神一直都是温柔的,可见蔡氏临死前,对她是没有怨恨的,否则何妈妈爱屋及乌,怎么会对她那么好呢? “何妈妈以前不是哑巴?”沈清月问。 红儿点了点头,道:“不是,何妈妈会说话的,只是不识,听说是从庄子上回去之后就成哑巴了。” 沈清月有些哽咽,在沈家人眼里,何妈妈是少有的知情人之一,当时肯定也是蔡氏力保,才留下了她的性命,只毒哑了她。 蔡氏亲眼看着自己的乳母成了哑巴,心中伤痛肯定又添一分。 沈清月默然良久,才平了心绪,问道:“此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红儿忙不迭点头,道:“奴婢发现之后没有对任何人说!” 她哪里敢说! 何妈妈好端端成了哑巴,若沈家人知道她也之情,必然不止是毒哑她那么简单,若非沈清月诈她,她今日也不敢透露实情。 沈清月神色冷淡,道:“此事你就烂在肚子里,你小姑子的丫头我带走了,我听说你还有个小儿子……” 红儿急了,磕头求沈清月。 沈清月放缓了声音道:“你能忍十几年,多余的重话我不说了,收拾收拾,走。” 红儿爬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拍干净衣裳,略做整理,便出了门去。 春叶和夏藤领着小丫头过来。 小丫头五官还算端正,梳着双丫髻,人也精神了许多。 沈清月拿了银子给春叶,让她去给庄头打招呼,她要领这个丫头回去。 春叶很快就去办了,跟着庄头去红儿小姑子家里签了卖身契。 沈清月给丫头新娶了个名字叫良儿。 中午,沈清月用过粗茶淡饭,略眯了一会儿,下午在外边走了两圈,两位太太就回来了。 二太太见沈清月的脚好了,自是大喜,一道回去的时候,她还说:“可惜了你没去,不过我替你捐了香油钱,也替你求了菩萨,明年你及笄的时候,肯定会前程似锦。” 她说的很委婉,二太太就是在替沈清月求好姻缘呢。 沈清月微微一笑,谢了二太太。 回城路远,两位太太从庄子上离开后就没歇过,当下都靠在车壁上浅浅睡了。 沈清月有时看着她们两个,有时想她的身世。她的另一份嫁妆,肯定不是蔡家给的,而是她生母家给的。她生母家出手这样阔绰,想必当时就不是什么简单人家,那样人家的姑娘,肯定不会给沈世兴做妾。 沈世兴与良家女子无媒苟合,又有了孩子,难怪周学谦的母亲说她出身不干净,如此看来,还真是不干净,又甚至还有更深的内情,所以气死了老太爷。 老夫人不喜欢她,倒是人之常情。 蔡家人未必知道她生母的身份,但肯定也是知情的,否则蔡家人不会对她那么冷淡,而蔡家人能隐而不说,当年沈家一定花了大力气息事宁人。 车外寒风呼啸,偶尔掀起车帘,袭进一缕冰冷的风,吹得人脖颈发凉,沈清月木着脸,目光有些呆滞……她到底是和沈世兴和谁的孩子?和胡掌柜背后的大人,有何关系?她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可还牵挂过她这么一个女儿?他们前世既派了罗妈妈过来照顾她,可曾猜想过,沈家会要她的命。 马车进了城,在沈家角门前停下。 两个太太下了车,沈清月随后跟下去,领着三个丫头回了院子,她带新丫头回家的事,柳氏很快就知道了。 柳氏躺在床上,催问王妈妈:“让你给吴氏递的话,可递了?” 王妈妈替柳氏掖被子,道:“递了,您好好养身子,少操心罢!” 柳氏想在沈清月身世上做文章,便将蔡氏当年五月着丫鬟买保胎药的事传给了吴氏,吴氏是知道沈清月早产两月的事,她很快就根据消息推测出来,蔡氏当年可是早了三个月就 分卷阅读170 开始吃保胎方子!那时候沈世兴还在真定读书,沈清月还说不清是谁的种呢! 吴氏先是震惊,后来是不大信的,这回她谨慎得多,叫信得过的丫鬟去打听柳氏手下的妈妈打听。 柳氏比蔡氏嫁进来的早,她手下有几个人是一直在沈家待着的,蔡氏的事她们不知道,红儿怀了身孕被打发去庄子上,她们略知道一些,便传了些模棱两可的话给吴氏。 吴氏只抓住了一件要紧事——蔡氏的确在沈家的时候,就让丫鬟出去抓保胎药了,就这一点,足以说明蔡氏在沈世兴不在的时候有了身孕。 蔡氏若没怀孕,保胎药难道是抓给猪吃的?! 第86章 吴氏知道蔡氏的丫鬟抓保胎药的事之后,料想当年贴身伺候蔡氏的人肯定知道实情,她想拿到证据,便着人去打听从前伺候蔡氏的下人都去了哪里。 这一打听,吴氏愈发听出端倪了,若蔡氏比实际上早孕了两个多月,那她当年去庄子上住的时候,正好是开始显怀的时候,蔡氏要不是怕人瞧出来,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 吴氏还听说,蔡氏后来打发了身边的仆人,只留了个何妈妈照顾,当年那个帮她抓药的丫鬟,也配了人。 何妈妈就是沈清月的身边的哑巴妈妈,她已经死了,其他的人吴氏找不到,却知道还剩下个红儿在庄子上,她便立刻着人去庄子上查问。 红儿一家子在庄子上住了十几年,很好打听,只不过吴氏去的晚了,红儿一家子正好回老家去了,佃的田也暂时央了人帮忙照顾。 吴氏拿不到红儿,却听派出去的人说,庄子上年纪大的妇人说蔡氏当年生孩子古怪着呢,都没找稳婆,就顺产下来了,早产的孩子,能不要稳婆? 除非何妈妈有接生经验! 吴氏就不信这个邪,她虽拿不到红儿,但蔡氏在沈家就开始吃保胎药、蔡氏无缘无故打发了下人、蔡氏生孩子没请稳婆,这几样是有人证的,沈世兴焉能不信?! 她又想起苏老夫人住在沈家的时候,给她的一些暗示,这些难道不都说明了沈清月出身有问题吗?! 沈清妍这些日都伺候在吴氏身边,她倒是长进很快,一边端着给吴氏吃的保胎药,一边道:“娘,要不还是等红儿从老家回来,拿了她拷问,这些毕竟是人说,虽说三个人说辞能证明同一件事,不大会出意外,可万一呢,您再等等罢!” 吴氏失了宠,沈世兴待她冷淡不说,也开始冷落两个孩子,尤其是康哥儿,她很是着急的,眼下听沈清妍这么一劝,的确冷静了很多,就道:“你说的有道理……” 她话还没说完,丫鬟秋草急急忙忙送了一封信进来,是东昌府吴家送来的家书。 秋草是将信藏在怀里带进来的,她神色慌张地道:“夫人,这信是奴婢出去给您抓药的时候,有人塞给奴婢的,像是东昌府来的人,特意等了奴婢很久,后来匆忙交代下一句话就跑了。” 秋蕊和秋草都是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东昌府的人也认得,极有可能是吴家叫人认了秋草的画像,奔上京来悄悄传信。 吴氏因为沈家的管制,许久没有同娘家人联系过了,她一听说有信传来,急急忙忙就夺过来看,她迅速地浏览完,险些昏死过去,死死地捏着信,靠在窗框上哭得撕心裂肺。 吴鸿飞果然牵扯进了徇私舞弊的事当中,吴家抄家了,吴家上上下下全部下狱,吴氏的哥哥千辛万苦,托了人送信给吴氏,求她救一救吴家。 吴氏只是不算精明,却不是蠢,她知道抄家意味着什么,莫说沈世兴了,便是沈老太爷在世,也救不了吴家。 兔死狐悲,沈清妍纵是打小没怎么见过外祖家的人,也还是哭了起来,母女两个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吴氏满腔怒火,目眦欲裂,她需要一个人去恨,她捏着拳头道:“都是沈清月!都是她!若非她这个煞星祸根,我与吴家不至于沦落到此等地步,都是她克了我!我要她的命!” 沈清妍现在在家里都不敢抬头与人说话,沈清慧四处去交往应酬,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日还要在沈世兴和老夫人跟前装巧卖乖,她的心里也恨极了,当下也不劝了,愤恨道:“娘,咱们这就去找父亲!” “不,你不要去,我自己去。” 吴氏随意穿了件干净衣裳,叫丫鬟给她梳了个头,捡了两根簪子胡乱簪上,披着羽缎独自就赶去了万勤轩。 万勤轩里,沈世兴瞧着外边儿的雪来了兴致,正挥笔作画,抬头之间,就看见了吴氏莽撞的身影。 沈世兴搁下笔,瞧着吴氏的肚子,走过去严肃地道:“不是叫你不要出来,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你的丫鬟呢?”说完,他就准备叫廊下的丫鬟送吴氏回去。 吴氏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扫了两个丫鬟一眼,就道:“都给我滚远一点。” 沈世兴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吴氏,挥了挥手叫丫鬟都退下,他板着脸问她:“你又想做什么?!你便是不替自己想想,也替你肚子里 分卷阅读171 的孩子想一想!” 吴氏冷笑一声,道:“我只说完一件事就走,老爷用不着赶我。” 沈世兴也至于和吴氏争这一两句话,便甩了甩袖子道:“快说。” 吴氏有些讥讽地看着沈世兴,道:“老爷可知道,月姐儿根本不是早产!蔡氏还在沈家的时候,就开始吃保胎药了,老爷您可真是枉费了一片慈心,白白替奸夫淫妇养了十几年的好女儿!” 沈世兴定在原地不动了,他扭过头,脸色阴沉的骇人,眼神冰冷阴狠,完完全全失了往日温雅,如同屠夫见了砧板上的猪肉,恨不得用砍刀狠狠地剁下去。 吴氏唬了一大跳,她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世兴,她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又底气十足地道:“老爷,妾身说的是真的!此事可是有好几个人证!妾身并非胡言乱语!” 沈世兴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沉沉地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框当”一声,沈世兴和吴氏看向了外边,沈清月不知道何时来了廊下,她手里捧着的汤也落在地上,砸得稀碎,滚烫的鸡汤散发着缭绕的白雾,金黄的汤汁飞溅在她裙子和鞋子上,也不知烫着她没有,她只是一脸恍然不觉疼痛,茫然而迷惘的样子。 沈世兴敛起情绪,快步走过去,握着沈清月的肩膀,温声道:“月姐儿,你别听她胡说,你是爹的孩子,你是爹的女儿,爹明明白白地知道!” 沈清月当然知道自己是沈世兴的女儿,她还知道,沈世兴至少负了蔡氏,至于他如何跟她的生母有了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难堪事了。 一个辜负了自己的发妻的男人,一个冷落了自己女儿十几年的父亲,沈清月没太敢将沈世兴想的太好。 沈清月皱了皱眉,拂开沈世兴的双手,故意漏出一丝委屈,道:“那为何……有人证?” 沈世兴急切地解释:“你别听这毒妇胡诌!没有所谓的人证,爹看着你出生的,你的身形和鼻子很像爹,认不错的。” 的确,沈清月的脸型和眉眼虽不似沈世兴那般看着清秀,但她的鼻子却很像他。 沈清月却反问沈世兴:“所以,祖母是因为误会了什么,才不喜欢女儿的吗?” 沈世兴一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闪躲的眼神里带着羞愧,他动了动嘴角,道:“没有的事,你祖母对你和其他姊妹是一样的,你不要多想。” 吴氏自顾冷哼,挑拨道:“老爷,您何苦自欺欺人!” 沈世兴一转脸,就换了个人似的,剜了吴氏一眼,道:“你给我闭嘴!”他又扭头看向沈清月的衣摆,平和地道:“你别听这些胡话污了耳朵,冰天雪地的,快回去换衣服。” 沈清月眼睛红红的。 沈世兴心口揪得很痛,他摆了摆手,柔声道:“快回去,爹以后再跟你说。” 沈清月礼都没有行就冒雪走了。 沈世兴对着她的背影喊:“把帽子戴上!” 沈清月没有听沈世兴的话,出了万勤轩,缓缓地往雁归轩去。 她听说吴氏来了,便刻意赶了过来,没想到会听到这些话,实实在在、不留余地地印证了,她肯定是沈世兴和别的女子的女儿。 沈世兴当年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抬一个妾,却偏偏要和不能娶进门的女子搅和在一起,既害了蔡氏,也害了她一出生就背负着肮脏的名声。 沈清月为人子女,得一条性命本该是感激的,她纵有怨念,却也不忘沈世兴的养育之恩。 蔡氏又何其无辜,她短暂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别人。 沈清月踩在松软的雪上,寒风刮过脸颊,吹得她耳廓有点发疼,她看着路上的枯枝,模模糊糊勾勒出一张娟秀的侧脸,她就地跪下,拜了三拜,心里默念:我与您虽阴阳两隔,既有前世今生,便期待与您有缘重逢,以报大恩大德。 她起来拍干净手上的雪,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地上凹下去的痕迹,渐渐被霜雪覆盖,不留一点痕迹。 沈清月回去之后都还有些恍惚,她不太敢想自己的生母的事,沈世兴连枕边人都能这般对待,也不知道当初她的生母,是不是也是无辜之人。 难怪沈世兴从前总是冷待她了,只怕是一看到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愧,而她的主动接近,怕是让他高兴得忘了自己做过的错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次日天明的时候,都还在下。 沈清月听人说,雪下了一夜。 她还听丫鬟们都在说,吴氏小产了。 第87章 吴氏小产后,沈世兴去了老夫人那边交代过,就来找沈清月说话。 京城连着几日的鹅毛的大雪,过水的柳絮一样追着赶着往下落,一个晚上没留神,屋檐上就结了又厚又长的冰棱子。 沈世兴系着灰色的狐毛大氅,抄着手到雁归轩的时候,春叶领着丫鬟们拿着长篙打冰棱,他走到廊下,跺了跺脚,抖掉靴子上的雪,问丫鬟:“姑娘在家?” 春叶放下手里的东西,屈 分卷阅读172 膝答道:“姑娘在,在屋子里做绣活,老爷进去。” 天儿冷,人都不乐意出门,也不方便出门,姑娘在家,可能着装不便,于是沈世兴问过了才进去的。 沈世兴进去的时候,沈清月正穿着厚厚的碧青中袄,盘腿坐在垫着三层毛毡的罗汉床上,腿上放着一个暖炉,罗汉床下放着一双濡湿了鞋尖鞋的鞋,鞋边就是一个大铜盆。 沈清月见了沈世兴,连忙要起身,沈世兴抬抬手,连压了几下手掌,道:“慢慢慢,别起来了,就坐着说。” 丫鬟接了沈世兴的大氅,抖掉了雪挂在架子上,递了个手炉给他,便去奉了茶来。 沈世兴与沈清月对坐,他瞥了一眼她的鞋子,先是问她:“月姐儿早上还出去了?” 沈清月放下手里的东西,捡起腿上的手炉,道:“起来和丫鬟们一起扫了雪,封存起来留到春天煮茶。” 沈世兴点了点头,夏藤上了茶,便退去了一旁,他挥挥手,叫丫鬟出去,端着热气腾腾香气缭绕的青花茶杯,道:“你弟弟没保住……” 沈清月淡声道:“女儿听说了。” 沈世兴又道:“她胡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沈清月嘴角微扬,道:“女儿知道。” 她是没有当真,但是院子已经有了些流言蜚语,当年蔡氏去庄子上住,五年不孕,偏偏在庄子上怀孕的事又被不知情的下人们拿出来讨论,这一次的风向似乎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 沈世兴盯着碧绿的茶叶,也没瞧沈清月,就道:“我打算纳两个妾。”说完,他才抬头看着女儿,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不管吴氏再怎么样,爹都不想再娶了,但是康哥儿已经给吴氏教坏了,将来分了家,没有人支应门庭,你也没有个依仗,所以爹想趁着还年轻,纳妾延续香火。” 沈清月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只道:“人可挑选好了?年前过府吗?” 沈世兴有些意外……他印象里,沈清月应该是不大喜欢吴氏和两个弟弟妹妹才对,他猜,女儿许是不想表达出来,便答非所问道:“可惜你都快及笄了,否则待妾侍生了哥儿,你替爹管教管教他们,等你弟弟长大了,肯定就听你的话,待你嫁了人,不管爹在不在,也有人依靠。” 沈清月握紧了手炉,没有一丝丝地触动。 弥补,永远都是此等的手段。 沈世兴弥补她了,那蔡氏呢? 沈清月扯着嘴角笑了笑,道:“谢谢爹替女儿考虑。” 沈世兴神色柔暖了一些,继续道:“以后你有了弟弟,我自己会多照顾,你将来出了嫁,多来娘家走动,弟弟们也会亲厚你的。” 沈清月“嗯”了一声。 沈世兴这才回答了沈清月的问题,道:“人挑好了一个,不过你祖母说不够,让我再选一两个,年前过府。” 沈清月眼眸敛了一下,吴氏这回肯定是再也不可能翻身了,若像沈世兴说的那样,三房以后就是姨娘操持,既然如此,倒不如挑一个听她话的人。 她捧着手炉,试探着问道:“另外的一两个,爹可拿好主意了?” 沈世兴摇摇头,道:“没有。哎,爹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他好像有些习惯了什么事都和沈清月商量,每次都说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妥。 沈清月索性就道:“父亲,既您没有主意,不如我叫罗妈妈替您去挑?” 沈世兴眉毛一抬,忖量了片刻,才道:“……也好。” 罗妈妈挑的,又不是沈清月挑的,也不至于叫人说闲话。 沈世兴略坐了一会子,沈清月没话跟他说,他料想女儿心里还是有些介怀吴氏说的话,便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起身走了,临走前不忘安抚一句:“月姐儿,你别胡思乱想,你肯定是爹的亲生女儿。” 沈清月望着他点头,道:“女儿知道的。” 沈世兴说罢,才挑帘走了,他刚走,罗妈妈正从外边儿回来,她打帘子进屋,双手冻得通红,肩膀上全是雪。 沈清月亲手递了个手炉过去,道:“您怎么也没打伞?” 罗妈妈接了手炉,坐在绣敦上,靠着铜盆烤暖和了身体,才道:“不妨事。早起去见了我家小子,您的铺子经营的很好,比之才入手的时候,翻了几倍了。” 年里办年货的多,沈清月手下几间铺子的生意好做。 沈清月脸上挂着笑,道:“那便好,说起来几个铺子的掌柜我都没见过,过段日子我见一见他们,也顺便给他们封个红包。” 罗妈妈搓搓手,坐上了罗汉床,道:“好。” 沈清月又同罗妈妈提了给沈世兴纳妾的事,她没说让罗妈妈去外面挑,只问罗妈妈有没有什么主意。 罗妈妈道:“院子里只有三个二等以上的丫头,姑娘肯定还要调教一个出来,将来都带走。既老爷要纳妾,就顺便多接两个丫头进来,放一块儿调教,等丫头乖些了,再送给老爷做妾,有过这么一段,丫鬟做了妾,心里也有几分怕, 分卷阅读173 行事总要掂量掂量您乐不乐意。” 妾侍身份低下,便是纳进府,也要尊着沈清月,若再放沈清月院里教一教,就更好掌控。 沈清月觉着这个主意不错,就道:“等我有空,再去庄子上看一看,有没有年纪过了十五的贫家女。” 罗妈妈道:“若要挑妾侍,这个容易,不如去牙婆手里买?” 沈清月摇了头,道:“不好,父亲纳妾,只为延续香火,身子结实才是第一位,牙婆手里的,只怕太弱了些。” 罗妈妈没再建议,只道:“那下次去庄子上,我同姑娘一道去。” 沈清月应了一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上次去庄子上查蔡氏怀孕的事,她怕罗妈妈看出端倪,就没提前告诉罗妈妈。 她放下茶杯,又抱着手炉,直视着罗妈妈,缓声道:“还有一件事,要请罗妈妈帮我查一查。” 罗妈妈道:“姑娘说就是。” 关于出身的事,沈清月一直是避着罗妈妈的,查了这么久,到红儿那就断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罗妈妈和胡掌柜背后的人肯定和她的生母有关系。再查下去,肯定要去真定,也就一定会惊动罗妈妈和胡掌柜背后的大人,她无非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眼下倒不如透露消息,让他们自己来找她。 沈清月睫毛一下下地扇下来,道:“……我要您帮我去查一查,我父亲十五年前,在真定读书的时候,他是借住在友人家里,还是住在学里,如果是住在友人家里,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罗妈妈倒是面色无异,只道:“姑娘可知道老爷在真定哪里读的书?” 沈世兴读书的事不是秘密,沈清月已经打听好了,便说了个具体的位置给罗妈妈。 罗妈妈应下之后,喝了茶暖过身子就出门去了。 沈清月看着罗妈妈利索的背影皱了皱眉头,罗妈妈看样子对此事丝毫不知,看来那位大人只是派了个足以信任,却不知情的人来照顾她。 她没猜错,罗妈妈的确是不知道和沈清月有关的事,她只知道主子叫她来照顾这个姑娘,但当她把这件事告诉胡掌柜的时候,胡掌柜吓坏了,惊了一身的冷汗。 罗妈妈与胡掌柜二人密谈,她锁眉瞧着胡掌柜:“怎么了?” 胡掌柜没解释太多,只道:“没什么,姑娘太聪明了,她有没有试探过你?” 罗妈妈思忖了一会儿,道:“没有,姑娘没探过我的口风,我旧主的事,打我进府之后,就没问过几次。” 胡掌柜抹了把脸,道:“我知道了……姑娘近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姑娘去了什么地方?” 罗妈妈回忆着道:“去过蔡家,去过沈家庄子上,别的就没有了。” 胡掌柜面色严肃道:“我知道了……你先按兵不动,我回去禀了大人再说。” 罗妈妈做了一辈子的下人,她知道什么事不该问,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交代下了,就回了沈家。 胡掌柜抛下铺子里的事,先叫人去舒家传了信,等到天黑的时候,悄悄地赶去了舒家。 他的行动很隐蔽,若是换了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但跟踪他的人偏偏是福临。 福临身上有功夫在,又走过江湖,一般的甩人法子,根本甩不掉他,他跟到天黑,子时之前就回了顾家,给顾淮报信。 他道:“爷,没错儿了,就是舒家。” 顾淮等了好几天了,今儿这个时辰,也还没有就寝,他手上还握着笔,抬眼直直地看着福临,道:“真是舒家……” 他知道沈清月和舒家肯定有关系,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层亲密的关系。 第88章 舒阁老的仕途并不顺利,为官几十载,曾经历过三落三起的波折。 他眼下虽贵为朝中阁老,却只有一个妻子,房中并无妾侍,因为他说妻子周氏与他共过糟糠,不可辜负。 舒阁老见多了家族败于内的例子,舒家还定下了家规,男子非年过四十无子,不得纳妾。 如今,他与周氏膝下仅有一个儿子舒行益,虽夫妻二人子嗣单薄,好在舒行益子嗣福厚,与妻罗氏生育了三子。 舒行益的三个儿子里,有两个成了亲,大儿子膝下有一双儿女,老二的妻子过门不久,也怀上了孩子,独独老三舒良衡,还未成亲。 舒家的子嗣,从“行”字辈的爷们开始,渐渐丰隆起来。 而外人不知道的是,舒阁老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叫舒行洁。 庆元四年,舒阁老被第二次起复的那一年,因没有十分把握在京城里站住脚跟,便没有携妻儿老小全部上京,将妻女留在了真定老家。 庆元五年,舒阁老受同僚排挤,第三次被贬谪,他带着儿子回了真定。 庆元六年,舒行洁病死,丧事简便办过,只有族亲和邻里知道一二。 舒行洁死后,舒阁老很快再次起复,这次的起复,他再未经受过大坎坷,一路高升,直入内阁 分卷阅读174 ,位极人臣。 舒阁老起起落落的这些过程,顾淮都是清楚的,但舒阁老的女儿舒行洁的事,还是福临去真定那边查过了,他才知道的。 更巧合的是,舒行洁回真定的那几年,沈世兴正好去了真定读书,而且他读书的地方,离舒家老宅不远。 沈清月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舒行洁病死的那一年。 胡掌柜又异常的照顾沈清月,他与罗妈妈见过面后,又急急忙忙地派人去给舒家报信。 顾淮近来又听说了些关于沈清月出身不干净的闲话,据说蔡氏怀孕怀的很诡异,五年不孕,偏偏去庄子上就有了沈清月。种种迹象表明,沈清月恐怕是舒行洁的女儿,也就是舒阁老的亲外孙女! 沈家除了二房前途可期,另外三房朽木不可雕,顾淮没想到,沈家还藏着沈清月这样一个金凤凰。 难怪他总觉得沈清月的相貌和聪慧都不似沈家之人,只怕是肖其母舒行洁更多。 顾淮查到这里,也不禁好奇起来,舒阁老的一双儿女,总不会有天壤之别,舒行益是有栋梁之才,舒行洁也该是个婉婉有仪的女子才对,庆元四年,沈世兴都成亲好几年了,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会发生肌肤之亲? 并非顾淮有意偏颇舒家人,男人到底还是更了解男人,通过他的观察,越发觉着当年沈世兴的行止,肯定没有那么磊落。 而舒家肯压下此事,大抵是因为舒行洁怀上孩子,怎么说都是德行有亏,加之当年舒阁老正被贬官,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若是再闹出家风不严的丑事,唯恐会连累舒家众人。 顾淮想的入神了,他捏着一支笔,笃笃地敲着桌面,眉头也拧了起来,舒行洁养在深闺,便是单纯,也至于是个蠢人,不知沈世兴是用什么法子哄的她芳心暗许……也不知沈清月若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是什么心情。 她肯定会难过罢。 毕竟她的出生,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生她的人,背负着洗刷不掉的污点。 这真是叫人难受得要窒息。 顾淮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据福临所说,胡掌柜这次是唯一一次见过罗妈妈之后,慌张得得有些失度了,他一点也不觉得,会是沈清月不小心在罗妈妈面前露了端倪,他更倾向于,沈清月是故意给舒家漏口风,试探舒家。 沈清月什么时候知道实情,取决于舒家会怎么做。 舒家会不会认她。 顾淮再没多想,沈清月贯来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自己的事,她自己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还轮到他操心。 舒家认不认沈清月都无妨。 只是,他非要中状元不可了。 因为,万一认了呢? 顾淮愈发没了睡意,他打发了福临,又像是回到了在宝云寺读书的日子,看书作文,废寝忘食。 与此同时,舒家的灯烛也还亮着。 舒阁老白日忙着和同僚议事,夜深才回来,他听说胡掌柜在等他,宵夜都没吃,就赶过去见人。 胡掌柜替舒阁老管着很多事,他亲自连夜赶来舒家,肯定是有大事。 舒阁老踩着雪进了书房旁边的厅里,胡掌柜正在喝茶暖身子,见了他来,立刻要起身,他便摆摆手,示意胡掌柜坐下说话。 胡掌柜也没客气,捧着茶杯又喝了一口,就切入正题,道:“大人,姑娘好像知道了……” 舒家三代,除了已故的舒行洁,全是男丁,在舒家,“姑娘”这个称呼,舒阁老和舒夫人、舒行益和胡掌柜,都心知肚明,是只属于沈清月一个人的称呼。 舒阁老身量中等,不胖不瘦,眉毛浓而短,双颊饱满,看着敦厚,笑起来尤其慈和。 他撩起衣摆坐下,慢慢儿地皱了眉头,道:“她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胡掌柜道:“罗妈妈说,姑娘去过了蔡家和沈家的庄子上,后来就请罗妈妈去帮忙打听沈世兴在真定读书的事。” 舒阁老缓缓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了……这丫头,心思怎么这么细腻。罗妈妈可漏了痕迹了?” 胡掌柜答道:“她说还没有,姑娘没有探过她的口风。” 舒阁老若有所思,她母亲当年若是有她这样机敏就好了,他声音一贯的低沉温和,道:“她都查去真定了,罗妈妈才跟你透了信儿。她瞧着像心思缜密的人,指不定这回你来,就是她故意为之。” 胡掌柜僵了脸,道:“不能……姑娘才多大?” 舒阁老只是一笑,摇了下头,道:“也是,她还小,不至于这样厉害。” 胡掌柜表情缓了一些,道:“那您的意思是?” 舒阁老道:“她要去查就去查,只查个大概,别叫她知道详细了。”他轻叹一声,几不可闻地道:“总要叫她好好过个年,过年,要欢喜,不然来年一年都不高兴。” 胡掌柜端着茶杯不语。 舒阁老又自顾道:“她明年就要及笄了……” 胡掌柜也想起了沈家最近 分卷阅读175 发生的事,便一股脑说给了舒阁老听。 舒阁老喜怒不形于色,也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把沈清月的事当成一般的闲话来听,他听了柳氏昧嫁妆等事,从结果倒推,不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这丫头没吃亏。 他很快又不笑了,沈清月现在没吃到亏,肯定是因为以前吃了亏。 以前沈家的这些脏事儿没传出来,他还以为沈世兴再怎么着会对亲生女儿好,如此看来,沈世兴连个父亲也当得不称职? 胡掌柜瞧着舒阁老,基本上能揣摩出他的心境,很适时地道:“姑娘这样懂事也好,能凭自己的能力过好,总比将来四处哭求得好。” 舒阁老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置可否,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很快他们就换了别的话题,聊起了湖广和沿海官员的事,周学谦父亲要丁忧,户部原先的位置便宜了别人,台州那边也有些不安生。 二人聊到深夜,俱都乏得打哈切才作罢。 舒阁老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道:“顾淮近来如何?” 胡掌柜跟着起身,道:“好像一直闭门不出,在家中读书。” 舒阁老满意地点了点头,负手而立,道:“今科举子里,能胜过他的没有几个……若他能中进士,殿试上我就能给他一个人情了。” 殿试评卷,是要十位考官勾画十卷,有圈、尖、点、直、叉,五个等级,唯有超过六个一等“圈”的好文章,才能入天子的眼。 评卷为了防止作弊,避免考生成绩相差太大的情况出现,还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圈不见点,点不见直”,也就是说,如果第一个评卷官给考生的卷子打了“叉”,后边的评卷官不能再给“圈”。 若是有一个评卷官给了“叉”,后边有人给“圈”,其中一个,要受到非常严格的处罚。 没有官员一身正气到为了一个考生,和同僚闹个你死我活。 若顾淮的卷子一开始就被人画了“叉”,便不可能划为一等卷子,也就罢落了。 舒阁老是第一个评卷的人。 今科举子来投靠他的很多,他中意的很有几个,顾淮是其中之最。 舒阁老抬了下眉毛,忽然想起来道:“他从前是不是县试、院试、府试都是第一?” 胡掌柜点了下头,道:“正是。” 舒阁老一下子就精神了,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若顾淮能中了会元和状元,岂不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若真如此,顾淮的名字肯定是要载入史册的,即便他以后没有半点功勋,也会流芳百世。 何况,他现在只是潜龙在渊。 舒阁老又问了句闲话:“他定亲了没有?” 胡掌柜答道:“好像还没有,小的回去侧面问一问。” 舒阁老颔了首,胡掌柜连夜赶了回去,没有被人看见。 第89章 腊月里,终于晴了一天。 沈清月趁着天晴,去了庄子上挑丫头,两个十六岁的,一个十二岁的。 十六岁的丫头,都是正在说亲,还没说上亲事的姑娘,她俩听说是给老爷做妾,本身也是愿意的,另一个十二岁的丫头,长的不出挑,但是很懂眼色,瞧着也很朴实,陪沈清月上马车的时候,还知道给她提裙子。 沈清月不到天黑,就领了三个丫头回家去,三个都报给了方氏,上了沈家家仆的名册,其中两个年纪大的,走了公中的账,卖身契暂时留在方氏手上,又定下了以后在府里学过了规矩,再拨给她用。 至于最小的丫头,沈清月直接带回了院子里,卖身契也捏在她自己手上,给丫头娶了个名字叫雪竹。 腊月二十二的时候,两个大丫头学过了规矩,才送到沈清月的院子里,给她们取了名字,她俩分别叫冬香、冬菊。 两个“冬”,自然是预备给沈世兴的丫头,她们俩安排在了庭院里帮忙洒扫和学重霄院的规矩,多由罗妈妈盯着,观察言行,雪竹跟着春叶她们学侍奉之道。 期间,罗妈妈给沈清月禀过一次消息,说真定那边的事有消息了,沈世兴当年读书借住在友人的家中,他读书的族学早就不在了,友人也搬走十几年,无迹可寻。至于舒家的事,胡掌柜并没有透露口风给沈清月。 沈清月虽只得到了一些不重要的消息,但她知道,胡掌柜背后的大人,肯定知道她的动静了。 眼看着接近年关,灯节也要来了,沈清月心里惦记着沈清舟的事儿,便没有再让罗妈妈去查什么,而是耐心地等,等那边人的态度。 腊月二十三,灶王节,沈家要祭灶,沈家的男丁全部都回了家来,由沈世昌主持祭灶,在厨房里焚烧了灶神像,唱了祭灶歌,才算祭完了灶。 二十四的时候,家里的姑娘和爷们儿都写自写好了对联,相互赠送。 沈清月早起也呵手写了几副,给二房的人送去,她去的时候,沈正章他们写得正高兴,还叫她也去猜一猜,评一评。 方氏这几日忙 分卷阅读176 的很,难得也抽出空来陪孩子们一起写对联,她指着桌上的对子,同沈清月笑道:“月姐儿,看你猜不猜得出来,若是猜对了,我有彩头给你。” 沈清月一笑,她的字虽写得不算顶好,但是她鉴赏能力尚可,二房人的字,风格迥异,各有高低,她肯定能猜出来。 她走去长桌前。 长桌上一共摆着六副对子,二房除了沈正章的孩子,正好六个人。 沈清月一一看过去,其中三副对子,字迹偏娟秀,无疑是方氏、沈清舟和二太太的,她先指出了方氏好沈清舟的,剩下的就是二太太的,另外三副,字迹稚嫩的是沈正繁的,另有两副她看了一会儿,竟然辨不出来,哪个是沈世文,哪个是沈正章的。 沈正章眯着眼温温一笑,道:“你肯定猜不出来。” 沈清月不由得心静神定,低头细看,两副对子用的都是行草,笔法结构都很好,意境呼应,行云流水,笔法天成,乍然看去,还真分不出来哪个是沈正章写的。 正巧两个对子里都有个“意”字,沈清月便做了个比对,两个字都很有筋骨,笔力劲健,筋脉丰满,血气畅达,左边的运笔稍显老成沉稳,右边的略飘逸淡泊,她指着左边的道:“这是二伯父的。” 另一边的,自然是沈正章的。 接着便是哄堂大笑,沈正章道:“这是怀先写的。” 沈清月微愣,顾淮的? 沈正章解释道:“早上怀先让人送了对子给我,我仿他的字写了一副,本来说等我父亲回来认,没想到你先来,正好叫你认错了。我父亲估摸着也认不出来,晚上找他讨赏去。” 沈清月低头去看对联上写的字,和顾淮给她的书上馆阁体相去甚远,难怪她没认出来,她又去看对联的内容,上边写着“五更分两年年年称心,一夜连两岁岁岁如意”,很普通的一副对子,但“称心如意”四字难得,倒是有些称她的心意。 二太太在旁边浅笑道:“可惜了月姐儿的彩头没了。” 方氏也温婉地笑着,道:“今儿是没了!” 众人说笑了很一会儿,沈正章等人顺便送了沈清月好几副对子。 他们散了之后,沈清月便与方氏去了次间里说话,方氏问她新来的丫头用着顺不顺手,她说有罗妈妈和几个大丫头带,省心的很。 方氏放了心,便说起看花灯的事,她道:“听说是秦淮那边过来的花灯,样子很新奇,只有今年有,你们姊妹以后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去,这回我禀了老夫人,你们好好出去散散心。” 沈清月点了点头,叫方氏注意身子,搭理内宅不要累着了。 方氏道:“就是年里忙一些,前院的事有你叔伯和兄弟们,倒也还好,等过了年,我就把家里的事交付给你大嫂。” 这倒是在沈清月的衣料之中,方氏不喜欢管事,柳氏丢手不管,本该她儿媳妇接任,明年让大太太主持中馈倒也合理。 两人又说了些话,沈清月就回院子了,她回院子时,丫鬟提的篮子里放了五六个对子,红红的纸,很是喜庆。 沈清月还没进屋,丫鬟就跑了过来,道:“老爷来了。” “知道了。”沈清月应了一声,便提着篮子往屋子里去,雪竹在门口伺候,替她开了门,春叶接着替她打起次间的厚绸布帘子。 父女二人一见,沈世兴先笑了,盯着她臂弯里的篮子,道:“从你二哥和舟姐儿那儿来的?” 沈清月放下篮子,冰冷干净的双手相互搓了搓,更像一把水嫩的葱似的,她坐在罗汉床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炉,道:“是,找哥哥妹妹们要对子去了。” 她一瞥,就瞧见小炕桌上放着沈世兴写给她的对子。 沈世兴拿着对子笑道:“我也给你写了一副。” 沈清月接了对子,神色淡然道:“多谢父亲,女儿字丑,便不献丑了。” 沈世兴一笑,道:“无妨。” 沈清月瞧见桌上只有一杯茶水,瞧了春叶一眼,就吩咐她道:“叫冬香奉茶来。” 沈世兴听到陌生名字,就道:“你挑的新丫鬟?” 沈清月“嗯”了一声。 冬香很快奉了茶进来,她是不会泡茶的,奉茶倒也勉强,奉了茶,她就垂首站在一旁。 两个冬丫头,长的倒不是多水嫩,但五官端正,双眼有神,身材和沈家纤瘦的丫鬟不同,纤秾合度,该丰满的地方丰满,瞧着就和小姑娘不同。 沈世兴见了陌生的丫头,少不得多打量一眼,他毕竟是个男人,很容易就看出来这个年纪的姑娘身上带着的女人味儿,他目光一闪,挪开了视线,没有多看,略做了一会子就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他就没再来雁归轩。 炕桌上放着的茶水还未动,冬香犹豫着要不要去收拾,沈清月便打发了出去,她抬手一推,杯子就倒了,热腾腾的茶泼在对联上,顷刻打湿了一大片,她这才叫了丫鬟进来收拾。 沈世兴送的对子,也就没法用了,只能 分卷阅读177 扔进装废物的笸箩里。 沈清月把沈正章他们送的对子拿出来,叫丫鬟们分别贴在各个门上,她跟出去瞧了几眼。 她的院子里,除了一小片菜地,没有其他的东西,冬天菜地也空闲了下来,黄瓜架子枯瘦如丝,落满了雪,像白雪胡乱勾勒出杂乱的线,瞧着有几分趣味,她便没有叫人收拾,想等到开春不冷的时候,继续种菜。 大红的对联,给冷寂的庭院,增添了许多的喜气。 腊月二十六,灯节要来了,沈家仆人们早早地准备好了,爷们儿经常出门,不觉欢喜,几个姑娘家的少有在热闹的夜晚出行,倒是高兴得很,还没出行,沈清慧早就和丫鬟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沈清舟也跑到沈清月这儿来,和她一起等天黑。 沈清月抱着手炉,望着沈清舟明眸善睐的脸,又扫了一眼她的腿,眼神里结了一层凝重。 第90章 二十六日的夜来的又快又慢。 对沈清舟来说,来的很慢,让她煎熬。 对沈清月来说,来的太快,让她忐忑。 沈清月很后悔上辈子没有多关心沈清舟,否则多打听些她出事的细节,这辈子帮她渡劫的把握就更大了。 天色还是如期地黑了。 沈家的爷们儿和姑娘们吃过晚膳,一道出了院子,在西角门上了马车。 太太们坐一个马车,几个没出阁的姑娘包括沈清妍在内,都坐一个马车,因今年沈家发生的事委实很多,她们相互之间已经不大说话了。 沈清月也并不想和她们说话,只紧紧地拉着沈清舟的手,不许她离开自己一步。 沈清慧虽难得学会了沉默,性子却还没变,她睨着沈清月和沈清舟的手,露出一抹讥讽——一家子的姐妹,厚此薄彼,真叫人笑话! 沈清舟脸皮薄,一下子红了脸,也不好意思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的确和沈清月亲厚些,其实她也知道姐妹之间现在就分了亲疏不好,可她就是更想亲近二姐。 沈清月捏了捏沈清舟的手,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伸出手,朝沈清慧伸过去。 沈清慧骨子里就怕了沈清月,吓得往后一缩,脑袋撞到车壁,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就叫人脑壳发疼。 她再傻也渐渐清楚了,沈清月斗倒了柳氏、把吴氏治得服服帖帖意味什么,那是她母亲赵氏都做不到的事。 沈清月冷笑一下,收回手,道:“你怕什么?” 沈清慧强自坐定了,梗着脖子道:“我没怕你!就是你突然伸出手,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清月直直地盯着沈清慧,抬了一下眉毛,就引得沈清慧紧张兮兮的。 她淡声道:“我牵你,你又不要。以后再在舟姐儿面前阴阳怪气的,别怪我当着姊妹们的面,落你的脸面。” 沈清慧噘着嘴,哼了一声,没敢说话,心里却在想,沈清月是个怪物。 根本就不像十四五岁的人。 沈清妍意外地乖巧,她就静静地看着听着,再不想从前那样笑里藏刀,挑拨什么。 沈清月乐得清静。 沈清舟也松了口气,她嘴角忍不住弯着,她赶紧抿掉嘴边的笑容,靠沈清月更近了一些。 沈家的马车很快就上了最热闹繁华的街道。 今晚的京城,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马车上了街,根本就走不动了,沈清月一行人,在路上堵了很久没有动。 沈清月挑了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侧头答了:“姑娘,前面的马车轮子掉了,堵着了。” 沈清月又问:“我们家有人下去看吗?前面的马车轮子还没好吗?” 车夫探头看了一眼,答道:“有人下去了,好像好了,但是吵起来了,不肯走……” 沈清月挑帘子看去,看见了街道两旁叫卖的商贩,正街上也有贩夫走卒,到处都是穿各色衣服的人,有男有女,隐隐约约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眉心跳了一下,不大确定是不是看错了……那人好像是张轩德。 隔着太远,沈清月没法看清楚,人来人往的,很快就瞧不见了。 沈清月放下帘子,心里却惦记上了这件事,会不会真的遇上了张轩德?她记得这个时候,他父亲升了官儿,他很春风得意。 马车很快又重新动了起来,车外人声嘈杂,张轩德一行人和沈家的马车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同行的,还有顾淮的马车。 顾淮是受沈正章之邀,才往这边来。 张轩德来此,却不是巧合。 早在二十六日的灯节之前,张轩德的母亲钱氏悄悄地来看过柳氏。 钱氏和柳氏毕竟是两姐妹,近来张老爷仰仗着永恩伯府的光,又升了官儿,做了户部仓场的大使,手里捏着实权,很有脸面,沈家有个族亲,就是在仓场做攒典。 她又和柳氏是来往了几十年的正经亲戚,要来沈家看姐姐,老夫人也就只好睁一只 分卷阅读178 眼闭一只眼。 钱氏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进了沈家的宅子。 她倒也不是真的有心来看柳氏,而是柳氏派人给她传了话,请她过来。但凡有利可图,钱氏跑的兔子还快。 姐妹两人见了,柳氏叫王妈妈看着门,废话不多说,直接说了要紧事:“你儿子还没定亲?你想不想说个嫁资丰厚的媳妇?” 钱氏正是挑挑拣拣没有个满意的,连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她又一瞧柳氏躺在床上的惨样,翻了白眼,道:“你都自顾不暇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柳氏抱着手炉笑,弱声道:“你只说想不想。” 钱氏反问柳氏:“你且说,你帮了我,又想让我帮你什么?”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钱氏不是不信,而是不信柳氏会扔馅饼儿给她! 柳氏道:“这事你走正经路子肯定行不通,但你要是与我合谋,肯定能成。若娶成了,我要你拿五千两给我。” 钱氏先是气血上涌到脑门,五千两!她娶妇都没打算花这么多银子,柳氏一张口就是五千两!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了,那就代表那姑娘嫁妆比五千两还丰厚啊! 尽管现在嫁女与从前不同,攀比之风兴盛,可像沈家这种府邸,也不至于用五千两嫁一个姑娘。 钱氏问道:“她嫁妆能有多少?” 柳氏苍白的脸挂上精明的笑容,她比了“四”。 钱氏瞪大了眼,用难以置信地口气问:“四万两……白银?不是铜钱?” 柳氏收回手,继续捂在被子里,道:“是。” 钱氏很不信,她冷笑道:“她家这么多钱,你怎么不说给你的庶子,你庶子和儿媳妇,将来还要孝敬你呢!” 柳氏淡声道:“我说的是月姐儿,怎么说给我庶子?” 钱氏险些仰倒,她大吃一惊,道:“月姐儿?!她……蔡家穷得要死,她哪里来的四万两嫁妆,你们沈家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就别哄我了!” 柳氏觑了钱氏一眼,道:“你别不信,我说有就有,以后我小叔子还要给她添一笔,不会比四万两少。” 钱氏想起了沈家的传言,道:“哦!你是真贪墨了月姐儿的嫁妆,所以才对她的嫁妆一清二楚是?可四万两也太多了……蔡家根本拿不出来,是不是你反倒叫她给坑了一把,你的钱全给她拿去了?” 柳氏没答,拧着眉道:“四万两这数不会错,你只说要不要?”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四万两那么多,钱氏挑挑拣拣找不到好的,娶个有钱的媳妇回去也好,等媳妇死了,张家富裕起来,再给儿子续弦,想娶什么样就娶什么样的。 钱氏还是有些为难,她道:“你可别想把我当枪使,你都制伏不了她,你想让我去制伏,你家三老爷,凭什么把她嫁给我儿子?” 柳氏道:“换了别人不行,有我帮你自然可以。” 钱氏道:“你说说看。” “沈清月月姐儿的名声被吴氏坏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流言已经有了,她又是丧母长女,本来就不好说亲,她马上就及笄了,你再添把火,她还能往哪里嫁?” 吴氏小产之后,沈清月出身的事就再次传开,十几年前,前后经过都可考,沈世兴还有沈家下人出面证实,那时便消停了许多,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事实被传变了样子,完全不知情的人加了些未经证实的猜想,流言也就变了样,已有些不利于沈清月的话私底下传开。 钱氏也不是不要脸,但她更爱钱财,便只问道:“我添把火?如何添火?” 柳氏答说:“你先说你答不答应,你要是答应,就立个字据,你要是不答应,就罢了。” 钱氏很心动,也有些迟疑……四万两,有柳氏里应外合,两个人为了银子,立下字据做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不怕谁抛下谁,她问道:“怎么立。” 柳氏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现成的契约,上边写着,她替钱氏说媒,娶沈家二姑娘,钱氏答应付说媒钱五千两。 字据虽这般写,若将来事情闹开了,谁不知道这两人做的什么勾当,所以双方也都不怕对方背叛,一个买一个卖,谁的名声都不好听! 钱氏看着字据大声笑了笑,道:“你倒写的冠冕堂皇。” 柳氏立眉问她:“签不签?” 钱氏一咬牙,道:“签!” 她和柳氏分别签了字据,摁下手印。 柳氏这才道:“月姐儿名声还不够坏,她名声要彻底坏了,你们再来提亲,她父亲必然舍不得她去做姑子,将计就计就把她嫁给你们家了。二十六的时候,我家姑娘都要出去看灯,我把他们走的路线和去的地方都告诉你……” 柳氏说的十分详细,钱氏都不需要自己动脑子了,只要安排好人手,又是鱼龙混杂的夜晚,把柄都不容易留下。 钱氏当下应了,收了契,调侃道:“你好好养病,可别谋划了银子,没命花,白白便宜了我!” 柳氏不予理会,钱氏就是 分卷阅读179 这么个泼辣的性子,嘴也毒得很,而且她不是假毒,她嘴上怎么说的,心里真就是这么想的。 柳氏谋定了这件事,捏着字据靠在床框上,等着银子进账。 二十六日夜,张轩德就是因为此,才和沈家的马车走了同一条路。 —— 京中今年的灯会举办在西长安街,靠近太液池的地方,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临街高一点的酒楼里都可以看到。 若要凑个近处的热闹,还是要去小时雍坊。 沈家原是打算订大时雍坊附近的酒楼,供姑娘太太们在楼上观赏花灯,奈何定不到好位置,方氏便舍了银子,在小时雍坊望仙楼定了位置。 沈家马车,此刻就是往小时雍坊去的。 望仙楼并非普通酒楼,而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大酒楼,因灯节的缘故,不少贵人定了位置,三层楼的包间里,早就清了场,布置好了桌椅等。 沈清月等人到的时候,直接往三楼去,过了三楼中间宽敞的厅,进了个雅间。 沈家的爷们儿到了雅间,便先坐下要茶喝,来了的三位太太也坐在他们身边。 小二的奉了茶和各色的瓜果点心上来,青花瓷圆盘盛着黄亮亮的塘栖福橘,七八个橘子的个头都差不多,拢在一块儿,攒得像朵花,斗彩鱼戏莲纹的小碟子里摆着三个压得圆溜溜的柿饼,另有这个时节常见的龙眼和豆包、盐津梅子等。 几个姑娘们此时更喜欢窗外的风景,纷纷走到窗边去眺望。 沈清舟紧紧地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去。 雅间临街,一开窗,便可纵览楼底下各色花灯,太液池附近空出来的场地上,又是搭台唱戏,又是摆了各种各样的灯阵,还有猜灯谜等各种好玩的游戏,穿着寻常衣裳的普通百姓们,穿游其中,一家三口四口,牵着手,嬉笑玩闹,十分温馨。 沈清慧笑着指街上的十二生肖花灯,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回头一望,正好瞧见沈清月的脸,便扭了头,继续同沈清妍和沈清舟说话。 沈清舟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瞧见底下有人舞狮,就叫沈清月也瞧。 沈清月看着红色的狮子头翻来翻去,眼神渐渐放空了……前一世的灯节,他们去的是大时雍坊的酒楼,窄窄的一间屋子,探着脑袋才能看清楼下的盛景,不像今日,连楼底下的花灯都看得清楚。 而且,前一世她并未看见张轩德。 沈清月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张轩德肯定是来了。 可他们根本不该撞上的。 沈清月眯了眯眼,前一世张家起初是拒婚,后来又主动提亲,那时她不知道缘故,光顾着高兴,后来她却是想清楚了。那时她嫁妆的多寡,在她出嫁之前,只有老夫人、沈世兴和柳氏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柳氏泄了信儿给钱氏,还能是谁? 钱氏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嫁妆而已。 沈清月不觉勾了个冷笑在唇边,柳氏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她的嫁妆,真是失心疯了。 沈清月想通透之后也不觉奇怪,柳氏一贯要强,只怕以为从她身上拿了银子,便可以和从前一样了。 可惜了,聪明人反被聪明误。 柳氏现在了不得是被沈世昌冷落一段日子,二人夫妻二十几载,还在都那么大了,她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世昌那么在乎颜面的人,断然不会休弃她。 再闹这么一遭,沈世昌恐怕就不念那点子夫妻情分了。 沈清月和钱氏做了七年婆媳,她十分了解钱氏,钱氏无利不起早的人,人又泼辣厉害,钱氏早对沈家人有了防备之心,眼下轻易不会信柳氏,两人肯定有个凭证。 钱氏是什么人,她比吴氏还吃不得亏,比吴氏还要舍得下脸面去闹的人,柳氏也算是与虎谋皮,自作孽。 沈清月正想的入神,沈清慧在旁道:“我听说,苏州来的富商在那边设了个灯阵,猜对灯谜的人夺了彩头的人,可取千两银子。” 沈清舟眼睛瞪得圆圆的,道:“这么多!一千两银子!” 办灯阵的官员豪绅,一般都会设个彩头,但一千两这么多的还是头一次出现。 沈清慧点着头道:“可不是么,苏州人比京城里的人还豪奢呢,一千两银子算什么。”她指了指楼下最大的一个灯阵,道:“瞧瞧,应该是那个,气派着呢!” 放眼望去,苏州豪绅办的灯阵最为奢华,竹架上挂了一溜的走马灯,有四面、六面,还有八面的灯笼,灯壳里的纸轮儿上,剪的是人马形儿的纸片,点着蜡烛,燃起火焰,里边儿的人马就转动了起来,精致精巧,美不胜收。 灯阵附近还有抹了花了花脸的小郎君,跨在竹骨架糊纸的马上,十多人一个队伍,一旁还有敲锣打鼓的,好不滑稽生动! 沈清月也看向了那边,这个灯阵她隐约记了起来,可不是就是让永恩伯府嫡女谢君娴名震京师的灯阵的么! 前世腊月二十六日的灯会过后,永恩伯府谢二姑娘的名声就传遍了京师。 这对沈清月而言不是 分卷阅读180 什么大事,但是前世她是从张轩德口中听来了这件事,便是大事。 张轩德口中很少提及女子的事,谢君娴是唯一一个他赞赏的女子。 他赞赏谁,本无妨,沈清月还没嫉妒到不许张轩德说别人一个好字,只是后来他们成婚之后,她才发现,张轩德书房的暗格里藏了谢君娴的画像,以及一些缠满悱恻的诗词,满是他的仰慕与不忍亵渎之情。 她乍见之时,简直不敢想象,张轩德会将一个姑娘供如神女,两相对比起来,她如他弃之不要的敝履。 也是那时候开始,沈清月才渐渐寒心,后来又偶然听说,张轩德本不答应娶她,是为了应别人的一个赌约,才听钱氏的话,娶了她。 那般龌龊的赌约,沈清月是不愿再去回忆了。 走马灯一盏盏地转着,明亮精巧,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清月收回了视线,沈清慧似乎蠢蠢欲动,她转身往雅间里去,沈家的爷们儿说笑开了,桌上的瓜果点心也被吃了小半。 沈清慧走到沈正越身边,央求他去猜灯谜,替她夺个彩头回来。 沈正越还没答应,他皱了脸,道:“我不去,花灯都有十二生肖,十二生肖里有猴儿,我不猜。” 这是沈正越的忌讳,他今年十七,属猴,属猴相冲,但凡和猴儿相关的东西,他都不沾,他说这会影响他的运道。 沈清慧不依,拉着沈正越的袖子闹。 沈正越娶了妻的人,他媳妇五太太在旁边黑着脸瞧着,冷笑道:“你最本事了,叫你显本事怎么不去!” 沈正越脸色也愈发难看,他和妻子才成婚一年,妻子为什么说话这么酸,他心里清楚的很。 沈清慧还没看出端倪,她笑着道:“哥,你瞧嫂子都这么说了!” 众人眼看着这仨人这般了,沈三和沈四连忙拉着沈正越起来,嬉笑着道:“妹妹们都催了,走走,下去抢彩头去。” 沈三和沈四还挤眉弄眼地问沈正繁:“繁哥儿,你去不去!” 沈正章一把扯开沈三的手,淡声道:“你们要去就赶紧去,再不去都叫人抢完了,繁哥儿年纪小,不跟你们去凑热闹。” 沈三沈四笑了笑,说沈正章没劲儿。 大太太没做声,二太太红了脸。 沈清月皱着眉头,沈三沈四俩哪里是猜灯谜的,分明就是去喝花酒的。这俩爷们儿还没娶媳妇,柳氏又病了,便没有人管,还想把繁哥儿带坏,太不像样子了。 沈三沈四和沈正越勾肩搭背地走了。 沈清慧一脸期盼,指望着沈正越给她拿彩头回来,她还不知趣地问沈正章:“二哥,家里你最会读书,你怎么不去?”她又问沈清舟:“舟姐儿,你不想你哥给你抢个彩头、拿一盏花灯回来呀?” 沈清舟道:“楼下都是花灯,我想要就用我自己个的钱去买。” 她才不要花哥哥的钱去买。 二太太抿了个笑,这一对比,她就更喜欢自家的小姑子了,她与丫鬟耳语了几句,叫丫鬟下楼去买几盏灯回来给姑娘们玩,大太太瞧出她的意思,也悄悄添了一份钱。 五太太没心情看花灯,她起身告了个不舒服,便领着丫鬟走了。 雅间里一下子清净了下来,沈清月顿觉舒服多了。 赏灯就该是这样,热闹是该热闹,却不该是聒噪。 一屋子人的都坐着看灯,店小二很快过来敲门,问他们有没有要猜的灯谜,他们可代为跑腿儿。 沈大给了两个钱店小二,问他:“今年猜得多的,是哪里的灯阵?” 店小二答道:“苏州的,咱们这儿的客人都猜呢!不瞒公子说,还有好几位贵人正好要去小的去取灯呢!” 他把手上的纸一展示,上边用馆阁体写着字。 沈清慧问他:“哪里的贵人?” 望仙楼也不是什么私密地方,贵客们之间说不定相互认识,推门出去没准儿就撞个熟练,店小二也没瞒着,就捡了几个厉害的道:“永恩伯府,还有两家阁老的公子,也在我们楼里看灯,就和您们对着门儿呢。” 柳氏祖上就是永恩伯府分出来的,永恩伯府是沈家唯一有些干系的侯爵之家,是实实在在的世家大族,也是沈家一直欲结交而一直不好意思去结交的人家。 沈家人都看向店小二。 沈清慧隔门望去,三楼大厅那边雅间的门紧闭着,她睁着眼问道:“永恩伯府?!你可没骗人?” 店小二拱手道:“小的怎么会骗您呢!” 沈大就问:“他们猜的哪里灯谜?” 店小二道:“都猜的是苏州的,永恩伯府姑娘也猜呢,一会子揭谜的时候,估摸着老爷们都要去厅里,您也猜两个,图个热闹。” 沈大倒真有了兴趣,多给了小二几个钱,叫他去取灯谜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家关于剧情的讨论我都看了,昨天的作话,我的认知有错误,为避免对读者产生误导,就删除了。古言涉及的东西 分卷阅读181 很广,难免碰到作者的知识盲区,我在输出的同时,也跟着读者们涨知识,挑妾这里过后会修改一下,也不影响主线剧情,不必重头看。 但沈世兴不会再娶了,有吴氏做例子,吴氏还有孩子,再娶二房家里根本不安生,这不是沈世兴要的。沈清妍和沈正康毕竟还是他的孩子,他还没有到要弄死这两个孩子的地步。 他顶多纳个妾,希望生了儿子支应门庭,以后他死了,沈清月娘家里还有跟她亲厚的兄弟,她有个依靠。 而且古代,大部分朝代庶子地位并不低,庶子有继承财产的权利,假如家中只有嫡女和庶子,最后财产都是归庶子继承,而非嫡女。嫡女除了嫁妆,并不能继承所有的家产,这一段有史料可寻,好像是明朝的法律(宋朝亦然),我忘记是什么时候查的,就不贴原文了,由此可以窥见,庶子地位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低,在财产继承上,地位是高于嫡女的。 古代庶子和庶女,和嫡女嫡子放一起正经教养的情况并不罕见,比如探春就是庶女,这也能说明庶出子女的地位。 沈世兴当家的时候他会疼沈清月,他死了,孩子们分了家,自立门户,庶子不庶子的,对沈家出身的孩子就不重要了,因为这个身份并不影响他们分到的资源了,以后的发展,关键看个人能力,沈清月如果和有出息的庶出弟弟关系好,就有了依靠。 读者给我科普的部分观点我是认同的,不过古代社会的风气,其实有些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严苛,比如明朝从嘉靖、隆庆之后,因为手工业工商业的发展,思想上发生很大的转变,那时候内阁有很多大佬都是商人家庭出身,东林党领袖顾宪成就是。 不敢想象,士农工商,商一直被轻视的,而且是在女人要裹小脚的明朝,商人也能位极人臣,朱元璋建国之初制定的一些规矩,什么商人不能穿绸缎之类的,在有些年代,早就被打破了,社会上很多越矩的人(这一段我是在全史明卷上看到的,也懒得贴原文了) 而且明朝中后期娶妻都非常现实,首先看的是“嫁资厚薄”,娶有钱的老婆成为普遍状况,然而在以前的朝代,娶妻重利是要被唾弃的。(有具体出处) 我文案上写着免考据,我也没有以考据为卖点,但是大家跟我心平气和地讨论,我是非常欢迎的,不过希望不要对古言矫枉过正,在xxx电视剧,在xxx言情里看到的……这个不算考据,这个不能作为例子和依据。有具体出处的论点,更让人信服! 作者能力有限,写文会犯错,但态度端正,我真的出现失误了就改,没有就不改。 我不保证以后不会遇到我的知识盲区,能够包容的读者我非常感谢,接受不了的读者直接弃文就行,不必通知作者。 我能力有限,宅斗文对我而言实在费劲,但这本都已经写了,就会好好写完,希望这次能少受点打击,十分感谢。[合掌] 第91章 望仙楼的店小二去取了几盏四角平头白纱灯过来,这是专为灯谜而制的灯,上边贴着大红的纸条,很是吉利喜庆,但没有走马灯那么精巧好看。 沈大接了灯,拿到桌子上摆着,小二又送了笔墨纸砚和诗筒进来。 在座的都去揭灯谜,沈清月没去,只站在沈清舟身旁看着。 沈大取了一张下来,念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你们猜猜,是个什么物?” 沈正章猜的快,他只笑了一下,没抢着说话,等其他人猜。 大太太和二太太皱着眉没琢磨出来,沈清慧更是没个头绪,她不耐烦道:“怎么挑了这么难的。” 沈大道:“这还只是初等灯谜,真正难的还在更晚的时候。” 现在放出来的灯谜,是给普通游人凑热闹玩儿的,要夺彩头,还要等到这些灯谜都猜完了,真正会猜灯谜的人,才有资格去比。 那时候会有读书人结伴去猜,文人相争,才真的是热闹好玩。若表现得突出,于名声大有益处。 对于读书人而言,声望是很要紧的事,他们平常广交朋友四处交游,为的就是积攒声望。今年正好又遇上新科,明年开春就是会试,这样的好机会,落榜和上榜的读书人,都不会错过。 沈清慧猜不出来,她又很想知道,就问沈大:“大哥,这谜底是什么?” 沈大笑问沈正章道:“老二你猜出来没有?” 沈正章笑道:“先叫嫂子和妹妹们猜。” 沈大便看向妻子和他的妹妹们。 沈清慧等的不耐烦了,就道:“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都猜不出来,你快说。” 沈清舟是不爱抢风头的,沈清慧都这样说了,她更闭紧了嘴巴。 沈大道:“你别着急啊,你也叫其他妹妹们也猜猜。” 沈清慧扭头就问沈清妍,道:“妍姐儿,舟姐儿,你们快你猜。” 沈清妍和沈清舟都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谜底,沈正章让沈清月也写,她也就顺便写了一个字。 分卷阅读182 揭谜底的时候,仨姐妹都猜对了,是“风”,沈清慧臊得脸红,自觉没趣,哼了一身个,又去揭别的灯谜。 接着,雅间里的人,都自揭灯谜,写在纸上,扔进诗筒里,一会子叫小二拿去验证。 沈大和沈正章猜了各猜了一个难的,大太太二太太猜了一个,沈清妍和沈清舟猜了两个,沈清慧一把撕了四个,猜了三个,还有一个死活想不出来,就扔到一旁,沈清月除了开始的那个,一个没猜,她便猜了这个。 沈大收了诗筒,拿给店小二去验证,小二很快就带了诗筒回来,顺便提了五盏灯,其中有一盏走马灯,叫沈清慧手快给拿走了,其他人也就不好跟她抢,各自拿了一盏其他的灯。 两位太太的丫鬟买了灯上来,虽不如沈清慧的走马灯好看,但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灯节的气氛是有了。 店小二还殷切地笑道:“贵人们,灯阵里有人开始比着猜起来了,您老们有兴趣可下去瞧一瞧。” 沈正章给了铜钱,打发他出去,道:“人多闹得很,就不去了。” 小二出去后,太太姑娘们都去窗边看,其中一个灯阵,围了不少人过去,似乎有五六个人比着猜灯谜,远远地只见灯阵下的老先生,命人一盏盏地把灯取下来,猜灯的几个郎君,一盏接一盏地揭灯谜,较着劲儿呢。 只可惜这边瞧得见,却听不见,至多只能听到一阵阵哄笑声。 沈清慧想去的很,她央求沈大:“大哥,你带我们去瞧瞧,就看这一回,好不好?” 光在楼上看,的确没有什么意思,沈大就看向了沈正章,征求他的意思。 沈清月紧张了起来,人山人海的,这会子去,保不齐沈清舟就要出事,她还没开口,沈正章就皱眉道:“若都去,你我照顾不了。” 沈清月松了口气。 两位太太却道:“我们就不去了,你们带着妹没们去。” 沈清慧欢喜的很,沈清舟也难得灿笑着,她的双眼里写满了期盼与兴奋。 沈大和沈正章便同意了,灯阵又不远,去看完了就回来,加上沈家带出来的丫鬟小厮,也不至于出大事。 沈清月当下已没有合理的理由去扫她们的兴,便只好带上棉纱,拉着沈清舟的手,和她在一起。 出门前,几人说好了,沈大领着几个仆人照顾沈清妍和沈清慧,沈正章和其他仆人照顾沈清月与沈清舟。 几人结伴下了楼,因人多不好走,沈大和沈正章便分开带着两个妹妹们往灯阵里去。 沈清月无心看灯,只把沈清舟牵得牢牢的,还嘱咐她说:“这里人多,仔细不要摔着。” 沈清舟点点头,握紧了沈清月的手,一起往灯阵那边去。 这处的灯阵是京城的商人办的,设的彩头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书生们一个接一个得猜,你来我往,几乎是眨眼就出谜底,叫人抚掌叫好。 一旁还有人谈论起来,指着其中一个衣冠楚楚,长身玉立的男子,道:“这人是今年乡试的第二名,叫陈兴荣,若不是考试那日着了风,不至于考个第二,叫无名小卒夺了解元。” 旁人并不知道其中纠葛,听风就是雨,围在一起议论着:“是吗是吗!我是说呢,姓顾的怎么从来都没说过。” 另有人道:“姓顾的不是出自顾家吗?怎么会是无名小卒?” 最初开口的那人就道:“屁的出自顾家!都不知道哪一辈连的宗,说不定只是顾家给他个脸面,才对外说是连了宗的。” “有道理有道理……我说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姓顾的,这陈兴荣我倒是知道的,江南有名的才子,五岁成诗,八岁做赋,去年的县试、府试都是第一,两个第一呢!” “还跟你说个消息,现在京城赌坊里,下注买陈兴荣中会元的人稳居第一。” “应该的应该的!不买他买谁?顾解元今天是没来,若是来了,肯定要败在他手上。哎,真是可惜了,要是顾解元来了多好,第一和第二争锋相对才有意思……” 此刻陈兴荣连猜对五道灯谜,撵在他身后的人实在是赶不上,便认了输,只剩下最后一个和他比较的人。周围掌声雷动,方才闲谈的几个人,声音被淹没在浪潮一样的掌声里。 沈清月收起耳朵,看向沈正章和沈清舟,这兄妹俩看得入迷,压根就没听到旁边人的闲话。 她暗自庆幸,还好没听到,若是叫沈正章听到了,指不定还要和别人辩驳上两句,这儿到处都是人,推搡之下,最危险不过。 陈兴荣正和最后一个郎君争夺彩头,围观的人都不自觉屏息凝神,生怕错漏了什么。 沈清月也瞧了过去,陈兴荣此人她前世也是略有耳闻的,好像和顾淮关系还不错……倒不像旁人说的会针锋相对的样子。 不过他们没说错,陈兴荣轻轻松松甩掉这些人一大截,的确没有什么看头,若是顾淮在,兴许更有意思。 沈清月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灯阵下,陈兴荣毫不意外地 分卷阅读183 取了彩头,贴谜题的灯,几乎都给他猜完了,看他的样子,是要把彩头给了仆人,再去隔壁的灯阵下猜灯谜。 沈清舟望着他,一脸的笑。 沈正章扭头对两个妹妹道:“此人很有急智,我在考场上与他碰过面,当时看他面相就觉得不凡,今日看来果真不凡。” 沈清舟松开沈清月的手,拉着沈正章的袖子,小声地问道:“哥,你去猜,能猜得过他吗?” 沈正章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可以一试……” 沈清月压着声音劝道:“二哥,你今年又不参加会试,若现在出了风头,出去了叫人取笑你。”她说话的时候,棉纱徐徐吹起,露出莹润如玉的下巴,好似一块儿把件。 沈正章立刻道:“我就这么一说,我不去的,还有你俩在,我怎么放心去。” 他就是受了这里的氛围影响,才有些蠢蠢欲动,沈清月一提醒,他便冷静了下来。 几人正要找了沈大一起回去,沈正章一眼就瞧见沈大领着沈清慧在灯阵下猜起了灯谜。 灯阵里没几个姑娘,多是爷们儿在猜。 沈清慧奋力地鼓着掌,一挥手指了三五个灯笼,疯得忘了形儿。她一指,人家就取了灯笼下来,有些沈大能猜,有些他猜不出来,瞧了半天,杵在原地,脸都要红了。 沈正章摇看着,摆头叹了口气,沈清舟推了一下他,道:“哥,你快去帮帮大哥,别叫他出丑了,猜了就赶紧回来。” 沈清月绷着脸,没有办法,只好把沈清舟半护在怀里,催着沈正章道:“二哥你去了就回,有两个丫鬟小子在,不碍事。” 沈正章千万叮嘱:“你们就站在此地不动,我猜完就回来。” 说罢,他一脚大步走进去,接了沈大手里的灯猜了起来。 没了沈正章在,沈清月不敢掉以轻心,她环视一圈,警惕四周,眼神一顿,就瞧见附近有个灯笼被风给吹落了,蜡烛跌了出来,落在行人的身上。 沈清月心中警铃大作,沈清舟前世不仅跛了腿,还被烫伤了小块皮肤! 第92章 蜡烛从灯笼里掉出来,又正好砸到行人身上,烧了行人的头发,吓得行人心神慌乱,高声尖叫,一会子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一阵大风刮过,灯阵里的灯笼迎风微荡,被烧了衣衫的行人六神无主,张嘴胡叫了起来。 灯节里游人实在多,离得远的人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等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纷纷心起惊慌,往街头挤去,人流一下子变得密集。 沈清月紧紧地拉着沈清舟的手,护着她道:“别逆着人走,脚下站稳,顺着人群走一会儿,先去空旷地儿。” 沈清月的丫鬟和沈清舟的丫鬟,还有沈正章的小厮,都赶紧围在两个姐儿的身边,不许人推搡她们。 沈清舟着急地望着灯阵那边,焦急地同沈清月道:“哥哥他们还在那边……哥哥刚才说叫咱们别走动,二姐,咱们挤去灯阵下找他们。” 沈清月皱着眉,沈清舟上辈子脚就被烫伤了一些,她怎么可能还会让舟姐儿往灯下去,她被人群迫着往前走,她边走边走道:“有大哥二哥带着妍姐儿和慧姐儿,不会有事,咱们两个去了,万一那边的灯都被人推倒了,反倒给哥哥们添麻烦。” 沈清舟点点头,牢牢地抱住沈清月,道:“二姐,那咱们慢慢走去望仙楼前。” 混乱的街道上来了一队五城兵马司的人,人群渐渐安定了下来,沈清月也明显感觉,身边没有那么拥挤了,她才松开眉头,不知道人群里谁大喊了一句“着火了”,接着就是孩子哇哇的哭声,各种哄叫声此起彼伏,街上的人四处逃窜,撞倒了行人。 沈清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沈清舟怕得眼睛都红了,她安抚着她,道:“没事儿,就快到楼前了,千万别摔着。” 沈清舟点点头,牵着沈清月,跟着丫鬟小厮,往楼前去。 两个丫鬟和小厮也怕的很,沈清舟的丫鬟被人绊倒,尖叫一声,便摔了一跤,沈清舟连忙松开沈清月,快速地去拉丫鬟,春叶和两个小厮,生怕沈清舟有个好歹,奋力地挡着四周的人,偏偏越挡,后边的人越往这边挤。 虽只是短暂的一瞬,沈清月就已经被挤开了,她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喊叫着,奈何人群哄闹,她的声音完完全全地淹没在人潮里。 沈清月想起沈清舟的腿,紧张担忧之下,眼眶都红了,她喊得嗓子都疼了,似乎也听到了一阵阵沈清舟的哭声,她随着人群走了一阵子,便听不见沈清舟的声音了。 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方才沈清舟走过的地方,平静了下来,只有人头攒动,说明没有他们已经脱险,他们离望仙楼很近,应该很快可以回去。 沈清舟没去灯下,不会被烫伤,她的腿,肯定没事。 她盯着望仙楼的方向,拔下了一根簪子,想法子过去跟他们汇合。 沈清月被人挤去了离望仙楼更远的地方,她的肩膀又忽然被人虚揽住 分卷阅读184 ,她登时握住手里的簪柄,将尖锐的一头对着身后的人,时刻警惕着。 沈清月终于走到了人群松散的地方,这附近很空旷,也很黑,右边是一条河,河里流着花灯,还有许多贩夫走卒,她大步跨往人多却不拥挤的地方,裙子不知道被什么夹住了,一下子没站稳,险些要摔倒。 人群里又追出来一个男人,疾步跨过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是顾淮,他的手臂很有力量,稳稳地抱住了沈清月,便抬袖遮住她的脸,不叫人瞧见。 沈清月半靠在顾淮的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她刚站稳,随即扬起了手里的簪子,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是我。” 她耳朵微动,立刻就听出来是顾淮的声音,他的声音和别的男子不同,沙沙哑哑,好像含着什么东西,明明两个字吐的极其清楚,却似在耳边拖了一段,挠得人心窝子发痒。 沈清月心跳很快,脸颊微红,她放下簪子,欲推开他,顾淮却将直接将她的脑袋摁在怀里,语气微重地道:“有几个人在找你,先跟我走。” 眼下街上到处都是人,沈清月怕被人看见,她又听说有人跟着,便想到了张轩德,更不敢多逗留,揪着顾淮的衣袖,躲在他怀里,跟着他走了。 沈清月很快就察觉到周围变得安静,不等她放手,顾淮就先放开了她。 沈清月低着头,手里还捏着簪子,簪柄尖利的一端,正对着顾淮的喉咙,近在咫尺。 顾淮眉心一跳,怕沈清月一不注意就戳到了他,便拧眉抓住她的手腕子,挪开,低头瞧着她,淡声道:“没事了。” 沈清月抬起头,望着自己被他捉住的手,脸色烫红,顾淮的掌心有茧,略粗粝,磨着她细嫩的皮肤,有一点点不舒服,却意外地温暖有力量,不像一个普通的读书人那般瘦弱。 她慌忙抽回手,收起簪子,退后了两步,屈膝福身,眨巴着眼睛道:“多谢……” 沈清月顺便打量了周围,附近层楼林立,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这像是酒楼的后门。 顾淮紧紧地捏住拳头,喉结耸动,她的手腕很柔婉,他的掌心贴上去,就像捏了一块儿豆腐,软糯舒服的感觉渐渐如燎原之势,从他的手掌漫延到他身体的每一寸。 仿佛有烈酒从舌尖滑过他的喉咙,在五脏六腑里发烫,让人克制不住的有些兴奋。 顾淮侧了侧头,双手负在身后,没去看她,嗓音喑哑地问:“是让我的仆人送你回去,还是让我的仆人去找你家人来接你。” 沈清月低头道:“劳烦先生的仆人先送我回去,舟姐儿和我一起出来的,我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 沈清月微愣,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淮解释道:“我看着她和仆人一起回望仙楼了。” 尽管沈清月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还是松了一大口气,沈清舟没事儿就好。 顾淮抬脚就走,道:“走。” 沈清月没动,而是问他:“去哪儿?” 顾淮扭头看着她,指了一下酒楼的二楼,道:“我的仆人在楼里,难道你要在楼下等?”他又站定了问她:“你没有话要问我?” 沈清月秀眉一蹙,道:“有……” 他来的太巧了。 顾淮笑了一下,就走了。 沈清月跟了上去,张轩德的人大概还在追找她,这会子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贸然出去很危险,她一个内宅女子,身无分文,除了跟着顾淮,没有更好的选择。 顾淮敲了敲一间酒楼的后门,有人开了门,迎他进去。 沈清月带着面纱,低头跟着,上了二楼,二楼是间厅,竟然没有客人。 这是顾家人见客的地方,二楼不迎外客。 厅里四面开双扇窗,沈清月走到窗边,能清清楚楚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听到鼎沸人声,她略微放下了戒备。 顾淮同她道:“你坐一下,我先让人去望仙楼同沈二说一声,待你休息会儿了,再让人送你回去。” 沈清月点了点头,她还没主动请求,顾淮什么都想好了。她从没瞧出来,他是这样细致的人。 顾淮下楼去了,吩咐完福临,就叫小二喊了两个丫头上来,守在楼梯口,不远不近,既能看着他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店小二提着一壶茶上来,顾淮倒了一杯推给沈清月,缓声道:“等你问完了,我就叫丫头送你回去。” 在这样开阔的地方说话,又有下人守着,沈清月的确放心了很多……难怪沈正章和顾淮交好,他是真君子。 沈清月也没客气,她揭下了面纱,摸着茶杯,道:“多谢顾先生相救之恩。” 顾淮左胳膊放在桌上,略看了她一眼,便看向窗外。 其实她不止手好看,脸也好看。 沈清月自在地捧着茶杯暖手,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顾淮便又扭回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 分卷阅读185 沈清月这才敢抿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却发现这不是普通的茶叶,她竟喝不出来,便问顾淮:“这是什么茶?” 顾淮唇齿微张,吐出一片雾气,道:“煮的暖身子的药汤。茶性寒,冬天少喝。” 沈清月微笑,顾先生年纪轻轻还懂养生之道,她喝了半杯,身子果然暖了许多,才问他:“顾先生怎么知道沈家人在望仙楼?我二哥说的?” 顾淮“嗯”了一声,道:“你二哥原也叫我去,我先与顾家的说好了人在一起看灯,就没去,不过我离你们也不远。我们那边有人说有个朋友在猜灯谜,他叫陈兴荣,正好是今科乡试第二名,朋友们非撺掇着叫我去。”他语气一顿,又道:“我待烦了,就去了。” 沈清月瞧着顾淮稍拢的眉头,不禁笑了,她好似都没见过顾淮烦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人能叫他烦。 顾淮一眼扫过去,也没多解释。 沈清月敛了笑,正色问他:“顾先生怎么知道有人跟着我?” 顾淮声音轻缓道:“我和顾三一起去的灯阵,我在路上把他甩了,我瞧见陈兴荣的时候,他都跟人比完了,我本也没想跟他比,就懒得去了。” 这种虚名,顾淮本也没想要。 而且,他一过去就看到了沈正章兄妹俩和沈清月,当时旁人正在议论他比不上陈兴荣,他分明地瞧见,沈清月似乎都没去看灯,光顾着听他的闲话了。 随后就是骚乱,他站的离被烧了头发的人很近,一下子被人挤开了,离沈清月他们很远,跟丢了一阵子。 他声音微冷地道:“有人喊‘着火’了的时候,我就瞧见你们了,我还发现,那时候有人盯着你们,我也和家仆走散了,便远远地跟了你们一段,我看到舟姐儿被丫鬟扶着进了望仙楼,随后越来越乱……我只看得见你,就跟了上去。” 顾淮其实还瞧见了沈清舟摔倒了,那时候他离得远,往前挤的时候,和福临分开了,等他挤过去了,沈清舟他们没事了,沈清月不见了,他找了好一会儿,才跟上沈清月,护着她走了一段路。 沈清月抬眉望着他问:“……最后我出来的时候,走我身后的,是你?” 顾淮低头喝茶,道:“是我。” 沈清月面颊浮红,难怪那人只是虚揽她的肩膀,没有碰她的身子,原来是他。 第93章 苏州富商办的灯阵,离望仙楼不远。 夜游的人,多半往那边去,顾淮又是去寻陈兴荣的,会与沈清月撞上,十分合情理。 沈清月不疑有他。 顾淮主动问她:“你知道跟着你的人是谁?” 沈清月抬眉看他,顾淮问这话的语气太肯定了些。 顾淮放下杯子,解释道:“你贯来谨慎,我那时……”他眼眸微垂,似乎在回忆抱她的时候,又继续道:“我说让你跟我走,你都不挣扎下就跟我走了,想来并不是因为信我,是知道有人会跟着你。”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的确知道。不过……唯恐给先生惹麻烦,就不与先生细说。” 顾淮也没追问,他心里却在猜测,会是谁。 沈清月便也问顾淮:“先生可曾记得,上次在我家花厅旁,您问我的一个问题,不知先生何故会那样问我?” 她说的,是顾淮问她与胡掌柜有关的事。 顾淮也不遮掩,就道:“我倒是不想打听姑娘的事,只是对胡掌柜的事有兴趣罢了,我与胡掌柜……有私交。” 沈清月心里诧异,顾淮会跟她说的这样确定,不加隐瞒。 官场上,人际关系属于很私密且重要的事。 顾淮的话,无形之间,拉近了二人的关系。 顾淮倒像是无不可对人言似的,很坦然。 沈清月觉得自己好像问多了,也不好再问别的。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顾淮又问她:“这事……你与你家人说过没有?” 沈清月摇头,道:“我也是刚知道,还请先生不要透露出去。” 大晚上的,张家竟然派了几个大汉跟她,可以猜想,张家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月若是和沈正章说了,沈家的处理方式,不会让她满意。张轩德方才没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还有机会狠狠地反击回去。 沈清月眯了眯眼,巴不得张轩德今夜最好再现身。 两个人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沈清月喝过药汤,通身暖和之后,便道:“顾先生,你还有几本《文府》在我那里,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先生……” 顾淮淡笑道:“下次,下次你方便了,再还我。”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今夜,多谢先生了。” 顾淮站起身,有送她走的意思。 沈清月跟着站起来,窗外一阵阵哄笑声远远地传进来,她扭头看去,之前发生过混乱的街道,早已经恢复如初,五城兵马司的人四处巡逻,维持着安定,方才的骚乱,好似不存在似的。 有 分卷阅读186 点儿奇怪,五城兵马司的人,竟然没有驱赶百姓早些回家,方才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顾淮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遥遥地看见有个灯阵下聚满了人,不少人在猜灯谜,他便问她:“沈二姑娘也喜欢猜灯谜?” 沈清月摇摇头,道:“无甚兴趣。” 顾淮“哦”了一声。 沈清月下巴轻压,瞧着顾淮道:“先生为何也没有兴趣?难道不想和陈郎君一起猜么?” 顾淮淡笑问她:“你想看?” 沈清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随口一说,先生莫往心里去。” 顾淮颔首道:“出名的方式很多,我已取了解元,这种机会不必去争。” 沈清月目录赞赏,柔婉地笑道:“树大招风,先生这样很好,以后先生的机会还很多。” 顾淮手一抬,道:“姑娘请,楼下的人备好了马车,我叫丫鬟送你下去。” 沈清月屈膝道过谢,带上面纱,走在顾淮前面,跟着楼梯旁的两个丫鬟下去。 顾淮跟上沈清月的脚步,他没下去,他就站在楼梯上目送她,待沈清月出了后门,他便又绕去窗户附近,在楼上看着她。 沈清月上马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黑透了,如张着巨大的幕布,布上星稀月朗。顾淮就站在窗口,露出半个身子,月华澹澹,黑暗中隐隐勾勒出他俊秀的轮廓和孤拔的身姿,如松似柏,岿然屹立,莫名叫人心生敬意。 顾淮朝她点了一下头。 沈清月也低了低头,便上了马车走了。 顾淮派出去给沈家人送话的人也回来了,沈清月坐着马车,回了望仙楼。 沈清月上楼的时候,瞧见有五六个家丁打扮的人往苏州灯阵的方向,鱼贯跑出去,很是引人注目。 望仙楼上的雅间里,沈正章等人见了她,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沈清舟和二太太以及春叶都是担心她,沈清慧则抱怨她。 沈清月也不知道先答谁的话,索性就面色柔和的不回话。 末了,沈正章道:“人没事就好——二妹,你有没有事?” 顾淮的人,传话说在街上看到沈清月了,正在派人送她回来,但他说的那个地点,离望仙楼有些距离,沈家的人很担心,沈清月被挤在人潮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清月摇摇头,道:“我没事,我被挤出人潮之后,立刻就遇到了顾先生的人,除了衣服脏了一点,别的没了。舟姐儿可好?” 她的视线落在了沈清舟的脚上。 沈清舟直直站立在原地,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瞧着像是哭过,她挽着沈清月的手臂,道:“我没事,谢谢二姐……” 丫鬟摔倒,连累了沈清舟也险些摔跤,还害得沈清月被挤走,真要追究起来,可是大事,沈清舟和她的丫头,回了家要受责受骂的。 沈清月抚着她的肩膀道:“没事就好,说什么谢不谢的。” 沈清舟感激道:“谢谢二姐一直护着我。”她又心有余悸地道:“虽我的丫头被人绊倒,幸好没有出大事……不然真是罪过。” 沈清月皱了一下眉,若有所思地问道:“有人绊她?” 沈清舟点点头,望了丫鬟一眼,道:“许是人多,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 沈清月这才注意到沈清舟的丫头立在墙角哭呢,估摸着沈家的人都不信她被人绊了,多半是以为她自己没走稳,怕被人主子责罚,才说谎。 沈清月却不这么以为,若张家的人早就跟上来了,指不定就是他们干的,甚至那一阵子的哄乱,也说不定和他们有关。 沈清舟小声地道:“二姐你真有先见之明,拦着咱们不去灯阵下,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沈清月不解,又问:“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沈清舟道:“哥哥和大哥说,灯阵下有人头发都给烧光了,妍姐儿的脚也烫伤了一处,还好不严重。” 沈清妍因为皮肤被烫伤了一点,正坐着呢。 沈清月问沈清舟:“没有大事?” 沈清舟道:“就烧了几盏灯,一会儿就扑灭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的很及时,没有引起惊慌。妍姐儿的脚红了一点,没有别的事。” 沈清月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沈清舟前世的劫,顺利地避过去了。不过还有让沈清月发愁的,沈清舟的未婚夫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之子,前世既失信退婚,恐怕不是良配,这辈子舟姐儿的腿没有受伤,若是顺利嫁去了赵家,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好不好过。 沈清月但愿二伯父二伯母慧眼如炬,想法子退掉沈清舟的这门婚事才好。 此事还远着,沈清月便不去想了,她现在奇怪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沈大和沈正章还没打算带着女眷回去,也是够心大的。 沈清慧兴奋的话语,打断了沈清月的遐思,她道:“要开始了!” 沈清月大概沈清慧说的是什么事,就问沈大和沈正章:“ 分卷阅读187 大哥二哥,我方才瞧见有好几个店小二往苏州灯阵去了,是要开始比试了吗?” 沈清慧抢着回答:“是的,是永恩伯府的人先叫人去抢谜题的,那边的灯谜一次只准取一个,所以他们叫了五六个人去,轮流取回来,解了谜立刻送去,马上又答第二个题。一会子可精彩着呢,反正大家都没有什么事,看完了再回去。” 沈清月知道沈大和沈正章为什么不带着人走了……没出大事,又有沈清慧这样的闹人精在,估摸着也走不掉了。 她走到窗边去看,苏州灯阵那边围满了人,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守着,秩序井然。 沈大和沈正章等人也都围过去看,永恩伯府的家丁从五六个变成了十个左右,前前后后地跑着,往回取灯谜。 与此同时,望仙楼大厅里,也聚满了人,不少人坐在厅里,叫小厮去取灯谜过来猜,有几个爷们儿兴致高了,还下了赌注。 沈三沈四、沈正越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说楼下正热闹,叫沈大和沈正章也去下热闹。 沈大不去,他方才在外边猜灯谜都没猜对多少,要不是沈正章救场,要丢死人,楼下全是真正世家大族里的哥儿,他没脸皮去。 沈正章也不想去,沈清月说的对,他去了,若对得多,名声起来了,却不去考进士,人家会说他只有歪才。 沈三沈四读书不行,凑热闹倒是一把好手,他俩绕在沈正章身边,道:“二哥,楼底下没有几个真才实学的,也就陈兴荣值得一看,可猜灯谜是你的长项啊,你不必怕他!” 沈正章推说不去。 沈清月没有说话,楼底下的人,都是给谢君娴做陪衬的,沈正章不去才是对的。 第94章 灯节夜,出来看热闹的人,等的就是苏州灯阵最后的魁首。 苏州灯阵挂了上千盏灯,设了千道谜题,可供多人参赛。比赛的规矩是,猜完一盏,拿了对的谜底才能换新谜题,到了时间,多者胜。 永恩伯府的人最先开始取灯,伯府的小厮一盏盏地往三楼送灯笼,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十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望仙楼一楼厅中,因为永恩伯府的小厮陆陆续续地往里送灯笼,里里外外很快就围满了人,只留了一条出门的道。 沈三和沈四俩人挤下去看了热闹,很快就跑上来和沈家人报信:“……永恩伯府的人可真风光,门外下注,买的都是‘谢’。” 他们赌博以姓氏为门,若遇到同姓,则以“大小”来区分。 沈三沈四俩又推搡着沈正章道:“可惜了只有他们一家做赌,若是有人去比划比划,就有意思了,二哥,你也去嘛!” 今年的灯谜不好猜,方才有人去猜过,谜题出的新奇又困难,除了永恩伯府的小厮总是能拿正确的谜底去换新谜题过来,几乎没有人能猜对几个。 当下只有卖“谢”夺不夺魁的注,因为永恩伯世子的势头很好,赔率并不高,众人玩的还不够尽兴,不少人都想法子撺掇着更厉害的人去猜灯谜。 楼上有沈三沈四劝沈正章,楼下有人劝陈兴荣。 陈兴荣朋友多,周身都是劝的,他就躲去角落里,他的同窗好友都讥讽他,他也不搭理,只兀自饮酒。 几杯酒下肚,陈兴荣受不住好友催逼,就重重地砸了一下酒杯,有些意兴阑珊道:“之前被你们催着猜过一回了,这次不猜了,除非你们能把顾淮叫来。” 几个读书人知道说不动陈兴荣,也就不劝了——叫顾淮来猜?谁不知道顾淮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掺和这些。都这么久了,顾淮的影儿都没看见! 陈兴荣却是知道的,顾淮今儿出门了,他就在这儿等他。 望仙楼大厅里,就只看得见永恩伯府的小厮马不停蹄地往三楼跑,永恩伯世子,独揽风头,看样子,都猜了下快二十盏灯了。 三楼靠边的雅间里,好几个小厮提着灯笼往里去,这就是永恩伯府定的雅间。 永恩伯府定的雅间比沈家的大,中间隔了一张屏风,屏风内是永恩伯府的主子们,屏风外站了不少仆人。 永恩伯世子谢君行歪在榻上嗑瓜子,谢君娴铺开小厮送进来的灯谜,提笔写写画画,一题接一题的猜。 不一会儿,有个穿着体面的蓝衣常随敲门进来,常随绕过屏风禀了世子,道:“爷,陈兴荣不肯猜呢,说要顾解元来才行。” 谢君行眼睛一眯,道:“他不猜也好,他是个难缠的。其他的呢?一个猜的都没有?” 常随道:“倒是有几个人猜了,但是猜不着,估摸着运气不好,猜的是难题,再有些瞧着陈兴荣都不猜,也不敢贸然下场。” 谢君行扔了手里的瓜子,随便念了几个人的名字,道:“他们不也在楼里吗?怎么也不去?” 常随笑着回说:“还不是姑娘猜的太厉害了,我瞧着他们都叫小厮去悄悄取了灯谜,好似猜得很慢,比不上咱家姑娘,那些人恐怕惧了。” 谢君行撇嘴道:“没 分卷阅读188 意思……”他语气微顿,抬手一指对门,又问:“沈家的老二好像不错,今科中了举人?他也不去?” 二十出头就中举的人,到底还是少,尤其在这些纨绔当中,沈正章显得格外有才学,加之沈世文在翰林院,沈正章还是小有些名气的。 常随答道:“方才隐约听见沈三沈四在劝……也不知道劝不劝得动。” 谢君行道:“劝不动?你去说,就说我请他猜。”他嘴角一勾,道:“他若不猜……想尽法子也要他猜。” 常随转身就去了,他去敲门的时候,沈家人还是惊奇的,沈家和永恩伯府可是一直想有来往又没有来往的。 沈三沈四俩倒是殷勤,他们的嫡母柳氏,多拐几道弯儿,和永恩伯府还能搭上亲戚关系呢! 不过俩人一听人家是来请沈正章的,表情就有些讪讪。 沈正章可没忘记沈清月叮嘱他的话,便推拒了。 常随也没甩脸子,他走后,沈三沈四不悦拂袖下楼去,没多久又上来了,并且添油加醋带了传言上来,说:“二哥,人家都骂你怂蛋呢!猜个灯谜也不敢。还说二哥你……” 沈三嘴里还有些污言碎语,被沈大给挡下了——沈家女眷们都在呢! 二太太、沈清舟和沈清慧等人都愤愤的,沈清月拧了眉头,永恩伯府的人刚来请过沈正章,底下就骂开了,这是拿沈家人做垫脚石呢,谢家的人也忒坏了! 慕名慕利没有错,有名利者,多快活,但踩着别人的脸出风头,就太阴险了。 小人行径。 沈清月也是有些生气的。 沈家的几个都是年轻人,饶是二太太脾气好,听了外人这样传沈正章,心中也不快。 沈正章脸都臊红,坐在椅子上有些恼怒和难堪。 沈大攥着拳头同沈正章道:“永恩伯府欺人太甚……方才你都说了不猜了,他们却用这样的法子对付沈家,当真是丝毫不把沈家放在眼里。” 沈大这话一说,这事儿性质就变了,变成了永恩伯府和沈家的事儿,沈正章便不能再推了。 沈清月最先站出来道:“二哥,那你就猜,不过咱们也和永恩伯府一样,只在雅间里猜,二哥你不要露面。” 永恩伯府现在对外宣称是世子爷在猜,他们打着别的主意呢,若是永恩伯府输了,他们便说是谢君娴在猜,一个姑娘家,输给读书人也不算丢人,若是赢了,又解释说是谢君娴在猜,那便又是另一件事儿了。 不论如何,沈正章若亲自下去,容易吃亏,不如和他们一样,一会儿永恩伯府真要做恶心人的事儿,沈家也能以牙还牙。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大太太和二太太最先反应过来,随即沈大和沈正章也明白过来。 沈大亲自下去,让人抬了一盏屏风进来,找店家借了几个店小二,叫他们也像永恩伯府那样,以沈正章的名义,陆陆续续去取灯谜。 沈正章端坐在屋子里,等着灯谜来。 因为沈正章的加入,楼底下沸腾了,赌桌上很快便加上了“沈”门。 陈兴荣也竖起耳朵听着,当他听到沈正章的名字,很思索了片刻,他记得,顾淮夸过此人。 顾淮可是少有夸人的。 陈兴荣又自顾喝酒,只要顾淮不来,他就不去。 望仙楼大厅里,两色衣衫的小厮和店小二来来往往,沈正章猜得太快,替他跑腿的店小二也逐渐增多。 厅里还多了报数的人,一盏一盏地数着,沈家人猜的数量,和永恩伯府猜的只差八盏了,大有后来居上的意思,下注买他的人,也多了起来。 沈正章才雅间里猜得汗流浃背,他提笔的手,都有些微颤。 沈三和沈四见沈正章猜得艰难,而永恩伯世子,似乎猜得很简单,他俩悄悄溜下楼去,买了“谢”。 沈清月没管他俩,只顾着去看沈正章手里的谜题了。 苏州灯阵的谜题出的真的很难,若非博古通今之人,的确难以个个猜对,沈正章应对了几十题之后,已有些吃力了。 店小二又拿了新的灯谜来,递给屏风外的丫鬟。 春叶揭下灯谜送给沈正章。 沈正章一瞧,眉头锁住了……这是什么灯谜。 沈清月连忙瞧过去,这谜题和别的谜题的不同,超越了“谜”的范畴,称之为“题”更合适。 纸上问:围棋局总数,一共有多少局? 沈大都惊奇了,棋局千变万化,这题谁算得出来! 沈清月却是松了口气,猜谜题她不甚在行,诗词歌赋没精学过,也不大行,但操持内宅、清算账本,遂很擅长。 她打小学这些东西就快,前世有七年的管家经验,管账的时候,顺便学过这些东西,加之她本身会下棋,这题她刚好会。 沈清月指头上沾了点墨水,在纸很仔细地算了一下,才道:“围棋一共三六十一路棋局,共有一百三十五兆、八百五十一万七千一百七十四亿、四千八百二十八万、七千三百 分卷阅读189 三十四局。” 沈清慧脑子都大了,她瞪着眼道:“你别是张嘴胡说的!” 沈清月没理会沈清慧,只道:“二哥,你快写下了先叫人送去,没错的。” 沈正章和对门解谜的速度都变慢了,眼下已经没有店小二替沈家跑腿,再不送题去,就不能换题回来了。 沈正章很信沈清月,提笔道:“你再念一遍。” 沈清月一字不差地又念了一遍,沈正章写的更加笃定了。 其他人都是半信半疑,怎么可能啊,围棋总数怎么算得出来! 沈大和沈正章也忐忑,沈清月能算对吗? 沈清舟算了半天没算出来,就问:“二姐,你怎么算的?” 沈清月道:“有好几种算法,见方二路中,四个棋子布棋,有八千十一种局,见方三路中,九颗棋子布局,则有一万九千六百八十二局……” 她说了半天,沈家人大多听不懂,沈大起和沈清舟开始能听懂,到最后就只有沈正章一个人能听得懂了。 沈正章不禁抚掌道:“妙!” 沈清月莞尔。 果不其然,店小二换了新的谜题来,而沈清月算的这题,被厅里的人知道了,底下吵翻天了,都在算这谜题的答案到底是多少。 与此同时,灯阵下另有新人去猜题,听说数量已经要追上永恩伯府和沈家。 赌桌上另开了“顾”门。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万万亿为一兆,万万兆为垓。 还有一种计算单位:十万为亿,十亿为兆,万兆为姊,这种单位更老。 围棋这题出自《梦溪笔谈》 第95章 沈家猜题的数量已经超过了永恩伯府。 永恩伯府世子谢君行不信,他派了常随下去问个仔细。 常随回来道:“沈家猜了一百一十三道了,咱们姑娘猜了……一百零四道。” 不止谢君行脸色变了,谢君娴也是面色铁青,笔都握不稳了,她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因为猜不到题目,索性放下笔,问道:“怎么可能?!你没数错?” 常随瞧了一眼天仙儿似的谢君娴,忙低头回道:“没错,底下灯阵里有人记着数呢。” 谢君娴看着桌上的谜题,叹了口气,现在拿到手的题目越来越难了,竟然还涉及到算数之类,她懂诗词歌赋,却根本不擅长这个,堪堪算了三道,已是十分吃力。 偏偏对门沈家门口,小厮进进出出,十分迅速。 谢君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子,道:“……沈正章是个什么人?竟有这等奇才?” 谢君行黑着脸,没好气道:“罢了,他一个读书人,你输给他也不丢人,只是今夜没抢到风头,有些可惜,以后再谋。” 谢君娴今年虚岁十五,生得国色天香,端的是知书达理,已有百家人求娶,不过永恩伯府还是不满意,欲在今夜借势,让她名震京师,图个泼天富贵,却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抢得了她的风头。 谢君娴自幼天资聪颖,博学多才,涉猎极广,听说苏州灯阵出的奇题,引得无数学子前往,她今日来此,有五分图名利,也有五分是因为平日里无敌手,很是孤寂。 但她没想到,今日还真的棋逢对手了。 谢君娴不服输,她问常随:“谜题还剩下多少?” 常随是有眼力见的,办事很周全,就道:“眼下沈家居首,猜了一百一十三道谜,姑娘您猜了一百零四道,还有两位郎君也在猜,据说一个是顾解元,一个是陈兴荣,俩人分别猜了六十八和四十九道题目,另外其余看热闹的读书人,统共猜了二百七十三道……” 谢君娴很快就算了出来,道:“也就是说还有三百九十三道,还有机会。” 谢君行坐不住了,拍案而起,道:“这个陈兴荣,方才不猜,现在凑什么热闹!顾解元又是怎么来的?” 常随就把自己看见的说了:“小的也不知道,只是瞧见顾家的人好像也一道来了,顾解元就上场了,坐在灯阵前猜呢,还有陈兴荣……本来好好地喝酒,一听说顾解元来了,就立刻奔了出去,楼底下的灯,一盏盏地给摘下来,谜题都快摘光了。” 谢君娴又问:“还有多长时间?” 常随道:“小的刚去的时候,还有八炷香的功夫。” 谢君娴强自镇定下来,继续猜题,八炷香,这么难的题,顾淮和陈兴荣怎么也追不上她和沈家人,她只要追赶上沈家就行了。 谢君行打发了常随下去继续看,他不耐烦地奔到窗户旁,看楼下的情形,他瞧见灯笼一盏盏地被竹竿子取下来,又跑去门口,偷偷觑沈家人,奈何沈家也摆了屏风,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见店小二跑的老快,一题一题地往外送。 谢君行怕影响谢君娴的心情,没有说出来,心里却很是烦躁,暗暗骂道:沈正章那狗东西,怎么会截胡?早知道不该去招惹他。 常随很快又带了一道题目上来,正是沈清月猜 分卷阅读190 的那道。 谢君行听完脑壳都快炸了,不禁诧异道:“这是什么歪题,沈正章也解得出来?”他又喃喃自语:“我倒是小瞧他了……他怕是比陈兴荣更难缠。” 谢君娴也听到常随念的题目,心神一震,竟然有些庆幸自己没取到那题,否则真要算到天荒地老。 她解了手上的谜题,叫人拿出去换新题。 雅间开了窗,明明很冷,谢君娴却出了一身的汗,她抬头望了一眼屏风那边……不知道沈正章是从容淡定还是和她一样。 沈家这边儿。 沈正章猜普通谜题根本不在话下,另有和围棋那样刁钻的题目,都交给沈清月猜。 沈清月猜得很得心应手,兄妹两个搭着猜,五炷香过去,又猜了六十二道题。 沈正章的小厮进来禀道:“永恩伯府又猜了四十四道,咱们猜了六十二道。”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沈清月莞尔道:“二哥,不必再猜了,还有三炷香的功夫,即便咱们一道题不猜,按他们这速度,也猜不赢咱们了。” 沈正章也是这个意思。 沈清慧笑着道:“也好,只比他们多几道题,气死他们!”她看着沈正章商量道:“二哥,你得了魁首,有一千两银子呢,可别不能私藏!” 大太太蹙了蹙眉,这才哪儿跟哪儿,沈清慧就要起银子来了。 沈大也道:“再耐心等三炷香,还早着!” 小厮却笑道:“大爷,姑娘,等不了三炷香了。” 沈大忙问:“什么意思?” 小厮道:“顾解元方才一共猜了一百八十九道题,陈郎君猜了一百五十三,还有旁人猜的二百七十三道,约莫也就剩下个六十多道题目了,这会子顾解元和陈郎君都估摸着又猜了十几二十题了。” 众人大惊,顾淮也来了?! 沈清月一脸讶异,前一世,顾淮和陈兴荣等大才子,可都没来猜灯谜,否则哪里会给谢君娴留机会。 这世倒怪了……陈兴荣来,肯定是因为顾淮来,顾淮是为什么来? 沈正章笑着丢了笔,道:“怀先猜,我就不必猜了。” 沈清慧不服气,道:“二哥,你再猜呀!万一得了呢!” 沈正章不肯,他只道:“若是别人我还能与之相比,怀先他不仅精通诗词歌赋,《营造》、《九章》等书,他也都看,比不上了。” 沈清月抬了抬眉,她从前管家学账的时候,搜集了一下类似的书去看,她没想到顾淮会看这么枯燥的书。 难怪他解题解得那么快,要是熟知这些书,自然也会和她一样,想到解题的捷径。 沈清月了然道:“那是不必猜了。如此倒也好……”省得沈家遭记恨。 沈清慧不解,很是不乐意,拍了一下沈正章的肩膀,道:“二哥,你猜嘛!一千两银子又不是小数目!顾先生也是的,他不是不爱凑热闹吗?平白无故凑什么热闹!” 沈大呵斥了沈清慧两句,与她掰扯了夺魁得不偿失的道理。 沈正章亦道:“今日是为了维护家族颜面,我和二妹妹才去猜题,咱们该庆幸怀先和陈兴荣去猜题,否则永恩伯府把咱们恨上了,我们就闯祸了。” 沈清慧终于消停了些。 楼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声,显而易见,灯谜都被取完了。 猜灯谜的结果出来了,顾淮得了第一,一共猜对了二百一十四题,第二是陈兴荣,一百六十七题,沈家一百六十五,永恩伯府猜了一百六十题,屈居第四。 顾淮得了一千两银子和一盏灯,陈兴荣得的是二百两和一盏灯,灯阵的东家还派人给沈家和永恩伯府都送了一盏走马灯,用的是檀木架子,纸剪人马,请的专门的手艺人做的,灯笼精致非常,足以当做摆件放在家中。 不必说,这走马灯沈正章给了沈清月,旁人也没有什么好争的。 沈三和沈四很不高兴,他们的钱都投去永恩伯府了,谁知道永恩伯世子这个孬货,才第四!!! 早知道买自家人,输也输得舒坦。 楼下很快有人来请沈正章下去说话,沈大他们,跟着一道去了。 永恩伯世子也正好从门外出来,皮笑肉不笑地同沈正章道:“请。” 一楼厅里人声鼎沸,顾淮和陈兴荣,与顾家人一起到了望仙楼的厅里,被许多人围着。 有不少人都在问顾淮和陈兴荣,遇到的最难的题目是什么,他们俩报了题目,比较之下,竟然都没有沈正章的那道题难,当下便一道解题。 顾淮其实心里是奇怪的,他与沈正章再熟悉不过,沈正章只读四书五经,哪里会解这种题目,怪异的很。 顾淮没多想,他手上算着题目,先得出了答案,他只喝茶不语,陈兴荣紧跟其后,两人相视一眼,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陈兴荣道:“一起说。” 他俩异口同声报出了答案,旁人就急急地问沈正章,答案是不是对的。 沈正章道:“ 分卷阅读191 是对的。” 厅里又是一阵哄闹,这么大的数,他们仨竟也算出来了。 永恩伯世子脸色很难看,有人宽慰他道:“这样难的题目,也不怪你输给他们,你该是输得心服口服!” 谢君行脸色更难看了,他不服!他一点都不服! 他端着茶杯,慢慢悠悠地道:“又不是我答的题目,我谈什么服不服?” 这下子厅里彻底炸开了,不是谢君行猜的谜题?那是谁? 众人纷纷问他到底是谁猜的,难道猜个题目还把他老爹的谋士请来吗?这也太丢分儿! 谢君行道:“用的是我谢家的名义取的灯谜,当然是我谢家人猜的……灯谜是我家里的二妹妹猜的。” 谢君娴的美貌,京中人略有耳闻的。 “绝色”两个字遇上“才女”,如同油锅里倒了水,便有人打趣顾淮他们仨道:“你们倒是把人家谢才女给欺负了……” 沈正章淡定地举着杯子,淡然道:“巧了,我沈家也是二妹妹猜的。” “???” 顾淮正在喝茶暖身子,他差点没呛着……沈清月平常都看的什么书啊? 姑娘家家的,不嫌枯燥吗? 第96章 当永恩伯世子云淡风轻地告诉众人,灯谜是他妹妹猜的,旁人还是信的,毕竟谢君娴的才名不是一日就有,多早就透出风声了,可沈正章的二妹妹是个什么来路,外人可从未听说过。 有认识沈正章的郎君便凑到他跟前问:“你不是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吗?你家中你是行二?这个二妹妹又是你哪里的妹妹?” 沈正章解释道:“我家里兄弟姊妹分开排行,是故我有个二妹妹,二妹妹是我三叔的嫡长女。” 众人这才明了,沈家二姑娘也是个才女! 因他们都没听说过沈清月的名声,少不得多问几句。 永恩伯世子捏紧了杯子,面色铁青……好容易挽回脸面,又被一个“沈二”给抢走了,沈家人跟他家是犯冲吗! 沈正章也不欲给沈清月招惹麻烦,心中又记挂着她还没有定亲,适当地提了两句,便不再多言。 顾淮眯眼听着,嘴角抿着个淡笑,顾三在旁,饶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当下就有人将沈清月和谢君娴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谢君行面色越发难看,沈家是什么人家,沈家的姑娘也敢跟永恩伯府嫡女相比较? 谢君行重重地搁下杯子,语气很淡,眼神却带着点质问的意思:“沈二,怎么从未听说过你家妹子?” 也有人犯嘀咕,谢君娴的才名是听过的,她能猜得了灯谜一准儿没错,沈二姑娘怕不是作弊的! 沈正章丝毫不惧,道:“现在不是听说了吗?” 谢君行一哽,一脸的不爽快。 顾三出声调侃谢君行道:“你若不信,只管再叫两位姑娘比划一番就是。” 谢君行还真就不信,可他又有些担心,万一沈二姑娘真有实才,他妹妹岂不是输得更难看? 永恩伯府和顾家是有大过节的,谢君行刺了顾三一句:“好好的清白姑娘,是拿来给你取乐的?你算什么东西?” 顾三一笑,并不恼,也道:“我?至少我不会愿赌不服输,狭隘到去怀疑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 有人哄笑,可不是么,人家沈二姑娘虽然从前不出名,可是沈正章和沈清舟兄妹两个都承其父,沈二姑娘有才,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倒也不必质疑别人清白。 沈正章一副“要比就比”的样子,众人更是信他,反而觉得谢君行忒小气。 谢君行大怒,摔了杯子站起来,伯府的人连忙劝下他。 大庭广众,为了口舌之争就去动手,未免失了身份。 谢君行拂袖上楼,沈正章和沈大也不想待了,就与顾淮说上了话,准备私下去聊。望仙楼没位置了,沈家包下来的雅间有女眷,不合适,顾三说出去小叙,沈正章抛不下家里女眷,便婉拒。 顾淮便打发顾三先回去,他一会子坐沈正章的马车顺路回去。 顾三倒没有多说,只道:“那我就和四妹回去了。” 天色已晚,出来看灯的差不多要回家去了,望仙楼楼底下,掌柜的开始清场,把进来看热闹的都请走。 沈大上去接人,沈正章和顾淮、陈兴荣,往外边的马车上去。 陈兴荣站在自家马车前,坦然地与顾淮说:“今儿我输得心服口服。” 顾淮淡笑道:“我比你早去,你若也早些来,该是平手。” 陈兴荣作揖道:“先生谦虚了。” 说罢,他与顾淮和沈正章作揖辞别。 陈兴荣走后,沈正章问顾淮:“你俩认识?他也是你学生?” 顾淮道:“不是我学生,陈家和顾家相熟。” 沈正章“哦”了一声,好奇地问:“怀先,你今儿怎么来猜灯谜了?你不是说不玩这些吗?” 分卷阅读192 顾淮还没答话,沈正章抄着手,嘴上悄声道:“你是不是听说永恩伯府和沈家杠上了,才带着陈兴荣来替我们解围?” 顾淮睨他一眼,淡声道:“你想得太多。” 沈正章笑了笑,还是觉得自己没猜错,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好心,死鸭子嘴硬。 东风呼啸,似要刮掉一层皮,两人上了马车里去等。 沈大在三楼上,等着女眷们收拾好了,便领了她们从雅间里出来。 不巧,他们出来的时候,永恩伯府的人也出来了,谢君行刚和谢君娴倒完苦水,把沈正章和沈清月都骂了一遍,脸还臭着,这会子见了沈家的人出来,脸色愈发不善。 沈大示意自家人等一等,不和永恩伯府的人抢道。 沈清月正好牵着沈清舟的手,站在沈大的身后,她一抬头,就瞧见了带着帷帽的谢君娴。 谢君娴像其父,身量也很高挑,十四岁的年纪,只比谢君行略矮一点,和沈清月一般高,她穿着交领袄裙,福青的短袄,银红的金线六幅马面裙,即便瞧不见容颜,她这身打扮透出来的贵气,很容易叫人艳羡和敬畏。 沈家的几个月女眷见了谢君娴,眼神里多是小心和谨慎,独独沈清月,带着面纱,从容镇定,双眼如古井无波。 谢君娴见了沈家人,本不放在眼里,一见沈清月淡然的双眸,不由得愣了一下,多瞧了一眼,沈清月完全不像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丫头,她个子高,身材纤秾合度,平视她的时候,一点都不怵,既不谄媚,也不嫉妒。而且她长的也很好看,皮肤白腻如脂,长眉带着一丝坦荡的英气,眼眸明润,眼皮子内勾外翘,带着若隐若现的妩媚,高挺的鼻子将面纱撑了起来。 可以想见,面纱下是怎么样的一张娇媚的容颜。 这样的长相和眼神,谢君娴许久没有见过了。 谢君娴想起今夜发生的事的话,抱紧了手炉子,低声与谢君行道:“走。” 谢君行这才领着谢君娴和一众奴仆,下楼去。 他们走了,沈大才带着家里人下楼梯。 沈清慧在后面小声嘀咕:“谢二姑娘好生光彩夺目!” 大太太问她:“你瞧见她长相了?” 沈清慧嘟哝道:“没看见,光看衣服就知道了!” 大太太道:“那便是衣裳夺目。”她又道:“咱家月姐儿长的也不差。” 沈清慧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今夜,也不光是大太太觉得沈清月不比谢君娴差,许多其他人,也将沈清月和谢君娴放在一处比。 沈清月一行人下了楼,他们上马车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瞧着,大太太和二太太梳妇人髻,很容易辨认,沈清月和其他几个姐妹气度截然不同,便有人认出她来,说她就是沈二姑娘。 沈清月一脚踩着凳子上马车,躲进了车厢里,将闲言碎语都隔在了车壁外面。 沈家人都上了车走,沈清月她们的马车还是跟在沈大他们马车的后面,还没走过池水边,又遇着事儿了,此时散开的人多,路给堵着了,马车根本走不动,看这样子,是要堵上许久。 沈大下了车,同沈清月这边道:“要不咱们下来走出去,到街头另雇车回去,这看样子是要堵到半夜去。” 沈清月道:“等一会子再走罢,眼下还疏散不开,走出去也费劲。” 沈正章也是这个意思,他现在只是过来提一句,说完他就上马车去了。 沈清月这边,几个姐儿坐着无聊,挑开帘子瞧,沈清慧还想下去买东西。 路上熙熙攘攘的,沈清慧自己不敢下去,下意识往沈清月身上看了一眼。 沈清月顺着帘子往外看,张家的人失手了一次,估摸着这会儿盯着沈家的马车,又要动手,她四处打量,没有瞧见可疑的人,就同沈清慧道:“你要买东西就吩咐丫鬟去买。” 沈清慧觉着没意思,又说不买了。 沈清月刚要放下帘子,就瞧见顾淮和沈正章走到临水边的人群里去了,像是在看人放花灯,他那样挺拔的身姿,她一眼就看见了。 她又见顾淮附近有人在参拜什么,也不知道是观音还是佛,接着,她就看到了两个神态可疑的壮汉,频频往她的车里打量,顾淮的余光,时不时从那几个人身上拂过。 第97章 人群里有人一直盯着沈家的马车。 沈清月早有提防,挑着帘子扫视一眼,很容易便瞧见了,同时她也发现顾淮瞧见了那些个人。 沈清月这会子可不认为顾淮是无端下了马车去的,她知道他是在帮她。 沈清月撩着帘子的一角,悄悄地看出去,又瞧见顾淮也往她的车里看,路上挂了一溜的灯笼,街道很亮堂,顾淮冷峻的脸也被照得分外精致,她索性将帘子撩开许多,视线与他对上了。 顾淮眯了眯眼,沈清月嘴角一抿,淡笑着,眼神一挪,先往丫鬟坐的车里看了一眼,再往他身后神像的地方看去。顾淮也就思忖了片 分卷阅读193 刻,立刻明了。 沈清月放下帘子,叫了车夫唤来春叶,她拳着手,放在春叶耳边,嘱咐了她几句,便又故意道:“买了东西早些回来。” 春叶点点头,转身去了。 沈清月又挑起了车帘子,看外边儿的情形。 路上还是堵得很,马车一步也不能动,顾淮已经不在刚在的地方了,他的仆人福临,悄无声息地摸去了壮汉的身后,踩了壮汉的鞋子,待壮汉一转身,他一脚将人往神像上踹。 壮汉把菩萨的像给撞倒了,他的同伴听到动静,忙去扶他。 顾淮早已退进人群,福临一会子就没了影儿,不知道去了哪里。 人群里,春叶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有人毁神像!有人毁神像!” 如今佛道道教并行,百姓无不信奉者,她们敬奉菩萨的诚心超过待天子的心,有人毁了菩萨的神像,拜菩萨的百姓们纷纷怒目而视,涌往破碎的菩萨像前,斥骂推搡那个几汉子。 几个汉子五大三粗的,反抗的厉害,百姓们开始只是唾骂指责,汉子一反抗,百姓们都红了眼,开始下重手,又是拽衣裳,又是扯头发…… 沈家马车动了。 顾淮往沈清月车里看了一眼,也上了马车。 春叶递了一个软热的青草团子给沈清月,便上了马车。 沈清月拿着团子,慢慢地往嘴里送。 沈清慧嘀咕一句:“买个团子怎么见不得人?还要背着我们跟丫鬟说。” 沈清月没搭理她。 神像那边拥挤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人过去维护秩序。沈家的马车渐渐走动,即便沈清月已经瞧不见街道上的情形,却可以猜到后果。 张家要惹上麻烦了。 马车出了街道,便畅通了许多,顺利地回到了沈家。 沈家一家子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各自拿着自己的东西,回了院子休息,次日一早,才一道去给老夫人请安。 昨儿夜里发生的事是大事,一定要告诉沈家的长辈的。 沈世文一直教孩子中庸之道,沈正章让沈家出了风头,他得去认错,沈大是兄长,他自然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两位老爷早起出门回来之后,也去了永宁堂。 几个爷们儿齐齐地站在老夫人的屋子里,乖乖地低着头,只有沈大有说话的份儿,他愤慨地将永恩伯府干下的事说给了沈家的长辈们听。 永恩伯府手段下作,沈家长辈再有结交之心,也忍不下这口气,他们听到沈大说沈正章和沈清月一起压了永恩伯府一头,心里快意居多。 但是沈清月竟然能解那么难的题,几位长辈甚是惊讶,沈清月很是谦虚地道:“我不过堪堪解了十几个题目,多是二哥答的,清月不敢夺光。” 沈正章道:“二妹妹若不解,我也解不出来,还是二妹妹的功劳,而且后来他们议论的时候,二妹妹这题是最难的,这事还是多亏了二妹妹。” 沈清月和沈正章的的确确是维护了沈家的颜面。 几位老爷和老夫人都没有责罚之心,老夫人温声地同兄妹两个道:“你们做的对,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 沈世昌是沈家的当家人,他最是爱惜颜面,亦中气十足地附和道:“老夫人说的不错,当取则取,当予则予,受辱知耻,英勇不屈,才是我沈家的好男儿。” 沈世文点头表示赞同,他眉头微皱,稍稍地担心道:“那样的情况,迎战也无可厚非,只怕永恩伯府小气,记恨上咱们家。” 沈正章笑道:“父亲安心,还有怀先与陈兴荣同猜,一个取了第一,一个取了第二,咱们家区区第三,还不至于遭记恨。” 沈家长辈有些诧异,顾淮和陈兴荣来的倒是恰如其分,正好替沈家解了围。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到底是了了,沈家人都还是松了口气,老夫人叫晚辈们都坐下说话。 小辈们按齿序坐下后,沈世昌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你们几个都没事,昨儿夜里很不太平。”他扫了一眼家里的女眷们,同爷们儿几个道:“以后再不许你们这么胡闹了。” 方氏出来担责,说她是她思虑不周。 沈世文连忙维护。 沈世昌没好气地同沈世文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都着急上了……” 沈世文一笑,忙问沈世昌,昨儿夜里怎么了。 沈清月竖着耳朵听。 沈世昌道:“出了命案,可巧不巧,那几个人还是犯案在身的人,说起来也是活该。” 沈家人都投去惊疑的眼神。 沈清月美目微敛,原来张家找的不是张家家丁,而是在外边找的奸恶之徒,这是要铁了心要逼死她,若是那几个歹徒临时起了歹意,她落到他们手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沈世昌缓缓道:“昨儿有人毁坏了菩萨像,还是好几个呢,被百姓给……” 后面太血腥了,那些人有的胳膊腿儿都不见了,沈世昌不好当着 分卷阅读194 女眷们的面说,就委婉道:“死的很不吉利。” 大太太浑身一僵,接话说:“那不就是我们马车经过的地方,我还以为只是和猜灯谜之前一样,哄闹一阵子,没想到会出事……” 沈清月神色淡漠地绞着帕子。 沈世昌继续道:“若只是不小心撞碎了菩萨像,了不得挨顿狠揍就是,我听说好像有人搅混水,那几个人才死了。” 沈清月眉头轻轻拧了一下。 沈世兴问道:“大哥,人抓住了?” 沈世昌摇头道:“人太多了,又是大晚上,上哪儿查去?再说了,撕打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法不责众,没得追究了……” 沈清月眼神定住,出神地想,即便这几个人尸身不全,衙门里的人也肯定会查清他们的来路的,若追究下去,张家很难逃脱干净,恐怕要吃个大亏。 张家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夫人道:“幸好死的是奸恶之人,是菩萨惩罚他们呢!” 有人低声嘀咕一句:“谁说不是呢。” 沈世昌面色有些犹疑,又道:“这案子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交给刑部细查,听说是和谁家里有牵扯,给压下来了。” 沈清月挑了挑眉,难怪呢,她绞帕子的手微微收紧,这就说得通了……张家没有什么依靠,也就只有一个永恩伯府,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肯定是卖了永恩伯府的面子,才放张家一马。 难怪昨夜猜灯谜之前发生了骚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只是镇压,并不驱赶,尽量维持安定,只怕是永恩伯府的人提前跟他们打了招呼,替谢君娴开路! 屋子里莫名静悄悄的,沈世文面色沉重地说了一句:“这几个犯人轻易不会跑闹市里来,指不定有别的意图。这么大的事,五城兵马司不提交给刑部?” 沈世昌扫了屋里的小辈们一眼,委婉地道:“……估计着是有人压着。” 老夫人也淡声道:“好了,不说了——你们几个也都不要乱传,怎么处理有衙门的里人操心,该好好读书的读书,该好好学女红的学女红。” 小辈们纷纷低头应是。 老夫人打发了人走,留了沈家几个老爷说话。 沈世昌知道老夫人的意思,他道:“儿子打听过的,好像说是……是……和张家的人有关系。” 老夫人眉心一跳,问道:“消息确定吗?” 沈世昌道:“不确定,儿子就打听了一些,谁知道真的假的。” 老夫人也道:“应该不是的,张家好好端端的,怎么会和这样的人牵扯上关系。” 沈世文低声感叹了一句:“朱门酒肉臭……作恶的都是头顶乌纱帽的……” 沈世昌脸色不太好看,想反驳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夫人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未必就是张家。” 沈世文也没顶嘴,不管是不是张家,作恶的就这样作恶了。 永宁堂里议论着,院子外沈家的爷们儿和女眷们也都热议起来,他们还年轻,说的话大抵与沈世文相同,还说作恶会不会有报应。 沈清月唇边勾着淡笑,没报应?怎么可能没有报应? 永恩伯府再照顾张家,还不至于大方到替张家出银子周旋,张家这回不掏空家底打点才怪。 张大人难得才升了个有油水的官。 前世沈清月嫁过去的时候,张家实在空虚,她公爹都准备一脚踏进泥泞里去,叫她给拦了回来,当了自己的嫁妆,让张家上上下下干干净净地过日子。 这辈子张家没了她,又遭了难,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哦,沈清月还差点忘了,张轩德姑舅家还有几门子好亲戚呢。 第98章 灯节夜过去后,很快便是除夕夜。 沈清月在除夕夜之前见过了她手里的几个掌柜,分别封了十两的红包,另给罗妈妈二十两的封红,还问罗妈妈真定的事儿有没有新消息,罗妈妈自然说没有,她便放了罗妈妈回家去和家里人团圆。 罗妈妈说要等到和沈清月过了除夕再走。 沈清月知道罗妈妈大概是放心不下沈世兴妾侍的事,便打发了小厨房的两个“冬”丫头回大厨房。 沈世兴在年前低调地纳了两房妾,连酒都没有摆,只给了些钱,叫大厨房买些酒给各院送去,便算纳了妾。 有了妾侍服侍,沈世兴也不好住书房里,便又住回修德院,离沈清月的院子倒不大远。 两个妾侍则搬去了吴氏的院子里,住厢房,康哥儿再不好跟着吴氏住,搬去了前院和沈清慧的小弟连哥儿一起住。 沈清月身边有不少人照顾,沈世兴的妾侍也纳了,罗妈妈便放心走了。 两个妾侍在沈家学过规矩,又在沈清月的厨房里待过一段日子,沈世兴怎么待沈清月,沈家人在灯节之后怎么待沈清月,她们两个都看在眼里。如今她俩敢在沈世兴面前说话,却不敢在沈清月跟前多说一个字。 分卷阅读195 /> 吴氏成天和妾侍住一起,情绪十分不好,她倒是想端着正室的身份却磋磨人,奈何没有精力,两个妾侍当下还十分老实,倒是她自己心里受了不少折磨。 除夕夜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雪,沈家人一道在花厅里吃了年夜饭,除了身体不好的柳氏和吴氏,所有人都出席了。 饭罢,沈清月等老夫人乏了回去之后,便也早早地回了院子,和几个丫鬟一起守夜。 白天的时候,丫鬟们早早地换了门神,挂上了新年画,夜里一落雪,院子外隐隐传出一阵鞭炮声,除夕的氛围倒是更浓了。 几个丫鬟围着沈清月坐在三只大红烛下,一起剪窗花,罗汉床下的铜盆里温着茶水和酒,桌上摆着几盘子的点心。 留下来的都是沈清月的心腹丫鬟,自己人待在一起,倒不拘谨了,丫鬟们说起私话,也没有避讳。 这她们先讲起了闲话,从今儿夜里花厅里的置的菜说起,又说柳氏病了这么久,没传出坏消息,怎么也还没有一道来吃年夜饭,老夫人和沈世昌只怕是会因此不快。 沈清月手里握着一柄剪子,正剪一个小小的人像,她淡声道:“大伯母估摸着还是身体不好,不过她一贯要强,再不好也不会叫人知道,撑着来既怕人瞧见,又怕人指责,不来也是意料之中。” 几个丫鬟点着头赞同,也都继续剪窗花去了。 沈清月却有些心不在焉,柳氏联合钱氏算计她的事儿,还没完。灯节夜里出了几条人命那么大的事,钱氏不知道要沾上多大的麻烦,钱氏那样泼辣的人,等她料理完灯节夜的事,忙过了春节,就会来找柳氏算账。 沈清月知道柳氏的性子,柳氏比钱氏精明得多,三言两语就能将钱氏说服,待钱氏再上门的时候,她还得添油加醋搅和一把,让柳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袋,自己把自己作死才好。 拿别人的人生大事做买卖,就该想到会有付出代价的一天。 沈清月眉宇微动,添了一抹明媚之色。 这件事儿说起来,还是多亏了顾淮,要不是他,她的计谋倒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成,顾淮也很是聪明,只不过与她有过眼神交流,就知道她心中所想。还有后来导致几个贼人死无全尸的混乱,不知道是不是顾淮造成的。 若是的,沈清月也不太意外,顾淮的棋路就是这样的,凶猛阴狠——这才是他的手笔。 沈清月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些奸恶之人,死便死了,她心里没有丝毫同情。 沈清月又想起顾淮曾经教沈清舟棋艺的时候,说“生布棋要留有一线生机,不要将人逼至绝处,否则以你之力,唯恐反噬”,可是他在同心堂门口却跟她说“沈二姑娘不同,遂以不同之法教之”。 她当时只以为顾淮觉得她不同,是因为她心机深沉,今夜细细想来,却像是他在提点她什么,并非对她有什么偏见。 此事亦足以看出,顾淮倒也不是对谁都那么凶狠无情,他不过是对恶人手段异常狠辣罢了。 其实……顾淮除了不大爱说话,不那么平易近人,真正和他交往起来,委实省心。 沈清月嘴角微弯,缀上一丝丝淡笑,她知道,顾淮帮她多半是因为沈正章和胡掌柜的缘故,若她是男儿身,也愿以顾淮为友。 只不过她是个女娇娥,以后还是要远着他些。 沈清月不紧不慢地剪着窗花,丫鬟们剪了几个喜鹊登梅、鹤鹿同春的窗花,便围过去瞧她的。 春叶见沈清月剪的是个人,半张脸都出来了,明显是个男人,便凑过去问:“姑娘,这是哪家郎君呢?” 沈清月手上一顿,立刻停了剪子,才惊觉自己竟把男人的脸给剪出来了,男人束发,眉目冷峻,她眉头一蹙,没有往下剪,而是捏皱了小像,道:“……好像没把二哥剪好。” 夏藤嘀咕一声:“我怎么觉得不像二爷……” 沈清月扔了小像,道:“胡说什么。” 夏藤吐吐舌头,没再说了。 沈清月和一屋子的丫鬟守着子时来。 窗外雪如鹅毛,铺满了青砖灰瓦,如一层软绵的絮。 永恩伯府。 永恩伯与长子密谈,他明确地告诉长子:“消息是宫里传出来,苏州灯阵就是宫里的人办的,不是什么苏州的豪绅。” 谢君行没有太惊讶,他们早就听说了一点儿风声,才想着让谢君娴去夺魁。 永恩伯身材高大,眉目冷肃,十分有威仪,他拧着眉道:“你妹妹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天子已有皇子,又不耽溺女色,再选秀,都不知道是哪一年了,她都快十五了,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入宫。” 谢君行皱着眉头道:“还不是都怪……”他嘴上一说,却不知道该怪哪一个好了,他又道:“谁知道会有好几个人杀出来,连沈家那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竟然还卧虎藏龙,有个沈二姑娘。她爹是个草包,没想到倒是生了个伶俐的姑娘。” 他听人说,沈清月长的很好看,不过这话他没敢在父亲面前说。 分卷阅读196 永恩伯面色阴沉,道:“还是你们轻敌自负了,早知道不该听你们两个的,光明正大去比个什么?白费功夫还错失良机。” 谢君行低头认了错,说自己鲁莽,最后又道:“入不得便入不得,既已成事实,父亲再替妹妹另谋前程。” 永恩伯问道:“……叫你去查的事,查了吗?” 谢君行点头道:“查过了,顾淮打小就在顾家庄子上长大,亲生父母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没享到福就去世了,儿子还听说,他小时候读不起书,拿木棍在地上写字,这些都不是作伪。他若真是顾家的血脉,顾家怎么可能把他放庄子上丢给粗人教养?养一身穷酸味儿出来。” 永恩伯不言,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谢君行挑着眉,试探着问道:“父亲您的意思是……和顾家?” 永恩伯呷茶不说话。 谢君行面色不悦,道:“父亲,您常说顾家商贾之家,恶臭满身,妹妹容貌倾城,不必非和顾家的人拉扯上关系?何况咱们和顾家这些年……也并不太好。舒阁老的嫡次孙不是还没定亲吗?和妹妹又差不多的年纪……” 永恩伯眼眸半阖,冷声道:“罢了,你回去,我自有考量。” 谢君行到底还是畏惧父亲的,便乖乖退下了。 舒家。 舒阁老带着长子和嫡长孙在书房里说公事,顺便守夜。 屋子里烧了炭,很暖和,几人的手边都有滚烫的热茶。 舒阁老打了个喷嚏,他儿子舒行益打趣他说:“父亲,该是您的学生们惦记着您。” 舒阁老一笑,道:“谁知道……”他扫了一眼嫡长孙子,道:“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跟你说。” 舒家的嫡长孙舒良信今年二十一,性子很沉稳,颔首道:“您说。” 舒阁老示意舒行益说。 舒行益扭头看着大儿子,道:“你是家中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此事不宜外扬,便只与你说,将来你要好好照顾你妹妹。” 舒良信猛然抬头,望向他父亲,道:“妹妹?!儿子何时有一个妹妹?” 舒行益缓声道:“你还有个姑姑可记得?那是你的表妹。” 舒良信更加不解道:“可是姑姑不是未嫁吗?” 舒阁老已经眼眶泛红,喝下一口热茶,堪堪压住。 舒行益道:“……说来话长。” 话再长,舒行益也说了大概给舒良信听,沈世兴做的事,他只略提两句,着重说的还是沈清月的事儿,末了他哽咽着嘱咐道:“你妹妹聪慧,大抵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以后若你妹妹肯认我们,待她嫁了,两家私下来往,你要好好待你妹妹。” 舒良信木木地点着头,他是嫡长孙,肩负重任,早已习惯了照顾家中两位弟弟,他也很享受做哥哥的乐趣,如今多出一个妹妹,他隐隐有些期待,不知道表妹是什么样子。 舒行益又特地叮嘱:“此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告诉老三,他的性子你知道,眼里揉不得沙,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要叫他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妹妹,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混账事。” 舒良信连忙点头:“儿子知道。” 子时过去,三人出了书房,却瞧见门杂乱的脚印,好像有点不对劲……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 第99章 除夕过后就是正月初一。 沈清月天不亮就让丫鬟给叫起来了,洗漱过后,便穿了件水红的绸缎袄裙,披着羽缎,叫丫鬟撑着伞,先往修德院去给沈世兴拜年,再一起去永寿堂给老夫人拜年。 大年初一的早上,到处都是鞭炮声儿,沈清月领着丫鬟一路往甬道上走,鞭炮声就没停过,远远地像是从顾淮住的地方传来。 她蓦然驻足望了远处一会儿,顾淮家里没有长辈,和顾家只是同宗,他今天该去给谁拜年呢?初二沈正章又要陪妻子回门,顾淮可还有别的朋友能聚在一起过年? 冷风刮面,丫鬟小声催促沈清月道:“姑娘,再不走,仔细冻坏了。” 沈清月回过神儿来,她虽起得早,洗漱打扮也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子沈家的小辈们都该陆陆续续去了各自父母院里拜年,一会子都要往永宁堂去,三房晚去了不太好。 一行人踩着厚厚的雪往修德院去。 沈清月见到沈世兴的时候,两个妾侍正在他的房里伺候茶水,看样子一个像是昨儿在这里过夜,另一个早起赶过来的,脚上还踩着雪。 冬香和冬菊见了沈清月,乖乖地唤了一声“二姑娘安好”,沈清月微微一笑,分别叫了姨娘,两个妾侍受宠若惊。 沈清妍姐弟两个也在,他们来的比沈清月早,但是只有沈清月进来的时候,沈世兴才笑了,两个妾侍也只有见了沈清月才这般殷勤。 沈正康上次在吴氏院子里挨了沈世兴的打,这会子心下不快,也不敢多嘴,只是臭着脸,沈清妍长大了,她的心思不显,脸色很平静。 分卷阅读197 沈清月领着两个小的给沈世兴拜了年。 沈世兴乐呵呵的,给三个孩子都封了红包,红包瞧着是一样大的。 沈世兴叫了他们起来,他也站起身道:“走,去给你们祖母拜年。” 沈正康连忙问:“父亲,还有母亲那里……” 沈清妍扯了一下康哥儿的衣袖,瞪了他一眼,康哥儿赶紧闭上嘴。 大过年的,沈世兴也不想闹不愉快,他只脸色淡淡地与康哥儿道:“人多了打搅你母亲休息。” 沈世兴领着孩子们往永宁堂去。 沈清妍和沈正康以为这事儿就揭过了,一路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再说话,哪知道沈世兴走着走着忽然转头问康哥儿:“你在学里学得怎么样?” 沈世兴很少过问沈正康的学问,年底的时候他就没问过,年初一突然问了,沈正康谨慎以对,回道:“尚可,先生给我批了个甲等。” 沈世兴一哂,道:“甲等?” 沈正康脸色通红,里跟他一个年纪的孩子,全是甲等。但……这也是甲等! 沈世兴道:“等年过了,给你另请个先生,族学里人多,你年纪不小,该收收玩心了。” 沈正康不乐意,立刻瘪着嘴。沈清妍却很高兴,吴氏宠坏了康哥儿,现在救还来得及,吴氏身体每况愈下,她就这么一个弟弟可以依靠,沈正康再不出人头地,她这一辈子也毁了。 沈清妍替沈正康答应道:“谢谢父亲!” 沈正康最近很黏沈清妍,也很听她的话,他听沈清妍这么说,也就只好低头认了。 沈清月置若罔闻,等姨娘的孩子出生后,沈清妍和沈正康就该合力跟庶出弟弟争夺沈世兴的产业,暂时没她什么事儿了。 前一世沈清妍虽然勾搭了张轩德,但这事儿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吴氏现在病的要死,沈清妍的亲事都还没着落,不受沈世兴喜欢,在沈家又捉襟见肘,委实凄惨,沈清月也没那个闲工夫再去对付一个废人。 而且沈清妍这个性子……瞧着乖顺了,估摸着心里还藏着奸,只怕她以后还要自己将自己作死。 眼看着就走到了永宁堂。 大房和二房的人都来了,屋子里暖融融的,沈清月脱了羽缎准备进去给老夫人拜年,兄弟姊妹们都笑着先跟她相互见礼,再跟沈清妍和沈正康见礼。 老夫人穿着红色的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大大的珍珠,坐在罗汉床上,笑呵呵的,给了孩子们封红,轮到沈清月的时候,她也摸出一个大红包给出去。 沈清月跪在软垫上,捏着厚厚的红包愣了一下,往年老夫人给的红包可没有这么厚,她磕了头起来,退到一边去挨着沈清舟坐。 接着四房的人也来了,几位老爷都成家立业了,老夫人再不给压岁钱了。 除了病的那两位,一家子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沈清月拿了一块儿点心吃,有沈正章和沈清舟主动跟她说话,她也温柔应对。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家里人看她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沈清慧是怵她的,但其他长辈和堂兄们,待她似乎热络了一点。 这大半年来,她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和从前一样,无人重视。 上午的时候,沈家很多族亲来拜年,沈家的老爷们出去迎客,若有女眷来的,便是大太太和方氏接待,随后来的人多了,老夫人叫沈清月和沈清舟也出去帮忙,却没叫沈清妍和沈清慧去。 沈清月坐在永宁堂的暖阁里和亲戚们聊天,这些都是要巴结沈家的人,很好应付。 说着说着,她就听说顾解元家里也来人了。 沈清月眉毛一抬,像沈家这样的人家,除非是沈家要紧亲戚或者几位老爷的上峰密友,拜年多是叫前院得脸的管事去,顾淮今年置了家业,估摸着也是叫下人来的。 老夫人叫方氏留了客人吃饭,半下午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才走。 沈家几乎热闹了一整天,沈清月回家去的时候,十分困倦,走在路上,冷风吹着脸,还忍不住打了个哈切。 沈清月眨着水润泛红的眼,似乎瞧见了顾淮,他竟然亲自来了? 她一精神,仔细看过去,可不就是顾淮和沈正章一起,两人都抄着手,顶着大风走路,看样子是要出二门去。 两厢撞到,沈清月少不得行礼,她跟沈正章就不必客气了,便脱下羽缎上的帽子,给顾淮见了个礼,福身柔声道:“先生新年如意!” 顾淮微微颔首,他瞧着她冻得泛红的脸和鼻头,第一次觉得沈清月还是个小姑娘……他默默算了下,沈清月好像比他小六七岁,也就是说他十二岁中试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丫髻满地跑的小丫头!要是早几年看到她,沈清月可不得裹得结结实实,穿得圆圆滚滚的。 这么一想,顾淮觉着还挺有趣的,他笑了笑道:“沈二姑娘新年如意。” 沈清月听出他言语里笑意,顾淮不常笑,刚才也没有笑,突然就笑了,她便觉得有些莫名,便抬头看去, 分卷阅读198 顾淮果然在笑,她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清俊的脸上,多了一丝可亲之意,还……怪好看的。 她的身后,沈世昌赶来了,他忙了一天,现在才得空来见顾淮。沈正章大步迎过去,顾淮也跟上,他走过沈清月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把帽子戴上。” 顾淮的声音本来就很好听,他刻意放低嗓音说话的时候,那种喉咙里含着东西的感觉就更明显了,沈清月耳廓微痒,迅速把帽子戴上,领着丫鬟回家去。 初二早上,夫人和太太们要回门,吴氏娘家没了,沈世兴直接带着沈清月去了一趟蔡家。 蔡老爷和高姨娘身体尚好,见了沈世兴的面,表情淡淡的。 沈清月暗中讥笑,两家人都做了什么事,各自心中明白,装了十几年,倒也还装得下去。 沈世兴略坐了一下子就要告辞,沈清月说要去看看老夫人,沈世兴不想去,他一想,沈清月到底记在蔡氏名下,多替蔡氏尽孝也好,便叫沈清月快去快回。 沈清月抛下沈世兴去了,老夫人许氏还和从前一样,病殃殃的,双眼无神,行将就木的样子。 许氏平常没有什么精神,这回见了沈清月,倒是话多了一些,和她说了一些蔡氏长姐的事。 沈清月听得很耐心。 许氏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笑着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我的乖外孙了。” 沈清月提许氏掖好被角,道:“我听大夫说过,有时候不是药石无可救,救人先救心。您若好好保重身体,今年就有机会见到了。” 许氏年近六十,身子骨也不大好,但是沈清月记得,许氏没那么早去世……她总觉得许氏是心病难医治,既是如此,后面好好调养身体,至少了个夙愿,也远圆满。 许氏眼珠子木木的,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在想别的。 沈清月也不好待久了,就起身要走,许氏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她扭头看过去,望着许氏道:“外祖母,怎么了?” 许氏摇摇头,淡笑道:“风大,你慢慢走。” 沈清月一笑,点了点头,穿上羽缎走了。 回去的路上,沈清月问了沈世兴一些和她“姨母”有关的事。 第100章 蔡氏的长姐蔡芸,也就是沈清月的姨母,嫁去了南方。 沈世兴对蔡芸的事知道的不多,他只略提了两句,说蔡芸丈夫是个正七品的知县,她的公爹和蔡老爷有些旧交,遂成了这门儿女亲事。 蔡氏出嫁的时候,蔡芸和丈夫回来过一趟,不过姊妹两人夫家离得远,又有些差距,蔡氏还在世的时候,沈世兴就和连襟不怎么来往,后来蔡氏去世,沈世兴和蔡芸的夫家就更没了来往。 蔡芸这些年因为夫家的关系,也没怎么回京过。 远嫁女就是这样,和父母的别离,许就是一生一世,出嫁之后再想见父母,大抵也只能是在父母的丧礼上。 真正爱重女儿的父母,都是舍不得女儿远嫁,可见蔡老爷对两个女儿,都是没有多少疼爱的。 沈清月倒是很想替许氏圆了这个夙愿,她能想到的借口,只有及笄礼上,请姨母给她加笄,但南方到北方路途遥远,她的生辰在正月十二,大雪封路,姨母根本赶不过来。便是蔡芸赶得过来,也未必会卖沈家的面子。 只可惜她的笄礼一过,再没有借口请蔡芸回来。 许氏很难再见到唯一的女儿了。 马车在雪地上压出两道印子,慢慢驶向沈家。 沈清月回去之后,沈世兴叫她去修德院,他们父女二人刚回来,两个妾侍就来了,一个煲了汤,一个做了点心,两人很和睦的样子。 沈世兴叫冬香和冬菊放下东西,便打发了她们走。 两人结伴走了之后,沈世兴问沈清月及笄礼上,想请谁做主持者和加笄的人。 沈清月眼睫低垂,及笄礼上,主持者当然是方氏最合适不过,但及笄的时候该由母亲蘸酒……吴氏再怎么生病,名义上还是她的母亲,只要她还起得来床,就该是她替她蘸酒,加笄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个及笄礼,倒不如不办了。 沈清月抬起头,淡声道:“年里正忙,二伯母和大嫂都脱不开身,女儿正月十二就及笄,那时候办笄礼也太仓促了,索性推迟算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说。” 沈世兴想了想,道:“那就先这样。” 沈清月起身告退,她出去的时候,两个妾侍没有走,在院子外等她。 两人上前给沈清月行礼,唤她二姑娘。 沈清月一笑,道:“姨娘客气,特地在此等我,是有事吗?” 两人对视一眼,冬香先皱了皱眉,冬菊也有些委屈和苦恼的样子。 沈清月问她们:“夫人和五姑娘欺负你们了?” 冬香揪着衣袖,嗫嚅道:“……还有康哥儿,拿石头砸我们肚子。” 她俩给沈世兴做妾 分卷阅读199 之前,罗妈妈就敲打过了,叫她们安分守己,所以两人受了欺负也不辩驳,却又不敢和沈世兴说,就跑来跟沈清月讲。 沈清月拧了拧眉,问道:“你们可有伤着?” 二人摇头说没有。 沈清月便放了心,她正色道:“以后有这种事,两位姨娘可以直接告诉我父亲。” 两个人低着头,不太敢去跟沈世兴说,毕竟她们的丈夫总是待在书房里做他自己的事,很不好亲近的样子。 沈清月道:“两位只要不添油加醋,实事求是便是。”说罢,她领着两人又往院子里去了,将此事告诉了沈世兴。 沈世兴听完愤慨十分,当时就跟两个姨娘说,让她们先搬到他这儿来住。 冬香和冬菊大喜,等沈清月和她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恳切地谢了沈清月。 沈清月只道:“姨娘们要记得罗妈妈是跟你们说过话,最要紧的是子嗣。” 说罢,沈清月便回了雁归轩。 年里的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初七都过了,热闹的沈家,也渐渐归于平静。 沈清月初三开始,除了托人去胡夫人家里拜年,便足不出户,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做绣活,或是与沈清舟二人下棋。 初八的时候,罗妈妈从家里来,她的脸圆润了一些,一看就是在家里贴了膘的。 罗妈妈还笑问沈清月,怎么旁人都胖了,偏她瘦了。 沈清月与罗妈妈开玩笑说:“想您想的!” 罗妈妈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沈清月少有这般小女儿的姿态,她倒是欢喜的很,禁不住笑了,心里也更上心沈清月的事,预备等青石斋开了张,亲自去催一催胡掌柜。 去年沈家族学里放假放得早,初十之后,沈家的族学也开了,沈家郎君做事的做事,读书的读书,沈世兴也忙着给沈正章找个严苛的西席。 沈清月估摸着,张家的事也料理的差不多了,钱氏该上门了,以及……沈清舟的亲事。 沈清月提着笸箩,去了同心堂,沈正章和二太太都在,她去的时候,一家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二太太还道:“说谁谁来!” “说我什么?”沈清月放下笸箩笑问他们。 沈正章温和地笑道:“年里我们出去拜年的时候,好多人问你呢。” 沈清月意外地笑问:“问我什么?” 她有什么值得问的? 二太太道:“就是猜灯谜的事,我家里的嫂子们都向我打听你。” 方氏朝沈清月笑道:“我听你二伯父同僚的夫人也说了一些……她们问我你定亲了没有。” 沈清月汗颜,她足不出户,和外面的人交往少,灯节的事过了就过了,她也没往心里去,也没猜到这事儿竟然会传得这么广,倒让她踩着谢君娴的脸抬高了一头……也真是阴差阳错! 沈清月倒没想去争这个虚名,只是一笑置之。 方氏她们还有掩而不说的内容,外边人谈论沈清月的时候,多是拿她和谢君娴相比,无形之中,提高了沈清月的身价。 沈清月出身不算高,有了才女的名声,倒是更容易叫人高看,已经有人准备找媒人上沈家来说亲了。 方氏又问了沈清月及笄的事,沈清月说了她和沈世兴商议的结果。方氏了然,难怪说眼看着过两天就是沈清月的生辰了,她都没听沈世兴派人过来请她帮忙。 沈清月正好就顺口提了沈清舟要及笄的事儿,这都是自家人,方氏也没避讳,就说沈清舟已经定了一门娃娃亲。 沈清舟自己不好意思,脸红着靠在方氏怀里,脸红的像三月的桃花一样。 方氏还笑道:“今年过年的时候,你二伯父亲自去了赵家,赵大人也亲自来了我们家。” 沈清月眉头微动,道:“以往赵大人没来过?” 方氏点头道:“以往两家都忙,都是互送飞帖拜年,现在不同了……”现在两家儿女都大了,这门亲事要做下,两家来往就要密切了。 沈清月眼下没说什么,等人都散了的时候,她单独找了沈正章说话。 沈、赵两家要退亲,肯定不能无故退亲,沈世文是很重信义的人,光是赵家和永恩伯府交好这一点,不足以让沈家悔婚。 沈清月若跟方氏去提,未免有些插手太过的意思,她觉着这事儿让沈正章去办比较好,所以才跟他私下说。 沈清月没有直言说什么,只问沈正章道:“二哥,正四品兵部武选司是做什么的?” 沈正章道:“就是管理武官、西南地区土官、鞑靼等封了封号的附塞之官的大人。” 沈清月道:“是和吏部文选司负责文官升迁一样,负责武官升迁的意思吗?” 沈正章颔首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沈清月“哦”了一声,就道:“五军都督府管的东西是不是和兵部有重叠之处?若算起来,应该正好是和武选司交往最多?” 五军都督府的官职虽然是流官,不世袭,但都是由世官担任 分卷阅读200 要职,永恩伯府世袭伯爵之位,便是世官,永恩伯便是左军都督副的左都督。 沈正章略思忖,道:“正是。”说完,他自己就长了个心眼,永恩伯府和沈家算是交恶了,若赵家正好和永恩伯府交好,那就有些麻烦了。 他脸色一变,眉头拧了起来。 沈清月见沈正章明白过来,便回去了。 她才回去,钱氏就来了。 张家硬生生把年给熬了过去,算账的时候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炙手可热·清月 第101章 钱氏去找了柳氏。 柳氏早知道沈清月完好无损的事儿,她料到有这么一天,因与钱氏签下了契,不敢惹怒钱氏,便着人请了钱氏进院子来。 柳氏病得厉害,就像一颗挺拔精神的大树,突然被虫给蛀空了,枝枝叶叶都萎靡的很快,加之她原先生两个孩子的时候落下了旧疾,这些年日子过的顺风顺水,一直吃珍贵的药材保养着,容颜才见好,一下子病倒了,一点底子都垮了,过年的时候要不是因为下身一直流血,也就收拾得体体面面地出去见人了。 钱氏进了柳氏的院子,几乎是闯进上房,眉毛倒竖,一脸怒气,她年里花了上千两银子才打点下灯节的事,这会子不找柳氏算清楚账才怪! 柳氏早猜测依着钱氏的脾气,此事不好善了,一见了人,连忙挥手叫房里的丫鬟都退出去,由王妈妈守在外面。 钱氏的丫鬟也乖乖退了出去。 柳氏靠坐在床框上,不等钱氏说话,锁着眉头先发制人道:“妹妹,你怎么回事?!” 钱氏嘴都张开了,一肚子话都顶到嗓子眼了,还没说出来,就被柳氏给问懵了,她愣了一会儿,叉腰冷笑,嚎道:“我怎么回事?!这话该是我问你罢!” 柳氏没力气,面色苍白,声音弱弱地道:“我把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连法子都替你想好了,我什么没替你考虑周到?我在这院子里巴巴地只等你找得力的人做成好事!怎么月姐儿还是好好儿的?你别忘了,你我还签了契,你可别涮着我玩儿!” 钱氏不防柳氏会倒打一耙,她心里也知道,这回错儿出在她身上,底气倒真没有那么足了,泄了一小半的气,有些狐疑地哂道:“你真好笑!你不是说事事周全,我只要按你说的做了,一定能成吗?那月姐儿怎么会顺利脱身,还反将一军!难道不是你这里的人走漏了风声?” 柳氏拧着眉,抱着手炉,道:“这事儿只有我和王妈妈知道,旁的再没有了。”自从沈清月嫁妆的事闹开之后,她查不出身边到底谁藏奸,便将原先的心腹丫鬟都冷落了,灯节的事,都没叫丫鬟插手。 钱氏越发迷茫了,王妈妈可是柳氏的奶娘,一心一意奶大柳氏,怎么可能背叛她? 灯节夜里,委实蹊跷,沈清月运气好得过头,竟然次次化险为夷。 钱氏开始以为是柳氏这儿有问题,如此看来,竟不是的? 柳氏继续道:“我不便出门,灯节的事就听了个大概,到底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 钱氏胸中的气散了一半,她坐下来说话,将她这边布置的事,和结果都说给了柳氏听,末了还道:“我找的五个人,个个精壮凶狠,这事儿若没有人帮月姐儿,她绝对逃不掉!结果呢?三个都被拆了胳膊腿!这是她一个闺阁的姑娘家能办到的事吗?” 柳氏眉头中间有个“川”字,她先稳住钱氏,道:“我都跟你签了契,你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不成事,我比你还着急,你急着找我兴师问罪,不是本末倒置吗?” 她这么说着,心口却收紧了……不知道舒家那边是不是要私底下认了沈清月,所以灯节里其实是舒家出手! 柳氏眉心突突地跳着,到底还是否认了这个猜测……不会的,舒家人不敢认下沈清月,舒家人要是对沈清月有这份情谊,沈家早就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了。以舒阁老的性子,绝对不会露这样的短让人拿捏。 钱氏质问柳氏:“既不是你泄露出去的,她到底是怎么逃脱的?” 柳氏道:“月姐儿本来就聪明,许是你们漏了端倪,叫她瞧见了,结果你的人又撞碎了佛像,才叫她躲了过去。也只能算她命太好。眼下要紧的是下次怎么成。” 钱氏嗓门顿时又高了,道:“下次?你知不知道我这次花了多少银子打点?你若叫我白白做了冤大头,你看我跟你有没有完!” 柳氏眉头舒展不开,咳嗽了两声,道:“我这里还有些买药的银子,你先拿去应付,等出了正月,我寻着法子了再跟你谋划。” 钱氏听到柳氏说给她银子,便觉得情理都合,怨气自然消了个七七八八,又用正常的音调忧心忡忡道:“可是我年里听说有不少人都要准备来沈家提亲,你这次不会又失手?” 柳氏握紧了手炉子,眯了眯眼道:“她算得上什么才女?不过会些女红和手艺活儿而已,离才女差远了。你放心,她不可能和别人家定亲的,你且先回去等 分卷阅读201 我消息。” 钱氏起身,直直地瞅着柳氏。 柳氏抬手一指,道:“银子在屉子里,你自己去拿。” 钱氏走到柜子前,一抽开,结果只见到一百两,脸立刻黑了,她一转脸要发怒,柳氏额前垂下碎发,脸色煞白地道:“我吃药的钱剩下来的,你先收着……” 姐妹一场,两人手里都有一份契,钱氏心里还惦记着沈清月的四万两嫁妆,便忍下了不爽快。她抱着一包银子,给了柳氏一个期限:“半个月之内,我听不到你的消息,我就当你毁约,倒时候我可不管你病不病的!” 柳氏眼眶布着细细的血丝,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你回去等我就是。” 钱氏走后,王妈妈打帘子进来,抹了把眼泪劝道:“夫人……你何苦呢!有二姑娘的身世做把柄,老爷绝对不会休了你,那就好好儿地养身子不好吗?” 柳氏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现在在乎的已经不是沈世昌休不休她了。她咬紧牙关,中了邪一样,满目不甘,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王妈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儿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柳氏吩咐道:“王妈妈,这几日肯定有人要上门提亲,你替我盯紧一点。” 王妈妈无言以对,只好转身去了。 可巧不巧,正有媒人上门找沈世兴提亲。 来的媒婆是城西的王媒婆。 沈世兴见了王媒婆,听她把男方家里夸得天花乱坠,但仔细一想,又挑剔起来,男方家里就一个独子,将来出了点什么事儿,支应的兄弟都没有。 这家不行。 沈世兴直言了原因,一副“我实在看不上”的样子,端起茶,想送客。 王媒婆连忙道:“三老爷别急,我这儿还有一家人也看中了你家姑娘呢。” 沈世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还能一次给两家人说亲?! 王媒婆讪笑道:“还不是老爷家的姑娘太好,初八之后,就有好些人托我上门说媒呢,我替您踢了几个出去,留了几个好的供您挑选,成不成,都在您!” 沈世兴心情复杂:留了好几个??? 他一边儿嫌王媒婆没有操守,一边又很高兴,去年他家姐儿还是挑不着合适夫婿的局面,现在都能随便挑了。 做父亲的,到底还是有一丝丝虚荣心。 王媒婆擅长察言观色,立即在沈世兴面前说男方家里如何如何夸沈清月。 沈世兴飘飘然地听着,又仔细问了王媒婆对方的家世,到底还是瞧不上那些人家, 客客气气地打发了王媒婆出修德院。 沈世兴两个妾侍早搬过了来,王媒婆一来,就有人去给沈清月报信。 与此同时,沈清月也知道了钱氏来看完柳氏后,心平气和地离开了。 她早猜到柳氏会安抚住钱氏,便着罗妈妈领着夏藤去借王媒婆的口,挑拨离间。 因是冬香姨娘的丫鬟送的王媒婆,罗妈妈都不必费心把人支开,挑了一条路,绕到王媒婆前面去,走在甬道上声音不大不小地同夏藤笑着道:“……姑娘的亲事终于定下了。” 夏藤道:“还不是托了大爷的福!” 王媒婆做的就是拉媒的事儿,对这些事格外敏感,沈家有几位姑娘,她都清楚,便问送她的丫头,这是谁身边的下人。 丫鬟道:“我家二姑娘的。” 王媒婆道:“二姑娘?就是三老爷的千金?” 丫鬟道:“是呀。” 王媒婆脸色都变了! 她费了半天的嘴皮子,沈二姑娘的亲事,怎么眨眼就定下了! 王媒婆又想起沈世兴方才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清,没有半句准话,明显就是不想应承她,又怕得罪她的意思! 王媒婆走着走着都出了二门,再没有回头算账的道理,便回了家,去各个托主家里,客观地把情况交代了。 她吃的就是媒婆这饭碗,想毁一个人很容易,但她轻易不会得罪人,否则也是砸自己饭碗。 沈清月订了亲的消息,就这样传出去了。 后来坊间便有人猜测,到底是谁跟沈清月定了亲。 顾淮一直跟顾家交好,外边的人多半猜的是他,灯节的魁首和压了永恩伯嫡女的沈二姑娘定亲,这事儿迅速传开,好似真定下了一般。 顾三都听到了风声,赶去了顾淮家里,问他。 顾淮当时正在作文,手上笔一抖,嘴角微抽,道:“定亲?和沈二姑娘?” 顾三风风火火地赶来的,脸上还有恼意,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家里人说就私自定下了?” 顾淮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她定亲了?” 顾三很不解,道:“没定?” 顾淮又笑,他倒是想定,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102章 顾三得知顾淮和沈清月没有定亲,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顾淮笑了一下。 分卷阅读202 顾三打趣着问他:“你和她定不了亲,似乎很开心?” 顾淮敛起笑容,淡声道:“没有开不开心,只是觉得这件事儿好笑。” 顾三道:“有什么好笑的?”他抱着臂,倚着隔扇,挑眉瞧着他道:“因传的是你,你才觉着好笑,指不定下次就是和别人传,我看你还笑不笑。” 顾淮轻摇头,笑而不语。 沈清月已经跟舒阁老有了接触,照舒家如今对她的态度,认下她只是早晚的事儿。 沈清月一旦和舒家相认了,舒家轻易不肯答应将她许人。 若是沈世兴替沈清月定下她和舒家都不满意的婚事,舒家自会插手阻止。 只要舒家和沈清月不松口,沈清月不可能嫁给旁人,了不得于她名声有微损。 沈清月既要和舒家搭上关系,她是个聪明的,自然而然不会再挑家世或才能普通的夫婿,挑夫婿的事,多半由着舒家暗中操办,最后再经沈世兴的手。 说到底,沈清月的夫婿,先要舒家看得上眼才行。 舒家要替沈清月挑夫婿,一则要考虑家世不能太让沈家高攀,二则男方家的郎君本人也要扶得起才行。 还有什么比出身贫寒的状元郎的身份更合适吗? 他只要中了状元,舒阁老自会亲自捉婿。外界传成什么样子,其实没有没什么要紧, 当然了,沈清月既因着什么事,必须要传出和谁定了亲,还是传他比较好 顾三眯着眼问顾淮:“人家借你名声算计,你倒是大大方方不计较。” 顾淮瞥了顾三一眼,道:“这事儿不会是她主动传出来的。她没我和定亲,此事肯定要澄清,若是她传的,一则对她名声不好,她没这么笨,二则她不至于借我的名声干下这种事,她不是这样的人。我估计是谁误传出来的。” 顾三冷哼一声,道:“你倒了解她,这就替她开脱了。” 顾淮声音有点冷淡:“是你自己要慌慌张张跑我这儿来诋毁人家清誉。” 顾三见多了女人使手段,他不信沈清月还有这般清白,便道:“你且看我是不是诋毁。” 顾淮淡声道:“我懒得看你自打嘴巴子。” 顾三不服,他拔高了音量道:“好啊,若我看错了,我就自打嘴巴给你看!我若说对了,你就承认你鬼迷心窍!” 顾淮嘴角勾了个笑,瞧都不瞧顾三,笃定了自己猜的是对的,复又问道:“你一天天没有事儿干了?你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我和沈二姑娘有没有定亲的事儿?” 顾三撇嘴道:“当然不是。” “有事说事。” 顾三关上门,走进去坐下,道:“灯节那天,你后来让我去查的事我查清了。谢家和五城兵马司里北城的指挥使很亲近,当夜正好是北城指挥司在附近巡逻,砸神像一事,竟然是永恩伯府出面压下的。” 顾淮也在桌前坐下来,眉毛皱起,道:“永恩伯府?” 他手里握着狼毫笔,眼神定住。 顾三一脸嫌恶道:“是,我也没想到会和那一家子的畜生有干系,他们是替张家人压下的,就是你教过的学生,张轩德家里。”他又一笑,道:“他们家打着好算盘呢,你猜猜看,谢家原是想做什么的?” 顾淮说猜不到,他脑子里只想着,张轩德早从沈家族学走了,还和沈家闹得不愉快,怎么又打起了沈清月的主意。 顾三没察觉顾淮走神,他笑得很开心,把永恩伯府如意算盘落空的是说给了顾淮听,还奚落了谢家几句,末了道:“幸亏你出面了,不然叫谢家得意,我就不快活。” 顾淮回了神,他倒没想到,那夜本想着救沈家一把,竟这般阴差阳错,在圣上面前压了谢家一头! 他嘴角略弯了一下,很快又平了下去,谢家才吃这点苦头,这还不算什么。 顾三朝顾淮笑着道:“听祖父说,皇上的的确确提过你的名字,大概是记得你了。” 顾家生意做的大,在京中结实的朝臣也不少,有些重臣常常出入宫中,或是和皇帝身边的宦官相熟,便将这些消息传给了顾家。 顾三眼里笑色愈浓,道:“还告诉你个好消息,另有位大人很是看重你,听说你是顾家宗族子弟,先与祖父打过了招呼,有意亲近你,等殿试的时候,那位大人也会参与评卷,你倒不必借着舒阁老的光了。” 顾淮眉毛抬了一下。 顾三盯着他,笑道:“何况以你的才学,只要不得罪人,中进士又何难?如今天子都知道你了,殿试上难保不会稍稍偏颇你,这回倒不必欠舒家的人情。”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淮面无表情,顾三摸不准他的心思,就道:“传言的事,早早澄清了就是。” 顾淮不疾不徐地道:“这事儿既是从她手上传出来她的,她自会处理妥善,用不着我插手。” 顾三哂笑耸肩,像是看见了在温柔乡里被迷得晕头转向的男人——可顾淮还没尝到半点温香软玉 分卷阅读203 的滋味儿呢。 色令智昏。 顾淮见顾三再无事可说,便请他离开。 顾三给他一对白眼,起身抚了抚衣摆,走到顾淮的桌前,抄着手笑道:“我就等着看你脸肿起来。这回若叫你说对了,我以后再不说你的事,你只管和祖父有了交代,我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顾淮竟又笑了,顾三已经许久没有说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话了,他坐直了身子,挑眉应道:“话篓子,你说的。” 顾三不耐烦地走了,话篓子话篓子话篓子……他这个做哥哥的要不是着急,哪儿会这么婆婆妈妈,他忙生意上的事,可从未这般墨迹过。 顾三走后,顾淮往沈家的方向望了一眼,阴冷的天儿,云不成片,浮云层层围聚交融又有留白,苍穹像是破了个洞。 顾淮觉得,他看不错沈清月的。 沈清月的确没叫顾淮失望。 王媒婆的嘴巴一打开,消息传遍京城,连张家也知道了这事儿。 钱氏还亲自着人去问了王媒婆,沈家大爷促成沈二姑娘和顾解元婚事的事儿,可当真! 王媒婆同钱氏身边得脸地妈妈说得绘声绘色,说这消息可是沈二姑娘院里的奶娘亲口传出来的,错不了! 钱氏懵了,柳氏前脚才答应跟她合谋,怎么转眼她儿子就替沈清月做起了媒?!柳氏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儿子要做这种事?柳氏竟然也不阻止!柳氏这不是涮着她玩儿吗? 钱氏还有一道猜测,柳氏是不是觉着和她合谋不成是,拿沈清月的婚事做了两次买卖! 这他娘是人干的事儿吗!一点信义都没有! 钱氏气得半死,柳氏要真敢这么做,她扒了柳氏的皮! 钱氏身边的妈妈提出了一个疑问:“咱家哥儿不是说,顾解元向来和沈二爷交好,怎么会是沈大爷促成的呢?夫人仔细琢磨琢磨。” 钱氏略冷静了一些,对呀,便是沈家要给沈清月说亲,那也是找沈正章说和才对,怎么会找沈大? 她脊背发寒,有种不切实际的猜测……这可别是沈清月的挑拨离间之计! 钱氏忽然地道:“你忘了,沈正章要考会试,哪儿有功夫替沈清月说亲,沈大便是和顾解元不熟,又不是陌生人,他做中间人也未为不可。” 她绞着帕子在屋子里徘徊道:“我不能再去问柳氏了,不然又让她给搪塞过去了。先去查一查,到底是不是沈大所为。” 钱氏肯定不可能直接去问沈大,唯一能问的就是顾淮了,她吩咐道:“快去着人去一趟顾家,直接找顾解元侧面打听。他好歹和轩德师生一场,咱们上门拜访也不唐突。” 张家立刻去了人。 顾淮已知柳氏算计过沈清月的嫁妆,灯节夜里就是张家坑害沈清月,这会子又听说张家的人来了,岂有不见的道理? 第103章 顾淮见了张家的人。 张家的妈妈打着顾淮学生的名义,讲些虚礼不说,很快便拐着弯问到了他的婚事上,可是沈家的二郎君做媒人牵的线。 顾淮眉毛一挑,立刻理清楚了张家的来意。柳氏要算计沈清月的嫁妆,灯节的时候张家能摸清楚沈家马车出行的路线去害沈清月,张家又来问是不是沈家的二郎君给他和沈清月做了媒,沈清月挑拨离间这一手玩得好。 顾淮反问张家人:“你说沈二郎君?”他表情冷淡地道:“自从上次我劝他不要考会试,他便有些日子没来见我了,年里各自都忙,匆匆见过一面,也没说上话。他哪里会给我做媒。” 张家妈妈连忙问:“解元劝沈二郎君不要考会试?” 顾淮点着头,一本正经道:“正是,我说他资质不足,定然不中,叫他不做这个想头。” 张家妈妈面色黧黑,险些仰倒,这顾解元怎么是个书呆子!连话都说不好,他像这样劝人家不要考会试,那岂不是得罪人!她暗道:难怪人家沈二郎君年里只与你匆忙见面,也不说话,人家恼了你,懒得搭理你了! 顾淮瞧着张家人问:“你可还有事?” 张家妈妈起身笑道:“打搅先生了,奴婢没事,就是替我家郎君聊表心意。” 顾淮也跟着起身,着人送张家妈妈离开。 张家妈妈火急火燎地赶回家,与钱氏说清楚了此事。 钱氏一口茶水喷出来,嘴角直抽抽,道:“顾解元这呆子!竟劝人家不要考会试,这也太恃才傲物,开罪人了罢!难怪说沈二郎君不与他牵线。” 她一思忖,便拍桌而起,愤愤道:“那就没错儿了!就是沈大给顾解元保的媒。她柳氏管不住沈家,还管不了自己的儿子?这事儿要不是她示意的,我打死也不信!给我换件衣裳,我这就去找她算账!看我不扒了这贱妇的皮!” 说罢,钱氏进屋去换了件马面裙,带着跟柳氏签下的契,叫人套马去了沈家。 沈家柳氏院里。 柳氏昨儿也听说了沈大给沈清月和顾淮牵线定亲的事 分卷阅读204 ,她早知道沈世兴有过这个意思,信了八成,当时心就慌了,先着人去问了沈大,知道没有此事,后来又叫人去三房打听,花钱从修德院两个妾侍的手上买消息,便确定了这事儿只不过是沈清月使的挑拨之计。 柳氏松了口气,心说沈清月手段太嫩,那顾淮贯来和沈正章亲近谁不知道?沈清月借沈大的名声办这事儿,不是白忙活一场吗!钱氏可没这么蠢,便是听了消息着急,真问到顾淮头上,那倒好了,得了顾解元亲自解释,倒是省事了她去安抚钱氏。 柳氏心下有了计较,元宵节之后,沈家要去捐香油钱,沈家姑娘都要跟着去,她保证叫沈清月能失了清白! 偏偏柳氏失策了。 二门上的人来禀,钱氏竟然找上门来了。 柳氏起初有些惊讶,仔细一想,钱氏肯定是急着与她谋算,并非为了子虚乌有的流言来算账的。如此倒也好,她正好与钱氏说说后日元宵节的事,便命佳梅去二门上,带人进来。 柳氏怕出意外,到底还是嘱咐了佳梅两句,让她千千万万看着人,别叫钱氏乱跑。 佳梅去了二门,领着钱氏进来。 钱氏刚开始神态没有异常,瞧着像是要乖乖去柳氏院里,哪知道上了甬道,竟说要去方便。 佳梅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拉住钱氏的手臂,道:“夫人,您往哪儿去啊!您要方便,去夫人院子里便是!” 钱氏拂开佳梅的手,道:“我急得要死,等不得了!” 她示意丫鬟婆子把佳梅弄开。 佳梅没有帮手,实在拦不住钱氏,眼看着钱氏没影儿了,生怕出事,只好狼狈地往赶回去禀给柳氏。 柳氏一见佳梅慌慌张张的样子,脊背发寒,猜到大事不好,她动了气,还没说上话,喉咙里就一股子腥味儿。 佳梅抽抽搭搭地道:“夫人,张夫人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好像是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奴婢拦不住!” 柳氏脑子轰然作响,身上一下子涌出血,道:“什么!她怎么会去永宁堂!” 佳梅摇头,道:“她说是要出恭,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永宁堂……奴婢只是看着不对,拦不住人,便赶紧回来同您说。” 柳氏死死地攥着帕子,嘴唇发抖,顾不得细想,心神不宁地道:“快去,把老大和老大媳妇给我找过来,赶紧拦下钱氏,咳咳……拦下钱氏!直接把她拖出去!不能让她去老夫人跟前,不能去!” 佳梅走后,柳氏双眼瞪如鱼目……不可能!钱氏好端端地怎么可能去找老夫人!她兴许真的是出恭。 柳氏身上冷汗直冒,脑子也僵了一般,迷迷糊糊,嘴里直念叨着“不可能”。 永宁堂里。 老夫人正礼佛,她听说钱氏在门口,眉头拧着,没有要见的意思,院子门都没打开。 钱氏泼辣的很,也不离开,在门口嚷了起来,什么柳氏卖侄女求荣之类的话,十分难听,甬道上来往的仆妇多,纷纷驻足观望。 雁归轩里,沈清月早从沈世兴的妾侍嘴里,知道了柳氏动静,她听二门上的婆子说钱氏来了,略诧异了一下……钱氏这也来得太快了,她这还没把沈大和顾淮交好的消息散播出去,钱氏怎么也不求证就上门来了? 沈清月没时间推敲,她知道钱氏肯定要闹一场,当即着人去通知方氏控制局面。 方氏赶去永宁堂的时候,沈清月去了沈世兴院子里,钱氏闹出的动静很大,修德院的两个妾侍都知道了,她俩过来同沈世兴说此事。沈世兴心中不快,黑着脸,领着沈清月就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沈世兴和沈清月还在去永宁堂的路上,老夫人和方氏已经站在门口与钱氏周旋,请她到屋里去说话,别站在这里有失体面。 钱氏上次可是吃过老夫人的亏,她手里捏着契,冷笑道:“我方才来时不请我进去,这会子想让我进去了?还有上次,你们沈家怎么对我的?” 老夫人呵斥道:“上次你就是胡沁!说话没有个凭据,沈家已经是礼遇你了,这次你又来闹!” 钱氏笑了,她将契掏了出来,展示给众人看,白纸黑字,摁了手印,她抖了抖契,道:“说我没有证据——这回您老可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你沈家大儿媳摁下的手印!她吞侄女嫁妆,利用我对你家姐儿一片看重之心,卖侄女求荣!!!” 证据就在眼前,众人都信了她的话。 老夫人认出了柳氏的字,脸色煞白,竟说不出话来。 方氏慌忙同脸色苍白的老夫人道:“您先进去,媳妇来处理。” 沈家的脸都丢光了,老夫人彻底对柳氏死了心,她攥着帕子,受着冷风,不肯走,抬手指着钱氏道:“你擅闯沈家,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钱氏翻个白眼,道:“谁稀罕来你们沈家,你们沈家不开门,我还能闯进来不成?!我就在这儿把话问完了就走!我还好奇一件事儿,一则柳氏管家多年,她贪墨嫁妆您知不知道呢?您知道可是默许了?” 老夫人气血上涌,双足不稳 分卷阅读205 ,颤声道:“你污蔑!你污蔑沈家!好!你要闹,那就闹!我这就叫人去报官!老二媳妇,去,这就去报官!” 钱氏倒是自得,笑着道:“老夫人甭吓唬我,我不怕报官!当时我与你大儿媳妇签契的时候,的的确确是相中了你家月姐儿的才名,苦于没有人做媒,柳氏答应了给我做媒,我才签下契,这契上,写的可是事成后我分五千两的谢媒礼给柳氏,并非做的人口买卖,您要报就报官,我看看府衙的人枷不枷我!” 钱氏当时敢签,就是想好了这样的说辞,这契约放到明面上说,于她而言,不过是替儿子求妇而已,于柳氏可不同了,谢媒礼五千两,柳氏是实实在在拿了银子做买卖! 吃一堑长一智,钱氏抖落完,坏了柳氏的名声,气了老夫人,便领着人走了。 老夫人受激,一下子晕了过去,吓坏了众人,也没有人管钱氏走不走,永宁堂门口乱做一团。 沈世兴和沈清月到的时候,方氏早领着人扶着老夫人进屋去了,门口只站着些仆妇,议论纷纷,说柳氏心思真是狠毒。 沈世兴大步过去把人打发开,带着沈清月一道进了院子,他俩前脚来了,沈大和大太太也来了,只可惜——来晚了。 永宁堂里,一屋子的人,沈家二老爷和四老爷也都来了,大老爷沈世昌在来的路上。 沈大与大太太魂不附体,软着双腿去柳氏院子里传信,柳氏一听说永宁堂门口发生的种种事情,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柳氏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偏她还不知道在哪里翻了船——钱氏又不是不知道顾淮和沈正章的关系,怎么可能会信沈大做媒的传言! 第104章 (捉虫) 钱氏来沈家闹了一场,将沈家弄得一团糟,柳氏昏死不说,老夫人昏了一整夜没醒来,沈家所有老爷们都告了假,守在永宁堂,不敢离开一步。 老夫人要是这个时候没了,沈家爷们儿都要辞官守孝,这对沈家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 沈清月和老夫人感情不亲厚,也说不上难过,但沈清舟心神不宁,到雁归轩来找她,她便带着舟姐儿在屋子里抄佛经。 沈清舟今年也要及笄了,赵家的郎君比她大两岁,若再等她守完孝,也太晚了些,她又没经过长辈去世的事儿,因此抄经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沈清月道:“放心,老夫人虽有些老毛病,却不大要紧,不会有大事的。” 她也不是信口胡说,上辈子她和张轩德和离的时候,老夫人身子骨还好得很,照老夫人这样子,再活十年不成问题。 沈清舟稍稍放了心,却还是很担心方氏。这事儿毕竟是方氏管家的时候闹出来的。 沈清月知道老夫人肯定要追根溯源,这事儿怪不到方氏头上,便不大担心。 中午的时候,沈清月留了沈清舟用午膳,下午就听说老夫人恢复过来了,果然没有什么大碍。 倒是柳氏病得狠了,醒来之后也没有什么精神,她的大女儿沈清宁过来看她,她也说不出话来,母女两个除了哭,别无他法。 老夫人一好过来,匆匆吃过饭,就叫人把几个老爷和沈大夫妻两个以及柳氏,都叫到她屋子里去,仔仔细细地理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钱氏既签下了契,怎么又会跟柳氏两个闹起来,这背后到底是谁挑拨起来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家三个老爷都去了,但柳氏起不来床,没有去,老夫人就叫了张妈妈过去回话。 沈清宁怕沈家人冤枉柳氏,也跟了过去,老夫人一贯疼爱她,这次竟没好脸,也没叫她坐。沈清宁多会审视夺度的人,当下请了安,嘴都不敢插一句,惴惴不安地坐下了。 老夫人面色苍白地问张妈妈,是怎么一回事。 事到如今,物证都在,张妈妈也没有好狡辩的,只好将柳氏签契的这件事,公之于众,别的她不敢多说,最后抹着泪道:“……夫人本来是一片好心想替张家做媒,不知道王媒婆从哪里传出去的话,说大爷替二姑娘牵线,和人订了亲,钱氏见亲事不成,恼羞成怒,才闹将起来。” 张妈妈一张好嘴,沈清宁刚想开口接话,沈世昌一拍桌子,怒目圆睁道:“你给我闭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老夫人容你在此堂听是怜惜你,沈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沈清宁绞着帕子,咬唇低头,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老夫人声音很弱,着人去把王媒婆请来当堂问问,为什么要乱传沈家的事! 沈世兴一头雾水,他见王媒婆的时候,可是丝毫没提沈清月定亲的事,这死婆子为何要坏沈家姑娘的名声,又害沈家闹成这样! 沈家仆人很快将王媒婆请了过来。 沈家对王媒婆一个平头百姓,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几个老爷不屑于和王媒婆扯问这些,就让女眷问,方氏脾气温柔,嗓门不大,大太太自告奋勇,开了口。 大太太眼看着自己要受柳氏的牵连,将气都撒到王媒婆头上,质问她的时候,态度十分不善。 分卷阅读206 r /> 王媒婆见多了厉害的嘴,倒是不怕大太太,坦坦荡荡地把事情说了:“我可没有胡编乱造,我从三老爷屋里出来,亲耳听到二姑娘奶娘和丫鬟说的话,就是你家大爷替二姑娘定下的亲事呢!” 沈大一脸发懵,并着两指,指着王媒婆道:“你这媒婆怎么信口开河,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和你抢饭吃?” 沈世兴皱着眉道:“你这婆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我女儿奶娘早没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你一开口就说是她奶娘传的,你要不要脸!” 王媒婆笑道:“那许是我认错了,但绝对是二姑娘身边的一位妈妈。沈三老爷的丫鬟送我出的门,她也听到了,把人都叫来一问便知!我王婆子做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等事还不至于说谎。” 她语气微顿,又道:“若是沈三老爷的丫鬟要瞒天过海,婆子我一张嘴也说不清,只是你们沈家内里的脏事儿可别想牵连我,便是报官也是不怕的!” 沈世兴记得,是冬菊的丫鬟送王媒婆走的,他又猜想是王媒婆嘴里的奶娘是罗妈妈,当即叫人去把丫鬟和罗妈妈叫过来。 罗妈妈和沈清月早知道要跑这一趟,已经在雁归轩里等着了,永宁堂的人一来,她们就和夏藤一起跟着去了。 沈清月进去行了礼,站在中间,神色淡然。 王媒婆见了罗妈妈等人,一下子就指认出来,道:“就是她们三个!一点没错,这两个丫鬟衣裳都没换呢!” 老夫人早晓得沈清月有些手段,也知道她不是个会吃亏的人,一下子就疑心是月姐儿使的离间之计,才闹得钱氏和柳氏结仇。她心里蹿起一股子火,沈清月也太不知道轻重,有什么事不能与家里人说,非要闹大了丢了家族名声! 沈世兴眉头紧紧地拧着,吴氏的事,他心里是有数的,他突然有些怕了,不会真如王媒婆说的那样!这事儿要说不清,沈家人可要怪罪到沈清月头上了! 他的脸色逐渐铁青。 王媒婆信誓旦旦,罗妈妈和沈清月从容镇定,两个丫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倒是有些心虚。 老夫人也没多废话,劈头盖脸就问冬菊的丫鬟,让她把送王媒婆走的事,如实地说一遍。 丫鬟双腿抖如筛糠,颤声说完,还重复了罗妈妈和夏藤的话“姑娘的亲事终于定下了”、“还不是托了大爷的福”。 老夫人没问罗妈妈和沈清月,而是再同面嫩的夏藤确认道:“这事儿可是真的?” 夏藤声音低弱:“是……但是……”她话没说完,王媒婆登时得意洋洋地同老夫人道:“这两个倒是实心丫头,老夫人您看我没有骗您。我一个做媒婆的,你家姑娘亲既定下了,人家上门打听了,我传出去了又怎么样!这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沈世兴一时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没去看沈清月,也不知道怎么看。老夫人面色黑沉,目光狠厉,刀子一样剐在沈清月身上,恨不得撕碎了她。 罗妈妈和沈清月两个倒是没太大的表情。 屋子里静得可怕,沈清宁拿帕子捂着嘴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声音不大,她瞧着没人呵斥她了,才开口说了一句话:“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管我母亲是不是好心办坏事,月姐儿也不该这样子不顾沈家的脸面,她这不是害我母亲,是打沈家的脸!” 可不是么! 沈家许多人心里的怒火都转移到了沈清月身上,看她的眼神也十分不善。 沈世兴心情复杂……他早跟沈清月说过的,让她有什么事直接跟他说,不要自己去操心! 王媒婆甩了甩手上的红帕子,哂笑着奚落沈家:“大老远‘请’老婆子过来,又是冷脸又是冷言冷语,竟就是为了让我见一见你们沈家的家丑——老夫人不是还要报官吗?且去报!正好替婆子我正一正名!” 老夫人面色煞白,双唇发抖,胸口起起伏伏,竟又要昏过去的样子,她强撑着问沈清月:“月姐儿,你为了出一口恶气,竟然连自己的闺誉和沈家的名声都不顾了吗?!在你眼里,可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利用的吗?!” 沈清月蹙着眉,心平气和道:“老夫人息怒,孙女实在不知此事,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名声陷害自己家里人?我也真的不知道罗妈妈和夏藤,怎么会说那种话!” 沈清宁剜了一眼沈清月,道:“月姐儿,推脱责任这种稚嫩手段,你想哄过谁去?你院里的妈妈和丫鬟,她们不是听了你的指使是什么?!” 沈世兴垂着头,不敢当着老夫人的面与沈清月说话,唯恐有串供之嫌,便咬牙问罗妈妈:“罗妈妈,你到底为什么要和丫鬟说这话?” 罗妈妈低着头,道:“老夫人,诸位老爷夫人,夏藤丫头话都没说完,倒不如听她说完了再下定论。” 她中气十足,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所有人都能听见。 王媒婆耸肩冷笑,她就不信丫鬟还能翻出朵花儿来!沈清宁用帕子半遮面,嘴角已有笑意。 沈世兴皱眉问夏藤:“你方才原是要说什么的?” 夏 分卷阅读207 藤揪着袖口,大声道:“奴婢要说、要说……是的,那话是奴婢和罗妈妈说的,但是……但是……奴婢是和罗妈妈在说年里家中请的戏班子唱的戏文!罗妈妈不在沈家,没瞧见那出戏,就让奴婢讲给她听,《金钗记》里,是园娘和胡秀才成了好事,不就是托了胡秀才兄长,胡家大爷的福吗?” 她带着些委屈的声音道:“奴婢要说的是这个呀,哪儿和咱们姑娘的亲事有什么关系?真是天大的委屈,奴婢压根儿就没提咱们姑娘,也没提咱家大爷,奴婢讲的就是戏文里的故事。谁知道媒婆竟都是这样当的,道听途说两句,问都不问清楚,就乱传内闱之事。奴婢又不知道媒婆会走到奴婢后头,奴婢要知道这样的媒婆在奴婢背后走路,奴婢可是半个字都不敢在王媒婆面前说的啊!” “……” “???” “!!!” 夏藤委实冤枉,说着说着就真的哭了起来,屋子里众人神态如何精彩自不必说。 第105章 夏藤哭得太真了,她说话也有理有据,一则指出王媒婆道听途说,问都不问清楚,就乱传内闱之事,二则说明她不知道媒婆会走到她背后,证明这事儿只是巧合,并非她和罗妈妈刻意为之。 众人一听了这般条理清晰的话,下意识信以为真。 罗妈妈此时再轻声道:“三老爷,夏藤所言属实,她胆子小,断不敢骗主子。” 夏藤哭着点头,她委屈胆怯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说谎。 沈世兴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心里那个恨啊——要死的媒婆,合该撕烂她的嘴! 连王媒婆自己都愣了半天。 老夫人反应最快,她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眼下要先顾着沈家名声,接连质问王媒婆道:“可是你误听我家下人说话在先?不问缘由乱传在后?!你就是这样做媒婆的?!” 王媒婆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张着口不知道怎么辩驳,老夫人说的一丝不错,话是她自己听来的,也是她不经核对就传出去的。 她看着屋子里这么多双质问她的眼睛,喉咙一下子噎住了。 老夫人敛了脾气,微抬下巴,道:“方才丫鬟说的时候你都承认了,我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双耳朵听着,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辩驳了——老大,去报官。” 沈世昌迅速起身,抬脚就要出去。 王媒婆“诶诶”叫了几声,指着沈家人吼叫道:“你们算计我!” 沈清宁在婆家是管内宅的,她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但她不敢开口替王媒婆反驳。她是想帮柳氏开脱,可是这是在不伤害沈家颜面的情况下才能做的事,她现在要是帮王媒婆说一句话,等于打老夫人的脸,打沈家人的脸。这是她的娘家,她不可能做这种事。 即便沈清宁和沈家的人都知道这兴许是沈清月使的计谋,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而不能辩驳一句! 沈清宁绞着帕子,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清月,眼珠子一动不动。她自认浸淫内宅多年,都使不出来这样的手段,竟没想到沈清月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将阴谋诡计玩的这样老练。 沈清月还淡然地站着,一点子委屈都没有。 沈清宁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沈清月肯定不会以为这种手段能哄了人去,可她怎么这般坦然,一点都不怕沈家人的样子! 沈清月当然不怕,从前老夫人和沈世兴再怎么纵容吴氏欺负她,却依旧要顾着她的体面;柳氏只敢默默昧下她的嫁妆,老夫人却不敢帮腔,并非因为老夫人有良心,而是因为忌惮胡掌柜背后的人。 沈家人不会替她出头,永远不会,但是沈家人会顾着她的体面,只要她大面上不犯错,谁也拿她没有办法。沈家人若还要王媒婆这儿的一份脸面,她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 沈清月垂着首,身体却站得笔挺,如兰花开在笔直的树干上一般,姿态不显柔弱。 王媒婆反应过来自己受了算计,开始发泼,沈世昌最要脸的人,他怎么容得下三姑六婆这样的人在沈家撒野,当即吩咐人叫了粗使婆子过来,把人拖出去,叫管事绑着人往衙门里报官去,报了官,以后王媒婆就没有再反水污蔑沈家的机会。 罗妈妈和另两个丫鬟一道去了。 王媒婆走了,老夫人和沈家人的恶气出了一点,但他们并未忘记这件事儿最初的缘由。 老夫人打发了人走,只留了沈家三个老爷和沈清月,连管家的方氏和大太太都没留。 屋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寂静得可怕。 老夫人和沈世昌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沈清月,沈世文手里的茶杯还有一缕热气,他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搭在膝盖上,沈世兴抄着手,盯着沈清月脚下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夫人气过了,反而没有那么气了,她冷冷地盯着沈清月,问道:“月姐儿,你再不必装了,是你指使的罗妈妈和你的院子里的丫鬟,故意误导王媒婆的不错?” 沈清月低头回话道:“老夫人冤枉孙女了,我的确不 分卷阅读208 知道此事。” 老夫人一哽,切齿道:“那就是罗妈妈自己拿的主意?” 沈清月抬头看着老夫人,微微皱眉道:“老夫人,您方才不是说,是王媒婆误听了话传出去么?” 老夫人嘴角一沉,沈清月的嘴巴紧得像蚌壳! 她直直地望着沈清月,问道:“若不是你事先知道,会这般从容?” 沈清月问道:“若孙女事先知道,却拿不出证据来告知与您,您可会信我?” 老夫人语塞片刻,不悦道:“你都没有说,怎知我不信你!” 沈清月带着些讥讽的笑了,她五官冶艳,眉眼唇角略弯,更添俏丽,她宠辱不惊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老夫人没听清楚,复问她:“什么?” 沈清月脸上没了笑意,大声道:“孙女说,又不是第一次了。若第一次,我会害怕委屈,掉眼泪,若是第二次,我也还会委屈,第三次第四次,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孙女倒是想委屈,偏偏委屈不起来。” 第一次,沈清妍传她和张轩德有私情,想毁坏她的名声,老夫人是在她的逼迫下才罚了人。第二次,吴氏在她身边安插管事妈妈林妈妈,将养不好的牡丹放到她院子里,还想让林妈妈拔了她的牡丹,老夫人险些当众让她没脸,事后没有一句宽慰,林妈妈死了,那事儿也不了了之。第三次柳氏侵吞她的嫁妆,老夫人剥夺了柳氏的管家权利,仅此而已,最后反倒激得柳氏联合外人算计她! 老夫人是怎么“主持公道”的?可有一次是查问清楚真相,不轻易冤枉她一句?可有一次是打心眼里心疼她,替她出过一口恶气? 没有,从来没有。 维护家族颜面没有错,但家里人对她有没有感情,上辈人做没做到“慈”,彼此心里都清楚。 沈清月这时候眼眶才红了,她咬着唇,轻拧着眉头,不停地眨着眼睛,一滴眼泪也不肯掉,她悄悄地打开嘴巴,吐出一口白雾,眼睛还是红红的。 沈世文顿感惭愧,沈清月还是委屈的。她没有一句直接的指责,可她的话,比刀子还尖锐。他是沈家的一份子,是沈清月的长辈,侄女经历过的那些事,他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他也没有帮过忙,没有说过公道话。 没分家之前,沈家家风如此,他作为沈家二老爷,也是帮凶。 沈世昌更是羞愧难当,他是沈清月嫁妆的受益人,他明知道自己这些年开销中有动用沈清月嫁妆的部分,事后却没有半分补偿和歉意。 沈世兴更是不必说,沈清月是他的女儿,他答应过要护着她,但是柳氏勾结外人算计她的清白他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沈家的声誉体面,还没轮到要压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去维护的地步! 老夫人扫视着三个儿子,她的大儿子最要颜面的人,二儿子清高仁爱,三儿子耳根子软,他们对沈清月的态度不言而喻。她死死地掐着掌心,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道:“罢了。以后你也该得意了,这家里再没有能为难你的人。这次你虽错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但是月姐儿你记着,歪心思永远不可能用来走正道,一个人能走多远,跟她的眼光和气量是相应的。你只用这般手段去算计人,你的前途也就这样了。将来你的夫家,你的丈夫婆婆,你的妯娌姑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你这样你的人!” 这话说得太重了。 沈世文眉头狠狠地皱着,子不言母过,但这一次,老夫人心眼子太偏了,至少在他知道的事情里,沈清月从未主动算计过谁,就比如这次的事,王媒婆若有些操守,不轻易传内闱之事,也不至于上当。柳氏联合外人要害家里姑娘清白的,沈清月拿不到证据,沈家没人会信她,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反击。 沈清月是有错的,但很多时候,她是被逼的。 沈世兴就更不高兴了,他不会忤逆老夫人,但他也心疼女儿,他心里焦灼煎熬,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 沈世昌倒是与老夫人看法相似,姑娘家不温顺大度,前途不会好的。 沈清月没有反驳什么,她福一福身子,道:“孙女告退。” 说罢,她就走了。 前途,在大业,女子的前途就是嫁个好夫君。 老夫人说得对,她是该谋个好前途了。 沈世兴巴巴地看着女儿走远的背影,因他心里想着有话对老夫人说,便没追上去,留在了永宁堂。 乍暖还寒时候,沈清月也没多穿件披风,就这样迎着风回了雁归轩。 沈清月回了雁归轩等罗妈妈。 罗妈妈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到屋里的时候,沈清月正歪在榻上睡着了,身上毯子半盖,看着就要受冻,她赶紧给沈清月盖好毯子。 沈清月被惊醒,睁眼瞧着罗妈妈。 罗妈妈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问她:“姑娘没用膳?怎么丫鬟们也不进来伺候?” 沈清月搓了搓发冷的双臂,道:“不多饿。我不让她们进来的。” 罗 分卷阅读209 妈妈盯着沈清月的眼睛,眼角还有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问道:“姑娘怎么了?” 沈清月将永宁堂的事告诉了罗妈妈,她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沈家的人态度她早料到,倒没有多难过,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 罗妈妈心软,听完就哭了,反倒要沈清月去安慰她。 沈清月笑道:“您别伤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对老夫人没有多少情谊,我连红眼睛都是装给她看的。” 她唯一在乎的,就是方氏会不会厌弃她。方氏厌弃她也不要紧,只要二房的人过得好,唯一还让她记挂的就是沈清舟的亲事。 罗妈妈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她道:“姑娘浑说!眼泪是想流就流的吗!”她擦了擦眼睛,起身道:“今儿我回去一趟,就不留院子里了,姑娘自己好好用膳,别叫我担心。” 沈清月点点头,没留她。 罗妈妈一出院子就去找胡掌柜告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清月和沈家人宅斗的戏份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基本相当于撕破脸皮,后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大情节写完,才会换地图。 但不管地图怎么换,本文一直保持细水长流,事无巨细,家长里短的风格,实在不喜欢的读者不必有所期待,及时止损。 第106章 罗妈妈以往和胡掌柜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这次足足待了半个时辰,细数了沈家各种罪状。 胡掌柜和罗妈妈认识有些年头了,他一直以为罗妈妈是寡言持重的人,如今是第一次听到罗妈妈说连说半个时辰的话,还不带歇口气儿。 胡掌柜诧异之余,还不忘给罗妈妈倒茶水,同时也愤怒震惊——沈家真无耻! 罗妈妈差不多说完了话,才咕噜咕噜地大口灌茶喝,嘱咐胡掌柜道:“我这些话,你千万要一字不落地带给大人!” 胡掌柜点点头,道:“今儿生意惨淡,我把店铺里交给小二就去。” 罗妈妈这才放心离开。 胡掌柜等罗妈妈走了没多久,就与舒家的人联系上了。 现在都没开春,天色黑得早,等擦黑的时候,胡掌柜就去见了舒阁老。 舒阁老今儿回的早,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他的长子舒行益也在。 胡掌柜才进了舒家,舒三爷舒良衡也猫着腰跟了过去,舒家大爷舒良信瞧见三弟鬼鬼祟祟,也跟了上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胡掌柜进了书房,舒良衡跟去之后,再不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而是直挺挺地站着,大摇大摆地进去,仿佛是舒阁老叫他有事儿去的。 舒良信跟进去的时候,正瞧见舒良衡弯腰躲在书房门口偷听,他大步过去,揪着弟弟的衣领子,呵斥道:“偷听什么呢!” 门口的动静,一下子就将舒阁老和舒行益都惊动了,舒行益开了门出来,看见两个儿子,猫抓耗子似的,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板着脸对舒良衡道:“进来!” 舒良衡从舒良信手里逃脱出来,溜进了屋子。 舒阁老坐在上座,面色和缓地扫了舒良衡一眼,与舒行益道:“除夕守夜的时候,这小子就跑进来了一趟,要不是我门口的护卫跟我提了一句,我还不知道他来了。” 舒良衡走进屋去作揖求饶,笑扯舒阁老的衣袖,道:“祖父,您怎么又跟父亲告我的状!” 舒行益一听舒良衡竟然偷听他们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抄手斥道:“给我老老实实坐下!” 舒良衡连忙坐下。 舒行益则回忆了一下除夕夜里的事……那日他们可不就是说的沈清月的身世,怎么偏叫老三这猴儿听到了! 舒良信作揖行了礼,便也坐下,眉头淡淡地拧着。 舒阁老待人都坐定了,方与胡掌柜道:“你说罢。” 两个孙子都跟过来了,倒也没有必要刻意瞒着,尤其是舒良衡,越是不让他知道,他越是想知道。 胡掌柜应了一声,便将罗妈妈说的事转述了一遍,他语气比罗妈妈平和得多,但再如何平静,沈家做的事委实不堪,舒家任何一个人听了,都恨不得唾骂。 舒阁老和舒行益不像小孩儿,喜怒还写在脸上,只瞧两人面色沉郁一些,再无别的表情,舒良信到底年轻,咬紧牙关,攥着拳头,怒气腾腾,舒良衡才十五,血气方刚的年纪,若非当着长辈的面,他早要拍案而起,他忍了又忍,才克制着没骂娘,只道:“这沈家上一辈的人,全是畜生吗?!” 舒行益瞧了舒良衡一眼,不许他插嘴,又转头问舒阁老:“父亲……” 舒阁老呷了一口热茶,方答道:“从前我们总是怕月姐儿受沈家挟持,眼下看来,她倒是清醒的丫头,这倒好办了,她已经及笄,且等她出嫁了再说。” 舒行益点着头,沈清月出嫁之后便是夫家的人,娘家犯事跟她没关系,舒家也不怕投鼠忌器。 倒是舒良衡很担忧,道:“沈家都是这样的人,会替表妹找门好亲事吗?” 舒行益 分卷阅读210 叫舒良衡别操心,此事家里人自有计较。 几人又说了一些话,舒阁老便打发儿孙离开,舒良衡心里积着怨气,临走前还催了一道:“祖父,您快点儿把妹妹接回来!” 舒阁老颔首以应。 待人都走了,舒阁老与胡掌柜道:“马上会试要开考,我恐怕有几天家也回不得,月姐儿的亲事一时还定不下来,待殿试过了,我清闲一些,状元也出了,再与罗妈妈说认她的事。” 胡掌柜明白了,他道:“您是打算亲自见一见咱们姑娘?” 舒阁老点点头,道:“我要亲自见她。” 胡掌柜嘴角弯着,道:“姑娘肯定欢喜。” 舒阁老心中酸涩地问了一句:“她……和行洁像吗?” 沈清月的母亲,名字叫舒行洁,因死的早,她及笄那年舒阁老正在京中,连字都没给她取。 胡掌柜祖上三代都是舒家的家仆,他从前在舒家前院做管事的时候,见过小时候的舒行洁,他回忆了片刻,答道:“像,眉眼有些像,不过月姐儿的眼睛要更傲然冷峭一些。” 舒行洁天真良善,尽管双眼妩媚,眼神却纯粹明净,沈清月与她,还是大不同的。 舒阁老缓缓颔首,道:“这样好……这样很好……” 他沉默良久,白首微垂,才问起了顾淮的事。 胡掌柜略答了两句,交代完,就走了,去找了罗妈妈的儿子,让他去给罗妈妈传话。 罗妈妈还在沈家,当天并没有得到消息,她从外边回来之后,先在庭院里站着听丫鬟说了会儿话,才进去告诉沈清月道:“姑娘,下人们说,老爷们在老夫人院子里待到现在还没出来。” 沈清月正在往一幅画上绣东西,她道:“我二伯和父亲肯定是不服老夫人的,她估摸着也怕家里人离心,总要安抚一番。” 罗妈妈冷笑道:“这还安抚得来?我瞧着二老爷就不是愚孝的人,三老爷倒也疼姑娘。” 沈清月轻笑摇头,没往心里去。 不过这件事儿叫罗妈妈说对了,老夫人头一次和儿子们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她留三个儿子说话的时候,解释说她全是为了沈家着想。 这事儿老夫人已经做下了,她不再提也就罢了,偏偏打着为沈家的名头,未免虚伪,沈世昌贯来孝顺,他作为沈家的当家人,他也觉得老夫人做的没错,倒没说什么,沈世兴憋了一肚子气,眼见小辈都不在了,方辩驳了一句:“您的确亏了月姐儿!” 老夫人多少年都没听儿子跟他顶嘴,何况说话的又是沈世兴,当即发了脾气,扔了个杯子过去,砸破了沈世兴的脑袋。 见了红,事儿就大了,沈世昌在其中劝,沈世文也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了句公道话,道:“母亲,沈家这些年,是亏待月姐儿了。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 更重的话,沈世文都还没说,老夫人就伤心得红了眼,指着沈世文道:“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都是被他们给气死的!他们都有罪!月姐儿生来就是罪人!要不是看在舒家的面子上,她一出生就就该死!该死!” 沈世兴擦掉额头上的血,没有顶嘴,父亲的死,是他一生的污点,也让他愧疚了一辈子,这事儿上,他是理亏的。 沈世文倒也不认为非黑即白,但这事老夫人实在说得牵强,便低头说了一句:“她若该死,那时候就该死了,她既没死,家里人就该好好待她。” 老夫人更气了,她声音尖利了几分,道:“我怎么对她不好?过年我给的红包你们心里没数?都快和大郎的比上了!” 她歇了口气,颤声朝沈世文道:“老二,你出息了是,你父亲若在世,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沈世文面色僵冷,道:“父亲若在世,便不会有这些事。” 沈老爷子是多么耿介自持的人物,为人坦荡亢爽,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至于因为愧对舒家和他在真定的至交,郁郁而终。 沈世文对父亲的敬重之心,远超母亲,他更不能容忍老夫人借老太爷的名义行私。他父亲若在世,决不许沈家这样不公正的处事,沈清月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柳氏也不敢肖想侄女的嫁妆,更不敢和外人联合起来坑害家人。 老夫人气极,问了句诛心之言:“老二,你可还将我当做你的母亲?!” 沈世文起身,深揖道:“您自然是儿子的母亲,母亲有错,儿子宁愿承担,但是儿子却不能说您没错。” 老夫人顿觉头昏眼花,险些晕厥过去,沈世昌慌忙跑过去替老夫人顺气,同时斥骂沈世文:“老二,你读的书都喂狗了吗?你怎么能和母亲这样说话?!” 沈世文作揖弯着腰,声音像是从地上传上来,他道:“天地君亲师,先不违反天地之间的仁义之道,然后忠君爱国,再是亲人。” 老夫人捶胸,声音嘶哑地哭道:“可你出世的时候,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先是我的儿子,才是个人!才是臣!” 沈世文脑子嗡嗡作响,双臂微颤,一时间竟不知道 分卷阅读211 用什么话来反驳老夫人。 老夫人受得打击太大,她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便让沈世文先行离开,随后又同沈世兴道:“不管怎么样,沈家不能因为月姐儿就让你们兄弟离了心,这两个月,你快些把她的婚事定下。她是我们沈家的人,轮不到舒家插手,你也别顾忌着舒家的面子,有合适的就把她嫁出去!你若办不好,我就亲自来办!” 沈世兴哽咽着退下。 沈世昌还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听不进去,泛黄的眼珠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内室供奉着一尊菩萨的方向。 第107章 沈世文和老夫人争吵过后,没有直接回同心堂,而是自己在内书房里待了许久,才回去找方氏说话。 方氏婉丽贤惠,并不追问沈世文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反而问他晚膳想吃什么,是要清淡些,还是叫厨房做几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 沈世文心不在焉,随口答了,方氏便着厨房去做了他爱吃的家常菜。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沈世文没太吃什么,方氏也没有催问他。倒是沈世文自己憋不住了,夜里洗漱完,坐在屋子里的时候,与方氏主动说了起来。 方氏原是温和内敛的人,一听说永宁堂里吵得那般激烈,也忍不住想要说两句,最后一想,毕竟是她婆婆和大伯子,到底没有说出口。 内室里点着两支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沈世文端着茶杯久久不饮,长叹一声,道:“在家里比在翰林院还累……” 方氏道:“事儿过了就过了,您别总是想着就好。” 又没分家,沈世文的性子很有些刚直,方氏便也只能这么劝。想当初,她也正是看上了丈夫的清高自持。 沈世文点了点头道:“罢了,如今是大哥当家,母亲又不听咱们的,家里这些事,我们插手也无用……”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之前还有件事我没与你说,去年乡试的时候,大哥想替族里人走我的门路,我给拒绝了,还好是不大来往的连宗亲戚,大哥也没说什么。” 方氏眉心直跳,蹙眉道:“乡试?难道大哥还想让你帮人作弊不成?犹戚则疏之,毋使人图之。身居高位,越是亲戚越是要避嫌,大哥怎么这般糊涂!” 沈世文面色发红,道:“也不至于是作弊,考卷不好,该罢落的罢落,我又不可能让同僚留卷。不过大哥这样做,着实人不舒服。” 方氏则忧心忡忡道:“族里人请咱们帮忙,却求大哥头上。倒不是妾身狭隘……咱们忙前忙后好处落大房头上不打紧,只怕出了事我们还不知道。譬如您刚说同宗上门请求咱们打点的事,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答复他们的,若一言不慎,族里亲戚心生怨怼,是怨您还是怨大哥呢?” 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怨妾身,平日里少与族里亲戚来往,若这事落我头上……” 沈世文连忙握住方氏的手,道:“怎么能怨怪你,远小人,亲君子,这是你我共同的意思。何况这事怎么说都得罪人,何必由你来得罪,他们要怪就怪。我有官身,他们到底不敢多评论我。” 方氏点了点头。 沈世文又叹一声,道:“现在其实还好,我只说没有能力,也推脱得掉。怕只怕以后……” 他现在是正六品讲侍,按资历,不出二三年就能升到从五品侍讲学士,再熬到正五品大学士,便可直入内阁,估摸着过十年左右,四十七岁的时候可以入阁。 沈家出了阁老,地位水涨船高,上门巴结的人就更多了,沈世文担心沈家还像现在这样结交亲友,只怕落得个凄惨下场。 方氏目光深远,也是怕得头皮发麻。 沈世文安抚她道:“时日尚早,你倒不必现在就怕了。”他又道:“月姐儿那里,你不要生疏了,也不用刻意过分亲热,像是和母亲针锋相对一般。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装作不知便是。” 提起沈清月,方氏一阵心酸,她双肩软了下去,道:“没有母亲的姑娘,是要让人心疼一些。” 沈世文颔首道:“月姐儿这事儿做的也有些不足,姑娘家手段太狠辣,对她名声不好,一则不好出嫁,二则这般性子,容易得罪人。只有时时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若有疏忽,容易叫人捏住把柄打击。过刚易折啊!” 方氏行事柔婉,亦觉如此,她却还是替沈清月分辨了一句:“谁让她没有人照顾呢,如有个替她出头的人,她何必这样。这事她不肯与我说,我猜是怕牵连我们。她的心还是善良的,像她母亲。” 沈世文眉头微动,哑着嗓子道:“安歇罢!” 方氏起身,与沈世文携手去床上。 冰消雪融,乍暖还寒,沈家今年没过元宵节,各人自在家里吃元宵。 沈世昌待正月二十之前,请了柳家的长辈过府,议和离之事。 柳氏起初不肯,沈世昌吵都懒得跟她吵,只威胁她说:“你若还想宁姐儿有娘家可依靠,你就乖乖回你的柳家!你若不想要这个女儿了,我就留你到死!但你死后,你的墓也不 分卷阅读212 会入沈家祖坟!” 沈大是沈家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家业,沈世昌肯定会好好待他,沈清宁一个外嫁女,又不大被夫家瞧得上,沈家弃了也就弃了。 柳氏舍不得女儿,又不想和离,她道:“我不信,宁姐儿在老夫人膝下养大,老夫人怎么可能舍得她!我不与你和离!” 沈世昌冷笑道:“这就是老夫人的意思,你若不信,自己去问,问完了你正好死心。” 柳氏哭天抢地,又晕了过去,沈世昌没有理她,只冷着脸交代下话给王妈妈,说柳家族人要来,叫她们提前准备着。 议和离是大事,惊动了整个沈家,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柳氏的事儿,传遍了邻里。 足足三日,两家才商议好和离事宜,沈世昌写下和离书的那日,柳家派了马车过来接柳氏回去。 二十五日,关于柳氏的风波才渐渐平息。 天气转暖,沈世兴将吴氏也送去了庄子上养病,两个姨娘同时悄悄地传了好消息给沈清月,说正月里就没来月信,恐怕是有了,因时日尚短,还没有声张,连沈世兴都还不知道。 三房添丁,沈清月也高兴,提早给胎儿做鞋子和肚兜穿,挑了宜男宜女的样式,弟弟妹妹都合适。 方氏则如年前所说,将管家的事交去了大太太手里,她终于得了清闲身,当日洗手作羹汤,给儿女们吃,还着人送了一碗去雁归轩。 沈清月十分感动,便带着一些糕点,去了同心堂。 同在屋檐下,一别数日不得见,沈清月心绪复杂,只是面上不显。 方氏见了沈清月很高兴,她打发了屋子里的丫鬟,和月姐儿说话。 沈清月便将姨娘坏孩子的事告诉了方氏,方氏欣喜,随后又很担忧,沈世兴好像养不好孩子。 沈清月倒是很乐观地道:“两个姨娘敦厚良善,哥儿只要品性不坏,读书的事有学里的先生教,姐儿有妈妈好好教养规矩,倒不怕的。何况还有我时常叮嘱,再不济,我便天天耳提面命,便是聋子也学得进道理了。” 方氏一笑,沈清月说的还是孩子话,她嫁来沈家这么多年,少有回娘家的时候,等沈清月以后出嫁了,哪里还有时间看管弟弟妹妹。 二人说了一阵子,到底没有越过正月中旬的那件事。 沈清月一边在罗汉床上描孩子用的花样子,一边道:“灯节里死了人的事,伯母还记得吗?” 方氏面色肃然,道:“记得。” 沈清月口气很淡地道:“那几个人,原是要来捉我的,若非我好运气躲过去了,如今倒不知道是死是活,活着又是什么样子,。” 方氏心口一紧,四肢发凉,道:“你说什么?是、是抓你的?!” 沈清月点点头,把顾淮救她的事说了,加上顾淮作证,以及后来永恩伯府出面打点五城兵马司北城指挥使之事,足以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这么凶险的事,头一次离方氏这么近,那一晚还有她的女儿也去了,而且和沈清月挨得那么近,她简直不敢想象,若真出事了,几个姑娘落在奸恶之徒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方氏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儿来,但她的手还是凉的,她从未想过,内宅妇人为了银钱,可以心狠到这种地步。不不,这已经不是心狠,而是没人性! 方氏抱着沈清月,道:“傻姐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与我说呢。” 沈清月道:“您善良。我却忍不下这口气。我早发现五城兵马司的人和永恩伯府有勾结,若报官,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我忍不了。” 方氏摇着头,道:“这不是善不善良的事了,若你和舟姐儿真有什么事,我也恨不得他们都死!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们!”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人性的,方氏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方氏叹息道:“怀璧其罪,幸好你是个聪明孩子,留得住你的嫁妆。你非得是这样的性子不可……” 揭过此事,方氏又同沈清月说,沈家和王媒婆打的官司也落定了,王媒婆打了板子,罚了银子,现在京里人也都知道她和顾淮的定亲的事儿是假的了。 因王婆子不是第一次干下乱传话的事儿,从前那些人家顾忌她常在别人家中四处走动,不敢得罪她,如今她名声坏了,从前被她得罪过的,都出来“讨要公道”,沈清月的名声倒是没受多大影响。 沈清月又能重新说亲了。 方氏却很担心顾淮和沈清月私下相处的事,她捏着沈清月的肩膀问,道:“你和顾淮……” 沈清月摇头笑道:“我和顾先生没有私情,他估计是看在二哥的面上,才出手帮我。” 方氏若有所思。 第108章 (小修) 方氏不算很了解顾淮,但她知道他性子很冷淡。顾淮从前在同心堂教沈清舟下棋的时候,因她不在,院子里的仆人因为一些事儿闹起来了,沈清舟当时见了,立刻出面去调解,他却恍若未闻,完全没有要听别人家私的意思。 分卷阅读213 /> 事后沈清舟和方氏提起来的时候,方氏便觉得顾淮是个能成大事的。 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去插手别人的事。 顾淮虽说与沈正章交好,但是顾淮能这般照顾沈清月,方氏还是觉得顾淮待月姐儿有些不同。 不过没有准的事儿,方氏不会乱说,她只按下心思不表。 说起私情,沈清月却想起了另一个细节,当时钱氏上门之前,她将计就计的时候,都没把顾淮和沈大交好的消息传出去。 沈清月设下离间计的时候,只给王媒婆下套传了沈大替她和顾淮保媒的消息出去,钱氏知道这事儿,一定会疑心上柳氏,但是她肯定也会怀疑消息的真假,毕竟顾淮和沈正章关系亲近,不少人都知道,怎么可能是沈大替沈清月做媒呢? 除此之外,柳氏也能猜到流言是假的,并且能料到钱氏不会傻到去相信假的传言,她便不会想着去解释流言的真假。 当时坊间有关沈清月和顾淮的定亲事都传开了。沈清月顺势而为,欲等到能确保钱氏听到假消息,并且准备求证的时候,再迅速着和张家相熟的下人,在钱氏摇摆不定的之时,传沈大与顾淮更交好的假消息给她,激怒钱氏,杀柳氏个措手不及,让柳氏没有功夫去同钱氏解释。 可她的消息压根就没传出去,钱氏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钱氏肯定不可能从别处得来消息,只能是钱氏从她、沈大和顾淮其中一人身上求问过。 沈大不知情,也没做过此事,更不会承认,钱氏肯定不会找沈大询问,也就只可能是顾淮! 沈清月一时间有些汗颜,钱氏真去问了顾淮,顾淮竟真的糊弄了钱氏?那他岂不是将她的用心猜透了! 他难道没有猜想过……他和她定亲的事,是她传出去的吗? 可顾淮居然还帮了她! 难道顾淮是因为胡掌柜身后大人的缘故? 沈清月对方氏说,顾淮帮她是因为沈正章,可她心里清楚,更多的缘故是因为胡掌柜身后的大人,她倒是对那位大人越发有兴趣了,不知道她外祖家到底显赫到什么地步,若真是地位超然到能够使顾淮这样的人都愿意结交,前一世她外祖家又为什么会纵容沈家人捂死她呢? 若她外祖家待她这副态度,又为何要送罗妈妈来?或只是为了消除些许心中愧疚,并无亲近她的意思? 沈清月了然,难怪说她让罗妈妈吩咐人去真定打探当年沈世兴在外读书的事儿,那边的人却久久不没给回应。 大抵是不想认她。 沈清月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又或许她外祖家并没有那么显赫,只是与沈家相当而已,并无能力保护她。 她想,顾淮估计着倒也不是贪图富贵,而是看着两方的面子上,才襄助她。 沈清月确定自己推测的七七八八了,她心里唯一还疑惑的,便是沈世兴当年是怎么和她的生母有了肌肤之亲。 沈清月有些心不在焉的,方氏便劝她别做绣活儿了,仔细伤眼睛。 她与方氏敞开了心扉,无事可说,便离开了同心堂。 二月天气转暖,草木冒出勃勃生机的绿,点缀着寒冬肆虐过的庭院,添了一份暖意。 沈清月没有和顾淮定亲的事传开之后,顾三也知道了。 现已是二月,没几日就要会试,顾三听家里长辈吩咐,过来看看顾淮。 兄弟二人见面,顾淮倒是淡然,顾三脸颊一直是红的。 顾淮知其意,便故意调侃道:“特地来兑现诺言的?” 顾三慢慢吞吞地走进去,撩摆坐下,先叙了闲话,道:“家里让我给你带了东西过来,已经交给前院管事了,你着人盯着入库。”随即他又轻哼道:“竟叫你说对了。倒算我看走了眼。” 顾淮笑了笑道:“我记得你说,若不是她所为,你要自打嘴巴子。也不知顾三爷的话,做不做得数。” 顾三翻了一对白眼,不服道:“即便不是她说的,也是她算计下的,还不是平白连累了你。” 顾淮声音渐冷,道:“这你就强词夺理了,外边儿传她已经定亲,和传了她和我定亲,根本就是两码事。她要想法子传她自己订了亲,与我何干?与旁人何干?倒也奇了,我与她并无私交。谁知道外边儿会传她和我?她既未刻意伤着旁人,你再有指责,未免苛刻。” 顾三不置可否,他只是道:“我不过说一句,你恨不得顶我两三句。” 顾淮懒与他争辩,索性不说了。 顾三倒也知趣,承认道:“她倒是个聪明又有分寸的姑娘。”临走前,他还道:“我说过的话作数的,以后我就做个睁眼瞎。” 至于打嘴巴子,他已经被打了,他感觉自己脸都要肿了。 —— 沈世兴开始张罗着给她找夫家,他还是不死心,不想将沈清月随便嫁出去。沈清月是他现在最疼爱的孩子,而且她还有才名在外,他怎么忍心女儿下嫁?更不愿意留把柄给人说。 沈世兴叫人抄了去年 分卷阅读214 发出来的举人榜,想顺着榜找女婿。顾淮被他直接忽略了,因为灯节夜里之事,顾淮声名大噪,眼下他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也是众人眼中最有可能中会元和状元的人。 待顾淮中了状元,沈家除了沈清舟,没人配得上他,沈世兴到底还是务实的,便没有往顾淮头上想。 沈世兴又看中了陈兴荣,他派人去打听,才知道陈兴荣家世很好,陈家在江南那边有权有钱,沈家的根基和陈家比起来,薄多了。 沈世兴挑拣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 二月初九,会试开考。 沈正章不去考试,虽他已经知会过家里长辈,但府里的下人还是有说闲话的。 沈清月下午去同心堂的时候,沈正章正和方氏他们待在一起说话解闷呢,沈清舟似乎还在安慰着他。 沈正章见了沈清月,想起赵家和永恩伯府的关系,脸上阴霾愈重,沈清舟以为他又不开心,拉着他袖子劝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哥哥要向看前。” 沈正章笑了笑,道:“好好好,向前看。” 几人坐着说了会子话,沈清舟就困了,方氏叫人服侍她去屋子里睡觉,次间里,就剩下方氏、沈正章和沈清月三人。 沈正章也没避着沈清月,他问方氏道:“母亲,赵家郎君是不是也考会试?” 沈清月也绣着一朵牡丹花,竖着耳朵听着。 方氏手里正在纳给沈世文的鞋底,她低着头道:“是啊,去年就跟你说过了。” 沈正章道:“母亲……儿子,这些时日打听过,赵郎君日似乎和永恩伯嫡子有些来往。” 方氏手一顿,险些扎了手,她脸色微白。 沈正章连忙安抚道:“儿子就随口提一句,您别杯弓蛇影。” 方氏对朝堂之事不熟悉,但她想起沈清月说过,灯节夜里张家干下的事,就是永恩伯府出面压下的,这样的人家,不是积善之家,结交不得!她皱眉问沈正章道:“你消息可确切?” 沈正章点头道:“确切。只是儿子还没琢磨好,要不要与父亲说,便来先与您说。” 方氏往内室里瞧了一眼,压着声音道:“先不着急与你父亲说,他还要去评卷呢,我再去打听打听。” 沈正章犯难道:“便是打听出来了,两家都已经交换了信物,恐怕……” 沈清月朝方氏道:“您要打听,但是先去打听对方的人品好坏。” 她隐约记得,前世赵家受牵连的时候,赵家托人藏起来的孩子,也被锦衣卫抓了出来,听说还是赵家郎君的外室。赵郎中就一个嫡子,其他的都是庶子,也不知道这个外室的孩子,是赵大郎君的,还是庶出郎君的孩子。 若是赵大郎君的,退亲之事就容易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章节逻辑有点错误,本来要写的是沈清月没有算计顾淮的意思,但是后面是因为坊间传出了她和顾淮定亲,于是想将计就计,等钱氏的事情过去了,再替她和顾淮澄清。 写长了写糊涂了_(:з」∠)_已经修改了。 小修了三个章节里的逻辑关系,解释原因的原文贴出来: 沈清月起初设计的时候,并未想过和顾淮扯上关系,但是没成想失算了,坊间竟传她和顾淮定下了亲事。说起来,她与顾淮并无私交,沈清舟和沈正章都和顾淮比她更亲密。 后来流言传出来,沈清月自知肯定是要连累顾淮,便想着本是过两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现下不如将计就计。牵连了顾淮,事后再去同他致歉补偿。可她这还没把沈大和顾淮交好的消息散播出去,钱氏怎么也不求证就上门来了? 第109章 (一更) 方氏让沈正章私下去打听了赵家郎君的德行,不过并未打听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反而得知赵家郎君在坊间名声不错,素有勤学仁善之名。 从前有乞丐拦了赵郎君的马车,他却并未仗着身份凌弱,只叫人喊乞丐走开,谁知那乞丐十分可恶,硬说自己都快结痂的膝盖是赵家马车撞破的,要他给银子才肯走开,赵郎君本想给,又担心乞丐拿着银子不去看大夫,便强行扭着人去了医馆,出银子替他看大夫买药。 赵郎君还因此迟去了书院,若非他的小厮同先生解释,他险些要受先生责罚。 沈正章是个读书人,骨子里是像沈世文的,他得知了此事,倒是对赵郎君有些赞许,甚至惋惜道:“这么好的郎君,赵家怎么会亲近永恩伯府……” 沈清月不语,前世她在张家内宅听多了流言蜚语,已经习惯先怀疑、推敲,再下定论,遂她不是容易听信谣言的人,赵郎君的事,她有不同于沈正章的看法。 方氏问沈清月,怎么看待此事。 沈清月大大方方道:“且先说此传言若是真的,我不认为赵郎君为人仁善。其一,他一个举业勤勉之人,明明是要赶去书院念书,若与乞丐纠缠,岂不耽搁功课?迟去课堂,也有些不敬老师,尊师敬长的人,不会因为一点点小 分卷阅读215 事这样做。 加之他父亲可是正四品京官,官职并不小,他的一举一动,谁不盯着?他不会不知流言的厉害。他如何敢因小舍大?何况那乞丐只是破了膝盖都快结痂了,又不是断了腿,这是小伤,很容易好,不过就是留疤而已,又不是姑娘家,赵郎君还至于去关心人家留不留疤不成?给了银子再赶去学院,已是最好的举措,一则全了他的仁义之名,二则不耽误时间。” 沈正章听得直点头,他觉着十分有道理,连忙追问:“其二是什么?” 沈清月道:“其二,赵郎君在什么学院读书?” “国子监。” 沈清月冷笑一声,道:“国子监里以师为官,全部都是吏部任命的朝廷命官,他的小厮哪里有说话的地位?二哥身边的小厮,可有敢在族学里的先生跟前替你答话的?他的小厮凭什么敢当堂跟老师解释?何况先生都险些要罚赵郎君了,小厮当堂反驳先生,岂不是打先生的脸?应事后解释方不得罪老师,亦没有目无尊长之嫌。所以唯有一种可能——小厮说的话,是赵郎君授意的。很显然,赵郎君同时以为,这位老师他开罪的起,于是不顾及老师的颜面,叫小厮出面解释。” 沈正章瞪了瞪眼睛,愈发觉得沈清月说的有道理,只是这其中弯弯绕绕太多,他一个读书人,不常混在内宅,一时间想不通透。 他眨着眼问:“可还有其三?” 沈清月道:“其三则要论他到底为什么要带乞丐去医馆。” 沈正章问道:“为什么?” 沈清月答说:“两种可能,一是他本身有事耽搁,不想迟了,所以借乞丐之名遮掩,二是他这人刚强狭隘的很,明知道乞丐故意讹诈,宁耽搁时间,把钱给大夫赚去,也不肯叫乞丐占一分一毫的便宜。” 沈正章皱着眉问:“二妹觉得是哪一种?” 沈清月道:“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和仁善沾不上边。但我希望他是第一种,若是第一种性子,不过是虚荣和怯懦小有心机而已。若是第二种……当天他空闲无事便罢了,明知道要去书院读书,还要亲自留下和乞丐较真儿,未免有些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这样的人,不好招惹。这就是我说的其三——他本身动机不纯,却叫小厮说他是担心乞丐拿着银子不去看大夫,才扭着人去医馆,如此看来,他的确不是良善之辈。” 沈正章听完分析,惊出了一身冷汗,枉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好似脑子还不如沈清月一个十五岁的姑娘。 方氏亦是眉头紧锁,其实此事她是有些疑心的,譬如小厮在先生面前替主子解释,她也觉得不妥,可她没有这么快就像沈清月这般分析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 她一面惊诧沈清月的敏锐聪慧,一面害怕赵家郎君若是心思狭小的第二种人,这门婚事要是退不掉,她怎么敢把沈清舟托付出去! 沈清月觉着自己说的话太重了,轻声道:“这不过我是的一点猜测,若事情是真的,我猜的也就七七八八了,若传言早传变了样子,被人‘润色’过的,倒未必是这样。” 沈正章木着脸摇头道:“这事我找的是国子监诚心堂的学生打听的,赵郎君也是诚心堂的学生,大概是错不了的。” 方氏道:“如今国子监已经不比太祖在世之时,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之人,多半是要走荫监之路。赵郎君父亲是进士出身,赵郎君又是嫡子,不愁没有好先生教,天资再差,好好上进一二十年,总会有所成就,他却挑了国子监这条路,说明他本身也不是能吃苦耐劳之人。” 沈清月深以为然,她道:“但凡伪善之人,没有不露出把柄的。伯母,您且先拖延下舟姐儿的亲事再说。” 方氏点头应下,待天黑沈世文下了衙门,她便将此事告之于他。 沈世文皱了皱眉,他也打听过赵郎君的名声,小郎君一贯风评不错,他倒没再细致打听,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而且方氏分析的很有道理。 沈世文渐渐回神过来,面色沉郁地对方氏道:“我打听的几个人都是说他好的,若只是碰巧就罢了,万一外边儿全是说他好的,这就反常了。便是圣人还有人骂的,这世上没有完人。” 方氏心里更紧张了。 沈世文安抚她道:“你放心,舟姐儿还没及笄,一时半刻成不了婚事。”他又捏着方氏的肩膀道:“夫人贤惠机敏,以小窥大,娶妻当如此!” 方氏笑着摇头,替沈世文宽衣解带,道:“哪儿是我说的,是月姐儿下午来坐的时候,她说的,只国子监那一条是我说的。” 沈世文讶异道:“月姐儿说的?” 方氏点了应了一声。 沈世文沉默了一会子,方道:“可见月姐儿是有仁爱之心的。先前老夫人指责她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她像老夫人说的以计谋事,手段心思落了下乘,倒是小瞧她了。” 方氏笑说:“月姐儿有主意有分寸,比舟姐儿都省心。” 随后,方氏又提了赵家和永恩伯府的交好的事,沈世文倒没说话了,他虽觉永恩伯府行事不仁, 分卷阅读216 到底没权利去干涉赵家和谁交好,真要论起来,沈家也有几门说不干净的事儿。 内室里,夫妻二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取而代之的是浅浅的呼吸声。 翌日,沈世文特地去再次打听赵郎君的名声,外人无一不说他的好话,沈世文彻底动了和赵家退婚的心思,奈何两家已经交换信物,当年互换玉佩之时,还有人证,若这样退了,赵家肯定不依不饶,一定会伤了舟姐儿的名声。 会试临近,翰林院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沈世文暂时搁置下沈清舟的婚事。 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开始。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与此同时,坊间赌场生意如火如荼,来来往往有达官贵人的家仆,亦有平民百姓。 原先居首的陈兴荣已经让位于人,但是并不是让给顾淮,而是另一位阁老汪阁老之子。 汪阁老的小儿子是往科的举人,所以今岁并未参加乡试,坊间也就没有什么人谈论他,但他上一科也是解元,因故没有参加会试,轮到今年才考了会试。 汪阁老曾经是探花郎,他的小儿子上一科还中了解元,家族底蕴比顾淮深厚得多,且还有阁老父亲坐镇,汪郎君一下子窜到了赌坊里魁首的位置。顾淮虽然在灯节夜里声名大噪,到底只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在真正的世家大族眼里,这并非什么高才。 不论官家还是平民百姓,多下注汪郎君中会元,顾淮和陈兴荣虽并列,与其却相去甚远。 沈清月手中的铺子从去岁就开始盈利,存到现在,加上原先开铺子之余留下的一点点现银,全部叫罗妈妈拿去替她买顾淮中会元。 罗妈妈劝道:“姑娘这不好!万一顾先生没中,姑娘岂不是亏死了!这可是姑娘全部的嫁妆现银!” 沈清月道:“您别担心,错不了。” 罗妈妈不肯,她道:“您若买汪郎君,我许还能依你,顾解元就算有天分,到底……家世单薄,不好不好。” 沈清月无奈,只好道:“那好,您就替我买五千两,留些银子应急,这总行了?” 她手里除去首饰一类,铺子只有几间,良田百亩,现银没剩多少。若她一个人过日子也就罢了,将来不得不嫁人,沈世兴也绝不会替她挑个泛泛之辈。她上辈子打理过张家,张家根本还不是什么显赫人家,银子流水一样送出去,就她这些钱,还不足够花,等过几年,京中什么都贵了,银子更不值用。 沈清月两世为人得出来的经验,什么都没有银子来得实在。 罗妈妈眼见劝不住,只好去了。 沈清月都没敢告诉罗妈妈,她还打算买顾淮中状元呢。 二月底,终于要放榜了。 第110章 (二更) 会试即将要放榜,在放榜之前,舒阁老先悉知各经魁首,以及最后会元的定夺。 顾淮中了会元,他文章已经上达天子眼前,因卷子已经评完,早撕了弥封,天子便瞧见了他的名字。 天子不是第一次知道顾淮的名字,眼下再见,觉得熟悉,略一思索,便想起来灯节的时候,就是此人中了魁首。 熟悉的东西总是容易叫人产生亲近感,天子一见卷面,心中便生欢喜,再细读文章,见其文字花团锦簇,文章立意却质朴有言,更是忍不住拊掌叫好。 御书房里几位阁臣都在,天子抬起头随口与舒阁老对谈。 舒阁老略做点评,肯定了顾淮的文章。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又想到别处去了,他一想到胡掌柜跟他说,沈清月买了五千两顾淮中会元,原是不想刻意帮扶,现在也巴不得顾淮能中,否则那丫头亏损五千两,岂不心疼要死? 他身为同考官,评卷的时候,首肯了顾淮的卷子。 也幸好顾淮文采斐然,超然于众,同经科里,没有一人能与其并驾齐驱,他几乎是碾压了所有人,舒阁老才不受丝毫风险,顺利地让顾淮做了五房魁首之一。 舒阁老同时也感叹他外孙女的聪慧,沈清月知道自己下注太多,嘱咐罗妈妈将五千两银子分别在十二个赌坊里下注,方不惹人注目。 这样心思缜密又有手段的人,可惜投生了个女胎,否则舒阁老真要好好培养他的外孙。 天子眼前,舒阁老再不好走神,便敛起遐思,凝神听天子的言语。 再说宫外,如今京中最热闹的事,当属科举。街头巷尾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不是今年会元会花落谁家。 永恩伯府里,永恩伯在书房里与儿子谢君行坐等会试放榜。 谢君行年纪轻,到底沉不住气,喝下三杯茶,跑了几趟净房,回来的时候就受了永恩伯的训斥。 谢君行撇撇嘴,没敢回嘴。可他能不着急吗!他虽然没考会试,可是永恩伯府买了八千里两汪郎君中会元,他听父亲分析的头头是道,料想汪郎君家族底蕴深厚,定能中会元,便也掏出了私房钱,下了一千五百两的注,他的妻子和妾侍也跟着他一起买了几百两银子。 但谢君 分卷阅读217 行一想起灯节夜里,被顾淮和陈兴荣赶超的局面,便有些心神不宁。他暗暗腹诽,早知道也买一些顾淮的。 谢君行又喝了一杯茶,与永恩伯道:“父亲,张家也过来找儿子谈论过此事,估摸着他们家也下了注。” 永恩伯想起去年年底替张家处理的一桩事,便皱起眉头,道:“张家还有钱下注?” 谢君行有些含糊道:“不知道……从前是听说张家掏空了老本,不知道哪里又弄来的银子。” 这还用说?必然是借了印子钱指望着翻本呗! 永恩伯十分不悦,张家出了事,他们若乖乖拿银子出来,他可以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帮些忙,以后若是想借银子,或是直接上门打秋风,他是绝对不许的。 他问谢君行:“他们买的谁?也是汪郎君?” 谢君行道:“反正儿子说家里会买汪郎君,他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永恩伯道:“买汪郎君就没错了。贫寒士子,如何跟阁老之子相比。这些年出的状元探花榜眼,少有贫家子,哪个不是书香门第之家?家族底蕴精气,他们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谢君行知道,永恩伯指的是顾家,顾家纵是有钱,那也是商贾之家,充满铜臭,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出会元?何况顾淮还不是顾家人,他只是乡间长大的田舍郎而已。 谢君行顺口又问道:“若汪郎君中了,父亲是不是想让妹妹与汪家做亲?” 永恩伯府原先有意与舒家结亲,他们家不过去探个口风,舒家人便谨慎地婉拒。 京中家世显赫、学识又好的郎君,就那么一些。二三十来岁的早就娶了妻,谢君娴绝无可能去做妾侍。剩下一些年纪小的,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京城里又不仅仅只永恩伯府一个勋贵之家,而且不碰巧的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些家姑娘都及笄了,女多男少,良婿难择。 永恩伯就一个嫡女,金贵的很,他自然轻易不会把女儿随便嫁出去,汪郎君的事他早让夫人去打听过了,便道:“汪郎君虽然原配去世了,但是继室已经定下了,他家就别想了。” 谢君行道:“父亲是想在探花、榜眼里挑一个?” 永恩伯点点头,若是陈兴荣和顾淮能中一甲前三,他便将女儿下嫁给其中的一个,他私心里偏向陈兴荣,毕竟陈家在江南是富庶之家,但顾淮没有依靠,与顾家后来才有来往,永恩伯爵府将女儿下嫁给他,他不得感恩戴德?这样的人好掌控,将来也要为永恩伯府所用,只是……还是可惜了他金尊玉贵的姑娘,嫁一个贫家子。 谢君行则更喜欢陈兴荣,因为顾淮是顾家人,顾家人,他瞧着就恶心。 会试终于揭了榜,唱榜的人,倒着念的名次,汪阁老之子第三,陈兴荣第二,顾淮第一。 各家报榜的人纷纷回家去报信,永恩伯得知顾淮中了会元,饶是再城府深,也没忍住在书房里大喝一声,质问看榜的管事道:“顾淮?!你可没瞧错?” 管事汗涔涔道:“没错,报榜的人念的就是顾淮的名字,家住之处与姓名都没错。” 谢君行已经懵了,他的一千五百两,还有他妻妾的银子…… 张家。 张轩德虽未参加考试,因他私下了注,也与钱氏一般焦虑,一家三口一道坐在厅里,就等下人报榜了。 小厮回来后,将前三名的名字依次念给了他们听。 钱氏听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就要昏过去了,她听了永恩伯夫人的话,以为有内情,信誓旦旦去借了娘家的钱,说好了是汪阁老之子必中,怎么会试顾淮中了!!! 张轩德也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他原先听钱氏说会元内定了汪郎君,本想投顾淮,结果临时改了主意,跑去买汪郎君,可他一想到素日顾淮教课的时候,讲试题无一不切中要害,精准破题,到底有些犹疑,正好他那日喝过酒,便随手买了小几十两的顾淮。 幸亏他当时买了顾淮,不然这次真要血本无归。 钱氏哭得捶胸顿足,当着小厮和儿子的面,辱骂顾淮以及顾家父母。 张大人听不下去了,挥退小厮,推了钱氏一把,道:“叫你别买那么多你不听,现在哭有何用?” 钱氏气的快要蹦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叫我别买了?我去娘家借钱的时候,你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赌输了就来责怪我!” 张大人黑着脸,他怎么没劝,可钱氏是听劝的人吗?他是脾气软,不爱和钱氏争吵,可不代表他一点男人的气性都没有,钱氏当着孩子的面数落他,他再大肚量也忍不了,拂袖便离开了。 钱氏还在骂骂嚷嚷,张轩德拧眉哆嗦着唇问她:“娘,您借了多少?” 钱氏闭着眼,捏着眉心,道:“一千两……” 张轩德险些呕血,一千两,家里哪里还得起一千两银子?!难不成还要变卖家具抵债? 钱氏擦了擦眼泪,道:“不怕,你父亲现在手上有实权,我给他吹吹枕边风,家里就能富裕起来。” 张轩德总算 分卷阅读218 放了心,外边人精得猴儿似的,他因家里银子短缺,许久未曾出门,甚至有人上门打探消息,他屡屡不应,已叫人笑话过了,再这样继续下去,他都没脸面在京城露面了。 会试放完了榜,顾会元的名字,如阪上走丸一下子传遍京师,几乎是家喻户晓,随即又有人将他从前中俯试的事儿翻了出来,众人一算,顾淮这是连中五首了啊! 三元天下且有,六首世间并无! 沈家和顾淮算是沾上些关系,整个沈家也都在讨论顾淮中会元的事,其中最高兴的,当属罗妈妈,谁让沈清月赚得盆满钵满呢! 罗妈妈的儿子一等会试揭了榜,便去兑了银票回来,交给罗妈妈。 罗妈妈不敢拿银票回沈家,存钱庄里换了厚厚的钱票,才回了沈家,满面喜色地找沈清月报喜。 沈清月早知道此事,到没有太大惊喜,罗妈妈分外欢喜,还悄悄道:“早知道姑娘神机妙算,我该也跟着姑娘买一些的!” 沈清月道:“还不迟,您在买他中状元,肯定也能赚一些。” 罗妈妈哈哈大笑,打趣道:“姑娘倒是很信得过顾解元,呸,顾会元郎!” 沈清月笑而不语,她不是信任,她预先知道了。 罗妈妈喜意过后,便赞许地看着沈清月,道:“姑娘这样宠辱不惊也好,容易意动的人,也容易得病,姑娘这样就很好。” 沈清月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抬眸往外望了一眼,春暖花开的时候,去年搭的黄瓜藤重新打理起来,如今也绿意盎然……他寒窗苦读十几年,中了会元,该是何等高兴,只怕他心中还有遗憾的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的父母看不到这些了。 第111章 顾淮中了会元。 贡院龙门外,金榜填名。 顾淮在家中,报录的人连续去了好几拨,二报去的人着官服,以红绫为旗,金书立竿以扬之,上书会元二字。排场阔气,整个福顺胡同,锣鼓喧天,鞭炮震耳,还有人替他放了烟火。 顾家的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与顾家不相熟的陌生人,为了沾喜气讨喜钱,也跑去报录。 眼下顾家外宅有顾三郎帮忙接待,内宅有得脸的妈妈,一切井井有条,顾家的人出手也大方,给的赏钱全是银子,不见铜板,风光无限。 从今以后,这福顺胡同,沈家再不是第一大家,最有脸面排场的,当属顾会元家! 沈家人得到喜报后,各房都想去送礼,与顾淮结下私交——伯爵之府他们攀附不起,顾淮怎么说也在沈家当过教书先生,这不就是情谊嘛!中了会元翻脸不认人,真可不行! 沈世兴想着往日顾淮对他很友好,也要送贺礼去略表心意,三房没有女主人,他一时想不到送什么东西既能显示出他的心意,又正中顾淮下怀,便去找沈清月商议。 沈清月出人意料地道:“父亲送一套文房四宝,再添些解酒的东西,方便泡的就好。” 沈世兴皱眉道:“他家里又不是没有仆人,送这个……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沈清月道:“顾家现在热闹成什么样了,估摸着人手都不够用,仆人总有不周到的时候。顾先生这几日少不得四处拜谢吃酒,他回家的时辰肯定没个准,伺候的仆人尽心尽力还好,他吩咐一声就成,若躲懒了,等下人煮好解酒的东西,他许是都睡着了。父亲送些一泡上就能喝的解酒茶,他若能用上最好,若用不上,到底也显出您的关心。怎么会小家子气?” 沈世兴点着头,道:“可是……一泡就能酒的茶,我这临时上哪儿找去?” 沈清月道:“女儿这里备着几副年里没有吃完的,若父亲要,且拿去。” 沈世兴大喜道:“如此甚好。” 沈清月扭头示意春叶去拿,春叶在柜子里找出散着的醒酒茶,重新用纸包好了,以红丝带系着。 夏藤拿了笔来,沈清月让沈世兴写了服用的分量,吹干了纸,塞到醒酒茶里。 沈世兴准备好这些,便着小厮去顾家恭贺。 于是顾淮就收到了四份沈家的贺礼,连四房一贯小气的赵氏,都送了一支上好的羊毫笔,但他在乎的只有三房送的东西。 顾淮忙的不可开交,只能匆匆看过三房送来的东西,一套笔墨纸砚,他并未放在心上,但见一包散发着淡淡草药香的纸包,便细细瞧了瞧,随即嘴角弯了弯。沈世兴怎么可能这么细心,必然是沈清月的主意。有些可惜……字儿不是她写的,若是她写的,便再好不过。 他叫人将东西收到他房里去,顺便问了伺候的丫鬟,院子里有没有醒酒茶。 丫鬟说没有。 顾淮一只手横在小腹前,大步往外院走去。 内宅里,还是得有一位女主人才好。 会试放榜过后,顾淮根本没工夫再读书,四处拜会座师、房师,另有其他推脱不掉的应酬不说,幸好有沈清月的解酒茶,否则日日难受,睡也睡不好,直到考试前一天,他才闲了下来。 分卷阅读219 /> 沈家打听到顾淮今日无约,沈世昌亲自出面,让沈正章一定把顾淮请到家中一叙。 顾淮自然不会推脱,早上换了件束腰长袍,就去了沈家。 沈家的爷们儿早在书房里等着了。 整个上午,两方相谈甚欢,中午沈世昌就近邀了顾淮在花厅里用饭,其他女眷,各有心思,都要去花厅的暖阁里用饭。 顾淮中了会元,身价倍涨,大太太家里有妹妹,大房两个庶出哥儿外祖家也有待嫁的妹妹,沈清妍如今境地不好,多想靠着个人一飞冲天,早已蠢蠢欲动,沈清慧倒是一贯怕顾先生这样的人,愣是被她母亲赵氏给推过去的。 沈清舟是顾淮的学生,过去道喜也是应该。 一家子人去了大半,沈世昌发话叫家里人都去热闹热闹,沈世兴便让沈清月也去。 花厅里热闹极了,沈清月去的时候,瞧见顾淮被人团团围住,小辈的爷们儿多说吹捧之语,几位老爷也是极尽夸耀之词。 沈清月可以猜到,顾淮在外面又是何等的风光气派,十年寒窗,换来今朝,也值得了。 她走进去同家里长辈行了礼,几位老爷、小爷、太太,还有四夫人赵氏,态度都很淡,气氛很有些怪异。 顾淮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多谢沈二姑娘。”他声音难得柔和,倒是让气氛都和缓下来。 沈清月眉头微动,脸颊浮着淡红,他又猜到了……她都故意让沈世兴去写的字儿,他怎么就又猜到了! 沈大笑问顾淮:“你平白谢我妹妹什么?” 顾淮道:“难道沈二姑娘不是给我道喜来的?如此我先谢过她。” 沈清月抿着浅笑,连忙福身道:“恭贺先生,蟾宫折桂,再登鼎甲。” 顾淮道:“借你吉言。” 沈清月点一点头,退去了暖阁里。 厅里爷们儿要喝酒,又要吟诗作赋,一吃就是一个多时辰。暖阁里女眷们也吃酒、击鼓传花,不过闹的没有厅里的大,提前就散了。 沈清月酒后德行不好,没有吃酒,但沈清舟吃了,并且有些走不稳路,她便和丫鬟一起扶着沈清舟回了同心堂。 沈清月从同心堂出来,便在甬道上瞧见了顾淮,他身边竟没有人跟着!而且顾淮像是瞧见了她,步子跨的更大了。 沈家今日热闹,人都去了花厅,这条甬道上都没有旁人,沈清月思索片刻,便略等了等他。 顾淮来后,沈清月为着避嫌,后退了两步,福身子行礼。 顾淮喝过酒,面色微红,同她道:“你二哥在后面,很快就过来。” 沈清月这才稍稍放心。 顾淮走近两步,声音很低道:“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沈清月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沈家招待他的都是好酒,他似乎酒量不错,因是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带着清香。 沈清月示意丫鬟后退几步。 顾淮便小声道:“你又连累我了?”他声音里,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清月愣愣抬头,视线从他的脖子,移到他的脸上,他的确是知道的!可他竟然没有一丝丝责怪的意思,更像是打趣她。不过他说的“又”,是指哪两次? 她偏过头去,有些羞赧道:“顾先生,我……对不起。” 顾淮截断了她的话,声音沉哑温和地道:“我知道,你日子过的艰难。” 沈清月心中一暖,屈膝道:“多谢您的宽宏大量和仗义相助。” 顾淮脸上挂着笑,他难得面有薄红之色,观之可亲,眉眼间甚至有些许醉后的迷离之态,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清月笑着再致谢。 顾淮勾着唇角,眯了眯眼,小声地道:“月姑娘,我告诉你一个挣钱的法子,你叫你身边的妈妈去替你办。” 沈清月挑眉瞧着他,睁着灵动俏丽的双眼,好奇地问道:“什么法子?” 顾淮很认真地道:“买我中状元。我连中五首,他们都不信世间有连中六首之人,你去买,保准能赚。” 沈清月失笑,她早买了他中会元,赚了好几倍了! 可她知道顾淮会中状元,顾淮自己怎么会知道!她忍住笑,问他:“先生怎么知道自己会中状元?” 顾淮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比他们长的都好看。” 沈清月噗嗤笑出声来,他是长的好看,可也没有人自己夸自己的啊! 她停了笑,忽然又意识过来,顾淮不是在开玩笑。前几年的状元,都生得五官端正,十分俊秀。如今取状元和不单看才学。入了天子的眼,相貌也很重要,才学相等时,便挑容貌出众的人做状元。 顾淮更肃然地道:“你放心买,所有的进士,我都认过了一遍,错不了的。” 进士里,长的好看的人少,或有好看的郎君,却长的没他高,长的有他高的,驼背溜肩,气度没他好。 总之,他相貌最好。 沈清月颔首,莞尔 分卷阅读220 道:“好,我记着了。” 顾淮不放心,怕沈清月不会买,又说了好几家赌坊,全是顾家名下的,他说罢便问她:“可记住了?” 沈清月点点头,乌黑的鬓发上朱钗微动,她抿唇笑道:“记住了……告辞。” 不远处,沈正章也赶上来了。 顾淮略一点头,目送她离开……料想她也没有几个现银,反正顾家家大业大,叫她赚一些钱,平日里做开销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淮:说自己好看我认真的。[看我认真脸.jpg] 第112章 (一更) 顾淮让沈清月买他中状元。 沈清月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她回了雁归轩,就交代了罗妈妈,去顾淮说的几个赌坊里下注。 罗妈妈前些时劝沈清月少买些,没料到姑娘料的这般准,顾会元说中就中,她还心亏着让月姐儿少赚了,当下便出去买了顾淮中状元。 顾淮因中了会元,一时风头无两,买他的人也就多了,可等罗妈妈的儿子去的时候,买他的人却少了,汪郎君又压了他一头,期初只是略压一些,随后便压了一大头,将顾淮远远地甩在后面。 罗妈妈听儿子说了这状况,有些担忧,便回去找沈清月商量,还要别下几千两的注,少下一些,下个五百两差不多了,反正之前赚的也够多了。 沈清月则问罗妈妈:“为何买顾淮的人会少了?” 罗妈妈眼见屋子只有她和沈清月,犹然压着声音道:“说是……顾会元这是给汪郎君开路呢!” 沈清月眉头微皱,道:“这是什么说法?” 罗妈妈道:“前些时不就有传言说汪郎君早内定了状元么?因流言传得太盛,阁老怕真叫人捏住做了把柄,便故意在会试的考卷里,取了顾先生的卷子避嫌。可这不过是障目法,等殿试的时候,他必然想法子让自己的儿子做状元,听说天子眷顾汪阁老,也有这个意思呢!” 沈清月不信,若真是这个缘故,前世怎么着都轮不到顾淮做状元,她问道:“这消息哪里得来的?” 罗妈妈道:“四处都在说,我儿子说赌坊里都几乎人人都是这个论调,汪郎君才生生压过了顾会元。”她又道:“我觉着这个消息还是可信的。会元哪里有状元光宗耀祖?汪阁老不因小失大,倒是好魄力。顾先生……有会元风头,委屈些倒也还好。” 沈清月笑了,问道:“外边人都这么说吗?” 罗妈妈道:“也不是,也有人说天子为了显示治下清明,一定要造个连中六首的奇才出来,还会继续取顾先生做状元。不过天子并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汪阁老又正得势。相比汪郎君的传言,顾先生这个到底薄弱了些,信得人少。” 沈清月道:“您放心去买,还买顾先生。” 罗妈妈慌忙问:“姑娘有何见解吗?” 沈清月含笑摇头,道:“没有,就是觉得他会中。” 毕竟顾淮说了,进士里,他长的最好看,天子不取他取谁? 罗妈妈想劝,但是不知道怎么劝,上次就是她劝,沈清月才少赚了一大笔银子,可惜现在舒阁老根本脱不开身,连胡掌柜也联络不上他,否则她便派人去问个清楚,也省得沈清月亏损。 沈清月见罗妈妈有些犹疑,便笑道:“您放心去。他能中的。” 罗妈妈始觉察出来,沈清月在逗她,便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姑娘,你可是有主意的!快说给我听!” 沈清月笑得肩膀直颤,罗妈妈更确定了,这丫头心里藏着主意呢! 罗妈妈笑着道:“姑娘快说!” 沈清月止住了笑,道:“顾先生连中五首,可见是有真才实学的,傻子也知道肯定买他中状元,若人人都买他中,赌坊还有什么银子可赚?自然要放出风声来,说他中不了,瞧瞧,这不就买他的人少了么,到时候他中了,赌坊不知道赚多少倍。” 前世沈清月虽是在罗妈妈的帮助下,用自己的嫁妆维持住了张家生计,实则店铺经营主意,全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她学琴棋书画不行,算术经营却是一把好手,好似天生就会,赌坊用的这法子,和她从前用的大同小异,若懂经商之道,便不难看出其中真意。 罗妈妈经沈清月一点,也立刻明白过来,她抬了抬眉,道:“哎呀……还真是!这一涉及朝堂之事,我没个消息门道,自然就信以为真,没脑子的就随波逐流信了,有脑子的,聪明反被聪明误。难怪说无商不奸!还是姑娘看得清楚。” 沈清月摆了摆头,不敢承认自己聪明,她若未知前事,也不敢轻易下结论,赌坊的障眼法,使得太好了。 罗妈妈这回信足了沈清月,按照沈清月原先定下的数量,只买个五千两便足以,再多了,便是分得再开,也容易招人眼。 且说永恩伯府,永恩伯父子俩也得了这个消息,谢君行气得要死,当着他父亲的面,抱怨道:“汪阁老怎么来这么一出,儿子真是亏死了,早知道直接买汪郎君的状元,多省事儿! 分卷阅读221 ” 他房里人也亏了,这几日吵得他不得安宁。 永恩伯自己还苦恼呢,若这消息是真的,他可真是心有不甘,仅差一步之遥,就要翻本儿了,若是假的……他又何处求证去!他虽是文官,顶着个武官的爵位,还没能力打听到这么细致的消息,除非汪阁老当他面承认还差不多。 谢君行催问永恩伯:“父亲,咱们家还赌吗?” 永恩伯紧咬牙关,目光锐利如鹰隼,道:“赌!去取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永恩伯府大半年的开销了。 永恩伯承袭爵位的时候,家中还富裕,他又有些能力,很是铺张浪费了几年,随后他又娶了个好原配,日子就更好了,后来原配病逝,娶了表妹做继室,继室娘家虽不富裕,伯府家大业大,支撑到现在,表面倒也风光,只是他们自家人清楚,家里没人会经营,若不削减开支,迟早入不敷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纵使永恩伯知道要节省,偏偏他自己都做不到,断不了那些个烧钱的爱好,也就只好另想法子。若这次赌赢了,至少今年开支不愁。 永恩伯非赌赢不可,他又特地嘱咐谢君行道:“去顾家的赌坊下注。” 谢君行有些不乐意,道:“父亲……” 永恩伯一抬头,冷冷地瞧着谢君行,道:“单我们一家就有五千两银子,京城有几家赌坊赔得起?不去顾家去哪里?还有,不要去明面上的,明面上赔率太低了。” 谢君行想着银子,暂时放下了对顾家的结缔,便去了。他坐了马车出门,路过张家,便叫人给张轩德递了个话,毕竟上次害得他家也亏了,怪对不住他们的。 张轩德得了这个消息,如淋了及时雨,慌忙跑去同父母亲说。 张大人是没有赌性的,他觉得输就输了,且先放下儿子娶妇的事,一千两银子慢慢还个几年,总能还出来,若再错下去,张家这个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上! 钱氏早赌红了眼,永恩伯府的消息有理有据的,她心里蚂蚁爬似的,痒得厉害,只好假装答应丈夫不赌,扭头就去借印子钱。 张轩德上次赢了不少,这回也被谢君行的理由说服了,一股脑全买了汪郎君。 三月十五殿试,三月十六批卷。 毫无疑问,顾淮中了状元,他殿试的卷子一改锦绣风格,走简朴直白,朴实有言的路子,一下子便入了天子的耳朵,且他的文章一不媚上,二不守旧,在理学的基础上,引圣人之言,推陈出新,有理可依。 他还有一篇文章带着“君权神授”的观点,他听从天意,是以忠君爱国,这是自古以来的道义,他遵守天道,理所应当,且文章里只寥寥提了两句,倒也算不得媚上。但天子听读卷官读完,便知道此子是忠君之人,焉能不喜? 顾淮的卷子,得了八个圈,两个尖,被取做状元,无一人反驳。 殿下汪阁老很是松了口气,也心服口服,顾淮的文章,他的儿子的确比不了。 三月十七放了榜。 顾淮之名,载入史册,京城发邸报到各个州府。 十年寒窗苦,现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113章 顾淮中了状元,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沈家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霾,喜气满盈,仿佛是自己家里的孩子中了状元。 沈清月也替顾淮高兴,但她心里还记挂着沈清舟的事,会试和殿试都过了,也不知道方氏查没查到赵郎君有关的事。 她到底放心不下,便去了一趟同心堂。 正巧方氏在院子里给繁哥儿做薄一些的护膝。 沈清月走进去坐下,直接就问方氏沈清舟的婚事。自她上次分析得条理清晰,方氏更不避讳她说舟姐儿的亲事,便蹙眉摇头道:“你二哥说没有消息,赵家郎君老实的很,不是读书就是回家,或是买一些用具、料理些许家中之事,并无可疑之处。” 方氏又安抚道:“月姐儿,你不要着急,实在不行……只能叫你二伯父做个恶人了,我们肯定不会将舟姐儿推去火坑里。” 永恩伯府做的都是什么事,连杀人的事儿也敢私下遮盖下来,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什见不得人的脏事,近墨者者黑,方氏怎么敢将女儿托付过去。 沈清月虽点了头,离开之后,心里很是不安,她去了沈世兴房里拿一份京城的舆图。 沈世兴在修德院里换了衣裳准备出门,沈清月问他去做什么,他高兴得笑道:“今儿顾淮御街夸官,我出去看看。” 沈清月瞧沈世兴的样子,倒像去看自己的儿子似的。 沈世兴这回是真高兴了,就道:“一会子状元郎要回福顺胡同附近,你兄弟姐妹们也要去,不如你也跟着去看看,凑一凑热闹,替你没出世的弟弟们沾一沾状元的喜气。” 沈清月心思一动,道:“女儿先回去换件衣裳。” 沈世兴抬手挥道:“去去。” 沈清月转身出去,顺便看了两个姨娘,她们俩怀了两 分卷阅读222 个多月的身孕,还没到显怀的时候,但瞧着气色就不一样了,心情十分好的样子。 两个姨娘有了孩子很开心,见到沈清月也很乖顺。 沈清月笑着打过招呼就回了院子。 她料想今日万人空巷,街上肯定堵得要死,顾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没急着换衣服,在院子里看京城舆图,尽量回忆,赵家郎君外室和孩子,到底是锦衣卫从哪个坊揪出来的。 沈清月看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瞧着像澄清坊,又像思诚坊,她看来看去,定下了东边的三个坊,除了方才的两个,还有一个仁寿坊,便着罗妈妈派人去国子监里跟踪赵郎君。 罗妈妈给沈清月找好了要换的衣裳,便出去了。 沈清月才换上衣裳。沈清舟就来了,她打帘子进来问道:“二姐什么时候好?” 沈清月道:“我这就好了。” 姊妹两个携手出去,沈正章在同心堂门口等着,领了她们俩一道出二门。 沈清月笑问沈正章:“二哥怎么等我们,没去顾家门口守着么!” 好友金榜题名,沈正章身为顾淮挚友,亦是满面喜色,他脸上带着笑道:“罢了,今日顾家门前不少我一个,过两日胡同里吃得上他的喜酒。今儿还是看顾好你们两个。” 灯节夜里的事,沈正章可没忘,怎么敢放任两个妹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出去。 一行人出了二门,坐上马车,也没走远,就在福顺胡同口等着。 状元郎终于来了。 顾淮身前有吏部和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他骑着高头骏马,身着绯罗袍,腰间垂以药玉佩一副,光素银带一条。乌纱帽两侧所簪之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其牌用银抹金,华彩照人,双眸熠熠生辉。 街上的人都疯了,沈清月躲马车里都听到了一阵阵尖叫声,其中不乏女子之音。 状元游街,官府鸣锣开道,多么气派!今时今日,够京城人谈论整整一年! 沈清月听到锣声近了,挑了帘子去看,便瞧见远处顾淮的马慢了下来,他幽幽转头,看向她这边。 两个人正好对上视线,顾淮竟朝她一笑,锣鼓喧天,四处都是炮仗和欢呼声,他身着华服,如此风光时刻的这一笑,仿佛仙人从月下落凡尘。 沈清月都看怔住了,难怪顾淮那日说他好看呢,他是真的好看,冷峻不失儒雅,儒雅又不失气魄,如松如柏,挺立昂藏。 她莫名红了脸,连忙放下帘子没去看他。 街上的人却又疯癫了,有人一路跟了过来,实实在在地瞧见顾淮一路走来,可是半点都没笑过!只到家门口才露出一点点笑,何等沉稳啊! 沈清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觉着更吵闹了。 沈清舟也瞧够了顾淮,在车里拉着沈清月的袖子道:“姐姐,顾先生今日真好看,不过他不笑的时候,好像比以前更凶了。” 沈清月失笑,吩咐车夫赶紧回去,等一会子顾淮骑马进巷子,马车就走不动了。 这姐俩回了家,沈清妍和沈清慧还在看。 从前沈清慧很厌恶顾淮,如今瞧着眼前盛况,倒不那么厌恶了,不过她还是不大喜欢顾淮这种人,冷冷冰冰,不如周学谦那般温文尔雅,讨人喜欢。她又一想,周学谦沾了沈清月,好像也不温柔了,心中一阵烦闷,就闹着要回家。 沈清妍不依,她脑袋恨不得探出窗户外,很是痴痴地看了顾淮许久。 整个京城热闹这一日过了,街边巷尾,盛传着顾淮的名声,沈家再次送去了贺礼,并且送了一百两银子的仪程,方便他初次为官,上下打点。 科举盛事过了,老夫人催问沈清月的亲事,沈世兴羞愧,说还没找到,要再挑一挑,总不能太委屈月姐儿,真叫舒家人知道,到底怕得罪他们。 老夫人想起沈清月做的种种恶事,便一肚子的不爽快,黑着脸道:“别拿舒家压我!他们若真看重月姐儿,早把这个孽障领回家养了,还轮得到你养!再给你一月为期,你若定下来,我就替你办!” 沈世兴竟想替舒家人辩驳,当年舒家仁至义尽,虽说舒阁老出于仕途考虑,没有留下月姐儿,但舒家依从舒行洁遗愿,给沈清月留下了丰厚的嫁妆,还隐晦地敲打过沈家,已是尽心尽力,若知道沈家这样怠慢姑娘,未必不会出手打击他们。 老夫人看出沈世兴的担忧,便道:“你可把心放肚子里去。去年开始,咱们家闹出多少事了,外边人早在传咱们欺负月姐儿,他舒家要在乎,还会无动于衷?我就不信,舒家会认月姐儿,你不必自己吓自己了!” 沈世兴懒得与老夫人争辩,便道:“儿子知道了,儿子再去试试。” 老夫人似乎瞧出沈世兴心里有了主意,便一言戳破,道:“你难道现在还想着顾状元?” 沈世兴满面通红,沈家现在哪里还配得上顾淮,可顾淮对他是真的亲近啊,他总觉着,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老夫人哂笑道:“行了行了,你回去。” 分卷阅读223 沈世兴臊红脸,快步出去了。 老夫人一脸嫌恶地摇了摇头,人家顾状元,第一次顶乌纱帽就是正六品,前途无量,娶个公主也是娶得,沈世兴是个什么官儿,捉这样的婿,简直白日做梦! 沈世兴打了个喷嚏,心里猜到是老夫人在说他,垂头丧气地回了院子,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知道好歹,过分挑拣了些,明明月姐儿才名正盛,怎么就是挑不到合适的呢! 甬道上,罗妈妈快步走了过来,她落在沈世兴后边,便没刻意去行礼,她回了雁归轩,告诉沈清月说,胡掌柜的人跟踪了赵郎君好几日,都不见异常,他除了常去仁寿坊,平日里不是国子监就是家里,并不去别处。 沈清月问道:“他去仁寿坊是做什么的?” 罗妈妈道:“看着像是与店铺掌柜打交道,料理家中事务,再便是去隆福寺。” 沈清月道:“隆福寺,不是番、禅同驻的寺庙吗?他一个读书人,去这里做什么?” 隆福寺里有喇嘛跟和尚,是参禅悟道圣地,读书人追求的是入世,不提倡学这些。 罗妈妈更是不解了,道:“不知道,读书人的事,我们哪里懂。” 沈清月心里有些怀疑,叫罗妈妈派人继续跟着。 顾沈两家隔得不远,顾淮早暗中盯上了罗妈妈,便知道了罗妈妈近来的动向,派了福临跟过去。 福临还没带消息回来,顾三先火急火燎地过来了——他可真是没见过这么败家的玩意儿。 还没娶回家,合着就帮人家姑娘挣顾家的银子了???以后真成了亲事,是不是要把顾家产业都给她?啊? 第114章 顾淮连中六首,顾家很是赚了一大笔钱,但也出了不少钱,而且远超他们原先预计的支出。 顾家钱庄的大掌柜是从账房先生做上来的,有近三十年的管账经验,心细如发。他在顾淮中状元之后,整三次下注的总账之时,发现很奇怪的一点,顾家钱庄出到赌坊里的新银票和银子,竟然有大部分又被兑回了顾家和别家的钱庄,换成了大额银票或者干脆在了钱庄。 银子底下都刻了年份,光靠这个大掌柜本不能确定,只以为他想多了,但银票上的票号竟然也相近,这未免太蹊跷。 一般钱庄出到赌坊的银子,流经四处,很难再回到钱庄,便是回来,同一批出去的银子,又同时回来,委实巧合。 大掌柜和京城商会的人都认识,特意去悄悄查问,确认无疑,便去告诉了顾三。 顾三管着这一片的生意,他一去自家赌坊查问就发现了问题,顾家名下不同的赌坊赔出去的十几笔不小的银子和银票,都被同几个人兑换了。 这也就是说,有人在顾家赌坊分散开下了好几笔注,大赚特赚。 顾三也奇了,顾淮中状元不知道糊弄了多少人去,竟还有这么明白的人?且那人还十分聪明,竟将银子分了不同的赌坊去赌,赢了银子,又换不同的钱庄去兑换,可巧正好那人找了好几家顾家钱庄兑银子,才叫顾三发现了端倪。 顾三当时就怀疑出了内鬼,他正打算整肃同时,也着人去查了,却查到了沈家头上,背后下注的人,是沈家一位妈妈的儿子。 沈家都是什么人,二房几个金贵的不屑于赌,其他的都是不成器的,独独三房还有会算计的沈清月。 可沈清月一个内宅姑娘,她懂什么经商之道?她懂什么朝廷斗争? 便是懂,她又怎么敢沾上赌博这种下三流的事! 顾三头一次怀疑,可别是顾淮死乞白赖地去劝了人家到顾家下注,讨好人家姑娘。 顾三心里犹疑不决,撂下手里的事,匆匆忙忙跑来找顾淮问个清楚,他一进门就质问顾淮:“你是不是告诉沈家姑娘顾家生意上的事,叫她买你中试了?!” 顾淮一听,都没否认,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着顾三乌青的眼睛,道:“你现在还能得闲?就为了这点事跑来问我?” 顾三险些呕血,那么大一笔银子,顾淮说得倒像是视金钱如粪土一般松快,他拧着眉问顾淮道:“真是你跟她说的?” 顾淮倒也没隐藏,道:“是我说的,去沈家吃酒时,多吃了两杯,醉后胡言乱语了两句。她不会乱告诉别人的。她不过一个内宅姑娘,手上能有几个钱,买了就买了。”他狐疑地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此事的?” 顾三两眼发黑,顾家再有钱,也不是这么败的,他冷笑一声,道:“几个钱?买了就买了?怀先,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上次我说的话,不作数了!你好心便罢了,她却贪心不知足。这回我再不替你瞒了,回去我就告诉祖父。” 顾淮稀里糊涂的,起身问道:“她……下了多少两银子的注?” 顾三牙缝里挤出一个数字:“一万七千七百五十两!” 顾淮纵是往日里再淡然,也惊坏了,他拧了拧眉头,难以置信地道:“近两万两?” 沈清月嫁妆有这么多吗?她难道真的 分卷阅读224 把所有的现银全拿来下注了?! 顾淮心绪复杂,没想到他醉后说的几句话,沈清月会当真。他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敢赌这么大,若换了寻常人,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他虽是主动告诉她,但她不知道适可而止,的确有些贪心。 顾三手里还拿着账册,道:“这次再不是我泼脏水了,顾大掌柜总的账,你自己亲眼看看。” 顾淮到底还是不信,总觉着沈清月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便要接账本。 顾三怕顾淮不会看,便将厚厚的账本放在桌上,舔了下手指头翻页,指着几笔用朱笔勾画出来的地方,道:“瞧瞧,这一笔,这一笔,还有这一笔,几乎都是咱们家赌坊里比较大的几笔支出,你再看看顾家钱庄兑下的记录,全是一个人的手印。” 顾家的账本,不会特地为了沈清月去做假,账本一定是真的,顾淮很是不解,怎么会这样。 顾三继续火上添油,冷嘲热讽道:“这还只是咱们的家,还不知道她在别家买了多少,可好了,沈二姑娘富裕了,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傍身,再可以嫁个好人家了。” 顾淮面色凝重,沈清月要真的还去别家买了,只怕是要招人眼了,他连忙问道:“她每笔分别是多少银子?” 顾三道:“会试的时候,赔的是二又退位五(2.5),殿试赔的是三。她在顾家先后下的十三笔注,统共加起来是三千五百两和三千两,一笔少说也有两百三五十两,倒也不少,够招眼了。” 顾淮眉头拧得更深了,道:“会试她也下注了?” 顾三咬牙道:“下了!” 顾淮瞧着顾三,面色严肃地道:“可我……只在中了会元之后见过她,取会元之前,我与她并未见过面。” 顾三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她中会元不是你提的醒儿?” 顾淮点了点头。 顾三:“……” 他面色通红,一时间想不到说辞。 顾淮思索片刻,又坐下了,唇边勾着淡淡的笑……沈清月一开始就觉得他会中会元吗?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敢买三千五百两的注? 万一他没中,她岂不是赔个精光? 顾三犹自怀疑,眯着眼打量顾淮,道:“你真没告诉她?” 顾淮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没。我何必瞒你。” 顾三嘴巴紧紧地抿着,他抄着手,眉头拧成“川”字,道:“幸亏她聪明,分开下注,若全在一家赌坊下注,赌坊钱庄的人早查出来,可没有这般风平浪静了……” 赌银子赚来的钱,没那么好拿。 顾淮眼睛定定地看着隔扇外,道:“看来没我指点,她也肯定会下注,说不定就是因为我点拨了,她第二笔才只在顾家下了三千两,少了五百两。否则你还有得亏。” 顾三偃旗息鼓,撇嘴道:“强词夺理你倒是一把好手。” 顾淮并不认为自己分析错了,他的视线转移到顾三身上,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顾三抄着手,笑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顾淮冷了脸,语气淡淡的,道:“你可别招得舒阁老出手,刨开我中试之后有人主动朝顾家示好,顾家结交多年,真正信得过的官员没有几个,别作死。” 顾三面带笑容道:“这些年都没听说她和舒家有什么关系,舒家难道还会管她?” 顾淮笃定道:“舒阁老就要认她了。” 顾三也不笑了,道:“当真的?” 顾淮道:“该说的我说了,随你怎么办。” 顾三后牙槽都咬紧了,拂袖离去,生意场上有生意场上的规矩,那些达官显赫之家,和顾家有来有往,彼此互惠互利。可像这种情况,顾家第一次什么好处都没有,白舍出去这么多银子,还是头一次。按以往的情况,绝没有这样容易揭过。 顾三管了家里好几年的生意,手里第一次亏这么多银子,真是令人不快。 顾淮坐在桌前,敛眸往沈家方向看了一眼……沈清月,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她怎么会猜到他能中会元,她就这么肯定吗? 顾淮正出神,福临回来了,他又说了沈清月的事儿。 第115章 福临跟踪了胡掌柜派去福隆寺的人,但那人近来有些谨慎,他不好跟近了,便只探了个大概。 福临告诉顾淮:“小的没瞧见罗妈妈的人到底是要跟谁,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跟的是国子监里的学生。” 顾淮若有所思,沈清月这好好儿的,怎么又跟国子监扯上了关系?难道沈世兴已经给她找好了一门亲事?她去打探男方的品性? 顾淮眉头拧了起来,虽他知道仅仅是沈世兴一个人的主意,婚事肯定成不了,但他心里还是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吩咐福临,继续去跟着,瞧瞧沈清月到底要打探谁。 福临去了,跟了两日,便确定下来,沈清月跟的是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的嫡子,赵建 分卷阅读225 安。 顾淮不解,赵建安的父亲官居正四品,沈世兴不过领着个闲职,拿一份俸禄,他是绝攀附不上赵家嫡子的,沈清月跟着这人做什么? 他叫福临再跟下去,这次不跟罗妈妈的人,直接跟赵建安,瞧瞧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鬼。 不等此事有个结果,永南郡主下了请帖给顾淮。 当今皇上没有同胞的姐妹,永南郡主当年在太后膝下养大,二人情同兄妹,郡主又嫁了忠勇侯,在京城里,独有一份体面尊贵。 四月花开,永南郡主办了一场兰花花宴,广发请帖,请京中官宦世家都去她家中作客。 顾淮虽从前与贵人没有来往,但他如今连中六首,将来要名垂史册,功勋世家和清贵之家,都有结交他的意思。 旁的人顾淮可以推拒,永南郡主的面子,他可轻易不能落了。 何况,永南郡主很可能也会请沈世文的妻女过去参加宴会,沈清月贯来与沈家二房交好,她亲事未定,方氏怜惜侄女,必然会带她去。 内宅身份尊贵的女眷不便出门,顾淮上门去必然要拜见主家,兴许可以见她一面。 顾淮亲自去见了忠勇侯府来的管事,亲自谢过,又送了人出去。 不出顾淮所料,沈家也收到了永南郡主下的请帖,沈家现在不是柳氏管事,侯府的帖子帖子直接下到了方氏手里。 侯府的妈妈见了方氏一脸笑色不说,还特意嘱咐了一句:“难得郡主办了宴会,夫人可要把家里的姑娘都带去,听说你们家中有位二姑娘很是不错。” 方氏眉毛一抬,忠勇侯府的人这是指着要沈清月去! 她笑着应付过,说“一定一定”,方把人送走。 结交永南郡主和忠勇侯府这样体面的人家,对沈家来说是极大的事,方氏去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当时就道:“你把没出阁的姑娘都带去,月姐儿就别带了,对外只说她病了。” 方氏蹙着秀眉,为难道:“可是忠勇侯府的妈妈说一定要让月姐儿去,就差点她的名儿了!” 老夫人一惊,道:“果真?” 方氏点着头回道:“媳妇何曾敢骗您?” 老夫人有些出神,这永南郡主总不会看中月姐儿了?可她的几个儿子都娶过妻了,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沈清月去做妾? 不可能,永南郡主倒不至于这样去打沈家的脸面,沈家还有沈世文这一翰林撑着呢! 老夫人拿不准,往身后的大迎枕上一仰,道:“罢了,郡主既点了月姐儿,你就带她去。但月姐儿是个多心思的人,那些真正的勋贵人家和咱们家不同,排场大,规矩也大,你盯着她些,别想着她那点小心思人家看不透。都是成了精的人,她一个嫩小鬼,若使什么不干净的手段,丢的是沈家的脸面!” 方氏心里有些不舒服,到底没与婆母顶嘴,面无表情地退出了永宁堂。 她回了同心堂,待沈世文下了衙门,先与丈夫商议上了,她一面替丈夫宽衣,一面道:“奇了,永南郡主怎么请了咱们家去作客,还特别指了月姐儿。” 沈世文道:“永南郡主应该请咱们家的。我还不曾与你提过,赵大人的妻子,是永南郡主的一个什么妹妹,赵夫人长袖善舞的一个人,估摸着和忠勇侯府关系好着,借这一层关系,请咱们也说得过去,不算平白无故。不过她点月姐儿的名儿……我却不甚清楚。” 方氏拿了沈世兴的衣裳叠放起来,又取了干净的石青直裰给他,道:“人家既请了,我便带月姐儿过去。月姐儿亲事也没定,我瞧着老三一直发急,但他没找我,我也不好主动去提,这次去忠勇侯府,正好看看有没有咱们这样的人家,替月姐儿留意下,若有合适的,确定下了,你再与老三说去。” 沈世文也是这个意思,他点着头,道:“如此甚好。不能听母亲的意思,委屈了月姐儿。” 次日,方氏便派了丫鬟过去请沈清月说话。 沈清月去的很快,她没想到,永南郡主会指名要她去。 前一世,沈清月只是张家的媳妇,身份并不多尊贵,永南郡主这样的人家,她自然结交不上,但是她隐约记得,顾状元郎的婚事,是永南郡主做的媒人。 这次兰花宴会,若永南郡主如果将顾淮也请去了,也就是说,顾淮与他前世的妻子,吏部尚书胡阁老的孙女的良缘,就是这次结下的。 沈清月目光有些呆滞,方氏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方氏笑问她:“想什么呢?” 沈清月嘴边扯了个笑容出来,道:“没有什么,既然永南郡主特意指了我去,我若不去便是得罪人家,自然要去的。” 方氏笑吟吟道:“不光要去,还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去,你可有好布料裁新衣服?” 沈清月道:“有的,我房里的好尺头都不完。” 方氏温声道:“姑娘家的尺头怎么会有用不完的,是你太节省了。我像你这么大时候,虽说不是全然爱花红柳绿,素雅的衣裳也没少 分卷阅读226 做。明日铺子里还要送几匹江南来的缂丝,你过来挑,或我替你挑了,叫人送过去。” 沈清月道:“叫妹妹先挑,她挑了之后我再挑。” 方氏笑着,这孩子懂事又实心,将来自有造化,若老夫人不存偏见,不知道该多疼这丫头。 沈清月坐了一会子,又去修德院看了两位姨娘。 都四月了,姨娘的肚子开始显怀,天气回暖,她们又削减了衣裳,瞧着很明显。 两个姨娘一起坐在房里做针线,冬香指着冬菊的肚子说:“二姑娘,她肚子尖,肯定是哥儿。” 冬菊红着脸抿一抿唇,道:“我瞧你肚子比我两个还大,是两个哥儿呢!不过姑娘面前,可别浑说了!” 冬香眼神里闪过敬畏,说完一句“我肚子大是因为我比你胖”,便连忙闭了嘴。 沈清月看了冬香的肚子一眼,笑一笑,没多久就离开了。 她没怀过孩子,也不懂到底是男是女,但她听说过,头胎若是怀了两个,不好生产,容易早产。 沈清月回了雁归轩就准备跟罗妈妈说找稳婆的事儿。 罗妈妈将将从外边儿回来。 她才见过胡掌柜,胡掌柜说,舒阁老被事儿缠着了,脱不开身,估摸着要耽搁一段日子才去见沈清月,叫她提前探探沈清月的口风,若形势不好,多多安抚。 罗妈妈知道女人的艰难,眼见沈清月年纪越来越大,说亲的事都顶到眼前了,沈家妖魔鬼怪有又多,拖一日就难一日,她心里还有些怨怪呢,这么好的姑娘……合该享好命。 进了雁归轩,罗妈妈很快就收拾了情绪,没露出端倪,脸上含着笑,打帘子进去,道:“才走到院子里,就听说姑娘有事儿找我?” 沈清月冲她一笑,与她说了永南郡主邀她去参加宴会,和替两个姨娘早早请了稳婆在家里安置的事儿。 第二件事很容易,罗妈妈都没放心上,她奇怪的是,永南郡主这样的人家,怎么特特邀了沈清月去作客,难道大人有了动静?可胡掌柜怎么没告诉她?或许是没来得及告诉她? 罗妈妈猜不着,也没继续猜,只坐下与沈清月道:“姑娘成日不出门的,难得的好机会,去就去罢。” 她又挥退了丫鬟,与沈清月低声道:“按姑娘吩咐,钱票都存好了,现在零零散散换了十几个钱庄去,不点眼。铺子也正让人在挑,还需要一段时日,反正姑娘也不急着买铺子,最好等卖家发急的时候再入手,最值当。” 沈清月莞尔,这些事罗妈妈都能办得很好,而且银子钱票和账册,次次都是清清楚楚地记给她看,她并不多担心。 她担心的是,赵郎君是不是有外室。 沈清月复问罗妈妈:“国子监那边可怎么样了?” 罗妈妈皱眉摇摇头,道:“没消息,说是没什么异常,郎君他就是读书、看铺子、去隆福寺。” “可跟进隆福寺了?” “跟了,不过是拜佛、听经之类的。” 沈清月莫名就有种奇怪的直觉,但她没有亲眼看见,便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次日,方氏着人送了缂丝过来,她给沈清妍也送了几匹绸缎过去,不过这是从公中走的账,家里的姑娘都有,并非她私人出的。 沈清月让罗妈妈拿了缂丝料子去裁缝铺里给她剪裁衣裳。 衣裳在宴会之前,送来了沈家。 沈世兴听说沈清月要去忠勇侯府参加宴会,又私出银子给她置办了头面送去。 第116章 忠勇侯府兰花宴日。 方氏清早起来打点,催问前院的马车,又叫管事妈妈去各院子里看看,姑娘们都拾掇好了没有。 沈清月特听了方氏的嘱咐,今日穿的是蜜合色交领缂丝大袖衫裙,领子滚着一直宽的红边,用细细的金丝线绣着花纹,浅浅的黄色里夹着些红,她皮肤白,穿黄色便看起来水灵灵的。 罗妈妈欢喜沈清月这副打扮,笑着将她按在妆镜之前,道:“姑娘就要这样穿才好,从前你在家里,总穿得素净,也不涂脂抹粉,可惜了好十五六岁的好颜色!” 沈清月微微一笑,望着镜子,她一直没留心,吃了这许久的药调养身体,家里平静了一些,她气色都好了很多,眉宇间的妩媚张扬之色,愈发明显。 她亲自上妆,勾了柔和的山毛,双眉微弯,似能载闲愁。山若欲雨,其眉亦应语。又涂上桃花色的胭脂,抿了圣檀心色的口脂。 如此打扮完了,沈清月才领着丫鬟出门,往同心堂去。 她到的早,沈清妍和沈清慧都还没到。 方氏立刻着人去催促,眼看着时间不早,她先带着沈清月和沈清舟往二门去,那两位才姗姗来迟,她俩看沈清月的时候,双眸微瞪,很快又挪开,自顾看自己的衣裳得不得体。 沈清月虽说身上穿了些颜色,却还是柔婉低调居多,只因她模样出挑,才甚为招眼,另两个姑娘,却是因为衣裳和妆容才惹眼 分卷阅读227 。沈清慧红衣浓妆,沈清妍妆容适宜,倒是有几分可爱机灵劲儿,偏偏红裙子的颜色重了,头上和腰间饰物繁杂,显得有些累赘,掩其姿容。 方氏领着姑娘们去赴宴,沈清妍没个母亲在身旁,她少不得要提点两句,沈清月知道方氏要说话,但沈清妍未必领她的情,便先开了口,同沈清妍说道:“你头上有了金玉簪子,嵌珍珠的簪子可以不戴,否则繁杂,不够精致。” 沈清妍果然心里不快,但是她不敢与沈清月大声顶嘴,便弱声道:“那是姐姐觉得,我的丫鬟都说好看。” 沈清月淡笑一下,道:“我不过建议一句。我说的不好,你不听也无妨。” 沈清妍噘着嘴,没说话。 方氏见状,也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她怜惜沈清月是因为月姐儿的生母和蔡氏,她现在也可怜沈清妍,不过瞧着妍姐儿比月姐儿要带刺儿些。 一家子女眷都上了马车,丫鬟们坐后面的马车。 方氏在车上叮嘱了姑娘们两句,叫她们恪守规矩,不要离了她的眼,待酒席散了,早早回来。 沈清舟穿着雪青色的裙子点了点头,沈清月也听得很认真,沈清慧还在弄她的头饰,沈清妍抿着唇,视线时不时落在沈清月的脸上。 马车穿过街道,赶到了忠勇侯府门口。 今日侯府宴客,开了大门,门口停了许多马车,方氏先叫人递了帖子,便带着她们一道下去,几人才进得府里前院,瞧见一个老态的妇人领着郎君在前面走。 沈清月先看了过去,此两人背影有些眼熟,她与方氏对视一眼,低声道:“这可是苏老夫人……” 方氏点了点头,压着声音道:“有些像,旁边的是苏小郎君罢。” 奇了怪了,苏老夫人去年不是就回去给孙子和外孙女操持婚事了么,苏言序才新婚不久,怎么这个时候到京城来了,他的妻子可有一同上京? 苏家人上了京,怎么也没上沈家来说一声。 沈清月眉头皱着,前一世沈清舟是约莫一年多以后嫁去的苏家做继室,除去苏言序情面上要守制几个月,苏、沈两家议亲的几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苏言序的妻子,这大半年里差不多就要病逝了……总该不会是现在就已经病了! 苏家祖孙两人来此很有些耐人寻味,若苏言序的妻子没病,苏老夫人今儿怎么没带媳妇过来?若人病了,或被抛在家中,苏言序竟还有心思出来参加花会。 方氏提醒小娘子们不要胡乱说话,便一道过了二门,往内院花园的花厅里去。苏老夫人进了内院,苏言序跟着人去了前厅。 御赐的忠勇侯府很气派,当年平南郡主嫁进来之后,天子下旨命侯府扩建,单辟出了一间大院子做平南郡主居住之院,侯府顺便将花园后面也扩大了一些。 沈家一家子过穿堂游廊,入了花园,走了一段路,便瞧见假山流水,甚至还有瀑布之声,远远闻得,恍然若见腾波高浪,再往里去,浅浅的欢声笑语传了过来。 沈清慧和沈清妍头一次到进侯爵府邸,算是大开眼界,双眼便有些不安分。 沈清舟小时候随方氏回过外祖家,见过精致的花园,倒很是矜持。 进花厅,仆人带着她们去见了永南郡主。 方氏知书达理,温婉淑良,早就贤名远播,她娘家是书香门第,沈世文入了翰林,将来指不定要入主内阁。 永南郡主很是给方氏颜面,笑着与她说了好一会子话,见了沈家的几个姑娘,除了沈清舟她特特多看两眼,照顾着她妹妹赵夫人的脸面,当众夸赞一番,便是多瞧了沈清月,细细打量之后,脸上含笑,又随意扫过另外两个姑娘,心里有了个定论,面上不显山露水,着人将姑娘们请去暖阁里玩。 四个姑娘去了暖阁,本以为要松口气,一见暖阁里一屋子的姑娘,个个省得花容月貌,打扮得光彩照人,便又拘谨起来。 沈清舟虽说端庄,乍然见了这许多生人,她们又各自有各自的好友,三五个在一起,便有些紧张,悄悄拉着沈清月的手。 沈清慧下意识就抱住了沈清妍的手臂。 暖阁里的丫鬟过来笑问沈清月会不会下棋,或是有别的什么爱好,另三人才自在了一些。 沈清月挑了一张棋桌去坐。 姐妹几个坐下来,悄悄扫视暖阁——可真大啊,一个暖阁快比她们住的院子还大了,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琴棋书画一应陈设,应有尽有。 沈清慧都看花了眼,沈清妍眼里也是艳羡之意十分浓烈。 沈清月和沈清舟二人淡然自若地下棋。 沈清慧凑在沈清妍身边议论起来,抬着下巴一示意,低声道:“你瞧,那边是谁……怎么都围着她。” 沈清舟不禁也抬头看了过去,一张长长的桌子前,围着好多姑娘,谈论着诗词歌赋,写着字,隐约能听到“行、草”二字。 沈清月顺着沈清舟的视线望了过去,只见人群里露出一个姑娘肤如凝脂的侧脸,有人退开一步,正好能叫人瞧见她的身段 分卷阅读228 ,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待她整张脸露出来,便如牡丹一般,大气繁美,富贵凌人。 是谢君娴。 沈清月前世在张轩德书房见过她的画像,画上的她不及她真人好看,眼前的她,真是当得起国色天香之姿。 永南郡主没有女儿,谢君娴素来有才女之名,怪不得今日来侯府作客的女眷,都围着谢君娴。 沈清慧瞧着天姿国色的姑娘,大概也猜出了,她头皮一凉,心虚地朝沈清月这边道:“这、这不会是……是她!” 沈清月扭回头,不动声色地下了一颗子,谢君娴一个伯爵之女,应当不至于为了灯节夜的事,特地将她放在心上。 沈家人和谢君娴没有关系,保持镇定就好。 沈清慧总觉得形势比人强,怕得不得了,恨不得离沈清月远一些,还小声抱怨道:“早知道要碰见,二姐姐你不该得罪她……” 沈清舟忍不住驳了一句,声音细柔道:“三姐,看灯的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清月温声同沈清舟道:“舟姐儿,该你落子了,再走神,我要吃光你的子。” 沈清舟连忙回神,专心下棋。 沈清慧瞧了一眼沈清月冷冷清清的脸,本是闭月羞花之姿,偏太冷了些,让人生厌。 她又忍不住拿沈清月和谢君娴两人对比一番——整个屋子里,也只有她们两人的容貌可以相比——诶?好像不相上下? 沈清慧眨眨眼,细细看着沈清月,她发誓,她和沈清月一起住了这么些年,直到去年的时候,沈清月都还没有这么好看,很是畏缩内敛,怎么眼下一与谢君娴对比,倒是不差丝毫了!竟不知沈清月身上究竟多了什么东西,让她很有些与众不同。 不等沈清慧打量完,旁人也注意了过来,她们的眼神似有若无之间,都在瞧沈清月。 沈清月到底曾经压了谢君娴一头,又传过和状元郎定亲,她的名声,这一辈的闺阁姑娘们,都是知道的。 沈清月端坐在棋桌前,恍若不觉,兀自下棋。 谢君娴身边已有丫鬟提了她字去平南郡主面前。 大厅里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沈清月等人,只瞧见丫鬟笑着送了一个盒子进来,道:“郡主说姑娘写得好,赏。” 谢君娴款款走来,接了丫鬟的东西,出去谢礼。 沈清月没有错觉,她敏锐地瞧见了,谢君娴的余光,扫了她的侧脸。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三的人设我准备做一点小改动,把之前他和顾淮矛盾的章节用更平缓的方式写出来,但还是保留矛盾,并且让矛盾更加清晰,只是不让这个人物失控,这样合理点。 顾三是会不高兴的,具体分析有读者说的很清楚,大家可以去相关章节下看读者“络洛珞”的评论,很精准。 第117章 (小修) 谢君娴去花厅的大厅里谢了赏便回了暖阁里,她身边除了丫鬟多,其他小娘子也多,走在她身边,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的小姑娘瞧了总是要艳羡或是敬畏的,或至少也是客客气气,以示友好。 沈家的四个姑娘,沈清月和沈清舟两人下着棋,旁若无人的样子,谢君娴从暖阁门口走过去,她们俩瞧也不瞧。 谢君娴见多了追捧的眼光,又与沈家和沈清月有过交锋,此时已将沈清月放进了眼里。 她进了暖阁,有几个姑娘闹着说要下棋,她们字儿写得没有谢君娴好,想在棋局上与她过过手,棋艺好的几个姑娘,早就蠢蠢欲动。 谢君娴应了,侯府的丫鬟立刻摆了新的棋桌。 正好沈清月与沈清舟下完了棋,她抬眸示意沈清舟一眼,便起身同另外两个道:“屋子里闷,出去走走。” 里边的人下棋,都有比试的意思,沈清月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风头,更不想故意藏拙,若日后被戳穿,未免难堪,不如不参与得好。 沈清慧正看着热闹,当下被叫走,有些不乐意,沈清妍倒是很乖巧听话。 姐妹四个一走,屋子有几双眼睛就跟了过去。 谢君娴身边有人低声轻笑道:“可别是怕了。”轻轻的一句,也不知道在说谁。 沈清月领着几个妹妹往厅里去,绕到方氏身后,与她打个招呼再出去走走。 此时方氏右手边过去几位,便果真是苏老夫人,她与人言笑晏晏,丝毫没有媳妇生病的忧虑之情。 座上的永南郡主身边,坐了一个身穿水红挑线裙的姑娘,沈清月听见她唤了一声“义母”,便抬头看了一眼。 方氏顺着沈清月的视线看过去,笑着小声解释道:“这是胡阁老的孙女,她的母亲与郡主是好友,胡小娘子认了郡主做义母。” 难怪永南郡主替小娘子和顾淮做媒。 沈清月攥紧了帕子,多看了一眼,胡小娘子生得端庄,脸上一对酒窝,柔婉动人,乖乖地挨着郡主坐,唇边有淡笑,一双烟涵眉,带着些许轻愁。如果要用花比,她该是柔弱娇软的芙蓉花。 分卷阅读229 > 与沈清月这种冷冷清清的兰花完完全全是两种花。 前一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大概还是喜欢这类姑娘的罢,这样看去,其实两人倒也般配。 厅外又走进来一个丫鬟,禀了永南郡主,道:“回郡主,世子爷说,他领着客人去了后山腰侯爷的书房里论画,一会子要下山来,过来见一见您。” 永南郡主还拉着胡小娘子的手,同丫鬟笑道:“叫他们来罢。” 厅里长辈众多,男客只是过来拜见主家的女主人,并无妨碍。 听里与暖阁里的姑娘们听说郎君们要来,窃窃私语起来。 沈清月没往心里去,她收回视线,俯身在方氏耳边低语几句,便带着妹妹们离开了花厅,在摆了许多兰花的水榭里待着。 侯府的水榭方方正正,很宽敞,若有两个人分别站到两个角落,都听不见对方说话,经风再一刮,声音就更模糊了。 为着取乐,水榭里也摆了长桌与凳子,放置了琴棋书画等一应用具。 沈清月临水而坐,沈清舟自顾赏着兰花,另外两个有些闷闷不乐,郎君都要来了,她们也想看看这些丰标不凡、夭矫不群的郎君!偏沈清月带着她们躲过来,什么也瞧不见。 四个人没坐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后山上传来乐声,箫声缥缈,遥遥从葱郁苍苍的山腰飘下,如仙人奏乐。 沈清慧知道郎君们都在后山的书房里,便猜得是他们,扭头就喜着问沈清舟道:“舟姐儿,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沈清舟道:“《春江花月夜》。” 沈清月凝神听去,虽然是一首绵绵舒缓的曲子,山上的郎君却奏得很疏阔不羁,想来此人也是豪放大方之人。 姐妹几个正听着,水榭里来了人,暖阁里的姑娘像是也被乐声吸引,跑来听箫。 谢君娴身边的姑娘道:“好像是箫声。是谁在吹箫?” 胡小娘子也在,她对忠勇侯府里的人比这些姑娘都熟悉,便柔声道:“不是哥哥们,应当是客人。” 郡主的儿子,没有会吹箫的。 众人便奇了,是谁在吹箫。 箫声依旧不断,有人让提议说山上有箫,山下不如奏琴,合一合这箫声。 谢君娴琴技好,有她在,谁也不敢越过她去丢丑,旁人自然闹着要推了她去弹琴。 谢君娴却笑着摇头,道:“可不巧这曲子我生疏了,唯恐失了颜面,叫人家笑话。” 旁人不免遗憾。 谢君娴微微一笑,望着山腰上……她们不知道,她却知道,会吹箫,又敢在这么人面前吹箫的,也只有舒阁老的嫡三孙子,舒良衡。 舒家拒了和永恩伯府的亲事,谢君娴虽说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她现在该在意的不是舒良衡,所以她不会主动沾上和舒三有关的事儿,省得叫人说闲话。 不知谁说了一句:“沈四姑娘,素问令尊令慈‘琴瑟和鸣’,想来你也是也奏琴的?” 沈清舟面颊微红,没敢说谎,谦虚道:“粗通一些。” 有人笑道:“左右今日是来宴饮做客,倒不拘束什么,你且弹奏一曲,合一合他们,好不好?” 沈清月朝沈清舟点了点头,光天化日,不至于越矩,图个乐子也无不可。 沈清舟便走到琴前,坐下拨弄几下琴弦,调试了音,便抬手奏了。 她的琴技本身很好,这曲子又是她熟悉的,不过跟了一小段,便合上了,琴声悠悠,传去山上,两两相合,很有意境,一曲下来,妙味无穷。 沈清舟奏完了琴,起身朝众人福身,声音柔婉却不怯懦地道:“献丑了。” 世家大族的姑娘们,都很知书达理,笑吟吟道:“哪里献丑,弹得很好!” 谢君娴亦评了一句:“不光弹得好,合得也好,可见不仅是勤学苦练,还是有天赋之人。” 能合箫声,和谐而不抢节奏,也不拖拉,像沈清舟这么大的年纪,除了天赋,没有更好的解释。 沈清舟脸色更红了,浅笑谢过。 沈清月淡淡地瞧了谢君娴一眼,谢君娴很当得起伯爵之女的名头,端方大气,前一世谢君娴在灯节夜里名震京师,不久之后就嫁了出去,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嫁得十分低调,她这样名气大的人,竟没什么风声就嫁了。谢君娴嫁了人之后,京中彻底没了她的消息。六年之后,永恩伯府便抄了家,谢君娴的下场,沈清月也不大记得了。 山上的箫声停止了一阵子,小娘子们在水榭里略坐了一会儿,就要回暖阁里去,因为她们知道,小郎君们要来了。 果不其然,谢君娴才起身走到水榭门口,忠勇侯府世子爷领着好些男客,往花厅里去,他瞧见水榭里有人,还有他义妹也在,便要走过来见一见胡小娘子和其他客人。 世子爷年近三十,嘴上横着一条胡子,生得最稳重,走在最前面,领了人过去瞧胡小娘子。 胡小娘子与他问安,介绍了身旁的几位姑娘。 世子爷粗粗见过众人, 分卷阅读230 一旁的姑娘们也都朝爷们人行礼。 舒良衡从后边冒出来,他长的眉目清秀,走到前边儿问:“方才是谁山下以琴合箫?” 胡小娘子温声道:“是沈家姑娘。” 舒良衡眼睛一亮,嘴边咧了个笑,因他个子比世子爷矮一头,便略踮了一下脚尖往水榭里瞧了一眼,朗声问道:“可是那位敏慧的沈二姑娘?” 谢君娴攥了攥帕子,唇角微沉,她从未将自己和沈清月和放在一起比,但自从灯节夜之后,外面的人总是将她和沈清月放在一起比较。舒家拒了她的婚事,虽说是以“幼子顽劣,唯恐脾性不和”之由婉拒,但多少也说明舒家有些看不上永恩伯府,或者说,舒良衡对她也是没有任何好感。 舒家是文官,永恩伯府虽然现在走的文官路子,到底是永恩伯这一辈才开始的,舒家不欲与谢家相交,谢君娴能想通透这点,可沈家是个什么玩意,沈世兴又是什么东西,他的女儿怎么能得舒三青睐?难道就因为灯节夜里的事么? 谢君娴心里十分不舒服,好像被一条蚂蟥吸附住,怎么也摆脱不了。 旁人未察觉谢君娴的不自在,只回了舒三一句道:“不是沈二!” 沈清月拉着沈清舟上前几步,福一福身,道:“回郎君,方才是我家四妹妹奏琴。” 舒家老大舒良信重重地拍了拍舒良衡的肩膀,沉声道:“胡言乱语的,还不给人告个不是!” 舒良衡一笑,朝两人作了个揖,又多望了沈清月一眼,道:“唐突了二位,我只是一时好奇谁能合得上我的箫声!” 沈清月微微一笑,以示回应,舒家这二位郎君气度不凡,又很是知礼,叫人看了印象很好。 世子爷笑对身边的人道:“走,再不去见我母亲,我一会子要挨骂了。” 郎君们笑了一阵,辞了这边的姑娘,往厅里去了,小娘子们不好一道过去,便故意等了一会儿,其中有人嘀咕道:“说是请了状元郎来,好像没瞧见……” 沈清月眉头一抬,不自觉往胡小娘子脸上扫了一眼,她双颊嫣红,眉带薄愁,似喜似羞又似忧。 不管似什么,这两人前世既有姻缘,这一世应该也有姻缘。 第118章 忠勇侯府世子爷和舒家郎君走后,谢君娴等人略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沈清月则是等谢君娴等人走了,才扭头准备和自家妹子说两句话再回去,可她一转头,却发现沈清妍和她的丫鬟不见了! 沈清月蹙眉冷脸问沈清慧道:“妍姐儿去哪里了?” 沈清慧一激灵,缩着肩膀道:“不、不知道,刚才还在这儿。” 沈清月往她面前走了一步,道:“你真不知道?” 沈清慧躲在沈清舟身后,都要吓哭了,瘪嘴道:“我真不知道!” 沈清月见她不像说谎,便道:“先去花厅里看看,若是找不到,我立刻禀了二伯母,叫她悄悄禀了主家!” 沈清慧面色微白,很是害怕被沈清妍连累。 姐妹三个往厅里去,沈清月往厅里一扫,只见爷们都在跟永南郡主请安说话,左边暖阁里,好几个姑娘都探头出来瞧他们。 沈清妍早没影儿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沈清月叫两个妹妹先进暖阁去,她则去了方氏身后,刚准备附耳与她说两句话,就瞧见沈清妍领着丫鬟从门口进来,并且看向了这边。 尽管如此,沈清月还是将此事告诉了方氏,她并未添油加醋,只实话实说。 方氏皱了皱眉,很快松开,往门口看了一眼,便低声与沈清月道:“瞧着像是没多久的样子,你先看好她,等我回去再问。” 沈清月点一点头,趁着厅里笑声正大,便去了暖阁里。 大厅里,永南郡主叫他们去水榭里等一等,刚才有人说顾状元郎来了,她要将人请进来瞧一瞧,顺便叫他们几个切磋切磋,另设了彩头,谁有本事谁拿去。 年轻气盛的爷们儿,考试考不过顾淮,倒是很想在别处赢他一头。 这边世子爷才领着人走,暖阁里便有姑娘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说一会子状元郎要来了。 谢君娴原是在下棋,眉头抬了一下,没有显出太多表情,余光往沈清月那边瞟了一眼。她倒是不将沈清月放在眼里,毕竟二人身份天差地别,只不过听说沈家与顾淮交好,顾沈二人又被人传过定亲的事,她担心顾淮因此与沈清月生出什么瓜葛来。 沈清月此时正直直地看着沈清妍,并未顾及到谢君娴的余光。 沈清妍眉眼低垂,似害怕,又似心虚,主动同沈清月解释道:“姐姐,我只是去方便了一下。” 沈清月淡声道:“我没问你。”出恭难道就不能跟她打招呼了再走?沈清妍这谎话说的太没个样子了。 沈清妍抿紧唇,没说话。 厅里来人说,郡主给郎君们设了大彩头,要给姑娘们也设,叫姑娘们照着厅里搬进来的兰花,或画或写,由永南郡主评定。 分卷阅读231 “除了写写画画,旁的可也行?” 沈清月本无心参与,随手捡了一颗棋子,捏在掌心里把玩,听见这一句话,猛然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张轩德的妹妹张宝莹。 沈清月手里的棋子落在地上,她下意识摸着左手的手腕处,并紧紧地扼住手腕……前世她嫁去张家后,张宝莹十分不喜欢她,每每针对她不说,当着钱氏的面,脾气上来了还会冲她摔碗摔筷子,她从前手腕上的旧伤,就是与张宝莹顶了一句嘴之后,在钱氏记恨之下,被钱氏刻意打破汤碗烫的。 张宝莹正亲昵地站在谢君娴身旁,仿佛一片心甘情愿的绿叶。 沈清月眸光冰冷,张家兄妹,都很喜欢谢君娴,难怪张宝莹总是挑剔她,可张宝莹从未想过,永恩伯府哪里是张家攀附得起的? 伯府的姑娘,怎么可能嫁去张家。 沈清月渐渐收回目光,沈清慧便于沈清妍小声议论起来:“这张宝莹怎么也混进来了……” 沈清妍低声道:“许是借着伯府的光。” 沈清慧轻哼一声,很是不屑,从前张轩德在张家读书的时候,她们几个与张宝莹结交过,但是张宝莹太眼高于顶,瞧不起人,两家姑娘就没了来往。 虽没来往,可旧仇还在,沈清慧也许四书五经记不清楚,记仇却是记得很清楚,张宝莹用什么眼神什么言语蔑视沈家,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沈清月弯腰捡起了棋子,没有说话,她还不知道永南郡主叫她来的目的,更不想在此生事。 暖阁里姑娘们都准备好了要写要画,独独谢君同侯府下人道:“劳烦姑娘替我准备一段白缎和松烟墨以及一些次刺绣用的细丝线。” 丫鬟不解,并未多问,笑着应下就出去禀了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好奇,特地着人来问,怎么要缎子和丝线又要松烟墨,是要画还是要绣呢? 谢君娴浅笑道:“又画又绣。” 大家丫鬟见多识广,很快反应过来,问道:“姑娘可是要绣顾绣?” 谢君娴点点头。 有人道:“胡小娘子要绣苏绣,岂不是有两个绣的了!” 胡小娘子温声道:“顾绣与苏绣相去甚远,且顾绣高雅,我苏绣马马虎虎,未必能与谢姑娘相比。” 她这话说的倒像是实心实意,可她身边的丫鬟,不知道为何悄悄抬头示意了她一眼,她却装作没瞧见,完全没有要与谢君娴争风头的意思。 谢君娴则笑着回了一句:“顾绣与苏绣各有千秋,你与我各有所长,取乐的事儿,可别放在心上。” 胡小娘子柔和地笑了笑,点了一下头。 很快暖阁里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小娘子们各有准备,但粗粗一算,画画作诗的有十几人,刺绣的只有三个人,顾绣的更是只有谢君娴一人。 沈家的姑娘,一个都没参加。 沈清慧不参加是有自知之明,她明知道沈清月顾绣好,又见不惯张宝莹在谢君娴面前狐假虎威的样子,便悄声凑到沈清月身边道:“二姐,你怎么不参与!压她们一头啊!” 沈清月淡扫沈清慧一眼,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 沈清慧才不管这个,但她又不敢和沈清月顶嘴,便闷闷不乐地坐在旁边,琢磨又琢磨,便打算撺掇沈清舟去。 沈清舟都定亲了,婚事还没退,她更不会在这些夫人面前出风头,否则将来一退婚,事情便闹得满城风雨,能不招眼就不招眼最好,她摇摇头,靠沈清月更近了一些。 沈清慧只好消停下来。 沈清月正以为没事儿的时候,侯府的丫鬟打了帘子进来,笑吟吟问她:“郡主使我问姑娘,怎么没参与进去?” 沈清月微愣,永南郡主怎么这般在意她?她起身笑答道:“一时没有好主意,棋局又没完,便没有凑这个热闹。” 丫鬟大方道:“姑娘拘束了,郡主说让姑娘随意作个什么玩意,图个意头便是,有没有好主意有什么要紧的!” 沈清月有些盛情难却,张宝莹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高声道:“不是听说沈二姑娘素有才名,且精于顾绣么?怎么藏拙起来?郡主也请不动你吗?” 沈清月会顾绣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张宝莹是从张轩德嘴里知道的,她不光知道这个,她还知道沈清月除了会些刺绣之外,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很差劲,顾绣又要画又要绣,沈清月肯定比不上谢君娴! 这些都是张轩德离开沈家族学之前告诉张宝莹的,全是人尽皆知的事,准确无误! 谢君娴眼尾轻微地挑了一下,嘴角略扬,虽有些嗔怪张宝莹胡乱言语的意思,却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她原先学了多年苏绣,后来闻得顾绣,苦心学了一年多,小有所成,连她的师傅都因技不如她,辞别回家,前些时听张宝莹说沈清月会顾绣,她着实意外,却又惊喜。 简直是老天爷赏机会让她找回脸面。 但愿从此以后,和沈清月彻底撇开关系。 沈清月 分卷阅读232 脸色微冷,往张宝莹和谢君娴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便同郡主的丫鬟笑道:“原先是没有好主意,现如今倒有了。劳烦姑娘给我也准备绫布、墨条和丝线。” 丫鬟连忙去了。 张宝莹朝着沈清月这边挑衅地扬了扬眉,沈清慧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暖阁里原先热闹的氛围忽然就变了,多了些窃窃私语,顾绣既是画与绣的结合,这儿谁不知道谢君娴琴棋书画京城一绝!便是不知道谢君娴绣的如何,她的画谁能比得了!沈清月即便是有些才名,到底是小门户里养出来的姑娘,父亲又平平无奇,哪里有这个能力去请了好绣娘学顾绣? 好一会儿过去,屋子里的人才泰然自若起来。 丫鬟很快送来了东西,铺陈在沈清月跟前。 沈清舟替沈清月研墨,沈清慧十分高兴,挤过去抢了沈清舟的活儿,还拳着手问沈清月道:“二姐,你画画能行吗?从前之看你绣得好,画好像……”很一般呐。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的画是画得不太好。” 但那仅仅限于作全幅的山水、人物画而已,若单挑个花样子出来,描画加上刺绣,沈清月的作品可谓精巧绝世,这京城里还没有比得过她的人,否则前世她绣铺里的绣作也不会千金难买,张家也没有那么容易脱困。 沈清慧在旁忧心忡忡,沈清月以前跟她一起学刺绣的时候,绣技出众,花样子描得马马虎虎啊,虽说沈清月去年替周家姑姑补了一副很难的顾绣作品,可那到底是请了顾状元郎补画在先的,现在沈清月要与谢君娴单打独斗,能行吗! 忠勇侯府二门上,顾淮已经跟着人走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平平无奇沈清月哈哈哈。 - 张宝莹是开文就隐形提过的小姑子,这一章才正式登场,当然也不是啥主要角色。之前侧面提过的郎君,这几章也都会正面登场。 - 历史上,顾绣以前刚出来的时候是非常非常昂贵的,因为太精妙了。 第119章 顾绣如今在京城还未盛行开,虽有人听说过,或偶尔一两人有幸看过成品,却并未亲眼见过刺绣的过程。 谢君娴和沈清月要绣顾绣,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今日来忠勇侯府的人,与谢君娴相熟居多,许多小娘子都围在她身边,沈清月身旁之人寥寥无几,不过沈家几个姑娘而已。 倒是胡小娘子也要绣苏绣,瞧着那边人多,躲到沈清月这边来临窗刺绣,顺便寻个清净。 沈清月与胡小娘子相见,微笑示意,对方也还以一笑。 沈清月很快便低下头,纤纤素手亲自盘丝劈线,她手法很娴熟,搓捻劈捋,原本一根丝线,硬生生劈成五根,胡小娘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小声问她:“这么细,能绣吗?”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就要这么细的。” 她劈了几根颜色深浅不同的黑、灰丝线,挑了最细的针,穿进去。 胡小娘子索性放下手里的针线,仔细去瞧沈清月。 沈清月笑问她:“你不绣了?郡主一会儿问起来,你怎么说?” 胡小娘子鼓鼓嘴,又低头绣去,她脸上有酒窝,有些不太乐意地绣她的兰花图。 沈清月准备好了针线,便开始提笔蘸墨。 那厢,谢君娴也在劈线,一根劈作三根,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生怕弄断了,旁边的丫鬟替她研好了墨,调好了颜料。 张宝莹时不时还往沈清月这边瞧几眼,沈清慧眼尖儿,登时从椅子上下去,挡在沈清月跟前,不让那边的人瞧。 沈清月没理会,提笔在吴绫上勾勒了一朵水墨兰花,其叶如剑锋,花高于叶,是《离骚》里所提到的品种,因她下笔十分流畅熟练,沈清慧好奇,俯身瞧了一眼,低声道:“二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画这种兰花?你这水墨颜色也太淡了一点,这怎么比得过人家啊!” 沈清舟也凑过来看,她眉心微动,掩住嘴,小声道:“二姐,这画法有些眼熟呀?” 沈清月笑道:“是仿了别人的。” 仿的是道山真人《石涧兰图》里兰花的画法,因为前世道山真人的画很好卖,大受追捧,沈清月为了赚钱,专门去学过他的兰花,但仅仅学了局部画而已,全幅的顾绣,她一般都请专门的人帮忙画,她只负责绣。 沈清舟歪头看了半天,终于认了出来,她在沈清月耳边悄悄道:“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沈清月莞尔,花了成千上万次的花样子,便是再没有天赋,也会了,何况她当时为了赚钱,一门心思都扑了上去,学得昼夜颠倒,茶饭不思,能画不好么! 尤其值得提一句的是,她绣的兰花虽然针法不算复杂,只算得上精美,离巧夺天工还有距离,但意境已经逼近道山真人的真迹。 沈清月勾完了画,便开始绣,顾绣是她长项,她运针如笔,用绫如纸,葱白的手轻轻拉扯丝线的时候,翘着兰花指,慢慢 分卷阅读233 儿地拉开,动作优雅好看。 沈清月坐在临窗的位置,背后花窗开着,有明媚的光照进来,几条有浮尘的光束打在她衣袖上,手臂摆动之时,光影随动,远远看去,她自己就像一副美人图! 那边围观谢君娴的人也会忍不住看沈清月,两边一比较,众人心里直犯嘀咕——顾绣光是劈的线都让人看着头疼,人家谢君娴绣得费心费力,不小心扎了手,沈清月竟还能翘兰花指,瞧着像是个花架子! 闺阁女子哪个不学女红?谁不知道刺绣的时候多么劳心劳力,弯腰驼背少不了,还能端端正正绣花的,多半是故作姿态给人看的。 沈清月这样也能绣得好看? 倒是有人想去瞧,却因暖阁里不自然地分成了两派,没人好意思贸然上前。她们犹豫一会儿,到底有人好奇心重,三四个姑娘跑来匆匆瞥了一眼,看完之后纷纷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回去了,就那两笔水墨兰花,单调无色,凭她们学了七八年女红的经验,除了“形”还算看得过去,再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 谢君娴听着她们小声议论,立刻分了心,手上针线慢了一些,又听说沈清月绣的水墨兰花,稳稳地将心放回肚子里。 水墨画颜色与用笔,最是简单,也最难。 她苦心学了一年有余,才只敢在原本就会苏绣的基础上试一试彩色花卉。水墨兰花,她碰都不敢碰。 若沈清月能画出什么高深的意境,沈家早该让她的扬名京城了,等不到今天。她便是“形”再好看,对于顾绣这种绘绣合一的作品来说,缺了“意”,仍旧是输了一大截,何况是水墨兰花,没有意境,简直是白白浪费了一段吴绫。 沈清月简直就是自己上赶着让她踩。 难怪她们都说沈清月绣得平平无奇,想来是真的平平无奇。 谢君娴眉眼温和了许多,带着浅浅的笑意。 香线烧过了一根半,谢君娴大功告成,她收针的时候,有人小小地“哇”了一声,像是从未见过那么精妙的刺绣,淡粉色的兰花,窈窕娉婷,灵动逼真。 谢君娴将缎面递给丫鬟,着丫鬟拿出去给永南郡主看。 丫鬟收了谢君娴和其他几个姑娘的东西,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沈清月也绣完了兰花,最后剪了线头,一道将东西递了过去。 其他小娘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写完画完,胡小娘子的苏绣也交了过去。 暖阁门口早就围了人,谢君娴也没耐住性子,她也坐到门口边儿,不经意间往花厅大门口看去,顾淮就要来了……若他正好在永南郡主评完了魁首再来才好。 她要让顾淮,主动求娶她。 厅里,永南郡主将小娘子们的作品一一赏析过后,拿给旁人一道看,最后只留了两幅刺绣放在身边,旁的夫人不懂顾绣,不敢随意评价,只是觉得其中有一副瞧着针法不错,就是太寡淡了些,不如缎面的那一幅看着有华彩。 胡小娘子的那幅苏绣明显有败笔,被永南郡主悄无声息地给藏了起来。 永南郡主命人将两幅绣作拎出来放在一起比较,有人道:“顾绣新鲜,鲜少见过,瞧着也是很精妙。这两幅都很不错。” 暖阁里,没看过沈清月绣作的人议论道:“郡主相中了两幅顾绣吗?!” 沈清月的水墨梅花,是怎么入选的?! 张家和沈家结过仇,张宝莹心中不快,冷哼一声,道:“都没长耳朵么?‘顾绣新鲜,鲜少见过’,郡主图个新鲜而已!不然谁选她!” 厅里,永南郡主笑着点头道:“顾绣咱们都不熟,我觉着单单看着都还不错,一个配色好,一个绣得十分精美,倒不如两幅都评为魁首好了,正好我这里的翡翠镯子有一对,分给两个姑娘,再好不过。” 谢君娴脸色僵了一会儿,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又将她和沈清月放在一个位置上! 张宝莹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郡主没得太顾沈家的脸面了!” 倒不止是张宝莹有意见,她母亲钱氏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声音,道:“这顾绣既是绘绣合一,单看绣法可不行,既然绣法都不错,再该从别处论个高低才好。” 永恩伯夫人饶有深意地看向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笑了笑,看向了胡小娘子的母亲胡夫人,胡夫人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女眷,她的父亲现任国子监祭酒,她的眼光,众人都信得过。 丫鬟将帕子递给了胡夫人。 胡夫人看完之后,本想客观公正地说一句“粉兰绣技很好,但还是墨兰意境上佳”,一抬头就看见了永恩伯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对方带笑的眼睛,藏着些深意。 胡夫人脸色微僵,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倒不是说她不敢得罪永恩伯府,只是没必要为了沈家去得罪伯府。 花厅门口,丫鬟进来禀道:“郡主,世子爷和其他几位爷领着顾状元和几位客人来了。” 胡夫人大喜,赶忙道:“正好!我对书画早就生疏了,这顾绣典雅富有清韵,让他们读书人来评最合理。” 分卷阅读234 br /> 永南郡主问了一句:“三爷也来了?” 丫鬟答道:“来了。” 永南郡主笑着同众人道:“就依胡夫人说的,叫他们读书人评一评。” 永恩伯夫人保持着得体的笑,并没有意见,她的女儿,难道还能输给沈家的小娘子? 花厅门口压过来一片人影,世子爷带着顾淮等人来了。 世子爷领着人过来请安行礼,永南郡主拿着两幅绣品,脸上笑色愈深,问世子等人道:“怎么都来了?” 世子爷回道:“母亲,儿子本是带客人来,这几个混小子要跟来,就一并来了。”他一侧身,让了位置给顾淮,朝永南郡主介绍道:“母亲,这位便是今科状元郎。” 顾淮上前一步,作揖行礼,他生得一表人才,举止大方,永南郡主和胡夫人看着就喜欢,笑得眼尾压不下去。 暖阁里的姑娘也纷纷探头出来看,谢君娴挤不过去,只能矜持住不看,又听人小声说顾淮长得好看,心痒得不得了,却还是绷着脸,坐在椅子上,凝神听着厅里的动静。 沈清月绞了绞帕子,顾淮来了!她一扭头,身边便是兴致缺缺的胡小娘子……奇了怪了,胡家托了郡主替两人说亲,这位小娘子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 厅里,永南郡主同顾淮和舒家两位公子道:“你们来的正好,这儿有两幅顾绣,绘绣合一。因绣技都很好,我分不出高低,你们且替我看看,哪一副意境更好。” 世子爷笑道:“那就让状元郎先评评看。” 顾淮依言,双手接了两幅顾绣,左手边的是谢君娴的缎面绣,右手上是沈清月的吴绫绣面。 他看完了缎面,再看水墨兰花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这墨兰的气韵运笔,和他的如出一辙! 可他的《石涧兰图》,还搁在他的书房,并未出世。 顾淮失神的片刻,世子爷便问永南郡主:“母亲,这是谁绣的?” 永南郡主却瞧着三儿子答道:“两个有才气的好姑娘绣的。” 舒良衡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其中肯定有一个是沈清月的作品,他跨上前一步,摩拳擦掌,催顾淮道:“我说顾状元,你还没分辨出来么!你若没看出来,让我瞧瞧!” 顾淮举着墨兰图,笃定道:“此绣远超粉兰图,虽下笔看似简单,却神清骨秀,□□满绣面,其幽香仿佛蔼然达于外,绣技亦精湛,乃为上乘之作。” 永恩伯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暖阁里的谢君娴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往厅里看去,怎么可能呢,顾淮怎么会说墨兰图好! 世子爷等人也纷纷去瞧墨兰图,舒良衡摸了一下,细线层层起伏中,轻轻抚摸,描的花如同虚空,仿佛有着花神的灵气,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肃然道:“虽是寥寥一朵墨兰,的确意境幽深典雅,为上上上佳之作。” 舒良衡抬头笑问永南郡主:“郡主,您确定是姑娘是画的,而不是哪位大师画的?您不是会是故意来考问我们的?哈哈。这可没考着我们!” 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胡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永恩伯夫人收了僵硬的笑容,紧咬牙槽。 舒良衡看着厅里人有些异样的神色,挠了挠头,他难道猜错了吗? 暖阁里的人面面相觑,好几个人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之前匆匆看过沈清月刺绣的小娘子——不是说沈清月绣得一般般吗?这叫一般??? 那几个小娘子抿嘴不语,她们就是匆忙看了一眼……怎么会知道那墨兰有这样的意境! 这下子众位小娘子便都觉得,沈清月并非枉有才女虚名,倒是真有几分可以和谢君娴媲美的才学了。 谢君娴绷直了身体站在门口,面色苍白,若非手里的帕子早被她暗地里扯得变了形,便一把排众上前,冲出去了! 沈清月并不意外,道山真人画作的风格,后来被文人墨客视为大业花鸟画的正统,哪里是谢君娴比得过的。 她只是觉得舒家的三郎,很活泼。 作者有话要说: 和顾绣有关的史料非常少,这一章资料来自于顾绣考里的少量资料,以及百度百科,关于顾绣效果,并非夸张,有出处可考,因为是书籍,作者不便打字,就不一一列举出来。 - 百度百科关于顾绣:顾名世与所有的士大夫一样,邀一些同好来饮酒射壶、吟诗作画,顺便传递朝廷的消息,【顾氏的女眷们则拿出绣品请大家欣赏】。所以顾绣有一个很高的起点,她们临摹的是境界很高的、被文人视作正统的宋元名画原作,再加上有“华亭派”头把交椅的董其昌这样的大艺术家时时指点,亲授要诀,据说有些精品还送到京城请皇帝“御览”,你要她们眼界低下都很难。 (宅斗,一定程度上yy下) 第120章 顾状元郎和舒家三郎都说沈清月的墨兰图,绣得远比谢君娴的兰花好看,永恩伯夫人倒是不服。 接着舒家大郎和忠勇侯 分卷阅读235 府的另外几位郎君也都过来瞧了,无一例外地选了沈清月的墨兰图,独有忠勇侯府的四郎君顾着另一位姑娘的面子,说粉兰图也不错,替谢君娴挽尊。 沈清月以压倒性的胜利,赢过了谢君娴。 舒良衡仍旧笑问永南郡主:“郡主,您快告诉我们,这墨兰到底是请了哪位画师画的?可是道山真人?” 世子爷亦道:“母亲,我看着倒也像道山真人的笔迹。” 顾淮攥着拳头……永南郡主方才说是两位才女,今儿沈清月也来了,毫无疑问,两幅图里,必有一副是她的作品。 他们一起合过一副周夫人的顾绣,单看针法,两人的都不错,顾淮分辨不出来,哪个是沈清月绣的。但两幅兰花的意境的上,墨兰图胜过粉兰许多……沈清月又一贯不善书画。 墨兰图应当是谢君娴的。 顾淮松了拳头,脸上表情也很淡,是不是沈清月都不要紧,她有聪明才智便足矣,画画得好不好,是最最最次要的。 他又不在乎。 反正照他的风格画得再好,也越不过他去。 永南郡主朝郎君们笑了笑,望着她的三儿子道:“是沈家二姑娘的,她绣得一手好顾绣,倒没想到,画也画得这么好。幸得你们火眼金睛,否则险些埋没了她。” 顾淮抬头,双目一瞪,瞳孔一缩,唇齿微张,拳头又攥了起来。 竟是沈清月的?! 怎么会! 沈清月最是不擅书画么! 她怎么……连画一幅墨兰图也与他心意相通了?从运笔到气韵,无一不通。 沈清月她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舒家两个郎君也惊奇了,舒良衡上前一步,笑着问道:“果真是沈家二姑娘的?” 永南郡主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朝世子爷道:“你快领了客人去前厅,老在这儿站着,劳累了他们。” 舒良衡还想多看帕子一眼,叫舒良信给狠狠地捏了一下肩膀,疼得龇牙,才老实住。 顾淮失神了片刻,身边的人纷纷行礼,他也跟着作揖,转身离开。 几个郎君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姑娘们一溜烟躲了进去。 顾淮的余光朝暖阁里瞧了一眼,沈清月正淡然地坐在临窗的椅子上,葱白水嫩的手悬与棋盘之上,头也不抬,专注于如何落子。 她怎么不往外看一眼,她难道不知道,他也来了吗? 顾淮嘴角微抿,跟着一道离开了花园,去了前厅。 花厅里,魁首既得,永南郡主少不得要奖赏沈清月,不过她顾及永恩伯府颜面,便柔和地笑道:“郎君到底不懂女红之事,依我看,二位绣技都很好,顾绣本就难得,能做到绘绣合一而无瑕疵,已是很不容易。这一对镯子,还是分赏两人为好。” 永南郡主说完,朝永恩伯夫人和方氏两人身上看了一眼,方氏识大体,不计较,浅笑应对,永恩伯夫人更是无可计较,只微抬了下巴,这镯子,算人家沈清月送给她女儿的! 永南郡主身边的两个丫鬟,当即呈了剔透的一对玉镯子,分别给两位小娘子。 沈清月得了镯子,理所应当,她谢过郡主的丫鬟,着春叶收好镯子。 谢君娴得了镯子,一脸笑色,她早压下心里的恶心,手里捏着帕子,盖住掌心上的指甲印,接了镯子,大大方方地走到沈清月跟前,笑容得体道:“沈二姑娘,我技不如人,本该是你的魁首,难得一对好镯子,在你手里凑一对儿才是,你且好好收着。” 旁人不禁赞叹,谢君娴好生大度! 沈清月起身还以一礼,亦莞尔道:“既是郡主一份心意,谢姑娘合该领了才是。虽说是一对镯子,我瞧着也无花纹,分做两只倒也无妨,姑娘自己收着。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谢君娴点头一笑,将镯子交给了丫鬟。 沈清慧瞧着水头十足,只有一根棉线的剔透玉镯,绞着帕子,硬生生咬着唇,才克制住了替沈清月应下的冲动,这一只镯子少说也要二、三百两,沈清月就这么婉拒,真是败家!人家谢君娴是伯爵府的姑娘,不缺这点钱,沈家是什么人家,三房又有几个家底?她沈清月又有几千两的嫁妆,总跟银子过不去做什么! 败家! 谢君娴离开后,沈清慧还是忍不住在沈清月耳边嘟哝了一句:“那镯子瞧着就不便……” 沈清慧话还没说出口,沈清月睨了她一眼,她便住了口,乖乖坐了下去。 这么一闹,就快到中午了,厅里和暖阁里摆了桌子,妇人们与妇人们一道用膳,没出阁的小娘子们坐一块儿。 沈清月同桌的,原是只有她自己家的姐妹,后来又主动坐过来几个人,与她攀谈。 沈清慧很活泼,沈清妍又懂得察言观色,一瞧人家打扮得金尊玉贵,便与人聊上了。 沈清月很大度,遇着人过来请教顾绣,她也不藏着掖着,讲了些技巧,因她对苏绣也熟,顺便也说了些苏绣运针的技巧。她的技巧,都是前世绣法 分卷阅读236 老道的秀娘们总结出来的,实用且相对而言简便,小娘子们听得懂,也很有兴趣。 她们这一桌,一会子就热闹起来了,用膳的时候,沈清月被劝了酒,她实在推脱不掉,只能喝了几杯荔枝酒,便埋头用膳。 隔壁桌胡小娘子原本也在暖阁里,中途被胡夫人的丫鬟叫出去了一阵,再回来的时候,耷眉垂眼,自顾吃饭,很有些悒悒不乐。 沈清月用完了膳,瞧出胡小娘子的不对劲,硬是用帕子捂着嘴,才忍着没酒后胡言乱语,沈清舟还一度以为她喝得要吐了。 厅里,方氏用过饭,欲辞别主家的时候,永南郡主身边得脸的妈妈亲自送了方氏出去,与她说悄悄地说了一会子话,方氏脸色微变,随即笑着应对,又着身边的丫鬟去请沈家姑娘们出来,辞别了主家好回去。 几个姑娘们一道出来,辞别永南郡主,永南郡主像是酒后很高兴,拉着沈清月的手说了一会子话,才放沈家人走。 一行人离开园子,跟着侯府的仆人往二门上去的时候,不巧又碰到了郎君们,这回还多了许多人,看样子都是要往后山上去的。 世子爷领着郎君们推避几步,作了揖。 方氏也领着姑娘们停下一会儿,几个小娘子客客气气地还了礼。 方氏望着人群定睛一扫,看见了个熟脸,下意识用帕子捂了捂嘴巴。 沈清月低声问她:“怎么了?” 方氏眉头拧了一下,张着嘴哑声说了一个“赵”字。 沈清月一眼扫过去,前排站的都是侯府的几个郎君,以及舒家兄弟两个和顾淮,只有一个生脸,她喝了酒,有些头疼,锁眉直视着赵建安,有些发呆。 那边的郎君也看到了沈清月的目光,顾淮顺着沈清月的视线看过去,又想着她这些日派了罗妈妈使人跟踪赵郎君,便知道她眼下在瞧谁,他捏紧了横在小腹前的左手,脸色也沉郁了一些。 顾淮又看见沈清月双颊嫣红,显然喝了酒的,他猛然想起上次她喝醉的时候……还问他是不是讨厌她。 她这回可别是喝醉了,认错了人罢。 赵建安不过靠着家族关系,在国子监里混个监生,是什么能够托付之辈吗?值得她去看他么?! 舒良衡恍然不觉沈清月在看谁,刚好他站得里赵建安不远,便故意挺了挺胸膛,悄声对舒良信道:“大哥,她在看我!” 舒良信斜了舒良衡一眼,默默地轻摇了摇头。 自作多情。 方氏很快便领着小娘子们走了。 回去的路上,方氏没说话,直到回了家中,赶了沈清舟去歇息,独独叫了沈清月过去说话。 方氏屏退丫鬟,同沈清月道:“月姐儿……永南郡主家的三儿子去年年底没了夫人,听郡主的意思,是想给儿子挑个继室。因是继室,不拘出身,郡主身边的管事妈妈说,郡主看上你性子好、有才学。倒是有这个意思。” 沈清月脸颊泛红,微含醉态,拉着方氏的手,不禁娇声笑道:“我性子好?我性子哪里好?家中姊妹都怕我,祖母亦将我视作洪水猛兽,我哪里好……” 她说着说着,眼皮子越发重。 方氏轻叹一声,道:“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胜酒力。” 她叫来丫鬟,扶着沈清月到她房里去歇着,沈清月也不是全醉了,拉着方氏的手,不肯松开,声音一改冷淡,有些软糯道:“二伯母觉得做个继室好不好?” 方氏坐在床边,稍稍俯身,拍着她的手背,蹙眉道:“好什么好!她家三郎有两个孩子,看中你有才学,性子好,不就是想让你带孩子去的。月姐儿你可得想好了,这事你要不同意,我私下替你推了。” 沈清月歪着头问方氏:“二伯母,二哥哥也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肯带他,还将他视如己出呢?” 方氏笑了笑,道:“因为你二伯父贤名在外。我嫁给他之前,他替你原先的二伯母守制了一年,说明他是重情义的人。他既愿意再娶,不管爱不爱我,至少会敬重我。女子婚嫁不易,能有个相互敬重已是好运气,事实证明,我与我家里人,倒也没看错你二伯父。” 她敛了笑容,肃然同沈清月道:“永南郡主的三郎君,我都没听说过有什么好名声,我也问过了,他妻子才去世了半年,还是为了生第二个孩子才没的。侯府自有郡主与世子夫人打理,三郎君这就着急着娶了,可见对两个孩子的母亲,也不够重视。所以我不同意你嫁过去。” 沈清月迷迷糊糊的,睫毛轻颤,泛着些泪光,拉着方氏的手,问:“嫁什么样的才好呢?” 盲婚哑嫁,不过图彼此的家世或者财产,沈清月也想嫁个稳重良善的,但沈世兴替她挑了那么久,不也没有合适的么。 沈清月一下子想到了顾淮,他父母双亡,才学过人,她嫁过去,便没有小姑子针对,没有婆婆作贱,没有人图谋她的嫁妆,没有人烫她的手腕子……他为人也稳重,虽然冷淡些,待她尚算不错,还告诉她去买他中状元,可见是有心之人。 可 分卷阅读237 他是胡小娘子的夫君呀。 即便这一世没有人能够监督得了沈清月,她也不想做一个坏人姻缘的人。 方氏见沈清月睡去了,摸着她的脸颊,抚平她的秀眉,低声答道:“嫁什么样的人……说不准,你母亲……都是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 119章节小修了下,《石涧兰图》有关的改动了下:顾淮看完了缎面,再看水墨兰花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这墨兰的气韵运笔,和他的如出一辙! 可他的《石涧兰图》,还搁在他的书房,并未出世。 第121章 忠勇侯府宴会结束之后,永南郡主私留了胡夫人与胡小娘子说话,她将小娘子在宴会上绣的帕子给了胡夫人瞧。 胡夫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难怪当时不见胡小娘子的帕子,这丫头帕子上明显有败笔,便是永南郡主想给她评个魁首,也糊弄不过去。 胡夫人拿着帕子,脸色铁青。 胡家求了永南郡主帮忙,小娘子就这样胡来! 永南郡主不知其缘由,但她向来喜欢这个义女,便与胡夫人笑道:“这回绣不好就算了,她祖父是阁老,状元郎做了翰林,谁不奔着阁老去的?胡家提点一二就好了。” 胡夫人笑着谢了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甩了一下帕子,道:“还跟我见什么外。” 胡夫人回了家之后,锁上门质问胡小娘子,为何帕子上会有败笔。 小娘子温温吞吞地道:“看别人绣顾绣走了神,便有了败笔。” 胡夫人自己生的女儿,自己还能不知道,她握着小娘子的肩膀,又捧着她的脸细看,道:“你近日怎么脸色蜡黄,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小娘子摇摇头,咬唇不肯说。 胡夫人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做了请大夫来的打算,又笑问她:“你祖父看上了顾状元,今儿你瞧见没有?状元郎仪表不凡,才学也出众,配你配得上。待你祖父……” “母亲!”胡小娘子声音有些尖利,打断了胡夫人的话,侧了身子,道:“女儿不想嫁他……” 胡夫人方察觉出端倪,她问了两句,胡小娘子不肯说,她便没再问。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着管事妈妈查问小娘子近日动静,和各个门上人口出入。 这一查,便查出了端倪。 胡家族学里今年收留的一位读书人,近些日入府找胡家郎君请教学问有些频繁,这读书人去年二十来岁以举人身份进京赶考,可他今年还是个举人。 胡夫人查清楚二人没有独处过,快刀斩乱麻,断了举子进门的路,让两人见不上面,胡小娘子的所有信息,也没法传递出去。 胡小娘子料到母亲可能猜到了她的心事,发了急,生了病,她病得蹊跷,到底是有些流言传了出来,幸好胡家内宅管理得井井有条,流言很快就消散,并未伤及小娘子名声。 永恩伯府里。 谢君娴在忠勇侯府里得了一个镯子,回来关起门闷头画了一整夜的兰花,废了无数纸,第二天就准备着人将镯子处置了,她本想收起来了事,又实在忍不得沈清月有跟她一样的镯子,正逢永恩伯输了许多银子,削减了她的月例银子,摔了嫌可惜,便着人悄悄去做了死当,低价卖出。 丫鬟去当的时候,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瞧见的样子,加之这镯子水头好,才一根棉线,当铺里的人收了镯子,暗暗提防是脏物,小心保管了起来,交给了顾家大掌柜。 像这一类好首饰,大掌柜的一般都交给顾三,留给顾家人女眷自己用,或是拿去送内宅夫人们做人情。 顾三想着他妹妹心情不好,转手就送给了顾四。 顾四姑娘得了首饰当然高兴,又追问顾三,顾淮到底什么时候得空回来一趟。 顾三回顾四道:“男人有男人的事业,你别老问他,学你的女红去。” 顾四不肯,要和顾三闹,顾三只好将顾四丢给他母亲处理。 顾夫人如今当着家,已经知道了顾淮的事,劝顾四断了念头的时候,不免严厉了些,顾四便跑去找老太爷。 老太爷没说什么,只叫她先回去,随后便顾三明儿去给顾淮传话,让他得空回家一趟。 顾淮在翰林院当差,下了衙门再坐马车回家,天都黑了,他刚到家,福临就回来了。 福临告诉顾淮:“爷,叫您说对了,赵郎君去隆福寺的确有异常,他养了个外室,碰头的法子很隐蔽,小的还不知道外室住那儿,只知道外室定时定日去上香。” 顾淮眉毛一抬,想起了沈清月在忠勇侯府里看赵建安的眼光……她为什么看赵建安,却不看他。 他之前在沈家酒后说的那几句胡话,她难道丝毫没有察觉出来什么吗? 顾淮摸不准沈清月的心思,他攥紧了笔,道:“明儿你继续去跟着,顺便去胡掌柜那边走一趟。”他话锋一转,道:“罢了,胡掌柜那边我自己去。” 分卷阅读238 /> 舒阁老近日也该闲下来了,阁老见沈清月之前,一定会先见他的。 次日,顾淮下衙门之后,顺道去见了胡掌柜,送了几幅画过去。 胡掌柜果然同顾淮说:“郎君过几日休沐可要空出时间,大人要见您。” 翰林院一月休沐五次,顾淮很有空,便欣喜应之。 顾淮与舒阁老的关系非常隐蔽,若非必要时候,阁老不会见他,想来这是要与他商议和沈清月的婚事了。 顾淮嘴角不自觉地扬着,他不知道沈清月会不会答应,应该会,赵建安不过是一个国子监的学生,功名和前途怎么能和他比。 她肯定会选他的。 顾淮从青石斋里出来,可巧看见罗妈妈也刚走不久,更加料定舒阁老要与他提和沈清月的亲事。 顾淮脸上挂着喜色回到了家,顾三就在厅里,他领了人去书房说话。 顾三先是催顾淮回家一趟,二则是说:“还记得我与你说过,胡阁老原是有意拉拢你,本是想与你结亲,这两日又不知怎的与顾家说没这个念头了。” 顾淮之前就囫囵听了两耳朵,根本没往心里去,现下听到胡家变卦,淡淡“哦”了一声,问道:“是何故?” 他原是听说去忠勇侯府那日,胡小娘子也去了,胡小娘子是永南郡主的义女,那日他满耳朵只听到沈清月和谢君娴的名字,没听到胡家的,便是觉得奇怪了。 顾三道:“胡家没说,大嫂派人去打听的,说是小娘子病了,其实是小娘子不肯嫁。” 顾淮眉目淡然,只问:“大嫂身子可好些了?” 顾大太太年后小产,养了好些日子。 顾三打趣道:“你还知道关心家人?劳你记挂,大嫂好了。”他转身欲走,提醒说:“休沐了记得回家一趟,你总推诿,能推到天荒地老去?” 顾淮难得眉间一抹浅浅的笑色,声音朗润道:“这次休沐我先去见舒阁老,见完了再回去。” 顾三微愣,似乎猜到了什么,料想他也说不动顾淮,也没多说,便走了。 六月盛夏,烈日悬空,蝉鸣不休,雁归轩里有两分田地,更是蛙叫虫鸣不绝于耳。 沈清月屋子里放了冰,丫鬟在旁边打着扇子,她中午睡不着,歪在榻上看账本,罗妈妈从外面见了胡掌柜,又收了账本,赶了回来。 罗妈妈一进屋子,沈清月给她叫了冰镇的绿豆汤来,还亲自给她打扇子,递帕子给她。 罗妈妈按下沈清月的手,欣慰笑道:“姑娘这是折煞我了,我自己来。” 沈清月挥手叫丫鬟下去。 罗妈妈喝了两口绿豆汤,舒坦了一些,便笑道:“与姑娘说桩好事,胡掌柜家的大人,要见您。” 沈清月眉头微拢,手里的扇子也不动了,过了一会子,才重新轻轻地打着扇子。 罗妈妈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声音很低很温柔地道:“我也不知道姑娘的事,我只知道胡掌柜说,姑娘心里明镜儿似的,让我把这些话传给姑娘就是了……有大人庇佑,姑娘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沈清月脸颊越来越红,望着罗妈妈眼眶泛红,低声问道:“罗妈妈您不知道?” 难怪日常与罗妈妈相处,不见她露出半点破绽,原是丝毫不知情的人。 罗妈妈摇头道:“我的旧主家与大人家有交,我只知道要来伺候姑娘,别的我一概不知,不过我知道姑娘过得辛苦,胡掌柜背后的大人,我虽也不知道身份,却知道比沈家强上许多,姑娘去见了大人,以后就有出头之日了。” 她说着说着,眼睛也渐渐发红,微有哽咽道:“那日姑娘从二夫人院子里回来,眼睛里又有血丝,眼皮子都肿了……我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姑娘不愿意说,姑娘的委屈我也没法分担,但大人肯定能给姑娘做主,我知道姑娘是个要强的人,但女人过日子实在不容易,该依靠自己人的时候,就要靠一靠。” 沈清月知道罗妈妈说的是肺腑之言,放下扇子,紧紧握着她的手,劝慰道:“您别哭呀,您说的话,我都记着了,真真儿的。” 罗妈妈这才破涕为笑,擦了眼泪,又与沈清月道:“隆福寺那边,跟的人只说赵郎君行动诡异,却瞧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姑娘恐怕要耐心等几天,换个人再去查一查。” 沈清月摇首道:“不,我亲自去。隆福寺就那么大,他走得都是同一条路,总有异常之处。正好我姨娘的孩子月份很大了,我去替哥儿姐儿祈福,顺带去一趟。” 赵建安越是这样,沈清月越是笃定,有外室的人,八成是他。 罗妈妈点着头,道:“隆福寺那边兴祭拜神像,姑娘也可以买几幅神像过去挂在佛塔里,列上姨娘的生辰八字,菩萨便不会保佑错了。” 沈清月莞尔道:“与姨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岂不是有福了?” 罗妈妈大笑道:“可不就是托姑娘的福!” 第122章 沈清月挑了个好日子出门上香祈福 分卷阅读239 ,正好也是赵建安休息的日子。 临行前,她给沈世兴打过招呼,还告诉他说,在忠勇侯府的那日,沈清妍悄悄跑出去过,但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做什么。 沈清月跟沈世兴说:“妍姐儿素来不喜欢我,我管她,恐怕引起她逆反之心,父亲多多替她上心,以免她行差踏错。” 毕竟前世,沈清妍走的路子就不正,勾引有妇之夫张轩德,照着目前苏家的情况来看,还不知道她和苏言序是不是也是她这样勾搭上的。 这一世吴氏还是品行不端,沈清妍性子早定了,又是跟在吴氏跟前长大的,眼下虽然乖巧,不知道心里藏着什么,沈世兴必须对她上心。 沈世兴点了点头,表情肃然道:“我知道了。” 有吴氏在前,他当然要避免女儿和她一个德行。 沈清月交代完,要了姨娘们的生辰八字,等到吉日到了,便和罗妈妈一起出门,去隆福寺。 路上,沈清月随便找了铺子买几幅神像,亲笔写上了姨娘们的生辰八字,便收起画,给丫鬟抱着,拿上了马车。 从沈家到仁寿坊隆福寺,要过西长安街,会经过翰林院门口。 因沈清月要出门,福临早跑去给顾淮报了信,顾淮借故往翰林院门口去了几趟,就看到了沈家的马车正在过桥。 顾淮穿着青色的官服,身姿挺拔高大,生得又十分俊俏,往街上一站,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他佯装在旁边店铺里买东西。 沈清月的马车要过桥,车上人得下来步行过去,她便带着面纱,扶着罗妈妈下车,让春叶抱着画跟着在后面。 顾淮就在离桥不远的店铺里,沈清月从桥上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他,她还看见,顾淮看过俩了。 但她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便收回了目光,直视前路。 前世顾淮是别人的丈夫,这一世阴差阳错才跟她有了交集,灯节夜里,沈清月可以说顾淮是看在沈正章和舒家的面子上,才会出手救她一命,但他考状元那次,便是带了私心,即便他的私心可以是因为舒家,于她一个闺阁女子而言,已是出格了。 沈清月见了胡小娘子,越发坚定了远离顾淮的心思,这会子正转身等马车过来,丝毫没有看顾淮的意思。 顾淮也瞧见了沈清月转了身子,故意背对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便是为了避嫌,微微点头示意就好,怎么将他看做陌生人了。 顾淮又看见春叶手里抱着画,他猛然想起青石斋的事,从前沈清月对周学谦,便是如此。 他攥紧了拳头,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她果然是看中了赵建安吗!她从哪里知道的他?她只是看中他的出身,还是喜欢他的人?她可知道,姓赵的早就有了外室! 桥尾,沈清月上了马车,头也不回。 马车过了西长安街,到了和东长安街交接的路口,便转弯去了十王府的方向。 过了十王府,到了照明坊,从双碾街就能进隆福寺。 顾淮敢断定,沈清月就是去找赵建安的! 他就站在街上,什么也没做,莫名脖子红了起来,额头上冒出青筋,他面色沉郁,大步走到还没走的福临跟前,叫他去备马车。 顾淮进了翰林院告假,换了青色直裰,等福临赶了车来,立刻上车跟了过去。 沈清月的马车,此时都走到了十王府附近了,罗妈妈方提醒她道:“姑娘,您看什么呢?” 沈清月放下车帘子,道:“没什么,想起前面就是灯市,也不知道有没有走马灯卖。” 罗妈妈笑道:“家里的走马灯姑娘还没点过呢,中秋也不远了,今年中秋在园子里游玩的时候,可以把走马灯点上。” 沈清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京城里的街道很平坦,人还不算多,马车很快便到了双碾街上,沈清月让马车就停在隆福寺门口。 罗妈妈打发了春叶去买东西,在车里与沈清月附耳道:“前儿派人跟着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辰,郎君会过来一趟,在门口买了香就进寺庙里去。” 沈清月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正好春叶回来了,手里托着热腾腾的青团子。 沈清月隔着帕子,往嘴里塞了一个,咬了半口,细嚼慢咽吃完了。 罗妈妈仔细地盯着门口卖散香的人妇人,没多久,赵建安来了,她拉了拉沈清月的袖子,叫她看。 沈清月咽下嘴里的青团子,仔细打量赵建安,只见他给了提篮子的妇人几个钱,请了三炷线香,拿着香往里走。 罗妈妈问她:“姑娘,下去吗?” 沈清月擦了擦手指头,遮上面,道:“下去。” 说罢,她下了马车领着罗妈妈和春叶进了隆福寺,留了车夫在外面等着。 沈清月她们跟得远,赵建安压根儿没发现。 罗妈妈一边走一边文沈清月:“姑娘可看出端倪了?” 沈清月点点头道:“寺里又不是没有卖香的,他何故要在门 分卷阅读240 口买?门外的线香虽然便宜些,他又不缺那几个钱,若真是诚心的,也不会省这几个钱。” 罗妈妈点点头,低声道:“我亦觉着不对,不过有些妇人自己做的香,是比庙里的好一些。” 沈清月也没反驳,跟着进了隆福寺大殿里。 隆福寺是五进的大寺庙,最后面还有个高高的佛塔,就是供奉长生排位和神像的地方。 沈清月没急着去佛塔里,先跟着赵建安,到了观世音菩萨的宝殿,在后边排着队,等着拜。 她在门口等的时候,细细观察了赵建安拜佛的样子,他合着两手插香,却右手在前,第一支香插在中间,没错,第二支香却先插了左边,第三支香插在了右边,顺序反了。 沈清月悄悄与罗妈妈道:“看他就不是诚心来拜佛的,插香都是用左手,他便是习惯双手,也不该是右手在前……他若拜得少就算了,您却说他是经常来,这很不对劲。” 罗妈妈点着头道:“我方才还瞧见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赵建安请完了愿要出来,快轮到沈清月进去。 罗妈妈在门口瞧着赵建安的去向,沈清月便拿着香,快速请了愿,插了香,顺便看了一眼赵建安插上的香,却见线香烧着烧着就灭了,已经烧了的一段根本不像别人的香那般,整段整段的掉,直接就碎了,很劣质的香。 沈清月上完了香,让春叶去问知客师傅,怎么去佛塔里请佛像。 知客师傅给指了路,还道:“佛塔那边有僧人,施主去便是了。” 沈清月谢过,快步走到宝殿的大门口,在甬道上找罗妈妈。 罗妈妈拉着沈清月有些着急的低声道:“他往左边转弯走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清月蹙眉,道:“无妨,去找找,总共就这么大……” 今日只是个平常的日子,不是初一,不是十五,来隆福寺的人不算多。隆福寺里请长生排位和佛像都不便宜,一年就要上百两,去佛塔的人就更少了。 沈清月她们在前面两个宝殿,还能瞧得见人,走到后头,越接近佛塔,便看不见什么人了。 走着走着,罗妈妈就皱眉嘀咕了:“明明瞧见他左转进来的。” 沈清月道:“他太谨慎了,除非咱们贴身跟着,否则咱们几个的身份,跟不上他。” 春叶小声道:“要不奴婢去几个殿里瞧瞧,若一会子找不见姑娘了,奴婢就回大宝殿去等姑娘。” 沈清月颔首道:“也好,咱们三个一起这样张望,太招眼了。你把佛像给我。” 春叶交了佛像,转身走后,罗妈妈陪着沈清月走过了几个宝殿,却只看得见女香客,完全看不见赵建安的人影子。 沈清月走得累了,她与罗妈妈道:“估摸着是找不到了,罢了,去请佛像。” 罗妈妈应了,陪着她一起去往佛塔那边,快到佛塔门口,她才想起来,银子还在春叶丫头手里呢! 隆福寺可不兴赊账。 罗妈妈扫了一眼,见佛塔门口有好几个僧人,还有寥寥几个女香客,便道:“姑娘要是累了,先去佛塔门口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 烈日当空的,沈清月洁白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子,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了点头。 今日为着不点眼,沈清月便没让其他丫鬟跟来,如今倒是要遭罪了。 罗妈妈去后,沈清月刚要往佛塔里去,背部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警惕地转身,瞧不见人,只隐约感觉得到,甬道旁边的宝殿里,有人。 沈清月身后不远处就是好几个僧人,她朝着宝殿里问了一句:“谁在那儿?” 那人露出一点点衣角,沈清月一下子没认出来,待顾淮跨出来一步的时候,她都瞪着眼睛惊傻了,他不是在翰林院当值么!怎么会在这里! 顾淮面色铁青,望着她声音不大不小地道:“过来。” 沈清月愣然眨了眨眼,秀眉拢着,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顾淮定定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道:“给我过来。” 第123章 沈清月完全没想到,会在隆福寺里看到顾淮,他像是刻意跟着她来似的。 顾淮负手而立,瞧着沈清月,道:“过来说话。” 沈清月抱着手里的画,款款而去,她刚跨过门槛,顾淮便一把将她拉了进去,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沈清月挣脱开顾淮的手,拿着画,往墙边退了好几步,面颊微红,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顾淮冷着脸,盯着沈清月手里的画卷,随即直直地看着她妆容淡淡的脸,往前逼近几步,压着声音问道:“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眼光狠辣吗?嗯?” 沈清月不解,只是顾淮逼得太近,她便一下子靠在了墙上,只好举起手里的画,横在他胸口,锁眉道:“顾先生,你到底要说什么?这里人来人……” “这儿没有人。”顾淮声音低沉发冷,他又道: 分卷阅读241 “我看过,偏殿里没有人。” 沈清月稍稍安心,却还是有些提心吊胆,宝殿里没人,外面万一来了人,还有罗妈妈和春叶,一会子就要回来找她。 她用力地推了顾淮一下,却推不动,面色烫红道:“顾先生,顾大人……你……” 顾淮纹丝不动地站着,低头看着她厉声问:“你可知道那赵建安是个什么东西?” 沈清月秀美的眉心隐隐拢出个“川”字,狐疑地看着顾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跟他?” 顾淮不解释,只眯了眯眼,道:“你可知道……他有个外室?” 沈清月一双妙目大大地瞪着,赵郎君竟真有外室!可顾淮是怎么知道的,他可拿得准吗! 她连忙问:“先生怎么知道他有外室?他外室在何处?” 顾淮瞳孔一缩,切齿问她:“你竟知情?!”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我猜到了一些,但不敢确……” 顾淮截断了她的话,他额头上冒出青筋,一边抬手从她手里将画给夺了下来,一边拧着眉道:“你知道你还……” 沈清月的画原是要放佛塔里去,便未系着,顾淮一拿过去,捏着画轴,画就自己展开了。 顾淮瞧着画,嘴里的话就说了半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面带普度众生的微笑,望着顾淮。 顾淮:“……” 沈清月原本稀里糊涂,她猛然想起第一次和顾淮私下见面的时候,是在青石斋的楼上,她拿着几幅画,扑倒了他,那时候他大抵是看透她的用心了。 她当时还不确定,眼下是敢笃定了,顾淮知道她的心机。 两人各有心思,四目相对,两张脸都浮了红。 沈清月脑袋低垂,脖颈略弯,一把夺过画,侧着身子,胡乱地卷起来,她的眉眼之间,似乎带着些许恼意。 顾淮往后退了一步,干巴巴地眨了几下眼,藏在身后的手,还是攥着拳头,他沉默了一阵子,依旧是面色郁然道:“他有外室,不是良配。” 沈清月卷着画,自顾低头闷声道:“我自然知道!所以才要查个清楚!” 顾淮脸色稍霁,眉毛一抬,迷惑道:“你都猜到了,还费神查了做什么?” 沈清月没答他的话,冷笑一下,道:“顾大人再没有什么事了!我走了!” 顾淮想拉她,又觉不妥,只好道:“你是跟不上赵建安的。” 沈清月果然顿住脚,旋身问顾淮:“何故?” 顾淮凝神听着甬道外边的动静,肃然道:“好像有人来了。灯节夜里我领你去过的酒楼可还记得?我后日休沐,中午的时候,我在那边等你。你先走,我一会儿再走。” 沈清月料想罗妈妈也要赶来了,便点了点头,开门出去,只是她跨过门槛,走在甬道上的时候,瞧见甬道几丈之外才难得有几个人,所以顾淮是从哪里听到的脚步声!他的耳朵竟这么好使? 沈清月再转身往宝殿里看去,顾淮不知道进了哪座神仙的殿,她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郁闷! 隆福寺的确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沈清月也不会追上去再找顾淮问清楚,她抱着有些皱了的菩萨像,往佛塔门口去,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等着,没多久,罗妈妈和春叶便赶了过来。 春叶有些沮丧地小声同沈清月道:“姑娘,奴婢没找见赵郎君。”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无妨。” 既顾淮说她跟不上赵建安,十有八九是真的,赵建安此人谨慎到如此地步,可见心机之深沉,沈清月是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沈清舟跳入火坑。 沈清月领着罗妈妈和春叶,交了银子,往塔楼里去。 塔楼有好几层,一层楼的顶上悬挂着大大的铜雕花烛灯,九九八十一支白色的臂粗蜡烛齐齐燃放,照得满室明亮,侧面墙壁里嵌入无数尊小神像,另有一个台阶似的台子上,齐齐整整地立着许多长生排位。 沈清月在知客师傅的指引下,上了二层楼,挑了个空位置,将佛像悬挂起来。 佛像下,放着一溜黄色的软垫。 沈清月跪下,对着佛像拜了几拜,祈求菩萨保佑姨娘和孩子平安……这几个孩子原是不该来到世上的,今生因她的缘故,出生在世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命运,但愿菩萨庇佑这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方了她心事。 沈清月双手合十,随后又拜菩萨……这一次她心里什么都没说。 得天神垂怜,赐她一桩普普通通的姻缘就好,不求郎君荣华富贵,不求才貌双全,但求郎君与她相敬如宾。 沈清月请完了菩萨,便与罗妈妈和春叶一道回去了。 回了家,罗妈妈关上门与沈清月道:“姑娘,这次没跟上赵郎君,只能择日再跟了。” 沈清月摇摇头,道:“暂时不必。我想起妍姐儿还有一桩事……赵郎君的事,先放一放。” 罗妈妈正要问是什么事,夏藤打了帘子进来禀道:“姑娘 分卷阅读242 ,五姑娘今儿出门了。” 沈清月抬起头问:“什么时候?” 夏藤道:“就在姑娘出门之后,前后脚走的。姨娘的丫头来说的。” “现在她可回来了?” 夏藤摇头道:“奴婢刚从园子里来,顺便去五姑娘院子看了一眼,院门关着,估摸着还没回,否则这会子不会关门。” 沈清月嘴角沉着,沈清妍要出门,必然是只能找沈世兴点头才行,她出门前才跟沈世兴打过招呼,叫他特意注意下沈清妍,怎么她前脚才走,沈世兴后脚就把人放走了! 沈清月起身准备亲自去一趟,二门上又有人来传话,说是罗妈妈的儿子来找她。 罗妈妈一喜,拍了一下大腿,也站起来笑着同沈清月道:“姑娘,我今儿回去一趟,就不伺候姑娘了,姑娘自己夜里不要贪凉!” 这节骨眼上罗妈妈儿子来找她,必然为着舒阁老要见沈清月的事儿,她能不高兴么! 沈清月淡笑着道:“我知道了,走,与您一道出去。” 两人比肩往外走。 沈清月在修德院门口和罗妈妈分了手,她提着裙子进次间里给沈世兴请了安,两个姨娘在旁边伺候,并且朝她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二姑娘安好”。 沈清月回以一笑。 沈世兴正在吃茶,他招手叫沈清月坐,问她今日请神像可否顺利。 沈清月道:“很顺利,又是黄道吉日,知客师傅说,可巧挑的位置也好,正好在佛塔顶上安放着的舍利子的正下方。女儿拜了几拜,心愿说了好几遍,想来菩萨定是听清楚了。” 沈世兴似乎心情不错,笑着道;“那就好,菩萨收了钱,自然要好好办事的。” 沈清月礼貌地莞尔,随即敛了笑容,道:“父亲,妍姐儿今日出门做什么去了?” 沈世兴挥挥手,叫两个姨娘退下,待两人走后,他才答了沈清月的话,道:“去庄子上看你……看她母亲去了。” 他垂着眼皮,不敢看沈清月,端着茶杯呷一口,缓缓道:“她母亲毕竟还在,她去看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我不能拦着。” 沈清妍哭得厉害,又学会了怎么求人,沈世兴心一软,就放了她去了。 沈清月手里绕着帕子,温声道:“女儿也没说让父亲您去拦她。前院谁给她套的马?谁给她驾的车?可是父亲熟悉的管事?” 沈世兴手腕一顿,含糊道:“有妍姐儿身边的妈妈带着,也是家里的车夫……” 沈清月没话说了,有些事不防微杜渐,悔之晚矣。 她便又问:“父亲近来公务可忙?我瞧您神色有些憔悴。” 沈世兴捏了捏眉心,疲倦道:“尚好。”他猜到沈清月想问什么,就安抚道:“你不要着急,爹替你相看着呢。哎……只是都不十分满意,出身好的品性不好,品性好的,出身太低,再有其他条件不合适的,我也都没放眼里了。” 沈清月也知道找一门好亲事不容易,怕只怕老夫人针对她,容不下她,便道:“出身倒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德行好。女儿不怕低嫁,只怕错嫁。” 沈世兴挑拣到现在,也不得不放宽条件,他心里始终有些惦记顾淮,但顾淮都是状元郎了,到现在还成天有人往顾家去提亲呢,他实在拉不下去这个脸找顾淮。 这顾淮也真是……既亲事没定,怎么不主动来沈家问一问! 沈清月也懒得坐下去了,起身告了辞,她才走,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便来请沈世兴去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观世音菩萨[微笑]:顾淮,你好。 第124章 沈世兴被老夫人叫去后,母子二人闭门长谈,天色黑了,沈世兴才回去。 沈世兴回去后,面色黑沉,负手在院子里走了许久,才回去用晚膳。 两个姨娘纷纷去沈世兴房里打探消息,只是沈世兴什么也不肯说,只叫二人回去。 姨娘传信给沈清月的时候,便也只笼统地说了两句。 沈清妍这个时辰才回,她怕沈世兴细问,便没去禀,期盼着沈世兴忘了就好了。 沈世兴心里惦记着事,果然也忘了问。 沈清月才吃过晚膳,在院子里消食,沈世兴和沈清妍的事分别传进她耳朵里,她便没在庭院里走动,洗漱完了回了屋子。 雁归轩里正要下锁,罗妈妈欢欢喜喜地回了,她挥退了丫鬟,眉飞色舞地同沈清月道:“姑娘,掌柜说定下了,后日约下午约您出去一见。” 沈清月双目莹亮,点了点头,蓦然想到顾淮与她的约,也在后日,想来大人和顾淮休沐时间相同,倒是省了她多找一次借口出门的心思。 罗妈妈挨着沈清月坐,满面喜色道:“这下可好了,姑娘的婚事可有着落了。待姑娘出了嫁,必定就有好日子过了。” 沈清月可没那么乐观,她摇摇头道:“才听下人说我父亲与老夫人吵了一架,也不知道父亲能抵抗到什么时候… 分卷阅读243 …” 罗妈妈敛起笑意,宽慰道:“好事将近,姑娘莫要担心。” 沈清月打算先处理好见外祖与顾淮的事,便暂且不说她自己的婚事,又同罗妈妈提了一句:“妍姐儿今儿说是去庄子上看吴氏了,若她是在我走之后立刻就走的,不该回这么晚,车夫那边我叫丫鬟明天去问。若有端倪,她下次再出门,您跟着过去。” 沈清妍到底姓沈,她若真像沈清月猜测的那样,前世是靠勾搭有妇之夫嫁人,这一世她母族失势,她单枪匹马还准备走歪门邪道,但凡闹出点风声,沈家姑娘的名声都要受牵连,沈清舟的婚事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退成,若退得不顺利,沈清妍再闹出点腌臜事,沈清舟便是王公之女也愁嫁! 沈清月莫名不安,夜里歇息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她梦见了前世的事,梦见了她还在张家的时候……幸好一觉醒来,全是梦而已,只是她身上也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早晨,沈清月早起在廊下修剪月季,春叶从前院打听了消息回来禀道:“姑娘,车夫说五姑娘是在庄子上待了许久才回来。” 沈清月手里拿着锋利的剪刀,一不留神,不小心将整朵月季都剪掉了,她道:“车夫可留神她从庄上院子里出来过没有?” 春叶皱眉道:“没,车夫说他……说他一直待在庄子别院下人歇的地方。” 沈清月拧着眉头,道:“她母女俩明显是要把人支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搁下剪子道:“可是叫全儿的老东西驾的车!” 春叶道:“是,您怎么知道?” 沈清月冷了脸,她怎么知道?全儿在沈家当了十年的奴才,酒瘾很大,前世就是他送康哥儿出去赶考,害康儿摔伤了手,虽然她知道这是吴氏故意设计,怕康哥儿连续五年考不过俯试遭沈世兴责罚,但全儿自己若不喝酒驾马车,也误不了事。 她吩咐道:“再不必去问了,下次她再让全儿驾车出门,叫罗妈妈领着人跟紧了!” …… 天擦黑,顾淮下了衙门,准备回家换件家常衣裳,就去顾家谈他的婚事,结果福临给他递上来一张名帖。 顾淮一看,是永恩伯府的帖子,大红的帖子,漆金的字,他随手翻开,扫了一眼,谢家竟然想请他上门做客,其意不言而喻。 顾淮狠狠地撕碎了帖子,冷冰冰地道:“荒唐!” 福临没接话,他看着装废纸的笸箩,也露出了一丝丝厌恶的神色。 顾淮在书房隔扇旁高脚架子上放置的水盆里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洗掉了在永恩伯府帖子上沾来的金粉,道:“赵建安的外室那里,可办妥了?” 福临应道:“妥了,明儿官府里肯定就闹开了。” 昨儿从隆福寺回来,顾淮便叫福临找了个“偷儿”去赵建安外室家里走一遭,赵建安倒是疼那外室,给了不少金玉首饰,偷儿偷了东西,落了一巷子,邻里全都瞧见了,报了官,纷纷议论起赵建安外室的身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除非赵建安谨慎到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留在外室手上,还肯狠心撇开这个外室,而这个外室又是个蠢货,一点不防赵建安抛弃她,否则赵建安别想干干净净脱身。 便是脱了身,读书人沾上这样的事,也要掉层皮。 顾淮看了一眼天色,道:“套马,走。” 福临应了医生,替顾淮驾车,去了顾家。 顾淮进顾家轻车熟路,不是仆人给他领路,而是顾家的仆人跟在他后边走。 顾淮到了临近花园,顾老太爷的院子里,天色已经黑透了,老太爷的院子里点着明亮的灯,高丽纸糊的窗户透着淡淡的橘色。 他才进院子,就有人去了上房门口通禀,等他走道门口的时候,丫鬟只不过福一福身子而已,没多说旁的。 顾淮进了上房,顾老太爷正在用膳,他抬头见了顾淮,放下碗筷漱口,擦了嘴角问:“用过晚膳没有?” 顾淮作揖道:“吃过了。” 顾老太爷点一点头,起身道:“走,去书祠堂里说话。” 顾淮嘴角微抿,跟着去了祠堂里。 顾老太爷的院子离顾家祠堂很有一段路,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都没说话。顾淮偶尔抬头,便发现老太爷的背有些驼了,他略攥拳头,直视前方,继续阔步跟上。 到了顾家祠堂,从门口走到祠堂里面,再没有一人。 顾老太爷给祖宗和其他逝者的排位上了三炷香,顾淮跟在后边儿,也磕头上了三炷香,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女人的名字上,过了好一会子才挪开,从软垫上站起来。 顾老太爷头发半白,胡须早就花了,他眼睑常年浮肿,神色坚毅,看着顾淮的时候,却很和蔼,他缓声道:“怀先啊……” 他只叫了顾淮一句,便没有下面的话了。 顾淮眼眶微红,拱手作揖,双手几乎到了顾老太爷的腰间,他语气坚定而态度诚恳,道:“外祖父,我想娶沈家二姑娘。” 顾老太爷喉结滑 分卷阅读244 动了几下,沉默良久,方扶起顾淮,道:“……想清楚了?” 顾淮直视顾老太爷的眼睛,点了一下头,道:“想清楚了。” 顾老太爷转了个身,不再看顾淮,而是望着顾家宗祠里的所有牌位,用嘶哑而沧桑的声音问道:“她可知道你的事?” 顾淮摇头道:“尚且不知。” 他打算明天就去跟她说。 顾老太爷“嗯”了一声,以他对顾淮的了解,其实也猜到顾淮不会贸然同外人交底,便道:“也就是说,她还没答应嫁给你。” 顾淮道:“是。但是孙儿……能让她答应。” 顾老太爷笑了笑道:“听说她是很有主意,胆子也很大的姑娘。这样的姑娘主中馈固然好,你却未必降服得了她。她未必肯嫁给你。” 一个敢靠赌赢几万两的姑娘,顾老太爷生平头一次见。 顾淮道:“孙儿没想降服她,只想与她……与她相濡以沫。” 顾老太爷凝视顾淮,道:“四丫头是不适合你。你自己拿捏着分寸,未成亲之前,不要与人说得多了。色令智昏……不过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顾淮满眼欣喜,道:“外祖父,您同意了?” 顾老太爷点了点头,道:“去。若成了,回来告诉你母亲一声。” 顾淮望着他母亲的牌位,轻叹舒一口气,随即淡淡地弯了弯眼尾。 顾淮回去的时候,早已经饥肠辘辘,夜里吃饭时喝了些酒,胃里暖融融的,略休息了会儿,再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才洗漱了睡去。 次日早上,天不亮顾淮便醒了,小厮按照他平日里的习惯,随便捡了件七八成新的直裰,他皱了皱眉道:“不好看,换一件……沉稳些的。” 小厮换了件墨绿色的暗纹直裰,顾淮换上对镜照了一遍,觉得满意了才出门。 顾淮与舒阁老约在了青石斋附近,一间十分偏僻却宁静的酒楼里见面,酒楼里亭台楼阁,回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底。 为掩人耳目,他先进去,在雅间里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舒阁老才姗姗来迟。 舒阁老今日做了寻常打扮,穿着五六成新的旧衣裳,袖口都有些泛白,他身边只跟着两个其貌不扬的随从,随从四肢有力,下盘稳重,脚步轻快不虚浮,一看就是练家子。 顾淮听到雅间门口有动静,早起身相迎。 舒阁老绕着屏风进来,定定地望着顾淮,他负手而立,面带庄重的微笑,贵气逼人,眼神里探究的意味藏地很深,却莫名使人不敢直视。 若换了旁人,知晓了舒阁老的身份,早该被阁老的官威吓得腿软。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从前只匆匆在街道上,隔着小车窗见过一面而已。 顾淮连忙垂首作揖,恭敬道:“门下学生,拜见中堂。” 舒阁老点头笑了笑,道:“怀先坐。” 顾淮略微垂着眼皮坐下,此次私会,比他想象中还要肃然,舒阁老不是好说话的人,他若轻易答应婚事,必然不能取信于阁老。 第125章 (双更) 舒阁老与顾淮第一次正式见面,阁老言语之间虽很随和,但他的官威着实逼人,顾淮十分小心谨慎,低着头,若非必要对视,视线始终只礼貌地落在阁老的衣领上。 舒阁老眼明心亮,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顾淮,一是看其言行举止,二是看其相貌。 舒阁老本身是不大重视男子相貌,只是他料想选为沈清月夫婿,姑娘家的会看重外貌。 其实他倒是更中意顾淮的气度。 虽说顾淮是寒门子弟,却无穷酸相,眼神质朴坚毅,这点比他相貌还要出众。 可喜顾淮外形与气质都很好,舒阁老也无可挑剔,心里已将他列为最适合的人选。 舒阁老起初只与顾淮说了些读书人的事,谈一些四书五经里的东西,意为让他放松一些,甚至还故意挑了《尚书》里的内容闲聊。 《尚书》是顾淮的本经,他最是擅长,可以说比舒阁老还精通,顾淮很不错,即便他长于《尚书》,却无炫耀之意,很是克制自己的言语,言谈十分得体。 舒阁老更是欢喜,他眼看时候到了,方问及顾淮亲事。 顾淮微愣,拱手答道:“前几年因家父家母相继过世,学生一直守孝,后来一心应试,家里又没个长辈,亲事至今未定。” 舒阁老笑了笑,这些他早打听过了,否则今日也不会来找顾淮。 他不紧不慢道:“我有一桩好亲事说给你,若你肯,以后便是……便是一家人。” 说罢,舒阁老抬眉瞧了顾淮一眼。 与阁老做“一家人”,这样的诱惑,对于一个初入仕途的寒门学子而言,诱惑甚大。 舒阁老继续淡笑道:“小娘子容貌出众,勤俭持家,聪慧贤明,出身尚可。实乃是一桩良缘,若非怀先才貌双全,风评也不错,我倒不敢将姑娘托付给你。” 舒阁老信心十足 分卷阅读245 地笑看着顾淮。 这样好的亲事,任何人都没有婉拒的理由。 顾淮身子有些僵,微微张着唇,似乎不是听到天大的好消息一时反应不过来痴傻了,而是在想该怎么回答。 舒阁老的眼神也越发探究起来,他不轻不重地放下茶杯,问道:“怎么?怀先可是担心我所说不实?” 顾淮连忙起身,道:“的确。据学生所知,中堂家中并无千金,不知中堂是何意?” 舒阁老脸上的笑意冷淡了几分,道:“虽不是养在我家,却与舒家亲如祖孙,你若同意,待婚事定下,我方可仔细说与你听。” 顾淮做了一个深揖,郑重道:“原是如此。但……请恕学生,不能应答!” 舒阁老眉毛抬动一下,道:“是何故?可是嫌小娘子并非生于我家?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说了将她视如己出,便不会出尔反尔。往后你娶了她,自然也可将舒家当做亲人走动。” 顾淮作着揖,不肯起来,声音有些发颤道:“中堂,学生虽未娶亲,可……可学生心中已有属意之人,现下还未提亲,不过是因有些其他考量,怕唐突佳人。学生非卿不娶,中堂好意,学生实在难从!” 舒阁老嘴角略扬一下,他早听胡掌柜说了,顾淮与周学谦两人,都对沈清月有意。 他压下嘴角,半晌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顾淮的双手,这后生看着稳重,到底还是怕了,否则拇指怎么会不住地颤抖,不用看也知道,顾淮额上肯定有冷汗。 顾淮腰身半弯,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舒阁老冷声道:“我不过有做亲之意罢了,倒没有非要强人所难,你且起来说话。” 顾淮一直起身子,便如舒阁老所料,立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面色也有些发白。 舒阁老又道:“坐下说话。” 顾淮战战兢兢地坐下,紧张得捏起了拳头。 舒阁老不咸不淡地又问了一句:“非卿不娶?” 顾淮声音涩哑,却很笃定地道:“非卿……不娶!” 舒阁老没说话,但他心里清楚,顾淮这么害怕,是因为顾淮知道,今日拒绝了他,便是得罪了舒家。 一个初入仕途的翰林,得罪了阁老,除非熬死舒家人,否则很难出人头地。 舒阁老狐疑道:“你这般死心,莫非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若是,这你无需担心,我自有法子替你解决。” “不是,是学生心甘情愿的。” 舒阁老“哦”了一声,又道:“世间少有情痴人,心意相通尚不足至你这般专情,难道你与那小娘子……” 顾淮慌忙道:“没有没有!下官敬重她,岂敢有逾越之举!不过是下官性格固执,中堂莫要再探问了,下官心意已决。” 舒阁老缓声问他:“可想清楚了?别是年轻人一时冲动,悔之晚矣。” 顾淮侧身拱手道:“学生活了二十一载,马上都快二十二岁了,虽然年轻,但年幼贫贱,多行鄙事,父母双亡,也算看清人情冷暖,很知道学生今日所为,意味着什么。若学生今日为前途可出卖婚姻,放弃所爱之人,往后……往后未必不能为了前途,抛弃妻子。敢问中堂……可敢将小娘子托付于学生这样的奸猾心狠之人?中堂便是为了小娘子好,也不该青睐学生。” 此为肺腑之言,为人家长,多少也该感动,不再强人所难。 舒阁老确实感动,却依旧道:“听你此言,你倒是端方君子,若把小娘子嫁给你,我倒不怕你会亏待她。” 顾淮又从椅子上起来,作揖道:“夫妻之道,并非宾客之道,下官是不会亏待女子,但是下官却无法将她放在心上,于她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折磨。” 舒阁老灰眉微翘,这后生不光文章写得好,心思也细腻,出身鄙贱又不自轻之人,才有此德。 难得难得。 舒阁老温声道:“你坐下说话,我说过了,没有逼迫你的意思。” 顾淮退回椅子上,脸色苍白,有些难看。 舒阁老脸上带着淡笑,用长者之态度,关怀地问:“怀先,到底是哪一家姑娘有这样的好运气,受你看重?我前些时听说,你去过永南郡主家中,可是永恩伯府之女?” 顾淮摇头道:“不是。她……出身不是很高贵,不过无妨,下官更看重她的脾性。” 舒阁老又问:“那是?” 顾淮抿着唇角,不肯答,像是怕舒阁老以后会为难他的心上人。 舒阁老打趣道:“你今日不说,难道你去提亲的时候,还瞒得住?” 顾淮执拗,害怕舒阁老加害女方,还是不肯说。 舒阁老笑呵呵道:“你总归不会因为我今日一席话,就不娶她了?提前告诉我也无妨。” 顾淮攥着拳头,眼眶泛红,极力压抑他满腔的愤懑、恐惧与不安。 舒阁老自知凡事应有度,顾淮之心可鉴,倒不必再试了,他道:“好罢。既你不说,那就我说。你可想知道我要与你做的媒,是哪 分卷阅读246 家姑娘?” 顾淮摆了一下头,道:“下官不知。既无缘分,中堂不必告诉学生。” 舒阁老笑道:“你当真不要听?” 顾淮肯定地摇了一下头,冷淡道:“下官无意知道。” 舒阁老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他道:“我知道,你想娶的是沈家二姑娘,可是不是?” 顾淮震惊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拧着眉头瞧着舒阁老,毛发都快要竖起来,眼神里带了些防备警惕之意。 舒阁老抬抬手,压了两下手腕,道:“稍安勿躁。我不是要对她怎么样。” 顾淮还是不敢轻信,他身体略微前倾,直直地看着舒阁老,他的靴面轻轻鼓起,双脚紧抓地面。 舒阁老端起茶杯,揭开茶盖,拨了拨水面嫩绿的新茶叶,道:“看来我没说错。”他一扬下巴,望着顾淮饶有深意地道:“可巧我要与你做的媒,便是……”他又故意停顿了一下,笑道:“沈家二姑娘。” 顾淮耳朵动了一下,呆若木鸡,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道:“沈、沈二姑娘?阁老莫不是与下官说笑?” 舒阁老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未曾与你说笑,是她。” 顾淮双肩瞬间松下去一些,拳头也放开了,手掌心里沁着一层汗,他不解地道:“怎么会是沈二姑娘?下官与沈家二公子颇有交情,这几年似乎从未见过舒家与沈家有过来往?” 舒阁老淡声道:“此事复杂,不宜声张,你先烂进肚子里,不许与任何人说,包括沈家人。待你们成了亲,我再与你细说。” 顾淮眼神滞了一会子,才眨动两下,问道:“好。只是不知道中堂如何出面替我做媒?” 舒阁老面带笑色道:“无须担心。你先回去等我消息,若此事成,你直接去提亲就是。你毕竟是状元,沈家难道还会拒了你的婚事?” 顾淮仿佛明白过来,他道:“中堂的意思是,学生直接与沈家做亲,您不出面,但亲事成后,您愿认下这一门亲事?” 舒阁老满意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若亲事不顺,我自然会襄助你。若顺,皆大欢喜。” 顾淮满心欢喜,起身作揖道:“下官多谢中堂!” 舒阁老笑着提点他,道:“你还是自称学生罢!” “学生”当然比“下官”来得亲厚。 顾淮改了口,道:“学生谢过中堂!” 舒阁老摆摆手,道:“你去,我尚且有事,若有消息,我再让胡掌柜通知你就是。” 顾淮又作揖,道:“学生告辞。” 舒阁老点点头,等顾淮走后,欣慰地笑着,这一桩婚事实在太好,顾淮不仅才学过人,品性也好,待沈清月一片真心,为了她可以放弃功名利禄,必是可共甘共苦之人。 将沈清月的终身托付给顾淮这样的人,他便是死也瞑目,将来九泉之下面见女儿,也可以劝她放心了。 这一折腾,就快中午了,舒阁老略坐了一会子,他的儿子舒行益与嫡长孙舒良信先赶了过来。 三人见了面,舒阁老同两人道:“怀先答应了。” 两人皆是欣喜。 舒阁老又把他如何试探,顾淮如何表现,说与了二人听。 舒行益不住地点头,道:“如此甚好!月姐儿也算托付有人了。” 舒良信也露出笑意,道:“孙儿也很喜顾六首。在永恩伯府的时候,我便觉得此人不错,不骄不躁,稳重大气。” 舒阁老又问:“他们几个什么时候来?” 舒良信答道:“老二老三还在路上,老三知道要见妹妹,衣裳都换了几套,磨磨唧唧不肯出门,头上擦了油,才被赶着出门。” 舒阁老地点了点头,道:“婚事的事,还不知道月姐儿肯不肯,等她肯了,再与其他几个人说。” 舒良信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道:“祖父,咱们家里人多,妹妹再是端庄大方,一时见了这么许多生人,只怕要胆怯,一会子我们几个先躲后面去。” 舒阁老颔首道:“正有此意。”他看着舒行益道:“你也去,我先一个人见见她。” 舒行益一愣,道:“父亲,儿子也要躲吗?” 舒阁老道:“自然,你长相酷似我年轻的时候,看着有些凶,月姐儿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乍见你我二人,岂不吓得心慌腿软?这还如何认亲?” 舒行益,摸了下自己的下巴,他真的凶吗?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一个翰林,都多少年没和“躲”字沾上边儿了。 舒阁老很期待见沈清月,笑着捋了捋须,同舒良信道:“也不知道月姐儿和你姑姑像不像……” 舒良信道:“孙儿见过月姐儿,她与祖母眉眼很像,没有什么小女儿家的娇柔之态。” 舒阁老脸色淡然,道:“想来还是与你姑姑像的,估摸着神色不多大像。你姑姑的长的有几分英气,实则心软之极。月姐儿不娇弱很好,很好。” 舒行益不知想到了什么 分卷阅读247 ,低下了头。 舒良信小声说了一句:“想必妹妹在沈家,是吃了些苦头的。” 三人默然,舒家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他们一家子,全在这闹中取静的酒楼里耐心等着沈清月。 而沈清月,在沈家被绊住了脚。 沈清月一早上起来,便找好了出门的借口,她准备去禀了沈世兴就走。 可不巧,她去的时候沈世兴不在,两个姨娘说,沈世兴今儿休沐,一早上就被老夫人给叫走了。 沈清月在沈世兴的院子里等了一会子,眼皮子莫名其妙地跳动着,她有些不安,想着今日事多,便不再多等,欲欲方氏打过招呼再出门。 沈清月才从修德院里出去,方氏便趿拉着鞋子,慌慌张张地找来了。 方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瞧见沈清月,双眼一亮,几乎是扑过去,扯着她往修德院里走。 沈清月稀里糊涂,握着方氏冰冰凉凉的手,道:“二伯母,这是怎么了?” 方氏眼眶红红的,顾不得许多,拉着沈清月问两个姨娘,院子里可有能借用笔墨的地方。 姨娘赶忙领着二人进了沈世兴的小书房。 方氏没在书房门口留人,她牵着沈清月,跑进书房,关上门颤声同她道:“月姐儿……老夫人要将你远嫁河间府,那个郎君只是个穷酸秀才,自从十五岁中了秀才,考了九年都不中举人,他先一个妻子病逝,留下一个儿子,家里又有一个泼辣的寡母,眼看着就十分难以相处。 听我的人说,男方家里的大雁前天都送来了,今日来府里就要找你父亲问名,占卜吉凶。你父亲已被老夫人困住,我早起去请安,没能进去,只、只隐约听见……” 方氏越说越慌张,她脸色煞白道:“隐约听见,你父亲好像抵挡不住老夫人的命令,似乎……似乎有屈服之意!” 沈清月浑身僵冷,如坠寒潭,木木地看着丽纸糊的窗户,朦朦胧胧的花窗,透出一点点外面风景的轮廓和剪影,但怎么也不清外面的景色,偶有夏风吹拂,纸窗户往镂空之处轻微凹陷,紧紧地贴在雕花上急急颤动,很有些在劲风中软弱无助的意味。 沈清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只是她空有名声,出身不高,又是个没有母亲的闺阁女子,要想指望着父亲替她挑个人品好又合适的夫婿,实在不容易。她自己筹谋过一次,也无疾而终。放眼望去,熟识的亲友家中,能够托付的郎君,竟然没有一个。 她也没想到老夫人会这么心狠手辣、不要脸皮,竟敢将她许配给这样的人家,此事若传出去了,老夫人刻薄的名声是坐定了! 老夫人好像也不惧怕她的外祖家了,否则也不敢直接釜底抽薪,让人措手不及。 难道她外祖家出了什么事不成?! 亦或是她一开始就猜错了,她的外祖家只是罗妈妈旧主之友,也许比沈家好一些,但是与正六品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官职差不了多少,并非胡掌柜之主子,和周学谦说的户部四品以上的大员,没有半点关系。而沈家一直顾及她的颜面,大抵是因为当年之事有亏,又或许有别的内情,如今老夫人恨极了她,铁了心要撕破脸皮,便敢如畜生所为,将她嫁去这样的人家! 沈清月越想越觉得头皮发冷,她双足如灌了铅,两手亦发了冷汗,茫茫天地,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无所可依……人世是地狱一样的试炼场,难怪佛说,人生来便是受苦,佛祖诚心不欺我! 方氏急得直掉眼泪,她搂着沈清月安抚道:“月姐儿你先别怕,我早让你伯父替你相看,但风评好,洁身自好、未来可期的郎君真的难找,眼下只能委屈你一些,下嫁一户人家,虽然郎君出身不好,但为人憨厚实在。你现在先听我的,手书一封,写给真定陈家,我毕竟是沈家媳妇,不便朝陈家开口。你亲自求陈家帮个忙,有他们开口,老夫人必要忌惮几分,若能拖延一二,我与你伯父,一定竭力替你定下这门亲事。” 沈清月脑子里乱过后,渐渐冷静下来,她攥着冰冷的手掌心,问方氏:“真定陈家?哪个陈家?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方氏欲言又止,眼神闪动片刻,才道:“是、是你父亲从前读书借住的地方。此、此事三言两语难以说清,我也不知当年内情,不便与你多说,你且快听我的,写信给真定陈家,我着人快马加鞭三天内给你送出去,你的婚事便还有回旋余地,否则木已成舟,你这辈子就毁了!” 方氏拽着沈清月走到书桌旁,催着她快写。 沈清月顿时明白了方氏的意思,当年沈世兴与她生母之事能善了,必是真定陈家在其中斡旋。 若真有老太爷故交陈家当年在其中调停,便更说得通老夫人从前为何不敢纵容柳氏侵吞她的嫁妆,想来原先还是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要些脸皮的。 只是现在老夫人脸也不要了。 方氏眼下的意思,便是要她请陈家替她联系上她的外祖家,请她外祖家出面,阻止这门婚事。 可她今日下午就是要去见外祖家,若外祖家真出了什么事 分卷阅读248 ,便是写信给真定陈家,也于事无补。 沈清月握住方氏的手腕,镇定道:“伯母,不必了。” 方氏一脸茫然,道:“什、什么?什么不必?” 沈清月叹了口气,道:“不必写信去陈家了,老夫人敢这么做,必然是不怕了……我另有法子,您先回去,若命该如此,只能算我……算我这辈子命不好。” 方氏不知道沈清月要做什么,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子,道:“孩子,你可别犯傻!此事关乎你终身前途啊!” 沈清月扯了个笑容出来,道:“您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我要出去一趟,劳烦二伯母替我遮掩一二,天黑之前,我一定好好儿地回来。” 方氏与沈清月对视了好一会子,捧着沈清月冰凉的双手,点着头道:“好,好,好。你去,等你回来,正好你伯父也该回来了,此事肯定可解。”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拜过方氏,只领着春叶一个人出了门。 现在还不到中午,沈清月和罗妈妈约的时间是下午,她坐在马车上,摸了摸自己一头乌黑的头发,若是绞光了,着实觉得有些可惜……只是头发和嫁人比起来,做个光头尼姑,委实算不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老boy vs 心机小boy 第126章 沈清月到了顾家酒楼的时候,顾淮还没来。 顾淮从舒阁老这边离开之后,以最快地速度赶去见沈清月。 他过了第一关了,若沈清月再允了,婚事事便可成了。 顾淮终于到了顾家的酒楼,他从后门进去,福临守着里边,悄声禀了他,道:“爷,姑娘来了,在‘浣溪沙’里。赵建安的外室也被压去衙门里了。” 万事俱备。 “知道了。你一会子就在楼梯口守着。” “小的知道。” 顾淮吩咐完,直奔二楼雅间浣溪沙。 雅间里,沈清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独自坐在雅间窗边,等顾淮过来。 顾淮推门而入,隔着屏风,瞧见一抹倩丽的身影,他驻足,多看了一会子,才走进去。 沈清月转身站起来,与顾淮隔着鸳鸯戏水的屏风两两相望。 顾淮绕过屏风,只见了沈清月一人孤孤单单地站在窗前,秀眉蹙着,隐隐带愁,一双明亮的眸,闪着微光,有些孤弱的意味,他捏着拳头,没敢再看下去,便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淡声道:“我只带了一个丫鬟出门,让丫鬟支开车夫去了。我出门不易,先生最好长话短说。” 顾淮知道沈清月还要去见舒阁老,也没有故意拖延时间的打算,他走到屏风后的桌子前,道:“坐下说罢。” 沈清月撩着裙子坐下,看着顾淮,问道:“先生上次说,赵家郎君有外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淮也不故意吊胃口,便直接道:“他每次来隆福寺,都与门口卖香的妇人接头,待进了隆福寺一座偏殿里,那妇人便会绕去隆福寺后边的巷子里,到他外室家里报信。赵建安则从偏殿进去,贴着墙从几个宝殿的后门走,走到隆福寺侧门溜出去,七弯八绕,小心谨慎,你一个闺阁女子,根本追不上他。” 要不是福临有些拳脚功夫和跑江湖的经验,自然也跟不上。 沈清月若有所思,赵建安心思果真深沉,照他这样的走法,她和罗妈妈跟十次都跟不上,跟别谈直接抓住把柄。 她抬头瞧着顾淮,有些审视的意味,道:“顾先生,你为何会去查赵家郎君的事?他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顾淮眯着眼道:“他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 沈清月眉头轻皱,道:“顾大人!是我先问你的。” 顾淮脸色有几分冷峻,道:“你先问我,我就要先答吗?” 沈清月有些恼了,顾淮这是在故意逗她玩儿吗?她烦心事缠身,不免有些不耐烦,她绞着帕子,眼眶微红,道:“顾先生,我来是为了赵家郎君的事。你既叫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与我多浪费口舌吗?” 她又想到了胡小娘子……她不知道顾淮为什么正好会知道赵建安的事,但她不会单纯到以为是巧合而已,若是顾淮是因为她才去追查赵建安,她的事,她没必要告诉他了,即便不靠他,她便是多费心思,也一定能从别处入手,查到赵建安的事。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赵建安只要做了,一定能被人抓住把柄。 她用不着顾淮帮她! 顾淮不知道沈清月怎么就……有些委屈的样子,便放缓了语气,凝视她十分郑重道:“沈清月,我想让你,嫁给我。” 沈清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讶异地望着顾淮,她又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抿着淡粉的嘴唇,锁着眉头,目光犹疑,一时不知道言语。 顾淮竟是想娶她! 顾淮凝神谛视沈清月,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意外、紧张、怀疑,还有其他,却 分卷阅读249 独独没有欢喜。 他不意外,但眉尾还是垂了些许,她这样有主意的姑娘,和她说情爱,她不会信。 沈清月心里五味杂陈……她刚从阿鼻地狱出来片刻,在马车上就存了做姑子的心思,打算着以后就要常伴青灯,吃斋念佛,散尽嫁妆……顾淮竟说要娶她! 她声音微颤,道:“所以,你是因为我,才去查赵家郎君的事。” 顾淮自顾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他低着头,不紧不慢道:“是因为你。” 沈清月审视顾淮。 顾淮抬头与她双目相对,道:“他有外室,不是值得托付之人,且你现如今也托付不了他了。” 沈清月追问一句:“为何?” 顾淮眉头轻抬一下,嘴角上扬片刻,很快就收敛起来,淡淡道:“他的外室家里遭了盗贼,要去见官了。赵建安不知道会如何处置,若不能善了,他风评向来不错,只怕是要脱层皮。” 沈清月愣然,随即道:“所以你做了这么多,是为了让我看清赵建安不值得托付?顺便让赵建安身败名裂,我便是想嫁,也嫁不得了,是吗?” 顾淮对前半句话不置可否,只解释后面的半句话,他说:“你本来也怀疑他人品不好,你不会嫁给他。即便我不出手,你也迟早知道。但你是姑娘家,到底多有不便……我替你做,省得连累了你的名声。” 沈清月心里舒服一些,她瞧了他一眼,道:“先生真是心思缜密,什么都计算到了,赵建安名声坏了,沈家退亲都不用费心思了。不过有一样先生没有算计到。” 顾淮拧眉问她:“什么?” 沈清月表情狭促道:“和赵建安定亲的是舟姐儿,他们定的娃娃亲。赵大人官居四品,我父亲怎么高攀得上?我也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先生白费功夫了。” 顾淮眼神微滞,“哦”了一声,眉眼略弯,道:“原来如此。” 这比他预想的情况,还要好啊。 顾淮道:“也就是说,你亲事还未定下?” 沈清月不否认,她眉心一直拢着。 顾淮抬眸望着沈清月,头皮紧绷着,双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问她:“那你可愿意……嫁给我?” 沈清月也望着顾淮,眼神平平静静的,比方才理智了许多,她小心谨慎地打量着顾淮问:“顾先生,你为何要娶我?” 顾淮回她道:“我以为,你知道。” 沈清月的确心里很清楚,她僵着的肩膀,终于松软一些,像是放下了防备,温声道:“我知道,利益所驱。” 顾淮看着沈清月的神情,嘴角浅浅的压了一下……她只信这个。 沈清月又捏着帕子道:“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 顾淮喉结动了一下,微有些急切地问:“为什么?” 沈清月淡笑道:“我处境艰难,我家老夫人欲将我嫁给河间府一个寡母带大的鳏夫秀才,想来先生欲攀附的我的外祖家已是顾忌不上我,先生连中六首,将来要名垂史册,沈家高攀不上你。”她脑袋略低,望着鸳鸯戏水的屏风道:“何况……何况我听说永南郡主要替胡阁替胡小娘子做媒,先生自该择良木而栖。” 顾淮拔高了音量,冷着脸问:“沈老夫人,要把你嫁给寡母带大的鳏夫秀才?” 沈清月眸子里带着淡淡的诧异,这个顾淮,搞错了重点,她眨了眨眼,道:“是的。不过我自是不肯嫁的。” 顾淮牙槽紧咬,骨头都要捏出响声来,沉默了好一会子,才道:“胡阁老的确有与我做亲的意思,但胡小娘子不肯嫁,我亦没有兴趣结交胡家。” 沈清月出神片刻,胡小娘子不肯嫁?!难怪去忠勇侯府那次她的帕子不见踪影,这小娘子怕是故意藏拙! 她有些疑虑,便又警惕起来,问道:“即便胡小娘子不肯,也总有比沈家好的人家?我外祖家再好,我毕竟见不得光,你做别人家正正经经的女婿,岂不比娶我好得多?” 顾淮道:“比沈家好的人家有,但是比你好的,没有。” 沈清月不解问道:“什么意思?先生到底想让我替你做什么?” 顾淮重新握紧了茶杯,茶水已经不热了,淡淡的凉意透进他的掌心,他道:“我的父母,只是我的养父母。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替我操持内宅。” 沈清月双目圆睁,顾淮的父母,只是他的养父母?!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淮喉结滑动,定定地看着沈清月,道:“嫁给我的日子会有些辛苦艰难,但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受到一分伤害。荣华富贵,体面自由,只要你想要,我能够给,我全部都给你。或是我给不了的,只要你想要,我都替你谋取。” 他皱着眉,悄悄吐出一口气,嗓音低哑道:“赵建安的事,是我的诚意,若你不肯,我也……绝不强求。” 沈清月眼眶湿润,很是心动,体面自由,这般相敬如宾,便是她所求,至于内宅的艰辛……还能比她在沈家更艰难吗? 分卷阅读250 她也知道,婚事没成,个人身世这么大的事,顾淮轻易不会说出口,她也不会追问,即便他家里全是豺狼虎豹,她也认了! 顾淮的双眼略有些发红,他凝视沈清月,双眼里写着真诚和期盼,轻声地问:“沈清月,你能嫁给我吗?” 沈清月嘴角扬了一下,眸子里带着微亮的水光,起身道:“好。我答应。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别的急事,其余细节,我想先生也不会欺负我,且容后再议,我先走了。” 说罢,她便行了礼往门口去。 顾淮喜形于色,眼角眉梢都添上一抹欢喜之意,他的视线四处闪动,双手不知何处安放,心中感受不知如何言表,半晌才镇定下来,追在沈清月后面,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子,再次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沈清月,你可想好了?你若是现在反悔了,我不怪你,若你以后再跟我说反悔,沈清月……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沈清月转身笃定的点了点头,莞尔道:“先生放心,我想清楚了。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顾淮松了一口气……他这一生一世,都是她了。 沈清月手腕有些发痛,红着脸抽回手,告了辞。 第127章 沈清月还不知道她外祖家的身份,坐马车去青石斋的路上,便一直猜测着,她外祖家,了不得是五六品,再高也不会越过四品去。 否则老夫人安敢这般磋磨她? 沈清月到了青石斋附近的酒楼里,罗妈妈早在里边等着了,她带着面纱,下了车,依旧让春叶将车夫打发了走,她便和罗妈妈一起从后门出去,坐上了另外一辆普通外形十分普通的马车,连车夫的长相也是平平无奇,看一样就容易忘记的人。 但沈清月进马车后,便惊住了。 车里很宽敞,坐六个人足矣,中间稳稳当当放着一张檀木小几,还有一套柳青芙蓉遍彩茶盏,茶盏很精致。 罗妈妈给沈清月斟茶一杯,双手地给她,道:“胡掌柜与我说,酒楼不远,也很隐蔽,姑娘去了,不容易招眼。” 沈清月点了点头,捧着茶杯抿了一小口,她的唇刚挨上去,便觉得茶盏细腻柔和,车窗被微风吹起的时候,光能透过薄薄的茶盏,茶盏比她平常惯用的轻盈得多。 这套瓷器,价值不菲。 沈清月手腕微顿,随即放下了茶杯,揣测起来……她的外祖家当初留给她的嫁妆也很丰厚。她外祖家到底什么来头,竟十分富庶的样子?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少有颠簸,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车夫。 足见她的外祖家,下了些细致工夫。 沈清月脑子里的疑虑越来越多……她的外祖家,若有这般重视她,上辈子沈家人怎么敢捂死她。 马车走了两刻钟,便在幽深的巷子里停下,车夫下了马车,先去敲了门,待小童开了门,才放了一个凳子在马车边上,弯着腰朝里道:“姑娘,到了。” 罗妈妈先下车,扶着沈清月也下来,厚重的两扇门外,童仆迎门,随即领着她们往曲径幽深的酒楼里去。 沈清月进了门,扫视一周,这里哪里像什么酒楼,倒像是谁家的私园!只是京城寸土寸金,也不知道这园子是谁家的,她外祖家能请她到这里一叙,也足够郑重。 走过好几条游廊和曲曲折折的石子小路,一个人都没碰见,沈清月终于到了临荷塘的双层楼前,一楼朝南,廊下挂着一对六角的琉璃丝绦灯笼,灯笼下有八扇隔扇,却只开了四扇,隐约可见其中牙雕三阳开泰图插屏风,这一样样,全部都透着贵重。 沈清月和罗妈妈走到门前,小童朝里回了话就退到一旁去,罗妈妈也站在门外,没敢进去。 里边的人听到动静,仿佛差了人出来迎,有清浅却稳重的脚步声传来。 沈清月正等着下人迎她进去,没成想出来一个穿细布直裰的老者,老者六十左右的年纪,头发半白,精神矍铄,眼睛大且轻微鼓起,有些凶狠,却因为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并没有那么吓人。 沈清月摸不准这是谁,又见这老者的气度,竟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人还要稳重,便只是低一低头,福了身子,没有唤出来。 罗妈妈在旁边紧张地攥起了帕子,她认出来了,竟然是舒阁老! 从前她在旧主家有幸见过舒阁老一面,因当时厅中气氛庄重堪比家中老太爷召见老爷们说话,她便记得格外清楚。 她猜想过多次,却从未敢往舒家猜。 舒阁老微微一笑,温声同沈清月道:“是月姐儿?进来说话。”他又对小童招招手,看向罗妈妈道:“辛苦你了,你先去歇会儿。” 罗妈妈“诶”了一声,便屈膝行礼退下,等她去隔壁耳房歇息的时候,才发现掌心都沁了冷汗。 沈清月则跟着舒阁老绕过正厅,进了梢间。 梢间是侧室,没有正厅大,屋子里摆着几样好木材打出来的雕花家具,便显得有些狭小。 舒阁老坐在靠背的凳子上,抬手叫沈 分卷阅读251 清月也坐。 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沈清月取下面纱,坐在舒阁老的下首,捏着帕子略微低头。 舒阁老脸上始终带着和蔼的笑意,他抬起下巴示意沈清月手边有茶,道:“你来得巧,刚沏的茶。” 为了确保沈清月来了就有热茶喝,其实梢间里的茶,不知道换过多少道了。 沈清月谢过舒阁老,并没有动茶。 舒阁老见沈清月还是有些局促,便缓声道:“月姐儿,我是你外祖父。” 沈清月抬眉瞧了舒阁老一眼,没有太讶异。 舒阁老笑呵呵道:“我知道,你都知道了。你很聪明。”他看着沈清月又道:“你的眼睛,生得很像你的母亲和外祖母。” 舒良信没说错。 沈清月没有说话。 舒阁老问她:“能不能告诉外祖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妈妈原来在旧主家做事很有些名气,沈清月小小年纪,能躲过她的眼睛,很不容易。 沈清月也没什么可隐瞒,便粗略说了一遍。 舒阁老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着头,颇为赞赏地看着沈清月,在蛛丝马迹里抽丝剥茧,还能一一推测正确,可见其之机敏理智。 沈清月淡声说完整个过程,末了道:“……查到真定就没消息了,我手上没有人,也查不过去,直到现在,见到了您。” 舒阁老颔首解释道:“前几月科考,我脱不开身,后来鞑靼进犯,若匆忙见你,反倒不好,到了现在才好与你相见。” 沈清月还是没说什么,鞑靼进犯,和户部的五六品关系不大,又不是户部尚书入了阁,不过她一个出身不干净的外孙女,外祖家这般已经很和善了。 他们恨极了沈家,若是厌弃她的母亲,大可以不管她。 沈清月没有随随便便就怨天尤人的习惯,倒是对舒阁老的态度,不太失望。 舒阁老揭下手边的茶盖子,道:“月姐儿可有什么想问的?” 沈清月抬眸望着舒阁老,死死地捏住帕子道:“当年的事,晚辈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如今还疑惑的,只有我父母亲之事,我想知道,我母亲当年……怎么会怀了我!” 她的出身要是干干净净,便没有这么许多事,她的人生也不会这么艰难! 舒阁老眼眶酸胀,忽然垂头,默默平复了一下子心情,才道:“我们老家在真定,当年你父亲在真定借住的陈家,与我们住得很近。我们两家因为都是读书人家,一直有些来往。当时我与你舅舅在京中,老家只有你母亲和外祖母,因我托了陈家人照顾妻女,你的父亲当时便是借此由头,与你母亲见着了面。” 沈清月眉心紧锁,仅仅是见面,两人便生了情愫? 这不太可能。 眼前老者睿智从容,家教不会宽松,即便只留妻女在家,也不绝不会容许妻子放任女儿和外男打交道。 舒阁老顿了许久,才继续道:“……当年你的二伯父为原配妻子守制一年的事,你母亲也知道,她当初本有意于你二伯父,家里本也打算将你母亲说给你二伯父,却因我当时在官场上有些坎坷,耽搁了她的亲事。 我不知道你父亲怎么与你母亲见面认识的,但你母亲后来告诉家里人,当时你的父亲话里话外表明他沈家二爷的身份,甚至于,你父亲还偷了你二伯父的字和文章给你母亲看。到底男女有别,他们见面不多,又有文章字画作证。你母亲饱读诗书,一向乖巧,家里人都很宠她,便叫她生得心性单纯,有些不晓事……她误以为你父亲是你二伯父之后,也没有深思有没有端倪,还听你父亲的话,说亲事没定下之前,先不要告诉家里人。 你父亲承诺过要上门提亲,你母亲初次动心,年纪幼小,禁不住诱惑,便私下与你父亲往来过三次,第二次的时候,你母亲就说觉得你父亲有些唐突她了。” 舒阁老说到此处,额头上青筋暴起,搁在桌上的手,攥如铁拳,他极力克制着失去爱女的心痛,声音有些苍凉,道:“我本不该说你父亲的不是,但你父亲毕竟是成过亲的人,你母亲一个内宅女子,男女之事,她没有经历过,再多教养,也是纸上谈兵,真正遇到心思不纯的人,极尽诱哄,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怎么能……怎么能不陷进去!最后一次,他假装醉后出了事,着人偷偷给你母亲传信,说要没了性命,要见她最后一面,你母亲心急如焚之下,就去见了他,结果只看到了喝醉的你父亲……再等我知道的时候,你母亲都显怀了。” 沈清月如遭五雷轰顶……她是这么生下来的,她就是这样走到这个世上的! 她抱着冰冷的双臂,缩了缩肩膀……她怎么会是这么出生的!她真恨不得她是丫鬟的孩子都比着来得干净! 舒阁老用发红的眼睛看着沈清月,温声安抚道:“月姐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孩子,你流着你母亲的血,你像你母亲。” 沈清月泪盈于睫,一低头,眼泪便一颗颗地低落下来,她拿帕子捂着脸,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净眼泪,道 分卷阅读252 :“……母亲后来既知道父亲骗了她,怎么还要留下我?” 舒阁老目光灼然地看着她,仿佛瞧见了当年小女儿在他手下读书识字的时候,他道:“因为你是无辜的,她再恨你父亲,也连累不到你头上。后来大夫又说,她身子弱,若流了孩子,怕是一尸两命。月姐儿,你不要多想,你母亲心里是看重你的,她难产的时候,留下的遗言除了说对不起家人,便是托我们将她的钱财,全部留给你傍身。” 沈清月的身子从心口开始,渐渐回暖,只是脸上的泪水的流得更凶了,她从未和母亲见过面,但是她现在却感受了生母对她浓烈的爱。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沈世兴这十几年来都不肯多见她,只是在吴氏面前问一问她的事,他无耻!他愧疚!他没有脸看她!所以她主动示好的时候,自私的他心底的难堪淡化了一些,他悄悄地原谅了自己,他以为对她好一点,就可以弥补他当年的错。 舒阁老有些内疚道:“月姐儿,这些事本不该告诉你,毕竟是你父母的事,即使再不对……也不该说给你听。但外祖父有私心,我听胡掌柜说,你过得有些艰难,外祖父希望你知道,即使沈家没有按照当年的承诺好好待你,但是你还有可以依靠的人。” 沈清月擦掉眼泪,摇摇头道:“您没有错。这事我想知道,我也一定要知道。父亲做错了事,但我也因为他长大了,他的养育之恩,我今后会还报,他怎么待我,我便怎么待他。” 但她还是会恨他,永远地恨。 她很沈世兴懦弱、自私、无耻! 她恨沈世兴不仅害了她母亲,还害了蔡氏,也害了她! 沈清月哭过之后,眼皮子和鼻头都红红的,她带着鼻音道:“此事算我父亲德行有亏,不知道外祖父您怎么肯善了?” 舒阁老听到“外祖父”三个字,欣慰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收起笑容,他望着透着光芒的高丽纸窗户,不疾不徐道:“你母亲怀孕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有孕了,后来呕吐,轻微显怀,被你外祖母发现,我才知道了此事。等我赶回来处理的时候,你父亲已经回了京城。我担心你母亲名声受影响,将来只有死路一条,又怕事情闹大,影响家族声誉和我的仕途,便先与陈家老太爷交了底,既然木已成舟,就让沈家老二三媒六聘,我们家便还认这门亲事。 正巧你父亲约见你母亲的时候,你二伯父的确来看过你父亲,陈老太爷也以为真是你二伯父为之,他没有女儿,又是看着你母亲长大的,念着与我家的情分,又担忧你母亲前途,便去找了你祖父,事情这才真相大白。 你祖父是个很磊落的人,当初他也误以为是你二伯父污了你母亲,听说还把你二伯父白打了一顿。他知道真相后,厚着脸皮找陈老太爷说情,他答应什么都认了,也愿意承担责任,但是你父亲已经娶了妻子……你母亲绝不可能给人做妾,她也不愿意嫁给你父亲这样的人。我们家便商议下,让你父亲断两指谢罪,另捐三千两银子,消胎儿罪孽。 当时你祖父为此病倒,此时随后便全由你祖母和大伯母操持。你祖母比你祖父理智,她不肯出钱,更不肯舍读书人的前途,便瞒着你祖父,与陈家通信,一改态度,说此事并非你父亲一人之错,让我们将条件改为捐五百两,否则沈家也不会善罢甘休。随后你祖母看出我们疼爱你母亲,便下了狠心,威胁我们说,如要闹开,便传扬你母亲不自爱,主动引诱你父亲。 你母亲虽与我们说的是实情,你父亲也口头上认了,但终究只是你母亲一人之言,没有字据凭证。此事本就只有你父母亲两人知道,谁又说得清?单从事实上来看,你母亲是有错,她若不受骗出门,也不会被你父亲醉后欺负。这是抹不去的把柄。我与你外祖母和舅舅投鼠忌器,哪里敢伤你母亲名声,我当时正被御史弹劾,也还害怕你母亲的事传出去之后连累全家,何况还有你,一举不知牵连多少条人命……便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沈清月胸口闷闷的,这些事从她外祖父的口中讲出来,似乎过程并不长,但她细想之下,就能想象得到当初这件事有多么的难堪,她的外祖一家,该是多么的痛心。 舒阁老继续道:“陈家在中间帮了不少忙,若是按照你祖父的意思,这件事不会闹这么难看。但你祖父病了,你祖母不肯见陈家人,只骗你祖父说,我们答应善了。等你祖父病好知道这件事后,又大病一场,还有半边身子瘫了,这回真的是一病不起,养了许久不见好,便郁郁而终。我敬佩你祖父为人,因此事害死他,我心中始终抱愧。他去世的时候,我还着人去打私醮,不过也于事无补……” 沈清月安慰道:“祖父坦荡,此事不怪您,害他的是沈家自家人。” 舒阁老无可反驳,但这还是消不了他的愧怍。 沈清月又问道:“为何您最后又将我送还沈家?我知道我养在您膝下很容易露出马脚招人闲话,何不将我当做普通丫头养在庄子上?” 舒阁老苦笑道:“你母亲哪里舍得……你若在庄子上,只能是个没名没分的小丫鬟,乡间劳作辛苦,谁舍得你去吃这个苦 分卷阅读253 ?而且你父亲娶妻多年没有子嗣,万一以后也还是没有,难保你父亲不会找上你。又或者沈家还有坏心思,趁着我在朝堂上进退两难的时候,拿此事要挟于我,那我真是束手无策了。外祖父毕竟还要照顾家族,你留在沈家,后患无穷。 你出生的时候,沈家人果然来要,你母亲难产,临终血泪同下,我如何能不答应?我又见你祖父尚且在世,他和你祖母,还有你父亲,亲自来真定,许诺说一定好好待你。你祖父当时恳切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 舒阁老没说,当时沈老太爷拖着瘫掉的半边身子,跪下求他。 沈清月眼睫半垂,大抵能猜到一些。 舒阁老接着道:“你祖父不忍你流落在外,说会给你嫡出小姐的身份,会待你好,你到底是沈家血脉,料想沈家人也不会亏待你,我们就同意了,并且给了嫁妆。” 就是这样,沈清月养在了沈家。 可沈家,食言了。 第128章 舒阁老将沈清月送去沈家的决定,其中掺杂了他作为舒家族长的责任,沈清月后来在沈家吃了苦,他作为她的外祖父还是内疚的。 舒阁老面容微僵地看着沈清月,道:“当时将你送给沈家的时候,沈家人答应得很好,包括你祖母和你父亲。除了口头答应,他们还家里的族谱带了过来,把你的名字添记在你嫡母名下。他们能早有这般筹谋,我总以为还是看重你的。” 沈清月心酸道:“这主意并不是沈家人拿,我名义上的母亲蔡氏‘怀我’的时候,早早替我打点下的,若非她,我的身世不至于这么多年瞒得滴水不漏。” 舒阁老有些错愕,但这一分情绪,转瞬即逝……这件事中,他觉得最可怜的除了他的女儿,便是蔡氏,只是他没想到,蔡氏竟大度到这个地步。 沈清月面色柔婉道:“嫡母诞辰、忌日,我都记得的。” 舒阁老点着头,道:“应该的……她待你不错。” 沈清月绞紧了帕子,心里揪得有一丝丝发痛,蔡氏待她很好,但她却极可能是杀死蔡氏的最后一把刀。 舒阁老瞧着沈清月的眼睛,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便道:“她既替你考虑到这个份上,就是想让你好好长大,她没把你当仇人看。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 沈清月压了压下巴,心中仍旧没法释然,只是脸上不显,她又问:“当年您既已将我交给了沈家,现在又认回我,是何故?” 从她试探外祖家到现在,也足有好几个月了,她外祖父又不是天子近臣,若真要见她,总不至于抽不出这点时间。时隔几个月又说要来认她,沈清月没有那么轻易相信。 舒阁老知道沈清月心中防备,他便道:“你若过得好,其实不认我们也无妨,但罗妈妈说沈家待你不好,你也不想依靠沈家,既如此,我们便不能不管你。” 沈清月默然,这关心来得还是太突然了,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且她外祖父家只怕是也没有能力插手她的事! 舒阁老继续道:“我们并非将你交给沈家之后,再也不过问。你当时养在蔡氏膝下,你外祖母还常常派人打听你的消息,后来你嫡母去世,她留了个哑巴妈妈照顾你,那个哑巴妈妈待你也不错,你父亲又娶了吴氏,那时候听说吴氏待你虽然不亲厚,但是宽和,我们也放了心。直至后来,你祖父去世了。” 他停顿了一会,又道:“那时候你母亲的身后事早料理干净,你顺利地养在了沈家,咱们家也少了一个把柄,这样本就是最好,可你祖父去世,沈家之前做的承诺,便只由你祖母来应承。我始终担心你祖母的为人,怕她看出我们对你的重视,以此要挟我们。若我们受胁迫,最后要吃苦头的,是你和我们,却白白便宜了沈家。 我怕你外祖母行事频繁,叫你祖母抓住了当把柄,便不许她再派人去。那之后,我们才少有理会你的事,随后便是你十四岁的时候……听说你过得不像外边传言的好,我才着你舅母在她娘家找了罗妈妈,通过胡掌柜的做中间人,送到你身边照顾你。” 这倒是说得通了,舒家的关心,不是突如其来的。 沈清月睫毛微垂,所以前一世,因为吴氏表面功夫做得好,加之她不懂事,又不懂得借势,便被吴氏压得死死得,外边的人,一直以为吴氏待她很好,罗妈妈才没有像这一世一样早早出现在她身边。直到她嫁给张轩德之后,和婆家闹大矛盾,钱氏到处去说嘴,闹得人尽皆知,罗妈妈才出现帮扶她的。 外祖家待她如此,足够了。 舒阁老轻声同沈清月,道:“你是不是不信外祖父说的话?” 沈清月摇了摇头,外祖父说话倒是一直很客观真实,既不过分夸大他们对她的感情,也很适度地表达了他们的关心,她觉得这样很好。 且事事都和两世的事对得上。 他们没骗她,她也信外祖家。 沈清月便道:“晚辈信的,您若骗我,必有所图,可我一个闺阁女子身上,有什么值得您图的?” 分卷阅读254 r /> 舒阁老中气十足地笑了笑,这是个聪明孩子。 沈清月紧接着道:“只是我还个疑问要冒昧一问。” “你说。” “不知外祖父现在仕途可顺?” 舒阁老奇怪道:“科举顺利举行,鞑靼被击退,我与你舅舅眼下在朝堂上并未遇到不妥。怎么会有此一问?” 沈清月心中暗忖,她外祖父一家既没有遭遇坎坷,老夫人便赶对她下手,说明和她猜的一样,外祖家的确没有比沈家强劲太多。 她的出身如此不堪,前世她和离回家,只怕沈家根本没有一个人待见她,她的死,也是意料之中。 前世今生的这两件事,本质上如出一辙。 沈清月没有怨怪外祖家,她知道有人关心她都便足够了。 沈清月淡笑着回答舒阁老,道:“因为老夫人欲将我嫁去河间府,一个家有寡母和嫡子的鳏夫秀才家中,所以我才胡乱猜测一番……” 舒阁老登时脖子都气粗红了,他猛然拍着桌子,道:“什么?!她要将你嫁去那样的人家?还是河间府那种地方?” 河间府多是俘虏居住,那些人凶悍刁蛮,沈老夫人将沈清月嫁去那边,岂不是故意要害她么! 沈清月点了点头,正要安慰外祖父说,她自有法子,外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和舒阁老纷纷扭头看出去,舒家三兄弟来了,舒良衡气冲冲跑在最前面,另外两个大的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不许他鲁莽地冲进来。 沈清月是见过舒良衡和舒良信的,她乍见二人,脑子都蒙了……这二位不是阁老的孙子吗?! 她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舒阁老,顿时明白过来了……她的外祖父,就是当朝阁老吗?! 舒阁老肃然坐在椅子上,用警告的眼神望着舒良衡道:“你怎么这般失礼,还不见过来见一见你妹妹?” 舒良衡怕了祖父的眼神,再不敢莽撞,乖乖地走到沈清月跟前,笑着作揖道:“表妹安好,我是你三表哥。” 沈清月双腿僵在原地,她呆呆地看着舒良衡,随即扭头看着舒阁老问:“您、您就是舒阁老?” 舒阁老起身颔首笑道:“那是旁人叫的,你应该叫我外祖父。” 沈清月脑子轰得一声要炸开了……舒阁老,她的外祖父竟然是舒阁老! 是七年后大业开国以来第一位内阁首辅! 舒阁老五年后力排众议推行新法,先割自身之肉以身作则,不过两年时间便存了可支十年的太仓之粟,又任用能将镇守边疆,多次击退鞑靼、平定滇南叛乱,更是大业开国以来,第一位生前被授予太傅的阁臣! 沈清月完全没想到,她的外祖家身份如此之显赫! 她又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前世张轩德既无才德都没有,怎么会在永恩伯府没了之后,还能巴结得上顾淮,在户部讨了个有油水又清闲的差事,原来一直是舒家暗中帮扶她! 难怪张轩德在仕途上丝毫没有建树,吏部考核竟然年年过关,且三年便升一级……若非他实在没有才能,眼高手低,只怕是早在舒家的提携之下步步高升了,哪里还用舔着脸去讨好顾淮! 沈清月更不明白了,她不知道为何张轩德会在仕途上顺风顺水,沈家人还能不知道吗!永恩伯府抄了家,张家作为伯府近交还能不受牵连,老夫人和沈家的老爷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舒家在背后庇佑张家? 舒家如日中天,老夫人和沈家的知情人是绝对绝对不敢捂死她的! 到底前一世是谁要让她死! 是谁要杀她! 沈清月眼珠子定住,一动不动,整个人呆如泥胎木偶。 舒良衡以为是自己把人给吓着了,连连作揖道歉,惊慌道:“表妹对不住,是我鲁莽,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清月渐渐回过神来,脸颊木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朝舒良衡还礼,道:“无妨,我只是一时间……有些惊讶。” 舒良衡直起身子瞧见沈清月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嘟哝道:“我怎么看着表妹像是惊吓?” 舒良信揪着舒良衡的衣领往后拉,他大步跨到沈清月跟前,也作揖道:“表妹安好。” 沈清月福一福身,道:“大表哥好。” 老二也跟了过来,他亦生得俊俏,且性格温润,声音也暖暖的,他儒雅笑道:“表妹,我是你二哥,你不要怕这个泼皮,他就是瞧着不规矩,行事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沈清月照样还礼,叫了声“二表哥”。 舒行益也进来了。 沈清月认完了亲,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行,脑子里一团乱线,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整理才好。 她的外祖家如此显贵,又这么庇佑她,前一世她死在沈家,沈世文那时候并不在京城当官,沈家仅靠沈世昌一个人顶着,根本就顶不住! 沈家到底是谁敢做这样的糊涂事,不惜连累整个沈家,去害她性命,她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 分卷阅读255 r /> 第129章 (一更) 沈清月认完了舒家的人,舒阁老问她有没有时间吃一顿便饭。 沈清月道:“外祖父赐饭,又是第一次,本该受了,只是今日出来已是不易,回去还要料理些事……” 舒行益当即追问:“可是你方才说的,你祖母要将你……” 沈清月点了点头,她的三个表哥攥拳的攥拳,龇牙的龇牙,恨不得立刻去沈家撕了老夫人。 舒良衡正要说话,又被舒行益给瞪了一眼,他又怕再次吓着沈清月,方不情不愿地略微噘着嘴,止住话头。 舒阁老同舒行益道:“今日见也见过了,你先带他们几个回去罢。” 舒行益起身告退,沈清月跟着起来屈膝送他。 舒家老大和老二临走前,都怜惜地看着沈清月,舒三更是欲言又止,依依不舍。 沈清月与舒良衡告别时,面颊微红……忠勇侯府里,三表哥就特意在人群里问过她了。 人都走干净了,舒阁老叫沈清月坐下,与她道:“你的婚事,我们本不该插手,但你如今这般境地,外祖父坐视不理也是不行。月姐儿,我替你相看了一个好郎君,是我门下学生,才学人品我都是考察过的,德高敦厚,十分配得上你,相貌亦是出众,若你应了,我便替你做主。日后有外祖护着你,你便不会再受人挟制。你觉得如何?” 沈清月心里默默地猜测着,舒阁老说的,不会是顾淮! 但是顾淮和“敦厚”两字委实搭不上关系,肯定不是他了。 沈清月便道:“多谢外祖父厚爱,只是孙女心中已有心仪之人,我与他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他若有心,自会上门求娶我,有他求娶,亦有我自己在家中周旋,河间府的婚事,肯定不成。若有什么险阻,我再求外祖父不迟。” 舒家到底和沈家没有什么干系,内宅之事请他们插手,未免大费周章,惹人注目,不如她自己动手来得顺利,而且没出嫁之前,她不想让沈家知道她已经和舒家认亲了。 舒阁老眉头抬了一下,他一下子就猜到沈清月说的是顾淮,而且根据沈清月这话的意思,两人岂不是早就心意相通了! 这倒是桩极好的良缘,难得难得。 舒阁老笑着问她:“你真不要这桩婚事?” 沈清月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道:“不要。” 舒阁老轻叹一声,惋惜道:“可惜了……今科状元郎,多少人打着他的主意,他亦说心仪于你,偏你个傻丫头不要。” 沈清月猛然睁圆了眼睛,淡红的小口微张,登时红了脸,道:“外祖父说的是、是顾大人?” 舒阁老含笑颔首道:“正是啊。你既不喜欢,便罢了。我就回绝了他算了。”他又故意自言自语道:“倒是可惜了。”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即满面通红,垂头绞着帕子,声音像是从地上冒出来,不大好意思道:“外祖父……我心仪之人,就是他!” 舒阁老笑了一阵,故作讶异方道:“是他啊?” 沈清月低头不语,这个顾淮,他都到她外祖父跟前提过了婚事,却不跟她说!早说她也不用做这么一出与他情投意忺的假象,怪不好意思的! 舒阁老知道姑娘家面皮薄,也就不打趣她了,便肃了神色道:“既你也允了,这两日我就监着他快快办了。时候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沈清月起身谢过。 舒阁老亲自送了沈清月出门,两人一起绕过屏风,他负手道:“你外祖母思念你得很,待你日后成了婚,她便有机会见着你了。” 沈清月点了几下头。 罗妈妈紧张兮兮地站在廊下等沈清月,她恭恭敬敬地朝舒阁老行了礼。 廊下小童领着沈清月和罗妈妈出了楼里。 直到上了马车,罗妈妈才松了一大口气,紧紧地攥着沈清月的手,红着眼眶道:“姑娘可好了!这下姑娘再不用受委屈了。” 沈清月笑了笑,低声同罗妈妈道:“老夫人像把我嫁去河间府,现在外祖家替我谋了一门好亲事,这几日他就会上门提亲,等我出嫁了,再不用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罗妈妈含泪而笑,又急着问:“是谁家郎君?” 沈清月道:“是顾淮。” 提起顾淮,她还有些牙痒痒。 罗妈妈只是欢笑,她道:“是状元郎!甚好甚好!我瞧着他就不错,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沈清月没说话。 马车到了青石斋附近,两人一道去胡掌柜那里,沈清月进了青石斋,才听胡掌柜说,顾淮也在。 沈清月心里有话要说,便问顾淮人在哪里,胡掌柜说在后院,微微弯腰就领着她去了。 青石斋后院有一间库房和两间住房,一厅一卧室,顾淮就在厅里。 沈清月同胡掌柜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顾大人说说。” 胡掌柜早知道两人要成婚事,料想二人知道分寸,便与罗妈妈一起在院 分卷阅读256 子里等,没有跟进去。 沈清月大步进厅,却瞧见顾淮闲适地坐在厅里喝茶,瞧见她,露出一个笑,还若无其事地道:“回了?” 沈清月脸色寡淡地坐下,道:“你比我先去见的我外祖父?” 顾淮点头承认了,他道:“我见完舒阁老,再去见的你。” 沈清月捏着帕子蹙眉问:“你既知道我外祖家的身份,又早算好了要先哄过他,怎么不告诉我?” 顾淮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我说了,你去了怎么会惊讶,岂不是容易叫人看出端倪来?” 沈清月脸颊浮红,道:“婚事的事你却可以提前告诉我,这事我只要顺着应下就好,惊不惊讶有什么要紧!” 顾淮不答,反问她:“你可将你我约定之事告诉你外祖父了?” 沈清月恼得直皱眉道:“我能说吗?!” 舒家人到底还是重视她的,替她谋了状元郎做夫婿,若她与舒家人说,她不过是因为与顾淮各取所需才假装成亲,舒家能答应吗?只怕要给她另找婚事,可她已经答应了顾淮,且沈家又逼得那么紧,短时间内哪里还能找与顾淮知根知底这样的人家,嫁给他最合适不过,无论如何她也得装得跟真的似的! 眼下好了,在舒家人眼里,他们两个是情投意合成婚的! 顾淮仿佛不知,带着些笑意道:“好像是不能说啊……” 沈清月脸颊烫红,瞪了顾淮一眼,道:“你是故意的!” 顾淮双目灼然地望着她,轻声问道:“这样不好吗?” 沈清月的脸更烫了,像火烧云,眉头也拧得紧紧的,她心跳得很快,她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是好像前一世从来没有过。 顾淮见沈清月这般模样,也不敢逗她了,便正色道:“我是说,总不能让外人看出来是假的?只我一个人装出样子,你若不配合,容易叫人瞧出异常,何况你外祖父家还算关心你,你嫁给我越是心甘情愿,他们才越是放心,不是吗?” 沈清月觉得有道理,脸颊褪了红,道:“罢了,你言之有理,也的确该这样。” 顾淮在心里补了一句:以后也该这样。 两人静默片刻,顾淮先开口说了话:“你今日见过了你外祖父……可还好?” 沈清月望着他问:“顾先生是要问什么?” 顾淮空出来的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他拇指用力地摩挲着玉面,看着她道:“我是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别难过,着眼往后才是正理。以后你嫁给我,肯定比在沈家过得好。” 沈清月面色柔和下来,顾淮这是在关心她,她胸口发暖,浅笑道:“多谢先生关怀,我都好。” 她又抬眸道:“正好趁着现在有时间,不如我与先生把彼此的要求的都定下。” 顾淮却回她道:“我没有要求,你且说你的就是。” 沈清月讶异片刻,道:“没有要求?” 顾淮道:“我娶你,多得是好处,我再提要求,不是欺负你吗?”他仔细想了一下,又道:“不对,还是有要求的,你要替我操持好内宅。” 沈清月眨着眼问他:“就这个?” 顾淮“嗯”了一声,道:“就这个。” 沈清月失笑这算什么要求,她只要跟他成了夫妻,内宅之事她非管不可,她笑了笑,很体贴地道:“先生放心,你我既有约定,我外祖父那边,我至少不会给你拖后腿。你给的聘礼,我都会带过来,带不过来,我也会用我的嫁妆补给你。往后你若有中意的姑娘,怎么处置都随你,你若想丰隆子嗣,纳妾之事,我也会替你周全……” 顾淮越听脸色越难看,他丢开手里的玉佩,低头端着茶杯,冷声道:“好了,这些你不必细说。” 沈清月心想男人大概都不爱听这些琐碎的内宅之事,但她还是担心顾淮的子嗣问题,前一世两个人也是有一份巧合,竟然都没有子嗣。 她没怀张轩德的孩子,后来沈清妍怀的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家的,若不是,必然是张轩德有病。顾淮若与胡小娘子也是各取所需,胡小娘子又不愿意嫁给他,夫妻两个同床异梦,没有子嗣也正常……但他七年都没纳妾吗?还是纳了妾却也没有子嗣的福气? 沈清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她现在已经提顾淮操心上了子嗣问题。 第130章 (二更) 沈清月与顾淮关于婚后细节商议的不是很顺利。 沈清月是很知趣的人,她知道男人都不太上心内宅之事,此时也没有拿这些事去烦恼顾淮。 顾淮喝了半杯茶,与沈清月道:“既然都说定了,我明日就去你家提亲,半个月内下聘。” 沈清月哑然,随即道:“半个月下聘?来得及么?” 顾淮道:“我出了孝,顾家就替我在操持。” 其实他出了孝期后,顾家只是不急不忙地替他准备着,真正紧赶着给他准备聘礼,是在他中状元之后。 沈清月疲倦的脸 分卷阅读257 上难得有了些笑色。 顾淮一本正经道:“是明日娶你,也来得及。” 沈清月又不好意思笑了,她脸颊飞红,又见顾淮很正经的模样,便道:“好。”她起身说:“如此我就不耽搁先生的功夫,先回去了。” 顾淮跟着送她。 院子里,胡掌柜眼巴巴地望着厅里呢,罗妈妈也小心翼翼地等在门外。 沈清月与罗妈妈一道出去,找到了春叶,上了沈家的马车。 春叶在车里还嘀咕着:“罗妈妈从哪里来的,怎么正好和姑娘撞上了?” 罗妈妈回她:“可巧我从我儿子那里过来,准备回沈家去,就遇见了姑娘。” 三人无话,一路回了沈家。 沈清月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她路过修德院,瞧着门还是开着的,衣服也没回去换,便直接进去了。 两个姨娘的丫鬟很快通报她们,她们俩挺着大肚子,面色焦急地等在门口。 沈清月走过去,叫她们进去坐。 眼 看着两人都快要生产了,沈清月不好再叫她们劳心劳力。 两个姨娘关上门悄悄告诉沈清月:“老爷今儿在老夫人院子里待了一整天……听说老夫人开始要关老爷去祠堂,后来怕是顾着老爷颜面,就将他留在了小佛堂。” 沈世兴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被老夫人叫去跪着,委实难堪。 沈清月也没说什么,只叫两个姨娘安心养胎,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便回了雁归轩。 当天夜里,沈家宅院表面平静如水,树静风止。 永宁堂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各自回屋,廊下除了老夫人的心腹郑妈妈送茶水,屋子里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几个老爷和方氏又都留在了永宁堂密谈。 结果当然是很不融洽,一家子不欢而散,沈世文夫妻两个怒走同心堂,沈世兴没跪祠堂了,夜里拖着酸软的双腿回了院子,沈世昌垂头丧气地留在了同心堂,和老夫人两个人相望无言,母子二人都是一脸疲倦之色。 老夫人捏了捏眉心,同沈世昌道:“随他们怎么闹,月姐儿一个小娘子,还能翻腾出什么浪来?等她嫁去了河间府,木已成舟,她还能怎么样!” 沈世昌一贯听从老夫人的话,尤其涉及家族中一些大事,他和几个兄弟经常意见不一致,柳氏回娘家后,他都是与老夫人两人细谈。 但这次,他莫名有些心慌,他犹犹豫豫地同老夫人道:“母亲,舒家这些年虽然没再理月姐儿的事了,但月姐儿外祖父毕竟做到了阁老,是不是多少要顾着些舒家的情面?” 老夫人皱着眉道:“我早与你说过,舒家多少年没问她了,不会再管她了,没得闲操心!有这功夫你多去与你上峰走动。” 沈世昌还是不安,他眉心突突地跳,道:“若是……儿子说万一舒家真的在乎月姐儿,等月姐儿成了婚,又不在咱们的拿捏之下,舒家怕是要报复咱们。” 老夫人有些得意道:“放心,这家人有个把柄捏我手里,白纸黑字留着呢!月姐儿就是嫁了过去,他们也要听我的话。月姐儿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轮得到舒家插什么手?”她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冷冰冰地道:“月姐儿就是个失灵的火铳,谁拿谁倒霉!当年要不是你父亲要留她,老三又没个子嗣,我怎么会接她回来,留她在舒家,便是捏着舒家的把柄,你的仕途不知道要比现在顺多少。” 沈世昌沉默着,谁知道舒阁老起起复复好几次,竟然能坐到阁老的位置。 老夫人又冷淡地道:“要是以前月姐儿不知事就算了,体面地将她嫁出去,两相都好。可她现在恨透了我们。她这个年纪,肯定记仇,你可还记得媒婆在这里与我们交锋的一天?月姐儿的样子多么的冷血没有人性,若她将来嫁得好,未必会放过沈家人,她和柳氏多大的过节,即便柳氏跟你和离了,她未必就不恨你,我为了你,为了沈家,背这个刻薄的名声便背罢!沈家的子孙能好好地光耀门楣,我百年之后,也有脸面见你们的父亲了。” 老夫人说得冠冕堂皇,她虽知道将沈清月嫁去河间府要被人指责,但她早做了只悄悄替沈清月操办婚事的打算,就算京中传开了,了不得就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而已,她再着媳妇和孙媳妇出面解释说是沈清月自己要嫁的。沈清月远嫁出去,又回不了京城,不出三五月,谁还记得沈清月怎么出嫁的?谁又记得沈家老夫人做了什么事? 沈世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忤逆老夫人,便问道:“明儿那家人就要来纳吉了?” 老夫人松了一大口气,道:“是的。” 纳吉礼一过,婚事便定算下了。 满打满算,从提亲到纳吉,才三天时间,老夫人下手真是又快又狠,叫人措手不及。 沈世昌起身道:“儿子告退了。” 临近七月,夜晚的风,吹得人有些烦躁。 永恩伯府,也比往日要闹腾一些。 永恩伯夜里才回得家,他欢欢喜喜地洗漱了, 分卷阅读258 换了衣裳,叫了管事来问,顾淮接了伯府的帖子之后怎么说。 管事忐忑地如实道:“顾大人……似乎、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小的连大人的面都没见上,就被大人的随从给赶回来了。” 永恩伯脸色变得铁青,他似是不信,咬了咬后牙槽,又问了一遍:“他家里的仆人把你赶出来的?” 管事小心翼翼地答话:“是……对方很是敷衍,说大人不在家。都这个点了,大人怎么也该回来了,却没有派一个人上门传信,小的估摸着明日也不会来了。” 若真有意与永恩伯府相交,顾淮怎么也不敢怠慢伯府到这种地步! 永恩伯没有说话,脸色阴沉得能滴水,他挥挥手叫管事下去,随后便狠狠地砸了一个茶杯。 管事走后没多久,永恩伯夫人便来了伯爷的院子,她看着一地狼藉,着丫鬟收拾了,打发了下人出去,探丈夫的口风,谢君娴和顾淮的婚事,可怎么样了,她忧心忡忡道:“妾身听说,顾状元郎是不是不情愿和咱们家做亲?” 永恩伯黑着脸道:“必然是顾家在背后捣鬼了,否则他会傻到不和咱们亲近?” 永恩伯夫人脸色一僵,追问道:“果真拒绝了咱们?” 永恩伯道:“还没明确拒绝,我想明日总是要亲自上门打个招呼的,到时候我再探一探他的口风,跟他讲一讲道理,顾家毕竟只是商贾之家,他若要走得远,伯爵府岂不比顾家靠得住?” 永恩伯夫人脸色还是不大好,她皱着眉道:“娴姐儿要强,听说顾状元郎拒了她,今日一天都没吃下饭,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妾身怕她门都不敢出了!” 谢君娴当然不至于不敢出门,只是她再见外面的人,总要装得辛苦些。 永恩伯还没功夫管谢君娴心情好不好,他只道:“放心,顾淮初入官场,不敢明晃晃地得罪咱们。等名日便是。” 永恩伯夫人应了一声,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了。 次日清早,顾淮可没有叫所有人失望,他虽然照常去衙门里上值,却叫福临请了媒婆替他大张旗鼓地上沈家提亲,正好赶在河间府那家秀才上门之前,先见了沈世兴。 状元郎要娶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顾淮在翰林院的时候,中午就有人问他了,可是要去沈家提亲,顾淮大大方方说是,并且找上峰告了婚假。 翰林院和内阁联系密切,这下子,翰林院和内阁的人都知道顾淮要娶沈家二姑娘,不出半日,六部里都有不少人知道了。 沈老夫人和永恩伯府的人完完全全猝不及防。 永恩伯府的人只是被感觉打了脸,脸上很挂不住,沈老夫人却是整个人都懵了——顾状元郎怎么会看得上沈家姑娘?又怎么会看得上沈清月?他是眼睛瞎了吗! 顾六首竟来沈家提亲了,岂不是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老夫人心里登时想到了她被千夫所指的画面……没有人不怕骂的,至少她是怕的。 她慌慌张张地着人把沈世兴叫过来,又令人赶紧去把其他几个儿子也都叫回来。 沈世兴点卯了就回来接待福临,他得知顾淮提亲,喜得双脚恨不能飘行,便是老夫人叫他,他也不怕了,挺着腰板就去了。 沈世兴一进永宁堂,行过礼,二话不说,就道:“母亲,顾状元派人来提亲了。儿子现在替月姐儿找到一门好亲事了,河间府那边的,儿子还是那个态度,儿子绝不会把月姐儿嫁那么远。便是父亲牌位前,儿子也还是这句话。父亲临走前交代过的,要儿子好好待月姐儿,儿子以前糊涂……现在年纪大了,身边难得有月姐儿这个可心的女儿,也只剩她这个贴心的女儿了。河间府的那门亲事太差,儿子没法同意。纳吉礼我依旧不会出面的!” 老夫人攥紧了帕子,面色青紫,她脑海里全部都是沈清月在这个厅里和他们对质的时候的画面,她的沉着冷静和冷漠无情,还有她老辣的手段,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做得出来的事吗?! 沈清月恨她,也恨沈家,她嫁给顾淮,后患无穷! 她不允许她在掌控不了的事情再次发生! 老夫人声音尖利可怖:“推了!给我赶紧推了!就说已经给月姐儿定了亲,不能再受状元郎的好意。他若是喜欢沈家的姑娘,还有妍姐儿,还有慧姐儿,就不能是月姐儿!” 沈世兴震惊地看着老夫人。 他母亲疯了一样。 第131章 沈世兴万分不赞同老夫人的举措,顾淮来提亲了,他铁了心要答应。 老夫人与沈世兴二人僵持着,厅里静可闻针落。 沈世兴先眨了眼,挪开视线,他面色沉郁地道:“母亲,您之前不是说叫儿子自己给月姐儿寻亲事吗?现在寻了一门好亲事,凭什么又不许儿子应答?” 老夫人下巴僵硬地抬起,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沈世兴给沈清月找个平平无奇的人家也就罢了,怎么能是顾淮这样的人中龙凤! 她冷着脸道:“我给了你几个 分卷阅读259 月的时间,你都没找好,眼下人家都要来纳吉了,半路杀出个顾淮你就同意了,把沈家的声誉置于何地?” 沈世兴脸色发黑,抖着唇顶嘴道:“母亲,河间府的婚事,您是私给了月姐儿生辰八字出去,儿子至始至终没有同意过,做不得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姐儿母亲不在了,她的婚事,该由儿子做主。” 老夫人不愿与沈世兴多说,她态度强硬道:“今日那边人来纳吉,随你出不出面,总之我会应下!顾淮那边,我一会子着郑妈妈亲自去说。” 沈世兴抬起头,双眼怒红地看着老夫人,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儿子年轻的时候一直被二哥压着,二哥是天上的云,儿子是地上的泥,在真定鬼迷心窍之下冒用了二哥的身份……又喝了酒,犯下弥天大错……儿子知道自己懦弱无用,父亲的死,儿子也很自责,但父亲若是在世,也绝对不愿意看到月姐儿吃这种苦头。月姐儿毕竟是您的亲孙女,求求您放过她罢!就当是……当是在看父亲的颜面上!” 老夫人看着声泪俱下的沈世兴,一双发黄的眼珠子也沁出泪,她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声嘶力竭道:“你父亲就是你们父女两个害死的!你还有脸提你父亲?!” 沈世兴默然,他和沈清月的事,的确是老太爷死前的心结。 老夫人痛心疾首,看着早跟她离了心的三儿子,也没有与他细说此事的利害关系,他不会懂沈清月对沈家和对她的恨意,她仰靠在大迎枕上低泣了一会儿,才弱声道:“今日你已经点卯了,就不必去上衙门了,就在我这里的待着。” 沈世兴愕然看着老夫人,难以置信道:“您、您要囚禁儿子?” 老夫人冷眼看着沈世兴道:“明日你也不用去了,我一会儿就让你大哥去找你上峰请假。待月姐儿婚事定下了,你爱出面不出面罢!你不怕她被夫家人看不起,你尽管不露面!” 沈世兴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当年母亲能从父亲手下护着他,他就知道母亲很有手段,但是他没有想到,母亲的手段会有一天用到他的身上。 老夫人不等沈世兴反应,就着人去锁了院子,只让心腹郑妈妈留在院子外与人周旋,庭院里站着近十个丫鬟婆子,鸟都不敢飞进来。 永宁堂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开了。 沈清月的丫鬟还没打听消息回来,方氏便派人过来了一趟,丫鬟说老夫人已经着人去让大老爷给沈世兴告假去了,老夫人又锁着门不让沈世兴出来,其意不言而喻。 其实方氏的心也凉透了,至少在她看来,沈清月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绝不至于让老夫人下这样的狠心! 她头一次忘了身份,在同心堂里没忍住在沈清舟跟前不管不顾地道:“这太令人齿冷!” 沈清月对老夫人没有任何期望,倒不觉得齿寒,她心里清楚,她跟顾淮的婚事必要沈世兴出面不可,河间府那家都快来纳吉了,沈世兴再不出来,等纳了吉,再退婚便要大费周折了。 罗妈妈虽说在内宅里待了多年,但她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今日可谓是开了眼! 关心则乱,罗妈妈有些焦急地建议道:“姑娘别怕,我现在就出去找两位大人!” 沈清月摇了摇头,道:“您现在哪里还出得去?” 她很快理出了个头绪,沈世兴若强行出来,闹得太难看了,沈家只怕要沦为全城笑柄,老夫人只要对外说,婉拒顾淮婚事是因为沈家已经和别家人先定了亲,便占了大理,他们父女两个大闹一场,反而要担上嫌贫爱富和不孝的名声,此事只能迂回为之。 首先二门上要拦住河间府的人进来,其次不能让沈世昌顺利去给沈世兴告假,还要请到沈世兴的同僚过来,说有事找沈世兴,老夫人再不放人,往大了说就是关押朝廷命官……老夫人到时候就不得不放人,只要沈世兴能出来,事情就好办了。 沈清月仔仔细细推敲了好几个细节,确定无误,便与罗妈妈说了她的打算,两人一道动身准备往方氏院子里去。 等她门到的时候,方氏不在院子里,沈清舟跑出来欢喜地告诉她:“二姐姐,我父亲要回来了,我母亲去了二门上了。” 沈清月诧异道:“你父亲要回了?” 翰林院这还没到下衙门的时候! 沈清舟点点头,拉着沈清月的手道:“是二哥哥翻墙出去请的父亲回来的,我估摸着是快到家了,二姐别怕,有我父母亲在呢!” 沈清月心里又酸又暖,她点了点头,道:“我去二门上看看,你进屋去,别跟来。” 沈清舟软声道:“母亲也是这么嘱咐我的……” 沈清月扯了个笑容出来,舟姐儿还不足十五岁,看着年纪真小呀,她拍了拍舟姐儿的肩膀,温声道:“快回去,我走了。” 说罢,沈清月就和罗妈妈两个人出了同心堂,赶往二门。 二门上太热闹了,郑妈妈领着人守着门,丫鬟婆子堵了一圈,方氏和郑妈妈两个人正僵持着。 方氏叫前院人沈世文相熟的管 分卷阅读260 事看着大门和角门,不许他们放河间府的人进来,郑妈妈守着二门不许方氏的人出去给沈世文报信,两个人打着机锋,没敢撕破脸,谁也不肯让步。 沈家的大门口,就更热闹了,河间府男方家里的使者顶着烈日站在门口抱怨,说合了两人八字,再好不过,好好的喜事,怎么不让人进去报信! 沈世昌已经替沈世兴在他的顶头上峰正七品太常寺典簿面前告了假,快马加鞭地回来要给老夫人送信,沈世文和崴了脚的沈正章紧随其后,一旁还跟着太常寺里的正三品正官太常卿! 沈世昌看着太常寺卿,额上冷汗直冒,他焉能不知沈世文此举为何?他动用了人情关系才找典簿给沈世兴告假,沈世文竟然找了太常寺卿过来,这是打典簿的脸,也是打他的脸!他这下子还要得罪典簿和请托的朋友了! 沈家两个老爷都回来了,沈家大门不得不开,一大堆人乌压压地从正门进去,河间府的使者也一道跟着进去。 太常寺卿是要来找沈世兴的,沈世文直接领人往二门上去,河间府的使者要去见老夫人,也往二门上去,紧闭的二门,里里外外,聚满了人。 郑妈妈还在门后边苦着脸同方氏道:“二夫人,我知道你最是通情达理,老夫人下了死命令,您回去!” 方氏还不见丈夫儿子回来,她怕大门上的人拦不住河间府的那家人,又正好撞上沈世昌回来,跟着一道进门可就糟了! 她心里焦躁得不得了,拧眉道:“二老爷一会子就要回来了,我只是等一等他,您何苦赶我!” 郑妈妈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她没有办法,只能期盼着前院沈世昌手里的管事顶事些,快点儿把河间府的人放进来,否则这边她一脱身,方氏一准破了门。 沈清月刚到二门上,就看到两方人对峙的场面,就在此时,她身后急急忙忙跑出来两个修德院里的丫鬟,俩丫鬟都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道:“要生了!姨娘都要生了!快请稳婆!” 郑妈妈脑子轰然一响,几乎要仰倒,怎么在这时候生了! 沈清月转身看去,鼻子发酸……姨娘怎么会这个时候都一起要生了,她俩怕是知道了二门上的事,替她想主意! 二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沈世文在外面略带些怒气地问:“二门怎么关了!把门打开!” 方氏听到丈夫的声音,很是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眶问郑妈妈:“您还不开门吗?!” 郑妈妈无可奈何只能把门开了,有眼色的丫鬟,立刻去了永宁堂报信。 女眷们纷纷后退避开。 二门一开,沈世文和沈世昌两个人脸色各异地请了太常寺卿进门。 沈清月远远地望着门口进来的沈世文,眼睛红彤彤的,待他们进来之后,沈正章一瘸一拐地扶着门框进来,在人群里搜寻她,朝着她咧嘴一笑……沈清月登时无语哽噎,眼前方氏松快又疲倦的笑脸,耳边姨娘丫鬟的窃笑声……不过片刻她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也有家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赶一天的车,累死了,回家写了1000就写不下去了,这章是补昨天的更新,今天还有两更,两更可能放一起发。 另外修改了一些老夫人这边的细节,老夫人在沈清月的事情是受过心理重创的,我修改之后,在她的心理活动之后加入了她对沈清月想要下手的想法,情节就更流畅合理了。【】里的内容,就是新增加的内容。 其实一口气看完会更流畅,就不会觉得老夫人是突然发疯的,她在沈清月设计媒婆事情的那次,就很恨,也可以说是忌惮沈清月,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有这样的手段,本身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柳氏和吴氏,一个宗妇一个女主的嫡母,都斗不过沈清月,老夫人作为女主的敌对方,当时掌家的方氏没有全听她的,她的儿子也都不太听她的了,她也是有些害怕的,否则不会说出那一段女主没前途的报复性的话,那段话既是老夫人的恨意表达,也是她恐惧的表达,如果不是无能为力,她不会说出那段话,有能力的话,直接把女主送寺庙里就行了,但是她没能力,家里人对女主的维护,以及女主在外的名声,不允许她这么做。 不过大家上帝视角,所以没啥感觉。沈清慧就是被吓乖的一个,但是她心粗,潜意识里发现不和沈清月对着来就没危险,某些场合无意识就开始信任和依靠女主了。 还有些逻辑关系,我没有具体解释,其实根据文章进度,人物关系和逻辑关系自然而然地存在,也不需要解释,以免累赘。 改文:105 【老夫人却目光冰冷地瞧着沈清月,她看得出来,沈清月恨沈家人,也恨她,她心里早早就积了怨。这丫头现在长成个祸害了。】 她扫视着三个儿子,她的大儿子最要颜面的人,二儿子清高仁爱,三儿子耳根子软,他们对沈清月的态度不言而喻。她死死地掐着掌心,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道:“罢了。以后你也该得意了,这家里再没有能为难你的人。这次你虽错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但是月姐儿你记着 分卷阅读261 ,歪心思永远不可能用来走正道,一个人能走多远,跟她的眼光和气量是相应的。你只用这般手段去算计人,你的前途也就这样了。将来你的夫家,你的丈夫婆婆,你的妯娌姑子,都不可能容得下你这样你的人!” 106 沈世昌还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听不进去,泛黄的眼珠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内室供奉着一尊菩萨的方向……【沈清月出生之后就害死了她丈夫,现在又要害儿子们跟她离心,这个祸害绝不能留!】 113 老夫人一脸嫌恶地摇了摇头,人家顾状元,第一次顶乌纱帽就是正六品,前途无量,娶个公主也是娶得,沈世兴是个什么官儿,捉这样的婿,简直白日做梦!【沈清月该配什么样的亲事……她心里算计着呢!】 129 沈清月便道:“多谢外祖父厚爱,只是孙女心中已有心仪之人,我与他虽然发乎情止乎礼,他若有心,自会上门求娶我,有他求娶,亦有我自己在家中周旋,河间府的婚事,肯定不成。若有什么险阻,我再求外祖父不迟。” 【舒家到底和沈家没有什么干系,内宅之事请他们插手,未免大费周章,惹人注目,不如她自己动手来得顺利,而且没出嫁之前,她不想让沈家知道她已经和舒家认亲了。】 第132章 沈世文回来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郑妈妈先一步跑去永宁堂报信。 沈世文和沈世昌二人带着太常寺卿往花园旁边的书房里去,沈正章崴了脚,准备回院子去休息,河间府那家人的使者还在前院厅里,没人接待。 方氏再不必拦在二门上了,她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笑握着沈清月的手,道:“月姐儿回去,我一会子去永宁堂看看,等万事妥帖了,我再去跟你说。” 沈清月抹掉眼泪,道:“好。”她走到沈正章身边问:“二哥脚怎么了?” 沈正章摇摇头道:“无妨,我这就回去休息。” 沈清月又转身去找姨娘的两个丫鬟,她领着人在甬道上走了一截路,才低声问:“姨娘可是真要生了?” 丫鬟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沈清月就知道不是的,她连忙吩咐春叶去前院找稳婆过来,做做样子。 就这样,大家各司其职,表面上平息了今日的闹剧。 沈清月回了雁归轩里耐心地等……今日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这样棘手的事,她竟都没怎么动手,家里人便都替她办妥了。 罗妈妈与沈清月一道回了上房,也笑着流泪道:“都是平日里姑娘心善,善有善报,你对二爷的好,对舟姐儿的好,对两个姨娘的好……他们都看在眼里,这时候才要回报你呢!” 沈清月红着眼眶,垂首笑了笑,她对他们好的时候,没奢求过回报。 罗妈妈紧紧地拉着沈清月的手,笑中含泪道:“今日之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沈清月擦去眼泪,她何尝不是呢! 罗妈妈欢喜过后,又有些忐忑地道:“也不知道今日事几时能了!” 沈清月轻轻吐出一口气,家里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很快就能了了。 永宁堂。 郑妈妈去了院子里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说正三品的太常寺卿来亲自来请沈世兴,脸色黑如锅底,沈家的事,怎么把朝廷正三品官员也给牵扯进来了! 她一听说人是沈世文请来的,头皮和心都是凉的,她生了三个孩子,两个都反她! 郑妈妈满面愁容,劝道:“太常寺卿都来了,老夫人,就放了三老爷出去罢!” 老夫人面色发灰,沈世文都逼到这个份上了,能不放吗!只是她死了都想不到,沈世文胆敢逼她到这个地步! 她颓丧地抬了抬手,声音喑哑地道:“让他去……男方家里的使者是不是来了?” 郑妈妈点头道:“来了,在前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他们,正要来请示您。” 老夫人木木地看着墙上的《寒潭图》,道:“还能怎么回……老三还能答应吗?回了,就说是我的意思。” 郑妈妈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隔壁的小佛堂,请了沈世兴出来,并且跟他说太常寺卿跟着沈世文一起来了。 沈世兴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快步地跑出去,赶往书房。 平日里沈世兴和沈世文见面极少,两人即便是在永宁堂里见面,都没有对视过。 沈世兴一直有意地避开沈世文,这一回,他却巴巴地想要赶过去见沈世文。 沈世兴是快跑过去的,他到的时候,衣衫和头发都乱了,沈世昌不大高兴地斥他道:“老三,怎么衣冠不整就来了?” 太常寺卿坐在上座,笑着道:“许是太急着见我。” 沈世兴连忙过去给太常寺卿行礼。 太常寺卿像模像样地问他今日怎么早早地回了衙门里,明日又要告假,可是病了。 沈世兴回道:“ 分卷阅读262 劳大人忧心,下官只是有些不适。” 太常寺卿又问他:“看过大夫没有?礼部近来繁忙,随意不要告假得好。” 沈世兴点着头道:“看过大夫了,没有大碍,下官明日一定去衙门里。” 太常寺卿也没有喝茶,便站起身道看着沈世文道:“既然沈赞礼郎没有大碍,本官便不多留了。” 沈世昌和沈世文纷纷起身送太常寺卿。 兄弟三人,一道送了他出二门。 沈世兴得了自由,正想打听河间府的人是不是来过了,郑妈妈正好从前厅回来,告诉他说,老夫人已经着人回绝了那家人,男方提亲的事,结束了。 沈家三兄弟都听到了郑妈妈的话,三人神色各异,沈世昌没说话,转身就往永宁堂去了,沈世兴惦记着顾淮的事,亲自去了前院,准备立刻去沈家,他抬脚后,又想起沈世文帮了忙,便旋身同沈世文作了个揖,郑重道:“今日多谢二哥。” 沈世文脸色寡淡,道:“都是为了月姐儿,就别客气了。” 沈世兴抵着头,也没敢看沈世文,转身就出门去了。 沈世文快步回了同心堂,方氏也刚从同心堂回去不久。 夫妻二人见了面,关上门说话,方氏急急地问沈世文事情来龙去脉,还惊奇道:“老爷怎么把太常寺卿也请来了!妾身记得,我们与太常寺卿家中并无往来。” 当初沈世兴走后门进太常寺,是沈世昌托朋友走的太常寺典簿厅典簿的关系,可还远远够不上太常寺卿的面前呢。 沈世文也没脱官服,坐下就道:“是顾淮替我去请的,估摸着是走了顾家的关系。” 方氏愣了一下……顾淮不简单啊! 她坐在和沈世文隔着小炕桌的另一边,道:“从前倒是没听他说和顾家的关系。” 沈世文道:“他今科中试之前,只是个秀才身份,顾家家大业大,哪里注意得到他?自然来往不密切,他中了状元就不一样了,顾家当然要好好照顾他。顾家生意做得大,每年和宫里都还有生意往来,我还听说顾家和天子近宦也有些关系,走得通太常寺卿的关系,也不奇怪。” 方氏无意识地点了几下头,扯着帕子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他有心了。不过他倒是奇怪,从前在我们面前心思丝毫不显,怎么突然就要娶月姐儿了?”她扭头看着沈世文,又道:“老二都没提过一句。”这话说完,她猛然想起沈清月提过的灯节夜里的事,心里有些明白过来。 沈世文亦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他是个不错的人,月姐儿嫁给他,也算是一桩良缘。两家隔得又近,也不怕月姐儿受委屈没处说去了——今日的事,你去跟月姐儿说了没有?” 方氏起身道:“还没说,这就亲自去说。” 沈世文也站起身,道:“衙门里我没告假就回来了,老三已经去顾家了,我就先回衙门去,晚上回来再同你细说。” 方氏跟上,一面走一面道:“老三的两个姨娘今儿也帮了些忙……要不是你回来的及时,真要靠她们俩出力了,妾身一会子还去看看她们。” 沈世文“嗯”了一声,夫妻二人出了院子就分别开了。 方氏先去看了两个姨娘,知道她们没有大碍,方转头去看沈清月。 沈清月哭过了一会子,眼睛还是红红的,她得知是顾淮替她请了人来,心里很是感动,以后与他同在屋檐下,她很心安。 随后沈清月便担忧道:“二伯母,今日之事,恐怕要连累你们了。以后老夫人……” 方氏安抚她,道:“放心,不会有事的。家里统共没有几个妇人了,四房又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她能把我怎么样?” 这事彻底了了,方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只与沈清月道:“你与顾淮的婚事,我觉着是不错……我想他从灯节夜里帮你的时候,是不是就对你有意了?只是你自己不察觉,如此想来,他想娶你倒不算意料之外,只是你这个丫头迟钝,不知道他心意罢了!” 沈清月笑而不语。 方氏笑嗔沈清月,道:“你一贯多机灵的丫头,怎么这事反而看不清了?他待你好,你难道从未察觉吗?早知道他对你有意,我叫你二哥去探一探口风,婚事早成了,还拖到现在,闹这么一出!” 沈清月垂首道:“我以前没瞧出来,我觉着他只是以礼相待。他来提亲我才知道的,我一个姑娘家,难道还去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 方氏笑了笑,摇着头无奈道:“憨丫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待你的不同,你自己都从嘴里说给我听了,竟然还没有察觉。” 沈清月没多解释,方氏不知道,顾淮娶她,是因为跟她有约定而已。 两人正说着话,二太太过来了,她见屋子里没有旁人,只有个罗妈妈,便同方氏道:“母亲,二爷说有赵家郎君的消息,请您过去。” 沈清月眉头一抬,便猜到是赵建安的事要闹开了,她想跟着一起去。 方氏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都提到嗓子眼,就 分卷阅读263 领着沈清月和二太太一起回同心堂了。 方氏一回院子见了沈正章,就知道赵建安养外室的事。 沈正章又气又喜,捶了一下子桌子,切齿道:“那外室叫焦六娘!” 沈清月等人脸色一变,焦六娘不是两年前京中最受人追捧的歌妓吗?据说是扬州调教过的瘦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得娇俏精致,当时京中多少纨绔为了她大打出手,最出名的便是有人为她竞价了整整一晚上,输了的那个,气中风了。 当时京中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焦六娘渐渐消失了。京中美人层出不穷,两年没消息的人,谁还记得她?要不是这次闹去官府里,大家早忘记焦六娘这号人了。 沈正章当着女眷的面不好骂人,只斥责道:“无耻!” 方氏和二太太的面色也不太好看,和妓子厮混,此人德行太亏! 沈清月却更在意赵建安到底是怎么,让焦六娘心甘情愿地没名没分地跟了他两年,她很好奇,但这么猜是肯定猜不出来的,她便提醒方氏道:“是焦六娘反而是好事,焦六娘名气不小,若非是她,恐怕这事很好压下来。二伯母抓紧机会才是。” 方氏也想到了,她换了件衣裳,就迫不及待要出门去找沈世文,一定把沈清舟的婚事给料理完。 当日晚上,沈家成了一桩婚,退了一桩婚。 沈世兴答应了顾淮的提亲,他怕夜长梦多,当天就把蔡氏之名和沈清月的本名、排行、八字,全部告诉了顾淮,让顾淮明儿就拿去占卜。 顾淮有些无奈,沈世兴太着急了,问名男方要送大雁,沈世兴倒是替他省了个步骤。 顾淮也巴不得快些娶沈清月过门,他当天夜里就让人赶紧准备一对大雁,又吩咐人一清早就拿两人的八字出去合。 沈世文则打听清楚了赵建安的事,确认无误后,和方氏一起连夜上赵家的门,退了婚事,并且要回了信物。 赵建安的事因为焦六娘的缘故,闹得有些风雨,赵家理亏,婚事退得很顺利。 这一夜,沈家二房和三房可谓如鱼得水。 至于沈世昌和老夫人,虽然心有怨怼,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沈世文在家里还是很有分量的,连他也站在沈世兴这边,沈世兴又是沈清月的父亲,替女儿婚事做主,天经地义,这事也只能这样了。 沈世昌只是有些烦闷怎么跟朋友交代,老夫人却是很难释怀,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势单力薄……可一年半以前,还不是这样的。 永恩伯府亦不太平。 永恩伯巴巴地等了一天,顾淮都没来回信,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永恩伯夫人比永恩伯还焦虑,谢君娴已经绣了一天一夜的顾绣没合眼,她怕女儿再这么绣下去,眼睛要瞎了。 次日,顾淮府里的管事去合了两人八字。 福临很快就将好结果报给了顾淮和沈世兴,并且补了两只大雁送去。 沈世兴喜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在福临的各种吹捧之下,定下了下聘的时间,就在五天后。 沈世兴送走了客人,才发现五天后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才五天时间,可别是聘礼上要亏待月姐儿啊! 他又一想,顾淮才入翰林院,贫穷一些也正常,只要顾淮待沈清月好,聘礼少点没有什么,他多补些嫁妆给女儿就是了。 沈清月听说五天后顾家就来下聘,也诧异了……这也太快了。 罗妈妈才不嫌快,她只催着沈清月赶紧准备好清点东西的事。 沈清月正与罗妈妈商议着怎么分派丫鬟,夏藤匆匆忙忙进来禀道:“五姑娘出门了,姑娘您前几日忙,奴婢没跟您说,您出门的那天,五姑娘也出门了一趟,还是那个爱喝酒的车夫……” 沈清月不用想也知道,沈清妍故意挑的那天出门! 第133章 (一更) 这些日,沈清月因为沈清舟和自己的婚事忙得无暇顾及沈清妍,叫沈清妍钻了空子,躲着她出了门去。 沈清月马上要出嫁了,她也分不出身去操心沈清妍的事,只好去找沈世兴商议以后三房怎么操持,让沈世兴下功夫盯着沈清妍。 沈清月的婚事来的突然,三房本来就没有主母,这事现是交由方氏操办,沈世兴全力辅助,现在又多了沈清妍的事,沈世兴有些焦头烂额,不免脾气不好,直接下了死命令,以后不准沈清妍再出门。 沈清月道:“父亲稍安勿躁,我只是担心妍姐儿做事出格,并不是就说她做错了事,您不要一味地责怪,监督纠正为主。” 沈世兴冷静下来,渐渐把沈清月的话听进去了,再抬头看女儿的时候,颇有些女儿长大的自豪……他的女儿不再是个小女孩儿了,马上要出嫁了。 他不免多愁善感起来,想起沈清月刚出生一点点小的时候,巴掌大的脑袋,像一颗红瓜似的,还有去年她给他做羹汤吃食,提醒他添件衣裳,给他常戴的玉佩打络子……此些种种,都重现脑海,于是眼眶也红了。 分卷阅读264 /> 沈清月看着沈世兴眼皮上多出来的皱纹,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罐子,难以言喻,不是心疼,也不是厌恶,她绷着脸,表情淡然道:“以后女儿走了,妍姐儿婚事,还有康哥儿读书娶妻,总要有人操心。父亲打算怎么办?” 沈世兴收敛了情绪,道:“你两个姨娘敦厚细心。我料想康哥儿娶妇也就几年的时间,还不至于拖到分家的时候,以后再烦请你二伯母替我分忧,等舟姐儿出嫁或者你二哥哥再有孩子,我贺礼厚一些,以示谢意。房里其他庶务,都交由你两个姨娘一起打理便是。” 沈清月觉着这样也很好,她点了点头道:“父亲既都想好了,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了,只是一点,妍姐儿需得父亲多多上心。她也是您的女儿,您不要因为她的母亲就疏忽了她。” 沈世兴喟叹一声,道:“我并没有疏忽她,平日里给你的份例她也有,或多厚爱你一些,只因你是待嫁的年纪,近来你的婚事太棘手,我才多下了些心思,等你出嫁了,我自然会对他们两个上心的。” 沈清月便道:“姨娘的孩子也要出生了,您以后要好好待他们。” 沈世兴低着头,点了一下头,欲言又止,几个孩子里,他对沈清月的感情最复杂,也最特别。 他抬了抬手,道:“罢了,也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你快回去歇息,这些日有你忙的时候。” 沈清月起身辞别,回去整理库房,还有外间的店铺田产,将所有的东西都上册。 雁归轩上上下下忙碌了整整三天,还找沈世兴和方氏借了人手,才堪堪清点完所有细软。 沈清月头一次看了总账本,仔仔细细算了一遍,她现在总家当都有六万多两银子,外间几间店铺每日还在入账,一月下来,能有近千两入账。 六万多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沈清月自己都吓了一跳,这都快比得上前世她替张家打理七年的成果了! 几天后,顾淮备好了聘礼,方氏也和大太太二太太一起以最快地速度料理好了喜宴上厨子、碗筷茶盘样式种类、戏台班子、宾客名单等诸多事宜。 下聘的日子终于到了。 顾淮没有父母,他的聘礼是顾家人一手操办的,替他到沈家下聘的是他的大表哥,顾家大郎。 顾大今年二十九岁,浓眉黑发,一字胡,他现在是顾家半个当家人,在京中商会任会长,在京城也是个有名的人物。 本来沈家只有沈世兴一人出面接待顾家的使者,沈世文在翰林院走不开,沈世昌走得开不想出面。 谁料顾家下聘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顾家的聘礼从福顺胡同口一路进到沈家,将整个胡同都堵得水泄不通,惊动了邻里,也震动了沈家人。 沈世昌一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顾大来了!他连忙又从内书房里赶去前院正厅待客。 顾淮早把沈家情况交代给了顾大,顾大一见沈家两位老爷先后赶来,后来的沈世昌又是那副嘴脸,心里更是门儿清,他倒没有故意落沈世昌的面子,只是相谈的时候,多有抬举沈世兴,很是在沈世昌面前给了沈世兴一些面子,连带的沈世昌当着顾大的面,也不敢对三房的人有丝毫轻慢的眼神,沈家两兄弟之间前从前的那些隔阂芥蒂,一时间像泡沫破掉之后那般,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沈家两个老爷待送走了顾大,才敢一道再次细看聘礼单子,有顾家出手,聘礼自是不用说了,老檀木打的紫檀嵌玉屏风和檀木千螺钿花纹的罗汉床,每一样都透着精致贵重,饶是沈世昌不是财迷,也看得有些眼红了——他女儿出嫁,还有娶妇的时候,都没用上这么好的物件。 沈世兴极为满意,呵呵笑了半天,拿着册子就起身道:“不行,我给月姐儿嫁妆少了,我还得去账上支取一些。” 老爷们每月都有例银,沈世兴自己不会管理钱财,有半数都存在公中,这会子想全部都取来,添一部分给沈清月做嫁资。 沈世昌也没话可说,只在厅门口吩咐人小心翼翼地将聘礼抬进内院,随后他就步子沉重地去了永宁堂。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女,怎么好像突然变成了金羽毛的凤凰,明明前十几年,还十分平平无奇来着。 老夫人早知道了消息,再听沈世昌说一遍顾家下聘盛况,嘴角更沉,脸上皱纹加深,几乎要扯烂了脸。 沈世昌察觉气氛不对,就改了口,劝道:“顾家势大,毕竟是一门亲,月姐儿也总有依仗娘家的时候,母亲,您也想开些。” 老夫人靠在罗汉床上,握紧了手里的绣捶,心里像一根刺冒出尖儿,刺得发痛,她声音冰冷又疲倦,道:“……这只是你想的。你还没有看透她。沈家的苦日子还在后面,我说的话很快就会应验的。” 沈世昌头皮发凉,他也知道会应验,但是他怕,他怕只在他一个人头上应验。 他想想王媒婆来的那日,便觉得骨头在冰水里浸过一样……老夫人可要多活些时日,沈家不能分家! 沈世昌回院子的路上,心里生出些怨怼。事情还能控制的时候, 分卷阅读265 他就愿意听老夫人的,事情失控了,他便觉得老夫人做错了。 顾六首和沈家定亲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百姓们津津乐道,说当初王媒婆一处误传,竟是料对了,合该这两人有缘分。 消息传开之前,在舒家还发生了一出笑料。 话说自舒家人上次见过沈清月回来后,舒良衡憋了一肚子话要对家人说,他犹豫了两日,自以为深思熟虑后,便跑到他父母亲跟前,郑重地跪下道:“爹娘,儿子想娶表妹!” 舒良衡思及沈清月身世坎坷,一时忍不住落泪道:“表妹崖上之花一样的姑娘,可怜见儿的,十五六岁还没许下人家,又被沈家那样欺负,请父母亲替儿子求娶表妹!儿子以后好好照顾表妹,定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儿子还会用十分心思在学业上,再不会像现在一样若个孩童般玩心重。” 舒行益夫妻两个早知道沈清月要和顾淮成亲,舒行益哭笑不得地睨了一贯调皮的小儿子一眼,装作不耐烦道:“可把你的善心放回肚子里去,月姐儿哪里轮得到你来怜惜?人顾状元就要上门提亲去了!还有其他好多人家都看上了月姐儿,那些郎君都比你读书好,还有功名在身。你早不知道好好读书?现在才醒过神来?晚了!” 此话当然有夸张之处,不过也是舒行益为父的一片告诫之心。 舒夫人罗氏温和地道:“你知道用心读书就好了,现在好好读书也不迟。” 舒良衡先是抬头愣然,随后耷拉着脑袋郁然,最后吐出一口气释然,辞了父母回自己的院子去。 他一片好心没成,还受到了打击,很有些挫败感,同时又有些高兴表妹有桩好婚事,自此之后,还真发奋了起来。 七月下旬,斗大的太阳东升西落在天上挂累了,萎靡似的,变成了圆盘大小,天气逐渐转凉。 顾家下聘过后,顾淮便去着人请了期,将婚期定在了中秋节后,沈世兴半高兴半郁闷地应了。 婚期定下,顾、沈两家,广发请帖。 虽然两家都没请舒家人,但舒家也早知道了顾淮和沈清月成婚的消息。 几家人都期待着二人成婚。 连顾淮也很是期待,近些日,他起得早,睡得晚,同僚和顾家兄弟们都说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自己倒是没觉得出来,只是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八月中秋,这是沈清月在沈家过的最后一个中秋。 沈家内里已经分崩离析,在花厅过的中秋,氛围和秋景一样萧瑟,连空地上放的烟花也应景儿似的,放了一半就熄了,老夫人心知这不是好兆头,心情愈发不好。 真正热闹的,只有从花厅里回去之后的二房和三房。 沈清月凑去了同心堂,和二房的女眷一起吃酒,和她们话家常。 二房是真热闹,中秋夜里,大太太和四房的人还有沈清妍姐弟两个,都来了。 第134章 (二更) 沈清月要嫁给状元郎,前途无可限量。 大房毕竟跟三房有了罅隙,大太太不敢明目张胆地亲近沈清月,但也不想和沈清月结仇。 四房更是不必说,自打顾淮上门提亲之后,就多有巴结,只不过沈清月没有功夫应付,每每敷衍回去。 中秋佳节,沈清月在沈家待的最后几天,她们几个还不巴巴地凑上来。 方氏倒也大方,叫人多温了些酒,摆了几个杯子上来。 四夫人赵氏喝两盏酒就有些口没遮拦了,一时拉着沈清月的手夸说早知道她是个有前途的,一时又扯起家里的事来。 方氏连忙截住赵氏的话,问她:“老五媳妇怎么没来?今儿夜里花厅上好像也没见到老五?” 赵氏立刻横眉竖目,也不管还有四个没出阁的姑娘在场,指责起儿媳妇。 方氏扶额,和赵氏说话,什么都不该问。 赵氏将鸡毛蒜皮的事说了个够,末了还道:“她还闹着要和离呢,看我不叫老五休了她!” 沈清月抬了一下眸,和方氏对视了一眼,沈正越和五太太平日就多有口角,灯节夜里他们夫妻两个也闹得不欢而散,但是吵到要和离,还是头一次。 赵氏替儿子意难平,说话有些难听,方氏不想让小娘子们听这些事,就打发了人都走,赵氏醉醺醺的,也被丫鬟扶走了。 人都走干净了,沈清月还没走,她和方氏两人在屋里说话。 沈清月马上是要嫁人的姑娘了,方氏在她面前避讳就没有那么多了,她便无奈道:“夫妻之道,根在相敬。争吵多了,多好的感情都要消磨。” 沈清月点着头道:“……可不是么,不过两人暂时肯定离不掉的。” 前一世直到沈清月出嫁之后,沈正越和五太太有几次的确闹得难堪,但都没分开,三年后两人无子嗣才和离。 方氏道:“就算是和离不了,这样吵闹下去,日子过不舒心,不是两方都难受么!” 沈清月道:“没有办法的事,五哥哥进不了,嫂嫂 分卷阅读266 又退不了。” 沈正越和妻子吵来吵去,重点只有一个,五太太当初看中了沈正越有眼力见,办起事又肯吃苦,便下嫁沈正越。 五太太嫁妆略丰厚,又是嫡女,这桩亲事是有些委屈的,偏她的其他姊妹都嫁得很好,压了她一头,她性子又要强。嫁进沈家之后,她处处勉励督促沈正越。 但读书这事儿不是一时之功,沈正越半年不见长进,去年乡试又没过,五太太便有些着急,想要靠着娘家关系,给丈夫谋个出路,沈正越不肯,夫妻两人隔阂愈深,灯节夜那天,他俩吵起架都不瞒着人了。 这样的婚姻关系,注定越走越远。 方氏是有些惋惜的,她道:“我还记得你五哥哥跟他媳妇认亲的那日,两人如胶似漆……这才多久就这样了,你婶婶要是知道劝一劝,夫妻两人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沈清月摇了摇头,赵氏最是喜欢撺掇挑拨的性子,她不给儿子媳妇添堵就是好事儿了,何况五太太三天两头就回娘家,根本不和她们这些人来往,便是方氏有心要劝,又从何处劝起。 就像前世的沈清月一样,她自己要躲着二房的人,烂泥扶不上墙,伯父伯母再心善,也帮不了她。 方氏也不说沈正越夫妻俩的事了,她问道:“你喜服试好了没有?合身吗?” 沈清月道:“十分合身。” 方氏笑一笑,拉着沈清月的手道:“倒想看你穿一穿的,懒得折腾你了,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就瞧见了。” 她想了想,又絮絮叨叨地嘱咐道:“虽然顾淮家里没有公婆妯娌,但我瞧着顾家对他不错,你将来少不得应付,商贾人家,精于算计,你不要怕吃亏,有舍有得。顾淮也是个性子冷的人,可能不太知道体贴,他若能敬重你就好了。要男人体贴,本身是奢求,你若想要,就自己去求,不要指着他猜你的心思。 你原是要强的人,有些话可能不好意思对他说,但丈夫是你的枕边人,后半生要托付的人,是你应该去信任的人,有些时候,你可以示弱,温言软语也许更有用,包括以后有了孩子,你跟孩子说话也该这样,孩子亲你,做母亲的喜悦是任何事情都替代不了的。人要办法让自己过得开心舒服……” 屋子外朗月高悬,屋内烛火映照着的方氏和沈清月的侧脸,方氏的声音比寻常更温柔,沈清月听得极为仔细认真。 方氏说着说着,眼眶有些红了,好像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一样。 沈清月握紧了方氏的手,道:“谢谢二伯母。” 方氏抚上沈清月的手,道:“傻气的很,谢什么?” 沈清月补了一句,道:“也谢谢伯父。” 方氏笑容欣慰,她实在知道沈清月的意思。 方氏嫁进沈家是在沈清月出生之后,沈清月的身世,她原是不知道的,后来种种迹象表明,她是知道部分的,这事旁人不会说,自然是沈世文告诉她的。 沈世文毕竟是个男人,在衙门里很忙,休沐时间少,又要应酬,内宅的事他管照不到,只能托付给方氏。 家里的侄子侄女里面,方氏最照顾的就是沈清月,一则是她自己心软良善,二则是因为丈夫的嘱咐。 这些沈清月心里都知道的。 夜深了,沈清月应该要回去了,但她还坐着不想起来。 方氏便与她道:“舟姐儿的婚事退了。” “我听说了,这是喜事。” 方氏蹙眉道:“但是事情来得有些太及时了,我总觉着有些奇怪。我与你伯父都猜想,是不是有人和赵家有什么过节,否则下手不会又快又狠。” 赵建安虽咬死了不认焦六娘是他外室,但焦六娘知道他身体上的一处特征,虽然后来赵家找了人证澄清说焦六娘是买通了人诬陷赵建安的,但赵建安还是惹了一身骚,风评败落得很快。 沈清月眉心一跳,顾淮的手段当然狠!但她有私心,此事涉及她的家人,赵郎君有婚约在身还养外室,实属活该。 她安抚方氏道:“赵家和永恩伯府是近交,以小窥大,永恩伯府敢做草菅人命的脏事,赵家恐怕也不是善茬,无意之中得罪了什么人也很正常。您不要太谨小慎微了。” 方氏有些心安了,她浅笑道:“也是,索性两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就不去操心了。” 沈清月这才起身回了雁归轩。 夜里的风有些冷,但她觉得吹在身上很清爽。 雁归轩里,灯还亮着,沈清月一进屋去,瞧见桌上还有半盏茶水,她问春叶:“谁来过了?” 春叶收了茶水,道:“老爷来过的,等了姑娘许久,修德院要落锁了,他就回去了。” 沈清月盯着炕桌上留下一圈浅淡的印子,薄薄的一层蜡附在桌面似的,随后便如烈日下湿润的绸缎,干了之后了无痕迹,仿佛客从未至。 八月二十一,亲迎的前一天,两家的仆人这日早就忙碌了起来,宅院内外,处处张灯结彩,鞭炮之声,不绝于耳。罗妈妈提前一天去顾家帮忙铺床,计算 分卷阅读267 好嫁妆怎么归整。 当天夜里沈清月早早就睡了,次日天不亮就起来沐浴上妆,天透亮的时候,才堪堪穿好衣裳,上完了妆,头饰却还没戴上去。 沈家之外,宾客迎门,顾家亦然,福顺胡同被这两家弄得一点站脚之地都没了。 顾淮也起了个大早,顾三替他来待客,在他新房里打趣他道:“两家离得这么近,你再多睡一会子也来得及,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吗?” 顾淮捏着拳头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时不时往漏更处看,吉时还没到。 顾三顺着顾淮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即挥挥手打发了下人出去,抄着手笑道:“你说永恩伯看到你去沈家迎亲会是什么表情?” 永恩伯府和顾家以前是亲家,当年顾淮母亲病逝后,顾家不知道永恩伯所为,两家还没撕破脸,后来顾淮死里逃生,顾家才知道永恩伯府的嘴脸,苦无没有证据,当时又势单力薄,为了不打草惊蛇,依旧没有挑破。 往后的多年里,两家生意上有了纠纷,顾家才顺势和永恩伯府淡了联系,仿佛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才有了罅隙。 现在不同了,顾家羽翼丰满,顾淮是朝廷命官,永恩伯府轻易动不了顾家和顾淮。 顾淮可以光明正大地以顾家连宗状元的身份和顾家往来,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永恩伯的眼皮子底下。 永恩伯府的人来不来,顾家和顾淮都不惧怕了。 顾三眼角眉梢都带着快意的笑,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道:“我忽然觉着你娶沈二姑娘挺好的,怪解气的!” 京城里有机会压过谢君娴的,也就沈清月了,顾三乐见其成,若再能看到永恩伯见到顾淮的神态,那就更刺激了。 顾淮脸色冷酷,他对和永恩伯见面之事,没有任何期待感。 第135章 沈清月要出嫁了。 她穿好了喜服,画好了妆,头上簪戴齐整,准备得差不多了。 方氏和二太太还有几个姊妹,都围在雁归轩里,看着铜镜里的沈清月,一顿夸。 沈清月瞧着白得吓人的脸,双颊上两个红团子,不禁汗颜……两世出嫁,她都觉得这妆容很丑,也不知道顾淮看到会不会她这副模样会不会吓到。 方氏心里酸酸的,她拉着沈清月的手又说了好一会子话。 沈清月想起了前世出嫁之时方氏也是这样,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了许多话,只是那时候方氏说的话,比现在重多了,可谓肺腑之言,可惜她当时满心眼里都是情爱,以为有情饮水饱,没将方氏的话听进去。 外边鞭炮声和锣声响起,沈清月的嫁妆已经抬去了顾家,吉时也到了。 全福人替沈清月盖上喜帕,催着道:“顾家离得近,迎亲队伍来得快,可耽误不得吉时,快让小娘子出阁罢!” 方氏含着欢欣的泪水让开一步,沈清舟还拉着沈清月的手,依依不舍。 沈清月眼前一片大红色,只有低头的时候瞧得见自己的红绣鞋,她扶着全福人的手,跟着往外走,因瞧不见,耳边声音愈发清晰起来……女眷们的说话声,还有浅浅的低泣声。 鞭炮声不绝于耳,沈清月扶着人一路走往前院正厅去。 顾淮要到沈家门口了,按照习俗,沈清月的哥哥们是要帮忙拦门的,沈大和沈正章等人全部都在,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状元郎来娶妻,真正能顶用的也就擅长做对子的沈正章,以及身板结实、手劲儿不小能充当个半个武夫的沈正越。 等顾淮的迎亲队伍来了,沈家几个爷们纷纷气得跳脚——还说让沈正章和沈正越派上用场,好你个顾淮,左边请了上一科的状元、今科的进士陈兴荣,并几个翰林院的翰林,右边请的是武库清吏司许员外郎。 这位许员外郎虽然只是个从五品,放在京中并不起眼,但他名气不小,因他力大无穷,能举百斤重石,曾被天子嘉许过。 顾淮的迎亲队伍,文武双全,他们往沈家大门口一站,沈正章他们几个便指着他们好一顿打趣,说他没有诚意! 陈兴荣笑道:“怎么叫没有诚意?你们只管出题考就是!” 顾淮也是一脸“随你们怎么办”的笑容,反正他不怕。 沈正章像模像样地出了两个题,叫陈兴荣和一帮翰林张口就答了,甚是没趣,许员外郎拿人手短,却未派上用场,便撸起袖子笑问正在看他的沈正越,道:“要不咱俩来试试?” 沈正越嗔怪地笑着,没有要和许员外郎试一试的意思。 顾淮领着人都逼到大门口去了,福临还悄悄塞了几个红包给沈清月的兄弟们,尤其是康哥儿和繁哥儿,一回得了俩。 沈家的大门不知道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开了,许员外郎像老鼠逃出生天,一下子窜进去,后面几个文官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笑哈哈地拉着顾淮一窝蜂扎进沈家迎亲去。 沈家几个兄弟在门口站着相互“指责”,最后锅由康哥儿来背,几个爷们儿纷纷问他:“康哥儿,你不是站在最后面吗? 分卷阅读268 怎么没挡住红包,也没挡住门啊!” 门口一阵哄笑,康哥儿捏着红包羞得脸红。 顾淮好容易进了沈家,跟着管事,踩着红毯走到了正厅里。 厅里,老夫人和沈世兴都坐在座上,沈家其他的长辈也都在。 顾淮先给老夫人敬茶,领了个红包。 老夫人心情复杂地喝着茶,明明是新茶,却一嘴巴的苦味,她看着身穿配药玉佩喜袍的顾淮,又见其长相俊美,加之状元身份,简直熠熠生辉,端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她想不明白,顾淮怎么会看上沈清月的,若是因两家来往久了,日久生情,明明舟姐儿比沈清月更好! 除非顾淮喜欢沈清月明艳的长相。 重色者,必智昏。 老夫人放茶杯的手,稳了许多。 顾淮再给沈世兴敬茶。 沈世兴自然一脸喜色,他笑着接了茶水,方氏就牵着沈清月出来了。 顾淮待沈清月站定了,很自觉地走到她身边,与她比肩站着。 沈清月一低头,就能瞧见他的鞋子……她第一次观察他的脚,光看他的脚,到不觉得大,但和她的一对比,就显出男人和女人脚掌的不同了。 两人几乎一道躬身拜别沈世兴。 沈世兴当时就没忍住,哽咽着道:“好了好了!你们……你们以后……” 他说了几遍也说不出口,忍了又忍,方同顾淮道:“你以后要待月姐儿好,她自幼孤苦,你不能委屈她。” 沈世昌忍不住白了沈世兴一眼,这叫什么话!应该说些对夫妻二人的嘱咐之语,怎么只和顾淮一个人说? 顾淮倒是没觉得不妥,拱手应了沈世兴道:“小婿一定谨遵您的吩咐。” 方氏想说,但这个场合,她和沈世文没有资格说的,她便生生忍住了。 顾淮亦朝方氏微微低头,投去一个敬重的眼神。 沈清月低着头,也红了眼睛。 别了家人,沈清月真的要走了,临走前,方氏还是没忍住,起身拉着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很快就放开了。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家的人了,即便只隔着一条胡同,那也是两家人,婚嫁之别,犹如生离,一样痛得像剥人心上的肉。 沈清月眼皮酸胀发肿,到底忍住了,牵着喜婆的手,出了大厅。 沈清月下了台阶,沈正章就站在门口,等着背她。 正厅到大门的路并不远,沈清月在沈正章的背上,似乎能感受到他故意放缓了脚步。 沈清月在沈正章背上道:“二哥,谢谢。” 沈正章步子微顿,笑道:“傻妹子,说的什么话。” 说着,他也鼻子一酸。 随后沈清月就上了轿子。 沈家离顾淮实在很近,轿子不过走了一小会儿,连给沈清月掉眼泪的时间都不够,她就又下了轿子。 这一回,是顾淮来迎她下轿。 沈清月什么都看不见,她扶着轿框下去,一只男人的手伸到了她的喜帕下面,是顾淮的手,他的手腕劲瘦有力,几条青色的血脉潜藏皮肤之下,他的手背脉络清晰,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堪堪与指尖齐平,干净好看。 她没加犹豫,就将手交了出去。 摸上去的那一刻,她有些愣住了,顾淮的手怎么这么凉,她用力地握了握了他手,以便站稳身子,顺利弯腰出轿,登时便感觉到,他反而将她的手握得越发紧,甚至有些放不开的意味。 沈清月在轿子外站稳,顾淮便闪电一般地松开了她。 顾淮攥紧了拳头,额头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的掌心里,仿佛还遗留着她的柔然。 沈清月手里多了一条红巾子,两人牵巾踩着红毯入内,走到正屋喜堂里,里边坐着的是顾家老太爷。 两个人在喜婆的唱念之下,拜了堂,伴随着最后一句“送入洞房”,两个人一道入了喜房。 沈清月安坐在床上,屁股底下的大红喜被上,全是花生、红枣等吉利的果子,她被硌得有些不舒服,又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难得乖巧收敛的样子,像一只兔子。 顾淮看着沈清月谨慎的模样,忍住笑,拿过银角的檀木秤,挑开喜帕,叫她重见光明。 沈清月抬起头,二人便对视上了,她眼眸微扩,点漆的双眼里,泛着莹亮的光,顾淮生得真好看,尤其是他的眼睛,总是透着冷清稳重,偏偏越是冷,越是叫人想探究亲近,他皮肤偏白,一身大红的喜服,越发衬得他光彩照人,恍若书中的翩翩公子。 沈清月想起自己脸上的妆,赶忙垂首,她的脸颊顷刻间烫得骇人,幸而她妆容厚,料想顾淮也瞧不出来。 顾淮的确没看出沈清月在脸红,他只看见她的双眸水波明亮,灿若星子,眼皮内勾外翘,天生妩媚。 他面带淡笑地与她喝交杯酒,两个人勾着手,她的手肘轻轻抵在他的胸口上,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接触,却像有东西戳在他心窝子上,闹得他胸膛里有东西在翻 分卷阅读269 涌。 酒还没落肚,顾淮盯着沈清月发红的脖子,在她耳边声音低哑地道:“别怕,等我回来。” 沈清月眼波轻漾,愈发羞涩,这么浓厚的妆,顾淮是从哪儿看出她的表情的? 喝完了交杯酒,顾淮就要去前院待客了。 喜房里,只留下顾大太太和顾二太太,顾四远远地瘪嘴站在门口,望了沈清月一眼就准备走。 沈清月朝着光亮的门口看去,便瞧见了眼神幽怨的顾四姑娘,但她第二眼就注意到了顾四手上剔透水润的镯子,和永南郡主给她的那一只,特别像。 顾四走了,其他女眷跟沈家本来也不熟,也不是顾家的亲戚,便都走了。 屋子里瞬间清净了许多,两位太太是过来帮忙招待女眷的,只与沈清月客客气气地说了两句话,就去了后院的厅里。 沈清月的身边,便只有罗妈妈和她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顾淮备下的丫鬟,只在院子外伺候。 第136章 成亲是一件很劳累繁琐的事,即便沈、顾两家离得近,沈清月大半天折腾下来,也是饿得有些头晕。 罗妈妈顶着薄阳在院子外面,安排好人手抬嫁妆入库,她忙完进屋的时候,额头上早冒出一圈细密的汗珠子。 沈清月才除了簪子和假髻,散下头发披在肩膀上。 罗妈妈走到沈清月身边问:“妆还没卸呢?” 沈清月对着镜子摇摇头,道:“已经着人去烧水了,伯母身边的妈妈下手太狠了,估计难得卸。” 罗妈妈笑望沈清月,道:“这哪里就重了!才傅了六道粉。” 沈清月笑出声来,索性放下手里的钗,扭头同罗妈妈道:“您还认得出是我?” 罗妈妈扶着沈清月的肩膀,道:“怎么认不出?姑娘这一双眼睛,旁人都学不来的。“ 沈清月一脸笑色,又转过身等丫鬟给她洗脸。 雪竹丫头打了水进来,放在门口的三脚高架上,她一边绞着帕子,一边道:“水刚刚好,姑娘可以洗了。” 雪竹从庄子上来的时候,才十二岁,今年五月满的十三岁,声音脱了去岁的稚气的。 她的卖身契原来在方氏手上,因要来顾家做陪嫁,卖身契便送到了沈清月手里。 夏藤和秋露两个也跟着去绞帕子。 沈清月坐去罗汉床上,接了丫鬟手里的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洗脸,盆里的水登时从透明变成浑浊的白色。 丫鬟们换了四道热水,她才终于把脸洗干净。 沈清月脸皮薄,热水洗了好几道,干得发疼,透着嫣红,像晕了洗不掉的胭脂。 罗妈妈微微矮身歪头瞧着沈清月道:“这样看气色倒好!” 沈清月一笑,道:“可见气色好,搓一搓脸皮就是!只是脸皮厚的人比脸皮薄的人要吃亏些。” 罗妈妈指着沈清月直笑,与几个丫鬟道:“瞧瞧,姑娘难得自夸!这可是破天荒了!” 沈清月也跟着笑了,她说的脸皮薄,和罗妈妈说的当然不一样,其实她在女子里面,脸皮算厚的了……否则怎么敢跟顾淮“私定终身”。 春叶听见笑声挑了帘子进来,她的脸颊也红扑扑的,她笑道:“箱子都归拢好了,一并锁去了库房,奴婢叫人按着册子来摆放的,后边儿几天打理起来应该容易。” 沈清月的视线在几个丫鬟身上划过,她笑着道:“辛苦你们了,待我回门后,个个有赏!” 丫鬟喜得抱在一处。 罗妈妈吩咐她们几个出去看院子、叮嘱厨房做膳送来,只留了春叶在房里伺候。 沈清月洗完了脸,很精神,松了肩膀坐在罗汉床上,脸上挂着疲倦的笑。 罗妈妈挨着沈清月坐下,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今儿心情很不错。”她又在沈清月耳边道:“姑娘以后也要对姑爷多笑。” 沈清月懒得解释,她心情不错是因为离开了沈家。 现在她不知道前世是谁要杀她,顾家怎么也比沈家安全自由,也没有人会算计她,离开了是非之地,简直一身轻松,仿佛脊背上添了羽翼,走路都要飘起几分。 罗妈妈又问沈清月饿不饿,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沈清月心里想着了顾淮,他肯定在席间要喝很多酒,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垫肚子,等他回来,肯定要有吃的才好,就是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她问罗妈妈:“现在什么时辰了?” 春叶回的话,她道:“未时末,要到申时了。” 沈清月点着头,时间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晚宴又能开了,顾淮至多被拦到戊时,也该回来了,这期间还有两个多时辰,肯定等不了他了,她便道:“早起就什么都没吃,准备的果子是生的,我也没吃,眼下吃急了怕滞在胃里不克化,先煮些粥过来。” 春叶又得意地回道:“奴婢早料到姑娘要吃粥,已经吩咐厨房做了。” 罗妈妈问春叶:“你着 分卷阅读270 谁去吩咐的?厨房的人可还好说话?” 春叶眉毛一抬,往前走了两步,眉飞色舞道:“奴婢自己个儿想去厨房瞧一瞧,着院里丫鬟带奴婢去的,厨房管事的娘子生得好敦厚,颊上两个酒窝真漂亮,听说厨艺也很好,会做好几个地方的菜,说话和和气气的。院子里的丫鬟也是,随奴婢摆布,方才指挥她们,没有一人说小话。” 她压低声音,凑近了笑道:“奴婢在库房故意躲了一下,几个丫鬟也乖的很,任劳任怨的。” 罗妈妈亦赞道:“顾家的仆人是很忠厚老实,个个都话少,办事仔细牢靠,只是……”她皱着眉同沈清月说:“大人身边好像没有几个伺候的,听说这几个丫鬟,全是从别处拨来的……大人身边好像只有伺候茶水的丫头,伺候洗漱的都没有。” 沈清月手指头绕着帕子若有所思,顾淮前世没有孩子,好像也没有妾侍,这一世又不让丫鬟近身伺候…… 粥来了。 沈清月没有继续想下去,坐在罗汉床上吃了两小碗的粥。 热粥果腹,沈清月的困意就上来了,她捏了捏眉心,也还是疲乏的很,实在是忍不住了,接连打了几个哈切,眼角洇出泪光。 罗妈妈劝道:“姑娘睡会儿罢,天儿还早,大人一会子回不来的。院子里也没有姑舅妯娌,不妨事的。” 沈清月早上天不亮就醒了,劳累了大半天,左右又不用她待客,躲个懒无妨,便起身往床上走去,吩咐道:“叫人在外边守着,有事立刻喊我起来。” 春叶收拾了碗筷,退了出去,罗妈妈也跟着出了喜房。 沈清月躺在床上,拉了被子盖在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没有择床的习惯,但陡然换了地方,毕竟有陌生感,她虽然睡得熟,却没有做个好梦。 沈清月放在被子里的手有些热,她又不由自主地拿了出来,外边太阳下山,开始冷起来,因她手臂上有些汗,在外搁着,很快皮肤又变得冰冰凉凉的,睡梦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手臂和脖子似的,梦境变幻莫测,她前世被人掐死的场景又重现了…… 顾淮吃了一会子的晚宴便溜了回来,他进院子的时候,瞧见沈清月的仆人都在廊下或者别处,喜房的门关着,他便猜想她可能在小憩,于是在庭院里便示意门口的丫鬟不要进去打搅她。 他轻轻地迈着步子,悄声往房里去,果然见沈清月睡着了,她睡相还行,就是胳膊不老实,单单儿地吊在床沿外,边沿正好过了手肘,想是很不舒服。 顾淮走到床边,凝视着沈清月葱白的手,自然地微拳,修长水嫩,像含苞待放的兰花。他又注意到她的手腕子上没有象牙串饰,大约是因为新婚之日,带着不吉利,所以取下来了。 他回味起扶她下轿的时候,她的手很软,很热,没有汗。 沈清月躺在床上,眉头皱着,呼吸略显急促。 顾淮不知道她是不是做噩梦了,但他不能让她手凉,他喉结滑动了一下,抬起的手在空中一顿,到底还是伸出去,隔着她的衣裳,捉住她的手腕子,准备往被子里轻轻放。 沈清月觉浅,哪知道她的手才刚被抬起,睡梦里受禁锢的感觉越发强烈,仿佛又回到死前不能动弹的那个时刻,她一下子惊醒,尖叫了一声,打了个激灵往后一退,猛然睁开眼,迅速缩回手,躬身躲在被子里,张嘴喘着气,瞪眼警惕地瞧着顾淮。 顾淮也吓了一跳,略有些急切地问她:“怎么了?” 她就这样怕他? 沈清月一见是顾淮,才松了口气,但梦里被捂死的感觉太真实了,她一会子还缓不过劲儿,脑子晕乎乎的,便没有及时回他的话,过了半晌才坐起来,脸色苍白地抱着被子喃喃道:“做噩梦了……” 顾淮看着沈清月垂下的长睫毛,密如羽扇,温声道:“好些了吗?” 沈清月点点头,捡起手边的衣裳穿起来。 罗妈妈她们在外面听到动静,连忙赶进来,紧张地看着两人。 罗妈妈在前边儿低头问道:“爷,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沈清月忙侧身对她们道:“没事,我魇着了。你们先下去。” 罗妈妈应了一声,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沈清月默默地穿着衣裳,脸颊还在发红……她不该睡觉的,这像什么样子,好像第一天就失职了,也不知道顾淮会不会印象不好。 顾淮怕沈清月在他面前穿衣裳不好意思,什么话也没说,便自觉去了对面的罗汉床上坐着。 沈清月穿好了衣裳,趿拉着鞋子走过去,随便绑了一下头发,有些歉然道:“可是吓着先生了?” 顾淮失笑,道:“我胆子可没有你这样小?” 沈清月也笑了一下,道:“我胆子不小的。” 若非是梦到了生死大事,她怎么会怕? 顾淮不信。 沈清月看了一眼天色,问他:“好像还早,先生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顾淮道:“有人替我挡酒,我 分卷阅读271 托醉回来了。”他闻了一下手臂上的味道,道:“是不是酒味熏着你了?我这就去洗漱。” 他起身欲走。 沈清月拉住他的袖子,道:“没有没有。” 顾淮下意识瞧着她的手,沈清月像被烫了一下,赶紧抽回来,歉意地点了一下头,道:“先生累了一天,先坐一下,一会子用过饭了再洗漱罢。” 顾淮又坐回去,沈清月给他倒了杯茶,双手奉给他,可他不接,只直直地望着她,微微地眯了眼,嘴角浮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沈清月愣然举着茶杯,她叫他先生啊……或许应该叫大人? 第137章 (修文) 沈清月向来聪明,竟在称呼这件事上,被顾淮给难住了。 她不管是叫“先生”还是“大人”,于夫妻而言,未免显得生疏,叫外人瞧出来了不好,只是叫“夫君”,她又喊不出口,毕竟他们为什么成亲,彼此心知肚明。 沈清月思索许久,方道:“要不……我在人前尽量不要喊你,人后就和现在一样。” 顾淮失笑,在人前不要喊他?她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在桌面上,淡笑道:“我字怀先,你且先叫我的字,若有不便之时,你自己揣度着叫什么比较好。” 沈清月脸上热意退去一些,她点了点头,道:“我尚未取字,你叫我的名就是。” 顾淮道:“我是记得你的笄礼没有办……” 沈清月解释道:“我生辰是正月,本来说春天办的,因一些事耽搁了,就没办,不过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我不大在乎这个。” 顾淮心道,还是沈世兴太疏忽了,正月离现在也太久了,索性等明年替她再办,他嘴上却说:“你名字也好听。” 沈清月抿了个笑,其实她觉得沈清舟的名字是家里几个姊妹当中最好听的。 两人坐了一会子,厨房里又做了晚膳送来。 春叶和夏藤上的饭菜和碗筷,罗妈妈领着其他丫鬟安置去了。 沈清月不知道顾淮的口味,便使唤着丫鬟荤素搭配着放,她又问丫头们吃了没有。 春叶细声答道:“等伺候爷和夫人吃过我们再去吃。” 顾淮道:“你们先去。房里暂时不要人伺候。” 两个丫鬟齐齐应了一声,屈膝行礼后退下。 顾淮捡起两双牙筷,捏着一双筷柄,递给沈清月。 沈清月接了筷子,默默用膳。她半下午吃的是粥,早克化了,色香味俱全的菜摆了一桌子,她很有胃口。 顾淮今日喝多了酒,到现在其实也饿了,夫妻两个一起将菜吃去了大半。 丫鬟来收拾的时候,顾家的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顾家的太太和顾三都过来了一趟,夫妻两个一道应付完,才携手回屋。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夜里亥时初,两个人都乏了。 沈清月早洗漱过了,顾淮还没有,她进了屋子就道:“屋子里你原先的东西我都还没动,不知道你常穿的衣裳和常用的物件放在哪里。还有你平常的忌讳……我也都还不清楚。” 顾淮个子高,他站在沈清月身后,替她打了帘子,让她先进去,在她身后道:“屋里的东西,随便你动,这院子里都随你去,东西也随你使用。我也没有什么忌讳,就是喜欢清静,房里你我同在的时候,就不要丫鬟贴身伺候。” 沈清月知道顾淮的意思。 帘子外的丫鬟也乖觉,上了完了茶水,就退了出去,只站在大门口听候吩咐。 沈清月站在罗汉床边,没有先坐下,而是等顾淮过来了才与他一道坐下,道:“那我明日再看看房里你常用的东西。” 顾淮摇头道:“明日恐怕不行。” 沈清月心里猜到了些许,新婚第一个白天,要去见姑舅,顾淮双亲不在,也没有祖父祖母,明日该是清闲的。 今日顾家的人来帮这么大的忙,肯定和顾淮上次说的事有关。 她问他:“咱们要去顾家?” 顾淮点头,他的手边丫鬟刚沏过来的茶水冒着热气。 沈清月蹙眉问:“你和顾家……仿佛很熟稔。” 按理说,顾家派体面的妈妈过来替顾淮周全便是,顾家的太太直接来了,这太看重顾淮了。 顾淮道:“可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过的?” 沈清月道:“记得,你说你父母是你养父母。难道你的亲生父母,是顾家人么?” 顾淮点了点头。 沈清月目露惊诧,她回想了一下,顾家比顾淮年长的人,不就顾老太爷和顾老爷吗?他难道是顾家的私生子?那顾三怎么还会容得下他? 顾淮缓声道:“顾家,是我的外祖家。我母亲,是顾家的姑娘。” 沈清月脑子里隐隐约约想起了些什么,却实在记不起来,便问道:“我好像从未听说过和你母亲有关的事。” 顾淮眼睫半垂 分卷阅读272 ,搁在炕桌上的并不碰茶杯,渐渐捏起了拳头,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小,当然没听说。二十年过去,也没人记得她了。但永恩伯现在的这位夫人是他第三个妻子,这你应该知道?” 沈清月慢慢地点了几下头,脑子里终于记起来了,前一世永恩伯府被抄家,好像就牵扯了顾家的事,因那事传出来的消息不多,又与她和张家没有干系,她不过略有耳闻,知道的不细致。 难道说……顾淮的身世,和永恩伯府也有关系? 顾淮的声音沙哑了一些,他切齿道:“我的生母,是永恩伯第一位正房妻子,二十一年前去世的。” 他正好二十一岁。 沈清月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殷红的唇微微张开,随后拧眉问道:“那你……岂不是永恩伯的嫡长子?!” 顾淮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喉间干涩,半晌才道:“这事只有顾家人知道,永恩伯以前不知道,应该快要知道了。” 沈清月一下子还没法反应过来,顾淮一介书生,怎么还和永恩伯府扯上关系了,在忠勇侯府那日,谢君娴故意放弃和舒三合奏的机会,却在花厅里抢夺风头,未必对顾淮没有意思……这、这、这简直荒谬! 她很快也明白过来,顾淮母亲去世多年,他却能瞒着伯府的人活下来,恐怕他早就“死”过一次,难怪前世顾淮要对付永恩伯府……其中内情,只怕曲折冤屈! 沈清月脑子里很快就理出个头绪来,伯爵之府和商贾结亲,除了图财不会有别的缘故。 她的确没有猜错。 二十多年前,永恩伯府主动提出和顾家结亲。 当时两家人只是略有来往,还没到深交的地步。 但顾家当时还不像现在这么富有,因勾搭不上宫里的人,拿不到宫中的差事,又很受到京城商会中人的排挤,被人下黑手陷害,顾家的生意遇到了瓶颈。 永恩伯府的老夫人这时候派人来试探,并且答应给出好处,顾家便动摇了。 顾淮的母亲顾秋水闻说永恩伯年轻俊俏,文武双全,尚未娶妻,也十分心动。 顾家到底是高攀,便在永恩伯府的暗示之下,给了顾秋水丰厚的嫁妆,田庄铺子不计其数,光是现银都有几万两,这也几乎掏去了顾家大半的家底。 两家结了亲事之后,永恩伯府与顾家来往愈发密切,老伯爷替顾家行了便宜,顾家也没有让人失望,依靠着伯府的关系,加上自家的经营手段,躲开了很多坎坷,发展壮大顾家。 顾秋水与永恩伯一开始也很恩爱,夫妻二人成婚第一年就有了个孩子,但是那个孩子没保住。 顾家和谢家毕竟是两家人,顾家给谢家的好处有限,谢家的贪心却没有限度,谢家试探过顾家,却没有得手,也仅此一次,永恩伯就再没有越矩过,依旧和顾家和和睦睦地相处着。 矛盾似乎消失了。 两家结亲的第二年。 顾秋水才知道永恩伯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他的表妹和离没有住处,赖在了永恩伯府老夫人膝下。 顾秋水自幼耳濡目染生意场上时,她的防备心不轻,她一防表妹,二防伯府的人觊觎她的嫁妆。 但再多防备,也防不过日日对她甜言蜜语的枕边人阳奉阴违。 永恩伯平日里对顾秋水闻言软语,耐心体贴,丝毫不露破绽,他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两个人如胶似漆,不输新婚之初。 顾秋水也渐渐不将表妹放在眼里,只专心养身子,要孩子,她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生顾淮的时候。 她的嫁妆,也全数记在了小顾淮的名下。 永恩伯替替原配妻子守制的半里年,与表妹珠胎暗结,但他根本没有娶她的意思,便一直与表妹犹豫说,娶她恐怕对孩子不好,将与她的亲事一退再退。 表妹又听说肚子里的是个男胎,顾淮自然而然成为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永恩伯斥责过表妹的行为,但他的话从来只会激怒他的表妹,而不会震慑住她。 顾淮身边得力的嬷嬷早就被全部打发了,只剩下一个不起眼的嬷嬷,他毕竟是个孩子,哪里承受得住吃人不吐骨头的内宅手段,他不到一岁的时候房里着火,“死”在了伯府。 那一晚上伯府很乱,永恩伯以为是他表妹的手段,他当然不知道实际上是顾淮身边的嬷嬷顺水推舟为之。 嬷嬷求上顾家安排一切,夜里送发高烧的顾淮连夜逃回了顾家的庄子。 顾淮命好。 正好遇到顾家庄子上有对夫妻没了个孩子,也是不到一岁的孩子,他便养在了养父母的膝下。 二十年来,顾家今非昔比。 顾淮也不负众望,得中状元。 这些年来,顾淮的养父母疼爱他的同时,待他更多的是尊敬,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遂早慧。 当年的事,顾家的人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告诉了他。 永恩伯府是伯爵之府,轻易难以撼动,顾淮是带着抱负 分卷阅读273 和仇恨长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剧情讲解,友情提示不想看的读者可以直接屏蔽或者跳过。 126章节的时候,男女主商议成亲,在女主看来,很明显的是在做交易。 两个人都是很沉稳冷淡的性子,在已经说清楚了是在“我嫁给你,你给我一个安身之所,我替你主中馈,解决内宅困难”的情况下,沈清月这种性格的人,是绝对不会再去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这种话,如果是性格活泼爱开玩笑的人,问一句还不奇怪,沈清月根本不会问,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带着重生的优越感,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就是很普通的人,她做事也不是说非常完美没有道德瑕疵,她利用过顾淮的名声摆脱张轩德,赵建安名誉受损她没有负罪感,她一点都不自恋,甚至会看低自己,所以这种人,她怎么问得出口,“你是不是喜欢我”这种话呢? 她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两人在青石斋见面的场景,她也很清楚地知道顾淮知道她的心机,她心里一清二楚顾淮的确知道她“鄙陋”的一面,她再去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太脸大了一点? 两个人都谈好了合约婚姻,沈清月占了人家妻子的身份,内宅她能打理,孩子她却不能保证,对于一个古代人来说,延续香火是第一位,她替他想到孩子的问题实在正常,而且她并不是要替他拿主意,她说的是“若”,意思就是表个很友好的态度:如果你需要帮助就说,我会尽可能帮你。 这很符合沈清月对亲近的人主动大方的性格,就像她从未亏待过方氏和沈清舟一样。 其次,沈清月是很聪明,但是仅仅是智商上的聪明而已,她对感情的事,是迟钝的,开文第一章还是第二章,有具体的句子说她“于人事迟钝”。这点全文多处有体现。 第一,她棋艺不错,但是诗词歌赋书画一类平平,这类东西相比较于棋艺,需要一颗更敏感的心,她这方面有所欠缺,所以十四岁了还很笨,后面去婆家吃了大亏,受尽委屈,还受了心伤和身体上的伤才成长。 第二,她情感经历单薄。前一世她只不过是单恋张轩德,张轩德给的反馈并不热烈,她对暧昧没有那么敏感。之前顾淮示好多次,她猜了很多次,都没猜对,以她的性格,第一反应就是“利益相关”,所以看不出顾淮的真心,而那个时候,顾淮对她只是好感,加上还有别的顾忌,表真心是绝对不可能的。 包括在顾淮让她买他中状元那次,沈清月的反应是什么呢,是顾淮虽然是要跟她互惠互利,但是这件事有点越界了,你私下跟我示好是过分的行为,她只是觉得这个行为在顾淮前世娶了别人的基础上,是不对的,她都没觉得是顾淮喜欢她。 这足够迟钝了。 所以这一世她和顾淮后来有过一次暧昧的互动,我当时写了一句,大概意思是“这种感觉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前世从没有过”,就是她有感情了,但是她不知道。 而和周学谦的那一次,完全就是她投其所好,她给周学谦的感情仅仅是“你上辈子过的不好,我也很惨,我帮你,你也帮帮我,虽然没有征求你的同意”,两个人互动的时候,只有温暖,什么时候有过甜蜜的粉红泡泡呢?没有啊,包括送扇子那次,都送东西了,在她眼里都没有丝毫暧昧。这对她来说,算感情经历,但绝对不算成功的感情经历。 所以周学谦后面离开之后,沈清月会难过,但仅仅是一个信任且熟悉的人离开了,人本能地难过而已,但并不是男女之情,所以丢开的很快。 这两次沈清月打算嫁人的感情也不同,那次她是想找人过相敬如宾的一生,这一次是退无可退,顾淮也有困难,彼此需要。他们谈判的那一刻开始,以及两个人现在的感情状况,就决定了他们没有办法在没有感情的时候发生关系,只能保持现状,其中的微妙感就是“我不知道我喜欢你,但是我潜意识里有一种感觉,我不能把你当成只有性没有爱就要过一辈子的人,所以我本能地不会破坏这种关系,不会跟你有性,也不会脸大到跟你在不合适的时候就说破这种感情”。 他俩的感情,只能是水到渠成。 有些恋情就不存在两个人谁先表白,他们说是自然而然在一起的,这就是那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智商高的人,不一定就在男女之情上游刃有余,高学历但是感情迟钝的人,实在不少,都不需要我举例子了,所以沈清月人设从来没有崩过。 在顾淮这边,他们开始缘何相识?除了一双手,还有女主的身份。 一开始他的感情就不纯粹,但是后面他开始认真了,可现在的认真,并不能否认他之前感情里瑕疵。 如果他要认真对待一段感情,不会选择在两个人刚说好合约婚姻的时候,表白说,我喜欢你,娶你是因为喜欢你,第一,沈清月不信,她很难相信。第二,沈清月即便信了,慢慢消化了这个事实,不管过了多久,如果发生了什么矛盾,或者其他值得怀疑的事情,她本能就会想起“这个男人是因为利益跟我在一起的”,心里始终膈 分卷阅读274 应。 顾淮不想要这种感情。 所以只能走温水煮青蛙的路子。 等到日后感情深了,女主再发现,原来你当初娶我是因为喜欢我,这种感情就不同了。 其中区别,如同“我在祷告的时候抽烟”和“我在抽烟的时候祷告”的区别。 顾淮的感情也还需要加深,他遇到一个好姑娘,喜欢,想娶,正常,要深深地爱她,并且能够张口说喜欢,说到让人感动,还没到那个度。没到那个度,他就没有动力开口,我也不会让他开口,太突兀了。 这一下子也写了2000字了,为了不枉费我的苦心,再多说一些东西。 1长篇的情节和人设不是独立的,单看一章内容做评价,太片面了,应该结合人设和全文情节来谈情节合不合理。 2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读者吐槽一些老梗了,网文循环太快了,不好的梗已经被淘汰掉很多很多了,各种误会狗血梗,相比甜宠文的梗,在晋江已经很少见了。 其实有些梗写了这么多年,还一直存在,我想也有其合理性的,读者看腻味之后,不妨细想其合理性,我认为这种思考方式,比厌烦一个梗,并且吐槽他,更有意义。西瓜就是因为思维方式很单一,被基友说过之后,在刻意训练了。虽然这是工作需要,但我也认为是生活需要,反省、思考,就是进步的过程,不论是工作还是自身的成长上。 3在晋江看文的读者也都发现了,金榜大部分的文都是短文,超过八十万的都很少,并且都是几个月就赶紧完结。因为这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其他写长的文,另有原因,比如不缺钱,可以随心写,或者别的缘故。 起点的文比晋江长,也是因为轮榜制度的原因,他们周期更长,所以文也长。 这文已经上完最好的三个榜单了(所有的文都不允许重复上好榜,除了同人频道),但后面的内容还很长。写这本书的精力已经够我写两本了,如果我砍掉后面的情节,再开个轻松点的甜宠古言,再次上榜,一定比我继续写下去赚得多,毕竟甜宠是现在的热潮,顺应潮流总比逆风而行来得容易。 但这本文赚钱只是目的之一,开文第一章,我在作话写的就是“这是一本没有什么个人特色的宅斗爽文”,写这本文的目的就是为了锻炼框架+节奏和情节的把控,为我后面一本很中意的文(非宅斗,再不轻易挑战宅斗了)做铺垫,直到现在,目的也还没变,所以一定会好好写下去,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为了提升写作技能。 所以也不要再误会我是为了赚钱才故意把文写长,我写短点真的赚的更多,我甜文的收益比这个好太多了,收益教做人。 不知道有没有梅梅那里来的读者,她的文也是早就没榜单了,不砍大纲只是因为负责而已。 以上内容,可以去任何一个作者那里求证,绝无虚言。 (很多作者轮榜情况和我不同,别的情况我不做讨论,请大家也不要提别的作者的事情,谢谢。) - 再说一点我的私心,网文虽然商业化了,这个东西毕竟倾注了作者的感情,和普通商品不能相提并论,也不需要以恶意揣测作者的用意,至少我这里,收益我也在乎,但不管写得好不好,就目前这个收益的情况下,我首先考虑的是作品的完成度。 本来想着不要解释那么多,但是一直没有人说这个事,你不说,我也不说,读者与作者之间,误会就越来越多。 我会很认真地对待我的作品。 希望再没有需要我长篇大论解释的时候了。 谢谢其他读者的善意,西瓜心里感动,你们的善意是我认真写文的动力之一,因为你们的好心,我才觉得付出非常值得,我才觉得要好好对待我的作品,毕竟总有很好很好的读者一直在看,在和我交流。 祝好。 第138章 沈清月和顾淮已经是一家人,如若不出意外,她许是会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即便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而已。 她平常待外人冷漠,对待“自己人”一贯大方体贴,顾淮的身世和经历并没有让她害怕,反而令她有些一丝怜惜。她也愈发理解顾淮这种平易近人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 沈清月听顾淮陈述完了,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头淡淡的蹙着,脑子里有千丝万缕的线。 而顾淮同沈清月说完他的出身,背后早沁出一层薄汗。毕竟她再大胆,始终只是个内宅姑娘,牵扯上伯爵之府的事,她还是害怕的。 他抬着眼,攥拳拧眉,眸子里闪着微光,凝视着沈清月,却在她脸上找不出恐惧和厌恶,仅仅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 顾淮的拳头渐渐松了,嘴巴也没有抿那么紧了……他娶她是对的。 沈清月恍然不觉顾淮的心思,只是问他道:“后来呢?永恩伯又怎么又娶了两房?” 顾淮望着她,答道:“我‘死’后,他娶了好友的妹妹,听说那位夫人身子单薄,病死的。后来才娶了这位。 分卷阅读275 ” 沈清月哑然片刻,才问道:“竟没娶他的表妹么?” 顾淮摇摇头,冷笑道:“无毒不丈夫……她替他做了这么大的丑事,他总要给顾家和外人一个交代。” 沈清月无语,即便如此,他也逃不掉害死儿子的恶名! 顾淮又道:“听我外祖父说,当年他肝肠寸断,哭得呕血,无法上朝……倒是很骗过了一些人。若非我外祖父早将我接去庄子上养,他都要被骗过了。” 沈清月简直汗颜,她父亲也混蛋,但做错了事,总是有些愧疚之心的,这永恩伯简直更没有人性,怕只是披了人皮而已! 夫妻两个默然,还是顾淮先开了口,他道:“明日你我一道去顾家。” 沈清月点头,当然要去,顾家现在就是顾淮的家人。 她问他:“明日去了顾家,外边的人肯定也都知道咱们与顾家的关系了,以后可是要光明正大来往,无所顾忌?” 顾淮颔首,道:“名义上本是连宗,彼此需要,外人也不会怀疑,至于永恩伯府……迟早要怀疑,便不消怕了。” 沈清月坐直了身子,她也不怕的! 顾淮瞧她认真的样子,又安心,又高兴,他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他都不瞒她。 沈清月当然还好奇永恩伯府贪图顾家的银子到底是为什么。 顾淮垂眸,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道:“老伯爷和永恩伯父子俩曾经一起贪污过军饷。” 沈清月身子一激灵,头皮都在发凉,贪污军饷! 这么大的事永恩伯府怎么敢! 她连忙问:“顾家有证据了?” 顾淮摇头说:“还不足够。永恩伯府那一辈的武将在朝中还有不小的势力,镇守居庸关的指挥使,就与永恩伯府有往来。加之他们这一两辈安稳之后开始走文官的路子,算起来也有三四十年了,他们相互之间结亲或是成为世交,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情况复杂,伯爵之府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撼动。” 他语气微顿,道:“若不能一招制敌,反而打草惊蛇,很可能就是自寻死路。” 沈清月想起了顾淮下棋的路子,也是这样的,绝不轻举妄动,但凡出手,招招致命。 难怪前世张轩德那般巴结顾淮,都没从顾淮嘴里听到只言片语,她也完全不知此事,等她听到风声的时候,永恩伯府早抄了家。 顾淮的心思太深了。 沈清月觉得这样很好,他这样的出身,若无些成算,怎么能活下去。 她亦感叹道:“幸而顾家之主有远见,狠心将你养在庄子上,才保下你了。” 顾淮寡淡的眼神里又带着些暖意,道:“我早知道他们的用心,从未怪过他们的。” 沈清月斜侧下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其实她还有些想问,他在庄子上是怎么过的,听说他和顾三自幼交好,他们表兄弟二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吗?庄子上的孩子们又是对待他的呢?他只怕是为了掩藏身份,打小就寡言……他现在二十一岁,稳重些不足为奇,他十一二岁也是这样吗?岂不是像个小学究?庄子上的孩子,肯定都怕他! 顾淮眉眼一动,问她:“你笑什么呢?” 沈清月一抬眸,道:“我笑了么?” 顾淮淡笑问她:“要不要我给你拿镜子来看看?” 沈清月嘴角更弯了,其实顾淮还挺好亲近的。 顾淮喝着茶,自己主动说起了庄子上的事,他的语气始终平淡,春夏秋冬对他而言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他的生活仿佛日复一日没有任何变化。 沈清月奇了,她问道:“怎么听你说得这般无趣?可你的画却画的那么好。” 顾淮回她:“只是日子无趣,鸟木禽兽,并不无趣。但我观察草木,或者画画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总不能跟你说,我常常看水里的游鱼都能看半个时辰。” 沈清月大笑,顾淮小时候是真呆!她身子也轻松了,眼皮子却有点点沉重,便将胳膊放在小炕桌上,托腮道:“那你幼时,你的养父母没觉着你太木讷了?” 顾淮一摇头,道:“他们比我还要话少。” 沈清月脸上笑容淡了些,那时候顾家也不会明目张胆地照顾他惹人怀疑,顾淮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顾淮声音轻轻浅浅的,道:“我养父母也没有亏待我,他们都是很敦厚温和的人,他们待我……”彬彬有礼。 沈清月歪头一问:“待你什么?” 顾淮只笑道:“待我很温和。” 沈清月点了一下头,说:“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日子,其实比吵吵闹闹的要好。” 她两世为人,如果让她选,她就希望做个很普通的人,父母恩爱和睦,没有显赫的外祖父,出身干干净净,日子宁静平和,就像现在这样。 沈清月又问了顾淮一些关于顾家人的事,以免明日去见他们失了礼数。 顾淮道:“我大哥大 分卷阅读276 嫂是很好相处的人,大哥打小就跟着我舅舅走南闯北,大嫂也是拨着算盘长大的,他们夫妻二人很顾全大局。” 沈清月了然,顾淮说得没错,这样的人的确很好相处。 “我二表哥略微罕言寡语一些,二嫂很精明,他们夫妻两个管着河上的事,漕帮的人跟我二嫂家里关系很亲近。他们也都好相处,你别怕,也不会为难你的。” 沈清月一笑,她怕什么为难?何况无冤无仇,又是一家人,顾家人怎么会为难她? 顾淮又提起顾三,说:“他是老三,小时候调皮,家里稍微纵着他些,瞧着有些混不吝,其实做事很有些手段,京中好些生意都是他打理,黑白两道他都沾一些。” 沈清月小声道:“只听平日里外人传的,倒是瞧不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呢。” 顾淮道:“顾家的人都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只不得罪他们,都好说。” 他立刻又道:“只有一个人不是这样,你远着她些就好。” 沈清月心里知道,顾家就剩顾四姑娘没说了,她便道:“姑娘家,自然娇气些。” 顾淮有些不好启齿,便只隐晦道:“这丫头她……她有些不懂事,等长大了,许了人家便无妨了。” 沈清月不懂,便问顾淮:“怎么个不懂事?” 顾淮锁眉道:“有些不知道和兄长们的分寸,我两个嫂子都不计较,家里倒也相安无事。至于你我,本不住一起,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她也不会主动寻来,若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见她就是。” 沈清月直接就问:“她喜欢你?” 顾淮愣了一下,随后点了一下头。 沈清月只是笑着,不觉奇怪,顾淮的模样和才学,打小就出众,尽管守孝的那几年他被耽搁了,也很难阻断小姑娘的心思。 她道:“我知道了。” 难怪顾四那会子走的时候不太高兴。 沈清月想起顾四手里的镯子,就道:“我瞧她手里的一只镯子有些特别,我不方便打听,若你有机会,能不能替打听一下她的镯子怎么来的?” 顾淮想了一下,他倒是没注意顾四戴的什么镯子,便道:“顾家自家的商铺首饰就很多,新样式的也不少,估计不会去别家买,又或者是当铺里死当的东西。” 沈清月耳朵竖起来了,若真给她猜对了,顾四的镯子就有趣了。 顾淮问沈清月:“你喜欢镯子?”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她的手,兰花一样的手托着浅红的腮,袖子滑下去一点点,一截藕段似的手腕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戴。 真好看,如无暇的凝脂玉。 沈清月有些不好意思,就收回了手,道:“倒不是喜欢首饰,只是我有一只跟她差不多的,就问一问。” 顾淮“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蜡泪已干,两人要就寝了。 第139章 两个人就寝之事,沈清月还是羞于启齿与顾淮明言,但她想,他们应该是心照不宣的。 在她心里,今夜之前的相处状态就很好很好,若再多夹杂其他的,她心里莫名就不情愿。 既是各取所需,沈清月也不想勉强自己。 她脱了外衣,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自去找剪刀,但是没有找到。 顾淮也除去衣裳,坐在床上脱靴子。 沈清月慢慢往床边走去,道:“反正蜡烛也快烧完了,我找不到剪子,就不剪算了。” 顾淮坐在床上,点了一下头,道:“不剪便不剪,时候还早,再烧一会子也没事。” 沈清月双手自然垂在大腿两侧,她缓缓走到床边,脱了鞋子上去。因顾淮自觉睡在外面,她便只好睡在里面。 其实她应该睡外面才是。 夫妻二人各自一床被子。顾淮随意扯了一角盖在肚子上,沈清月却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被子,双手死死地攥住里面的被子。 同房花烛夜,沈清月这是第二次经历。 第一次的时候,沈清月忐忑又期待,娇羞地躲在被子里,心里仿佛揣了一只小鹿……后来的七年,张轩德有了新人,她早早就守着活寡,对于男女之事,她没有过太好的体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这是第二次,沈清月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是莫名地揪着心,心里又好像装着沉沉的香炉,香炉里烧得只剩下大把的死灰,拨开死灰才能看得见底下透着些许亮光的香丸,欲灭欲燃。 沈清月虽平躺着,双眼却紧闭着,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的戒备,顾淮很容易就感觉到。 顾淮还是探出了手,他的掌心贴着床单,滑到她的被子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滑腻柔软,筋骨却有点硬。 沈清月猛然睁开眼,顾淮所握之处,正好是前世被钱氏烫伤的地方。 她攥着拳,胳膊上筋脉紧绷,嘴角抿得很紧,心里不知道有一股什么东西,倔强又顽强地向 分卷阅读277 外钻,极力抵抗着陌生的触感。她垂睫,根本不敢看顾淮,半张脸都藏在锦被之下。 顾淮感受到了沈清月的紧张,但他并没有松开手,只是闭上了眼,握住她手腕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在她光滑的皮肤上,像是把玩玉器,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原来经常带的兽牙手串呢?” 沈清月回道:“取下来了,我二伯母说,成亲带着不吉利。” “嗯……是不太吉利。” 顾淮这就松开了手,收回手,自顾盖好被子,继续闭眼问道:“别的小姑娘都戴金玉镯子,你为什么带兽牙手串?” 沈清月不受他钳制之后,浑身骤然一松,脑袋不自觉往顾淮那边歪了一下,近距离打量他。他长得真的很好看,高鼻薄唇,下颌线条尤其冷峻,下巴微抬,则带有冷傲之气。 她躲在被子里瓮声答道:“兽牙好。” 顾淮眉头动了一下,眼睛并未睁开,音量微提,问道:“好?” 沈清月笃定道:“好。尧舜时候的人,就戴兽牙串饰。” 那时候的兽牙串饰,象征着力量与庇护。 顾淮心底蓦然一软,其实他早先就猜到是这个寓意,听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泛酸。她一个内宅姑娘,本该过安逸的日子,却活得像尧舜时候的人一样。还有她天黑的时候打盹醒来的样子,像是怕极了…… 他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声音很低很疲倦地道:“睡,明儿还要早起的。” 沈清月应了一声,却没有闭上眼睛,她看着他盖着被子的背影,鼓鼓的一团,结实高大,不像读书人身体那般单薄,是很有力量也很……温暖的样子。 她眼睛是一点点地阖上的,心里的不自在也是逐渐消散掉的。 沈清月很感激顾淮没有提别的事。 烛火快烧到尽头,笼罩在承尘上的亮光一点点减弱,变成暗淡的橘色,两个人的脸在微光下,显出一两分柔和。 次日,顾淮明明跟沈清月说了要早起,实则他自己早起了,却没有叫沈清月起来。 沈清月昨日累坏了,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她才惊觉时候不早了,又见床边无人,连忙叫了丫鬟进来。 春叶和夏藤端着水盆和手巾等物进来伺候。 沈清月一边挑了件缂丝的绿绸缎马面裙穿上,一边奇怪又不安地问丫鬟:“爷呢?” 春叶道:“爷起得早,怕吵醒了夫人,在书房里洗漱过了,便在院子里晨练。” 沈清月的心安定下来,她穿好衣裳,让丫鬟给她梳了简单的圆髻,簪金玉簪子,手腕上还准备戴兽牙串饰,却看见梳妆台中间放着一个显眼的木盒子。 她一打开,便看见盒子里有一只金的虾须镯,一对绿豆大的红宝石饱满富有光泽,很衬她皮肤。 明显是顾淮给她准备的。 沈清月嘴角一弯,便戴上了,去顾家戴这个还是体面些。 另外两个陪嫁丫鬟跟在顾淮身后一道进来。 顾淮打完了拳,进来坐在罗汉床上,丫鬟进来送了早膳便退下了。 春叶和夏藤也记得顾淮的吩咐,伺候完沈清月,也乖乖地挑帘出去,只站在次间的门外,听候吩咐。 沈清月对镜自照片刻,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便起身往顾淮身边走去,她坐下的时候,顾淮分了一双筷子到她跟前的小碗上,眼神在她手腕上凝了一瞬,随即眼角浮着笑意,她还是戴了。 沈清月拉起一点点袖子,展示给他看,坦然笑道:“谢谢你。” 顾淮很快就收回目光,视线故意避开她手,道:“你喜欢就好。” 沈清月拿起筷子,下筷子夹菜之前,小声地问:“昨晚不是说好今天早起吗?你起来怎么不喊我,这会子去也不知道迟不迟了。” 顾淮夹了一筷子的菜给她,笑道:“放心吃,迟不了。” 沈清月低头吃饭,心里暖融融的,其实她也猜得到,顾淮是不忍叫醒她。 昨晚她在心里想,顾淮小时候是个呆子,如今看来,其实不呆。 两个人用完早膳,也不敢耽搁,麻溜地出了大门,坐马车去顾家,福临驾的车,家里留了罗妈妈和两个陪嫁丫鬟看家。 从夫妻二人新居去顾家有些距离,夫妻两人坐在车里也不大说话,但沈清月没有不自在,她觉得很奇妙,和别人独处,沉默好像会带来尴尬,和顾淮却不会。 沈清月抬眼瞧了一眼顾淮,他也回望着她,什么也不说,也没有打算说什么,她便又挪开了目光,两人又静默着。 她大抵能想明白,其实顾淮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接纳他,她在他跟前,大可放松,完全不必隐藏她的各种心思。 信任和默契,让她在他面前少了很多防备。 沈清月眉眼带笑……她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和顾淮有默契的,只是两个人行事,自然而然就想到一处去了。 大约还是前世的缘分,毕竟她的棋艺学自于顾淮,为人处世上,多少 分卷阅读278 也有些像他。 顾淮笔直地坐在马车里,瞧着沈清月打趣道:“你又笑什么?从前瞧你好像不这样的。” 顾家到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顾家大门口。 沈清月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到了。” 顾淮不计较她的避而不答。 他先下了车,随后固定好帘子,朝里边伸出手,要扶沈清月下车。 沈清月起身,半弯腰,把手交了出去,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的手顿时便被他握得更紧,她还察觉到,顾淮握她的手之后,不仅手腕上力道重了,脸上眉毛略竖,嘴角抿得很直,喉结也在动,像是在克制什么。 她乍然想起在沈家听到的话,说有的男人就喜欢女人的手。 沈清月没有在这个时候多想,扶着顾淮下去后,便一道往大门走去。 顾家早有一等管事领着门方为在大门口等着。阶梯之上,齐齐整整地站着两溜人,个个精神抖擞,恭恭敬敬。 管事迎了夫妻二人和两个丫鬟一起进去,他边走边道:“老太爷和老爷还有爷和太太们都在等您和夫人了。” 过了二门,便是管事媳妇来领,管事媳妇很仔细,穿廊过槛,无不小心提醒,处处周全,没有怠慢。 沈清月很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顾家很重视顾淮和她。 到了跨院的正厅,沈清月老远就瞧见厅里坐满了人,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些,细想顾淮跟她说的有关顾家众人的事。 顾淮揽着她的肩膀,侧低头,目光流连在她三千鸦青上,声音低沉道:“别怕,有我。” 沈清月淡淡一笑,道:“我没怕。” 顾淮松开她,与她一道进厅里,过门槛的时候,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清月进门。 顾家按齿序坐下的众人皆看在眼里,顾淮从未在生活上细致到这个地步。 他啊,是真的疼他的妻子。 沈清月受到十几双目光的打量,脸颊淡红,依旧大大方方与顾淮一道跨进去,款款走到顾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跟前,齐齐跪在丫鬟放置好的软垫上,共同行礼问安。 顾老太爷一脸喜色,捋着胡须与老夫人异口同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与此同时,两人给了厚厚的两个封红。 沈清月接的时候,惊得眉心跳了一下……这顾家到底给了多少呀! 顾淮扶着沈清月起来。 顾大太太这时候便开腔活跃气氛起来,主动拉过沈清月的手,温柔地跟她说她是谁,二太太亦然,她声音略尖一些,和顾淮说的一样,飞舞的眉眼透着精明,一看就是会算计的人,三太太则寡言一些。 沈清月一一认过,收了红包,又认了闷闷不乐的顾四。她还是照理给了顾四红包,她其实都预料到也许顾四不会收,如果顾四不收,她就立刻交给顾夫人,但她没想到,顾四不高兴归不高兴,却一点没落嫂子的面前,不仅收了红包,还道了谢。 沈清月顺带仔细看了一眼顾四,小娘子长的和顾夫人很像,长眉杏眼,青春貌美,她的手腕上,没戴那只剔透的镯子,而是换了一只新的翡翠镯子,正好衬她这身碧绿色的挑线裙。 另外几个小孩子更不必说,更是乖巧可爱,几声婶婶叫得沈清月心都要融了。 顾家温馨和睦,沈清月待了一会子就轻松起来,与顾家三位太太聊着家长里短。顾老太爷准备领着儿子孙们出去说话。 顾淮瞧了沈清月一眼,沈清月朝他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去,他才安心地走了。 两人这点小心思落在众人眼里,便是小夫妻俩的情趣了,顾四不乐意看,请了安就退下了。 顾二太太这才好光明正大地调侃沈清月道:“瞧表弟待你多好,走之前生怕我要吃了你似的。” 沈清月适时一笑,道:“二嫂哪里的话,他只是担心我紧张不会说话。” 三太太心里笑,沈清月可不像是会紧张的人,出手一赌就是大几千两的姑娘,这样场面还能镇得住她? 跨院外。 顾老太爷领着人在亭子里坐,他缓声同顾淮道:“永恩伯府那边肯定是瞒不住了,这些日你小心些应付。依他们家的蛇蝎性子,一时还不会在朝廷里对你下毒手,恐怕会和以前一样用迂回之策。你我倒不担心,有你舅舅帮衬着你,只怕内宅失守,倒时候可叫外孙媳妇仔细些,不要着他们的道,有困难就让她找你的嫂子。” 顾淮信任沈清月,却没把话说满,应了一声。 顾家爷们儿又商议了一些其他和谢家生意有关的事,这些事顾淮不插手,他只是听着。 有些事正好涉及到顾三手里的生意上,他龇着牙,恨不得咬断永恩伯府每个人的脖子,喝他们的血。 顾三接手顾家生意之初,可没少见永恩伯府的无耻之状。 他们说到日头盛了,丫鬟过来请他们去跨院用膳。 顾老太爷和顾老爷先走,顾淮则慢了一两步,拉着顾三 分卷阅读279 慢慢地跟在后面。 顾淮负手问顾三:“四妹妹之前戴的一只剔透的玉镯,你帮我去问下是哪里来的?” 顾三好笑道:“你可算问着人了,是我送她的。”他脸色一变,皱眉道:“咦?你怎么关心起四妹妹了?” 顾淮不答,只说:“三哥,你去帮我查查镯子怎么来的。” 说完,他就大步追顾老太爷他们去了。 顾三小跑一步,不悦道:“……你信不信我踢死你。每次有事只知道使唤我,我讲道理你却总是不听。” 顾大在前面不知道怎么听到了这句话,停下步子回头朝顾三笑呵呵道:“谁让你是哥哥,你小的时候,我可没少给你收拾烂摊子。” 顾三气结。 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三和顾淮的关系之前因为伏笔没揭开,大家可能看不懂他们俩的关系,其实他们兄弟之间关系很好,所以顾三有时候才会以兄长的身份插手顾淮的事,甚至会“教育”他,只有是亲人才会说这种话,仅仅是利益相关,不会公私不分的。 顾三很护短的,对顾四是,对顾淮也是,所以顾家和顾淮有事儿都是顾三去联系,因为他们俩关系好。 顾四的事和顾三的对沈清月态度转变的理由,后面章节再讲。 第140章 沈清月和顾淮在顾家吃过了午膳。 顾家老夫人又叫了沈清月到她院子里去说了好一会子话,顾夫人和三个太太作陪。 太太们很友好,她们不敢贸然打听沈清月的嫁妆,但委婉表示,若铺面上有需要帮助的,大可向她们开口,以后顾淮手里的东西若她应付不来,也可以找顾家的人手帮忙。 沈清月笑着谢过她们,心里压根没有要找她们帮忙的意思。她的嫁妆里就是现银多,铺面其实不算多,手下有几个得力的掌柜,应付起来绰绰有余,待过几日闲散些了,她自会去置办其他的产业,至于顾淮手里的田地铺子,料想他手里自有人手,轮不到她去插手。 别说两人和寻常夫妻不同,便是正经夫妻,丈夫的产业和妻子的嫁妆也都是分开各自打理的。 沈清月在老夫人这里坐了好一会子,老夫人说乏了,先进去歇了,房里的丫鬟到老太爷那边去传了话。 大太太拉着沈清月先去她房里说话,沈清月跟着去了,另外两个太太没作陪,携手一道回去。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起回去之后,偷偷说起私话。 二太太的丫鬟送了燕窝进来,她一边挑着燕窝,一边勾着唇角,带着半打趣半轻视的笑,道:“表弟媳妇瞧着倒是稳重,就不知道操持内宅怎么样,老三一贯跟表弟好,以后他们手里铺子上的事,少不得要求你。这些事你走公账,可别傻兮兮用从自己房里开销。” 三太太绞着帕子,冷笑道:“瞎操心!表弟媳妇是个厉害人,她求不上我。若求我,我只帮她一次顾上情面就够了。再有烦我的,没得理她!” 二太太听出内涵,放下燕窝小碗和勺子,挑眉看着三太太,笑道:“怎么了?这才第几次见面,她就得罪你了?” 三太太心中不快,嘴角微沉,道:“我家三爷上半年不是有一次亏损略过头了一些吗?” 二太太隐约想起来了,其实亏损不是大事,但顾三一直是个有手段的人,在几个大掌柜嘴里闹出动静还是头一次,她问道:“这和表弟媳妇有什么关系?” 三太太回道:“三爷之前不肯说,我自己派人去赌坊里找掌柜的打听的,下注的人就是表弟媳妇!我说三爷怎么不愿意与我细说呢,还不肯走公账,偏说是他自己的过错。他待老三真是手足情深,什么事都替他瞒着。” 二太太劝道:“这不怪老三,就算老太爷和老夫人知道了,也不会说表弟的。” 妯娌二人相视一眼,欲言又止,表弟始终是表弟,拿顾家银子去讨好未婚妻子,最后银子还不是变成沈清月的嫁妆落到了他手里! 但顾家没分家,老太爷说顾淮和她们是一家人,那就是。 两人沉默了片刻,二太太又道:“表弟还是替顾家赚来了很多好处,平心而论,这些年表弟很知道分寸,是个讨喜的人。他鲜少出格过。我看这事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言外之意,就是沈清月的主意。 三太太敛眸道:“吹得好枕边风,那也是一手好本事。只是这样白捡银子的机会……再难有了。” 二太太默认了。 三太太又撇嘴抱怨说:“表弟要娶沈二,从前可是一点风声没听到的,三爷竟连我也瞒,害得四妹妹以为我和老三一起骗她,生了我一顿气,这两日才把她哄好。两头受气,我也不知道是开罪谁了!” 她笑着道:“这事你不知道才好,你要真知道,四妹妹更要跟你置气。好了,你别气了,表弟媳妇若不知道分寸,家里人不会叫你受委屈的。你放心,这些事你们夫妻两个没告诉家里人,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分卷阅读280 三太太眉间终于显了一抹笑,抚着胸口,道:“银子是小事,只是这口气难咽下。憋了我这些日,总算有个人说道了。” 二太太笑道:“我说表弟成亲那日你怎么推脱说不去了,今儿见你笑脸也少,你平日里可不是这样。原是为了这件事。” 沈清月和顾淮成亲的那天,都是大太太和二太太帮着打理的,三太太没在顾家内宅张罗。 三太太说完了话,浑身舒畅地离开了二太太的院子里,走的时候,她脸上挂着清爽的笑容。 二太太桌上的燕窝早凉了,心腹丫鬟问她要不要拿去热一热,她说凉了就懒得吃了,暂时放这儿,一会子再收拾。 丫鬟知道主子有话说,便坐在她身边,道:“表太太可最好别求三太太,要是三太太给脸色表太太看,家里又不安宁。” 二太太道:“你别看老三媳妇嘴上说不情愿,她能咽下这口气?她巴不得沈氏来求她的。不过闹起来其实也没关系,老太爷和老爷都在,翻不起浪的,吵翻天不也还是一家人?” 她又哂笑道:“而且……关我屁事。” 二太太在家里跟谁都说得上话,私下也有来往,她和顾四关系也好,但顾四只会缠着三太太却不会缠着她。 顾家爷们和女眷们饭后说说话的功夫,时间便消磨到未时末了。 初秋天气,临近半下午,太阳都很薄凉,有时又被乌云遮盖住,薄光打在身上,再刮起一阵风,冷得肌肤发寒。 沈清月和大太太说完话,从大太太房里出来,准备去老太爷院子里找顾淮,顺便和顾老太爷辞别。正好顾淮也从顾老太爷处出来,准备在大太太的院子门口来接她,他为了快些去,抄近道从顾三的院子里过,很快就到了大太太院子的后门,结果和走甬道的沈清月错开了。 顾淮听大太太说沈清月到老太爷那里去了,估摸着都快到了,他又原路返回去追。 其实沈清月没走那么快,他反而比沈清月先一步到了去老太爷院子的甬道上。 沈清月远远地走在后面瞧见了顾淮,心中顿觉奇怪,怎么看背影,顾淮像是又要回老太爷院子里去似的,她略加猜测,心想顾淮可别是为了接她,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了! 春叶也瞧见了顾淮,她小声提示沈清月。 沈清月也不能装没看见,她便快步走过去,离得近了一些才开口喊:“……怀先。” 她声音不大,因为第一次喊他名字,陌生又熟悉,好像有奇怪的东西从口中脱出来,喊完之后脸颊都是麻的,心也跳的很快。 顾淮却不陌生,这般熟悉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于他而言,有异样的吸引力。他淡笑着回头,站定一会子,一手横在腹前,望了她一眼,才大步走过去,胸口微有起伏,道:“我还以为你先到的。” 沈清月莞尔,他果然是来接她的,她盯着他有些湿润的额头,道:“我走得慢,你是跑来的?” 顾淮道:“没跑。” 沈清月一笑,没跑怎么会热得快要出汗了,身上还散着淡淡的酒味儿,她在风里走这一会子,还觉得冷呢。 她道:“去给老太爷辞行了再走。” 顾淮摇首道:“不用了,老太爷睡了,这就走。” 沈清月应了一声,大太太派来的丫鬟又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往二门上去。 夫妻两个坐上马车,往家去。 顾淮中午喝了酒,身上酒气重,他怕熏着沈清月,故意坐得有些远,话也没敢多说。 沈清月见顾淮没有在打盹,就主动跟他说话:“几位太太是很好说话。”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顾淮点了点头,挂着笑容道:“等回去了我还有件事告诉你,你肯定想知道的事。” 沈清月好奇地笑问:“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 顾淮眼睛明亮,低声地问她:“你难道不怕熏?” 沈清月挑了一下眉,问道:“什么熏?” 顾淮揽着沈清月的肩膀,往怀里一带,沈清月一个不防,倒在他身上,只好用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这才将他身上的酒味儿嗅得明明白白。 沈清月闻着酒气,脸颊烫红……靠这么近闻,才闻到略浓的酒气,但顾淮喝的酒很清香,而且他貌似喝并不多,并不多难闻,反而有浅淡的香气。何况刚才坐那么远,时有时没有的,怎么会熏着她。顾淮难道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刻意坐那么远?远到他们两个人之间可以再加一个人。 顾淮放开了沈清月,往车壁上一靠,抱着臂,阖眸哑声问她:“熏着了没有?” 沈清月坐回去,眼睛弯如新月,道:“你以为你喝的是大葱水吗?” 顾淮蓦然睁开眼,凝视着她,随即唇角扬着,又问她:“不熏啊?” 沈清月摇摇头,耳廓上也爬上了红色,她攥着帕子,心里在想,顾淮是故意的。 顾淮坐直了身体,从怀里摸出一张东西,一本正经道:“你瞧瞧。” 沈清月一低头,就 分卷阅读281 看到“当票”两个字,她眉头微微一蹙,立刻拿起来看,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当铺地址,还有典当人按下的手印。 当铺的地址可巧离永恩伯府不算远,而典当人的名字,像个丫鬟的名字,不是个正经的姓氏。 第141章 沈清月拿着当票基本上就确定是谢君娴当下的东西,当票上的日期就在她去忠勇侯府之后,没道理巧成这样。 但是顾淮怎么知道把当票要来?她明明没跟他细说过的。 顾淮还懒懒地靠在车壁上,道:“我想你特地问我,应该不是因为喜欢这个镯子的缘故,肯定事出有因,就替你将当票拿了来。” 沈清月嘴角弯着,收下当票镯子顾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喜欢这个镯子才问?” 顾淮扭头瞧着沈清月,曼声道:“我就是知道。” 沈清月眉头微蹙,就这样没有缘由?光凭感觉就知道了? 顾淮不解释,只道:“这是老三送给四妹妹的,我要来肯定是不好的,若是你真喜欢,我再给你买一只。” 沈清月心里甜丝丝的,很少有人这样替她考虑,她笑着道:“这样好水头的镯子难找,不折腾你了。我也的确不是因为喜欢才问你的。” 顾淮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沈清月便将事情告诉了他。 顾淮睁着眼,没有眨动,他是没料到,这东西会是谢君娴当的。但他也不意外,永恩伯府的人不善经营又阔绰奢侈,二十年下来,填补了军饷亏空之后,早就入不敷出,听顾三说今年谢家又赌输了,肯定要节省度日,谢家姑娘要当一件不常用的东西倒也不奇怪。 沈清月还道:“那日她本来要将镯子赠我,我没有要。料想她是不想和我有同一只镯子,扔了可惜,当了倒是实惠。” 顾淮不理解谢君娴的这种心思,不过沈清月说的大抵没错,反正东西就是谢君娴当的了。 他问沈清月:“你拿了当票准备怎么做?” 沈清月道:“不着急——你什么时候会和永恩伯府的人碰个面?” 顾淮抬眉想了想,道:“……就这两日,我没回伯府的帖子,落了他们的颜面,永恩伯要来会一会我的。” 沈清月皱着眉,嘴角微抿。 顾淮又瞧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担心我?” 沈清月小脸绷着,摇头道:“不担心,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能动手打死你。怕只怕暗处防不胜防,以后咱们得小心应付了。” 顾淮淡笑着,还是担心嘛。 他朝沈清月抛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道:“放心,老匹夫明着打不过我。暗处也动不了我,我若有什么意外,也是要载入史册的事情,他没胆子这么做。” 沈清月扫了顾淮的胳膊一眼,他的手臂劲瘦结实,若永恩伯这些年过惯了富足日子,真别说,未必打得过顾淮。 马车到了顾家门口。 顾淮先下的马车,随后扶着沈清月下去,邻里仆妇瞧见了,笑着说两个人的闲话,沈清月装作没看见,自顾下车走路。 二人回了家,进了内院。 顾宅不大,仅仅有一个主院,夫妻俩又是新婚燕尔,只能一起住,回家之后,顾淮不忙公务,两人便要待在一处。 沈清月只好当着顾淮的面,拆了顾家人给的红包,这些人情账,她都要一一记下。 顾淮主动上交红包,随后捡了本书靠在旁边看。 沈清月叫丫鬟一数银票,心下惊了,顾家人一共给了他们俩六千两银子,明儿回门,沈家人是肯定给不了那么多的。 这不是小钱,两家不能礼尚往来,她不好白占顾淮的便宜,记完了账,就放下笔,道:“这些银子入库房,充作公用。以后可叫前院的人替爷置两三件铺面。” 顾淮修长的手指随手翻了一页书,拧了一下眉,道:“这不是长辈给的红包吗?为什么要充公?你留着自己用。我名下有三间铺子,已经管不过来了,等这几日过了,都要交代给你。” 沈清月愣然片刻……他今天怕不是喝醉了。 顾淮说完,又叫人喊了福临进来,将库房的钥匙交给沈清月,当着下人们的面,道:“以后前院后院的事,夫人都说了算,前院管不过来的,你再叫福临或者我去看一看。” 沈清月垂首看着桌面上库房的钥匙,心里有些泛酸,其实两个人的财产本该分开的,只有极度信任发妻的男人,才会放心地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妻子,前一世,她替张家打理了那么久的家业,张轩德不也还提防着她么,若非她自己留下心眼造了账册,后果不堪设想。 她绞着帕子,心窝子像是在灿烂的阳光下烘烤了一般,暖洋洋的。 顾淮凝视沈清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怕她不接,便拿起一串钥匙,拉着她的手,郑重地放在她的手掌心里,嗓音低哑地道:“愣什么,还不收起来。” 他不敢多碰她的手,放下钥匙,极快又收回,即便是这样,他的胸 分卷阅读282 口也有些不平静了。 沈清月掌心里托着冰冰凉凉的钥匙,嘴边挂着笑,她握紧了钥匙,道:“爷安心,我肯定替你管理好家宅。” 顾淮看书看得心不在焉,他低声道:“也是你的家。” 沈清月捏紧了钥匙,脸颊上笑意久久不退,她仔细地打量着顾淮的眉眼,他的眉毛浓黑如墨剑,眸泽明润,接着,他就捧着书靠在榻上睡了 沈清月起身去拿毛毡,又挥手叫下人们出去,她亲自替顾淮盖上,看着他沉静的眉眼,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儿……果然是喝醉了。 顾淮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但他没觉得着冷,他睁眼一看,身上盖着两层毛毡,第一层薄的,第二层厚的……难怪睡着后,越睡越不想醒。 他一抬头,就看见沈清月在认真地整理册子。 沈清月见顾淮动了,便放下手里的事,笑问他:“醒了?头疼么?” 顾淮的眼珠子红红的,面容有些过分冷厉,他坐起来,捏了捏眉心,锁眉道:“有点儿。” 每次喝完了酒睡醒之后,脑袋是有些疼的。 沈清月往外边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丫鬟送了一盅冰糖雪梨进来,她从托盘里接过汤,放在桌上,揭开盖子瞧了汤色,挑动几下雪梨,再推到顾淮跟前,道:“热了几次了,我还担心熬干了,幸好没有。就是梨子化了。” 顾淮嗓子发干,接连喝了几口,润肺润喉,舒服极了,等他喝完一整盅汤的时候,眼里的猩红也褪下许多,面色柔和了一些。 他靠在罗汉床上,口腔里还留着雪梨汤的香甜味儿,腿上盖着沈清月拿来的薄毛毡。 舒服。 真舒服。 通身舒服。 顾淮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很粗糙,从未像这样过,他抬眸瞧着沈清月娴雅的神态,眼尾不自觉地翘起,他的妻子真好看……他以前怎么只觉得她的手好看,真是眼瘸了,明明哪儿哪儿都好看。 沈清月被顾淮看得不自在,端着盅出去,打帘子的时候低头红着脸嘀咕,他不会还没醒酒。 春叶在外面等,她接了用具,问自言自语的沈清月道:“夫人,怎么了?” 沈清月一脸笑色,摇头道:“没事。晚膳可以开始准备了。” 她再转身进屋的时候,顾淮也已经起来了,他正准备出来,两个人同时打起帘子,撞个正着,手也抓在了一处。 顾淮隔着帘子抓住她的手,道:“……晚上在房里吃?” 沈清月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好。” 顾淮松开手,侧身让沈清月进去,他出去如厕。 沈清月坐在罗汉床上心跳不止,她好像越看顾淮越顺眼,今日他搂她的时候,她竟没觉得不高兴。 夜里夫妻两人静静地吃了饭,洗漱睡了。 顾淮还是和昨夜一样,平躺着,躺了一会儿就侧躺睡觉。 沈清月想着明日还要回门,也忍住胡思乱想,便睡了。 其实她是不敢想……他们为什么成亲,她再清楚不过,她狠狠地吃过一次苦头了,这次只求相敬如宾,便万事足矣。 这夜过得很快。 沈清月睡得足,醒得早,顾淮正好也是这时候醒的。 夫妻两个一道洗漱,沈清月漱完口,洗了脸,丫鬟本来要泼了水去重新打一盆,他竟然直接在水里拧了沈清月的毛巾用。 春叶只好等顾淮洗漱完了,再端着水盆子出去。 沈清月瞧着顾淮一脸没事儿的样子,根本不将这些琐事放心里,新嫁来的一点点陌生和隔阂,消散了许多。 从今以后,她都是要过这样的日子了,起居用具要跟丈夫共用,很多时候,夫妻之间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大清早的,两个人很快收拾停当,准备去沈家。 顾淮问沈清月,是想走路过去,还是坐车过去。 沈清月失笑,道:“那么一截路,走去算了。” 顾淮点了一下头,与她一道出了顾家,四个丫鬟和顾家的家丁拿着东西一道跟去了沈家。 沈家大门早开了,是沈世昌手下的得力管事等门,谄媚地迎他们俩进去。 到了后院,郑妈妈过来亲自领他俩往永宁堂去,她的脸上带着殷切的笑。 一旁的小丫鬟,也艳羡地看着姑奶奶和新姑爷,她们无处安放的双手,显出了她们的激动和兴奋,仿佛见了尊贵的稀客。 沈清月踏进熟悉的沈家,陡然生出一股生疏感,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不过离开两日,今日重回,却颇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不知道沈家其他人见了她,会是什么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顾淮婚后日记:第二天,懈妻回娘家装x。 第142章 沈清月回门,沈家所有的人都在永宁堂里等着她,他们心思各异。包括院子里的丫鬟都跟长了七八双眼睛似 分卷阅读283 的,盯着她和顾淮的一举一动。 各方皆不动声色,沈清月却将各人眼色看得明明白白,顾淮亦然,遂在上台阶的时候,体贴地扶了沈清月一把,并且低着头温声道:“夫人仔细脚下。” 沈清月耳朵微动,点一点头,与顾淮携手进去,直到上房门口才松开。 两人一进去,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打起了眉眼官司,从前顾六首可不是没在沈家来过,什么时候不是待人冷冰冰的,何曾待人这般亲热过! 夫妻两个一进厅里,拜见了沈家长辈,拿了红包才起来,顾淮依旧扶了沈清月一把,还随手替她整理裙摆,自然之态,仿佛体贴细腻,早融化在夫妻二人日常起居之间。 二房和沈世兴自然欢喜十分,老夫人和沈世昌有些沉不住气了。尤其沈世昌,他眼神闪烁,很有些后怕……早知道这样,他当时也该顶着老夫人的脾气,促成这桩婚事,也不至于得罪顾淮,就如老夫人说的,将来若分了家,沈清月要记恨的当然是大房! 大房人丁不算单薄,可出挑的孩子少,又没个主母,沈世昌可再禁不起打击了,他身心俱疲,一时间不免多埋怨。 老夫人在这厅里没有支持者,下意识就和沈世昌对望,却见长子有些懊悔和不耐烦,心中更是不快,僵着一张脸,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清月回门仪式极为简单,她不过在厅中坐了半刻钟,人就都散了。 顾淮被沈世兴等人拉去了书房里说话,沈清月和方氏还有四房的赵氏,去了同心堂,两个姨娘也派人赶了过来。 沈清月怕折腾两个姨娘,与方氏和赵氏打过了招呼,便要离开一会子,赵氏叫她去,又刻意留下了她身边的丫鬟雪竹奉茶。 沈清月知道赵氏的意思,也没拦,就离开了同心堂。 雪竹脸还嫩,瞧着不比春叶她们稳重聪慧。 赵氏一张嘴,舌头带倒钩似的,就问:“你去顾家伺候怎么样?可还得姑爷欢喜?和姑爷身边的旧人融洽不融洽?做丫头的要多替主子考虑,少招惹是非。” 雪竹乖巧答道:“爷待下人没有欢喜不欢喜的,姑爷不叫我们贴身伺候他,除了梳头要丫鬟,洗漱穿衣,都是姑爷自己动手,或者夫人伺候。姑爷身边没有什么人,奴婢几个也没机会得罪旁人。” 赵氏眉毛一抬,心里有些酸,沈清慧也撇了一下嘴,她嘟哝道:“怕是丫鬟都怕他。” 赵氏又问雪竹:“顾淮其他的人可好说话?月姐儿没有太过劳累?你们平日里要多替她分忧,若有什么难处和委屈,不要瞒着娘家。隔这么近的……有事就说,明白没?” 雪竹老老实实道:“……夫人没有难处。家里大小庶务都是夫人管,爷的库房钥匙都交给了夫人。日后不过繁杂些,夫人倒不至于受委屈。” 赵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可置信地问:“顾家库房的钥匙,顾大人都给你们家夫人了?!” 雪竹傻愣愣地点点头,道:“给了,第一天就给了。” 赵氏肚子里算是酸梅汤,想她成亲快二十年,四老爷库房的钥匙,她就瞧过一眼,丈夫库房里的东西,要不是她自己精于算计,做了小册子,有些东西流到别的女人手里,她都还不知道呢! 这顾状元瞧着不太会为人处世的样子,怎么待沈清月这般体贴。 赵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随手捡了碟子里的糕点往嘴里一送,她一咬,啧,真酸,她低头一看,怎么是个山楂!她不吃这玩意!偏偏咬了一口,又不好放回去,便只好硬吞下了。 没多久沈清月就回来了,方氏留她用午膳,赵氏见她油盐不进,略说了两句恭维的话,就赶着离开了。 四房的人一走,沈清妍也跟着走了,同心堂氛围登时不同了。 方氏打发了沈清舟去练琴,和二太太一起与沈清月说体己话,她们两个的意思都是劝沈清月快些把孩子生了。 二太太道:“平日里姑爷要上衙门,就你一个人在家,不免孤单,膝下有个孩子也热闹些。” 方氏也道:“我瞧他也是个有些冷情冷性的人,有了孩子男人就不一样了,日子就要热热闹闹的过。” 沈清月只能笑着嘴上应下几句。 用过午膳,沈清月临走前托付方氏替她看顾两个姨娘,顾淮也吃完了饭,和沈世兴一起往同心堂这边来接沈清月了。 三人同行,沈世兴微醺,一脸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清月说着话,她告诉沈清月,雁归轩要空出来了,但他去找方氏说了,留下来给两个姨娘住,毕竟是自己房里人,以后她想回来看看,也方便。 沈清月没说话,临到了二门,顾淮不叫沈世兴送了,她才同父亲嘱咐了一句:“您好好照顾两个姨娘,还有她们的孩子,妍姐儿和康哥儿您也不要忽视了。” 沈世兴醉眼迷蒙,笑呵呵地问沈清月:“好姐儿没话对爹说吗?” 沈清月没话说,只道:“您不该再叫我姐儿了。” 毕竟她出嫁了。 说罢,沈清 分卷阅读284 月就转身走了。 顾淮叮嘱沈世兴留步,便也走了。 沈世兴心里直嘀咕,怎么会没有话跟他说呢,人人都叮咛到了,怎么就是没有他? 沈清月和顾淮这一走,沈家顿时沸腾起来,上上下下都在议论,顾淮对沈清月可真好! 沈家的老爷和小爷们里,独独沈世文是个不纳妾的典范,他对方氏很敬重,却从未在人前不掩亲昵,这沈家的男人,可没有一个比得上顾淮。 沈清月是沈家的姑娘里,目前嫁得最好的一个,好到沈家的男人都比不上! 这风声当然也不止是在沈家传开了,街坊邻居全部都知道了,顶着状元郎的名声,此事越传越远。 舒家乐见其成。 永恩伯府原本很在意顾淮打他们的脸,但浙江来的一封密信,转移了永恩伯的注意力。 信上说,浙江台州府有人在查吃空饷的事。 吃空饷,便是指虚报兵额,冒领粮饷,此事委实常见,不仅仅是军队中常有,朝廷上上下下,躲懒谋利的人多了去了。 但至今没有人严查此事,浙江陡然来信说周家的人调查此事,永恩伯顿时生了警惕之心。 早在去年永恩伯就有了消息,说舒阁老有所动作,预备向天子进谏革新朝政,因条例不成熟,不曾公开。虽未公开,其中内容却有几条流传了出来,其中军队开支首当其冲。 文人拿武将开刀,朝中必然不平,所以此事未敢公开,但不公开不代表舒阁老就打算偃旗息鼓。 永恩伯一直盯着舒家的动静,此前意欲与舒家结亲便是此意,没料想被舒家婉拒,且舒家似乎鸣金收兵,的确不打算深查,他才改谋顾淮,没想到顾淮也没被他纳入麾下,舒家竟然又有动作。 不管舒家此意何为,永恩伯都不敢掉以轻心,他烧了信,叫来了谢君行问话。 谢君行自今年赌输了钱,家中诸事不顺,他也常常触霉头,连关系亲近的赵建安都出了事,眼下他更是一脸衰相,永恩伯看了便不喜,斥他道:“男子汉一天到晚颓丧着脸像什么样子?” 谢君行连忙站好,拱手道:“不知父亲叫儿子来所为何事?” 永恩伯面色稍霁,问道:“你妹妹这两日如何?” 谢君行忙道:“还是不大理人,在家里潜心学顾绣。” 永恩伯眉头一皱,道:“现在学还有什么用?错过了好机会就是错过了。罢了,顾家之事,以后不要再提,叫她少给我悲春伤秋!” 谢君行脸上一喜,问道:“父亲另有主意了?” 他是早就看不惯顾家商贾嘴脸,唯恐父亲用强将谢君娴嫁入顾家,眼下见父亲转脸,高兴都来不及。 永恩伯重重颔首,面色严肃道:“自己培养人来不及了……你妹妹必须嫁去舒家。” 谢君行怔道:“舒家?!父亲……您没忘记吗,舒家已经拒绝咱们了!儿子以为,妹妹再嫁谁都行,嫁舒家不行!” 永恩伯斜了一眼儿子,道:“舒家人才辈出,而且……罢了,不与你细说了,总之她必嫁舒家。”他又叹气道:“外人光看咱们伯爵府之风光,安知圣眷不是代代都有,舒阁老是几位皇子的老师,舒家的几位少爷又是皇子伴读,他们的荣宠才是真真实实的。” 说起此事,谢君行垂下了头,当初他也有机会做皇子伴读,奈何文不成武不就,大好机会拱手让人。 永恩伯也懒得再提旧事去指责谢君行,便道:“你先去与你妹妹交个底,我与你娘一会儿就商量此事。” 谢君行只好领了苦差退下,这么难说的事,他怎么找妹妹开口? 但谢君行没想到,他一开口谢君娴就答应了。 谢君娴告诉他:“我既嫁不了最有才的人,我就要嫁家世比他好的人。我总要压她一头,否则心有不甘。” 谢君行想劝说妹妹不要将沈清月放在眼里,转念一想,如今能与谢君娴相提并论的,也只有沈清月了。 永恩伯一边筹谋此事,另一边也没忘了顾淮开罪他的事,谢家的脸,也不是谁都能踩的,他寻了机会,去给顾淮下马威。 第143章 永恩伯在顾淮婚假过后,刻意挑了他下值回家的一条路,撞了他的马车,同他会面。 可永恩伯没想到他会看到那样一张脸,几乎和他的原配妻子有七分像的脸!而且顾淮的马车被撞了后,挑开帘子的眼神,竟然是漫不经心的,丝毫没有意外的。 永恩伯像是被兜头泼了凉水,冷冰冰浸入骨子里,那个孩子明明死了!他亲眼瞧见的,烧坏的身体还穿着平日里常穿的衣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面前! 太巧了……顾家的孩子,二十一岁,长的和顾秋水神似,不可能会是别人! 永恩伯震惊和惶恐地忘了自报身份。 顾淮面色森冷,他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没有下车的打算,只同车夫道:“车子坏了没?没坏继续走。” 车夫试了试,说没 分卷阅读285 坏,便继续驾车往前走。 永恩伯僵僵地坐在车里,半天都没说话,随即放下车帘,面色灰白地吩咐人:“回府!” 难怪顾淮会拒绝伯府的亲事……难怪…… 顾家瞒得好! 二十年了,顾淮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顾秋水刚死的那几年,顾家还假意与谢家交好,借谢家的关系,攀上了宫中的内侍,站稳了脚跟,才与谢家逐渐分道扬镳。 永恩伯以为这些都是他的手笔,眼下看来,也是顾家顺势而为。 顾家耍了他二十年! 愤怒之余,他又开始担心军饷的事,他转念一想,顾家到底只是商人,还没势力庞大到能和朝臣一起联手到撼动伯爵府的地步,也没有人愿意替顾家和谢家为敌,怕只怕顾淮这一条潜龙一飞冲天。 永恩伯忐忑地回了府,将妻子叫来房中,并且取出了一幅尘封多年的画像。 永恩伯夫人知道那是顾秋水的画像,她很奇怪地问:“……伯爷这是做什么?您从前不是不准妾身看的吗?” 永恩伯将画卷铺陈开,泛黄的画纸上,顾秋水眼波盈盈,冷若清秋,明明是商户女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坚韧不俗的意味。 永恩伯夫人看得发愣……难怪当年伯爷表妹讥讽前一位夫人生得没有顾秋水好看,这容貌,便是她也不敌,只是这画像总觉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顿时就想起来了,连忙用帕子掩住口,道:“这、这、这怎么和状元郎生得这么像!” 永恩伯面色黑沉沉的,攥拳道:“不是他和秋水像,是他像秋水。” 永恩伯夫人当即明白过来,当年伯爷娶第二房的时候,伯爷的表妹和第二位夫人鹬蚌相争,她算是渔翁得利,虽未参与,其中事情她也悉知部分,伯府嫡长子,明明是烧死了的!现下摇身一变成了状元! 毫无疑问,当年的事有人做了手脚。 永恩伯夫人又想起伯爷差点要让她女儿和顾淮成亲的事,更是惊愕得嘴都合不拢了,这险些就犯下了违反人伦的滔天大罪! 简直荒谬! 永恩伯夫人没工夫再多想,她只关心伯府的爵位,便试探着问道:“伯爷的意思是……这孩子在外待太久了,恐怕心思难改,若接回府里,是个大祸患。” 永恩伯收起画卷,眼里杀气腾腾,他道:“他在顾家养大,肯定恨透了谢家。不过当年之事,发生在谢家,该死的都死了,顾家不可能有证据的。顾家仅仅是一面之词,还有些余地。” 永恩伯夫人问道:“难道伯爷是打算先试着说服他?” 永恩伯一抬头,眯了眯眼,道:“顾家待他有养育之恩,也不知顾家给他脑子里灌了多少迷魂汤,怎么说服得了?”他声音压低几分,切齿道:“他得死。” 永恩伯夫人明白过来,顾淮得死,但谢家可以先想法子让他放松警惕。 永恩伯又问道:“他娶的是沈家二姑娘是?她娘家沈家和张家是不是一直有来往?” “现在两家好像交恶了。” 永恩伯冷声道:“不妨事。有过交往就好。” 书房外摇曳的树枝上带着几片叶子,有阵阵微响,顷刻间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绣花针一样砸到地面,落地成点,不闻声。 顾淮马车上没有伞,他下车的时候,淋着雨,一点子小雨,他也不放在心上。 沈清月却料着他要回了,早在二门上等他。 顾淮还没进二门,就瞧见袅袅娜娜的沈清月打伞望着他,他便加快了步子,朝她身边走去,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伞。 两个人肩贴着肩,穿过庭院,沈清月道:“昨儿还想着让丫鬟叮嘱你带伞去,早起就忘了。” 顾淮嘴边扯了个笑,没说伞的事,而是道:“我以前在庄子上,我母亲也会在下雨天等我。” 沈清月像是反应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道:“真好,我一直在家中园子里学刺绣,没有风吹雨打,自然也没有人接我下学。” 顾淮淡声道:“这也很好。” 夫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进了屋子,才止住。 顾淮瞧见房里炕桌上摆着算盘和账册,罗汉床上有小笸箩,笸箩上还挂着几条丝线,剪刀就摆在笸箩旁边,乱七八糟的一团……她听说他回家的时候,是不是很急着来接他?所以房里也没有收拾。 如此一想,顾淮嘴角便扬了起来。 沈清月挥挥手,叫丫鬟收拾下笸箩,送了茶进来吃,才与顾淮两人坐定说话。 顾淮端着热茶,冷不丁抛出一句:“永恩伯今日来见我了,撞了我的马车,估摸着被我给吓着了,什么也没说。我假装没认出他的身份,就走了。” 沈清月心头一惊,皱眉道:“他撞你的马车?” 顾淮淡笑着问:“你担心我?” 沈清月心口还在跳,她绞着帕子没说话,她的确在担心他,但这种担心和关心沈清舟是不同的,好像五脏六腑 分卷阅读286 里融了一颗裹着糖霜的山楂,酸酸甜甜。 她怕是有些喜欢顾淮了。 有些事,沈清月实在清楚不过,张轩德当初为了她的嫁妆,心里藏了别人还要娶她,新婚之后的那几年,日子过得比做姑子还不如,最后她便是放下了感情,和离之时也是伤筋动骨。 顾淮心里没有人,但总归是利益所驱。 而且男人总是能有许多个女人,女子嫁人后,便只能有一个夫君,沈清月知道自己不容人,她不喜欢张轩德的时候,可以替他纳妾,她若喜欢顾淮……眼里容不得沙,怕是寻常男人也容不下她这样的妒妇。 如此种种,何苦动情。 沈清月便一本正经地点了一下头,坦然道:“一损俱损,我怎么能不担心你。” 顾淮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放下茶杯,扫了一眼四周,转而淡声道:“你今日在家中很忙?” 沈清月点点头,把账本拿出来,递到顾淮身前,道:“库房的东西都归整好上册了,现银我都分开存了,你账上的银子和我账上的银子,我都预备好了收几个铺子,你过目一下。” 顾家和沈家给的红包,她将大头放入了顾淮的库房里,她只拿了沈家给的那一部分。她的嫁妆除了原先生母留下的,还有沈世兴给的,她自己赌赢的钱因是瞒着沈家人,并没有上嫁妆,但是这会子加进了册子里,准备拿去做买卖。 两个人的账,她算得明明白白,没叫顾淮吃一丁点亏。 顾淮一把推回账本,道:“我说了,家里的事你说了算,亏损都不必跟我说。对了,要收铺子,你可以找福临去办,他跟顾家的人熟,顾家在京城商会很吃得开,可以替你省下不少麻烦。” 沈清月问:“福临是找顾家的主子帮忙,还是直接和顾家管事联络?” 顾淮知道沈清月的意思,就道:“他是跟顾三手下的人来往。” 沈清月道:“那便不必了,三哥自己手头也有不少事,几间铺子我能处理好,若实在棘手,我再跟你说。” 顾淮颔首道:“随你。伯府的事你也小心些,反正……我一直都在。” 她不需要的他的时候,他什么都不干涉,她若要他,他随时都在。 沈清月心中一动,脸上不显,问他饿不饿。 顾淮说不饿,还道:“下个休沐日,我就与你一道去舒家。” 舒家早急着要见沈清月,尤其一直没见过她的老夫人,都望眼欲穿了。 沈清月心里也很期盼,笑着点了一下头。 后来的几日,顾淮上衙门去,沈清月便着手忙铺子的事,虽然此事她没有声张,但顾家和沈家住的近,他们家的下人又跟住在城东顾家的人有来往,消息多多少少也传去东顾那边。 沈家的人艳羡沈清月嫁得好,都是老生常谈了,但这不影响大家还是对沈清月婚后生活充满了兴趣,老夫人也跟着听了几耳朵,她听说沈清月要在小时雍坊南街上收一家布料铺子,除此之外,还有几间别处的铺子,老夫人眉头都拧巴了。 小时雍坊南街住的人非富即贵,那边的铺子地段十分好,一年入账就有上千两,收下一间铺子,怎么也得四千两! 沈清月刚嫁去顾家,铺子收益再好,回本也还有个时间问题,她花钱的地方还多着,不可能用嫁妆专门买这么一间铺子,老夫人想不明白了,东顾再怎么照顾顾淮夫妻俩也有个限度,沈清月手里的钱,从哪里来的? 老夫人没工夫多想,郑妈妈说沈家来了个族亲的媳妇王氏,王氏的丈夫,在张轩德父亲仓场大使的手下做仓场的攒典。 当初钱氏还在的时候,沈、钱两家交恶,柳氏要来见钱氏,老夫人选择做个睁眼瞎,有一半的缘故就是因为族亲的脸面问题。 毕竟没有人吹捧,怎么能显歘她在沈家的地位和荣耀。 老夫人见了王氏,王氏还是带着厚礼上门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自然是有事相求。 王氏一进门,就哭丧着一张脸,强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跪在老夫人跟前哭求:“老祖宗,您可要真要救救我们一家子啊!” 老夫人一头雾水,她念着王氏风年过节都记得送东西过来,虽不是值钱东西,要紧的是心意,便温声道:“起来说话,都是亲戚,有话直说。” 王氏起来诉苦,说她丈夫在仓场管理钱粮出了小差错,被仓场大使给捏住了把柄,说要处置了他。 老夫人眉头一皱,仓场大使就是张轩德的父亲! 她又细问,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王氏眼神闪烁道:“仓场陈粮腐粮不知几何,管粮食的……哪个不昧下一些?便是不他们不吃,白扔了也是浪费。从前其他的小吏拿了从未有人计较,不知怎么到了我家的这里,就被捉住了喊打喊杀的,老祖宗救救我们啊,我们一家子老小都念着您的好!” 老夫人经过多少事,自然知道其中的微妙,定是王氏的丈夫得罪人了,亲戚一场,若王氏要替丈夫求升官,她可以不管,求沈家雪中送炭,她却 分卷阅读287 没法不管,否则会落下个薄凉名声。 她冷着眼问王氏:“此事你肯定去求过人了?求的谁?那人怎么说?” 王氏也没敢瞒着,就道:“张家的门我进不去,求的是钱氏相熟的一位夫人,那位夫人说,怕是只有走您这条路子才走得通。” 她又是一脸为难之色,道:“我从前听了些闲话,说沈家和张家好像不来往了,所以一开始没敢叨扰您,但是、但是现在刀架在脖子上,难道看着两个孩子的父亲下大牢吗?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您了,老祖宗您可要帮帮我们啊!” 老夫人没把话说死,她只道:“你先回去等消息,等我家老大回来了,我再问一问他。” 钱氏交好的夫人既然漏了这个口风,说明是知情的,也就是钱氏的意思。钱氏无缘无故不会放这个消息出来,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甚至于,钱氏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夫人搞不懂钱氏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得知道。 王氏走后,老夫人一等沈世昌下了衙门,就召了过来谈论此事。 沈世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家都多久没和钱氏交往了,连沈清月成亲都没请张家,张家整这么一出是为什么? 老夫人道:“不管为什么,此事你都要去探一探。” 沈世昌当然要去,他道:“之前老二做主考官的时候,推下了亲戚的事,连表面应付也不肯,亲戚虽未当面责怪,到底有些怨言。若此事再不管,只怕又要落人口实。” 沈家原先积攒起来的仁义名声,可经不起这么败坏了。 第144章 (二更) 老夫人摸清了钱氏的意思,她死活也想不到,张家倒是“不计前嫌”愿意给沈家面子,给王氏的丈夫一条活路,条件则是让沈清月出面去求。 沈清月现在对沈家是什么态度,老夫人再清楚不过,她若要说动沈清月,可不得舍下一张老脸,做小伏低?天底下哪有祖母求孙女的道理! 老夫人脸都气绿了。 她是绝对不可能求沈清月,但此事不办不行,沈家族里有人入狱,对沈家而言也是耻辱。 老夫人将此事交给了沈世兴去办。 沈世兴还不算糊涂,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亲戚既是犯了事,本该受罚,叫清月去求人,没有这样的道理。不过亲戚一场的份上,儿子去说个情,成不成您都不要怪儿子。” 老夫人想说必须得成,又怕沈世兴一个不耐烦,说不求了,拿陈年旧事威胁三儿子的招数用多了就没效了,她总不好为了这点事成天装病闹腾,便只好道:“这事你只说是亲戚求到你头上的,将来人情也算你账上,你还有四个孩子,难道以后不托亲戚的情?” 沈世兴心里惦记着沈清妍的婚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便告退了。 他心里也想着给小女儿说一门好亲事,不求嫁个状元,也不求进士,是个家世清白的秀才就很好。 沈世兴一边琢磨一边走去了顾家。 他去的不巧,沈清月不在家里,出去处理铺子上的生意去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沈世兴没计较,将事情交给罗妈妈之后,喝了一盏茶就回了沈家,去雁归轩里看两个姨娘。 沈清月忙到天黑才回来,她洗漱完进屋的时候,顾淮正坐在屋里。 丫鬟替她打了帘子,沈清月笑着走进去,问:“回了?厨房里在准备晚膳了。” 顾淮点一下头,春叶放下帘子就出去了,他继续道:“你今儿出去跑铺子的事了?” 沈清月坐在炕桌的另一边,道:“布料铺子和香铺都准备开了。罗妈妈的儿子辞了原先的事,替我管理小时雍坊南城的布铺,今儿出去就是跟他们一起去看新铺子的,基本上都定下了。” 顾淮不知道沈清月做生意的能力怎么样,但有罗妈妈在,总不会差的,他便问:“几时开?” “三日后就开,找着货源了,可巧和顾家商队有些交往,不过不全从顾家手上拿货。另外两间开在别处的布铺和香料铺子我交给福临去办了,你知道了吗?” 顾淮“嗯”了一声,道:“福临今儿都与我说了。” 他下衙门的时候,福临正好办完事来接他,就同他讲了。 沈清月解释道:“你名下的铺子虽然离家远些,但地段也好。” 顾淮又问:“听福临说,你打算将顾家的所有麻布都买下来?” 沈清月道:“不止顾家的,别家的我也都要买。” 顾淮好奇地挑了一下眉毛,没问,沈清月也没说,他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想,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做生意,随她亏不亏损,以后再长经验就是。 于是这件事聊到这儿就止住了。 其实沈清月要买的东西远不止麻布而已,还有各类线香高香,她也让两间铺子里囤了不少。 沈清月短短几日,就花费了近万两银子,这一出动静着实有些大,京城就这么点地 分卷阅读288 儿,商会里消息四处传,东顾的人也都知道了。 因是沈清月做的生意,好些人还以为是东顾透了什么消息给状元夫人,争相要跟着一起捡些便宜,有门道的人去顾家一问,才知道东顾的人也都发蒙呢,遂没有胡乱跟风。 顾三也好奇,私底下问过顾淮,沈清月在折腾什么。 顾淮没答,他也不知道沈清月在折腾什么,但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还有从前她赌她中状元的事……她的眼光好像很不错。 顾三在生意场上是老江湖了,他大概知道沈清月想做什么,无非是哄抬物价,但麻布是什么稀罕玩意,也值得她去囤? 现在都深秋了,谁穿这个?又绝对不可能有国丧,这玩意囤了真不赚钱的, 他便好意劝道:“她第一次做生意?没有门道很正常,你指点一二就是,若你没工夫,就让她找我夫人或者两个嫂子都成,可别自己胡来。生意和赌博是一个道理,出手重了,都要伤筋动骨。” 顾淮沉默着,沈清月不是狂妄自大的人,他从未见过她做没有把握的事。 自打他认识她以来,每一件事,她都谋划得滴水不漏。 顾淮道:“家里的事她管,我不管,随她。” 顾三皱眉道:“我也没说让你跟她吵架,只是让她有不懂的地方去问一问自家人。一家人礼尚往来,这不是很正常吗?” 顾淮嘴上应了,心里却没打算说,类似的话他说过了,不用再重复给沈清月听。 顾家的几位太太也早等着沈清月上门来找她们,她们或多或者跟着娘家或者夫家打理过生意,生意上的事,比常人可是懂得多,想来指点沈清月,绰绰有余。 三太太都跟大太太打过招呼了,说沈清月来了,把人请她院子里去。大太太心想顾淮一向和顾三亲近,沈清月肯定会找老三媳妇,这声招呼倒是打的多余了。 有了这件事做牵扯,三太太二太太还有顾四又多了个一起说话的机会。 三太太一边心不在焉地做针线,一边道:“现在水路多通畅,大船一艘艘地运送货物进京,囤了那么些麻布也没有用。” 二太太只轻声道:“弟妹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有的,你多担待就是了。” 顾四在旁边拨弄算盘,瞥了瞥嘴,心有不甘,她原先听说沈清月是个有些手段的人,心里有些福气,经此事一看,好像还不如她聪慧。 屋子里算盘噼里啪啦地响,显出几分清净。 沈清月忙得脚不沾地,她也贯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她,连轴转了两天,罗妈妈才跟她说沈家的事。 罗妈妈当然是偏心她的,就道:“夫人都嫁出来的,娘家的事少管。而且这事我一听就不像是三老爷肩上的事,一准儿是大房的主意。” 沈清月一听到张家的名头,就知道是永恩伯府打的主意,她笑了笑,心里自有计较,就让罗妈妈回绝了沈世兴。 罗妈妈高兴地应了。 沈清月手里还拿着两段手感大有不同的麻布,她前世就是做布料和刺绣生意,这会子终于干回老本行了。 她左手的麻布是粗布,是用盐水或淘米水浸泡过的,晒干后用银梳子刮梳,普通的人家买来做衣帽和鞋子,右手上的则是一段细麻布,经过和粗布一样的工序再捣舂,再用更密的银梳子刮梳,拿在手里十分软和,也适合用来做衣裳,但是价格比粗麻贵很多,显贵人家夏天就穿这种细麻布做的衣裳,凉爽又舒适。 沈清月的麻布生意做的很顺畅,她手里银子多,基本将京城里现有的麻布都收过来了,其他店铺里仅有些许平常售卖的库存而已。 顾淮也忙,《永成大典》修成在即,他连着几日回得很晚,有时候来不及回家,就睡在幕署里。 夫妻二人自上次“一荣俱荣”的谈话后,几乎没见上几面,即便见了,不是沈清月睡了,就是顾淮要起来上衙门去。 沈清月像是有意避开和顾淮独处交谈的机会,顾淮也感觉到了,她在躲他。 没两日,顾淮终于休沐了,他领着沈清月低调地去了一趟他的一位老师家里,随后又去了舒家,在外人眼里看来,不过是学生拜见座师。 两人又一次在马车里独处,前些日在家里,丫鬟虽然不贴身伺候,好歹也要常常进屋换茶水或者上膳食,这会儿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沈清月觉着有些不自在。 沈清月莫名身上生出些燥热,她脸上倒是平静,但绞着帕子的嫩滑的手,骨节冒着点儿青,青白交杂,像树上结出来的生涩果实,让某人很想咬一口。 顾淮挪开目光,淡声道:“帕子要绞坏了。” 沈清月低头一看,还真是……她脸颊微红,收起帕子,依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顾淮牙槽都发痒。 马车在舒家门口停下,顾淮先下车,照例要扶她,沈清月只搭了一下他的手臂,下了车很快就收回了手。 顾淮斜了她浅红的脸颊一眼,竟瞧见她脖子也红了……和新婚当日一样。 分卷阅读289 r /> 这小姑娘,就是瞧着胆子大,有谋算,男女之事上,她还很稚嫩。 顾淮抿唇笑了一下,也没有多言语,就与沈清月一道进府去了。 看她还能躲他到几时。 两个人从角门进去的,但来迎他们的人,却是舒家前院的大管事,到了二门上,也是老夫人眼前的得意妈妈来接待。 舒家人早盛装等着了,所有人都在花厅里期待沈清月的到来。 沈清月与顾淮二人如约而至。 他们夫妻二人早见过沈家的男人,但都没见过女眷,再见舒阁老等人,倒不多拘谨,只是沈清月进了暖阁里和女眷相见,有些腼腆,因为她们的眼光太热烈了。 舒家老夫人一见沈清月就哭得险些昏过去了,外孙女的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像她的女儿了,她膝下一个儿子,三个孙子,没有一个孩子继承了她的眼睛的模样,只有沈清月像极了舒行洁,也像极了她。 沈清月不知道怎么劝,坐在舒老夫人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一只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也不说话。 顾淮在外面和舒家的男人应酬,他的眼神时不时往暖阁里飘,心里还惦记着一会子要找了机会逗她。 第145章 舒家家风很好,一家子相处和睦,席面上也相互照顾,长幼有序,老夫人待小辈慈爱,小辈们对老夫人恭敬孝顺,沈清月坐在中间听她们说话,如沐春风。 一顿家宴吃得十分和谐,饭后舒阁老领着儿孙们去水榭上醒酒赏菊,没多久他不胜酒力,也回去歇着了,舒行益后来也因幕僚有事相商,先行离开。 暖阁里,老夫人身体不济,又吃过几杯酒,想和沈清月说话,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先回去,临走前,她拽着沈清月的手不肯松开,还是舒夫人过去劝,才把两人劝开。 舒家二太太同大太太窃窃私语:“反正妹妹也嫁出去了,不惧沈家,不如叫母亲收了妹妹做女儿,以后当一家人来往,老夫人便可常常见到妹妹。” 大太太摇头道:“没听大爷说过此事,不知道老爷和老太爷的意思。” 二太太笑眯眯道:“妹妹生得好看又伶俐,我倒是很喜欢。” 大太太打趣说:“你是先喜欢上她母亲的诗……” 二太太出自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三个进士,最喜诗词,闺中诗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舒行洁从前留下来的诗。 妯娌两人说完话,舒夫人便携着沈清月的手,进了暖阁里来。 舒夫人当年嫁进来的时候,舒行洁还在世,她和小姑子相处甚欢,当年舒家困难,她娘家不巧遇到当地权贵打抽丰,找她借银子渡过难关,舒行洁曾拿自己的私房银子送给她。 这些内宅里的恩情,舒行洁去世后,舒夫人一直无法还报,眼下沈清月与舒家相认,她自然是疼爱有加。 沈清月在舒家短短半日,可谓是备受宠爱。 女眷们在暖阁里说着家长里短,约莫半个时辰过后,时候也不早了,大太太管家,自有她的事情要忙,舒夫人便把二太太也打发走,牵着沈清月一起出去逛园子说话。 舒夫人挽着沈清月的手去了风亭里眺望,她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语重心长地同沈清月道:“以后可不要再赌银子了,你外祖父说过了,有什么事,跟自家人开口就是,下三流的东西别去碰它。” 沈清月羞赧一笑,其实她早就料到外祖父家会说她的,便道:“外甥女记住了,以后不会碰这些的。” 舒夫人莞尔,果然提了老夫人想常常留沈清月在身边的事。往事已久,沈家已经没有什么证据和能力能污蔑现如今的舒家,沈清月又嫁了出去,沈家的手插不到她头上,现在认了舒夫人做干娘,再好不过。 沈清月早想过这个问题,她不能答应。 沈家人的无耻,她比谁都清楚,沈家总有分家的一天,沈家大房和四房若前途不善,未必不会死也要咬上舒家一口。 这一世的沈家比前一世分崩离析的更快,也许有些事会提前也未可知,沈清月还知道,她外祖父变法之事并不一直顺利,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御史攻击舒家的把柄和弱点。何况还有个永恩伯府,太早暴露和舒家的关系,会引起谢家人的警惕,谢家人这不才开始用迂回之策,托了张家把门路通到她头上吗?她不想打草惊蛇。 沈清月婉拒了舒夫人,还说:“若老夫人想念我,我得空便过来看看她老人家,认了您做干娘,又怕惹出别的风波,对怀先的前途也不好。” 舒夫人明白,她握着沈清月的手,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外甥女婿本是有才之人,若叫人说他媚上的确不好。” 说罢,舒夫人往外一望,正好看到水榭上几个爷们舞刀弄枪起来,舒阁老和舒行益都不在,只有她三个儿子和顾淮,她皱一皱眉,道:“怎么在家里动起这些东西来了……” 沈清月凝神望着,顾淮正在跟舒良衡拿着剑比试……前些日只见顾淮在家晨练打拳,他怎么连剑也会,他一个读书人, 分卷阅读290 怎么会的东西那么多。 舒夫人看得心焦,她想着之前舒良衡还说要娶沈清月来着,这小子没规没矩的,可别弄出个好歹。 沈清月也看得入神,她不懂剑,但瞧两个人纠缠得难舍难分的样子,好像有些动真格了,尤其她三表哥出招的时候很凌厉,顾淮每挡一下,兵器相撞,铁器争鸣。 顾淮仿佛故意让着舒良衡,他只接招不出招,舒良衡又是一剑凌胸刺去,他便竖剑抵挡,幸好剑身有三指宽,否则若有偏差,这剑就要没入他的胸膛了。 这下子不止是舒夫人着急,沈清月也有些怕了。 舒夫人耐不住了,她拉着沈清月就道:“你大哥真是的……怎么也不拦一下,走,过去瞧瞧。” 沈清月大步跟上,她的眼神一直流连在水榭上,手里的帕子绞得很紧,那边的情形并没有好转,舒良衡逼不退顾淮,发力越发狠重。 两个人快步过去,终于到了水榭上,舒夫人喝了舒良衡一声,他们两个才住手,舒良衡脸上尤余厉色,顾淮表情森冷亦然。 沈清月往两个人剑上扫一眼,便悄悄松了口气,原来是没开刃的两把剑,难怪她大哥敢纵容他们胡来。 顾淮无言,却将沈清月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的脸上悬上一抹笑意。 舒良衡显然也是看出他母亲的担心,便举着剑解释道:“娘,儿子就是跟状元郎比划比划,这剑还没开刃呢,不妨事。” 舒夫人见是没开刃的剑,大松了口气,嗔怪地看了舒良衡一眼,道:“我这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想到你大哥肯定不会放纵你的。” 沈清月眉心微动,微垂头细思,舅母说的没错,关心则乱。 顾淮收了剑,他额上冒着薄汗,走到沈清月身边,将剑双手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带着些笑意道:“剑是好剑,就是没开刃。” 沈清月下巴微抬,她如何不知道顾淮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没听见。 沈清月走到舒夫人身边笑道:“我就说不必担心,他们有分寸不会胡来的。” 舒夫人抬眉看过去,这话外甥女好像没说,难道是她走太快没听清? 顾淮放下剑,负手望着沈清月,脸色平静如水。 沈清月再与顾淮对视的时候,之前的担忧之色,早已随风散了,不见踪影。 旁人看不出夫妻俩的眉眼之间的机锋。 舒良衡方才没有赢,他也知道顾淮有些让着他,心里不舒服,扔了剑到桌上,撇嘴道:“怀先你圆滑,没开刃的剑也不肯使全力,没甚意思。” 舒夫人瞪了舒良衡一眼,道:“你怎么说话的?人家这是跟你客气,不领情就罢了,还中伤人家,我看你是想你父亲亲自教导你。” 舒良衡最怕舒行益,立刻乖乖地站在舒夫人跟前。 舒良信也出来解围,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舒良衡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与你不‘圆滑’则个?” 他模样神似舒行益,说话的语气也像,且性格也像。 舒良衡抱拳认怂,拱了几下手,道:“大哥你放过我……” 水榭里一阵轻笑声。 舒良衡脸红地挠了一下头,方才的一点点小玩笑,当即平顺化解。 顾淮这才同舒夫人告辞,沈清月便走到了他身边去。 舒夫人领着三个儿子,亲自送二人出门,她边走边道:“老太爷歇息去了,老爷去了幕僚那边,你们就不必跟他们告别了。” 沈清月与顾淮点头应着,出了二门,舒夫人让三个爷们一直把人出去送,直到了角门门口,三个爷们才止步,顾家的马车也早牵了过来。 上马车前,沈清月微笑着回望他们一眼,顾淮作揖道:“诸位止步。” 舒良信点着头,示意他们去。 丫鬟放了个凳子在沈清月脚边,顾淮也在她身边,她一脚踩上去的时候,顾淮一把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亲昵之态,前所未有。 沈清月被迫贴近他的胸膛,侧头蹙眉瞧着顾淮,他的身上又带着酒气,也是淡淡的,不太难闻。 顾淮将她抱得更紧,不容她动弹,他微微俯身在沈清月耳畔道:“他们都还看着呢……” 沈清月耳廓发红,她当然知道舒家人在看着,否则她一准把顾淮推开。 顾淮嘴角悄悄翘起,半搂着沈清月上马车去了,随后他也跟上,丫鬟们上了后面一亮马车,舒家的几位爷才叫人关上了角门。 马车里,沈清月离顾淮有些远,她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顾淮若无其事地问她:“我又熏着你了?” 沈清月瞧了顾淮一眼,他今儿也喝酒了,但是和上次不同,上次像是醉了,这次可不像,她看他清醒着。 她冷淡道:“未曾。” 顾淮睨了一眼她们之间的空隙,便问:“那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沈清月没做声。 顾淮正襟危坐,瞧着她用低哑 分卷阅读291 的嗓音问:“我抱不得你?” 沈清月抬头看着他,该不该抱,他不是心里有数吗? 顾淮眨了几下眼,正正经经地道:“你知道方才席间阁老和舒大人同我说了什么吗?” 沈清月好奇道:“什么?” 顾淮锁眉道:“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说我对你不够好,舒阁老敲打我说……”他话未说完,眼神直直地落在沈清月的脸上,从她的唇扫到她的双眼里。 沈清月便又追问:“说什么?” 顾淮压着要弯起来的嘴角,淡声道:“说让我对你更好点儿。” 沈清月拧着眉……这倒像是她外祖父说得出来的话,但是有谁会说顾淮对她不好呢?还传到舒家人的耳朵里去了。 她瞧着顾淮不苟言笑的样子,倒不似说谎,心里信了几分。 沈清月正思索着,顾淮乍然又凑过来,他胳膊撑在大腿上,身子稍稍前倾,压着声音眯眼问她:“清月,我对你不够好吗?” 沈清月看着顾淮脸颊上透出的淡红,自己的脸颊也开始烫红……他怕是醉了。 顾淮第一次喝醉叫她买她中状元,第二次拉她到怀里问她熏不熏,第三次又是这副模样。 原来这就是顾淮发酒疯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关于古代继承制度做过一些科普,后来有读者做了补充,我后来买了本书,过年期间一直没发货,今天才收到,所以今天才重新解释和补充。 在古代,大部分朝代庶子地位并不低,庶子有继承财产的权利。宋朝,假如家中只有(在室)嫡女和庶子,两人都能继承财产,如果嫡女出嫁了,除了原本得到的嫁妆,其他的都是庶子继承。如果家中有嫡子和庶子还有嫡女,嫡子庶子均分财产,未出嫁的姑娘可以享受部分继承财产权。 明朝只说了种嫡长子继承制,估计嫡女这边没什么大变化了。 由此可以窥见,庶子地位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低,在财产继承上,地位是高于出嫁的嫡女。 之前解释的不够完整,没有把嫡女在室和出嫁的身份区别开,会造成误解,需要修改。 (又忘了是哪一章解释过的,麻烦读者帮我找一下,最先找到的发红包致谢。) - 关于男主身世那里,134章修了一下小bug. 原文:永恩伯府和顾家以前是亲家,当年顾淮母亲病逝后,顾家不知道永恩伯所为,两家还没撕破脸,后来顾淮死里逃生,顾家才知道永恩伯府的嘴脸,苦无没有证据,当时又势单力薄,为了不打草惊蛇,依旧没有挑破。 改:永恩伯府和顾家以前是亲家,当年顾淮母亲病逝后,顾家不知道永恩伯所为,两家还没撕破脸,后来永恩伯放任表亲对顾淮屡下毒手,顾家才知道永恩伯府的嘴脸,联合了在永恩伯府伺候顾淮的妈妈将他救出来。只是当年苦无没有证据,又势单力薄,为了不打草惊蛇,依旧没有挑破。 第146章 在沈清月眼里,顾淮每次喝了酒之后,都会有些异常的举动,她跟醉汉也有什么好计较的,索性不理他。 顾淮出的招,便如打在棉花上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又是无话。沈清月可不闲着,她拿起笔,自顾描花样子,没多久布铺的生意就要红火起来,加之她前一阵在忠勇侯府露过一手,京中知道顾绣的人越来越多了,掐指算着,顾绣风靡的时候估摸着会提前,她得赶紧趁着这一阵风,将“月来顾绣”的名号在京中打响。 顾淮手里也有事,他需要查阅的书籍不少,他却不着急,悠闲自在地陪着沈清月一起坐在罗汉床上。 沈清月只当没瞧见顾淮,认认真真地描她的花样子,时不时翻样式图对比其中细微的差别,偶有遇到困惑处,也只是锁眉自己琢磨,完全没有要求助顾淮的意思。 她就是不主动理他。 顾淮热茶落肚半盏,冷不丁地问沈清月:“……你是不是对剑有兴趣?” 沈清月握笔的手腕一顿,依旧低头道:“没兴趣。” 顾淮端着杯子,眯了眯眼,道:“没兴趣你从凉亭上走过来,一直盯着我……和你三表哥看?” “……” 难怪他似乎不敌舒良衡,只守不攻,原来是分了心。 顾淮唇边有笑色,他道:“我教你用剑?” 沈清月淡笑道:“你也没打赢我三表哥,就想当我师傅?我怕三表哥不服你。” 顾淮面有薄微怒,握紧手里的杯子,问她:“我打赢他,你就跟我学?” 沈清月蹙眉,她说得还不够明显吗?她不想学。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皱眉道:“刀剑无眼,我学它作甚?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顾淮扬唇直笑……她故意躲他。 若心无杂念,何须躲。 这小妮子也太不通男女之事了些,意动则顺之,他又不是 分卷阅读292 豺狼虎豹,为何要躲? 顾淮深想之下,渐渐笑不出来了,沈清月不笨,便是互惠互利的一门亲事,她难道没有想过弄假成真的可能吗?莫非是她经历了什么极度恶性的事,才叫她对他的防备心如此之重? 他闭上眼回忆,自他认识沈清月以来,她也就只跟周学谦有过朦胧的一段……当时她放下得那么利落干脆,他原是以为她不大在意,难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叫她心灰意冷,才使她变成如今这样? 那便是说明,沈清月曾经比他想象中的更在乎周学谦。 顾淮面色阴郁……倒也无妨,不论沈清月心里有过谁,从今往后,只能有他。 来一个,他就踢走一个。 绸布帘子轻动,沈清月端着醒酒汤进来,她弯腰放在桌上,道:“喝一些,一会子胃也会舒服点。” 汤碗上冒着热气,顾淮也没太在意,端起碗一口喝完了。 沈清月绞着帕子问他:“……不烫吗?” 顾淮眼神带着几分冷淡,道:“不烫。” 沈清月看着顾淮冷静的神情,暗暗道:这醒酒汤效果真好,下肚即见效。 她又继续描画花样子,顾淮起身去了书房。 沈清月抬头回望了帘子一眼……还真是奇效醒酒汤,人一清醒就正常了。 次日,顾淮上衙门去了,家里又只有沈清月一个人,她惦记着姨娘的肚子,家里有罗妈妈照管,她打算去沈家看看。 可巧沈清月人还没出门,沈家人就来报,说两个姨娘昨夜里生了,天不亮三个孩子都平安出生了。 冬菊肚子尖,生了一个哥儿,七斤重,冬香肚子又圆又大,果然生了一对龙凤胎,先出来的是个哥儿,后面的是个姐儿,都没超过五斤。 冬香吃了些苦头,下身受了些伤,幸好她们俩都是田野里长大的,从前多劳作,身子骨结实,生孩子没有危及性命。 沈清月喜得双手合十,朝着青天直拜,又赶紧叫春叶把她平日里给弟弟妹妹们准备好的东西带上,一并送过去。 待沈清月过去的时候,雁归轩已经热闹过了,大房二房四房早上都有人来了一趟,康哥儿和妍姐儿也都来看了弟弟妹妹。 两个姨娘还在厢房里休息,三个孩子已经在上房里由几个奶娘照顾。 沈清月没急着去看孩子,先去看了两个姨娘。 两个姨娘平日就亲昵,同一天生孩子,产后也住一块儿,一间房里两张床,彼此相互照应。 沈清月去的时候,方氏正在屋子里跟她们说话。 两个姨娘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看见沈清月来了,立刻就笑了,忍不住唤她。 沈清月大步上前,劝她们好生歇息,不要动,随后坐到方氏身边,嘴边一直带着笑容,道:“恭喜两位姨娘喜得麟儿,这下子家里要热闹了。” 方氏也玩笑说:“两个侄儿一个侄女还都是同一天生,以后给他们做生辰倒是轻省了。” 两个姨娘也笑,这样的缘分,天底下再没有了。 方氏拉着沈清月起身,同两位姨娘道:“你们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使唤丫鬟,这几日我都在院子里,也常来看你们。” 姨娘们笑着谢过方氏。 沈清月叫丫鬟留下了她送来的补品,便与方氏一道出去了,问方氏两位姨娘的生产状况。 方氏料想沈清月日后也要生育,不敢说严重了,也不敢说轻松了,只尽量叙述了过程。 沈清月听说生了冬香生了个时辰,心里还是发怵的……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很不容易。 她又问方氏:“我父亲呢?” 方氏笑道:“你父亲早起点卯去了,估摸着一会子要回来看你两个姨娘的。你没来的时候,你姨娘们还跟我说你父亲待她们好呢,你嫁出去这几天,你父亲担心她们要生了,成天过来嘘寒问暖。” 沈清月淡笑道:“这是应该的。” 方氏笑而不语,拉着沈清月去看孩子。 沈清月也很期待,笑着往正房去。 正房原先她在室时摆放的家具搬空了大半,幸而沈世兴还算疼爱两个姨娘,给添置了不少东西,有鸡翅木的框架床,还有楠木小几,墙上悬挂着送子观音的图,屋内陈设简洁大方,很妥当。 沈清月毕竟在这间房里住了十几年,成亲之后再回来看,心中感慨万千。 三个孩子正躺在床上,身上都裹着红色福字纹的襁褓,三个乳母在旁边照看,还有两个丫鬟供乳娘差使。 沈清月看着三个熟睡的孩子,又皱又红的小脸,一脸幼态,之前的那点子复杂心绪一下子就抛去了九霄云外。 有一个哥儿睡觉的时候双手举在耳朵边,小手指头嫩得很,沈清月忍不住将一根手指头伸到哥儿的手掌心里。 哥儿顺势便抓住了她的手,软软的小手包裹着沈清月的手指头,她脸上漾开一个笑。 方氏也摸了摸孩子的脸颊,小声同沈清月道:“你 分卷阅读293 小时候也是这么丁点……就是你五个月大的时候。” 沈清月压着声音道:“我五个月才这么小?” 方氏点了点头,说:“也就比你弟弟现在重两斤多。” 沈清月猜测起生母生她的时候……应该是忧思难排,食不下咽,她能活着就不容易了。 她低头看着三个小婴儿,心中更柔软了几分。 她们怕吵着孩子,到底没有多逗留,一道出了雁归轩。 才走没多久,还不到修德院门口,沈世兴就已经换了衣服精神抖擞地过来了,他瞧见了沈清月,更是喜不自禁,中气十足地道:“二嫂——清月回来了?” 沈清月笑容冷淡,语气却很真诚地道:“恭喜父亲又得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日后可有得忙了。” 沈世兴点一点头,经沈清月这么一提醒,心里又惦记起另一件事,他便同方氏道:“二嫂,我与清月走一走。” 方氏笑着与他们辞了。 沈世兴见甬道上无人,挥退了沈清月的丫鬟,拧着眉头,低声同她说:“吴氏从庄子上派人递信给我了。” 沈清月捏着帕子,没有太意外,前一世,沈清妍的婚事就在今年年底定下的,开春之后,她就嫁给了苏言序。 虽然她让沈世兴多多盯一盯沈清妍,但依着沈世兴的软耳根,怕是经不住自己的女儿哀求。 沈世兴在儿女婚事上,还算务实,他估摸着也只打算给沈清妍找个秀才做夫君,沈清妍心高气傲,从前在家里一直受宠,自己的姐姐又嫁了个状元郎,她如何会甘心只嫁个秀才? 沈清妍多半还是和走前一世的老路。 沈清月面色寡淡地问沈世兴:“吴氏递信是要说妍姐儿的婚事吗?她怎么说的?父亲可答应了?” 沈世兴臊红了脸,他闪烁其词道:“是、是她的婚事。苏老夫人的孙媳妇今年没的,吴氏说苏家肯娶妍姐儿,妍姐儿自己也愿意去继室。妍姐儿虽然是去做继室,但苏家家世比咱们家好,苏郎君的姐姐嫁的也很风光,配你妹妹绰绰有余了。” 沈清月知道苏言序是个早死鬼,但有些事不是她阻止了就有用的,作为长姐,她只奉劝几句就是。 她问沈世兴:“苏家和咱们家隔着多远,这门亲事竟然也能成?父亲是拿定主意了?” 沈世兴没敢看沈清月……他当然知道中间有蹊跷,但婚事眼看要成,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拆为妙。 他问沈清月:“你觉着有何不妥?” 沈清月道:“父亲真要听?” 沈世兴点了一下头,道:“你说。” 沈清月道:“我与父亲说无妨,对错您自己分辨,我若说得不对,您不听就是,但你不要传给吴氏和妍姐儿。” 沈世兴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给她们娘俩听的。” 沈清月根本没将沈世兴的话当真,说不说不要紧,吴氏和沈清妍早构不成威胁了。 她说:“苏家,是薄情寡义、爱势贪财、藐视人命之家。” 沈世兴瞪着眼睛……他和苏家认识也有几十年了,他怎么没看出来苏家竟然这么糟糕? 第147章 沈清月之前在忠勇侯府意外见过苏家祖孙二人。 当时苏言序成亲不久,但忠勇侯府的花会,苏太太却没有来,沈清月推测那会子他原配妻子已经生了病。 后来苏家祖孙从忠勇侯府出来之后,也并未到沈家探望,偷偷来京,又偷偷离去,像是有什么事要瞒着人。 沈清月联系前一世沈清妍的婚事,猜测到苏家大抵是要在侯府花会上挑个准孙媳妇,但怕旁人指责,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出意思,后来又怕沈家知根知底猜出他们的心思,便避而不见。 沈清月没急着将此事如实地告诉沈世兴,而是先问父亲:“苏家的孙媳妇什么时候去世的,您可知道?” 沈世兴点头道:“信里说,五月就去世了,到现在也四个月之久。苏郎君是家中独生嫡孙,与你妹妹议亲无可厚非。” 沈清月攥着帕子帕子冷着脸道:“四月间,永南郡主办了一场花会,您可还记得?” 沈世兴道:“记得,花会上你还说你妹妹私下跑出去一趟,幸而没惹出什么大事。” 沈清月冷笑道:“是没惹出大事。可那个时候,苏家祖孙俩就也去了忠勇侯府!” 沈世兴愣然抬头……苏家孙媳妇是五月病逝的,他一时间想不清其中的千丝万缕的瓜葛,只是觉得太微妙了些。 沈清月冷静地分析道:“苏太太不是暴毙,是病逝的。若苏太太是出嫁前就患有重疾,这事可瞒不住的,您说苏家为什么要娶她?若是苏太太婚后才骤然生了重病,五月去世,四月定然病情就有迹象,他们还有心思抛弃家里上京?家里不过三个主子而已,他们祖孙两人都来了,谁照顾苏太太?苏家刁奴若欺负主子,谁给苏太太出头?他们上京不来咱们家,只去花会,又是为了什么呢?” 分卷阅读294 沈世兴脑子里有东西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苏家要早知道苏太太患了病,娶她肯定是贪图女方家的财势,若苏家不知道,婚后女方尚且病重他们就赶着上京来挑二房,实在薄情寡义,罔顾人命! 不可托不可托! 沈世兴又想到沈清妍花会上莫名消失了一会子,心里有些打鼓,这太巧合了! 沈清月看着父亲黑沉沉的脸色,平静地道:“这些都是女儿自己得出来的结果,信不信在您,妍姐儿的婚事终究还是您做主。” 沈世兴心情沉重地点着头,道:“我知道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妹妹嫁给苏家的。” 沈清月面无表情,她道:“父亲好好照顾姨娘和弟弟妹妹,女儿就先回去了。” 沈世兴应了一声,要送她,沈清月让他留步,他便目送女儿走。 沈清月前脚才走,沈家族亲家的媳妇王氏又来了,她直奔永宁堂,苦苦哀求老夫人救她的丈夫。 王氏早在角门上哭了一刻钟,嗓子都嘶哑了,这会子涕泪同流,狼狈无助。 老夫人念及往昔旧情,面上过意不去,也有些心软,着人赶紧将她扶起来,带进去洗把脸。 王氏不肯,执拗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老祖宗,我家老爷在大牢里两天没吃上饭了,一身的伤……狱卒只叫我去远远地瞧他,却不许我给他拿吃的和药进去,他们是要他的命啊,可怜我两个孩子未及弱冠,就要没了爹吗!老祖宗啊……” 老夫人黑着脸,攥紧了帕子道:“我不是没提你走动,只是钱氏不肯松口。” 王氏一顿,擦了泪道:“怎么可能?人家明明白白地说了叫我请您动去求张家啊!” 其中内情,老夫人当然不好跟王氏细说,只好安抚她道:“我的确叫你大哥替你走了一遭,张家不买账,沈家也尽力了。” 王氏摸不清缘由,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敷衍她,心里发急,又不敢耽搁,只好辞了老夫人,又回去重新走动。 她一走,老夫人脸色苍白了几分,她咬紧牙关,不甘心地想:难道真要她低头去求沈清月吗? 老夫人心里有了主意。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求沈清月的。 王氏第二天果然又提着东西来了,她说那边口风不改,是不是沈大老爷这边出了岔子。 老夫人道:“我大儿子和张家来往得少,我家老三兴许有些主意,他刚得了三个孩子,你去问一问他。他耳根子软,你说些好话,他若能有能力,自然替你尽力。”她扫了一眼王氏提来的东西,道:“一并带过去。” 王氏听出了一些内涵,就跟着郑妈妈往雁归轩去了,但郑妈妈只送她到门口,就再不肯去了。 王氏自己忐忑地进了院子,一看见沈世兴就跪在他脚边哭求。 亲戚一场,两家人从前还在一起吃过饭的,,沈世兴哪里受得住王氏的跪,赶紧叫人扶她起来。 老夫人说得没错,沈世兴耳根子软,他又为人父,一听说王氏两个孩子要没了父亲,动了恻隐之心,答应说替她帮帮忙,叫她明日再来。 王氏千恩万谢,走了之后没敢回家,借住在沈家后面巷子里的一家人家中。 沈世兴没有办法,只好又去找了沈清月,他一直低着头,说王氏如何如何可怜,她的两个孩子以后没了父亲会多可怜。 沈清月静静地描画着花样子,头也不抬,待沈世兴说完了,她才反问:“父亲,女儿听说王氏丈夫是因为贪污官粮才被抓的?” 沈世兴不大好意思地点点头。 沈清月也跟着点了一下头,说:“您的意思就是说,让女儿帮着他们家贪赃枉法?” 沈世兴脖子粗红,磕磕巴巴道:“也、也不是这、这意思……” 沈清月放下笔,很不客气地问:“您是什么意思呢?” 沈世兴气势弱得没有了。 正巧顾淮回来了,他打帘子进来,同沈世兴作揖请安,看着他们父女俩似乎有些不妥,便沈清月问:“怎么了?” 沈世兴在女婿面前可是要面子的,慌慌张张地看了沈清月一眼,示意她不要说。 沈清月也没傻到在顾淮面前落自己的面子,就笑道:“没什么,父亲过来给我报喜,我添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顾淮昨儿就知道这事了,他假装不知道,惊喜地给沈世兴道贺。 沈清月看着顾淮的表情,还像模像样的……要不是她记得昨儿跟他同床共枕的时候明明白白地说过这事,她还真以为顾淮知道呢! 沈世兴如坐针毡,略应付两句,就走了,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沈清月一眼。 沈清月没给半点回应。 沈世兴走后,顾淮叫丫鬟也下去,方问沈清月:“你父亲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王氏的事,本质上是永恩伯府的事,沈清月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就告诉了顾淮。 顾淮一瞬就看明白了永恩伯府的用意,他心里很恶心谢家人,看着鞋面出神,声音 分卷阅读295 有些冷淡地问沈清月:“你不打算帮忙?” 沈清月淡笑道:“我一个内宅女子,手伸不了那么长。就让衙门公事公办好了。”她又道:“你放心,谢家人这一回在我手上讨不到好。顺便还得让他们家人长一长记性。” 想借沈家拿捏住她,可省省劲儿。 顾淮挑眉瞧着沈清月眼里带着一股狠劲儿的模样,唇边勾着一抹笑意,也只有在她身上能常常见到,镇定淡然,宠辱不惊。 当夜夫妻两个一起用过晚膳,顺利安歇。 清晨,顾淮上衙门去后,沈清月也不睡了,吃过早膳了,正描画花样子,心里偶然冒出顾淮的侧颜……其实他不喝酒之后,还挺正经的,说正事从来不含糊,就比如昨夜。 也知道他是醉后显了本性,还是故意为之。 沈清月自己酒性不好,醉后也是容易满嘴胡话,便不好指责顾淮。 这日,王氏投路无门,沈世兴索性避而不见,老夫人一再敷衍,永恩伯府下了重手,断了王氏丈夫的一根手指头,而且还是大拇指。 失了小手指不要紧,失了大拇指,一只手就废了,从今以后拿不了筷子,握不了笔,便是出了大牢,这辈子也别想再吃皇粮。 王氏心灰意冷,再不想来求沈家,她私下里筹借银子,打算花重金将丈夫捞出来。 永恩伯夫人得到消息说,牢里的那个大拇指都断了,沈清月那边儿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就有些焦头烂额了,皱眉念叨说:“沈家不可能不逼沈清月的,这沈清月就这样得罪娘家?没有娘家撑腰,她以后就不怕丈夫欺负她?” 她的心腹妈妈问她:“夫人,牢里那边是放过还是……” 永恩伯夫人在犹豫,那人罪不至死,伯府无端背一条人命当然不好,但是就此放过,万一沈家那边松动了怎么办? 谢君娴在她房里做刺绣,她不紧不慢地道:“母亲,那人是贪污一均米才下狱的?按照大业律法,打三十大板,关押一年。既有律法,则按规矩行事。他落得这般境地,也是自作自受,不过他应当不会这么觉得,他应该会恨沈家人没有拉拔他一把。沈家这回也得伤筋动骨了……” 这也就意味着,沈清月会同娘家交恶。 永恩伯夫人点点头,吩咐心腹妈妈道:“就按姑娘说的做。” 王氏丈夫的前途,就定在了两个内宅女人云淡风轻的谈话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章节关于沈清月小时候的体重这里修改了一点。 改:方氏也摸了摸孩子的脸颊,小声同沈清月道:“你小时候也是这么丁点……就是你五个月大的时候。” 沈清月压着声音道:“我五个月才这么小?” 方氏点了点头,说:“也就比你弟弟重两斤多。” 也就是说,沈清月五个多月左右才接近十斤,这样就合理一些了。 我在网上查了下,有“宝宝七个半月了体重只有10斤”的提问,而且不止一例,七个月只有十斤的情况还是存在的,是因为消化问题,沈清月消化情况挺好,所以就不写这种情况了。 第148章 (四更合一) 永恩伯府以王氏丈夫相胁,企图拿捏沈清月,虽计谋落空,他们却还期待着让沈清月吃些苦头。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沈攒典的案子很快出了结果,夺去攒典之职,当堂打了三十大板,判入狱一年。 王氏终于又见了她的丈夫一面,尽管她花了不少银子,但挨了三十大板,她丈夫已经形容枯槁,判若两人。 王氏料理好丈夫的事,便上门找老夫人讨要说法。 老夫人深表同情王氏夫妻,随后也无奈道:“并非我不愿意帮你,从前两家多走动,我何曾亏待过你?只是此事的确经不了我的手,要怪只能怪……” 说到此,老夫人便打住了。 王氏一再追问,老夫人也不说,只抛了个眼神给郑妈妈,命郑妈妈将她送走。 王氏出了永宁堂就问郑妈妈。 郑妈妈则将内情说给了王氏听,她道:“沈、张两家交恶你是知道的,为的就是我家二姑奶奶的事。二姑奶奶出嫁前,张家小郎君坏过她的名声,我家老夫人替孙女出头,下了张家的脸面。但这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了。可巧这回遇到你家老爷犯了事,钱氏估摸着是要趁机报复回去。这事我家老夫人还真替你出不了头。” 王氏可算明白了,原来绕来绕去,关键都在沈清月头上,难怪老夫人让她去求沈世兴。 她二话不说,出了门就直奔顾家。 沈清月早料到王氏要来,亲戚一场,她没有不见的道理,兔子急了还咬人,王氏丈夫入狱,估计正在气头上,若不见,唯恐王氏宁可自伤也要伤人,她便见了王氏。 王氏是沈清月的长辈,按辈分,沈清月还要叫她一声婶婶。 王氏以前从不敢在沈家姑娘跟前拿乔,这回却是拿出拼命的架势,便以长辈自居 分卷阅读296 ,涕泗同流地指责沈清月冷血无情。 沈清月一脸发蒙,蹙眉道:“婶婶这可就冤枉我了,此事老夫人可只字未提。自我成亲之后,她的人可从未跨过我家大门,我并不知情。若知道能帮得上婶婶,老夫人派人过来知会一声,我焉能不理?” 王氏并不信,她怒目道:“你父亲沈三老爷我也求过的,难道他也没有告诉你?” 沈清月蹙眉道:“婶婶这话真矛盾。你先求的老夫人,老夫人要知道这事找我管用,直接派人来告诉我便是,何苦让你多跑一趟去求我父亲?我父亲知道此事,必然走自己同僚好友的门道替你周旋,哪里会想到找我一个内宅妇人?不知道婶婶听说过沈家和张家的事情没有?有前因在,我父亲无论如何不会让我去张家走动,否则这不是让我自轻自贱吗?哪个父亲会做这种事?” 王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老夫人为何要给她指一条弯路?老夫人是沈清月的长辈,不过一句话的吩咐,为何要要让她去沈世兴面前白跑一趟?难道老夫人舍不得沈清月到张家去低头?若是这样,老夫人也不至于将内情告诉她,让她来烦扰沈清月。 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一边在说谎,只觉得自己被沈家两边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氏内心悲凉无助,顿觉自己身若浮萍,满含恨怨地离开了顾家。次日她便纠集了沈家族亲,尽数沈家之薄情寡义。 族亲里有受过沈家冷脸的人,其余的人一边忌惮沈家这些年爬得高,一边又仇恨沈家前途远超他们,便挑了个日子,招呼也没有打,就直接上门去了。 老夫人早打听了王氏丈夫的境地,虽有准备,一听说族亲全部都来了,也有些惊慌,她连忙着人先把族人全部安置在前院厅里,再命人去将沈世昌和沈世文等人请回来。 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时辰,沈家人和族人才齐全地坐在了沈家前院正厅里。 幸而沈家族亲畏忌沈世文这个翰林,以及沈世兴的状元郎女婿,言辞之间,分寸拿捏得十分得当。 期间一番客套不表,双方激烈争执过后,沈世兴说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他猛然蹿起来,脸红脖子粗地问:“诸位叔父长辈,是想让沈家替他们家徇私枉法吗?!那我沈家爷们这官不当也罢!” 沈家族人纷纷讪讪起身解释,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亲戚之间……” 沈世兴学着沈清月的语气,质问他们:“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 这叫人没法回答了! 此事是沈世兴口中所言不错,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若要放到台面上来说,自然是沈家占了理。若要闹大了,沈家还要受人赞誉一声“清流”,他们这些族亲反而显得很恬不知耻。 王氏见此阵仗,带着两个孩子当堂寻死觅活,老夫人给方氏使了个眼色,着大力气的婆子,把王氏和孩子都带进隔壁的小厅里。 大太太很快跟了进去,她挥退了丫鬟,悄悄地威逼王氏,她柳眉倒竖,斥道:“婶子这不是胡闹么!即便叔叔入狱了,您不是还有两个孩子么!而且还是两个哥儿!难道叔叔的官儿丢了,两个弟弟的前途您也不要了?沈家此事实实在在是出不了力,往后柴米油盐上,还能不照顾我两个可怜的弟弟?” 王氏也不是真想死,她不过是心里恨极了,想出一口恶气,大太太一番话说得情理具在,她又担心两个孩子真没有出路,才松动了几分。 大太太见王氏脸色好转几分,连忙趁热打铁,拉着王氏的手,笑着扫了一眼两个哭肿眼的郎君,同王氏道:“婶婶这就对了,两个侄儿长得很有机灵劲儿,我瞧着就是有大出息的,往后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叔叔该到休养的年纪了,且让两个孩子好好儿地出人头地,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王氏一咬牙,捏着大太太的手,抽搭着道:“两个孩子读书的事,可就指着我的好侄媳妇了!” 大太太现在管着大半个沈家,送两个郎君去族学读书的主,她还是能做的,便点头应了,顺手给王氏擦了眼泪,又递了几个盐津梅子给郎君,温声哄了他们两个洗干净脸,正了衣冠去厅里。 王氏母子皆安抚下了,厅里的事也就容易多了。 这场风波,终于结尾。 沈家族亲走后,沈家人大多疲惫不堪,尤其老夫人,仿佛被人抽走了元气,脸上褶子又深了许多。 沈家人自己关上门又议论了一番,大家都心照不宣,虽这次顺利将人送走,到底是得罪了族亲,免不了在族亲心里落下个无情的名声。 一家大人俱都无言。 大太太打破了安静且凝固的气氛,柔声将自己在偏厅里许下的诺同众人说了。 老夫人气息虚弱,望着大孙媳妇夸赞道:“辛苦你了,只容他们两个读书,没有什么要紧的。” 沈世昌也与有荣焉,应承道:“母亲放心,此事儿子会安排的。” 老夫人起身,她站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沈世兴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今天的事,她 分卷阅读297 心里清楚只有釜底抽薪办法才能压得下来,但她没想到,出面说话的人会是沈世兴。 老夫人莫名还有些后怕,这件事她硬撑着没有求沈清月,虽说有惊无险,若再来一件事,她就不知道折腾不折腾得起了。 沈家的女眷散后,沈世兴和自家兄弟还留在厅里,他想起老夫人的眼神,心情还有些烦躁,他低着头,不必抬头也知道兄弟们都在看他,他随手端起手边的茶杯,一拿才知道杯子早就空了,便重重地放下杯子,欲等他们都走了,他再走。 沈世昌率先过去同沈世兴道:“老三,你今天很出息。” 沈世兴茫然抬头,脖子又红了,大哥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双关?到底是夸还是骂? 沈世文也起身,拍了一下沈世兴的肩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便抬步子走了。 他一贯廉洁自持,今日此事处理得甚得他心,沈家就该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远远地才好。 名声乃浮云,清白自在人心。 一直是陪客的沈四老爷也抄着手回院子了。 沈世兴飘飘然地回了雁归轩……他没想到,学沈清月说话会是这么个结果。 沈家族亲上门的事,沈清月很快也知道了,是沈世兴亲自上门告诉她的,他眉飞色舞地描述完这件事,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襟,还拿余光瞟了一眼女儿。 沈清月付之一笑,沈世兴若能因享受“清高”带来的虚荣感,从而虚伪行事做一个外人眼里的“完人”倒也好,她便趁机道:“这些道理父亲应该跟康哥儿多说说,他正是学做人的年纪,父亲不要有了弟弟和妹妹就忽略了康哥儿。家族兴旺,十个状元都抵不过一个祸害,您别让康哥儿长歪了。” 沈世兴立刻起身,道:“是了是了,还有你妹妹的婚事,我给她挑了个秀才,这就回去跟你二伯母说一声,请她过几天替我出面跟媒人说和。” 沈清月只将人送到屋门口,便扭头回屋。 没多久,顾淮带着一盒子的东西回家。 沈清月问他怎么今日下衙门下得这么早。 顾淮说有个同僚生辰,请他们吃酒,他便偷偷溜了。 沈清月问他:“你是状元,你就这样溜了,人家岂不责怪你?” 顾淮一笑,道:“无妨,我自有法子挡回去。” 沈清月没再问了,心里庆幸着,还好顾淮没去吃酒,否则回来又不知道要怎么发酒疯。 她不知道,她在翰林院里已经有了凶狠的名声了,翰林院的人都知道顾淮妻管严,酒也不敢在外面喝。 沈清月将沈家的事告诉了顾淮。 顾淮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罗汉床上,舒舒服服地往引枕上一靠,心道沈清月真好,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他丝毫不必插手,她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真省心。 沈清月的下巴朝顾淮带回来的盒子抬了一下,问他:“这是什么?” 顾淮道:“明儿我二哥生辰,你先一步去顾家,明儿中午我抽个空去顾家一道用膳,贺礼我都准备好了,你直接带着东西去就成。” 沈清月怕顾淮送得不周全,她打开盒子一瞧,是一个紫砂制的埙,黑漆的埙,流光暗纹刻着两幅童子在田园间嬉戏玩耍、秋树下读书的场景。 反面则是一首顾淮自己题的诗。 顾淮解释道:“小时候,二哥和三哥都常到庄子上来找我玩,但二哥和三哥不一样,他话少,喜欢看书。我有几本启蒙书,就是他给我的。” 沈清月摸着紫砂勋上的小人,莞尔道:“这画上就是你们兄弟几个了?树下读书的是你们俩,旁边嬉闹的是顾三哥吧?怎么没有大哥?” 顾淮道:“大哥大小就跟着走镖出海,他和我们见面都少,后来他成了亲,才常常在家,现在则换二哥和三哥经常出门了。” 沈清月抚摸着顺滑的紫砂埙,道:“二哥是不大说话,我记得咱们成亲第二天去的时候,二哥一个字都没说过……也不是一个字没说,他说了个‘嗯’字。想不到二哥喜欢吹埙。” 顾淮眼睫半垂道:“二哥埙吹得很好……我的音律都是他偷偷教我的。” 沈清月恍然大悟,难怪顾淮自小长在乡间,请不起先生,只能读社学,却什么都会,原来是幼时跟顾家表哥学的。 她握着埙,不解道:“我从前见过的埙都很小,这个怎么这么大?” 顾淮说:“埙分颂埙和雅埙两种,你说的是颂埙,比较小,和鸡蛋一般大,但是音响稍高,婉转嘹亮;雅埙形体大一些,声音浑厚低沉,适合用来跟篪合奏。” 沈清月没听说过这种乐器,顾淮告诉她,就是竹子做的,和笛子类似她又问:“埙和笛子、箫是不是也行?” 顾淮道:“也行,不过没有篪好听。” 沈清月没听过,无从判断。 顾淮从引枕上坐起来,他抿了一口茶,问沈清月:“想听吗?” 沈清月淡笑道:“埙是送二哥的,你用怎么合适?天都快黑了,上 分卷阅读298 哪儿找篪去?再说了,你一人也没法合奏。” 顾淮眯眼笑了笑,问她:“那你想学吗?” 沈清月摇头……她不是没学过乐器,不过学得不太好,还是不要在顾淮面前丢人好了。她一下子又想起来,以前在《诗经》里读过到过埙和篪,就问道:“‘伯氏吹埙,仲氏吹篪”,说的就是这两种东西吧?” 这句话意思是说兄弟两人,一个吹埙一个吹篪,表达和睦亲善的手足之情。 顾淮颔首,道:“正是。” 沈清月笑道:“你倒是会送东西。” 她将埙放回去,笑道:“既是投其所好,意头也好,二哥肯定喜欢,我就不再画蛇添足了。” 沈清月嘴角抿着笑了一下,她不通音律,这东西要让她挑,她还真不会挑,顾淮挺替她省心的。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后,洗漱了准备安眠。 顾淮去剪蜡烛,沈清月已经躺床上去了。 因天气转凉,两人盖的被子都是新换的厚被子。 沈清月临睡前有些担忧地问顾淮:“你热吗?” 顾淮裹着舒服的锦被,嗓音沉哑地道:“不热。” 夜黑如幕,沈清月听着顾淮如暮鼓闷响的嗓音,抱着被子侧身睡去, 顾二生辰当日,沈清月戴上了永南郡主送的镯子,略交代下家里的事给罗妈妈,便吩咐下人套马去顾家。 走到半路上,罗妈妈的儿子追了过来,说铺子里有急事,请沈清月过去处理。 沈清月坐在马车上,罗二郎坐在车前,背靠车框,三言两语将铺子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布铺里准备叫人拿去秀坊的花样子不小心损毁了,明儿就要出货,再不交花样子给秀坊的绣娘,明儿就出不了货。 沈清月家里有备份册子,但是册子太厚,她担心中间又出什么差错,索性自己过去走一趟。 一来一回,沈清月便耽搁了一些功夫在路上,半上午才赶过去。 沈清月进了顾家,下人便去了花厅里禀报,顾家在场的人便都知道她一个人来的。 顾大太太问顾大道:“不是说表弟也一起过来吗?怎么就弟妹一个人过来了?” 顾大道:“估摸着还没下衙门吧,三弟说今儿在翰林院附近办事,指不定他们两个一起回来。” 三太太和二太太相视一笑,昨儿三太太还特意吩咐人去打听了,沈清月手下几间铺子里的生意很惨淡,毕竟是新开的铺子,又没有老顾客,既不物美价廉,又不新颖讨喜,一日日下来,掌柜小二的工钱,还有进货银子,都白白支出了。 这么大一笔投入,若收不回来,就意味着要亏钱。 顾家太太们的眼里,在繁华的南城街道上,不大赚一笔也是亏钱,沈清月眼见要亏损了。 三太太当下心里想着,沈清月这会子提前早来,大抵是要求她们了,她早跟大太太还有二太太都说好了,沈清月的事,她来周旋。 三太太扶了一下钗,温婉的脸庞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 沈清月迤迤然行于顾家甬道上。 她跟着下人才走到半路,后边儿便有个丫鬟快步从二门上跑过来,遇见她行了礼,便道:“夫人,顾大人和三爷一起来了,就在后边儿。” 沈清月转身看去,只见远远地有两个人影。 丫鬟道:“夫人,奴婢去花厅里报信儿了。” 沈清月笑道:“去吧。” 说罢,她含笑站在甬道上等顾淮。 秋风起,沈清月身上青碧色的裙子浮如波浪轻涌,她身材高挑,又似柳立风中,她在笑,像枝桠上开出花。 顾淮站在甬道的另一头,看着朦胧绰约的身姿,怔了一瞬,她在等他。 顾三驻足,回头瞧了顾淮一眼,道:“怀先,你愣什么呢?” 顾淮一抬眉,淡定道:“来了。” 三人碰了面,才相互见过礼,后面又匆匆忙忙跑来两个人,一个丫鬟领着一个前院的管事过来,两人都跑得脸红脖子粗。 管事是来找顾三的,他见了顾三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三爷,不好了,来京的商船沉了。” 顾三心提到嗓子眼儿,这个天儿,运河的水能冻死人的,他连忙问:“是咱们自家的船吗?死伤情况如何?运什么的船?” 管事大喘气道:“不是咱们家的,是江南来的船,但是咱们的货在上面。死了三个,淹死的,还有两个人没找到。是运送布料的船,有麻布。” 顾三松了口气,皱眉道:“既是江南商户的事,你只协助处理就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慌慌张张地做什么?麻布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至多半个月京城外就有货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管事的哭丧着脸,猛地拍了一下手掌,道:“齐老王妃没了……” 顾三惊吼一声:“什么?!齐老王妃没了?!” 管事点点头,道:“才听说的消息,说是昨儿夜里没有的,忠勇侯府的人还在外 分卷阅读299 边儿等着您呢。” 这事儿来的可太巧了。 齐老王妃是永南郡主的母亲,年事已高,丈夫去世后,她膝下只有永南郡主一个,便来京中荣养。 她去世虽不是很意外的事,但她身体一直还不错,突然没了,又正好遇到顾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船沉了,着实有些太巧合。 关键是忠勇侯府和东顾有生意往来,这么大的事,侯府定然会直接找东顾的人帮衬,顾三手里可是没有多少麻布的。 顾三下意识瞧了沈清月一眼,很快便同顾淮道:“你们先去,我去去前院就来。” 顾淮点一点头,和沈清月一道往花厅里去。 方才跟着管事一起来的丫鬟是三太太的人,她脚快,刚才就脚底抹油跑去花厅里给三太太报信去了。 夫妻两个走在甬道上,顾淮眉头微拧,永南郡主从前养在太后膝下,和当今圣上一起长大,自太后仙逝,齐老王妃可是天子唯一一个长辈。 这些年来,皇帝待齐老王妃甚为孝顺,此丧虽不比国丧,但朝中大臣,哪个敢衣着鲜艳?京中人谁敢不替齐老王妃哀悼? 有眼力见的,或者和忠勇侯府关系亲近的,都会去打私醮。 江南的商船不沉还好,这会子沉了,沈清月的店铺必然客如泉涌,而顾家和忠勇侯府一直都有生意往来,这回若不想回绝了侯府,必然要朝沈清月开口求情。 顾淮实在好奇,沈清月是怎么知道的,他看了沈清月一眼,她没有回应,他也就没有问出口。 夫妻二人都心知肚明,顾家今日会求沈清月帮忙。 顾淮临到入厅之前,压着声音在沈清月耳畔道:“若……你觉得吃亏,推到我身上就是,我来周旋。” 东顾不会让沈清月在价格上吃亏,只是这回让出机会,会损失人情和结交权贵的机会。 沈清月笑道:“我知道。” 两人还没进厅,花厅里气氛早变了。 谁也没想到,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情况变得这么快,顾家竟然要找沈清月讨情儿了! 三太太绞着帕子,尤其紧张,忠勇侯府的关系一直是顾三在走,内宅的人情,是她在送,她前一刻钟还巴巴地等着沈清月来求她,才眨一眨眼,她就要反过来求沈清月了! 这叫什么事! 三太太感觉自己成了个笑话,但笑不笑话的,在忠勇侯府的人情面前,都没有那么要紧,何况沈清月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只厚着脸皮求就是了。 她虽这么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在琢磨,怎么开口才好,她该找个什么合适的机会呢。 沈清月和顾淮来了暖阁,他俩一进去,顾大和几个太太都来迎他们。 三太太也难得客气地同沈清月道:“都是平辈的人,太爷和老爷都没来,妹妹不要拘束。” 沈清月抬头看了三太太一眼,三表嫂的声音很陌生,她记得,她嫁给顾淮的时候,三嫂是没去他们家的,后来她来东顾认亲的时候,三太太的话也很少,仿佛只对她点了点头。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三太太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沈清月笑着坐下,顾大拍拍顾淮的肩膀,示意他去厅里。 顾淮一边走一边问顾大,顾二怎么没来。 顾大道:“就来。” 暖阁里,沈清月和顾家太太天南海北地聊着,谁也没提侯府的事,她也就没有主动开口。 其实沈清月不知道顾家和忠勇侯府一直有生意往来,所以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生意,会弯弯绕绕的来这么一遭。 顾家对她和顾淮很好,认亲那日就给了好几千两的红包,若顾家开了口,她肯定会答应,但帮忙之余,她还有件事要让顾四帮忙。 顾二来了,沈清月命丫鬟将贺礼送给他。 顾二一见紫砂雅埙,登时就笑了,一贯寡言的他,特地跑进来谢沈清月。 沈清月嘴边缀笑,道:“是怀先挑的,二哥喜欢就好。” 顾二拿着埙爱不释手,往厅里去了。 沈清月心里很受用,顾淮真的很体贴,不像张轩德……他从来不管内宅的事,便是她不熟悉的人情往来,问他他也不耐烦,更不会像这样替她周全,她只好去问钱氏,然后又受一番奚落责备。 一道隔扇之间,厅里和暖阁两边都言笑晏晏,没一会儿厅里还传出了一段合奏。 二太太笑道:“肯定是二爷吹埙,状元郎吹笛呢。” 顾四闷声道:“不是笛,是篪。” 沈清月朝顾四看去,顾四今儿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裙子,她年纪小,皮肤水嫩,眉眼虽有些耷拉,还是很有朝气。 沈清月这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听见顾四说话,小姑娘声音清甜,也很好听。 厅里合奏了一首《水调歌头》。 沈清月凝神听着两人的合奏,埙与篪的合奏一时如行云流水,一时又抑扬顿挫,悠扬悦耳,清雄旷达。 曲罢,她一抬头,顾淮也从隔扇那边看了过来 分卷阅读300 。 顾四也从合奏里清醒过来,低声嘟哝了一句:“有些年头没听见二哥跟怀先哥合奏了。” 沈清月忽然想起,昨夜里他问她想不想听,她没说不想,他今日便奏了一曲。 她自作多情地想,他是为了她么? 快到午膳时候,管事妈妈过来问大太太要不要传膳,大太太说说,管事妈妈走后,丫鬟们抬食屉鱼贯而入。 席间沈清月没有喝酒,厅里的爷们儿喝了不少,酒过三巡,顾大劝大家止住,他说顾淮下午还要去衙门里,不能把他灌醉了。 爷们儿适可而止,女眷们也只略饮些果酒,酒席就散了。 出花厅的时候,三太太邀沈清月去她院子里小坐。 顾淮时时刻刻注意着沈清月这边,他耳朵尖,也听到了三太太的邀约,就走到沈清月身边,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含着些酒气,同她道:“夫人,我好像醉了……” 沈清月扭头看去,顾淮面色如常,不过吐气的时候带着些酒气。 顾三上前来毫不留情面地拆穿顾淮,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顾淮的背,道:“你醉个屁!” 顾二走上前来,儒雅笑道:“怀先既醉了,就去我房里歇息会儿。” 沈清月心中了然,顾淮这是怕她为难吧,故意过来给她台阶下,她笑着推他的胸膛一下,道:“你去歇会儿吧,我到三嫂院子里坐坐。” 顾淮不肯,一把搂住沈清月的肩膀,不许她走,在她脸侧低声道:“……夫人怎么能赶我?” “……” 大庭广众之下,沈清月的脸都红透了,她从未在人前和一个男子这般亲昵过。 顾三知道顾淮的性子,生怕顾家人吃了他媳妇儿似的,便喊了一声,道:“走走走,都去我那儿。” 顾淮这才放开沈清月,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一起跟上顾三的步子,沈清月便同他比肩过去。 大太太没打算凑这个热闹,顾大和顾二手上还有生意,这三人出了园子就各自忙去了。二太太和好奇一会儿的场面,顾四见大家都去了,便同两个嫂子一道去了顾三院子里。 一行人都到了顾三的院子里,他的妾侍竟然也在,三太太将人斥走了。 顾三院子的明间桌上摆着一把红木算盘,顾四过去便拿了算盘拨弄起来,她和官宦家的小娘子不同,她虽然也学女工和厨艺,却不精学,打小拨着算盘长大,平日里在家也会帮着管内宅的账册,或几位太太查账忙不过来,还会请她去帮忙。 二太太嫁进门的时候,还跟顾四比过算盘,她输给了顾四。当时她本意是想故意让着顾四,不得罪小姑子,谁知道顾四本身就厉害,还不等她放水,顾四已经打完了。 顾四手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引得众人都去看她。 顾四问沈清月:“嫂子可会打算盘?” 沈清月若说不会,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她很出人意料地道:“会。而且我打得还不错。” 顾淮眼尾挑向沈清月,沈清月一贯不爱出风头的,除非是被逼到不出手不行……她这是打算做什么?难道是因为顾四对他有意,所以给顾四一个下马威? 他知道肯定不会是这样,沈清月不是能为他拈酸吃醋的人。 沈清月回了一个笑给顾淮,示意他别担心。 顾淮还有些担忧,他虽然见过沈清月打算盘,但是家里的账面都不大,很好算,顾四算盘打得好,算的账都不小,沈清月在顾四面前赢面恐怕不大。 他又轻笑一下,觉着沈清月未必会输,她敢开口的事,必然有十成把握。 顾三也皱了眉头,现在大家是自家人,他自然不敌视沈清月。但他现在有求于沈清月,顾四算盘打得好谁不知道?一会子少不得偏帮沈清月,而委屈顾四。 顾三暗道:顾四不该开这个口,沈清月也不该接这个茬。 他又见顾淮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便也没开口,人家正正经经的丈夫都没开口,他着什么急…… 二太太继续看好戏,三太太有点儿着急,沈清月前些日看着还是好相与的,怎么今儿亮出了锋利的爪子,也不知道一会儿忠勇侯府的事找她开口,她会不会答应,莫非她这是故意告诉她们顾家人,她不好招惹? 顾四可没想那么多,沈清月应了,虽在意料之外,她还是高兴得很,她举着算盘问顾三:“三哥,你叫人再拿一把算盘来。” 沈清月道:“不用,一把就够了。” 顾四蹙眉,道:“你什么意思?”她斜了顾淮一眼,她轻哼一声道:“可别想作弊,不许表哥出题!我哥来出!” 沈清月笑道:“好。但是我有个条件。” 顾四迟疑着问:“什么条件?” 沈清月说:“既是比试,不如设个赌注。” 顾四大笑,眉飞色舞,道:“要什么赌注?” 沈清月举起手腕子,道:“我若输了,这个镯子就给你。” 顾淮朝沈清月手腕上看过去,这镯子 分卷阅读301 和顾四从当铺里收来的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顾三瞪了瞪眼,顾四的镯子怎么跑沈清月手里去了? 顾四也纳闷儿呢,她捉住沈清月的手腕子细看,才发现镯子里的棉线不同,她挑眉笑道:“喔,原来是这样,那行,我若输了,我的镯子也给你。” 沈清月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镯子,若你输了,我要你连戴十日你的那只镯子。” 一大家子人都奇怪得很,沈清月这是什么要求。 顾四也稀里糊涂。 沈清月问她:“答应还是不答应?” 顾四撇嘴道:“我答应你!”她又吩咐人再去拿一把算盘来,还小声嘀咕道:“我才不跟你用同一把算盘!” 这话很孩子气,众人听了发笑,沈清月也觉得好笑。 随后她们俩一人一把十三个档位的算盘,顾三想出题,顾淮突然出声道:“叫二嫂出题。” 顾三睨顾淮一眼,这是生怕他们夫妻俩欺负沈清月是怎么的? 顾淮不是怕顾三夫妇俩欺负沈清月,他是不想沈清月承他们的情,以免一会子麻布的事跟他们打商量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公事公办。 顾四则道:“二嫂出就二嫂出!”她扭头看着二太太道:“二嫂,你可别偏帮我!” 二太太一笑,道:“我谁都不帮!”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当然还是会偏心小姑子的,她知道顾四擅长算乘数,便出一道题,说:“一二三四五六,乘上三二一。” 顾四左手托着算盘,右手飞快地拨弄算盘,瞬间进了好几位,算珠声音清脆悦耳。 沈清月则举着手不动,她落手的时候,并未进位退位,而是直接拨下了答案,姿态比之顾四,游刃有余很多。 顾四打完算盘,她抬头狐疑地瞧着沈清月——这么快就拨完了?真的假的?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算盘,看向顾三和顾淮,道:“来验证!” 顾淮早有了答案,他先走到顾四面前去看,她的答案没错,他颔首道:“没错。” 顾三也跟上去看了一眼。 随后顾淮走到沈清月身边去看,他平缓地念道:“三九六二九三七六。” 念罢,顾淮抬头凝视沈清月,他眼里漾着笑意,一双眼如星子在幕,他翘着唇角道:“我夫人也没错。” 沈清月和他对上视线,嘴边也浮起一个绚烂的笑。 顾四心下一沉,拧着秀眉,很不相信,她起身跑到沈清月跟前,低头去看算盘……果然是对的! 顾三等人也奇了,纷纷跑去看,沈清月起来让开位置,让他们看清楚。 顾三难以置信地笑了两声,收起惊讶的眼神,看向沈清月道:“……弟妹真是深藏不露。我四妹的算盘可是跟着顾家的老师傅学的,她本就有些天分,算账本领异于常人,没想到弟妹也是个中翘楚。” 顾四心有不甘,道:“说好的比试打算盘,你直接拨上去算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恰好早就算过这一题,才快我一步!若要直接拨答案,我也早就拨完了!” 沈清月反问她:“你想加试?” 顾四眉毛竖起,道:“当然要!这次换人出题!” 二太太的题目出的太有规律了些。 沈清月依旧笑道:“好啊。随意。” 三太太主动承揽差事,她坐下说:“那就我来出。” 顾四狭促道:“出难点儿的!十三档的不够,换大算盘来!” 再大的,就是异形算盘了,顾三叫人拿了二十四档的八边文王桃木算盘过来,还吩咐人叫了几个前院一等管事进庭院里同算,帮忙验证答案。 一把算盘能有一张四方桌的桌面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两人的算盘都放在桌面上,顾四催着三太太出题。 三太太心里琢磨着,沈清月要是有真材实料,至少说明她算乘数很不错,出乘数给她算最保险。 三太太出了一道六位数乘六位数的题目。 数字太大,沈清月没法心算,便只得拨弄算盘。 她的手指白而瘦,嫩如青葱,五指从右往左移动,翻飞于暗色的桃木算盘之上,犹如兰花频频绽放,恍然间还留下了清丽的残影。 顾四心急之下,便用双手打算盘,但左手的速度明显比右手慢,左手仅有辅助作用而已。 谁知道沈清月竟也用双手打!而且她两手速度同样快! 众人都忍不住去瞧沈清月的手。 顾淮更是情难自禁,将双手攥如铁拳,藏在身后,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挪开视线,偏偏眼睛根本不受控制,死死地定住沈清月的右手……太妙了,她的手仿佛生了藤蔓,缠绕住他的身躯,锁住他的喉咙,令他几乎感到窒息,而窒息让他疯狂。 就在顾淮开始微微喘气的瞬间,沈清月双手停在了算盘上,动作如同才奏完一曲那样优雅。 沈清月搓了搓手,笑着在一旁坐下,算这一场很有些累,她的 分卷阅读302 脸颊微红,胸口浅浅地起伏着。 顾淮眨了眨眼,悄然吐出一口气,他松开手后,指尖犹在轻颤。 顾四忙中出错,迟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她抬头的时候,已经累得大口出气,脸颊也有些发红。 顾三问丫鬟,管事们算好了没有,没一会儿,丫鬟就拿着管事们算的结果进来了。 顾三拿着纸,先去检查沈清月的答案,他认认真真地对了两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没错。” 这样的好账房,顾家好些年才能培养出来一个,沈清月今儿可算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顾三又去检查顾四的答案,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犹豫着没开口。 顾四一把夺过顾三手里的答案,自己默默对了一遍,便撕了答案,强撑着大声同沈清月道:“我算错了,嫂子你赢了!” 沈清月讶然地抬了双眉,这声嫂子虽然来得有些晚,但还挺入耳的。 顾四心情复杂,起身噘着嘴,没去看沈清月,闷闷地道:“你放心,我顾家人说话算话,镯子我会戴的!” 话音刚落,顾四就跑了。 二太太打圆场说:“这丫头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她看向沈清月道:“你别往心里去,她孩子气还重呢。” 三太太也附和着笑道:“四丫头要强,但也服输,她既认了,就说明输得心服口服。” 沈清月倩然笑道:“自家人玩闹而已,无妨的。” 三太太心里的松散了两分,偷偷地打起一会子找沈清月说情的腹稿。 顾三催促顾淮:“你下午不是还要去衙门么?再不去可要迟了。” 顾淮瞧了沈清月一眼,时候不早了,他的确该走了,但他想带她一起走。 沈清月笑容璀璨,道:“你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坐马车回家。” 顾淮也不能强掳她走,便起身辞别了众人,但他又一副舍不得走的样子,笑望着沈清月问:“你不送为夫出去?” 二太太笑呵呵道:“刚成亲的人,都黏糊糊的……弟妹,你快送他去!” 沈清月无奈,只好起身送顾淮出去。 两人走到顾三院子门口,沈清月便停下脚步,道:“就送到这儿吧。”她懒得再走去走来了。 顾淮见四下无人,一下子搂住沈清月的纤腰,往他胸口一提,紧紧地抱着她,嗓音低哑地问她:“夫人,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沈清月脸颊滚烫,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她推拒着顾淮,啐道:“你快放开我!你这酒疯子!” 顾淮不怒反笑,他大着胆子在沈清月额头上亲了一下,才放了手。 沈清月愣愣地站在原地……顾淮亲她了!他怎么敢! 顾淮捏了捏沈清月的脸颊,轻笑道:“我走了,你快进去,外面风大。” 说完,他就昂首阔步离开,沈清月还没回过神儿来。 第149章 沈清月被顾淮亲完之后,摸着脑门在风里站了好半天,她没想到顾淮胆子大成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吻她……别说两人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便是真夫妻,大白天也不该在外面这样亲昵,叫人看见了指不定怎么说闲话。 她不喜欢这样私密的事被人议论。 沈清月收拾被顾淮搅乱的心,转身往顾三院子里去,她脑子里还在理智地分析顾淮那句“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难道他这话是在隐晦地问她麻布的事? 麻布生意,是沈清月利用重活一世的优势,预先知道齐老王妃会去世一事,抢占了先机,至于江南商船沉船的事,她并不知情,算是意外。 沈清月款款走进明间里,顾三和两位太太都在里面等她。 三太太热络地起身迎了她一下,笑问她:“外面冷不冷?” 沈清月摇头道:“不冷。” 三太太上前拉着沈清月的手,冰冰凉凉的,她皱了眉头道:“这还不冷——来人,把门关上。” 丫鬟关了明间的门,屋子里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三太太和二太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清月说着话,三太太说:“四丫头就是孩子气重,你别跟她计较。” 沈清月笑道:“不要紧。” 三太太面皮略薄,想开口,却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顾三没那么多顾忌,他坐在首座上,有些突兀地开口道:“弟妹,我有一桩生意想跟你做。” 沈清月笑望顾三,只是做一桩生意?若只算钱财,这笔买卖怎么都是亏,她不做亏本生意。 她问顾三:“什么生意?” 顾三两手交握,左手胳膊压在桌面上,神情比往日里嬉笑的样子正经了八九分,他肃然道:“来的路上弟妹你也听到老王妃的事儿了,现在京城的麻布几乎都在你的手里,我想买你的麻布。” 沈清月一笑,没有接茬。 三太太赔着笑问:“弟妹现在铺面里的麻布,打算 分卷阅读303 提到什么价?” 原先麻布不过二十几文一尺,现在奇货可居,沈清月要卖一百文一尺也是卖得的,再高则要伤店铺信誉了。 三太太替沈清月把话说了,她道:“妹妹就是提七倍也是可以的。” 她故意说高了两成,让沈清月比市价多赚两倍。 沈清月摇了摇头。 二太太眼皮子一跳……七倍沈清月还不满意?!难不成要翻十倍? 价钱是小事,但是生意人,吃不得亏,尤其是吃不得心里的亏。 二太太观望着,看戏一般,丝毫没有开口要提点沈清月的意思,她做局外人倒好,看了热闹,又不得罪人。 三太太有些坐不住了,她问沈清月:“弟妹想要什么价?你开,我们自家人就不计较那么多。” 顾三松开握着的双手,身子微微往前一倾,脸色有些冷淡,道:“价格随弟妹开。” 沈清月淡笑问他们:“你们只要供给忠勇侯府的量便足够了吗?” 顾三皱了一下眉头,当然不够,和顾家交好的还有很多达官贵人,市面上麻布紧缺,他们当然优先找顾家,顾家这次给不出麻布,在他们心里信用就减少几分,若给了这家,不给那家,便是得罪人,若可以,他想要沈清月手里至少七成的麻布。 三太太和顾三倒是心意相通,她道:“只给忠勇侯府自然是不成的,还要烦请妹妹卖七成给我们。” 沈清月秀眉一蹙,似乎有些为难道:“七成呀?” 顾三和三太太心中一紧,沈清月这是不肯答应么?顾三脸色有些发黑,他不喜欢被威胁的感觉,若沈清月不肯松口,他们四处去筹够给忠勇侯府的麻布就够了,其余贵人,得罪一次,日后靠别的手段再补偿回来就是。 三太太脸色也冷下几分,自家人不好撕破脸皮,他们不会强行为难沈清月,但也绝不会朝沈清月低眉顺眼。 沈清月笑了一下,道:“我给八成你们。” 屋子里三人俱是一愣,三太太不敢相信地看着沈清月,道:“八成?” 沈清月点点头,道:“给七成你们,我只余三成,原先计划做的生意也要落空了。既然都是一家人,索性都给你们拿去做,我只在铺子里留一些稳住生意即可。” 顾三和三太太脸上火辣辣的,沈清月这话够明显了,她这是把结交贵客的机会拱手让给他们,她给的不仅仅是麻布,还有人情!她不止要做麻布生意,还要做人情生意。 沈清月又道:“麻布我本没有打算高价卖出,回了我开铺子的本钱足矣。以原先价格的三倍给你们,三哥三嫂以为如何?” 三太太险些坐不住了,有价无市的东西,他们肯定不会原价卖给客人,沈清月竟然肯低价给他们,简直是送钱给他们,这份人情她卖得诚意十足! 二太太端起茶杯喝茶压惊……她自认算精明人,嫁进顾家多年,上上下下很少得罪人,公婆喜欢她,妯娌小姑子也与她相处甚欢。 麻布生意是沈清月自己做的,将来赚去的银子可都是她的体己钱,又不是顾淮的钱,这可是送她自己的银子,不是送丈夫的银子! 二太太是知道她自己绝对做不到这般大方。 顾三与三太太也是见好就收的人,当即应下,这人情欠就欠了。 沈清月问顾三要不要当堂立个字据,白纸黑字写清楚,将来也没有纠纷。 三太太连忙道:“妹妹这就见外了,一家人还立什么字据!” 沈清月朝顾三道:“三哥直接去我铺子里就是,掌柜的会带你去仓库里取货。” 顾三欢欢喜喜地起身,他负手而立,问沈清月说:“我就这样去?不要托个什么信物的?” 沈清月摇头说:“罗妈妈的儿子在,他知道三哥,你直接去便是。” 顾三笑着道:“好,我先去亲自回侯府的话,再去取货。” 沈清月点了一下头,目送顾三走。 二太太旁观者清,她暗暗忖道:顾三没有信物就能取货?这事儿可别是沈清月来顾家之前就算计好的! 她手腕一抖,茶险些泼了。 三太太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满面喜色。 二太太看完热闹,乏了告辞,屋子里便只剩下三太太和沈清月两人。 三太太邀请沈清月去她院子里坐,她说她院子里有上好的雨前龙井,还有几匹江南新来的布匹。沈清月婉拒说家里有事,不去了,三太太便执意要送她出去。 出顾家的路上,沈清月同三太太道:“我有一件事还要麻烦嫂子……” 三太太温言软语地问:“妹妹有事直说。” 沈清月道:“去侯府吊唁的那日,嫂子可否带四妹妹一起去?” 三太太也聪明,她很快会过意,便问沈清月:“和镯子有关?” 沈清月轻“嗯”一声,道:“说来话长,下次有机会我再与嫂子细说。” 三太太应了一声“好”,送了沈清月出二门。 分卷阅读304 半下午的时候,顾三跑完了事儿回了三太太院子里,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跟妻子说,事儿都办好了。 三太太一边给顾三系上直裰的腰带,一边笑道:“弟妹倒是个妙人儿,这次多亏了她。” 顾三笑了笑,沈清月的确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忽然有点儿明白顾淮为什么执意要娶她了。 三太太挽着顾三去罗汉床上坐,她皱着眉问顾三:“我有些不明白,弟妹怎么这次这么好说话,我记得她没嫁给表弟之前,在你手下的赌坊里,很没分寸了些。” 顾三拧眉道:“我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儿吧?你上哪儿知道的?” 三太太讪讪一笑,眼神闪烁道:“我就是听下人说过一嘴,也没听全。” 顾三有些不悦,他拂开妻子的手,自顾坐下,厉声问道:“你听哪个下人说的?前院儿还是后院的人?” 三太太见逃不过,绞着帕子咬唇道:“妾身错了,妾身以后不问爷的事了。” 顾三面色稍霁,缓声道:“不知道你打听的是什么样的……” 他不疾不徐地将沈清月下注的事儿告诉了妻子。 三太太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顾三替顾淮故意隐瞒,这事儿压根儿就是沈清月自己的主意!她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想不到弟妹年纪不大,不仅有脑子还有魄力。分开下注的事儿,也亏得她想得这么细致……要不是爷手下的掌柜细心,那几日的入账银子量大,怕是根本查不出来。” 顾三“嗯”了一句,喝了半盏茶,道:“可惜是个女人……” 三太太柔声道:“我瞧弟妹也不比男人差劲儿!”她又嗔道:“弟妹多好的姑娘!爷你这回可看走眼了,害我险些冤枉委屈她了!” 顾三扭头看向妻子,问道:“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她一句坏话了?” 三太太勾着唇角冷笑道:“你没说,你的脸色和眼神说了!” 顾三吃瘪,道:“……那是我的错了。” 秋风萧瑟,淫雨霏霏,京城冷得很快。 顾淮在衙门里忙,连着两日没回家,只派人送信来说,因老王妃故去,翰林院里脱不开身,家里一应庶务,劳沈清月照看。 沈清月看完信,见信上只字不提两人感情的事,心里莫名轻松了一些。 自顾淮亲她那日过后,她便知道,有些事不能逃避,但她又不想面对,她不想打破现在相处的状态。 沈清月铺子里也忙,她连轴转了两天,中午歇了会儿,便抽空去了沈家,看她的弟弟妹妹们。 她先去见了方氏。 方氏也忙,老王妃离世,天子虽未明言以国丧之礼待之,但拟了圣旨昭告天下,还推了早朝,傻子也知道天子之心昭然若揭,近段时间内,谁还敢纳妾婚嫁? 沈家少不得也要准备一些白事的东西,大太太也和道观定好了日子,去替老王妃打私醮。 沈清月和方氏长话短说,她说她替沈家备了一下麻布,问方氏需不需要。 方氏大喜,道:“我正愁没地方买,可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沈清月一笑,沈家和舒家的,她早预备上了。 方氏高兴过后,又关上门和沈清月说悄悄话,她道:“妍姐儿要和苏家定亲了,你知道吗?” 沈清月只是抬了抬眼眸,半分惊诧都没有,她问方氏:“您什么时候听说的?” 方氏垂着嘴角道:“就昨日!老王妃的讣告才发出来……” 沈清月道:“苏家和沈家,应该会说是老王妃去世之前就定下的,两家人口风对好了就够了。您就别跟着烦了。” 方氏叹道:“怎么就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于理不合的事少做才好,省得叫人揪住把柄。” 沈清月大抵也猜到沈清妍为何心急,这一世多出生的两个弟弟,让吴氏母女害怕了吧。 方氏瞧着沈清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沈清月哂笑道:“我不同意有什么用。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父亲不听那是他的事儿了。” 方氏弄不懂沈世兴的心思,但她的手也不会伸那么长。 沈清月略坐一会子就走了,她本打算直接去雁归轩,心想着沈世兴一定会跑去找她一趟,索性她主动去,省得日后再抽空见他。 沈世兴恰好在院子里,他听说沈清月来了,莫名有些胆怯,想见不敢见的,到底还是见了。 沈清月也没拐弯抹角,她劈脸就道:“您还是打算将妍姐儿许给苏家?” 沈世兴低着头,没敢看沈清月,他一脸无奈道:“不许能怎么办……” 沈清月“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沈世兴哑然抬头,迟疑片刻才问道:“你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还能是怎么回事,沈清妍无非就是那点儿下作的手段,她能逼得沈世兴非同意不可,估摸着已经失了清白。 沈世兴捏着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脖子粗红 分卷阅读305 地道:“这小畜生!早知道将她一并送去庄子上,不知道省我多少事儿!” 沈清月吓了一跳,她捂了一下胸口,锁眉道:“现在发脾气还有什么用?您应该尽快提防着苏家翻脸,若以此要挟您,您该怎么办。” 沈世兴看了沈清月一眼,欲言又止。 沈清月:“……”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道:“苏家已经向您提要求了?” 沈世兴丧气地点了点头,沈清月这才瞧见,他眼睛乌青的一片,形容有些憔悴。 沈清月怒其不争,但她也懒得管沈家的事,便起身道:“妍姐儿是您的女儿,她的事儿您拿主意,我就不插嘴了。只是您不要忘了,您还有四个孩子,等弟弟妹妹们长大了,您也五十多岁了。” 沈世兴如何不知道,就是考虑到这些,他才发愁。 沈清月去看了三个孩子,两个哥儿和姐儿都很乖,但是满月酒不能办了。 她问姨娘们,孩子们取名字没有。 冬香面颊圆润,笑着说:“没取,就大宝二宝三宝的叫着呢。妾身还想着,能不能请状元姑爷替孩子们取名字。” 沈清月笑着道:“那我回去让怀先取几个名字让父亲挑选。” 两个姨娘顿时惊喜万分。 沈清月捏着孩子嫩嫩的脸颊,笑吟吟道:“孩子长得真快,这才几日没来,我都不认识了。” 冬菊道:“可不是么,孩子一天一个变。”她又道:“孩子还小,您不来也没关系,等孩子要认人的几个月里,您常回来看一看孩子们,孩子就认您了。” 沈清月面带笑容应道:“好。” 她看完孩子,便离开了雁归轩,经过同心堂的时候,撞见了沈正章。 兄妹两人有些时日没见了,沈正章竟蓄起了胡子。 沈清月打趣沈正章一月不见,恍若隔了数年。 沈正章笑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留胡子出去不好说话。” 沈清月问他这些日在忙什么,怎么不读书了。 沈正章道:“三年后才考试,我后年再读也来得及,这些日先帮着父亲办一些事。” 他没细说,沈清月也就多问, 本来两人说到此处便够了,沈正章踌躇着挠挠头,到底还是说了,他有些尴尬地道:“二妹妹,周表弟出孝期了。” 沈清月点着头道:“算着日子早就出孝期了。” 沈正章道:“他、他要回来了。他让我给你问个好。” 沈清月微愣,随即笑道:“意料之中,他本就是要来京科考入仕的,若非家里有孝,这会子也是个京官了吧。只是他父亲还未出孝期,他一人进京来吗?” 沈正章颔首道:“是的。周家才写了信给我父亲,托我们往后照顾学谦。” 沈清月笑容得体地道:“亲戚一场,他也是有志之士,你们脾性相投,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沈正章点着头,眼神有些闪烁地道:“他……”他到底没说出口,最后只道:“他好像也定亲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完婚了再回京。” 沈清月定在了原地,周学谦的婚事很不顺利,不知道他这一世怎么样了。她眨了眨眼,不管怎么样,也和她没有关系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沈清妍的事她加以干预,不也还是没改变什么,周学谦也自有他的命数。 沈清月淡定地搓了搓发冷的手,灿然笑道:“二哥,我就不陪你在这儿吹冷风了。我回去了。你也别送我了。” 沈正章转身目送沈清月,柔声道:“你回吧。” 沈清月回了顾家,舒家的人来了信,说谢她的麻布,顺便回给了她两罐子的茶叶和一些点心。茶叶是新茶,清香沁人心脾,点心样式新颖,味道也不错,都是宫中赏赐下来的。 夜里,顾淮也回了,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清月早吃过了晚膳上床歇息,她在床上听见外面的动静,便迅速扔了手里的账本,缩在被子里装睡。 第150章 顾淮回来的时候,看见房里的灯还没亮,他以为沈清月还没睡,进去一瞧,人已经躺下了,便放轻脚步,悄悄地走过去。 他看见账本,眉头微皱,心疼沈清月累得厉害,顺手又捡起她丢在一旁的账册,摸着账册表面还留着丝丝余热,眉头就松开了。 顾淮若无其事地放好了账本,自己去找了衣裳洗漱,他穿着中衣上床之前,便看出来沈清月睡姿和方才不同,像是动了一下。 顾淮进了被子,不急着躺下,他抬手抚开沈清月额前的碎发,手背滑过她的侧脸,偏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故意喃喃道:“睡这么沉啊……” 沈清月闭着眼不敢动弹,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早攥了起来,她不知道顾淮会做什么……万一他做过分的事…… 顾淮没有做什么事,但他也没有要睡下的意思,他就这么侧躺着,支颐瞧着沈清月,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清月听见耳边没动静,顾淮也 分卷阅读306 没再动她了,又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顾淮是不是睡下了……万一他正看着她呢? 她吓得不敢睁眼。 两个人僵持了一刻钟,沈清月感觉浑身都僵了,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皮子都快要崩开。 顾淮觉得好笑,他暗笑一声,怕她一会子睁开眼觉得难堪,便起身去剪了蜡烛,上床睡觉。 沈清月察觉到屋子里黑了,才敢睁了睁眼,假装翻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要命,顾淮怎么有这种癖好……竟喜欢看人睡觉。 沈清月受不了这种伪装,要是每天都这样,她得累死。 她还是要抽空跟顾淮好好聊一聊。 次日,顾淮下衙门回得很早。 夫妻二人先是若无其事地说话,沈清月问他:“怎么今日回得这样早?” 顾淮在丫鬟端来的水盆里洗手,他擦着手,道:“青词写完了,掌院士就放我早些回来休息。” 当今重青词,老王妃去世,宫中打醮要奉青词给仙人。 舒阁老也是写得一手好青词,才渐渐受天子重用,但那个时候,舒阁老的青词被人冒用,好几年之后才在天子面前有机会露脸。 沈清月略知道一些天子爱青词的事儿,她问顾淮:“两三天就写完了?” 顾淮点头道:“其实一天就写完了。” 他学富五车,典故信手拈来,青词写得花团锦簇,故意藏拙,才在翰林院留宿了两天。 沈清月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理应低调行事。” 顾淮一笑,这道理他在顾家人口中听过数遍,也奉行了二十年,才顺利躲过了永恩伯府的迫害。 沈清月又问他:“青词呈上去之后,天子可问过你了?” 顾淮点一点头,道:“问过了。今天上午我进宫面圣了。” 沈清月有点惊讶,她没想到顾淮在殿试之后,能这么快再见到天子。 顾淮也不避讳,就说:“有你外祖父在,天子问了,谁还敢压着我么?”他淡笑道:“要多谢你外祖父了。” 沈清月莞尔道:“你的才气迟早会展露在天子面前,若现在他们压你,岂不是得罪你?何况各人文章风格不同,将来你亲自呈青词给天子,若露馅儿了,抢你功劳的人,指不定还要受天子责难。” 夫妻二人说起这些事倒是很平和,顾淮也问沈清月家里和铺子里的事怎么样了。 沈清月说一切都好。 顾淮忖量片刻,又问道:“你为什么将麻布生意打八折给三哥做?” 其实沈清月完全不必给东顾这么大的人情。 沈清月笑道:“咱们从前不是说好了吗?想相互协助。我给顾家这个人情,自然有我的打算。” 顾淮沉默片刻,才道:“多谢夫人。” 他知道,沈清月多少还是看因为他的原因,才松了这个口。 沈清月有些奇怪的情绪,心里像是灌了一碗青豆,跳来跳去,让人兴奋难安,嘴角莫名就想向上翘……她做这些事没打算会让顾淮感激她,但她付出的心意他能感受到,她十分高兴。 他比从前张家那些白眼狼好得太多。 沈清月琢磨了一会子,趁着这个机会,便同顾淮道:“……你以后不要在外面对我做那种事。” 丫鬟送晚膳进来,夫妻两人默契地不说话,像是做了错事,共同应付长辈的难兄难弟,待饭菜上桌,丫鬟退出去了,顾淮才抬头问沈清月:“你让我别做什么事?” “……” 沈清月抬眸瞧了他一眼,像是瞪,又有点像嗔,她眼神移到别处,绞着帕子道:“反正你知道!别装糊涂。” 顾淮笑了,他道:“好。我知道了。” 沈清月愣然,这样就答应了?太顺利了点! 顾淮替沈清月夹了一筷子的菜,问她:“那在家里呢?” “……” 当然也不行! 沈清月蹙着眉头,用表情回答了顾淮。 顾淮自顾吃饭,也没主动继续说下去。 沈清月举着筷子,不知道夹什么菜才好,饭罢,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待消食过后,沈清月心想,她说得够清楚了,顾淮若有分寸,再不会有出格的举动了。 夜里,两人同床共枕的时候,沈清月浑身都不舒服,心神难安,总觉得和以前不同了。 顾淮察觉到枕边人的不安,就问她:“怎么了?” 沈清月闷闷地答:“没事。” 过了许久,顾淮才冷不丁地问一句:“夫人,你在怕什么?” 茫茫黑夜,他的声音清晰无比,甚至在沈清月的脑海里回响了好几遍。 沈清月蜷缩着身子……她在怕什么……她怕重蹈覆辙。 她声音极为细弱地道:“我们最开始早就说好了的。” 顾淮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沈清月睁着眼睛,紧紧地抓着被 分卷阅读307 子,她不知道他们这算是谈妥了没有,至少现在,她不想跟顾淮说重话,她不想刚刚拥有的平静生活,又在她和离后恢复原样,但若叫她心里裹着一根刺和他过日子,她不愿意。 她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她可以勉强自己行尸走肉一般和张轩德过那么多年,现在换了顾淮却不可以。 在她心里,顾淮和张轩德截然不同。 今夜之后,两人后面的几日都相安无事,谁都绝口不提亲额头的事。 到了忠勇侯府请宾客吊唁的日子,沈清月是和方氏、大太太一起去的,顾淮则和沈世兴等人同行。 可巧她们也遇到了顾家的人,三家人相互见礼。 顾四这次见到了沈清月,虽然没有笑脸,也客气了很多。沈清月主意到顾四兑现诺言,手上戴着和她一样的玉镯子。 一行人穿着素净的浅色衣裳,先去灵堂吊唁,男女分开,爷们儿去了前厅,女眷们则去后院花厅里拜见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的几个儿媳妇在花厅里待客,她则在暖阁里用疲倦和哀伤的声音同人说话。她听说顾家人和沈家的人一道来了,便叫大儿媳将人带到她跟前来,毕竟这次办丧事,顾家帮了很大的忙。 侯府世子夫人,便领着顾东顾和沈清月等人,一道进了暖阁里。 沈清月再次见过永南郡主,她行完礼起身,瞧见永南郡主眼眶红肿,面有悲切之色,但人还算精神,并未感到意外。 齐老王妃年近七十才去世,大业许多人五十多不到六十就没了,老王妃已算高龄,当做喜丧办也可行,永南郡主自己儿孙绕膝,又在老王妃膝下尽孝多年,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丧母之痛在筹备丧事的忙碌之中,略淡了几分。 永南郡主特地见了顾三太太,三太太很顺沈清月的意,她拉着顾四上前给永南郡主见礼。 永南郡主知道三太太的意思,便伸手拉着顾四说话,她一低头,就瞧见了顾四手腕上熟悉的玉镯。 这一对玉镯子价值不菲,品相非常好,水头高,剔透如水,棉线极少,很少见,永南郡主记得很清楚,她将这对玉镯子分别送给了沈清月和谢君娴,而现在这只镯子却出现在了顾四的手腕上! 顾淮和顾家交好,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镯子是沈清月拿去讨好顾四的。 永南郡主送人的东西,又不是金银锞子用来打赏人的东西,说出去也是一份体面,沈清月将她送的东西转赠她人也就罢了,偏偏叫她瞧见,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世子夫人也注意到了顾四手上的镯子,这么剔透的一只,很少见,她记得很清楚,四月间婆母在花会上设的彩头,就是一对这样的玉镯子,她也和永南郡主一样地以为是沈清月送给顾四的。 沈清月上前去拜见永南郡主,并且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她手腕上的镯子也露出来了,和顾四手里的那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永南郡主一眼就看见了,她抬了抬眼皮子……怎么沈清月的镯子还在手上?顾四的那只镯子不是沈清月的!看来她想错沈清月了! 顾四的镯子肯定不会是谢君娴的。 永南郡主才失了母亲,现在当然没心思再深思此事。世子夫人倒是长了个心眼,送沈清月和东顾的人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顾四,她的镯子哪儿买的。 顾四便如实道:“这镯子是自己家里的当铺收来的。” 世子妃眼皮子一跳……这太巧合了些!堂堂永恩伯府嫡出小姐,竟然典当了永南郡主赏的玉镯子,说出去两家人都要被人笑话死! 永恩伯府要破落成什么样了! 第151章 (二合一) 沈清月和顾四手里的镯子物尽其用,谢君娴算是在永南郡主面前留下了“深刻印象”。 顾三太太和二太太也隐约发现了一些端倪,因在侯府,不便说多,两人打了眉眼官司,见过了永南郡主,便打算回家去。 沈家和顾家女眷出了二门,准备从忠勇侯府正院出去,便碰到了熟人,永恩伯夫人韦氏和张家还有赵建安一家子一并进来的人。 顾家和永恩伯府算是旧交,这几年虽然生意上有矛盾,表面上还算过得去,顾家的太太少不得要和韦氏打个招呼再走。沈家二房虽然和赵家退了亲,但大家都只是心知肚明和平退亲,没有撕破脸皮,两家到底相识一场,方氏也不能装作不认识赵夫人。 一行人站定相互问好。 韦氏和谢君娴兄妹的眼光,时不时扫过沈清月,赵建安也莫名多看了她几眼。 张轩德的余光,一直落在沈清月身上不挪不动,她就穿着纯白的挑线裙站在那里,削肩长项,一动不动,像一朵迎风开着的清冷娇花,梳妇人髻的她,似乎有种特殊的诱惑力,好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妩媚。 他倒也不是只看沈清月一个人,而是同时在看谢君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竟然莫名觉着两人的气质旗鼓相当。 张轩德默默将二人作比较,两人可不 分卷阅读308 就是不相上下了,论容貌,各有千秋,一个国色天香,一个冶艳多情,论才学,沈清月在顾绣和棋艺上出类拔萃,她俩也算各有所长。 至于名声……沈清月嫁给顾淮之后,早就后来居上了。 张轩德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甚至有一丝酸酸的,若早知道沈清月会出落成这样,当初她常常跟在他身后“表哥长”“表哥短”的时候,他不该给她冷脸看的。 沈清月只当没瞧见旁人的打量,她拉起顾四的手,露出她手里的那只玉镯子。 谢君娴顺着两个人的手腕看过去,脚底顿生寒意! 韦氏也注意到了顾四手上的镯子,她记得永南郡主赏过一只一模一样的给谢君娴,只是从未见过女儿戴过。 沈清月面色淡然地摸着顾四手腕上的镯子,小声道:“这镯子你戴了足有一月多,倒是越戴越圆润细腻了。” 顾四纳闷,算起来她根本没戴那么久,她心下生疑,却并未问出口。 韦氏心里有一丝怀疑,又觉得女儿不会做出糊涂事,她一扭头,却看见了谢君娴灰白色的脸,以及汗涔涔的额头,像是怕极了。 谢君娴能不怕么!沈清月说,这镯子顾四戴了一个月! 几家人相互问候过了,沈家和顾家太太便要准备出门去,永恩伯府的人则和赵家人准备去前厅吊唁。 今日来侯府吊唁的人很多,偌大的侯府,宽敞的前院几乎到处都是往来的宾客,韦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便和谢君娴说话,便想法子让谢君行与赵家人先走,她们母女俩吊唁过了,在进内院的路上才说上话。 韦氏压着声音怒问谢君娴:“……那可是你的东西?” 她们马上就要去见永南郡主,一会子郡主的态度就能说明一切,谢君娴根本糊弄不过去,她蹙着眉头垂首,弱声道:“是……是女儿的东西。” 韦氏双眼一蹬,冷着脸,悄悄地张嘴问:“你的东西怎么会在顾四手上?!你把它当了?!” 谢君娴面色为难地点了点头。 韦氏气得险些绝倒,切齿斥道:“糊涂!” 谢君娴小声道:“女儿已有三月未领月例银子……” 她是家里宠着长大的,锦衣玉食,什么都用最好的。 近些年永恩伯府开支一直在缩减,尤其去年到今年,谢君娴从未为银钱操心过,也就从来没有存过银子,陡然少了月例银子,她知道韦氏和谢君行手里都要不来银子,除了当东西维持开支,还能怎么样?难道让她一改平日里吃穿用度的习惯吗? 韦氏脸色发白,咬牙道:“难怪她刚才刻意说顾四戴了一个月有余,这是故意说给咱们听的!” 沈家族亲王氏夫妻的事,前前后后不足一月,沈清月既是一月之前就知道镯子的事,却不拿镯子的事要挟她们,偏要等到王氏丈夫凄惨入狱,才用镯子来报复敲打她们,沈清月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随你们怎么折腾沈家,她一步也不会退让! 谢君娴也早就明白沈清月的用意,她没想到沈清月会如此有手段,有魄力……这是她所远远不及的。 韦氏放慢了步子,绞着帕子拧眉道:“一会子见了永南郡主,不要露怯,永恩伯府的名声还在,她轻易不会怀疑,就算怀疑,没有证据的事,她也不会表露出来,你不要先心虚叫人抓住了辫子。” 谢君娴点点头,又问道:“那以后怎么办?” 永南郡主但凡有了一丁点怀疑,永恩伯府要是不主动证明,终究有一根刺。 韦氏嘴角一沉,厉声道:“能怎么办!只能买一只一模一样的!” 谢君娴为难道:“那镯子棉线极少,本就难得,而且那仅有的一根棉线弯弯曲曲,形状特别,怕是不好找……” 韦氏低声责骂道:“早知如此,你何必犯蠢!” 谢君娴咬唇不语,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缺银子用的时候家里没有人管她,她也只能蠢。 韦氏不甘道:“无论如何要把镯子弄到手!” 谢君娴头都是疼的,但她更忌惮的是沈清月的气魄,若换做她,发生任何情况,她都不敢冒着得罪娘家的风险硬撑着不出手。 母女二人去见了永南郡主,世子夫人当然已经将镯子的事告诉了婆母。 永南郡主见谢君娴的时候,目光刻意往她手腕上扫了一眼,只有一串碧玺手串。 永南郡主脸色不难看,但也不好看……沈清月来的时候就知道戴她送的镯子,谢君娴却不知道,两厢对比,她心中多少比较了个高下。 韦氏和谢君娴倒也镇定,母女二人言谈之间从容不迫,丝毫不胆怯,倒叫永南郡主没有那么怀疑了。 她们母女二人到底底气不足,不敢多待,略宽慰了永南郡主两句,便打算离开去找谢君行。 谢君行吊唁完了之后,也甩开了张轩德,跟赵建安二人私下说话。 赵建安和焦六娘的事压了下来,外面风言风语不少,但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人并不多,他在家“病”了一段日子,如今 分卷阅读309 还是衣冠楚楚地四处出现,读书交友,一样不少,只是低调了许多,不再命人四处宣扬他的好名声。 谢君行与赵建安有些日子没见,他一边走一边问:“我听说那个女的也下狱了?” 那个女的,指的是焦六娘。 赵建安并不答,只问道:“今日跟在顾家和沈家身边,容貌昳丽的妇人是谁?” 谢君行对顾家的人了如指掌,他道:“顾状元的夫人,沈家二姑奶奶——怎么?” 赵建安浓眉大眼,鬓如刀裁,嘴角紧抿片刻,方道:“没事,我就是问问。” 他记得很清楚,跟他在隆福寺门口接头卖线香的妇人说,焦六娘出事的前一天,有一容貌美艳出挑的女人跟一位妈妈,在她手里买过香,看样子,像是在跟踪他。 当时他甩掉了人,没太往心里去。 直到焦六娘出事,赵建安才一直惦记着此人,他猜想能对他下这等功夫的,只可能是沈家二房知道他养外室的人。 原先赵建安以为是沈清舟自己胆子大跑出来跟他,现在想想,沈清月的可能性更大,他也打听过了,沈清月和二房关系甚好,未必没有动机,而且根据坊间各种传闻,沈二姑娘的性子有些厉害,像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人。 谢君行眯眼打量赵建安,在他胸口拍了两下,调侃道:“你小子可别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赵建安淡笑一下,又答非所问,道:“她没下狱……她好好儿的呢。” 谢君行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有些艳羡道:“焦六娘当初也是名震京师,没想到竟为你所俘获,心甘情愿跟了你几年……你不纳了她,有些对不起她。” 赵建安眉头皱了一下就平展了……纳她? 怎么可能。 一个女人最有趣的阶段,就是她不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当她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一个男人,也就没有什么趣味了。 大风起兮,忠勇侯府门口右边六十多张“挑钱”翻飞如舞。 是夜,永恩伯府。 永恩伯和妻子韦氏两人同房,他问韦氏舒家那边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韦氏自己动手除去头上的簪子,散了头发,从镜子里打量着丈夫的脸色,说:“已经妥当了,那书生快取得舒三的信任了。” 永恩伯脱了靴子上床,继续问韦氏:“跟娴姐儿也说好了吧?” 韦氏握着簪头,金簪花纹繁复,硌得她掌心发痛,她犹豫着道:“妾身还没跟娴姐儿说……” 永恩伯脸色一变,也不脱靴子了,他双手握拳放于大腿之上,道:“为什么不说?!” 韦氏面色为难道:“……妾身怎么开口去说?娴姐儿的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她那么要强,要是让她去拿清白算计人,妾身怕她宁死不从!” 永恩伯脸色冷静得出奇,他一字一顿道:“那就让她去死。” 韦氏掌心发凉,她捏着簪子不知道如何反驳,但她知道,丈夫言出必行……至少在对顾淮的事上,他从未手软,她也信,他会对谢君娴一样的心狠手辣,谢家难道还嫌女儿少吗? 她到底于心不忍,便柔声试探着道:“伯爷,要不让萱姐儿……” “住口!”永恩伯重重地呵斥了韦氏一句,道:“你当舒家是什么?是破落户儿吗?一个庶女就想打发了舒家嫡出的哥儿?” 韦氏眼眶发红,今天白天的事,她压根不敢跟丈夫提一个字,她放下簪子道:“妾身知道了,妾身会好好跟娴姐儿说的。” 永恩伯一脚踢了鞋子,扯了被子上床,躺下道:“跟她说一次就够了,她若不听,我自有我的法子。” 韦氏胸口突突地跳,她彻夜难眠,第二天清早起来伺候了丈夫穿衣梳洗,便赶紧着人去外面的铺子里买水头好,棉线极少的镯子,奈何找来找去,棉线一模一样的镯子就是没有。 足足过了三日,顾家商铺里才出现了一只天价镯子,一万两白银一只。 这当然是沈清月的主意,她将镯子说给顾家人听之后,让顾四高价卖出去,反正永南郡主心里已经怀疑了,永恩伯府的人一定会想法子找一只类似的搪塞过去,既然如此,倒不如这笔钱再流进顾家的口袋。 顾四乐不可支,她恨恨地道:“谢家从咱们手里抠了多少银子去!这回也该咱们狠狠地宰一宰他们了!” 顾家其他人都知道永恩伯府现在的状况,皆是喜不自禁。 顾四很有算计,她同家里人道:“这镯子可是三哥送给我的,卖出去的银子,也是我的嫁妆!我可不充公!” 二太太笑道:“谁让你充公了。不过你可不能忘了你表嫂的功劳!” 顾四忸怩地瞧了沈清月一眼,道了一声谢,并且大方地表示,等银子入账,可以分她五百两的分红。 沈清月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白捡这个便宜。” 顾家人笑作一团。 沈清月嫁给顾淮不足两月,已在顾家人眼里成了贤内助,顾家忍了永恩伯多少年,如今靠她小 分卷阅读310 小地出一口恶气,委实舒坦! 顾淮与沈清月夫妻俩,在顾家吃过晚膳才回家去。 今日顾家人都高兴,顾淮又喝了酒,沈清月在马车上绞着帕子,恨不得撕烂绸布手帕,她心里紧张极了,她害怕顾淮再对她有什么亲昵的举动,那时候她要用何等严肃的语气,才能跟他说清楚。 幸而顾淮没有,沈清月安然度过一劫。 但她还是高兴太早了。 顾淮喝了酒,一进屋子就歪在罗汉床上,眼眸半阖地同沈清月道:“夫人,头晕,你替我宽衣可好?” 他的话说得很缓慢,嗓音沙哑,夜里听着很是动人,沈清月瞧他眼下微微乌青,人也有几分醉了,便有些心软,到底忍住了,温声道:“我去叫丫鬟……” 顾淮缓缓地抬起眼皮,一双眸子深若寒潭,他抄着手瞧着沈清月道:“你叫丫鬟试试……” 沈清月恼了,她转身看着顾淮,双眸稍稍瞪住。 顾淮起身,走到沈清月跟前,张开双臂,他今日穿的是大袖,姿势看起来几乎要将沈清月整个人都裹紧怀里。 沈清月提防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顾淮却并不是要抱她,而是道:“夫人,替我脱了。” 沈清月不动,就这么跟他僵持着。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服软的意思。 顾淮逼近一步,低着头看着她问:“我们是最开始早就说好了的。我们说好成亲,说好在一起一辈子……”他语气一顿,发红的脖子上血脉清晰,压抑着情绪,用低哑的声音问她:“难道你就打算这样跟我过一辈子?” 沈清月眼睫低垂,像扇子一样一下下地扑棱下去,有浅浅的阴影投在下眼睑上,遮住她棕如琥珀的双眸,她绞着手指头,心乱如麻……她想说个“是”字,却说不出口,她需要冷静下来想一想清楚。 顾淮忽然捉住沈清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沈清月挣扎着,无意间竟真把他的腰带给折腾下来了,他的腰带一掉下去,衣裳就敞开了,结实的胸膛袒露出来,他的身体不像普通读书人般的薄弱,便是领口微敞,也能瞧见些许鼓起。 沈清月脸红得厉害,手腕上使的劲儿更大了,但女人的力气和男人又怎么能比,她便半靠近顾淮的怀里,顾淮顺势抱住她,她又扭动身体,左脚被顾淮的脚绊了一下。 顾淮眼看沈清月要跌倒,连忙护着她,两个人齐齐摔下去,沈清月在他怀里倒是好好的,他的衣裳袖子挂在了一件小屏风摆件上,被划出一道口子。 顾淮扶着脸颊烫红的沈清月站起来,他脱下衣服,将破的地方给她看,面目平静地道:“给我补一补。” 沈清月蹙着眉,没好气道:“再买一件新的就是了!” 说罢,她便拿了衣裳出去洗漱,暂时躲开了顾淮。 等她洗漱完了进屋的时候,顾淮还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抱着拿件破衣服。 顾淮朝沈清月举了举衣裳,道:“夫人,你真不给我补?” 沈清月冷着脸没看他,自顾往床上走去。 顾淮起身,拿了罗汉床上另一头的笸箩到手边,脸色寡淡地道:“我自己补就是了。” 沈清月双足顿住,一扭头,顾淮还真拿起针,对着蜡烛穿针引线。她恨不得扶额……怎么今儿才发现,顾淮竟然这般无耻! 顾淮要补的是一件墨绿的衣裳,他偏偏穿了一根粗黄的线,两厢对比,十分别扭,沈清月瞧了就浑身不舒服,只好上前夺了他的衣裳道:“……你去洗漱吧。” 顾淮抓住衣服不松手,仰头望着她问:“……夫人不生气了?” 沈清月拽了一下衣服,冷淡道:“你快去洗漱。” 顾淮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沈清月只好放软了声音道:“快去洗漱吧,你明日还要上衙门。” 顾淮见好就收,起身作揖道:“多谢夫人。” 沈清月重新穿针,挑了花色相配的绣线,她原是打算给他补好,可一想到顾淮抓她手腕的时候,便给他绣了只小狗在破掉的地方。 随他穿去! 沈清月绣得很快,她绣好就丢了针线,上床睡去了。 顾淮回来之后,拿着衣服一瞧,不禁笑了……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爱得紧。 他上床后见沈清月真的睡了,也就没有闹她。 两人一夜好眠。 沈清月醒来的时候,顾淮早就上衙门去了,她梳头的时候直纳闷……明明昨夜里吵过架,怎么晚上还睡得那么香。 她又出神地想着顾淮的问题,他问她是不是要这样跟他过一辈子,如果她说是,他会不会从此以后对她形同陌路,如果不是,她该从哪里开始接纳他们的感情。 沈清月没来得及多想,顾家派人来传了消息,说永恩伯府的人来问镯子的价格了,还讨价还价,让顾家打折。 顾四问沈清月,打不打折,打几折合适。 沈清月正好要去铺子里一趟,便打算顺路去一趟 分卷阅读311 顾家,她梳整好后,发现顾淮昨儿穿的衣裳不见了,就问丫鬟是不是收起来了。 春叶说顾淮早起带着走了。 沈清月汗颜,顾淮莫不是疯了,难道打算下了衙门立刻就换上那件衣裳穿?衣服上的小狗他看不见吗? 第152章 沈清月回了一封信给顾四,她告诉顾四,永恩伯府正是手头紧的时候,如果想要对方拿银子出来,则将镯子先打九折,最终以八折的价格卖出去,如果不想卖,只想让永恩伯府吃瘪,则一次次地提高价格,耍着永恩伯府玩。 顾四拆了信之后拍掌叫绝,她两种法子都想用,便吩咐人去店铺里提高价格,一次五百两,如此重复了三次,永恩伯府的人果然气得跳脚,第四次的时候才降回原价,最终双方商定以八折的价格出售镯子。 顾四拿了银票,兑现诺言,亲自拿了五百两银子谢沈清月,顺便还送了她一只钗聊表谢意。 沈清月收了钗和银子,还留顾四同用午膳。 顾四答应了,沈清月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说随便,不挑食,沈清月便叫厨房去做了几道家常菜。 两个人坐在屋子里,顾四又不知道主动说什么,就低头绞帕子,沈清月让雪竹上茶。 沈清月想起来,她平日里一贯喜辣,厨房做出来的口味不会清淡,就问顾四能不能吃辣的,顾四说她怕辣,春叶连忙挑了帘子去厨房重新吩咐。 顾四待丫鬟出去了,才找了话头同沈清月道:“这个丫头倒是机灵。” 沈清月笑道:“是我的陪嫁丫鬟,跟了我好多年了。倒茶的雪竹来我身边没有多久。” 顾四“哦”了一声,道:“我是觉着雪竹丫头瞧着面嫩一些,另一个好像年长一些。” 沈清月淡淡一笑,春叶几个丫头是年纪不小了,年前她约莫也要将几个丫头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 两人话题开了,顾四似乎就不怎么怕了,她问沈清月的算盘跟谁学的,怎么那么厉害。 沈清月说没怎么跟人学,就是看着管事和账房们打,多半是自学会的。她这话倒也不作假,前一世她算账的功夫只是受人点拨,大部分都是自学成才,后来生意做的熟练了,她算账的本领比秀坊和成衣铺的掌柜还要出挑。 顾四双眸微亮,闪出一丝崇拜,她犹豫了片刻,才道:“这样的聪明的人,除了表哥,我还没见过别人……你算是第二个。” 沈清月笑问他:“怀先?他还有什么聪明的?” 顾四大大方方地笑道:“表哥也会打算盘,嫂子难道不知道?” 沈清月摇摇头,道:“从未听他提过,也没见他打过。” 顾四灿笑道:“想来表哥是知道技不如人,所以才不自取其辱。” 随后,顾四又讲起了小时候的事,她说:“有一年过年,庄子里孝敬东西上来,表哥跟着一起来的。当时他也对算盘好奇,不声不响地站在厅里瞧别人打,我去找管事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偷偷摸了算盘在旁边打,我找他比试,他不肯,我就激了他两句,他肯了,结果我输了,我以为他学了许久,谁知道他说才刚学,气得我七窍生烟。” 顾四托腮道:“气归气,我知道他没说谎之后,就服了他了。” 沈清月一笑,她看得出来,顾四有些小孩子气,但是很磊落,说一是一,她又好强,从前会喜欢顾淮倒也不奇怪。 顾四笑着调侃道:“以前激表哥有用,现在激他可激不动了,他现在是老僧入定,天崩地裂,我自岿然如山。” 沈清月暗忖:顾淮昨儿还发脾气来着。 两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厨房的菜就上来了,一道青花瓷盛着宣城笋脯,黑而厚,还有几道蔬菜炒肉,鲜亮清新,看着很就有食欲。 顾四胃口倒是好,和沈清月两个人,将三盘菜都吃光了。 丫鬟撤下盘子之后,沈清月还想留顾四歇一会子,顾四赚了钱,说要出去逛街,不肯留,还问沈清月去不去,沈清月说不去,顾四便兴冲冲地要走。 沈清月起身送顾四出去,顾四叫她别送,还在帘子下同她道:“嫂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的小孩子脾气你都看在眼里。我以前不懂事你不要计较,以后我喜欢你比喜欢表哥还多。” 沈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笑开了,问她:“难道因为我算盘打得好?” 顾四一本正经地点了一下头,下巴微扬,道:“是,我从未见过算盘打得有你这么厉害又漂亮的人,以后我要嫁的人,必须打算盘打过你!” 沈清月暗笑着想,以后准妹夫少不得要贿赂她了。 顾四走后,沈清月心情很愉悦,莫名其妙地笑了好半天,罗妈妈进来的时候,还问她:“夫人傻笑什么呢?” 沈清月眨了眨眼,道:“没什么。” 她也反问自己,对她示好人也不少,怎么偏偏顾四的好意,让她那么开心……大抵还是因为顾淮吧。 罗妈妈拿着银票进来的,她道:“这是胡掌柜给 分卷阅读312 的,说是姑娘替他们准备麻布的钱。” 沈清月蹙眉道:“这才几个钱,怎么这么外道。” 罗妈妈道:“姑娘准备的都是细麻布,可不便宜,他们还不是体谅姑娘是新嫁妇人,打理夫家不容易。” 沈清月笑道:“有什么不容易的,家里也就我和他两个,再没有别的人要打点了。” 罗妈妈坐下来,柔和地笑着道:“……他们还不是想让姑娘少操心,好好保养身子,生个孩子才是正经。生意永远都做不完的。” 沈清月端茶的手腕一顿,抿了口清香的茶水,才敷衍道:“这事儿得随缘。” 罗妈妈也就提一句,没有催逼的意思,她顺便又说了几个大丫头的事,她们年纪不小了。 沈清月道:“雪竹还小,且不提,春叶她们几个,劳您替我问问她们的意思,我现在身边宽松,叫她们不要多想,怎么打算就怎么说。” 尤其春叶,跟了她好些年,前一世也是从沈家跟到张家又回了沈家,她希望她们都有个好归宿。 罗妈妈应下之后就挑帘子出去了,沈清月靠在迎枕上有些冷,便去了床上,随意地揭了被子盖在身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她去秀坊常走的那条路上,有个熟悉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顾淮!还有她死后,有寥寥几人来吊唁,沈正章竟领着顾淮来了雁归轩的灵堂! 沈清月被梦境困住了,她不知道怎么会梦见这些,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日薄西山,顾淮快要下衙门了。 她起身茫然地看着窗外,她前世没有见过顾淮,怎么好像在梦里似曾相识一样? 沈清月搓着发冷的手臂,抱着被子,心里想着顾淮,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她在想顾淮说的话——她难道就打算这样跟他过一辈子吗? 他们两人的牵扯越来越深,顾家的人认可她,舒家的人也认可他,越往后,分开只会越来越难,她倒不是没料到这个,她原本也没打算跟他分开。 只是现在他俩已经无法做到相敬如宾,若她一味逃避,只会形同陌路,天知道顾淮以前是怎么看她的,这个情形是她完全没有预想到! 沈清月心里清楚,她也是喜欢顾淮的,她喜欢他的体贴,喜欢他的出类拔萃,喜欢他的俊朗稳重……其实比起纯粹的感情,她更相信利益作为筹码的羁绊,也就是所谓的道相同,同为谋,若顾淮能真情实意地待她,她也不介意这样开始。 她想通的时候,顾淮才刚下衙门,他一下衙门,就脱去了官服,换上了昨儿夜里被刮破的衣裳,他手臂处的小狗,实在招眼,几个同僚纷纷拍他肩膀调侃到:“怀先,你这是什么样式的衣裳?怎么没见过?” 顾淮淡定地拿开同僚的手,道:“我夫人绣的,栩栩如生,怎么,艳羡?” 其他同科进去的翰林皆是嗤笑,有一个一直和顾淮较劲儿的翰林笑道:“没想到顾六首不敢在外喝酒也就罢了,生活也过得这般勤俭,破了就破了,补只狗儿算什么……” 陈兴荣睨了那人一眼,道:“看来你是打算给怀先在仙羽斋置办一身衣裳了?” 那人悻然闭嘴,陈兴荣与顾淮同乘离去。 陈兴荣在马车上同顾淮道:“你穿这出来,真不怕人笑话你?” 顾淮一抬手臂,扫了一眼小狗儿,问陈兴荣道:“不好看么?” “……” 陈兴荣:没眼看。 两人路过常去的书斋,便下车去看新编的《文府》,陈兴荣看了第一页的文章,说很不错,顾淮也觉着不错,他又看了中间了最后一页的文章,都还不错,便与陈兴荣一样,买了一本。 可巧顾淮才付了银子,就看见了舒三正和几个同窗一起买书,其中有一个人穿得明显寒酸一些,恭敬地跟在舒三身边。 舒三也挑了本同样的《文府》,他去付银子的时候,和顾淮撞见了,他本来没打算说话,倒是他身边的几个人认识顾淮,很想和顾淮说话,逼迫得他一时半会儿不好走,便也跟顾淮打了个招呼。 顾淮和陈兴荣没有久留的打算,陈兴荣便随口问了舒三等人一句:“你们也买《文府》啊?” 舒三兴致缺缺地回陈兴荣道:“原是听说这里有《雅闲集》的印本,就过来看看,掌柜的说独一本被人买走了,就顺便买一本《文府》回去,也不算空手而归。” 顾淮眉头轻微拧了一下。 陈兴荣便客气道:“那就祝舒三郎君下次能买到心仪之书。” 客套罢了,陈兴荣和顾淮才离开。 第153章 顾淮和陈兴荣两人在马车里谈论起《雅闲集》,这本书是一位大儒临终遗作,虽然此书写的是大儒日常生活起居,实则以《尚书》为蓝本,讲了许多个人见解。修《尚书》的读书人,基本上都会买这本书。 因为《雅闲集》手抄本极少,只有一些印本在售卖,顾淮手里的一本不幸受潮,后来他一直想找机会补一本,却一直没有遇到书斋有售。 分卷阅读313 /> 据顾淮所知,京中好像有此印本的书斋并不多,今日去的书斋,他和陈兴荣光顾次数不少,倒是没掌柜的说有《雅闲集》。 陈兴荣错失《雅闲集》,只是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叫人捷足先登了,方才瞧着人多,也不好问掌柜的,怎么也不给我们留着。” 顾淮淡声道:“开门做生意的,自然趋利,别人开了高价,掌柜岂有不卖的道理?” 陈兴荣道:“……我难道买不起?” 顾淮瞥了陈兴荣一眼,没再与他细说,他先送了陈兴荣回去,再回了自己家中。 沈清月老早听到外面的动静,本来在描花样子,听到顾淮的脚步声,有些心神不宁。 顾淮挑帘子进来,沈清月抬头一看,他还穿着昨儿的衣裳,手臂上可不就她绣的那只小狗儿吗!他竟就这样穿着回来了。 沈清月实在没忍住,嘴角弯了起来。 顾淮负手走到沈清月身边,在炕桌旁坐下,端起茶杯,问她:“你笑什么?” 沈清月眼角眉梢都有笑意,道:“你做好笑的事,还不许人笑?” 顾淮道:“到底谁先做了好笑的事?” 沈清月脸颊微红,收了笑容有些嗔怪地问道:“我就发一发脾气,也不碍着什么,你穿出去做什么?难道你的同僚不笑话你?” 顾淮一口清茶下肚,通身舒畅,他搁下茶杯道:“随他们笑去。”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真笑话你了?” 顾淮抬眸看着她,也不回答,两个人中间就隔着一张炕桌,四目相对,屋子更静谧了许多。 沈清月被顾淮看得脸颊发烫,她正了正身子,侧对顾淮,捏着帕子问他:“今日在衙门里怎么样?” 顾淮道:“甚好。还遇到了舒良衡。” 沈清月扭头看过去,“我三表哥?他去翰林院了?” “不是,是翰林院回来的路上,在一家书斋里遇到的。” 顾淮将书斋的事情告诉了沈清月。 沈清月不懂什么那本书有什么珍贵之处,但她知道,那本书出现的有些蹊跷。 顾淮顺便又说:“你外祖父与我提过一次,他好像也在查永恩伯府贪污的案子。” 沈清月眸子一瞪,道:“我外祖父也在查?!” 顾淮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事儿我没有与他提过,不过这也不是他主要查的案子。” 前一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与胡阁老为同党,他入翰林院不过四年多,升迁极快,且在不到第五年的时候,永恩伯府便经顾淮之手,被抄了家。 沈清月记得,永恩伯府被抄家的事,好像和舒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和舒家有关系,舒三去买书的事,倒算不上巧合了。 她问顾淮:“你是觉着有人指引三表哥去的?” 顾淮点了点头。 沈清月心里打鼓,她道:“我明日差人去舒家问一问……我舅舅、舅母一向谨慎,家风也严,三表哥不至于粗心大意着了人的道儿吧。” 顾淮道:“我派了福临去书斋问书的事情去了,明儿就知道了。” 沈清月稍稍安下了心,顾淮做事细致又可靠,有他在,她一点都不担心腹背受敌。 晚上,两人照常用膳洗漱。 顾淮看得出来,沈清月对他态度好转,但他也不会现在就去激她,他知道她是个谨慎的人,徐徐图之才是上上之策。 他的进退有度,也的确让沈清月感到很自在,丝毫没有逼迫感,即便同床共枕,她也不担心他会在夜里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这是信任,也是默契。 次日,福临回来给沈清月传话,说书斋的书是个陌生的穷酸读书人卖进去的,因为难得,书斋老板想着好些人记挂这本书,便收了。罗妈妈也从舒家回来,告诉沈清月说,永恩伯府从前要和舒家说亲,被舒家婉拒过。 沈清月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永恩伯府就是打上了舒家的主意,谢家正一步步地诱着舒三进圈套。 她写了信给舅母罗氏,讲清楚了事情经过,还让罗氏仔细提防舒三身边引他去买书的人。 罗氏下午才派了人过来回沈清月的话,说她查出端倪了。舒三身边近日多了一个舒家族学里族亲的一个远亲的亲戚,这书生倒不是在舒家族学读书,但常常赖在舒家族学里和哥儿们一起玩耍,因他落魄可怜,受了人冷脸,叫舒三瞧见了,舒三替他出过一顿气,便有些护着他了,带着他四处走了一段日子。 这书生倒是会做小伏低,他在舒三身边从不争抢出头,只替默默替舒三办事,《雅闲集》就是他告诉舒三哪里有卖的,虽然出了些差错没让舒三买着,但是舒三见他话没说错,还真有几分信任他。 罗氏让沈清月不用担心,有她盯着,舒三出不了事儿。 沈清月料想舅母能教导好三个表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便没再担心,等顾淮下了衙门,也将此事告诉了他。 她还说:“谢家还真是什么 分卷阅读314 事儿都干得出来,舒家不想跟他们做亲,他们还死皮赖脸的巴结上去,这哪里是结亲,简直是结仇。” 顾淮冷笑不语。 沈清月想起张轩德私藏过谢君娴的画像多年,便摇着头道:“……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张轩德爱慕谢君娴多年,爱而不得。 顾淮听出些意思,就问她:“你在说谁?” 沈清月眼神微闪,道:“我说张家的人。张家巴结谢家,就像谢家巴结舒家一样,张家兄妹两个,也算十分谄媚。要我说,这两家人真是像一家人。” 顾淮若有所思。 沈清月又皱眉道:“不过这只是永恩伯的主意吧,我瞧着谢君娴还是有几分傲气,不见得会同意。谢家怎么敢行险事?” 顾淮言语冷漠:“必定是她自己答应了。她真不同意,还有死路可走。” 沈清月心想,如果是家里人逼着她嫁给舒三,其实还可以忍一忍,要是逼着她嫁给张轩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这话她不敢在顾淮面前说,就目前而言,顾淮还是有些“小气”的,恐怕他听不得这种话。 夜深露重,两个人歇息的时候,顾淮在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句话。 他突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听张轩德说沈清月心悦他,结果沈清月压根都没认出他来,还有那荷包,到底是谁送的?沈清月为什么要大费周折送一个荷包出去?这样容易留下把柄的事,不像她的作风。 次日早上,顾淮醒得早,他洗漱过了,在厅里吃完饭的时候,难得和几个丫鬟主动了说,他问夏藤:“你们都是自小在夫人身边长大的?” 顾淮长相冷峻,做了几年教书先生,骨子里越发有不怒自威的气质,夏藤和春叶连忙停了手,紧张地低头齐声道:“是。” 顾淮同她们道:“你们给我讲讲去年春天的事。” 他先看了夏藤一眼,夏藤脑袋埋得更低了,就如实道:“去年春天……奴婢没近身伺候夫人,原先近身伺候夫人的打发走了一个。” 春叶小声地道:“就、就只剩奴婢近身伺候夫人,去年春天……夫、夫人……” 这两个丫鬟平日瞧着大大方方,今日说话磕磕巴巴的,顾淮起身吩咐春叶道:“你跟我来。” 夏藤如蒙大赦在厅里收桌子,春叶小心谨慎跟在顾淮后面。 这是顾淮头一次主动跟丫鬟们说话。 丫鬟们在沈家也见过不少主子,但一两个月还摸不清脾性的,顾淮是第一个。 春叶压根就没怎么见顾淮笑过,心里很没底,她很怕说话分寸拿捏的不好。 顾淮一边往外边走,准备坐马车去上衙门,一边面无表情地问春叶:“去年春天,夫人送张家郎君荷包的事你还记得吗?” 秋风一吹,春叶有些冷,但她不敢说,缩着肩膀回话道:“……奴婢记得,去年那个荷包,原是要送、送给您的。” 顾淮双足一顿,脑袋略微往后一扭,问道:“送给我的?” 他不解,春叶也算沈清月的心腹丫鬟,怎么会不知道沈清月的计策?她难道不知道荷包并非送给他的吗? 春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反正她知道绝对不能提沈清月和张轩德的事儿就对了,便道:“是……是送给您的,但是夫人不知道怎么给您,就托人转交。当时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夫人说您才名远播,爱慕您的人多了,夫人也、也就……” 顾淮嘴角翘起,不管出于什么缘故,这话听着都很舒服。 他又问:“后来呢?荷包到底怎么了?” 春叶一提起旧事,想起沈清月受的委屈,愤慨激昂,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直说到顾淮走到了大门口。 顾淮也听明白了——本来那荷包还真是要给他的,经过张轩德等人一折腾,原本属于他的荷包没了。 或许……沈清月最开始考虑要嫁的人,是他,而非周学谦。 但是被人搅和没了。 顾淮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让春叶回去,他自上了马车去衙门里。 晚上,狂风大作,顾淮又留在了翰林院。 永恩伯府。 永恩伯才将将从衙门里回来,他都没急着洗漱,就去问妻子,谢君娴松口没有,他这次的语气比上次还要绝情,因为谢君娴典当永南郡主镯子的事叫他知道了,他险些要打死谢君娴,幸好叫韦氏给拦住了。 韦氏痛心疾首道:“……能不同意吗?” 她的嫁妆为了只镯子就花出去八千两雪花银,这本来是留给谢君行娶妇的钱,眼下现钱所剩无几,现在谢君娴在家里是狗都嫌,她若不答应配合,永恩伯只怕真想要捂死她。 谢君娴又得知了顾淮是她亲哥哥,更有些心灰意冷,死是不敢死的,不答应也要答应。 永恩伯等不及了,他道:“后日就准备动手吧,年前最好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我永恩伯府一个嫡女,配舒家一个嫡三子,也尽 分卷阅读315 够了。” 韦氏第二天就去安排了人手。 顾淮这日抽了个空去见舒三,他将永恩伯府的事告诉了舒三。 舒三早知道身边有人要算计他,但没想到竟然是算计他的婚事,他气得在酒楼的雅间里锤桌子,道:“他谢家凭什么替我做娶妇的主儿!谁稀罕他们家姑娘!姓谢的连我表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顾淮冷眼扫着舒三。 早知道不来劝了。 舒三悻悻地坐下,同顾淮道:“我表妹自幼孤苦,我是怜惜我家妹子才这么说的,妹夫你不要往心里去。说实话,我看你对我表妹不错,我还是很放心你的。” 毕竟自顾淮上次离开舒家,他和沈清月恩爱的传言就没消停过,舒三心里多是怜爱沈清月,倒也不是男女之情,也就对顾淮没有什么芥蒂了。 顾淮瞧着舒三就像看见学堂里的学生,还不至于跟他计较这些小事,便赶紧跟他说了正经事。 第154章 (一更) 舒三早对身边人有了提防之心,眼下看那穷书生,便觉得处处都是阴谋,他将自己的各种疑虑都告诉了顾淮。 顾淮听舒三说完,断定道:“舒家族学还有书斋都人多,他不会挑那里对你动手,估摸着是在你们集会的时候,引你去偏僻处。” 舒三一琢磨,瞪着眼道:“我们集会向来是每逢‘五’日在凌云山下曲水流觞,然后再去山上王秀才家的别院……虽然人多,但山上草木繁杂,的确容易掩人耳目,若逢人多,有人混进园子里也未可知。” 顾淮道:“是那里不错了。” 舒三将凌云山上院落布局说给了顾淮听,顾淮闭上眼眸,脑海里就出现了庭院的大致形状,他的瘦白的手指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很快就推敲出了适合躲避人的地方和最佳路径。 顾淮睁开眼后,便叮嘱舒三在他所言之处多多警惕,勿要着了人的道。 舒三信心满满,还说:“我母亲说让父亲的常随陪我出行,妹夫你尽管放心吧!” 顾淮起身告辞。 舒三一边送顾淮,一边谢他。 顾淮让舒三留步,随后便吩咐福临使唤个小乞丐给张轩德传信,信上是看不出笔记的台阁体,上书“若要得永恩伯女谢君娴,十五日凌云山,乔装上山,藏身于庭院里,临禾风亭的石子道上的假山后面”。 张轩德正是人生失意的时候,乍见字条,先惊后喜,随后又不知道真假,整得自己彻夜难眠。 次日,钱氏又拿着女子半遮面的画像给张轩德看,还苦口婆心地说:“儿啊,这个你总该不挑剔了吧?她嫁资也丰厚,与你八字甚合。” 张轩德随便一瞥,道:“丑陋!” 钱氏气不打一出来,叉腰道:“哪里丑了?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 张轩德今日与钱氏争执颇多,不耐烦道:“若不丑,遮面做甚!不是歪脸就是有疤,再不就是长了一颗痣。” 钱氏没了话说,此女果真长痣,而且是两颗,脸上一边一颗,绿豆大小。 张轩德推说要去读书,躲开了钱氏。 十五的时候,张轩德心痒难耐,清早就上了凌云山,躲过了溪水边讲学的读书人,混进了山上别院。 如张轩德所愿,谢君娴竟真的出现在别院里,他从假山后面跟过去,他一进去,门就被人反锁了。 两人一相见,大眼瞪小眼。 谢君娴几乎吓坏了,尖声质问:“怎么是你?” 张轩德不解,问道:“娴表妹,你难道在等别的男人?” 谢君娴想要出去,张轩德挡在外口,不让她出去,一顿表白,海誓山盟,拖延时间,凭她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自岿然不动。 随后又来了“人证”舒三和他父亲的常随,以及混在舒家族学的那个穷书生,谢君娴才得以顺利脱身,但事情也败露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张轩德回了家还飘飘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管不了那么多,便将此事告诉了家里人。 钱氏母女大喜,钱氏喜永恩伯府家资丰厚,张宝莹则想要个仙女表姐做嫂子。 钱氏趁热打铁,厚着脸皮去永恩伯府提了亲。 韦氏气得脸都绿了,谢君娴整日不进水和食物,已经瘦得脸色苍白。 钱氏本就厚颜无耻,她见韦氏不应,便大吵大闹,韦氏只要先虚应下,打发了她先离开。 永恩伯回府,知道事败,便猜到舒家已有提防之心,两家是如论如何不可能再做亲家,而谢君娴名誉有损,已是废子一枚。 韦氏同他哭闹,问他如何是好。 永恩伯虽觉得可惜了好好儿的一个嫡女下嫁张家,但若任由钱氏闹大此事,糟蹋了谢家名声,更是得不偿失,便道:“她想嫁就嫁,不想嫁让她剪了头发做姑子或者……” 韦氏几乎晕厥,躲在房里偷听的谢君娴也是泣不成声。 分卷阅读316 永恩伯发现了谢君娴,反而问她:“你既发现了张家那小子,当时为何不躲?” 谢君娴煞白着脸,绞着帕子,流泪道:“他这登徒子拦着不让女儿出去!” 她早知道张轩德爱慕她多年,在凌云山上看到他的那一刻,那就知道完了。 两家定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沈清月回沈家的时候,也从方氏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诧异得很,随后又想着,倒是让张轩德如愿了,娶了他前世今生挚爱之人,只是不知道他真娶了心头肉,和她过上柴米油盐的日子,会是怎么样。 京城里秋雨连绵,老王妃下葬也有月余,天子精神好转,民间也开始谈婚论嫁,大行酒宴。 沈清妍和苏言序的婚期也定了下来,沈世兴虽然请了方氏在中间说和,但两家聘礼、嫁妆一应庶务商议,皆有他亲自出面。 苏家可不是好缠的主儿,沈世兴膝下还有三个刚出生的孩子,为了沈清妍嫁妆的事儿,他跟她还有苏家,不知道吵闹过多少次了。 沈清妍机灵,气恼过后,不断哭求,沈世兴到底心软,多许了她些嫁资,奈何她不知足,还妄想将康哥儿的那份要去。 沈世兴才真的恼了,咬紧牙不松口,直接给苏家递了话,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一拍两散,送了沈清妍去做姑子! 苏家本身已经开始有些不好的流言蜚语,又盯着沈家出了个翰林,沈世兴大女婿前途无量,便妥协了。 沈清妍夹在中间,也是两头受气,很脱了层皮。 沈、苏两家的婚事定在了年后,出了正月,过了龙抬头的日子,立刻过门。 沈清月听说之后,有丝丝意外,前一世沈清妍可没这么早嫁给苏言序。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前一世她还没嫁给顾淮呢。 冬月下旬,天气寒冷,早晚又湿又冷。 沈清月手里的铺子经营得如火如荼,有顾家的照顾,不说日进斗金,却也是日“富”一日,有靠谱的大掌柜打理,她只经常送花样子和绣品过去,月底查一查账,便可做个甩手掌柜。 明年的时候,她打算过十六岁生辰,闲暇之余,便开始预备生辰上要准备的东西,以及宾客名单。 顾淮下了衙门,穿着崭新的官服回家。 沈清月并没注意顾淮官服有何不同,毕竟他的官服一直是青色。 顾淮坐在罗汉床上,主动和沈清月说话,他问她在看什么册子。 沈清月说:“我明年十六岁生辰,我考虑请哪些人来……” 顾淮问她:“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沈清月盯着册子有些失落道:“我外祖蔡家有个姨母在安庆府,她丈夫是安庆知县,我很想请她来,但我是正月间的生辰,大雪封路,她肯定来不了,便是来得了,也嫌路途遥远吧……” “你和蔡家姨母不曾见过面吧?” 沈清月一笑,道:“是不曾见过,但蔡家外祖母年事已高,膝下只有蔡姨母一个女儿,我是想替她了一桩心愿。” 顾淮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你是想蔡姨母能够上京来经常照顾蔡家外祖母?” 沈清月点了点头。 她又道:“我托人打听了,吏部文选司薛郎中本是京城人士,想来多找一找关系,也能走通一些,若能蔡姨母能离京中近一些,倒也可以慰藉蔡家外祖母的思女之苦。” 顾淮道:“知县只是个四品以下的外官,若朝中有人,调动的确不是难事。” 沈清月道:“让舒家办当然不是难事,让沈家办却难。” 她不想动用舒家的关系,朝廷里人脉关系错综复杂,透出一点点,便容易走路风声,舒家树大招风,她不想自己的身世往后被人挖出来公之于众。 顾淮玩味地笑道:“你就只想到舒家和沈家吗?” 沈清月微愣,道:“你是说还有顾家?” 顾淮摇了一下头,说:“我是说——还有我。” 沈清月一双妙眸瞪圆了,她问道:“你和吏部文选司薛郎中认识?” 顾淮继续摇头。 沈清月泄气了一般,双肩一软,不解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顾淮笑吟吟道:“你难道就没打听到,新任吏部文选司薛郎中的儿子,曾经在沈家族学里读过一个月的书吗?” 沈清月茫然道:“这个还真没打听过……”她双眼一亮,问道:“你是说,吏部文选司薛郎中的儿子是你的……” 她可算脑子转过来了,顾淮勾着唇角点了点头,说:“是我学生。” 沈清月道:“他怎么会只读了一个月?” 顾淮道:“他原是在别处读书,只是听说了我的名声,过来借读一月,后来就考上了举人,你我成亲的时候,他还过来送过礼,不过是以学生之名,且他父亲刚上任没有几月,所以你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沈清月嘴角翘着,这太好了,她说:“如此我倒好意思上门去请托了。” 分卷阅读317 顾淮望她,笑着用沙哑的声音道:“你倒也不用刻意上门,过些日可请他和他的妻子来家里作客。” 沈清月蹙眉道:“不好吧……请人家办事,还要别人登门?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淮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道:“我这么说,自有缘故,你可想知道?” 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她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个理由来。 顾淮的手指头在茶壶旁边重重地点了两下,沈清月自觉地给他斟茶,双手奉到他胸前,道:“妾身洗耳恭听……” 话音刚落,沈清月就注意到顾淮胸前的补子,从蓝雀变成了鹭鸶,她惊喜道:“你升官了?” 顾淮接过茶杯,指头不小心触碰到她冰冰凉凉的指尖,他睫毛轻颤,喉咙里发出低低凉凉的一声“嗯”。 第155章 (一更) 顾淮升官了,可喜可贺。 沈清月由衷地替他高兴,这才刚知道,她心里就悄悄张罗起宴客的事。 顾淮看出她的心思,就说:“也不用铺张浪费,请自家人和几个朋友就是。” 沈清月打趣他道:“你还有朋友?休沐日从未见你去找朋友游玩,下了衙门也都径直回家,谁跟你做朋友?” 顾淮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抬眸望着她,眸有微芒,脸上带着淡笑道:“如胶似漆的是夫妻才对。” 沈清月心中微动,抿唇笑了一下,又问他:“升了什么官儿?” 顾淮道:“升了一级,从五品侍讲学士。其实也不能算作升官……” 沈清月道:“因为你现在还是在观政?” 顾淮道:“正是。” 翰林院的庶吉士都有个观政的时间,为三年,三年之后,才算正式的朝廷官员。但庶吉士在翰林院观政的时候,若轮换了位置,朝服等也会跟着换,很是荣耀。 前一世顾淮就是观政之后,去了詹事府做太子的讲读老师,没多久,太子出阁,他便由朝臣力荐,去了吏部任职,不过两年时间,就兼任吏部左侍郎,胡阁老一退位,他便顺其自然地入了内阁。 顾淮前世的官途,在外人眼里看来,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沈清月对朝廷的事知道的不多,但她明白,顾淮这种情况,自家人关上门高兴就是,不能太过张扬,她就说:“索性在家里请客,自家人吃吃喝喝,席面上的话也不会传出去。” 顾淮点了点头,屋子里温暖如春,他不自觉与她多说了两句:“……其实我这侍讲学士也做不了多久。” 沈清月笑道:“我知道,你马上又要轮正五品的学士,还有掌院学士……” 顾淮摇了一下头,说:“不是的。” 沈清月歪了一下脑袋,问他:“不是?” 顾淮解释道:“等我观政满一年,就离开翰林院。”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为什么?” 翰林院可是只出不进的宝地,进翰林院的进士,若出了翰林院的门,绝无再进去的可能。 虽然翰林院升迁慢,但是翰林院的升迁制度和六部不同,只要有命熬出头了,就算不入内阁,将来也是个侍郎或者国子监祭酒,至少是正四品的官员。 多少人穷极一生想考中进士去翰林院,顾淮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顾淮解释道:“因为进士在六部观政只用一年时间即可正式上任。” 沈清月明白了,顾淮是想快些任职,拿到实权,可就算靠能力,资历在这里摆着,恐怕升迁时间不会太快。 她问道:“可是为了永恩伯府的事,所以想出翰林院?” 顾淮点着头道:“是,我打算去吏部的文选司。” 沈清月微愣,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吏部的文选司?” 顾淮道:“是,可巧你大伯父也在。” 沈清月绞着帕子出神,她倒不是在想这个,而是前世的时候,顾淮从翰林院出来,等太子出阁,去的地方也是吏部文选司。 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永恩伯府就迅速地倒台,一应受牵连的武将世官和流官不计其数,这其中涉及到什么纷争,沈清月不太清楚,但她隐约感觉到,有些事好像提前了。 可是前一世顾淮怎么老老实实观政三年,这一世却没有。 沈清月问顾淮:“我记得吏部尚书是胡阁老,你去吏部任职……” 顾淮答得很利落:“是你外祖父替我出面说和的,他们二人曾经同窗五年,虽分掌两部,私下关系很不错。” 他笑了一下,道:“幸好我娶的是你,倒不存在避嫌的问题了。” 沈清月恍然大悟,前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胡阁老不照应他不可能的,但又不能让人有闲话,这一世没了这桩姻缘,去吏部也不会有闲言碎语,反倒让他省了多观政两年的时间。 如果真的是这样,永恩伯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东风阵阵,刮过窗沿,呜咽泣诉,内室里两根红烛明亮,夫妻二人和 分卷阅读318 睦亲昵,倒让这寒冷的初冬显出几分温暖。 顾淮盯着沈清月微微发白的手,问她:“冷吗?” 沈清月摇头笑说:“不冷。” 夜里,二人吃过晚膳,不方便出去消食,便都在书房,顾淮读经子史集,沈清月则在书桌前描画花样子。 夫妻俩倒也没有闲话说,但谁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约莫两刻钟过去,沈清月放下笔,提醒顾淮道:“你休息下,别像我大伯父,上了年纪眼睛就看不清书上的字了。” 顾淮扔下书,站起身轻声问道:“年纪大了,看得清夫人就行了,书丢给孙子们去读。” 沈清月弯着嘴角暗道:儿子还没有,就提起孙子来了。 顾淮走到沈清月身边,看她画的花样子,纸上是一副“春燕同喜”,画的中规中矩,光看画,倒没有什么出挑的,他就说:“你擅长画水墨兰花,精益求精便是,这类图案其实可以不卖,或者请旁人来画。” 沈清月羞赧道:“兰花我就会几种,画多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想画些别的。” 顾淮走到她身后,一手握住她的小手臂,侧着脑袋在她耳畔道:“你想要有意思的花样子,怎么不跟我说呢?” 两人贴得太近了,沈清月几乎能感受到男子宽阔的胸膛,所带来的热意,她浑身都燥热,若非还算镇定,手里的工笔都要掉了。 沈清月声音尽量平稳地问道:“你要教我画什么?” 顾淮半垂眼眸,沈清月镇定的样子,他不喜欢。 他的眼神流连在她泛红而妩媚的脸颊上,他嗓音沙哑了几分,反问她:“你想画什么?” 沈清月心跳得很快,眼眸一动,便瞧见顾淮竹节似的手,便道:“画蜻蜓戏竹吧……我总是画不好竹子,画得没有骨气。” 顾淮在她头顶轻笑,道:“这个容易。” 说着,他瘦白的五指便顺着沈清月的小臂往下滑,停留在她的手腕上,略犹豫了片刻,便继续往下,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紧紧地握住。 两个人的手都很白,但顾淮的手指头瘦长干净,沈清月则是水嫩如葱,摸起来还有软糯的肉感。 顾淮捉住她的手,几乎爱不释手,他忍不住用拇指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背,他的指腹游走在沈清月的虎口处,又依次拨弄过她的手指头,柔软光滑的感觉,如同走珠。 沈清月脸颊烫红,便握住了笔……她猛然想起有人曾经说过,有的男人喜欢女人的手,难道顾淮也觉得她的手好看? 她不好意思问,只好低声道:“再不画,墨要干了。” 顾淮眉头微皱,她这是想躲他? 他不许她躲他。 顾淮喉咙间哼出一声低吟,另一只手环住她的纤腰,捉住她的手,握着笔在干净的纸上游走,他一边带着她画画,一边滑动着喉结一本正经地说:“教你画蜀绣里的‘蜻蜓戏竹’,四四方方的图案,中间是圆的,绣出来做屏风摆件,或者做成衣裳都很好看,花纹繁复,但其实好画,因为它四个角都是一样的,有技巧可图……” 沈清月耳廓泛红,全身上下都被顾淮男人的气息给裹着,她还敢隐约察觉到他的身体越发的僵硬,她又不是没经事的小姑娘,怎么不会不知道他的身体变化,这种情况下,她饶是再淡然,也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 一幅图不过成了一半,两人手中的笔就停下了,顾淮抽出沈清月手里的笔扔在一旁,握住她的手放到她的腰间,微微低头,吻住了她的耳廓。 耳朵是软若无骨之处,也是极敏感的地方,顾淮将将吻下去,沈清月的身子就有几分酥软,再待顾淮含住她的耳尖,她的眉头都皱起来了,她反按住他的手,声音里拖出一丝娇媚:“……怀先。” 顾淮放开她,搂着她的腰,让她旋身与他面对面。 沈清月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好抓住顾淮的腰间的衣裳,双眼里化了一汪春水似的,水润而有涟漪,她抬起头,眨着媚眼看着他,冶艳中带着丝丝无辜的意味,她的红唇微张,吐气如兰,饱满馨香如雨露后的水嫩樱桃。 她看出顾淮眸光里的火热与霸道,便举起手臂抵住他的胸膛,秀眉蹙道:“……这儿是书房。” 这就是许了。 顾淮嘴角扬了一下,他捏着沈清月贴在他胸膛上的手,往他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攀爬,触摸他的血脉,他喉结滚动,低下眼眸看着沈清月哑声道:“……书房又怎么样。” 他逼近一步,低头吻了下去,他温和地吻过她的唇,柔柔地含住她的唇瓣,又用舌尖几次挑逗。 沈清月脑子空白了一瞬间,她从前只知道生儿育女、繁衍子嗣是女人和男人在一起的意义,若正好二人有情有义,便是老天恩赐,她却从不知道两情相悦又彼此亲密,会是这样的甜滋滋的感受,像含着糖,窝在软绵绵的棉花堆里,舒适又令人满心欢喜。 顾淮半托着沈清月的腰肢,快要将她压在桌面上。 沈清月不想倒下去,只好勾住他的脖子, 分卷阅读319 半咬着他的唇,浅浅地回应。 两人难舍难分,几度纠缠,沈清月到底还是被顾淮压在了桌上。 第156章 (二更)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干柴烈火,有些忘乎所以。 一刻钟后,沈清月胸口有凉意袭来,她才渐渐清醒回神,但双眼仍旧迷蒙,半睁半阖,脸颊一片绯红,被顾淮含着的嘴唇红嘟嘟的,明显是被侵犯得有些过分了。 她侧头躲开顾淮的吻,水嫩的手挡在他的嘴唇上,缩着瘦削的双肩,低声道:“顾淮,我冷……” 顾淮缓缓睁开眼,瞧见她脖子处大片雪白的肌肤,连忙替她合上衣衫,扶着她站起来,将她拦腰横抱,抬脚往内室走去。 沈清月从未被人这样抱过,隐隐不安,双臂紧紧地挂在他的脖子上,低着头道:“我自己走……” 现在虽然天色黑了,但是丫鬟们还没下值,皆在外面伺候,若院门还没落锁,说不定罗妈妈也还在。 顾淮不理会,阔步绕过书桌,往门外去。 沈清月知道顾淮要做什么,但这也太明显了,她最羞于此事,殷红的脸颊滚烫得厉害,像用热帕子敷过。 她蹬着双腿,在他胸口小声抗议说:“顾淮,外面还有人!” 顾淮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让沈清月几乎动弹不得。 沈清月被迫贴在他身上,一呼一吸起起伏伏间,便与他产生轻柔的碰撞,她呼出来的热气,也全吐在他的脖子上。 顾淮越发燥热难耐,根本没有心思理会沈清月说的话,他的喉咙上,像缠绕了一条妖娆的藤蔓,还有温热的香气加剧了他体内的热意。 出了书房,廊下的丫鬟过来纷纷打量过来,很快又低下头去。 沈清月羞死了,她靠在顾淮的肩膀上,忍不住报复性地咬了他一口。 顾淮并不觉得痛,他踢开门,又踢上门,绕过帘子,搂着人径直往床上去,他才将沈清月放在床上,整个身子都压了下去。 红帐撒下,两人共一床被子。 沈清月今生毕竟初经人事,又羞又怕,双手死死地攥住床单,躺在床上不敢动。 顾淮虽然温柔,到底跟她是第一次,轻重不好把握。 沈清月疼痛难忍,低低哭出声,挠了他一下,催促他。顾淮感受到冰冰凉凉的手贴在他的皮肤上,便在她耳边用喉咙发出浅浅的声音,沙哑而低沉,鼻间仍有厚沉的余音,沈清月听着悦耳的声音,才略略好过了一些。 红烛将灭,两人共枕。 顾淮歇了没多久,越发精神抖擞,他还沉声抱怨:“夫人,你刚才都没对我动手。” 沈清月可没心思对他动手了,她连忙缩进自己的被子里,躲在旁边睡去。 顾淮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瞧见沈清月眼角淡淡的泪痕,当然心有不忍,不舍得强迫她,遂钻进她的被子里,跟她挤一床锦被。 沈清月怕他再来,将被子裹得紧紧的,不给丝毫入侵的机会。 顾淮像是有点儿委屈地道:“夜里寒凉,夫人一个人睡不冷吗?” 沈清月回答得很干脆:“不冷!” 顾淮不管不顾地溜进去,单臂禁锢着她,闭上双眼曼声道:“……可是我冷。” 沈清月见他老实,也就放心地靠着他睡了。 许是冬月天儿冷,人容易困又好眠,沈清月一整夜都睡得很沉,次日清醒过来,早过了午膳时候,床边也空荡荡的了。 丫鬟进来伺候,又是大盆热水又是早膳,一切都准备齐全,一看就知道是顾淮吩咐的。 沈清月洗漱过后,吃着百合粥,问春叶,顾淮几时走的。 春叶说:“和往常一样,爷天不亮就起来了。” 顾淮走得很有些时候了,沈清月睡得跟猪一样,半点动静没听到。 沈清月吃过饭,便去书房找昨夜里画的花样子,等她去看的时候,傻眼了——画都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了,根本没法看。 昨儿夜里顾淮怕是就没打算好好教她画画呢。 今儿等他回家,非得让他画两张不可。 可惜今晚顾淮没有回来,皇上要拟一封圣旨,掌院士就将他留在了翰林院,共同轮值的还有沈世文。 沈清月夜里一个人睡,竟还有些不习惯,她辗转反侧两刻钟才睡着,睡着的时候,脚还是冰凉的。 她算是知道顾淮的身体有多暖和了,在寒冷的冬天,跟火炉子似的。 腊月初一,下了一场小雪,虽然不大,冬日的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 沈清月换上了夹袄,她带着这些日抽空做出来的婴儿鞋袜到沈家去,见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孩子长得真得很快,不过两个多月,就生得粉雕玉琢,有几分颜色了。 沈清月搂着软糯的小丫头爱不释手。 两个姨娘还有些胖,眼角眉梢又多了做母亲的温柔,瞧着十分可人,她们俩温柔地打趣沈清月,催 分卷阅读320 她明年也传好消息出来。 沈清月笑着应付过了,裹着披风,准备去同心堂。 孩子的事,沈清月心里很没有底,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她和张轩德子嗣福薄,若前一世沈清妍怀的孩子真是张轩德的,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怀不上孩子。 至于顾淮,就前天夜里所见,他在那事儿上,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不太喜欢轻易同人亲近而已,是以前世没有妾侍。他又是有傲骨的人,正房妻子不同意跟他同房,他也不会强求吧。 沈清月踩着细碎的雪屑,心想,还是随缘吧,她当然渴望话本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才出雁归轩门口,沈清月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看就是个男孩儿,等她追去的时候,康哥儿就躲不见了。 雁归轩本来就偏僻,不想主院附近四通八达,方便躲藏,沈清月一下子就找到了康哥儿藏身之处,他瑟缩着肩膀躲在转弯的夹道处。 沈清月走过去,问道:“康哥儿,你躲什么?” 沈正康瑟瑟发抖地转身,沈清月才发现他穿的衣服有多单薄,飘雪的天,他还穿着一件单衫子,双手冻得发青,怯懦地看着她。 沈清月早嘱咐过沈世兴对两个孩子上心,沈清妍的婚事定了,沈正康才十岁,平日里也就读书的事需要他操心下,其余事情,自然疏于管教。 但下人也不至于冷落沈正康到这种地步,连件像样子的衣服都不给他穿。 沈清月也不说废话,同沈正康直言道:“康哥儿,我只是你姐姐,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去求父亲,父亲虽然粗心,待你还是好的,你说得有道理,他不会不允你。”她瞥了一眼康哥儿冰冷的手,冷淡道:“这样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没有什么用处。” 沈正康心思被戳穿,泪眼汪汪,眼神闪烁着不敢看沈清月,他攥着拳头,低着头想走不敢走,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谢谢长姐指点!” 沈清月将披风解开,系在沈正康身上,还把手炉也给他了,道:“回去吧,好好读书,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沈正康点了下头,一溜烟跑了,脑子里全是顾淮从前在沈家族学里讲学的模样……姐夫还是在乡野长大,父母双亡,比他更糟,但姐夫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比沈家任何人都强劲了。 春叶在沈清月身边笑着嘀咕了一句:“夫人还是心地善良。” 沈清月摇摇头,沈正康就是不懂事,但心眼不坏,前世和这一世,他就是太废物了些,没有做太出格的事。 料想沈清妍是看定了亲弟弟没出息,所以同在屋檐下,也不管他了。 沈清月去了同心堂,正巧沈正章也在,她看着一屋子人笑意融融,便走进去问道:“在说什么呢?” 众人笑容微僵,方氏先缓过来,她柔声道:“你周家姑姑快要抵京了,年前能到,和她儿子媳妇一起过来的。” 沈清月早知道这件事,也不惊讶,很自然地笑道:“可惜了都没喝上表哥的喜酒。我和怀先请你们家去吃酒!” 沈正章笑道:“早知道了,听父亲说过了。” 沈清月面含笑容坐下道:“我亲自跑了一趟,请帖是没有了。” 沈清舟软声笑道:“二姐姐真会过日子!帖子钱也省!”她说完,便将手里的手炉递给了沈清月,还问道:“今儿这么冷,怎么姐姐空手就出来了?” 沈清月接了手炉,道:“从雁归轩过来的,许是忘在那边了。” 难得回娘家一趟,沈清月便在方氏这边坐了半个时辰,她们都夸她气色好了许多,脸上有了肉,人瞧着也精神不少。 沈清月脸颊泛红,她听说经人事是看得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缘故。 二太太也调侃道:“可见妹夫待妹妹是真的不错。” 沈清月笑一笑,点着头告诉众人:“他是待我很好。” 成婚这么久,两人可以说是从未拌嘴,这样的舒心日子,从前想都不敢想。 半下午,庭院里雪和风都停了。 沈清月起身要回去,二太太和沈正章顺路送她。 还不到二门,甬道上吵闹了起来,四房的沈正越和他的妻子五太太吵了起来,喊打喊杀,好像真动了手,丫鬟婆子围了一堆,四夫人赵氏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沈清月皱眉低声问二太太:“这又是怎么了?” 二太太见怪不怪地道:“他们两个吵了半个月了……还不是为原来的琐碎事。” 只是从前闹得没有这样厉害罢了。 第157章 沈清月第一次见到四房的堂兄嫂二人,当众吵闹起来,竟是连脸面也不顾了。 她走过去的时候,还听到五太太指着沈正越的鼻子高声地骂:“不过是让你跟着我哥哥去谋个职,你矫情什么?难道人家背后说你穷酸没地位,就不丢人了吗?!” 五太太一边说,一边哭。 沈正越挣脱了众人,扳着妻子的肩膀满脸厉色道:“你逼我 分卷阅读321 吃软饭,我就休了你!” 五太太狠狠地推开沈正越,抹着眼泪抽泣道:“你休!你不休你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 沈清月听不下去了,二太太也皱着眉,悄悄摇头道:“咱们走吧,我送你出去。” 沈清月点了点头,跟着二太太一起准备出二门。 那厢,五太太忽然晕倒了,吓得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沈正越也吓坏了,推开众人,横抱起妻子,吩咐道:“都死了吗?!还不去请大夫来!” 赵氏倒是淡然,破口大骂变成了小声地骂。 沈清月和二太太两人走不了了,只好跟了过去,她们怕四房的丫鬟不顶事,分别叫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去前院禀管事。 沈正越将人抱回院子,沈清月等人便一道过去。 沈清月隐隐瞧见五太太衣裳后面好像有血迹,她拉了拉二太太的衣袖,示意她看。 二太太惊得掩住了嘴巴,压着声音道:“这、这可别是……” 沈清月心下一沉,前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早嫁张家去了,被婆母钱氏折磨得自顾不暇,并不知道沈家的事,也不知道五嫂子这一胎儿能不能保住。 福顺胡同口一出去就有一家医馆,坐馆的大夫是沈家的常客,经常来诊平安脉,他来得很利索。 沈清月等人到了四房那边,大夫便也差不多来了。 大夫足足看诊了一刻钟,才从屋子里出来,同厅中众人垂头道:“太太小产了。” 沈清月和二太太对视一眼,绞着帕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氏崩溃大哭,这可是她第一个嫡孙,竟然没了,沈正越也丢了魂儿似的,定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喃喃道:“有孩子了……她有孩子了……” 沈清月起身同大夫道:“我送您。” 大夫连忙点头,跟着出去。 沈清月问大夫,胎儿多大了。 大夫道:“快三月了。” 月份不小了,证明五太太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她没告诉沈正越。 四房那边,二太太略安抚了赵氏两句,也跟了出来。 沈清月和二太太趁着这个机会,在甬道上着人送走大夫,私下议论。 二太太怜惜没出世的孩子,叹了一口气,道:“……弟妹也是的,有身子的人了,不知道保重,也不知道告诉老五一声。” 沈清月想起方才沈正越担忧五太太的神情,想来夫妻二人也是有感情的,但有些事终究只是旁观者清,同他们夫妻两人说再多也没有用的。 二太太送沈清月到二门就止步了。 沈清月回到家中,让人送了十两银子过去,略表慰藉之意。 顾淮下衙门后,见沈清月情绪有些低沉,就问她怎么了。 沈清月抬头浅笑,也不知道顾淮是会察言观色,还是与她心有灵犀,一眼就看出她心情不算太好。 她便将四房的事说了。 顾淮听罢沉默了一会子,坐在炕桌旁边,抓住沈清月的手腕子,郑重地道:“……以后你若怀孕了,可不许瞒着我。” 沈清月一笑,抬手握住顾淮的手,道:“我当然不会这样。” 就是不知道怀孩子是不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顾淮被她的手压着,手背酥酥麻麻,他反握住她的手,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沈清月站起来。 沈清月起身走到顾淮面前,不解问他:“怎么了?” 顾淮二话没说,一把将人搂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环着她的腰,在她脸上捏了两把,道:“太瘦了。” 沈清月脸红道:“胡说……今天二伯母她们都说我胖了。” 顾淮嗅着她发间的淡香气,眉间的疲倦一扫而空,沙哑的喉咙里缓缓传出两个字:“是么……” 沈清月脸颊愈发烫红,她的腿被他硌着,实在坐不住了,挣扎着要站起来,顾淮不松手,反而将她禁锢得更紧。 春叶如往常一样,挑了帘子进来问:“夫人,爷,可要传……” 话还没说完,她就瞪圆了眼睛,赶紧放下帘子默默退下,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其实她不是没见过主子亲昵,只是没料到顾淮和沈清月二人私下也会这般亲密,着实有些意外。 沈清月羞得很,低着头道:“顾淮,我饿了。” 顾淮这才松开了她。 晚上丫鬟端了晚饭进来,沈清月胸口突突地跳,虽然丫鬟不会乱说,但她还是有一种极为私密的事被人窥探几分的羞耻感。 顾淮将牙筷放在沈清月面前,微扬唇角道:“从前胆子没这么小的……” 以前沈清月对沈家的人可谓是牙尖爪利的。 沈清月脑子里却登时冒出和顾淮第一次在青石斋见面,她设计勾引周学谦的场景,难道顾淮指的是这件事? 她拿了筷子闷闷地吃饭。 晚上,两人云雨之欢的时候,沈清月还是很疼,只好木头一样地躺在床上 分卷阅读322 ,揪着被子也不敢动。 顾淮这回比上次能折腾,倒也不算尽兴,两人缠绵了半个时辰就睡了。 顾淮白日在衙门里累得厉害,夜里与沈清月亲昵过就睡着了。 沈清月心里有些事,不太睡得着,虽说二人行了夫妻之礼,但以前的事不是不提就相当于没发生,她私心里认为,过去的就过去了,过好以后就是,可她不知道顾淮介不介怀,若不介怀,她去问,反倒显得有些心虚,若介怀……她就更不好开口了。 她身旁的顾淮身子非常暖和,沈清月贴着他,也渐渐睡去,一觉到清晨,直到顾淮起来洗漱,才惊醒了她。 顾淮一边穿衣服,一边小声问沈清月:“吵醒你了?” 沈清月窝在被子里,“嗯”了一声,早起嗓子还没开,她的声音低弱细软,猫儿似的,内勾外翘的眼睛微微抬着,眼角眉梢的媚态越发明显。 顾淮身材修长,立在床边,忍不住俯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安抚说:“再睡会儿,我去衙门里了。” 他的唇有些冰冰凉凉的,沈清月眨着眼,一把抓住了顾淮的衣袖,揪着被子道:“怀先……我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顾淮早起本来就有些兴奋,又被她抓了手,身子便僵了一会儿,他捏着沈清月的手塞进被子里,喉咙里含着沙粒似的,道:“好。” 沈清月这才再次睡过去。 冬至日,沈清月亲自包了饺子,和顾淮二人在家里吃饺子,芹菜猪肉馅儿的,下鸡汤煮,鲜香可口,顾淮吃了两碗,沈清月吃了一碗半。 沈家的丫鬟也送了包好的饺子过来,有二房的,也有雁归轩两个姨娘和四房的。 沈清月将她包下的饺子给丫鬟吃,沈家人送来的,她和顾淮晚上一起吃。 饭罢,丫鬟摆了些果子上来,沈清月和顾淮都不太吃。 沈清月起身去枕头底下拿出一对护膝给顾淮,说:“这些日做的,你在衙门里久坐,戴我做的膝盖不会发寒。” 顾淮接过厚实的护膝,捏了捏夹棉,软和舒适。 自养母去世后,护膝都是在外面买的,有了妻子,日子才不一样了。 不对,有了沈清月这样的妻子,日子才不一样了。 她的醒酒汤,解酒茶,护膝、鞋垫、绫袜……这点点滴滴,都是她的心思。 顾淮心尖冒着蜜,笑望着沈清月说:“谢谢夫人。” 沈清月坐下,将红绸布盖着的笸箩拿给春叶,吩咐说:“叫人带去沈家,东西我都写好了。” 顾淮问她:“什么东西?” 沈清月说是给二房的人,以及姨娘和弟弟妹妹们的一些东西。 顾淮道:“我以为夫人只给我一个人做了,原来大家都有。” 沈清月当然知道顾淮说的是玩笑话,付之一笑而已。 冬至日过后第三日,便是顾淮宴请亲友过来吃酒的日子。 临宴的前一天晚上,周学谦一家子抵京了。 沈正章比方氏先派人过来报信儿,沈清月和顾淮两人坐在屋里都听到了。 顾淮倒是不奇怪周学谦会上京,毕竟周学谦走的时候就是因为服丧,时间到了,自然还要奔上京来,但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惊讶的。 他却见沈清月既不好奇,也不惊讶,便问她:“你早就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淡然道:“听二哥说过一嘴……” “哦。” 沈清月道:“毕竟是远房表亲,我既出嫁了,不请周家也无妨。” 顾淮道:“随你。” 晚上,两人还和从前一样,规规矩矩的行夫妻之事。 次日,顾淮虽然休沐,依旧早起等客人过来。 东顾的人来得早,沈正章来的时候,周家母子不请自来,周学谦的夫人没有露面。 第158章 周家母子来顾家,沈清月和顾淮夫妻两个略意外了一会儿,很快便带着笑容去迎客人。 周学谦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变化很大,不仅个子更高了些,五官张开,粗狂了几分,人也清瘦了很多,原先那股子温润如玉的气质全然消失,眉宇间带着些清冷和凌厉。 但这一切,在见到沈清月的瞬间,全部化作柔情万种,藏于眼底。 沈清月不过略扫了周学谦母子一眼,也没有特别地打量他们,倒是他们母子俩,瞧了沈清月许久,从惊讶到五味杂陈,再到神色如常。 周家母子心思不必细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当初沈清月和周学谦的事,多少还是有些风言风语的。 沈清月大大方方地请客人们去跨院歇息,顾淮单手横于小腹,衣着得体地配合着她。 顾淮和男客们在跨院的中间,沈清月和沈家、顾家的女眷在暖阁里。 二太太悄悄地拉着沈清月的手,皱着眉头往周夫人那边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去,示意人不是她带来的。 沈清月笑 分卷阅读323 着拍了拍二太太的手,以示回应。 席间众人表面上还是把酒言欢,但东顾和沈家、周家人、顾淮的学生薛知县毕竟不熟悉,都有几分收敛。 暖阁里,沈清月不大吃酒,周夫人敬她,她也推说身子不适,不肯吃酒。 周夫人以为沈清月心里记恨当年的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柔和地笑着,自顾饮酒吃菜,她的脾气好像比从前温和了许多。 二太太顾及两家颜面,便同周夫人道:“清月与我们也是极少饮酒,因你不知道,她这张嘴喝了酒管不住,贯爱胡言乱语。” 周夫人笑笑,看着沈清月道:“她一向是极有分寸的人,胡言乱语是不会的!” 沈清月也笑,二太太也没多解释。 酒过三巡,明间里的男人们不喝了,去了顾淮书房。 暖阁里,顾家人与沈家人没话说,便也早早回家去,但东顾的几个太太和顾四十分敬重沈清月,临走前热络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她们亲昵俨如一家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东顾的人是沈清月娘家人呢。 周夫人也算识人无数,东顾人的热情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绞着帕子心里暗忖:难道顾家人没打听过沈清月的出身吗?就算不知道实情,流言蜚语总有一些,何况她还是丧母长女。 而东顾的人表现,似乎真的丝毫不知情,又或者说,根本不介意。 沈清月送走了东顾的人,又转身进屋和娘家人说话,二太太很知趣,很快也起身说要走,周夫人却想要再坐坐。 薛知县的夫人家中有事,也不欲久待,沈清月又送她,她连忙按住沈清月诚惶诚恐道:“师母留步!丫鬟领我出去便是。” 沈清月不肯,依旧将人送了出去。 周夫人在里边儿问二太太,这妇人顾淮的哪个学生妻子。 二太太道:“吏部文选司主事的儿子,这个是薛主事的儿媳妇,我瞧着也是个能干人!” 周夫人心里一酸……吏部文选司主事,手里掌着多大的实权!指不定以后周家还有事要找上这家人。 沈清月再进来的时候,周夫人看她的脸色愈发不同了。 二太太不想沈清月为难,就站起身说要走,周夫人却说不胜酒力,沈清月到底也不好赶客人走,就道:“姑姑不如去我那儿歇一歇。” 周夫人从善如流。 二太太便领着家里的姑娘们一道回家去了。 沈清月知道周夫人不是真要歇息,便将人带去了主院的次间,说:“姑姑稍等,我叫丫鬟收拾收拾。” 周夫人坐在次间里,笑着道:“倒不用收拾,我这一路走来,像是醒酒了。” 沈清月挥手让丫鬟去倒茶,上点心。 春叶上了峨眉雪芽进来,点心是前不久舒家再次送来的宫里的点心。 周夫人也见过世面,一喝茶,观点心形状样式,便瞧出与众不同。 沈清月明白春叶的小心思,也没说什么。 周夫人倒越发不自在了,沈清月不想耽搁功夫,就往帘子外望了一眼,吩咐春叶道:“……想来他们也待不了许久,一会子叫人多煮茶备着。” 春叶应了一声,低头退出去,周夫人的丫鬟也留在次间外。 周夫人也听出了沈清月话语的内涵,便笑着同她道:“清月,你这一年气色倒好了不少。” 沈清月含笑道:“吃得多,睡得饱,自然身子和气色都好了。” 周夫人点了点头,扯着帕子,垂下眼眸艰难启齿道:“以前的事……你……”她抬起头稍显急切道:“是姑姑从前言重了。” 沈清月淡笑,周夫人以前的确言重了,当时为了断她的念头,捏造出周学谦已有婚约在身的谎言,似乎还有意将“私定终身”的名声安在她头上。 她不是小气和不知分寸的人,周夫人若明明白白说清楚了,她还不至于计较,话都没说,就准备算计上了,她心里怎能不介怀? 周夫人十分忐忑地看着沈清月,摸不准她的意思。 沈清月缓缓道:“若非姑姑言重,我也没有这么好的姻缘。”她一笑,像是极为诚恳道:“说起来,倒是多谢姑姑了。” 周夫人动了动嘴角,心里直突突。 沈清月见她不说话,就端着茶杯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姑姑勿要再提,也不必特意忌讳什么,大大方方反而磊落。” 周夫人以为,沈清月指的是周家刻意不带媳妇过来的事儿,便解释道:“你嫂子刚来京中,路上奔波劳累,水土不服,吐了几天,正在家里休息。” 沈清月笑而不语,她压根没问这个,她只是不太喜欢周夫人形容憔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从前判若两人,也着实有些让周学谦难堪。 她不想和周家有任何牵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周夫人叹了口气,有些话也说不出口了,她起身耷拉着眉眼,红着眼眶道:“清月,等你做了母亲你就知道了 分卷阅读324 ,做母亲的,没有办法看着孩子走错路。即使我现在后悔了,但我仍不觉得我那时候做的是错的。等你有孩子了,你就明白我了……” 说完,周夫人在原地定了一会子,就挑帘子走了。 沈清月坐在罗汉床上有些出神,周夫人所作所为,的确是一个母亲做得出来的事,但是她为什么会后悔? 难道是看她嫁得好么? 不,她嫁到周家,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子,肯定是周学谦的妻子让周夫人不甚满意,可她明明记得,前一世三个嫂子人都不错,通情达理,周夫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书房里,顾淮和客人们也聊得差不多了,他送沈正章等人出去的时候,沈清月正端着点心过去。 顾淮走过去接了沈清月手里的点心,放在桌上,笑道:“夫人送来得不巧,看来都要落入我一个人的肚子了。” 沈清月笑着回应顾淮,说:“你要吃多少有多少。” 周学谦目光黯淡,攥着拳头面无表情地站在沈正章身后。 顾淮转身又说亲自送他们出去,薛知县先一步出去,沈正章跟着,周学谦走在最后面,他与沈清月擦肩而过的时候,余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沈清月只是低了低头,并未与周学谦有任何眼神交流。 顾淮注意到了这一幕,他原本弯着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冷着脸送人出去。 沈清月回了房,顾淮没多久也回来了。 夫妻二人在屋子里,沈清月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顾淮换上,顾淮一边脱衣服一边道:“你姨母的事情我和薛知县说了,他已经答应了,说调令年前能到,就是不知道你姨母能不能在你生辰日赶过来。” 沈清月抖了抖衣裳,站在顾淮身后,亲自替他穿上,高兴道:“赶不过来也没干系了,只要她一家子能来照顾蔡家外祖母,我的心愿便是达成了。” 她绕到顾淮前面去,给他合上衣襟,系腰带。 顾淮一把楼主沈清月的腰,往上一提,贴到自己胸口上,低头和她鼻尖相碰,问道:“周学谦的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沈清月被他抱得太紧,一呼吸,胸口就挤得难受,她扶着他的腰,道:“……就是怕得罪我们,毕竟周家姑父还要守孝,官职一丢就是两年,再上任,谁还认他?周家和沈家毕竟隔着一层,他们可以说是在京中举目无亲,你如今前途无量,周家自然要巴结。” 顾淮不知道听到哪几个字舒展了眉头,微微缓了神色,声音沙哑地道:“你故意多他是不是?为什么要躲他?” 沈清月脸颊泛红,蹙眉道:“若我不躲,直直与他对视,你是不是又要问我为什么看他?” 顾淮无语,还真是这样。 他放开了沈清月,眸色冷淡地随口问道:“周夫人是不是说后悔了?” 沈清月没答。 顾淮眉头立刻一拧,道:“果真?!” 沈清月绞着帕子不好回答,男人对在这种事上,最是要面子……也怪她从前想得不周全,莽撞了。 第159章 沈清月本以为顾淮会因为周学谦的事发脾气,但他却没有,虽有些不高兴,好像没有要刻意计较的意思。 她又不知道顾淮怎么想的,料想他还是信任她的,只是怕流言蜚语令他失了颜面,便主动道:“周家今日是不请自来,以后我自会避着周家些。周家识趣,便不会主动贴上来,应该没有什么妨碍。” 顾淮“嗯”了一声,坐下喝着茶,道:“夫人办事我一贯放心,只不过周夫人似乎不厚道,夫人离他们母子远些。” 沈清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周家姑姑说话确实不如从前周全了,也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周家怎么像是和前一世不太一样了。 顾淮酒劲儿上来了,沈清月就催他上床睡觉,他躺上了床,双目紧闭,道:“夫人不累么?” 沈清月还真有些困了,便也上床去睡觉,她本来是真要睡觉的,谁知道顾淮竟然不是,她才钻进被子,他就摸过去了。 白昼宣淫,沈清月可没这个胆子做这种事,她脸颊烫红,缩在被子里蹙眉道:“……不行。” 顾淮隔着被子吻着她,低声道:“怎么不行?嗯?” 沈清月看了一眼窗外,眉头皱得更深,道:“这可是白天。” 若叫下人听到什么动静,在背后悄悄议论,她的脸往哪里放。 顾淮见沈清月当真不喜,便住了手,扯了被子盖在身上,睡了。 沈清月被他这么一闹,哪里睡得着? 晚上的时候,顾淮洗完澡就压了上去,含着她的耳垂,吐着热气问:“现在行了吗?” 顾淮行夫妻之事并不像他平日里那么正经,沈清月本来就极为羞涩敏感,她生怕自己发出半点那种声音,死死地咬着唇,攥着被子,根本不敢开口回应。 沈清月也是快活的,而且是前一世从未有过的快活,顾淮很体贴,她不疼,不涩,舒服得如坠云 分卷阅读325 端,可这个时候的自己,仿佛变得不像自己……尤其是在顾淮面前,她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他对视,只能躲避他的视线。 顾淮起初几次还很容易满足,今夜则把主意打到沈清月的纤纤素手上,但他害怕自己失控,到底忍住了。 次日,沈清月又是睡到天亮才起来,顾淮已经走了,她摸着被子里的余温,想着昨夜的温存,脸上的绯红一路蔓延到脖子上,明明不敢仔细回忆,却又忍不住回忆。 沈清月赶紧起来洗漱过了,开始让罗妈妈准备过年的东西,以及今年买的庄子的收成。 罗妈妈穿着蓝绸布袄裙进来,头上飘着些许雪花,搓着手禀说:“年货都好说,顾家常和咱们铺子里走动的掌柜手里就有货,庄子上的收成我叫我儿子去收了,今年风调雨顺的,过几天就能收上来了,还有其他孝敬,等爷闲下来了,再一一验收。” 沈清月将手里抱着的暖炉递过去,又亲自给罗妈妈斟茶,笑道:“这些事交给您我是放心的。” 罗妈妈喝了口枸杞茶暖身子,又和沈清月大概商议了一些送去各家的礼节,舒家的只能以顾淮学生或者下属的名义送过去,不宜贵重,心意为主,她又大概说了舒家各房人的一些喜好,这些她在旧主跟前都帮着料理过,说起来头头是道,还十分周全。 沈清月一边提笔记下,一边添了些她自己的心意,比如给舒阁老和老夫人准备的护膝、昭君套,上面都是她用绣顾绣的针法绣出来的吉祥花纹,很容易看出来是她亲手所备。 至于沈家,除了二房和雁归轩,其他的都和京城里新嫁妇人,第一年过年回娘家要备的“万金油”差不多。 这些罗妈妈基本上都替沈清月想好了,包括蔡家的。 沈清月手里的笔一顿,又道:“还另有两家,一个是从前我嫡母的旧交胡夫人,住得离蔡家不远,还有蔡家芸姨母若是正月就进京了,需得备一份,姨母家的备实在些,他们出入京城,花银子的地方多着。” 罗妈妈一一记在心里。 这些内宅庶务说多不多,商议起来却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茶水都重添过三四道。 沈清月顺便又把明年铺子里的新打算说给罗妈妈听,她让罗妈妈在外面找绣娘或者手巧的姑娘、妇人,准备教她们做通草花的技艺。 罗妈妈很吃惊,她说:“您这手艺要传出去了,别家岂不是要来抢生意?” 沈清月笑道:“这门手艺没几个人能学精,当初给您做的牡丹花,就熬了我好几晚上呢。” 罗妈妈心疼地道:“早知道不这么折腾姑娘了。” 沈清月笑一笑,就正色道:“绣房的事,您偶尔去管着就好,我想挑个丫头送去绣房盯着人。但是我想挑个嫁人的丫头。” 罗妈妈连忙道:“三个丫头我都替夫人问过了,秋露说家里有个表哥,她的老子娘虽然做不了她的主,但是还是想让姑娘嫁去表亲家里,秋露自己愿意。” 沈清月没有太意外,前一世秋露也是嫁出去了,后来再没了消息。 罗妈妈道:“春叶没有主意,夏藤……好像听说前院有个小厮对她献殷勤,但她没搭理,许是顾及夫人颜面。”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她一贯老实有分寸——她自己是什么意思呢?” 罗妈妈暧昧一笑,道:“我去见过那个小厮,长得白白净净的,我看夏藤也有那个意思。” 沈清月道:“如此甚好,虽配个小厮委屈她了,我也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您若觉得小厮人品合适,就正正经经地让两人成亲,以后还留在我身边管事,等您想荣养的时候,也随时可以脱身。” 罗妈妈心中很是动容,她虽早不是奴籍,但欠主家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清,她早打算照顾沈清月一辈子,沈清月却替她做了颐养天年的打算。 两人聊到中午,一道用过午膳,沈清月便去了沈家看三个孩子,不巧有个哥儿孩子病了,一直哭闹,吃过药了还是哭,姨娘怕吵到沈清月,就让她先回去,沈清月怕添麻烦,从雁归轩出去,就去了同心堂。 接近年关,方氏也有些忙,幸而家里的事早被大太太接管过去,她只忙二房的事儿,沈清月去的时候,她正好见完了人,和儿媳妇说着家私。 沈清月去之后,方氏正好说着:“都说娶妇亲上加亲得好,实则不然,越是亲,有了拉扯越是伤情分颜面,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让亲人成仇人,你周姑姑这事儿做糊涂了。” 沈清月脸色微变,走过去惊讶地问方氏:“周表哥娶是谁?” 方氏答道:“说学谦祖母那边的一个外甥女。” 沈清月怔住了,怎么可能!周学谦前世娶的第一任妻子,明明和周家半点亲戚关系都没有! 方氏不解地问:“怎么了?” 沈清月摇摇头,随即挤出一个笑,道:“没什么,像您说的,感觉周姑姑不应该会做出这种事……” 周家包括周老夫人家族,官职最高的就是周学谦的父亲,以周夫人的性子,怎么可能 分卷阅读326 让周学谦娶一个家世远不如周家的儿媳妇,而且听方氏的话,周夫人仿佛对这个儿媳妇很不满意。 以沈清月对周夫人的了解,她不认为是周家姑姑看走眼的缘故。 二太太犹豫着道:“母亲,我好像听说……表弟娶妻,是周家老夫人临终说给周表弟的遗愿。” 方氏锁眉问道:“你打哪里听来的?” 二太太不大好意思道:“昨儿周家姑姑和表弟不是来了么,走的时候我就在她后面,他们母子吵了两句,我听得千真万确……” 沈清月绞着帕子思量,若周老夫人临终遗愿是真的,前一世肯定也有此遗愿,为什么前世周夫人能不顾周家长辈遗愿,而这一世却要顾及了? 她推测着,难道是因为周夫人忌惮她当初和周学谦的那一段暧昧么过往…… 平心而论,沈清月知道周学谦当初爱重她是真的,否则也不会逼得周夫人对她张牙舞爪。 只怕当初回了台州府,周夫人也是心有余悸,于是借着周老夫人遗愿的理由,逼着周学谦成了亲。 若真是如此,沈清月觉得自己真是罪过了,周学谦眼下过得很不好,否则他不会对她还有怀念,周夫人也不会说出昨天那一番话。 不幸的婚事能带来多大的伤害,没人比沈清月更清楚。 周学谦这一桩婚事还是祖母遗愿,挂上了“孝”字,除非有什么天理不容的缘故,否则他这一辈子都别想休妻或者和离。 沈清月心里很是愧疚自责,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自作聪明,妄想弥补周学谦接连丧偶的悲惨境遇。 即便她重生了,她也不该轻易改变别人的人生。 沈清月回家之后,还有些失魂落魄,这两年里,她对付过很多人,被休的柳氏……病殃殃的吴氏……但周学谦是无辜的。 思及此,沈清月不禁暗自垂泪。 顾淮下了衙门回来,竟然看到沈清月在哭,他心口蓦然一紧,大步走过去问:“怎么了?” 沈清月垂首道:“做错了事,心生愧疚。” 顾淮望着她道:“在顾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沈清月知道自己的的确确做错了,但顾淮能说出这句话,给了她很大的心理慰藉,她的眼眶登时更红了。 第160章 顾淮很少见沈清月哭,想来令沈清月伤心的,肯定是她极为愧疚的事,他无意于揭枕边人的伤疤,只是搂着她的肩膀劝慰道:“往者不可谏,做错便是做错了,往后有能力弥补几分便是,别和自己过不去。” 沈清月也是这么想的,愧疚一时难消,但她并不想对周学谦的婚事再动手脚,因为她不确定,若再插手,情况会不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日后若周家有难,她会在顾淮知道的情况下,帮扶一二。 夫妻二人因这些琐碎的言语,更加亲近了几分,只是床笫之间,沈清月还是极为刻板,毕竟她长这么大,只听说过烟花之地的女子,才会放浪形骸,良家妇女绝不能和风尘女子相同,顾淮娶她,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她竟和花街柳巷的女人一样。 腊月上旬快要过完,京城连续下了好些天的雪,各家各户庭院里都是白皑皑的一片,一阵东风刮过去,青松绿柏上的雪屑簌簌地落下,显出些枝叶的深绿色来,处处皆似一副画卷。 沈清月和顾淮两人名下庄子的租子都收起来了。 因她心善,地租只收四分,再有穷苦人家交不起租子,但有儿有女的,她便让人领了姑娘去学刺绣和通草花的手艺,小子们则在其他地方当学徒,佃农们的日子很好过,也很感激顾氏夫妇,年里孝敬的东西,很多都是他们家里女人亲手做的。 庄头过来送东西的时候,沈清月亲自见了人,庄头替庄子上的佃农对她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沈清月与庄头见过面,照单全收佃农送来的东西。 只不过家里只有她和顾淮两人,委实吃不下那么多,放久了会坏,只好送人,她亲自挑了一些野味,让罗妈妈送去沈家和顾家,又想着有些时候没有去沈家,沈家又是大太太当家,若只叫下人送过去,怕是有些东西分不到二房头上,便打算亲自将册子送过去。 沈清月先去的雁归轩,再去同心堂的时候,方氏才换好衣裳,要去一趟老夫人处侍疾。 方氏拉着沈清月说:“你也一起去,你常回娘家,却不探望老夫人,平日里也就罢了,她病了,你不去恐要留人话柄。” 沈清月是不怕老夫人给脸色她瞧的,只怕老夫人还没给出脸色,就先被她气着了——她倒也不会故意去气老夫人,但老夫人现在约莫看着她就生气,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吧。 沈清月欣然允之,正好她也要顺路将东西送去大太太处,沈清舟自然也跟着去。 可巧她们仨才出门,二太太也来了,她给方氏请了安,笑着说:“料到母亲要带妹妹去探望老夫人的,我就来了。”她又对沈清月说:“二妹也来了。” 沈清月捧着手炉含笑道 分卷阅读327 :“庄子上送了东西过来,我和怀先两个人用不了,带了些给你们。” 沈清舟悄声道:“嫂子,姐姐给你的东西也在我们房里呢!” 四人才说话没多久,沈清妍和沈正康姐弟俩一起来了,他俩都穿得整洁体面,尤其沈清妍,涂脂抹粉,鬓上簪金钗,许是因要出嫁了,走路昂头挺胸,很有精神气。 沈正康个子蹿高了一些,只比沈清妍矮了半个头,但气势却比姐姐弱了不少,沈清妍迟迟没跟沈清月打招呼,他却先用眼神给沈清月问了好。 沈清月瞧出沈正康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冷落一个十岁的孩子,轻轻地点了下头。她脸上方才和二房人说话的笑意未褪尽,瞧着就很大方温柔,沈正康也偷偷朝她笑了一下。 沈清妍敏感,看到了两个人的眉眼官司,她走上前去先给二房的打招呼,最后才是沈清月。 沈清月没得计较这些,但面颊上实在挂不住笑了,冷淡地瞥了沈清妍一眼,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沈清妍梗着脖子,别扭地侧开头,整个身子都紧绷着,一桩好婚事给她镀金的硬拳头偏偏打在了沈清月这团幸福的棉花上,软绵绵没有劲儿,反倒拳头落了下风,有些唱独角戏的滑稽意味。 天上飘着绵绵细雪,方氏催着几人快走。 老夫人住的院子和大房的人离得近,一路走过去,要路过大老爷和沈大、大太太的院子。 今日大抵是不宜出门,去看一眼老夫人实在不容易,沈清月他们经过大太太院子的时候,周夫人和周学谦一道跟着出来了。 沈家内宅现在是大太太当家,周夫人要来探病,当然是先去见大太太。 沈清月一瞧见周学谦就停住了脚步,故意落后于人。 周学谦穿着窄袖的绿绸直裰,扭头一见来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月,他一看到她,就没有办法挪开目光了。 一会相思,便害相思,一害相思,便是几百个日日夜夜。 沈清月余光看得见周学谦的眼神,她如芒在身,内疚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越发不敢看过去,就怕一抬头,就撞到了周学谦灼热的视线。 周学谦难得才见沈清月一次,硬是拼尽了十几年来的教养,才生生移开了视线,他感觉自己的脖子酸痛得要断掉了。 方氏在前,去和周夫人见礼,这两位也是识趣的人,并未多说一字,便默契地直接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去。 沈清月和沈清舟比肩行在后面,周学谦老老实实地跟在母亲跟前,他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想旋身的强烈冲动。 过二门的时候,一个衣着明艳的女子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她穿着一袭绛红长袄,披着一件红色的毛大氅,牡丹髻上簪花,金银满鬓,冷白的皮肤上红唇灼眼。 好些人都愣住了,这面生的娇俏佳人,怎么就这样进来了? 周夫人一脸尴尬,往前走了一步,蹙眉道:“叶莺,你怎么来了?” 不认识叶莺的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位是周学谦的妻子。 叶莺大步子往前,头上环翠叮当,腰间挂着的佩饰也一阵乱晃荡,她给周夫人请了安,随即浅笑着望了周学谦一眼,道:“听说下人沈老夫人病了,我身子利索了一些,就赶过来看看。”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是沈清月听过最甜而不腻的声音。 周学谦没有任何言语回应,沈清月在周学谦身后,她不知道周学谦什么表情,便去略微打量叶莺,叶莺脸盘不大,五官精致小巧,眸光熠熠,长得其实很好看,就是皮肤有些苍白,眼下乌青,人很消瘦,脂粉也盖不住,倒不像是水土不服。 周夫人为了化解尴尬,便拉着叶莺给方氏问好,其他的姊妹们,则大体上问个安好,没有一一见过,倒是省了沈清月的麻烦。 但叶莺似乎格外的敏锐,沈清月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远超旁人。 沈清月只能回以淡淡一笑。 叶莺也笑了一下,她很清瘦,笑起来有种脆弱感,像孤弱的瓷娃娃,倒是加深了沈清月的内疚。 沈清月或许无意中,改变了另外两个原本要嫁给周学谦的女子的命运,但是却害了这个女子。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该以牺牲别人的幸福的为代价。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去看望了老夫人。 老夫人年纪上来了,今年动了不少气,天儿一冷,稍稍不注意,就病倒了,人老了,病了不容易好,这两日虽然好转些了,人还是不太精神,便没有留客的意思,连和沈清月置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夫人很有些不自在,顺势告了辞,周学谦比她脚步还快,叶莺连忙跟了出去,众人看出端倪,只不过闪露出几缕疑惑的眼神,也并未多表现出好奇心。 方氏和大太太领着晚辈们略坐了一会子,才告辞。 出了永宁堂,她们就听到了一阵哭声,定睛看去,是叶莺在哭,周夫人在劝,但是并未劝动。 叶莺声音美妙,哭起来也楚楚动人,换了任何一个丈夫, 分卷阅读328 怕是都要哄她一哄,谁知道周学谦脸色冰冷地站得远远儿的,没有哄她的意思,只袖手旁观。 沈家的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周学谦可是出了名的温润儒雅,怎么会这样? 沈清月的五脏六腑绞住似的,很难受。 周夫人和她的丫鬟半点法子都没有,便只得愁眉苦脸又焦急同周学谦道:“学谦,你快来劝一劝!” 周学谦背对着沈家人,他早知道沈家人都来了,他猜想,沈清月肯定也是在的,他不想在沈家闹,便上前一步,低着头跟语气淡淡地对叶莺说:“外面冷,回家去吧。” 他不劝还好,一劝叶莺就跟发了疯似的,伸手就去挠他的脸。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周学谦脸上登时出现一条血印子,周夫人连忙叫丫鬟去拉,叶莺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一巴掌过去,把丫鬟都打懵了,又继续去打周学谦。 周夫人脑子吓得一片空白,她一贯只晓得儿子儿媳经常吵架,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叶莺对周学谦动手!还是下死手! 同时被吓到的,还有沈家女眷和康哥儿,他们一直以为五太太就足够凶悍了,怎么台州府来的表嫂,好像比五太太还厉害! 周学谦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是抓住叶莺的双手,并不伤害她,极力地克制着怒意道:“回家去,这是沈家!” 叶莺手臂上的劲儿渐渐小了,周学谦以为她同意了,刚一松手,她又挠了过来。 叶莺的指甲特意修尖了,一爪子下去就带血,周学谦不能破相,便只能侧开脸躲,他的衣领很快被叶莺撕烂了,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挠痕伤疤,周夫人惊恐地捂着嘴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命令丫鬟:“你们都是死人啊!” 方氏和大太太眼看不对劲,连忙着身边力气大的妈妈去拉开二人,这哪里是小夫妻吵架,根本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叶莺也在哭,她被人拉开,挣脱不掉就咬着唇掉眼泪,明明衣裳都被人拉扯乱了,浑身颤抖地直勾勾地盯着周学谦,拼劲儿扭动身子,还要上前,最后不知道怎么的,人昏过去了,才没动静了。 沈家的妈妈们怕叶莺使诈,不敢放开她,两个人将她架在原地,等吩咐。 方氏走过去,让下人先将人送她房里去。 周夫人摁掉眼泪,难过地看着麻木的周学谦,跟方氏说:“不必麻烦了,让下人把她送回去就是。” 方氏看着周学谦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道:“学谦,要不你到你二哥房里去擦点药再走。” 周学谦声音僵硬地道:“不必了。” 随后周学谦告了辞,这次他一眼都没看沈清月,便阔步离开。 沈清月站在雪地里,通身僵冷,雪花飘在脸颊上,冻得她一丝丝表情都做不出来。 周夫人还没走,大太太半关心半怀心思地邀周夫人去她院子休息下,若按照周夫人以前的性子,她为了脸面肯定会拒绝,但眼下她一想到家里因为叶莺耽误下的各类琐事,烦透了顶,便说要去方氏那里喝口茶,这拒绝外人看戏的意思委实明显。 方氏和周夫人一起回了同心堂,二太太也跟了过去。 沈清月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夜里,顾淮没回来,他下午派人回来传口信说,翰林院要拟封一批诰命的圣旨,今夜回不来了。 沈清月着人送了毛毡和厚底靴子过去,独自吃过饭,便洗漱了睡了。 她没能睡着,叶莺撕打周学谦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不知道夫妻两人谁对谁错,她只知道两个人都过得很不好……甚至还不如周学谦前世丧偶。 之前沈清月还能劝慰自己,以后在周学谦仕途上补偿一二,眼下却没法骗自己,周学谦就是做了侯爵,大抵也难消此怨。 毕竟这样折磨人的婚姻,她当初也是恨不能折寿二十年换个宁静。 这都是她当初自以为是犯下的错。 沈清月孤枕难眠,后来渐渐不想周学谦夫妻两人,满脑子都是顾淮。他要是这个时候在她身边,或许什么话都不说,也会让她觉得心安。 沈清月也想直面愧疚,但帮不上任何忙的无能为力感,像一张网罩住了她整个身体,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 这一晚上,沈清月没太睡好,早上还是丫鬟进来说,二太太过来了,她才洗漱了起来见客。 昨儿沈清月去沈家送东西,二太太回礼给他们夫妻两个。 除了回礼之外,二太太还为着周家的事来的。 沈清月心里有数,打发了丫鬟出去,跟二太太说私话。 二太太也不磨叽,呷了口茶,便放下茶杯道:“昨个周家姑姑天黑才回去,眼睛都哭肿了。周家的事都传遍了,我早起过来,在巷子里听见邻里街坊都有议论的,我估摸着你迟早也要听到的,也不知道以后传进你耳朵是什么样子,索性我告诉你。” 沈清月绞着帕子,点了点头,她不太理解,周学谦不是会欺负人的人,叶莺为什么会对周学谦那么凶狠。 二太太说,周夫人告诉她 分卷阅读329 们,叶莺本性就是如此,不发脾气的时候,看着很乖巧讨喜,一发起脾气,便癫狂判若两人,以前在台州府娘家就是这样。但她待周家下人还好,了不得砸杯子或者叫人滚,周夫人便一直觉得没什么,只以为叶莺被家里人宠坏了,没想到她对周学谦也是这样。 最关键的是,叶莺发脾气完全没有征兆,说发脾气就发,正常人几乎猜不到她为什么发脾气。 在台州府,叶莺和周学谦新婚的第二天认公婆之后,莫名其妙发了脾气。周夫人以为周学谦得罪了她,派人去问,才知道周学谦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她就发怒了。 还有一次,周学谦在家宴上叫了一声叶莺的名字,叶莺就闷闷不乐,周夫人听说夫妻俩回去还拌嘴了。 周夫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每次俩人关上门“拌嘴”,都是要伤筋动骨的,周学谦自小便谦谦有礼,绝对不会跟女人动手,他身上都不知道有多少伤痕。 这些事周学谦一句都没跟周夫人说过。 二太太讲这些的时候神情还正常,她忽然抱着肩膀犹犹豫豫地道:“二妹……周姑姑还说,有时候表弟外出不能归家的时候,叶氏就抱着一个画着表弟脸的人偶娃娃睡……” 沈清月背部一寒,也惊吓到了,她迟疑着问道:“叶氏要是这样,周姑姑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周夫人应该死也不会松口才对,前世她能想方设法让“临终遗愿”消失,这一辈子也一定有手段才对。 二太太喝了茶水暖身子,皱眉道:“说是她小产之后,脾气就变本加厉了,以前只在家里关上房门吵,现在不管不顾了,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沈清月脸色泛青,这件事复杂棘手得她毫无办法。 第161章 沈清月从二太太嘴里听完了和周学谦婚姻相关的事,手脚都变得冰凉,喝大半杯茶,都暖不了身子。 二太太也沉默了好久,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见过泼辣的女人,比如五太太那样的,但是没见过疯子。五太太好歹还能好言好语跟人说上几句话,叶莺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叫人捉摸不透,这才吓人了。 二太太不禁叹道:“周表弟真是……” “可怜”两个字,她到底没能当着沈清月的面说出口。 沈清月捧着茶杯,没有回应。 二太太宽慰着说:“二妹,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跟你没有关系。你好好过你的日子才是,顾妹夫多好的人……” 沈清月要是没重生,她当然不会觉得跟自己有关系,但她重活过一世,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糟糕的事情。 她也不想让别人看出端倪,更不想连累二太太忧心,便笑了笑道:“不妨事,只是亲戚一场,看不过眼罢了。” 二太太深有同感,她略坐一会子,就走了。 沈清月则自己在家读了读佛经。 顾淮半下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沈清月在看书,他本来满脸疲惫,一看到她就笑得精神了。 沈清月放下佛经,起身迎他,挥挥手让丫鬟立刻去上茶来。 顾淮眼下泛青,眼里全是红血丝。 沈清月顿生心疼,问他:“昨儿一宿都没睡?” 顾淮捏了捏眉心,和沈清月坐在一侧,说:“天快亮才睡了一会儿。” 沈清月更加心疼了,她温声道:“饿不饿?” 顾淮道:“没甚么胃口。” 沈清月就没说话了,丫鬟送了茶水进来,便乖乖退了出去。 顾淮捡起沈清月看的佛经,随手翻了几页,然后靠在她身上,沈清月也不动,任由他靠着,她用帕子轻轻地擦掉他肩头的雪。 屋子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顾淮道:“夫人今日读佛经可有什么见解?” 沈清月摇摇头,说:“没读出什么意思来。” 顾淮笑,道:“你年纪太小,读这些未免老气,不读好。” 沈清月问他:“你年纪就足够大了?” 顾淮摇头,道:“不足够。”他扔佛经一扔,道:“所以我也不读。” 沈清月觉得好笑,心里轻松了一些。 顾淮往下滑动一些,修长笔直的长腿翘在炕桌上,脑袋枕着她的小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沈清月扫着他的眉眼,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薄唇,轮廓分明,清俊好看,她便抬手摁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按摩着。 顾淮心神一震,眉心微动,很快舒展开,闭眼享受着。 幸好她就只有指腹点在他太阳穴而已。 沈清月问他:“是不是冰着你了?” 顾淮弯着唇角道:“没有。”他又迷迷糊糊地说:“我好像看得见你手上的纹路。”像一条软绵的细线,拂过他的脸颊。 沈清月淡笑问:“你眼睛闭着呢,怎么看得见?” 顾淮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小时候瞎过一段时间。” 沈清月眉头一跳,手上的 分卷阅读330 力气不由重了两分,她皱眉道:“眼睛瞎了?” “嗯。”顾淮低低地应了一声,继续道:“小时候落水,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敷了半年的药才好。” 沈清月还是后怕,她眉头就没展开,问道:“那半年里,你岂不是不能出门?你害怕吗?” 顾淮摇了一下头,笑说:“能出门,母亲给了弄一根拐杖,他们那时候有人叫我顾瞎子。也是那时候,我发现庄子上好像跟平日里看到的很不一样,每一种东西,都变得新奇有趣。后来眼睛好了,我便兴致勃勃地到处去看东西,才发现每片叶子都不同,每一只鸟都长得不一样。” 沈清月笑问:“什么鸟长得不一样?” “布谷,麻雀,都不一样。” 沈清月忍不住又笑了,说:“我瞧每一只都长得一样。” 顾淮也笑了。 沈清月借此想起永恩伯府的事,便问顾淮:“谢家这些日,难道就消停了?” 自从上一件事之后,沈清月这边和永恩伯府再没交过手。 顾淮脸色微变,语气不变,道:“没,舒家的事打草惊蛇,谢家已经派人去浙江了。” 沈清月连忙问:“因为他在浙江留了把柄吗?” “嗯,伯府最开始贪污军饷就是抵倭的时候,后来吃空饷的事也多了,浙江那边最近也很不太平,他怕是心焦着。” 其实贪污和吃空饷的事并不少见,沈清月道:“这些事我早就听说过一些了,现在还揪得出把柄吗?揪出把柄有用么?” 顾淮道:“贪污军饷,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从上到下牵连甚广,绝对会有蛛丝马迹。找到证据不一定有用,但是证据必须有。” 沈清月很担心,她嗓子都紧了两分,道:“你出了翰林院,就准备跟永恩伯府过手了吗?” 他现在毕竟初出茅庐,不像前一世还积累了三年的人脉和资历,现在出手,沈清月很害怕出现意外。 顾淮睫毛颤动一下,道:“以我之力怎敌永恩伯府?”他语气微顿,道:“应该说,不止是永恩伯府。” 沈清月听出意思来,问道:“还有别的武将们?” 顾淮抬手,枕在脑袋后面,道:“嗯。永恩伯府和其他伯爵之府关系紧密,牵一发动全身。谢家出事,就怕别的担心物伤其类,联合抵抗。我一人之力,根本撼动不了他们,但朝廷里视他们为眼中钉的人,并不少,我在其中借东风,趁势而已。” 沈清月放了心,问道:“你趁谁的势?” “二十年前,五军都督府从前只有一个府,权势滔天,兵部尚书陈阁老的父亲上任之后,才逐渐将都督府分成‘五府’,这事你可听说过?” “没有,我一个内宅女子,二十多年前的朝政,哪里知道?” 顾淮又继续讲:“陈阁老的父亲当年花了多年时间,笼络了众多没有拿到实权的武将,才将都督府一分为五,让其他世袭武将,从都督手里分到了实权。” 沈清月道:“看似放权出去,其实已经将都督府开始瓦解。” 这样的手段,她从前接受张家铺子对付张家刁蛮老奴,也用过。 顾淮又说:“陈阁老与他父亲才学品性和手段能力都像,想做的事,也一样。” 他们都想将军事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自然不会让五军都督府独大,但夺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陈阁老早已谋划多年,顾淮运道好,正好赶上这阵东风,顺势添柴加薪。 沈清月笑着道:“谢家儿女的婚事也临近了,如此看来,我倒清净了。” 顾淮闭着眼,道:“我怎么看你不是很清净?” 他又捡了一本佛经放在身上,意有所指。 沈清月双手停下来,喝茶解渴,她垂着眼睫,拇指顺着顾淮的鼻梁抚下去,落在他的唇上。 顾淮一张口,就将她手指含在嘴里,舔了一下,他喉咙有些燥,一时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咬了她一口。 沈清月不防备,指尖微疼,连忙抽回手,嗔道:“你咬我干什么?” 顾淮也不睁眼,抬手乱摸,抓住她的手臂拉到自己肩头,用侧脸蹭了蹭,问她:“疼么?” 沈清月低头看去,指头上已经有浅浅的印子了,她说:“不疼了。” 顾淮转了个身,侧躺在沈清月身上,靠在她腿上,问她:“最近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沈清月没打算瞒着顾淮,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像怎么开口都不对。 顾淮今儿回来的时候,在巷子里听到人议论了几句周家的事,便皱眉问:“因为周学谦?” 沈清月问他:“你是听到了表嫂的事?” 没否认,就是承认。 顾淮脸色微沉,侧着坐起身来盘腿喝茶,他“嗯”了一声,半个背对着沈清月道:“走进巷子就听到了,说他娶了个疯女人?” 沈清月不知道叶莺是不是疯子,凡事总是事出有因,叶莺既然是小产后才性情大变 分卷阅读331 ,大抵也是有缘故的,感情的事,她不能妄下判断。 她道:“表嫂看起来,脾气是不太好,他们的婚事是周家老夫人临终前的遗愿,大抵是没有休妻跟和离的可能了。” 顾淮搁下茶杯的时候力气有些重,发出不轻不重的一生闷响,他头也不回地问道:“你就是为了他的事垂泪?” 沈清月心口跳了一下,顾淮生气了,他虽然性格孤冷,但极少生气,她温声解释说:“当初你我在青石斋相遇,你可还记得?” 顾淮淡淡道:“记得。” 沈清月道:“我不该那样做,我后悔了,若我跟他只是表兄妹,倒好了。” 顾淮的胳膊抬到炕桌上,沉默了一会儿……后悔,而不是念及旧情,说明沈清月并不想和周学谦再有关系。 他的指头缓而轻地敲打着桌面,道:“周学谦都成亲了……的确该离你远远儿的。这事儿跟你无关。难道你还能提前预知后事不成?” 沈清月一哽,她就是知道前一世周学谦过得没这么糟糕,若不知道,也不至于愧疚了。 顾淮鼻子里轻哼出轻蔑的一声,道:“男人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才是本事。” 沈清月绞着帕子无言以对,感情的事,是世上最没办法控制的事,否则前一世她也不会猪油蒙了心,看上了张轩德。 顾淮又一本正经地宽解道:“这事儿,你也不必内疚,徒增烦恼。即便你不这么做,最后也还是会这样。” 沈清月蹙眉问道:“何出此言?” 顾淮道:“你不了解男人。若非自己喜欢的女子,便是设再多计谋,也无济于事,除非他本身就喜欢这般女子。你若长得不是他喜欢的模样,如何入他的眼?你若不会下棋,如何赢他?他如何对你念念不忘?你们本是亲戚,同在屋檐下,他能一眼都不见你?他能不知道你棋艺高超?如此种种,本就是注定的。” 沈清月从前可没敢这么厚颜无耻地想,但顾淮这么一说……她竟然还觉着有几分道理,或许她重活回来,本就是变数,在她回来的那一刻,精气神不同的那一刻,技艺超群的那一刻,有些事就注定要发生改变了。 顾淮再道:“不管是不是你的过错,即便是了,你现如今能如何?给他一把刀,让他去地下跟周家老夫人哭诉么?还是替他杀了他的妻子?” 沈清月眼明心亮,她才不会插手周家的事,她问道:“那你呢?” 顾淮侧头看她,扬着下巴道:“我什么?” 沈清月勾唇一笑,学着顾淮的语气,重复顾淮的话:“若非自己喜欢的女子,便是设再多计谋,也无济于事,除非他本身就喜欢这般女子。”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略歪着头,看着他问:“那你呢?” 顾淮一把将人拉进怀里,三两下扯掉她头上的簪子,抚着她柔软的头发,声音温柔而低沉地道:“我?”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墨发里,捧着她的脸颊轻吻,轻轻啃咬着她的唇瓣道:“你试试我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就没意外。 沈清月抓住顾淮的衣襟,摇了一下头,唇瓣嫣红,故意躲着他的吻,道:“我不信。” 他们第一次见面,实在算不上美好,甚至之后的几次来往,也不太美妙……但后来的缘分就有些奇妙了。 顾淮稍稍抬起头,捏着沈清月的下巴,神色认真地道:“我母亲若有你这样的手段,也不至于惨死。顾家的几个嫂子,也都精明能干,夫人,你这样挺好的。” 沈清月望着顾淮眼里的熠熠的光,相信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顾淮俯身忽在沈清月柔软的地方轻咬,嗓音沙哑地命令道:“以后不准你再想和别的男人有关的事。” 他还很不爽快地道:“你还替姓周的掉眼泪。” 她还没替他掉眼泪呢。 沈清月有不好的预感,顾淮果然变坏了,在罗汉床上就动起粗来,她紧紧地攥着衣裳,摇头道:“不能在这儿,等天黑了去床上。” 顾淮贴着她的身子,声音沉沉地问:“你看我还能等吗?” “……” 沈清月被他翻了个身,趴在罗汉床的厚毛毡上……她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这么有精力,明明昨儿夜里就没睡,半下午回来还精神抖擞。 顾淮折腾了三刻钟,直到沈清月根本挣扎不动,腿软地低低哭出声,他才停下。 沈清月这次才知道,顾淮以前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喜欢作话可以屏蔽,点击屏幕-右上角“…”,请勿在作者多次详细教学的情况下,还来ky】 今天跟大家聊一聊宗教,如有明确宗教信仰的读者,不建议,如果一定要,看到不适的地方,请及时停止。 先从我个人经历讲起,我第一次亲身和宗教产生激烈碰撞,大概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当时我在外面买吃的。有两个女人比我先去,我就在旁边等。我去的时候那两个女人就已经在喋喋不休,按头跟老板安利他们的宗教信仰,而且她们说的内容, 分卷阅读332 根据我当时和现在的判断,根本不是健康的宗教信仰,而是封建迷信,就感觉跟cx似的。 我和老板认识,站了好一会儿,见老板眼睛都没抬一下,明显表现出没有丝毫兴趣,她们还在继续说,我本人也听烦了。当时我年纪比较小,不太懂事,学校教的又是无神论,所以非常反感她们在公众场合这样传播,就很轻蔑地说:“这都是假的。”(错误示范,请勿学习。) 当时那两个女性脸色突然就变了,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我想我再说下去,这俩女的肯定不会放过我。 我印象里,有人对我突然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攻击性,只有这一次,我想当时她们如果讨论的是服装之类的东西,就算我插嘴说:“这衣服好丑。”一般人了不得瞪我一眼,不会像她们那样立刻有发出攻击的肢体语言。 这只是个例,很多信仰宗教的人很平和善良,不会到处宣扬传播,不会令人不适,这些我也接触过,所以我知道,不是所有信徒都这样。 但从那以后,我对任何有宗教信仰的的人,都避谈这类话题,现在我长大一些了,态度就是,我会对这一切都心怀敬畏。 另外,宗教信仰和封建迷信不同。在古代,基本都可以盖章是封建迷信了,但是现代这俩是有区别的,不能混为一谈。 很多读者都是大陆的,尤其繁华点的城市,所以没太感受到,我记得我去一个佛教圣地的时候,上面很多供佛的都是台湾香港和一些沿海地区的人,或者海外华人。在这些地区大概能更深切地感受到宗教有关的力量。 还有历史佐证宗教的力量。 先从欧洲说起,中国有“君权神授”,欧洲也有,但欧洲是宗教改革之后,英国才有人提出来的,在此之前的一个时间段——欧洲中世纪,一直是被zj统治的黑暗时代,惨无人道的案例,多不胜数。 罗马教皇的力量,在中世纪超过了皇权。 国王打不赢教皇,zj力量可见一斑。 而zj改革之后,君权神授的理念就出来了,我认为这是唯一,且非常有用的能巩固皇权的办法。 想要打败一个“神”之后还能稳定地位,必须用另外一个“神”,或者用同一个“神”说的不同理论,仅仅是用“皇权”,还停留在“人”的等级上,是无法令那时候的人畏惧的。 在中国古代,君权神授出现的就更早了,为什么这个东西出现得早,而且一直流传下去,古今中外都一样。 当然是因为有用,非常有用。 皇帝需要保障自己的皇位,“君权神授”是十分好借口,因为百姓们信,从上到下,几乎人人都信“神”。 《红楼梦》里,有段姨娘通过道婆陷害王熙凤和贾宝玉的情节,曹公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还是会迷信。 中国古代老百姓一般学习知识,都是通过口口相传,或者看各类艺术形式的“戏”,这些戏里多怪力乱神,《窦娥冤》里六月飘雪等等,《聊斋》和《阅微草堂笔记》里例子也是数不胜数。 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不迷信。 古代官府如果要想要人信服一个东西,就把它神话,这也侧面证明了“神”的力量可以说是覆盖了在举国上下,包括一些身居高位或者生活优渥的古代知识分子。 也有例外的,不信神佛,但极少。 所以古代,除非是作者特殊交代过的,否则我一般都默认,主角是迷信的,按概率来说,不信几乎不太可能。 沈清月也信,她是重生的,这本身匪夷所思,除了归结到“神”的身上,没有任何解释,后来她知道自己身世之后,跪在雪地里叩拜苍天;她替两个弟弟供奉佛像,以保平安,都说明她是信这些东西的。 周学谦被盖章为“克妻”,沈清月还是信这个说法的,当时她勾引周学谦,主观意愿上,也有代替这两个嫂子“暴毙”的想法,大家可以回头看之前的章节,那一段意思我还是写得很明显的,因为对她来说,“暴毙”比在沈家好,她宁愿死在周家,也不死在沈家和张家。如果最后能证实周学谦之前的妻子不是被克死,而是其他缘故在周家死亡,那更可以说是沈清月救了她们。 从沈清月动机和行为上来讲,她的的确确就是救了两个前嫂子。 不过这段剧情不明朗之前,我还是把原文改动一下,之前的救,改成了“沈清月或许无意中,【改变】了另外两个原本要嫁给周学谦的女子的命运,”这样更合理一些。 迷信这个事也分程度的,所以不是说沈清月什么都信,我妈妈就是个矛盾体,她相信神佛的存在,并且敬畏,她不敢在菩萨面前不端庄,会觉得冒犯,万一菩萨看到了怎么办=.=但是她又不信求神拜佛能改变既定的事实,我认为挺矛盾的。 而且我见过很多有些迷信的朋友,其实都很矛盾,介于“信有”,但是不“信能”的区间里。 我自己相信有神的,但是追本溯源,很多“神”,最开始都是一个普通的人,做了不可思议令人敬佩的事,最终被神话 分卷阅读333 了,本质上,本体还是人,但是他们传播的思想,促进社会发展,给个人提供心灵慰藉,缓和精神伤痛,这些我认为才是有无上神光的东西。 宗教发挥良性作用的时候,我觉得是个非常好的事物,我爸爸去年给爷爷奶奶烧纸(不提倡)的时候,自己在前面念念碎,我就问他:“你信他们收的到吗?”我爸爸说:“收不收得到,是个心理慰藉。” 嗯,他自己心里还是很清楚的,就是有个慰藉。 然后我问他:“会不会收错呢?” 我爸说:“画了圈圈,自己领自己家后人的,怎么会错呢。” 嗯,借着宗教的内容,自己给自己完美的解释。 这时候我就觉得,宗教对他们来说,挺好的。 - 以上仅仅是个人看法,如有冒犯,表示抱歉!如果有说错的地方,也感激读者批评指正! 再说说蝴蝶效应,概念是“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 蝴蝶振翅是非常“微小”的举动,但沈清月的举动完全不能算微小,如果她因为下了一局棋,而引起了周学谦的注意,从而导致周单相思,无心婚嫁,这才叫蝴蝶效应。 在沈清月一系列的算计之后,还和周本人产生了深层次的交往,对周的人生产生了巨大影响,这根本不能叫蝴蝶效应。 如果沈清月没重生,她不知道周学谦前一世的命运,仅仅因为自己的行为就内疚,这叫圣母,但是在重生之后有了对比,她才清楚知道,她要是不勾引周,周不会被迫娶妻,而且不会娶叶莺这样脾气的女人。前一世他娶的妻子人都是非常好的,这些切切实实都是因为她的举动而产生的,她不可能自欺欺人。(顾淮开解她的话,只能是顾淮说,沈清月自己不会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大家不要因为憎恨周夫人的行为,就把责任全部怪在她身上,这件事沈清月绝对有责任,没有她,周夫人不会逼周学谦成亲。而周夫人必须逼周学谦成亲,因为周学谦当时除了沈清月,谁也不想娶,在古代,周夫人的做法是非常正常的,而且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夫人这件事在她和周学谦的角度上来看,她可以说是走正常程序,周学谦才是异常。 (我知道周夫人的行为在现代极其不合理,我也非常厌恶。但抛弃社会环境谈行为,是不准确的。) 周学谦也不是自己软弱没能力,这是【古代】,只要扯上了“孝”,他就是皇帝老子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一个古代人也就活个五六十年,十六七岁娶妻,后面还有那么多日子要过,周这是离不掉的婚事,除非叶莺死了,否则他一生都在折磨当中。 现在的人好多都恐婚,真正生存在这样的婚姻当中,才会更恐惧,那时候死亡简直是一种解脱,周学谦现在的样子已经有些行尸走肉了,沈清月自己前世有糟糕的婚姻,所以她更能感同身受,所以才更加自责。 周学谦活在这样的婚姻里,最后自杀也不奇怪,而且现实生活中,真的有一桩离不掉的婚姻的人,多半最终会走向死亡的解脱。 其实照目前的剧情走向,周只能死掉解决问题,他扛不住了,就只能死掉。因为渺小的个人,能和整个社会对抗的最直接方式,就是死亡。至于其他的方式,大概结果是他不得不被弄家族弄死吧,或者入狱。 沈清月是这件事最开始、直接的原因,也是根本原因(周学谦执着地喜欢她),她不愧疚才真的太冷漠无情,崩了人设。 以上是我这么写剧情走向的各种缘故。 其实我觉得应该跟大家聊一聊我认为古代有些畸形的“孝”文化,以及社会伦理的作用,以后有机会再说。 - 宗教是敏感话题,也不知道违规没有,放几天就删除。 第162章 沈家人住的福顺胡同一直还比较平静,没有太大的风波,周家人搬回京城之后,胡同里就热闹了起来。 周夫人从台州府只带了五六个老仆,其他的下人都是从京城里牙人婆子手上买的,新人不懂规矩,嚼舌根的事压根管不住,她早就处理了一批又一批,眼见无效,早已是焦头烂额,只能厚着脸皮去沈家借人过完年。 沈家得力的丫鬟婆子都是有定数的,便是借了,周夫人只会使唤,了不得年后发些封红感谢,没甚么太大好处的事儿,谁肯借?下人们也有自己的打算,料定周家好处不如在沈家当差多,没人肯去。 周夫人可谓是进退两难。 好在叶莺天儿冷病了,消停了几日,周学谦勉强振作在照管前院的事,周夫人也渐渐一人操持过来,至于流言蜚语,只当做没听到便是,再劳沈家照拂一二。 沈家方氏是个心善的,她怜惜周学谦,也同情叶莺小产后性情大变,便出面敲打下人,少乱传话。 沈清月虽然也约束了自家下人,但关于周家的事,还是在邻里之间传开了。 叶莺小产,是因为和周学谦 分卷阅读334 抢一把扇子。 当时她有孕谁也不知道,她素来身子不好,磕碰一下孩子就没了,据说当时场面混乱,周夫人好像也在其中,至于她和她身边的人动没动手,就不得而知了。 叶莺是叶家的掌上明珠,叶家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周家在京城还不知道能不能站住脚跟,若在京城待不下去,将来还要退回台州。 周学谦父亲孝期还没过,人脉关系已经冷淡下不少,将来起复还要求着叶家帮忙,当时周家在台州,周大人并不敢得罪叶家,包括周家现在也不敢。周夫人一切从夫,何况婚事还是老太太临终前的遗愿,她明面上连抱怨都不能有一句。 周夫人后来也算是默认了叶莺小产后的喜怒无常,只是到了京城来,儿媳妇性子还没点儿收敛,她着实心力交瘁,累得夜不能寐。 周学谦一贯心硬不下来,因为孩子的事,对叶莺也有愧疚,向来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受伤的事儿,也一直瞒着周夫人。包括叶莺在沈家打伤了他,他回了家也没指责一句。 凭周夫人怎么追问,周学谦在周夫人跟前一句解释都没有。 周家的日子又回复到刚进京头两天那样安静,周夫人能偷得这半刻消停,已是心满意足。 腊月中下旬,各家各户都忙着筹备过年,掌宅的主母都忙得脚不沾地,顾淮衙门里也忙,沈清月便将罗妈妈的儿子叫回前院帮忙。 十六是尾牙,沈清月和顾淮名下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准备关门了。 沈清月今年还特许了待嫁的两个丫鬟回本家去,身边就只有春叶和雪竹,还有其他四个“珠”字辈的二等丫鬟,因罗妈妈调教的好,四个二等丫鬟也很得力,顾家的一切都有条不紊。 十八的时候,苏家要到沈家去下聘,吴氏已经病入膏肓,沈世兴则叫了沈清月这个长姐过来帮忙。 沈清月去得早,照例先去雁归轩看了三个孩子,沈正康后来也去雁归轩找她,姐弟两人才一道去了厅里见客,他俩一前一后地走着,康哥儿一副乖顺的样子。 沈世兴已经到了厅里,沈清妍悄悄地躲在后面,她看见沈清月和沈正康一道来的,心里登时生了根刺,扎得心窝子生疼。 沈清月倒不知道沈清妍在偷听,进了厅来,见过礼,便领着沈正康坐下。 沈世兴十分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的长女和长子。” 苏家的使者倒也客气,竟朝沈清月拱手回礼,道:“真是长姐如母啊!” 沈正康偷偷抬头瞧了沈清月一眼,沈清妍在后面气得半死——长姐如母,沈清月快害死了她的母亲,现在外人竟然说沈清月像她的母亲! 可惜沈清妍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厅里使者对沈清月还是十分尊敬。 苏家着人送上聘礼单子。 聘礼抬进巷子的时候倒是气派,三十六抬,就是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只有能看到礼单的沈家人才知道。 沈世兴过目了礼单,脸色不太好看,又递给了沈清月瞧,沈清月淡淡地笑了一下,一则是给苏家和沈清妍体面,二则苏家的礼单的确好笑,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什么四扇围屏、描金山水纹海棠式妆奁,关于木料,只字不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料子。 苏家使者心里有数,但见沈清月笑容得体,没有甩脸子,紧绷的脸颊,轻松了几分。 沈清妍心有偏见,便以为沈清月脸上的是嘲笑,更是恨上加恨。 随后沈清月还叫了身边的二等丫头“珠言”,沈清妍肺都气炸了,顾家的丫头竟然敢跟她同了名,肯定是沈清月故意取的! 沈清妍躲在后面,浑身发抖。 苏家下聘的事,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沈世兴没得费工夫亲自去料理这些聘礼,使唤了下人收起来,便自顾忙去了。 沈清月去了同心堂,沈正康也跟了过去。 沈清妍则回去大哭了一场,沈清月成亲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沈家谁不捧着顾淮? 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在她身上就这样匆忙地被家人敷衍过了,是个人就会意难平。 她再难过,沈家没有人有功夫去顾及她的小心思。 同心堂里,一众女眷在一起说话,沈正康一个哥儿在场,怪不自在的,何况他又不常来,好像和二房的人格格不入。 方氏和沈清月也看出沈正康的拘谨,方氏便叫人将繁哥儿唤来,让他们俩玩去。繁哥儿十五了,再不是小孩儿心性,其实和康哥儿玩不来。 正巧沈正章回来了,他领着繁哥儿进来,叫康哥儿一起去书房。 沈正康欢欢喜喜地去了,他一走,房里人就问沈清月,这小子怎么黏上她了。 沈清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约莫父亲给他请的先生不错,开导了他。只要他不走歪路,随他去。” 二太太笑道:“二爷就知道领着他俩去书房,难为现在的哥儿一年到头都在读书,快过年也放不下学业。” 沈清月想了想,起身 分卷阅读335 说去书房看一看,她没进去,就躲在外面。 读书讲究循序渐进,沈正繁和沈正康年纪差得大,资质不同,学习进度不同,沈正章不好讲学,不好考问,就挑了一首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给他们读,还问二人:“‘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作何讲?” 其实沈正章就是随口问一问,没打算两个弟弟在这个年纪真能讲出来,沈清月也以为他俩年纪还小,讲这个肯定讲不明白的。 沈正繁年长,他先答的,答得中规中矩,道:“既心为形所役使,自作自受,又何必失意而独自伤悲?” 沈正章又看向沈正康。 沈正康低着头琢磨了一下,声音明显小了许多,他语气平淡地道:“路是自己选的,过去的都过去了。” 沈正章和沈清月皆是眉头一抬,有些意外地看着沈正康。 沈清月默默地退回了方氏那头。 大约吃了苦头被逼到艰难的境地,任他几岁的孩子,都本能地会想要走一条生路。 以沈清月现在的目光来看,沈正康这样走是最好不过的,吴氏包括吴家已经不能给他任何助力,沈家再不堪,家底在这儿,将来他好好读书,也许也会改写人生。 沈清月从同心堂离开之后,又去了沈世兴的院子里,下人说他不在,去了雁归轩找两个姨娘,她便又去了雁归轩。 沈世兴正在内室里逗弄孩子,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床上还有一个,他笑得合不拢嘴,两个姨娘也在旁边笑吟吟地望着他,好生温馨和睦的一幕。 沈清月站了一会子,里面的人才察觉她来了。 沈世兴连忙放下一个哥儿,抱着姐儿走到她面前,笑呵呵地道:“清月你看看,长得像你呢。” 沈清月低头一看,姐儿眉毛淡淡的,但是眼睛很大很漂亮,但也谈不上像她。 她就看着姐儿,没有要抱的意思。 沈世兴看出沈清月有话要说,就放下孩子,满面喜色地跟着她一道出去。 父女二人一道踩着雪往修德院去,皑皑大地,留下两溜长长的脚印,一大一小。 沈清月现在跟沈世兴说话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就问:“庄子上,您派人去看过吴氏了吗?” 沈世兴目光闪躲,不敢骗沈清月,吞吞吐吐道:“妍姐儿要成亲了……她身子不大好,冬天难熬,我怕她熬不过去……” 沈清月点点头,道:“父亲考虑得有道理,往后看在康哥儿的面上,至少保着吴氏的身子罢!康哥儿的老师也很好,轻易不要换了。” 她跟吴氏的仇怨已经截止了,祸不累及下一代,就当是替新来的弟弟妹妹们积福了,万望他们以后和睦亲好,相互扶持。 沈世兴错愕一瞬,随即笑开了。 沈清月路过修德院也没说要进去坐,她屈膝辞别了沈世兴。 才走到二门上,沈清月就看到生人跟着沈家的婆子往内院来了,她叫住丫鬟问了问,丫鬟道:“是二老爷的同窗,和四姑娘定了亲的赵家。” 沈清月沉了脸冷声问:“赵家?兵部赵家?” 丫鬟点了点头。 沈清月暗骂赵家不要脸,很快又猜测到,赵家忽然变脸,必然是因为永恩伯府的缘故,这是冲着她来的! 第163章 沈清月看到赵家人来沈家,不大放心,便折回了同心堂。 赵家的仆妇果真无耻,当着方氏的面,装糊涂问道:“既两家亲事已定,不知道沈翰林和沈二夫人何时有空,我家老爷迁就二位的时间,拟定婚嫁事宜。” 方氏一听,先是懵了,屏退左右丫鬟,同赵家的妈妈说:“你家主子是记错了吗?两家已经退亲,各自拿回信物,何谈婚嫁之事?” 赵家妈妈继续装傻充愣,道:“翰林夫人说什么呢?赵家何曾与沈家退过亲?沈家给的定亲信物明明都还在赵家手上,我家少爷保存的好好儿的,丝毫未损。” 方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咬着牙,罕见地冷了脸,道:“赵家这是要反悔了?” 赵家妈妈圆圆脸的展出一个笑,微微欠身道:“夫人这叫什么话,赵家一直想娶沈家女,从未反悔过。奴婢瞧着倒是夫人要反悔,只不过沈翰林肯定言出必行,不会如夫人这般,若是沈翰林也不认,赵家只好拿着信物上衙门里去分辩了!” 方氏当即出口问道:“沈家的信物,沈家已经收回,你赵家还拿什么去状告沈家?” 赵家妈妈笑了笑,道:“夫人若是想拿假的信物糊弄过去,且还要看顺天府尹包不包庇沈翰林了!” 方氏脸色一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因当初交换信物的时候,并未写下婚约书,所以换回信物之时,也没有解约书。 而两家定亲之事本就鲜少人知道,退婚又是因为赵家的丑事,沈家为了和平退婚,退婚之事也没有声张,解除婚约的时候,若赵家真给了假的信物,沈家还真着了赵家的道儿了! 现在离赵建安 分卷阅读336 养外室的事也有几月之久,只怕是焦六娘的事早处理的干干净净,沈家要是拿不到证据,便是无故退婚,要么府尹判两家成婚,要么沈家吃罚,沈清舟的名声也全完了! 方氏没想到赵家会这般无耻,心中将事情一疏离,焦急万分,当下嘴唇轻颤,额上冷汗涔涔,不知该作何回应。 沈清月出面与那妈妈周旋道:“赵家既要矢口否认退婚之事,且将信物拿出来我么瞧瞧!” 她朝着赵家的妈妈伸手,一派镇定的姿态。 赵家妈妈本是胸口成竹,料到打沈家个措手不及,方氏没有还手之力,不想半路杀出个沈清月,她目光扫过沈清月嫩白的手,依旧笑道:“这位夫人可就是说笑了,两家定亲的信物,怎么会带在我一个下人身上?” 沈清月道:“既是这样,见信物如见证据,没有依据的事,我沈家也不必与你费口舌了,请回罢!” 赵家妈妈勾着嘴角暗暗冷笑一下,便屈膝道:“夫人说得在理,不过要见证据,须得有证人才好,齐齐全全了,两家说得明明白白,方不至于像今日这样误会。” 沈清月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可别闹得两家都过不好年,且年后再议。” 赵家妈妈掀了掀眼皮子,为难道:“我家郎君年纪也不小了,小娘子身上也没有孝,这一拖再拖岂不是要亲家变仇家?依我家夫人说,年前定下日子,年后过门得好。” 沈清月当下道:“那便年前!” 她朝珠言一抬下巴,示意她领着人送赵家的人出去。 赵家的人转身要走,却将礼物留下,方氏恶心不过,着人拿上去还给赵家,赵家妈妈不收,方氏叫人直接扔了出去,赵家的人方拿了东西一并离开。 待人走干净,方氏气得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着人将玉佩拿出来。 方氏拿了玉佩仔仔细细地看,丝毫没瞧出半点作假的样子,她道:“这像是当你伯父送出去的玉!” 沈清月接了玉佩,抚摸着单面雕龙而另一面平整的玉,真真假假不好说,但触之生温,是块儿好玉。 方氏方才心悸了一会儿,手还在颤抖,她抹泪道:“龙是舟姐儿的生肖,她当年一出生,你二伯父便送了这块玉佩给她,后来你二伯父出去读书,和赵大人做同窗的时候,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当时舟姐儿还小,这玉佩我怕她摔坏了,戴得不多,眼下粗粗看着是当年的玉佩,至于真的是不是,倒是真不知道了。” 沈清月又问:“既是二伯父送舟姐儿的第一件礼物,必然是费心了的,我瞧龙形栩栩如生,可是请大师雕刻的?” 方氏忙道:“正是!只是……雕玉师傅雕的不止一块龙形玉佩,若玉佩是真的,至多只能证明这块玉是他雕的,却不足以证明这玉不是我沈家新买的,且龙形究竟小了些,独特之处少,仿制出来并非登天难事,若赵家再拿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出来,沈家如何说得清真假?” 沈清月握着玉佩,皱了皱眉,冷笑道:“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凭什么赵家坑害沈家女儿,沈家就得认着? 方氏眉心一跳,紧紧地抓着沈清月的手,问道:“你可有主意?” 沈清月反握着方氏的手,安抚道:“我尚不能给您一个准确的答案,这玉且容我拿去试一试。” 方氏便问她是怎么试。 沈清月没有十成把握,不好说,便让方氏还是去找当年的雕玉师傅,先问了玉的真假。 此事万万不可放过丝毫线索。 方氏不敢掉以轻心,立刻派了人去给沈世文传话,催他回家。 沈世文和顾淮一起回来的,两人都在翰林院当值,顾淮听说沈家有事,似乎和赵家有关,便一道坐了马车回来,他路过家门口,听说沈清月在家,便没再去沈家。 沈清月正在家里盯着玉佩发呆,顾淮一回来,就瞧见她痴痴的看着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淮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夫人三魂七魄哪儿去了?” 沈清月愣愣回神,脸色揉缓了许多,待顾淮坐下后,便问道:“今儿怎么比平日里回得早?” 顾淮自己给自己斟茶,道:“正好和你二伯父一起轮值,听说沈家有事,翰林院里也无大事,便回来了。” 沈清月将事情告诉了顾淮,还怒不可遏地斥道:“无耻之徒!” 顾淮端着茶杯问沈清月:“夫人将玉佩带回来了,想必是有法子了?” 沈清月摇头道:“还不确定,趁着时候还早,你陪我去东顾走一趟,让他们帮一帮我。” 顾淮略加思索,道:“可是要再做一块假玉出来?”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估摸着这玉就是真玉,赵家偏要说成假的,那我得想法子证明,赵家的才是假的!” 顾淮眼尾一挑,看着沈清月道:“仅此而已么?” 沈清月眉心微动,嘴边挂上浅浅的笑,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顾淮饮了茶,将杯子往桌上一 分卷阅读337 放,淡淡地道:“以牙还牙啊。” 说罢,他便起身道:“走吧,趁着天还亮着,指不定还能赶上三哥那边的晚膳。” 沈清月笑着起身,随顾淮一起去了。 夫妻俩一起去了顾家,找顾三和三太太帮忙,他们夫妻俩欠着沈清月的人情,巴不得要还,乐意得很。 三太太看了玉佩就道:“这雕工不错,但也不是不能仿,我娘家有一个核雕师傅很不错,雕玉也成,大概能雕出一样的来。” 沈清月摇头道:“不要一样的,略有些差别便是。只是不知道这玉多久能雕出来?这玉过两日我还要拿去还给我伯母,让她找原先雕玉的师傅问一问真假。” 三太太笑吟吟道:“我娘家的核雕师傅,纹路过目不忘,只是玉料子细细的纹理不同,要选一模一样的需要费些功夫,且容我明日派人请了他过来,先看过了玉佩再说。” 沈清月感激不尽,又问了顾三一些江湖上写密信的隐秘法子,没想到真有一种办法能帮上她的忙。 顾三和三太太留了沈清月夫妻两个吃晚膳。 席间,沈清月因下午吃过糕点垫肚子,眼下吃得少,顾淮倒是不顾忌,当着顾三夫妻的俩的面,给她频频夹菜,二人恩爱默契,羡煞三太太,三太太到底没忍住,朝顾三投了好几个不大明显的眼神过去。 这原是三太太,若换了二太太,秋波都能成浪了。 沈清月待用过晚膳,便留下了玉佩。 次日三太太请了师傅过来看完了玉佩,便又着人将玉佩包好送回去,她还笑着同心腹丫鬟道:“可算还了些人情,依弟妹那个爽利干净的性子,我还以为要欠到猴年马月去了。” 她心里还暗暗想着,沈清月到底有舒家庇护,不仅能提前知道老王妃要去世的消息,生意做得也顺风顺水,还这个人情着实不易。 玉佩后来又到了方氏手里,方氏着人去问了雕玉的师傅,他说是他雕的,但这样的玉佩,他这些年来雕得的确不止一块,这是什么时候雕的,却是不记得了。 沈清月只管知道玉是真的,便有了底气,她先找方氏要了赵家玉佩的花纹,便跟沈家二房的人商议过后,叫沈世文约了赵家的人在二十三之前过门详议。 赵家人有些迷糊了,沈家胆子倒是大,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玉佩上打了主意,还是在赵建安养外室的事上找说头。 赵家为了给沈家一个警醒,焦六娘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死无对证,沈家可别想拿没有证据的事做幌子。 作者有话要说: 沈清月:我,坏! 顾淮:我,更坏! 第164章 沈清月请顾三太太替她仿制的玉,很快就出了成品,在腊月二十一的时候,便送到了她手上。 她将两块玉一对比,雕工自然是不必说,关键是玉的料子选用得极好,细细对比之下,两块玉像是用同一块玉石料子雕刻出来的,而且顾家古玩商铺有特殊的做旧法子,新的龙纹玉佩,和旧的一块儿相差无几,一瞧就不是新雕出来的。 沈清月又将两块玉佩放在明矾里存了一日。 二十二的早上,沈清月就让沈世文去请赵家人过府。 恰好明日小年,翰林院里今日便休沐,沈世文与顾淮都得了空闲,赵郎中携妻与子,请了几个族亲朋友,一并上了沈家,永恩伯世子谢君行也跟了过来。 路上,赵建安与其父同乘。 赵郎中再三推敲揣摩,方下定论:“沈家大抵也只有以沈四姑娘胞兄为盾这一个稳妥法子。” 赵建安端坐在马车里,笑道:“这倒无惧,咱们不是有人证吗?” 赵郎中又道:“唯恐沈家也是咬死不认那是假玉,你若娶不到沈家女,伯爷怕是不满意。” 赵建安莞尔道:“他们咬死,咱们也咬死。” 即便娶不到沈清舟,坏了她的名声和沈家信誉,也足以令顾家束手就擒。 赵郎中频频笑着颔首道:“还是我儿足智多谋,既有假玉之计,又能猜到沈家的对策。如举业上再有进益,你将来的前途必定在为父之上。” 赵建安笑而不语。 赵家人终于到了沈家大门前。 沈家前院大厅里,除了沈家一家子在座,沈家还托顾淮请了顾家的两位爷,以及福顺胡同里一位致仕的老郎中。 这番阵仗,今日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沈清月清早起来,与顾淮二人梳洗整齐,便一道去了沈家前院厅里,她已嫁做人妇,便与方氏等人坐在一处,没出阁的小娘子们,只能躲在后面瞧,并不敢露面。 待两边人都到齐了,老郎中与沈世昌一同坐在上首,他老态龙钟地道:“老朽托大,主持今日分辩之事,若水落石出,再有纠缠,便只好上衙门里说去,到那时候,老朽绝不在衙门里说一句假话,诸位也休怪我不顾同僚情面。” 赵郎中起身作揖道:“劳您费心。” 沈世文也深深 分卷阅读338 一揖,道了个谢,并承诺今日了结之后,不再兴师动众。 沈世文与赵郎中同窗多年,彼时再会,竟是近乎对簿公堂之景,赵郎中一脸严肃正派,没有丝毫羞愧之色,沈世文清高飘逸,压着愤怒,拂袖上座。 沈清月与顾淮夫妻两人,坐在右座略中间的位置,静静地打量着坐在对面赵家等人的神态。 自谢君行知道顾淮身份之后,少不得愈发嫉恨厌恶,余光之间,颇有轻蔑鄙夷。 只是顾淮并不将姓谢的放在眼里,反倒显得谢君行有些自作多情。 沈清月则心中恼恨赵家无耻,忧心沈清舟的前途清白,多是悄悄扫视赵建安父子,不得不承认,赵郎中的长相极有欺骗性,单看他外貌,很是正人君子,容易叫人放下戒备,若从前的确是正直清流,也难怪沈世文愿与他结为亲家。 只是人心难测,进了官场,身陷泥潭者,防不胜防,但黑心肝到赵家这般,也实属罕见。 再看赵建安,模样神似其父亲,嘴边始终含笑,端方儒雅,若非沈清月知道他在国子监读书和他与焦六娘的事,也很难相信,这样的温润公子,背地里会做出歹毒至极的事。 赵建安仿佛察觉到了沈清月的目光,他幽幽转头,大大方方与沈清月视线相撞,报之一笑,端得是谦逊文雅。 沈清月攥着帕子,挪开眼,这样的畜生,沈清舟真嫁过去,只怕是骨头都不剩了! 双方亲友纷纷坐定,老郎中先请赵家一叙定亲之事,赵郎中回忆道:“十年前,我与辞顺在咸方胡同读书,那时相交甚笃,常常一起吃睡,一日集会后,吃了些酒,便将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定下了,有一众同窗为证,且交换了信物。因在外面,也没写下婚约书,但他给我的信物保留至今,足以为证。” 沈世文听到赵郎中叫他的表字愈发恶心,他强忍不适,等赵郎中说完了他再说。 老郎中听罢捋了捋胡子,方问沈世文:“沈翰林怎么说?” 沈世文道:“酒后交换信物,确有其事,不过今年因故,我沈家已经取回了玉佩,从前的事,自然也做不得数了。” 他只字不提定亲之事,话里话外似乎还有另几层意思。 赵建安微微一笑,视线落在沈正繁的腰间,随后便朝他父亲抛去了一个“果然在我意料之中”的眼神。 老郎中果然问道:“沈翰林说已经取回了玉佩,可有证据?” 沈世文道:“有。”他一转头,看向沈正繁,道:“繁哥儿,将玉佩拿过来。” 沈正繁起身,解下腰间的玉佩,双手奉上前去。他和沈清舟是双胞胎,他略早出生一会儿,今年也有十五,蹿了个子,站在沈世文身边,竟也快超其父的耳朵之处。 老郎中没拿玉佩,而是瞧着沈世文手里的玉佩问道:“这是就是你们两家定亲的玉佩?” 沈世文点了点头,道:“正是。” 怎么沈清舟的玉佩,让沈正繁拿过来? 老郎中捋一捋胡子,话还没问出来,赵家的人沉不住气了,赵郎中当众哂笑问道:“辞顺,你是想告诉众人,当年酒后你我定下的并非儿女亲事,而是替两个孩子定下了手足之谊吗?” 沈世文转过身,面色寡淡道:“赵郎中还是勿要唤我表字了。” 赵郎中并不尴尬,只是笑着从善如流地道:“沈翰林,你若不认,我赵家只好请认证上堂。” 老郎中看向沈世文,询问他的意思。 沈世文淡声道:“赵郎中要请便请罢!”说完,他退回位置。 赵郎中着人去停在沈家门口的马车上,将当年他们一同读书的同窗好友请了来,只是当年的秀才,如今还是秀才,蓄着胡子,袄子外面套着秀才衫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酸腐味。 秀才当众叙了当年集会之后发生的事情,他言辞激昂地回忆酒桌上,众人推杯换盏和吟诗作赋的场景。 若是喝酒聊天叙旧,秀才这番话许还能激起读书人的几分同理心,只是场合不对,倒是让有些人生了厌烦之心,赵郎中轻咳一声提醒,秀才方规规矩矩地低头说完了陈年往事,且以秀才头衔起誓道:“我绝无虚言,若有一字是假,便请老先生让朝廷革去我的秀才功名!” 赵家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很得意。 赵建安还煞有介事地起身,郑重地朝沈世文深揖,道:“晚生敬佩翰林学问品行,自幼知晓与沈四姑娘有娃娃亲,由此种种,心生倾慕,大人若想悔婚,能给赵家一个合理的答复,赵家也绝不咄咄逼人,或是沈四姑娘身有恶疾,不宜嫁人,您请放心,晚辈依从父辈诺言,也不会怠慢令爱。” 饶是方氏这般好脾气的人,听这话也是七窍生烟,暗暗啐赵建安不得好死,她的舟姐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端庄可爱,哪里来的恶疾! 沈清月如非修养好,也忍不下这口气,非得踢死赵建安不可。 老郎中打破两家的眼神交锋,问沈世文:“沈翰林,赵家有人证,你可还要否认?” 沈世文摇头, 分卷阅读339 道:“先生误会了,晚辈并未想过否认。” 老郎中和赵家人皆愣,连沈家本家和顾家人也茫然了,沈世文这是要认下?那还怎么分辩? 沈清月与顾淮夫妻二人镇定非常。 沈世文方道:“当年确有定亲之事,有玉佩为证,我岂会矢口否认?” 赵郎中嘴角一沉,并着两指,指着沈正繁道:“沈翰林让你家郎君出示他的玉佩又是什么意思?” 沈世文转过身儒雅地笑道:“原来赵家竟这样揣度我沈家?我叫我儿拿出玉佩,不过是想告诉老先生,当年我送给我女儿的玉佩,并非普通之玉,而是海禁还没施行的时候,从海外得来的一块珍稀玉石。这玉石有一特殊之处,我不曾告知于赵家,如今倒正好做个验证,叫大家看一看真假。” 座下一片哗然,完全没有料到,有这样一个反转! 赵家人本就是说谎,当下心神一恍,手脚冰凉。 赵建安眉头一拧,很快就恢复从容,他瞧了一眼赵郎中,示意父亲稍安勿躁,沈家既不是借龙凤胎之由否认事实,便是要在玉佩上做功夫,至于这玉佩是不是像沈世文说的那样,还未可知,便是知道,也得众人信服才是。 沈世文拿着玉佩,不慌不忙地旋身问仍是秀才身的昔日同窗,道:“当年我醉后以玉佩为信物,也不知道说没说过这玉石的奇特之处,这么重要的事,我大概是说过的吧?” 秀才多年不得志,早被酒肉腐了身心,哪里撑得住这样的场面,之前的话都是他添油加醋说的,至于玉佩的特别之处,他记得个屁! 他不敢直视沈世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约、约莫是说过……也可能没说过,这点记不清了。” 沈世文道:“无妨,仁兄记不记得,我这玉石真假都改变不了。” 秀才羞赧垂首。 沈清月吩咐丫鬟一会子悄悄将人请出去。 赵郎中也算是见多识广,玉石翡翠过手无数,那块玉佩他早就掌过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稳住心神,道:“沈翰林说这玉有什么特别之处?” 沈世文道:“这玉佩虽然通体为绿色,遇水确可变蓝,是不是真玉,下水便知。” 赵建安先笑了,遇水变蓝?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玉。 赵郎中也不信,他道:“倒不知沈翰林哪里找来这样一块奇石,冒充当年的玉佩,这玉佩我赵家存有数十年,也曾见过水,并未有变蓝之状。” 沈世文不与赵郎中辩驳,只叫人上水,玉佩一落水,清澈的一碗水,果然渐渐显出丝丝蓝色。 待众人看过变蓝的水,沈世文便冲赵郎中道:“不知道赵大人手上的玉,可能遇水变蓝?” 赵郎中脸色微异,赵家现在手上的玉是假的,怎么可能变蓝,难道当年沈家给他们的当真是奇玉? 赵建安替父亲回了话,他擦掉手掌心的冷汗,十分淡然地起身将赵家的玉佩送上老郎中的跟前,同沈世文道:“沈大人,此玉伴我数十年,遇水从未变蓝过,不能您找了一块儿珍惜之玉冒充当年的玉佩,我赵家就要承认。” 赵家这就是不认了。 其实赵建安得了这块玉佩,曾经佩戴过一段时间,沾了水并未变蓝,他敢肯定,这肯定是沈家胡诌的,否则赵家管事妈妈上门那日的,方氏便不会束手无策,定是计策而已! 就算真玉的确能变色,他也要让它被视作假玉! 赵建安独独担心,沈世文会不会后来又去找了一块儿,同样玉石料子的玉佩做旁证……不可能,这样珍奇的玉,闻所未闻,现下朝廷海禁,既是海外得来,这个时候岂是说找就找? 他眉心隐隐跳动,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沈家如此沉着不迫,难道果真是有证据?! 老郎中比对过两块玉佩,果然相差无几,说不好到底哪一块儿,才是当年的玉佩,但赵家说得有道理,沈世文没法证明此玉便是当年之玉! 沈世文攥着拳头,忍一时之气,不疾不徐地同沈正繁道:“繁哥儿,将你的玉佩也拿出来。” 众人:“???” 赵建安心口一紧,捏着拳急切地望向沈正繁。 沈世文继续解释道:“当年我这一双儿女同时出世,一块玉石我便请人打做了两块,因当时听说了两个雕玉师傅功力出众,便各请一人雕刻。我给了繁哥儿一只,舟姐儿也有一只,这两只玉佩同出一块玉石料子,其一纹理相同,其二同样可遇水变蓝,还有其三,不过不足以道,且请老先生过目一二两种特质便是。” 赵家人脸色巨变,谢君行的脸也黑沉起来。 老先生拿着沈家的两块玉,果然纹理类似,像是出自同一块玉石料子,再将沈正繁的那块儿玉也放入水里,清澈的碗中毫不意外地渗出丝丝蓝色。 厅里一片唏嘘,啧,赵家竟然拿假玉佩上门骗婚,这算是认证物证齐全了。 沈世文又睨着赵家人,添补了一句:“当年的玉石料子应该还有边角料,找一找也是能找到的 分卷阅读340 ,也可拿来验证是否遇水变蓝。赵大人若有兴致,咱们也可公堂上再次对峙。” 老先生面色不虞地瞧着赵家人,问道:“赵大人可有什么辩解之言?若还要继续对证下去,且去衙门,老夫主持不了公道了!” 赵郎中听到“衙门”两个字便慌了神,不敢出言反驳。 赵建安脸色铁青,缓缓退回赵郎中身边,像战败的斗鸡,不敢抬头。 赵郎中心中顿生羞愧,他略一扫……致仕的老郎中,沈家的老爷,顾家的几位爷全部都要剥掉了他的衣裳似的。 他耐不住众人讥诮的目光,恨不得钻进洞里,便给自己找了借口挽尊,道:“辞顺,我的确看重令爱……有缘无分才出此下策……” 赵郎中一说完,赵建安惊慌抬头,完了!全完了!父亲怎么能自己承认了! 沈清月此时出声道:“若赵大人真想与沈家作亲,今日断不会逼上门来,这不像是结亲,倒像是结仇。” 她目光落在谢君行身上,意有所指道:“赵大人向来磊落,怎么此次行事龌龊,可是有难言之隐?” 赵建安眯着眼打量沈清月,今日赵家所为可耻,但她的话把一切都点明白了——赵家哪里来的难言之隐,大家心里都明白,无非是结党营私和向上巴结而已。 火上浇得一把好油! 谢君行最先坐不住了,他起身匆匆告辞,赵家另外几个族亲好友也红着脸离去。 赵家人如坐针毡,赵郎中硬着头皮和妻子一道起身告辞,赵建安低着头,捏拳沉思着,被呵斥了一声才知道跟上。 沈世文却拦住了他们,道:“既上退婚次赵大人便造假玉佩以搪塞众人,还‘调兵遣将’请了人证,焉知以后不会这般行事?这回便妥帖地签好退婚书再离开我沈家罢!” 赵建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芒在背之下,一时也想不明白。 方氏着人呈上退婚书,赵郎中抬手签字画押, 沈世文一拿到退婚书,咬了咬牙,一挥袖,吼道:“滚!” 赵郎中丢笔落荒而逃。 沈家大厅里静默片刻后,爆发出一阵和谐的笑声,方氏甚至偷偷抹泪。 沈清月也松了一口气,今日幸得没有意外。既然计成,赵家也不会就这样轻易被放过就是了。 赵家人逃出沈家,赵建安上了马车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上当了!他猛地捶打车厢,愤恨道:“都是假的!两个都是假的!” 当沈世文抛出第一个“证据”,他便产生了动摇,直到第二第三的出现,彻底击溃了他的信心……现在仔细细想,若是一开始就是假的呢?沈清舟的玉佩就算会变蓝,也还是假的,后面的证据便都不必看了!何况他分明知道,这玉佩沾了水变不蓝的! 赵建安面色阴沉地推测着……这件事到底是谁的主意?一波三折引人入坑,真是防不胜防。 第165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家和赵家的事虽然没有对簿公堂,但知情者不少,赵家答应退婚又反悔的事,终究是传开了。 御史们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群起激愤,联合起来参了赵家一本。 御史台五个御史依次站出来痛斥赵家无耻行径,一人说完,另一个人立刻接上,并且在不带一个脏字斥骂赵家之前,还要重复陈述赵郎中的鄙行。五位御史轮流站出来,中间一点缝隙都不留,任谁都插不上嘴,金銮殿上,全是御史的声音和唾沫子。 连皇帝都汗颜。 翰林院里的清流翰林们,本就有文人骨气,也不忍同类受欺,纷纷站出来指责赵郎中。 今日早朝,赵郎中被群起而攻之,毫无还手之力,至于永恩伯——称病就没上朝。 虽事情起因是沈正章的家事,大家也心知肚明,文臣武将,矛盾由来已久,赵建安勾结永恩伯,令人文臣不耻,御史台的人绝不会放过他。 而翰林院的人则因兵部与武军都督府之争,即便没有阁老示意,有眼色的翰林也自觉站出来痛骂赵郎中,毕竟发泄的同时还能显出自己深明大义,何乐而不为? 大殿之上,皇帝召了赵郎中与沈正章二人出来对峙。 沈正章手里拿着退婚书,认证物证俱在,底气十足,赵郎中被骂了那么一顿,早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几欲昏死,跪在大殿上起不来了。 结果不言而喻。 天子便将赵郎中贬为从五品员外郎,连降三级。 大业有律,官员连续升迁不得超过两级,连续贬职不得超过三级,赵郎中算是一口气被贬到底了。 至于沈世文这边,天子为了安抚翰林,便当堂抚慰几句,给了些打赏。 下朝之后,朝臣们议论不断。 顾淮在翰林院里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些事本在他意料之中,倒也没太意外。 到了下衙门的时间,福临过来接顾淮。 外面冷风呼啸,白雪飘摇,福临在车上禀顾淮道:“ 分卷阅读341 爷,事情办妥了。还有焦六娘的尸体小的去瞧过了,她……她腹中还有胎儿。” 顾淮眉头一皱,道:“知道了。” 赵家这些畜生。 顾淮回家后,沈清月老早就站在廊下等,他一瞧见她,就快步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你体寒,出来等个什么?” 沈清月笑道:“迫不及待要听你说今日早朝的事了。” 顾淮挑眉问道:“你都知道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下午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我料想二伯父手里还有事,没去打扰他,只好等你回来告诉我。” 顾淮与沈清月一道进了屋,房里烧着炭,一丝烟都没有,铜脚盆就放在罗汉床边上,温暖如春。 夫妻二人同坐,顾淮塞了一个手炉在沈清月手上,同她说了同僚们转述的早朝时的盛况。 沈清月听得只想发笑,赵郎中被一群御史围攻,肯定有趣至极,她含笑问道:“可惜了没看到你们读书人是怎么骂人的。” 顾淮也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沈清月又道:“赵员外郎既是从五品,以后岂不是跟你差不多了?” 顾淮抬了眉毛,道:“他可没有升迁机会了,我却有。” 沈清月更乐了,直呼活该。 顾淮跟她说:“赵家还有更活该的。” 沈清月记得,顾淮说以牙还牙的事,她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顾淮喝茶暖身子,道:“像那秀才一样的人数不胜数,赵家在这风口浪尖,任谁拿着一块玉佩上门认亲去,他们便是敢拒,也不敢再闹大了,总要赔些钱财出去。” 沈清月灿笑道:“极好!叫赵家也感受一下,我沈家被他们恶心的心情!” 说笑过后,沈清月又问顾淮,赵家所为到底是私事,连降三级可是天子有别的意思。 顾淮揣测说:“许是的。一则御史与翰林们对武将积怨已久,赵家算是运气不好,撞上了你的翰林二伯父,二则……大抵天子真有整治五军都督府之心。” 沈清月点着头道:“如此说来,这倒算另一桩好事了。” 聊完这些事,沈清月又想起了焦六娘,一个沦为权贵玩物最后丢了性命的娼妓,她道:“焦六娘既是娼妓,大抵没有父母,她的事估计也没有人替她平冤。” 顾淮道:“你放心吧,要对付赵家的不止咱们,赵家的账,一条都不会落下。” 至于焦六娘腹中胎儿的事,他就没同沈清月讲了。 随后的几日里,赵家各种烦心事缠身,谣言愈演愈烈,从前赵建安救乞丐迟去国子监的事,还有被压下来的焦六娘之事,传遍了京城,什么说法的都有。 赵郎中病重不出门,赵建安和赵夫人根本不敢出门。 兵部文选司郎中的位置,也迅速有了人补缺,补缺之人,自然是兵部尚书陈阁老的亲信。 小年过了,眨眼就到了除夕前日。 沈清月督着丫鬟们布置她和顾淮的屋子,这是他们的新房,说起来住了也有半年了…… 房里的灯烛都是沈清月自己挑的,窗户上的窗花也是她亲手剪的。 沈清月准备自己做几个菜,等顾淮中午回来吃饭,晚上他们再一起去顾家吃年夜饭。 她还没换掉衣服进厨房,丫鬟说有蔡家的客人来了,说是蔡家出嫁的大姑奶奶。 沈清月一喜,着人赶紧将芸姨母请进来,当看到姨母的时候,她心头当即泛酸。 蔡芸带着两个孩子来的,她刻意打扮过的,穿着七成新的马面裙,四十出头的人,憔悴得像是有五十岁。 沈清月微微一笑,迎着他们进来。 两个郎君一个比顾淮小一岁,另一个十七,刚有了儿子,便只敢站在屋里,不敢坐下。 沈清月与表哥们见了礼,便着丫鬟请他们去梢间里坐。 屋子里人一少,蔡芸哭着朝沈清月跪下。 沈清月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扶着蔡芸站起来,道:“姨母,您这是做什么……” 蔡芸泪流不止,粗糙的手握着沈清月的双臂,缓缓站起身,哭了好一会子才止住,抹着泪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沈清月淡淡一笑,但她瞧着蔡芸手腕上露出来的旧伤疤,便笑不出来了,那位置和前一世她手腕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蔡芸倒没当回事,而是笑着跟沈清月道:“我家老爷腊月二十的时候就拿到了调令,他还以为弄错了,再三确认才知道没错,昨日上了京,我回了一趟娘家,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是清月你帮了忙。特地过来谢你。” 许氏只是无能反抗丈夫,活到这个年纪也并不傻,沈清月出身不平常,又高嫁状元,她便猜到女儿女婿能来京中,必是沈清月的手笔,就点拨了蔡芸过来道谢。 沈清月笑着道:“您是我姨母,什么谢不谢的。” 蔡芸笑了笑,心里并不敢真将沈清月当做自家外甥女看,她含着泪万分 分卷阅读342 感激道:“要谢的,要不是清月……我这一生也没办法再见到我母亲了。” 她心中的喜悦到底是超过了这些年的冤屈怨恨,笑着说:“我还有两个女儿嫁在了安庆,没能过来,就只带着两个郎君过来谢你。” 蔡芸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家老爷本来也要来,但我怕唐突你和顾大人,便不敢叫他来,若顾大人得空,我再叫他登门拜访,这样行吗?” 沈清月点点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可好?您陪我说说话,等下午我夫君回来了,咱们一道用吃年夜饭。” 蔡芸眼眶又见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立刻吩咐了丫鬟回去传信,便与沈清月说起体己话,她本来没想诉苦,但是沈清月温柔的眼神,轻柔的言语,令她这些年的委屈一泄而出,哭着断断续续说了个没停。 她远嫁安庆,没有娘家照顾,前两胎又是女儿,受婆母磋磨多年,两次坐月子都落了病根,月事停了好几年了,是以年老色衰得快。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依旧不受婆母待见,苦熬多年,好容易顾着将两个女儿嫁了出去,手上已经没有几两银子傍身,日子更是苦不堪言,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会一次都没回京。 蔡芸说她婆母是个老妖怪,活到六十出头了,还身强体壮脾气大,一天到晚看她不顺眼。 丈夫只闻新人哭,疼他现在的枕边人,原配正室早抛去九霄云外了。 蔡芸都想好了,等小外孙大一些了,她便投井自尽。 京中来的调令,简直是她的救命符。 蔡芸这辈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她是从苦难爬出来的人,愈发懂得珍惜与感恩,对沈清月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真情。 沈清月红着眼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紧紧地握着蔡芸的手。 待蔡芸情绪平复下来,沈清月才问出了她想知道的事,她道:“姨母您可知道当年我出生之时,蔡家为何肯息事宁人?” 蔡巧忍辱负重,蔡家便是不疼女儿,也不会舍得放过谋取利益的机会,必然是沈家和蔡家有所约定,沈清月想知道,他们到底协商了什么事。 蔡芸倒不惊讶,许氏说过,沈清月很可能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眼下一见,沈清月通神气度根本不像他们蔡家的人,约莫是早恢复了千金之身。 她咬着牙道:“还不是为了庶出的那个贱种!他的命是命,可怜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蔡芸没敢当着沈清月的面抱怨,蔡巧也是这件事里巨大的牺牲者。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读者说为什么好几个女性角色都是做继室,因为女性要获得美好的婚姻的确不容易,从李清照的婚姻中就可以窥见一二,她还算是宋朝出身不错的人。 《浮生六记》里,沈复和芸娘恩爱不移,婆媳公媳关系,依旧糟糕,是导致芸娘病死的原因之一。 即使是在婚姻自由的今天,依旧有很多女性被困在不幸的婚姻里,更何况程朱理学盛行的朝代,女性被压迫得更厉害。 红楼梦里,也没有哪几个的婚姻能配得上幸福两个字。 蔡芸的婚姻,才是我眼里这个朝代女人婚姻的正常情况。 方氏是要选择了要里子的人,不在乎沈世文是不是没了原配,果然以人品为先,夫妻也是琴瑟和鸣。 第166章 (捉虫) 沈清月的嫡母蔡巧答应将其记在名下,一则因为怜惜幼子无辜,二则是因为娘家施压。 当年蔡巧的庶出弟弟蔡超圣游学金陵,因为贪酒好色,酒后轻薄了良家女子,又错手打死了该女子的丈夫,被告去了官府。 蔡家老太爷连忙找人压下此事,只是人脉不够,最后只得走沈家的路子求了南直隶的致仕的官员,随后蔡家花大笔的钱,才没让事情爆发出来。 而代价就是,蔡巧对娘家和夫家给的委屈,只字不提。 这些事旁人不知道,蔡芸作为蔡家人,听母亲许氏在书信说一一倾诉过,早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她远在安庆,鞭长莫及,又与蔡巧同病相怜,唯有望着同一个月亮流泪而已。 当年之事,盖如是。 沈清月听罢沉默片刻才问蔡芸:“死了丈夫的女子,后来如何姨母可知道?” 蔡芸摇头,道:“这老夫人没跟我提过。但女子死了丈夫,要么没孩子二嫁,要么就只能寄人篱下。” 再不就只能一死了之。 沈清月若有所思,随后叫丫鬟打了水过来给蔡芸洗脸。 蔡芸洗过脸,坐在镜子前涂了沈清月平日里用的香膏,因心情好,精神气色也好了不少,倒看着年轻了几分。 沈清月挽着蔡芸去罗汉床上坐。 蔡芸倒了一下午的苦水,心里的难受全部说了出来,剩下的便是甜蜜的回忆,她跟沈清月说起了四个孩子的事。 她说她的两个女儿都很孝顺,嫁得也很好,虽然夫家不算富有,但丈夫都很体贴人,大女儿婆婆早逝,自己早早当家,二女儿婆母性格柔 分卷阅读343 软,婆媳关系和睦,两个儿子也都还不错,举业平平,但也还算懂事,不大给家里添麻烦。 沈清月看着蔡芸脸上的笑容,点着头道:“这倒是很好,姨母也算熬出头了,等姨父在京中安定下来,您也可以常常回蔡家去陪一陪外祖母。” 蔡芸就是盘算着这事,所以才有了盼头,根本没了寻死的心思。 春叶进来禀说顾淮和蔡芸的丈夫一起进家里来了。 来得算巧,沈清月和蔡芸一道起身去迎。 天色不早,丫鬟早传了晚膳在厅里,四人便一道入厅去叙,沈清月着丫鬟将两个表兄也请来。 晚宴上,沈清月才认得了申姨父和申家的两个表兄。 申志文在安庆当知县,不说只手遮天,那也是地头龙,养得脑满肠肥,两个表兄如蔡姨母所说,比较老实,甚至有些怯懦模样。 顾淮知道沈清月的身世,又见她有意替蔡姨母撑门面,席面上,多有抬举两个表兄。 申志文擅长察言观色,当着沈清月夫妇的面,待蔡芸倒是体贴了许多,又是夹菜,又是嘱咐她不要吃辣的。 一桌子的人,心照不宣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晚上散了席,顾淮起身道:“申姨父,你们初来京中,有些事我还要交代一二,请随我来书房说话。” 申志文连忙起身,他今日来此,正是为了求顾淮提点,当下忙不迭地跟进书房去,两个郎君也随之而去。 沈清月依旧和蔡芸在屋里说话,她嘱咐道:“京中不比别处,日后申家行事,姨母可要多多盯着些。” 蔡芸不住地点头,说:“你放心,我家老爷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会随便得罪人。以后我们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沈清月微微一笑,蔡姨母果真通情达理。 约莫两刻钟后,雪竹挑帘子进来说:“夫人,爷从书房里出来了。” 蔡芸与沈清月两人起身,一道出去。 沈清月和顾淮送了他们一家子出院门,才折返回来。 夫妻二人携手进屋,顾淮替沈清月打了帘子,跟在她后面走进去。 沈清月刚坐下就问:“申姨父为人如何?” 顾淮明白沈清月的意思,就道:“能力上平平无奇,约莫干不了什么实事,但胆子也不大,不敢做坏事。” 沈清月笑了一下,道:“如此甚好,我也叮嘱过姨母,叫她多盯着些申家,料想日后也不会给你找事儿了。对了,他现在调任京中,做的是什么官?” 顾淮坐在她身边,道:“在户部照磨所做正八品的照磨。” 申志文原来是正七品的知县,虽然官职上算是贬了两级,但做京官,当然算是升迁了,而且他还有人照应着,往后还有向上爬的机会,将来有机会入了户部十三清吏司掌实权,前途比做知县好得多。 申家能到现在这样,蔡姨母日后又方便照看许氏,沈清月倒是很满足了,只是她心里还有一点担忧,她问顾淮,福临有没有功夫替她跑一趟南直隶。 顾淮奇怪道:“去南直隶做什么?” 沈清月将蔡超圣的事一说,最后道:“也不知道这事处理干净,若没事便罢了,万一有事,牵扯出来,便要连累好几家人。” 顾淮点着头说:“是该谨慎些,待初三过后,我就让他走陆路去南直隶跑一趟,查卷宗,找那女子。” 夫妻二人商议完家里的事,便洗漱睡了。 次日是正经的除夕日,夫妻二人睡到自然醒来,便一道去了顾家,沈清月和女眷们待在一块儿,顾淮和爷们儿去了书房。 三太太待沈清月亲昵,私下跟她说:“四妹妹的亲事要定了,你可小心些。” 沈清月笑道:“我怎么要小心?” 三太太道:“小四当着人小郎君的面说,若他算盘打不赢你,她就不嫁。” 沈清月问三太太:“除此之外,她可有其他的不愿意?” 三太太直言道:“她就嘴上说着不愿意。起先和那小郎君拌过两句嘴,后来还念着说,等人家下次来了,还要跟他说个明白,从前她待别人可不这样。只不过小妮子要强,夸下了海口,不好收回去。” 沈清月笑了笑,看来她真要手下留情才行。 三太太又道:“小四就是孩子气重,脾气倔,逆着她不行,家里人都顺着她。今儿郎君家里人中午要来的,一会子你可担待着些。” 沈清月含笑应下,这不是什么难事。 宴席之前,小郎君领着家里的仆人送礼来了。 女眷们都在花厅的暖阁,顾四魂不守舍地听着厅里的动静,吃饭也心不在焉。 沈清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等宴席结束了,一行人去了另一边的暖阁,中间隔着八扇的屏风,爷们在外面聊天,女眷在里面说话。 不知道谁起头说要让比算盘,顾四来劲儿了,眼巴巴儿地看着厅外,怕郎君应下输了,又怕郎君不应。 郎君到底是应了。 分卷阅读344 /> 隔着屏风,顾三在中间报数,沈清月在里边打算盘,郎君在外面打,顾四坐不住了,在屏风后面偷偷地看两边的状况。 三轮下来,沈清月赢了一局,另外两局皆慢了一步。 顾三高声宣布:“汪家弟弟赢!” 顾四窃喜,又不好意思表现地太明显,揣着高兴,扭头跑到沈清月身边去。 沈清月揉着手腕抱歉地道:“四妹妹,我手伤了……倒不是故意让着人。” 顾四噘着嘴道:“算他运气好!”随后她嘴角压都压不住地说:“不过做人言而有信,他赢了就是赢了,我也得说话算话。” 众人偷笑,顾家最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人,非顾四莫属。 沈清月也笑,顾四还是这个脾气,当初她和顾淮成亲,顾四也就是来偷偷瞧她一眼,生了会儿气,也没做出不合规矩的事,还算懂事。 下午沈清月借三太太的屋子歇了会儿,她起来的时候,三太太递她一杯水,还道:“二月里三爷要出门一趟,正巧赶不上表弟的生辰,我先提前跟你说一声。” 沈清月微愣,道:“怀先生辰在二月?” 三太太一笑,反问她:“你还不知道?” 沈清月脸颊一红,他们成亲的时候,又不是因情爱才婚嫁,她也就没关注顾淮的生辰八字,自然不知道顾淮的生日。 三太太又笑道:“反正还有些日子,你还有功夫给他准备东西。” 沈清月心想也是,她又想起去年二月的时候,顾淮应该快会试了,难怪也没听他提过生辰的事……不过那时候他就是过生日,也不会告诉她吧。 晚上,沈清月和顾淮一起留在顾家吃了晚宴才回去。 夫妻俩一起守岁,沈清月困了,早靠在引枕上打盹儿,顾淮给她盖上毛毡,还问她要不要上床去,沈清月睁眼说不,说一定要守到子时,顾淮就没勉强她。 子时的时候,顾淮便搂着半睡半醒的沈清月上床去。 沈清月满心眼里惦记着顾淮的生辰,就勾着他脖子迷迷糊糊地问:“怀先,你生辰你想要什么呀?” 顾淮将她往床上一放,喉咙早就沙哑了,鼻子里的热气哼在她柔软的脖子上,道:“我想要你给我生个活泼孩子……” 沈清月当即清醒过来,脸颊发烫,先不说能不能生,可生了孩子谁知道活不活泼? 她问他:“怎么能生活泼的孩子?” 顾淮自有一套歪理,他啃着她的肩膀,道:“当然是有他的时候,不能太沉闷了。” 沈清月羞得要死,根本不敢应。 顾淮捉住她的手,双眼迷离地问她:“你不是问我要什么吗?又不答应了?” 沈清月无奈,丹凤眼湿漉漉地看着他问道:“我没说不答应……你要我怎么样?” 顾淮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沈清月被折腾了一个时辰,方才知道要个活泼孩子多么不容易,今日的顾淮不知道怎么了,嗓音越发沉哑迷人,还粗鲁了许多……但今夜十分快活。 第167章 (二更) 大年初一,沈清月和顾淮二人去了顾家拜年,顾家人给的红包还是很厚。 初二的时候,沈清月就跟顾淮两人去了沈家。 周夫人没有娘家,沈家就是她半个娘家,便也携儿子儿媳去了沈家。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与周家母子在永宁堂里撞见了。 过了年,沈老夫人的病好了一些,但元气大伤,气色差了很多,人也消瘦了。 人到底是要服老的,老夫人和人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弱了很多,竟难得有一丝丝长辈的慈和之态。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给老夫人拜了年,老夫人还是给了两个红包,或许是看在顾淮的面子上,她给的红包还不薄呢。 周夫人不知道内情,便在房里恭贺老夫人,说她福气好,有顾淮这样的孙女婿。 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屋子里气氛怪怪的,周夫人察觉之后,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笑得有些僵硬,周学谦坐着一动不动,绷紧身子,不知道在看哪处。 沈清月玉顾淮没坐多久就说去给伯父伯母们拜年。 周夫人没走,她说还想再坐一坐。 沈清月与顾淮先去了沈世兴院子里,沈世兴高高兴兴地搂着一个姐儿一个哥儿,叫姨娘替他将红包拿出来。 乳母过去接了孩子,沈世兴才亲手将红包递给屈膝和作揖的夫妻二人。 沈清月本来很喜欢孩子,但因前世和顾淮都没有子嗣缘分,昨儿顾淮提了孩子的事,她莫名有些烦躁,今日便没有抱弟弟妹妹们,打算坐一下子就走。 沈世兴却留顾淮说话,姨娘们行过礼,最后跟沈清月递了个友善的眼神,便离开了。 沈清月优哉游哉地喝着茶,竖着耳朵听。 沈世兴也不瞒着沈清月,就跟他们俩商量着道:“等开年了,我想调动一下。” 沈清 分卷阅读345 月抬起眼皮子问沈世兴:“您想去哪里?打算怎么去?去了以后怎么谋事?可都想好了?” 沈世兴竟然一改从前一问三不知的表情,点着头答道:“想好了,我现在就是个礼部不入流的官,每日去点卯,太虚度光阴,以后我想干点实事,吏部四司、户部十三清吏司、工部属司都好,也不求别的,有些升迁指望就成,我还不到四十,就算只有十年时间,多少也能做出些成绩来的。” 沈清月心里感慨万千,若前世沈世兴有这个志气,她也不会在张家吃那么多苦头,幸好沈世兴虽然软弱,总算开窍了,以后他若体面些,弟弟妹妹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人不怕穷困,就怕志短。 提起这事,沈清月又想起来,前一世她和离回家的时候,沈世兴的官职好像也出现了变动,她隐约记得是要去户部,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好运,在礼部废了那么多年,临到四十多岁还能升官儿。 这一世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了。 但是想要调动并不容易,没有人,没有银子,京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上哪儿调去?只怕沈世兴少不得要求沈世昌出面,沈世昌会不会答应还两说。 沈清月呷了口茶,道:“之后呢,您接着说。” 沈世兴脖子顿时发红,然后整张脸都憋红了,偷偷觑了一眼沈清月,没敢开腔。 沈清月半天听不到声音,抬头一看,沈世兴正看着她呢,她当即明白过来,气得不行,恨不得大逆不道地踢父亲一脚! 难怪这种事还留下顾淮说话! 上次沈家族亲的事,沈清月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沈世兴,他怕这次又被女儿回绝,就留了顾淮说话,他心里想着,就算沈清月要回绝,顾淮总不好驳了岳丈的面子,此事定能成。 沈清月握着杯子冷着脸,胸口起起伏伏地没有说话,显然是有了火气。 她父亲竟不像从前那么蠢,眼下也学聪明了,料到她既不能翻脸让自己的父亲没面子,顾淮也不能在妻子面前让岳丈没面子,他们两个都要受他胁迫。 沈清月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其实他还是蠢! 这种为了弟弟妹妹们好的事儿,就算是沈世兴私下来找她,她能拒绝吗?!非要当着顾淮的面说! 顾淮连忙接了话问道:“您想好了三部里到底去哪一部吗?” 沈世兴还真有脸,硬着头皮道:“工部我不擅长,想作为备选,若是户部和吏部,那就最合适不过。” 沈清月差点气晕过去,这是求人么?还挑挑拣拣,工部作为备选,她大逆不道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顾淮却点了一下头,道:“正好顾家他们与户部与吏部的一些官员有些来往,等回去了,我替您问一问。” 沈世兴大喜,当即谢过顾淮,却不敢看沈清月的脸色。 沈清月黑着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杯子砸沈世兴脸上似的。 顾淮笑着起身,同沈世兴辞别,又朝沈清月伸出手,道:“夫人。” 沈清月将手递给顾淮,站起来后又抽回手,给沈世兴行了个马马虎虎的屈膝礼,便披上羽缎走了。 夫妻二人一走,沈世兴可算抹把汗,他现在都害怕跟沈清月说话,也不知道女儿的性子像谁。 修德院外,沈清月踩在雪地上,快步地走。 顾淮大步跟上去,追着她问:“夫人,走那么快做什么?你等一等我。” 沈清月还是走得很快,顾淮上前去抱着她,她才停下,靠在他怀里红着脸闷声说:“快放开!一会儿叫人瞧见了……我还要去伯父和伯母那边,衣裳乱了怎么办?” 顾淮还抱着她,低头问:“那你还跑不跑?” 沈清月没了脾气,就道:“不跑。” 顾淮这才放开她,捏了捏她的脸蛋,感觉有点冰,又抬手揉了揉。 沈清月不能任他搓圆捏扁,就躲开了,幸亏她嫌麻烦没上妆,不然哪里禁得住顾淮这样揉捏。 夫妻两人比肩往沈世昌院子里走去。 沈清月放缓了声音道:“你不该就那样答应我父亲的!” 她觉得沈世兴让她在顾淮面前丢脸,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吗?非要用这种威胁人的方式。 顾淮揽着沈清月的肩膀拍了拍,笑道:“跟我还计较这些吗?你父亲还是顾忌你的,否则私下与我说,求我不告诉你,我还能不答应?你说是不是?” 沈清月没好气地站定抬头道:“他若这样做,你果真不告诉我?” 顾淮第一次见沈清月这样大动肝火,竟觉得有些好笑,给她紧了紧羽缎,搂着她继续在甬道前行,边走边说:“我什么都不瞒你,不过夫人向来贤惠,料定你也不会让我在岳父面前难做,是不是?” 沈清月第一次发现顾淮真的是能言善辩,她一肚子的气,竟被他三言两语给说没了,还觉得他说得极有道理。 他平常不大说话,一说起话来,她真是爱极了。 夫妻两人到沈世 分卷阅读346 昌院里的时候,早没了方才的怒气,亲昵之态,比新婚那会儿更足。 沈世昌倒是很想和顾淮来往,到底心里介怀沈清月的事儿,不想白费功夫,客客气气地说了会儿话,给了两个红包把人给打发了。 夫妻俩人最后去的四房,可巧四房一家子都在,连沈正越的妻子五太太也在。 沈清月奇怪,五太太怎么没回娘家。 四房还是想巴结沈清月俩的,沈世祥领着儿子,邀请顾淮去书房说话。 沈清月和五太太、赵氏以及姨娘们在一起说话,她没怎么说话,都是赵氏叽里呱啦地说着。 四房平常就吵吵闹闹的,过年也还是这样,沈正祥的妾侍们为了瓜子的事儿都能拌嘴,沈清月更是跟她们说不上话。 倒是五太太一反常态,孤零零地坐在罗汉床的角落上,行尸走肉一般嗑瓜子,连瓜子皮和瓜子仁儿一块丢了都不知道。 沈清月坐到五太太身边,问她:“嫂子身子可好些了?” 上次五太太跟沈正越吵架没了一个孩子,她现在还消瘦着,也不知道养好了没有。 五太太眼珠子转动过来,望着沈清月笑了笑,道:“清月来了……” 沈清月汗颜,她都来多久了,五嫂才看见她吗? 五太太递了一盘子的零嘴给沈清月。 沈清月接了,往嘴巴里送了一颗盐津梅子。 然后五太太就不说话了,几个姨娘跟她说话夹枪带棒,她也不搭理,改了性儿似的。 沈清月和四房的人也不大说得上话,也就不说话了。 赵氏问沈清月还有哪里没去,她说就差同心堂了,赵氏说:“那我正好与你一道去。” 沈清月起身,和赵氏一起出去,五太太不舒服,就回房去了,正好顾淮也脱了身,被沈正越送出来。 夫妻两人又走到一块儿去,一行人往同心堂走。 沈清月也就随口问了一句赵氏:“五嫂身子是不是不舒服?我瞧她没精打采的。” 赵氏撇嘴道:“是有些不爽利,今儿本来她该回门,也说不回了,她娘家怕是还要指责我们不许他们女儿回娘家呢……” 沈清月皱了皱眉头,五太太和娘家最亲,以前经常回娘家,今儿初二,即便她身子不舒服,出来走动倒还利索,怎么会不愿意回娘家呢? 她还没想清楚,就听沈正越跟赵氏道:“娘,您别胡说行吗?是她自己身子不舒服不能回去,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谁会跟您这样胡思乱想?” 赵氏翻了个白眼,初二不回娘家,她的想法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好不好?但大年初二的日子,她懒得跟沈正越吵。 沈正越负着手又道:“娘,我可跟您说了,她这日子不知道多温柔贤淑,您可少挑事儿!” 说完,他转头又跟顾淮继续说书房里聊的事,他笑道:“我虽是个不入流的官,好歹也是靠自己谋取来的前途,以后还要妹夫多多照应。” 顾淮客套地应了一声。 沈清月走在他们身后想起来了,沈正越就是今年靠朋友的关系在户部谋了个职,一个不入流的官,一当就是五年,和五太太娘家给他谋的官职相去甚远。 差不多过完了今年,五太太就跟沈正越和离,算起来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沈清月想起五太太方才的神情,莫名想到了前一世她对张轩德真正冷了心的时候,也是对他什么要求都没有,不吵不闹,渐渐就没了一丝情意,但五太太既然是一年后才跟沈正越和离,大抵还是打算给丈夫一年的机会。 她想起沈正越心疼五太太的表情,笑着说了一句:“恭喜五哥了,今年可是等着吃五哥哥的升迁酒。” 沈正越没太放在心上,他暂时志不在仕途,只有个官身,少被母亲和妻子挑剔就万事大吉。 第168章 沈清月去给方氏拜年的时候,在同心堂里看见了叶莺,周夫人怎么敢把人单独放过来?她愣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给长辈拜年。 方氏早备好了红包,拉着沈清月坐在她身边,顾淮也拜了年,就去了隔壁书房。 沈清月挨着方氏坐,余光停在了叶莺身上,叶莺跟大太太、二太太她们坐一起翻花绳,虽然不说话,但是表情神态看着很正常,丝毫异样都没有,和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按下疑虑不提,和方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多久,周夫人身边的丫鬟便过来请叶莺回家去。 叶莺身边的圆脸妈妈温声提醒道:“夫人,时候不早了,老夫人的人过来请了。” 叶莺面带笑容地起身,给方氏了行了礼,又与同辈的人打过招呼才离去,言行举止,和常人无异。 她走后,赵氏等人也坐不住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二房自己人和沈清月。 方氏望着沈清月道:“她对我们都好,没什么异样。” 二太太点着头跟沈清月说:“刚才你来得晚,表弟媳妇知道我们在想她上次打 分卷阅读347 周表弟的事,她还问我们是不是觉得她太凶了,她说她一想到孩子,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的,就对周表弟控制不住脾气。方才跟我们说家长里短,也是什么都明白着……根本不疯……” 她又道:“刚才那个的妈妈,说是她娘家在她坐月子的时候送到周家的,后来身子恢复了,就直接留下了。” 沈清月若有所思,娘家来伺候月子的妈妈,月子之后应该要回去的,叶家留了人下来,大抵也有敲打周家的意思,可想而知,这位妈妈也不简单,难怪周夫人不敢锁着叶莺,也敢放心叶莺一个人在方氏这里久坐。 她们聊了几句周家的事,就没再说了,继而催沈清月赶紧怀孩子。 中午沈清月留在沈家吃了顿饭,下午就跟顾淮两人回去了。 福临就回了东顾两天,便赶回了这边,说准备晚上就走。 初三的时候,沈清月又去了蔡家。 这一次蔡家和之前不一样了,蔡老太爷和蔡超圣都出来见了他们,还留他们吃饭,沈清月没肯,看过一眼许氏之后,便和顾淮一道又去了嫡母昔日好友胡夫人家里,并留在胡家吃了午膳。 胡夫人没想到沈清月能来给她拜年,很是欢喜。 沈清月趁着饭后跟胡夫人说话的功夫,请胡夫人给她把脉,诊一诊她到底能不能怀孩子。 胡夫人是女大夫,本就擅长这方面,她仔仔细细地查问了沈清月许多生活习惯和身体状况,又给她把脉、检查身子,方断定说:“没有问题。” 沈清月觉得怪了,她没有问题,前一世就是张轩德有问题了,沈清妍怀的孩子多半不是张家的,但她和顾淮成亲这么久,也还没有孩子,难道顾淮也……有问题? 胡夫人以为沈清月在害怕,就安抚道:“孩子的事要看缘分,我见过夫妻俩都好好儿的,等了三年才要上孩子。你也别太着急,一定要想得开,心情愉悦,孩子自然而然就来了。” 她又亲昵地拉着沈清月的手道:“我瞧着你比上回来胖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弱症,想来是思虑过重的缘故,我知道你才嫁人半年,一个人顾着人情往来不容易,但你年纪轻轻的,孩子才是第一位,手里的事,大可丢给下人去做。” 沈清月微微一笑,她才不是烦家里的事,她和顾淮的小家的没什么可烦的。 “谢谢胡姨,我一定谨遵教诲。” 沈清月又问胡夫人:“如果男子不易得子……可有什么症状没有?” 胡夫人皱着眉,道:“有些好看出来,有些看不出来,你夫君身强体壮,至少是看不出来的那种。” 沈清月连忙替顾淮挽尊,道:“他很好,他肯定没病。” 胡夫人笑了一下,还是给她开了一张方子,道:“给你开个温和的药方子调养下,没什么大讲究,不要喝酒就是,今年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沈清月收了方子,谢过胡夫人才离去。 顾淮知道沈清月得了药方子还以为她病了,问她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跟他说。 沈清月脸颊一红,道:“没有不舒服……就是调养一二。” 顾淮看着沈清月的脸色就猜到了,他勾着唇角将她搂进怀里,道:“是想孩子的事?” 沈清月“嗯”了一声,她真想问一问前世的顾淮,怎么会没孩子。 初四的时候,沈清月和顾淮两人要去顾淮上峰同僚家里走动,其中自然包括舒家。 舒家的人早盼着他们夫妻俩来了,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像是在一起生活过多年的家人。 只是沈清月又逃不掉被催生的事,倒是老夫人体贴,叫几个嫂子别难为薄脸皮的她。 沈清月躲在老夫人身后,像找到靠山一样,舒夫人和几个太太纷纷打趣他们外祖孙俩。 老夫人到底年纪上来了,没年轻人有精力,很快就乏了,临走前,还拉着沈清月的手,让她以后方便的时候来舒家看看。 沈清月乖乖应下了,又瞧着时候不早,便也不留了,她出去的时候,顾淮还在书房,略等了一会子才等到他。 夫妻二人回家之后,沈清月才问顾淮,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淮也没瞒着沈清月,他道:“保定那边查了一桩夺人世袭官职的案子出来,人证物证都有,案子已经进京了,待大理寺复核之后,便会奏闻天子。” 沈清月问顾淮:“是什么案子?” 从顾淮语气上来看,像是个大案子,但沈清月却没有印象,前一世这个时候,似乎京中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大案。 顾淮道:“都司卫所都是世袭官职,保定前卫的一个千户只有一个独女,为免官位丢失,死之前招了个上门女婿承袭千户的官职。上门女婿与妻无子,纳妾后仍无子,便想在家中过继侄子,他妻子则想在自己家里族中挑子侄过继,夫妻二人因此产生矛盾,谁知道妻病逝,上门女婿便贪图了官位,妻族人不服,想要抢回官位,女婿托了人摆平此事。现在这件事又被查了出来。” 沈清月听得很明白,她道:“ 分卷阅读348 按律来讲,这官位倒真该是女方族人家的侄子继承,但这种事……也屡见不鲜了,要紧之处在哪里?” 顾淮扬着唇角笑道:“上门女婿托的人很巧,是镇守保定的平南侯府。” 沈清月眉毛一挑,问道:“平南侯府?” 顾淮点了一下头,问她:“怎么?你知道?” 沈清月绞着帕子道:“如何不知道,沈清妍的未婚夫苏言序他亲表姐,去年就嫁给了平南侯府的嫡三子。” 而且平南侯府前一世犯了事,降了爵位,失了实权,还得罪了不少保定府当地的官员豪绅,但是时间应该是在今年年底,明年年初的时候,这件事也标志着文臣对武将发难的开始。 在那之后,苏老夫人携苏言序和沈清妍两人,从保定府逃到京城发展定居,沈清月才知道了平南侯府的事。 苏家人留京,沈清妍便有了很多机会和张轩德接触,她将沈清月和张轩德夫妻之间的罅隙,和沈清月在张家生活的艰苦摸得清清楚楚,可怜沈清月想不到沈清妍会有夺姐夫的心思,从未提防。 沈清月继续问顾淮:“然后呢?你们打算从平南侯入手?是不是太远了些?” 杀鸡儆猴,当然是从京中的武将开始入手比较有威慑力,何况顾淮的仇人是永恩伯府,又不是平南侯府。 再者说,这个案子尚有变通的余地,分量还不足以判平南侯府的罪。 顾淮抿了口茶水润嗓子,道:“保定卫所武官的荫授和调动,归左军都督府管,也就是落在了永恩伯手里。平南侯府和永恩伯府私下有些关系,他们从前一同去过浙江抗倭,两家到底是金钱往来,还是因别的缘故有交,尚且不知,但这件事,以及其他还没有证据的事,肯定都是永恩伯在左军都督府里以权谋私,替平南侯办下的。平南侯府包庇偏私不足以道,与京官勾结,卖官鬻爵却是另一回事。” 沈清月皱了皱眉头,这就不是小案子,难道说前一世平南侯出事的起因就是这件事吗?因为顾淮和舒家关系的变动,导致了一系列事情真的提前了吗? 她不敢确定,她一个内宅妇人对朝堂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这让她有些惶恐,她不知道这些改变,会给顾淮带来好的结果还是坏的,她很害怕再出现周学谦那样的情况,如果这次受苦受难的人是顾淮……她会心疼。 顾淮像是看出了沈清月的紧张,拥着她,抚着她道:“别怕,目前局势很好,都是向着咱们这边的。案件最终会移交到刑部尚书手上,江阁老是个耿介的人,不会有所偏袒,待呈到天子面前,还有其他几位阁老各自为了利益,联合起来出手,天子必然会有所思量,若天子也有此意,永恩伯府的死期就不远了。” 沈清月听顾淮说话莫名的安心,她沉默片刻,方道:“永恩伯府不会坐以待毙,待福临回来后,你让他天天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以后不要在外面应酬喝酒,一应吃食,全部由我过手方可!” 永恩伯府藐视性命,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顾淮重重地说了一个“好”字,然后才笑道:“你还担心我,我其实更担心你会被他们盯上。这两日我就找顾家借一些护院回来,你平日里没事不要自己出门,最好上香也别去了。若嫌烦闷,等我休沐了,再陪你出门。” 沈清月当然不会给顾淮拖后腿,她说:“我哪儿也不去。” 她忽然眉心突突地跳,一下子想到了蔡家的事,她拧着眉道:“永恩伯府接连冲我家人出手,沈家不成,只怕要动蔡家的主意,不知道福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顾淮嘴角抿直,搂着沈清月安慰道:“蔡家毕竟不知道你的身份,至多只有些捕风捉影的事。” 他声音温柔了几分,又道:“不管怎么样,我心意不改,这样还不够吗?” 沈清月眼眶微红,从前她觉得出身难堪,有时候会恨沈世兴,也会觉得难过,但顾淮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介意,这让她的难受淡了很多,好像跟他在一起,她的出身一点都不重要。 夫妻二人相拥许久,蜡烛熄灭之时,才同床共枕,睡进一个被窝里。 剩下来的几天里,沈清月又将其他一些亲友的人情走完了,还去了一趟周家,但只略坐了一会子就走了,周夫人也没留饭。陈兴荣和几个顾淮同僚也来了顾家,沈清月热情款待,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日子度过了。 初七,顾淮就去了翰林院里当值。 才刚上值,他就忙得脱不开身,连着在衙门里睡了两夜才赶回来一趟,跟沈清月说,平南侯府的案子刑部已经判定,移交给了大理寺,兵部尚书陈阁老的折子也已经写好,让顾淮润的色,准备随后呈上去。 这件事之后,又有人递交了保定府卫所吃空饷的证据,已死的老兵,还在领着军饷,正领军饷的人,却不见操练。 不日,天子发怒,贬了平南侯为平南伯,痛斥左军都督府左右都督,而右都督当堂澄清,此事未经他手,乃永恩伯一人负责,天子治了永恩伯失职之罪,罚俸禄半年。 此事之后,苏 分卷阅读349 老夫人带着苏言序上京,和沈家人说,以后定居京城,两家婚事,就在京城里办。 沈清月彻底意识到,前一世和这一世的时间线,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年后,沈世兴的调动也下来了,可巧和申志文都在户部的照磨所,两人自然没有什么来往,但申志文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在户部混日子的沈正越,他俩日日在一起厮混,而沈正越平日里和沈世兴坐一辆马车回家,沈正越又带着申志文,以至于他们三人每日都一起坐车下衙门。 沈清月无意中撞见这一幕,甚觉奇怪。 元宵节之后,福临也回来了。 第169章 福临从南直隶回来,告诉沈清月和顾淮夫妻俩人,说查过了当年的卷宗,案件按照小厮错手打死人的结果判的,赔钱了事,小厮入狱了没多久就放出来了。物证已经不在,人证寡妇签字画过押,后来再嫁,还有了儿女。 但是福临说,案卷前不久还有人查过,那人充做京官的下属,且对京城里的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后来经顺天府下六合县知县,在顺天府找人核查,根本没有此人。 沈清月与顾淮对视一眼,猜测可能是永恩伯府的人。 顾淮问福临:“此人冒充的谁家的下属?” 福临道:“刑部左侍郎的下属,那人虽无凭证,却因言语气度压人,让六合县知县心虚,便给了卷宗与他看。” 沈清月不由得道:“此人倒是胆大。” 堂而皇之地冒充京官下属,一般人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 她又问福临:“其人相貌知县可有描述?” 福临道:“知县只说了大概身量,比咱们爷略矮一些,长相未必没有打扮过的,只知道五官端正,鼻子上有颗痣。胡长遮唇。” 沈清月点了点头,痣还真可能是假的。 顾淮还是草草画了一张相,叫福临拿着画像回东顾一趟,问一问顾三,谢家可有这等形象的幕僚。 顾三对谢家的人熟悉,他很快就回了口信,说常住在永恩伯府里,并且常常永恩伯跑腿的幕僚里,没有这等身材的人。 顾淮与沈清月一时再猜不到会是谁,幸而当年案件处理的干净,想要翻案不容易,即便那人查到蔡家卷宗,时隔多年,再想翻起风浪也没有可能。 虽一时无事,夫妻二人终究是提防着,顾淮找东顾了借了人手过来,福临也寸步不离他。 很快就到了沈清月的生辰,顾淮本来说替她热热闹闹大办一场,她却小心谨慎,以安危为主,只打算宴请自家人和顾淮特别好的一些朋友同乐,即是如此,她生辰当日,依旧来者众多,沈家、顾家、蔡家还有周家母子,通通都来了,舒家人不好出面,心意却到了。 顾家门口放了好几串鞭炮,噼里啪啦惊动地邻里也上门祝贺。 沈清月收了不少人情和礼物,受亲朋抬举吹捧,又有顾淮护爱,欢欢喜喜地过了一日,羡煞同辈的妹妹和嫂子们,尤其沈清妍。 至于周夫人,也很不是滋味……她看了几个时辰沈清月的笑脸,几杯酒下肚,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不反对他们二人,娶了这样一个贤妇回来,该多好,叶莺现在不仅不担事,连疼爱丈夫都做不到! 若娶了沈清月,一则儿媳知道分寸,不会吵架,更不会动手,二则家里人情往来有媳妇把持,她也不用天天忙得焦头烂额,三则沈家不如叶家那般能胁迫周家,更没有叶莺身边那么厉害的管事妈妈,她也不用日日憋屈受气。 周夫人心里想了许多,终究是按下了这些想法,有些话她只能想一想,绝对不会说出来。 宴席散后,周家母子一起走回周家,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周夫人看着儿子死寂的眼神,攥紧了帕子根本不敢提沈清月的事,而是道:“这马上要出正月了,你再不能荒废时日,明日记得去胡掌柜那里走动走动。” 周学谦在顾家前院喝了不少酒,脚步虚浮地道:“儿子何时荒废日子了?元宵节就去过胡掌柜那里了,他不过敷衍我而已,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何必再去。” 周夫人心疼周学谦,又有些怒其不争,跺了一下脚,恨不得戳着他的脑门道:“你父亲还要守制一段时间,成了弃子,这时候靠你父亲的情面说话肯定不容易,你眼下应当让别人知道你的本事,让别人看重你!若想旁人不敷衍,你就别像现在这副模样!” 周学谦哂笑一声,道:“儿子现在什么模样?难道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吗?日日读书,学问并不比沈家兄弟们差,在顾家席上,我做的诗仍然不输其他人。前年在京中,不也是这样?” 周夫人没好气道:“前年是前年,这都快两年了!你早有举人功名,既无心考进士,那便再不是读书不读书的事,你该承担起周家的前途!” 周学谦没有回话,也不知是倦了不想说话,还是觉得周母亲说得有道理。 周夫人不管是哪种情况,依然喋喋不休,说到最后她自觉没趣,沉默了片刻,方压着声音道 分卷阅读350 :“难道你想和叶莺一直这样吗?” 周学谦忽然顿足,问周夫人:“母亲觉得儿子还能和她怎么样?” 周夫人挥退身边的人,索性站在老宅的穿堂里,把话说明白了,她冷着脸道:“你父亲不许咱们亏待叶莺,怕得罪叶家,你要是不想受制于你父亲,你自己就在京中摸爬打滚,干出点事儿来!你要是想一辈子就这么拖着她,你就继续这样,熬到她娘家人都死光了,你也三四五十了,才敢安安心心地和离另娶!等你孩子出世,你也半截身子入土了,你便愿意看到这样?” 周学谦捏着拳,反问周夫人:“您觉得儿子发愤图强,是为了与叶莺和离?” 周夫人一愣,问他:“你难道想跟她过一辈子?” 周学谦脸色发冷,道:“您觉得,儿子还能与她和离吗。” 说罢,他自顾丢下周夫人走了。 周夫人呆呆地看着周学谦的背影,忽然不明白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她摸不准周学谦的心思,但见他第二日还是出门去了胡掌柜那里,终究是放下了心,不管周学谦怎么想,没有放弃前途,就有奔头。 但周学谦去得并不顺利,他又碰壁了。 胡掌柜请了周学谦在青石斋二楼说话,他倒还是客气,只是实实在在没放个准话。 周学谦索性厚着脸皮道:“胡先生高抬贵手,但凡能在京中谋职,学谦便愿意一试。” 胡掌柜念及从前旧情,就道:“京中举人委实不少,以郎君之材,不考进士着实可惜,不若再苦读两年,便是不中,你也还年轻,再读三年亦来得及。我们大人向来爱惜人才,还望郎君不要因小失大。” 周学谦默念着……再读五年……他早已是只言片语都看不下去。 胡掌柜到底不忍周学谦颓废至此,便道:“男儿志在千里,眼前一切棘手之事,回首望去,皆不成困,早日清醒,专心举业!” 周学谦作揖告辞,别了胡掌柜,便去吏部报到,等着备选为官,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又能轮到哪里去,但不管轮去哪里,也总比天天呆在家里强。 他回了老宅,周夫人欣喜地着人传他过去,带着期盼地问:“怎么过了午膳时候才回?可是跟胡掌柜一道用过膳的?他可是许了你留京为官了?” 周学谦摇头,如实道:“没有,我去吏部报了到,等吏部的消息,若能留京最好,若不能,母亲爱随我去任上,或者回台州,都依您。” 周夫人险些昏死过去,她狠狠地砸了个杯子,颤着唇道:“我好容易带着里不远千里来了京中,就是为了躲叶家辖制,你可倒好,就这样自暴自弃!且不说哪年哪月吏部才任你为官,若将你丢去蛮荒之地,你真打算去?!周学谦,你到底要将自己折腾成什么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便是不觉苦楚,也考虑为娘的心疼不疼,好不好啊?!” 周夫人说完,便是一阵呜咽之声。 周学谦到哪里都躲不掉她们两个人的哭声,心里烦闷,便出去喝酒,但凡醉后,脑子里总是沈清月的音容笑貌,明明不过是去年的事……他却总觉得恍如隔世。 流光易抛,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便是沈清妍出嫁的日子,这日沈家倒也热闹,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 沈家前厅和后宅的花厅热闹,实际上沈清妍的院子倒没有多热闹,甚至有些冷清。 沈清月身为长姐,也要过去送嫁,她也没专门去陪沈清妍,多半是在帮方氏的忙,等到吉时快到了,她才和方氏等人一起过去。 她们过去的时候,沈清妍的院子才热闹了起来。 沈清妍还没戴上喜帕,她瞧着沈清月众星拱月地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一下子眼眶就红了,全福人在旁边说喜庆的话劝她。 沈清妍怕妆花了难看,到底没哭了,盖上帕子跟着喜婆往外走。 沈清月则跟着一起去了前厅。 苏言序过来的时候,沈正章一个人喝过了两个人敬的茶,心里还是发酸,说了好些叮嘱夫妻二人的话,最后看着沈清月道:“清月,你将你妹妹送出去吧。” 沈清月明白沈世兴的意思,她目光扫到了从大门口过来的康哥儿,便依着沈世兴,从喜婆手里接了红巾子,交给苏言序,还当众说了一句:“以后你可要好好对待我沈家的姑娘。” 苏言序看着灿然若仙女的沈清月,痴了一瞬,方作揖道:“一定谨遵岳丈与姐姐教诲。” 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 沈清妍心中五味杂陈,一路出去,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自此,沈清妍就算出嫁了。 沈清月正打算去内院看看,康哥儿等沈清妍出门了,跑来拉着她的袖子,十分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便跑开了。 沈清月微微一笑,她今日又不是为了给沈清妍撑腰,只是维护她自己娘家的颜面而已。 次日,便是永恩伯府嫁女的日子,同时也是胡阁老的孙女胡小娘子出嫁的日子。 分卷阅读351 胡阁老发了请帖给顾淮,张家那不要脸的,也发了帖子给顾淮,上称“尊师”与“师母”,请他们夫妻俩过门喝喜酒。 沈家也收到了张家的请帖。 沈清月去方氏那里的时候,二太太都忍不住义愤填膺道:“张家真是厚颜无耻,当初污我沈家姑娘清白,两家早就交恶,还好意思请我们去吃喜酒。” 方氏也觉得张家不要脸,沈家两次嫁女都没请他们,他们心里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 二太太道:“二妹,正好胡阁老家嫁女,你与妹夫去胡家就是了,张家就不必去了,也别怕得罪永恩伯府!” 沈清月笑道:“自然不去的。” 张家现在多风光,以后鸡飞狗跳的时候就有多难堪。 谢君娴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败絮如张家,可养不起这样娇贵的花。 第170章 沈清月和顾淮一起去了胡家吃喜酒,虽吃的是晚宴,但在沈清月的要求下,沈家和顾淮还是陪着她提早去了胡家。 顾淮自然去了前厅,沈清月则和方氏一道先去见过了胡夫人,胡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眼下乌青,面容疲倦,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为了别的缘故。 随后沈清月就方氏她们一道去了胡小娘子出嫁的院子。 沈清月只在人群里悄悄地打量着胡小娘子,只见她妆容齐整,嘴角始终抿着笑容,但是身边的一位长辈,倒像是不欢喜。 她不知道缘故,但见胡小娘子自己高兴,想来至少是心甘情愿的。 沈清月正欲走,胡小娘子从镜子里瞧见了她,扭头看了过去,笑了笑,她也屈膝回了笑,才和方氏她们一道离开。 甬道上,大太太消息灵通,就悄声道:“胡小娘子这次嫁的是她一个表哥,听说胡家起初不许,又不知道怎么许了。但因那郎君是胡夫人庶出哥哥的孩子,胡夫人与胡大人不大欢喜,所以今日排场比不上永恩伯府的。” 二太太问她:“你怎么知道比不上伯府的?” 大太太说:“咱们来吃的晚宴,有人早去永恩伯府和张家吃了午宴,再来的胡家,自然有个比较。” 几人说了些话,眼看快要到花厅里,来往的宾客多了,便不再聊那些闲话。 沈清月她们与胡家人不甚熟悉,只是大事上有些浅薄的人情往来,因此坐席离花厅正中心的位置有些距离。 虽离得远,沈清月却察觉到厅里许多人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她。 这不是她的错觉,连方氏也发现不妥,在沈清月耳边低语:“怎么了?” 沈清月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还是头一次来胡家,和那些夫人们又不认识。 因着这些打量,沈清月和沈家女眷一顿饭吃得也不大安生,滴酒未沾,等胡小娘子出门之后,她们便辞了主家草草退席。 沈清月本想和顾淮一起回家,听小厮说,前厅里还在喝酒,她就将马车留给了顾淮,和沈家女眷们一起乘车先回去了。 到了沈家,方氏问沈清月要不要进去坐一坐,沈清月摇着头说天都黑了,她这就回家去。 其实沈清月是害怕晚上待在沈家,前一世她死因不明,也许杀她的凶手就在沈家,没有顾淮陪着,身边就只有两个丫鬟和罗妈妈,她怎么敢留在沈家。 方氏也没强留,沈清月便领着丫鬟快速回了顾家。 不料沈清月今日等了许久都不见顾淮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双眼猩红带着戾气,整个人醉醺醺的,走不稳路,脸上和脖子上还有些伤,双手关节处皆见血迹,像是跟人打了一架。 沈清月惊吓到了,顾淮一贯斯文,怎么会和人打架! 她扶着顾家进房去休息,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幸好没瞧见什么伤痕,随后伺候着他擦洗了,才叫了福临到门口来问话。 福临摇头道:“小的当时在厅外伺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爷喝完了酒,从胡家出来的时候,就跟人动手打架了。” 沈清月忙问:“跟谁动的手?谁先动的手?” 福临道:“小的不认识那人,但是……是咱们爷先动的手。” 冷风刀子一样刮过脸,沈清月绞着帕子,挥退了福临,转身进屋不解地看着喝醉的顾淮,他怎么可能跟人动手呢!他脾气都甚少发,到底为了什么事会跟人动手? 沈清月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又不忍心吵到顾淮,便也睡了,等她清早起来,顾淮早走了,她叫丫鬟来问,雪竹进来道:“爷天不亮换了官服就走了,早膳也没有用。” “洗漱了没有?” “洗漱了。” 沈清月“哦”了一声,又联想到在胡家花厅里的事情,便打算去一趟沈家,正巧罗妈妈拿了一副画轴进来,同她道:“这是胡掌柜想请您帮忙绣的一幅顾绣,还催问您几天能绣完?” 她接了画轴,打开来瞧了一眼,是一幅山水人物画,她道:“需要下针的地方不多,你告诉胡掌柜,五日后我 分卷阅读352 着人送过去。” 罗妈妈应了话,亲自去回给了胡掌柜。 可巧周夫人又亲自去青石斋求胡掌柜,不出意料地再次吃了冷脸,她却认出了沈清月身边的罗妈妈,但见胡掌柜与罗妈妈熟稔的模样,她便惊了,又不敢贸然上前,便按下心思先回去到沈家去打听。 周夫人去沈家的时候,沈清月早和方氏说上话了。 大太太消息灵通,她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给了沈清月听。 昨儿张家娶妇的时候,张轩德中午陪客吃饭,跟狐朋狗友一起多了几杯,酒后失言,提及了当初沈清月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那些事。 当时这事儿是被张轩德昔日同窗挑拨起来的,有人调侃他说:“你小子真是好艳福,京中赫赫有名的大才女,竟叫你娶了回家。” 随即有人想到了沈清月,便不过脑子插嘴道:“咱们轩德的艳福可不止这些,听他说,从前在沈家族学的时候,那沈家二姑娘,生得是貌美如花,削肩长项,手如柔荑,成天巴巴地粘着他呢,他到哪里,沈二姑娘就到哪里,颇为主动!没想到他如今又娶了永恩伯爱女,啧啧,我的眼睛红得能滴血了!” 有好事者道:“沈二姑娘现如今不是……” 不是状元夫人吗?! 又有人问张轩德:“你还享过什么福?拉她的手没有……” 张轩德虽然不敢提荷包那事,但在荷包之前,沈清月主动靠近他,却是事实,酒后兴奋,他没直接承认,却也没否认,放任酒肉朋友当众拿此调笑。 娶妻乃人生几件快事之一,尤其是娶了个能让自己脸上有光的妻子,至于其他风流韵事,锦上添花,作为谈资未为不可。 今日来张家的宾客,有些是看在永恩伯府的面子上才来的,这些客人中有一部分和胡家也些往来,晚上去胡家吃晚宴的时候,便将谈资带去了胡家,因此沈清月才在胡家花厅里受到了别人异样的打量。 至于在前厅喝酒的顾淮,也听了些闲言碎语,因旁人没有指名道姓,全靠他人意会,他不好在胡家无端闹事,只是表现出愠怒,骇得那人消停了,便拉着陈兴荣喝了不少酒。 陈兴荣听着流言蜚语直纳闷……怀先之妻明明很矜持,进退有度,与顾淮二人也是相敬如宾,可不像是会主动追在男人身后的女人,更何况还跟张轩德拉手,只是这事儿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大约总有几分缘故在其中。 他看着顾淮阴沉的脸,便按下疑虑,只字不提。 顾淮黑着脸喝闷酒,盯着说闲话的那人离了席,便跟着一道离开,一出门到了夹道里,就把人给狠狠地揍了一顿。 那人是个读书人,和在乡野长大,且经常晨练的顾淮比起来,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揍,被摁在墙上不能动弹,除了伸手抓了两下顾淮的脸和脖子,完完全全没有反击的余地。 顾淮那时双眼红如沁血,那人抱头在墙角求饶,直往张轩德身上推卸责任,还道:“都是张轩德的同窗好友亲眼所见,我并未诽谤一字!” 顾淮质问此人:“亲眼所见?绝无诽谤?” 那人连忙点头,道:“不信你可以去问在沈家族学和张轩德一起读过书的人……” 顾淮终于失魂落魄地松了手,从前他在沈家族学教书,偶然听过学生们议论张轩德和沈清月的事。 只是后来了解沈清月之后,觉得她再怎么眼瞎,也不至于主动去追张轩德这种人。可张轩德一次两次提起这些事,还有旁人应和,无人反驳,必然是有不止一个人亲眼所见过的。 谁知道他们成亲半年,沈清月却十分矜持。 还有送荷包的事,顾淮不知道其中具体缘由,但沈清月不可能前一天还心仪张轩德,第二日又要送荷包给他。 可笑他还信了丫鬟的话,以为那荷包是送给他的,又自以为颇为了解枕边人,眼下看来他真是太过自信了。 顾淮忍不住自嘲,他怎么这么自作多情啊。 他喝得太多了,打完人,上了马车基本上就不省人事了,要不是小厮跟福临送他回家,他怕是要睡大街了。 沈清月虽然没亲眼见到这些场景,从大太太口中所述,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用想,顾淮肯定生气了。 但这些事都是她前世做的糊涂事……怎么也抹不掉的! 沈清月不安地攥着帕子,手掌心发凉,顾淮头一次这么生气,她都不知道怎么跟他沟通了。 大太太拉着沈清月的手劝道:“男人都要靠哄的,你温言软语说几句,过去的事不就过去了。你俩成亲之后,你待他的心意,他还能不知道?” 沈清月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这种事理解归理解,想要理智却很难……顾淮肯定还是恼她了。 大太太还在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没有男人不吃这一套,你用心投其所好,绝对哄得好。” 沈清月暂且信之,却不知道怎么投其所好,顾淮虽然看起来会很多东西,精通却不见他特别喜欢,如此 分卷阅读353 说起来,她都不知道顾淮到底喜欢什么。 这厢沈清月回了家,周夫人后脚就去了方氏的院子,她找方氏打听罗妈妈的来历。 方氏倒没多透露别的,只说罗妈妈是半路才来沈家的管事妈妈,一开始就分给了沈清月,后来也跟去了顾家,还听说,罗妈妈从前的旧主也很体面。 周夫人不禁猜测,罗妈妈的旧主难道和胡掌柜有交情?沈清月好运道,借着罗妈妈旧主的交情,和胡掌柜有了来往? 不管怎么说,罗妈妈和胡掌柜说得上话,这一点没错了。 周夫人回到家里犹豫了大半天,要不要找沈清月求个情,否则周学谦任令下来了,去了什么人烟稀少、民众不堪教化之地,以后的苦日子可怎么过! 权衡利弊之后,周夫人还是决定厚着脸皮去一趟顾家,即便当初她对沈清月说了些重话,到底没有出手做什么,沈清月怪她可以,若是念着往昔情分,肯替周学谦周旋一二,她就是受其羞辱又有何妨。 周夫人去的巧。 顾淮刚刚回家坐下,一口茶还没喝上,下人就进来禀了沈清月道:“夫人,周夫人来了。” 沈清月问雪竹:“周家姑姑?” 奇了怪了,她跟周夫人私下可是从来不来往的。 雪竹点了点头。 沈清月又问:“她有没有说来干什么的?” 雪竹摇头,道:“没有。” 沈清月要跟顾淮说话,便道:“今日不见,叫春叶去推了。” 一见客又要耽误至少两刻钟的功夫,沈清月哪里有时间浪费在周夫人身上? 雪竹应了转身就去,周夫人误会了,以为沈清月不想见她,便用了些赖皮招数。 没多久换春叶进来了,说周夫人有要紧事定要见沈清月,不见不肯走。 沈清月更恼了,便道:“就说我病了,有什么要紧事,先转达过来便是。” 春叶再回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沈清月问她:“还没走?” 春叶战战兢兢地摇摇头道:“没走。” 沈清月有些不耐烦地问她:“到底是有什么急事?你可劝她去找沈家了?” 春叶不敢抬头,只是余光往顾淮身上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 沈清月有不好的预感,她捏着帕子,有些骑虎难下。 顾淮觉察出一些意思来,便冷着脸问春叶:“有什么事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他今日明显情绪不好,春叶吓得跪下,不敢说话。 沈清月不会因私事牵连下人,便吩咐春叶道:“你说罢,说完了去将人打发了。” 春叶小声地道:“周夫人说……为了表少爷的事儿来求您帮个忙……” 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春叶觉得死期到了。 沈清月也是心里发堵,她觑着顾淮黑沉沉的脸……这下好了,他更生气了。 她将帕子扯得褶皱不堪,同春叶道:“去吧。” 春叶一站起来,快步溜之大吉,留下沈清月脑壳疼,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哄男人。 第171章 沈清月觉得自己很倒霉,撞上张轩德嘴欠也就罢了,偏偏又来个周夫人,一个接一个,别说是顾淮了,换做她,亦是此气难消。 她心里很清楚,顾淮肯定在气头上,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沈清月盯着顾淮手背上的伤痕,柔声地跟他说:“我再给你涂些药。” 顾淮脸色黑沉沉的,放下茶杯,道:“不必了,一点小伤。” 说完,他便捏着拳头,起身准备走。 沈清月一着急,连忙跟着起来,拉着他的手臂追问:“你去哪里!” 顾淮拳攥如铁,负手而立,背对着沈清月压着声音道:“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 沈清月还拉着顾淮的手臂……他很少把翰林院的事带到家里来,这不是明显躲她么。 顾淮头也不回,淡声道:“你放开。” 他不想在沈清月面前控制不住脾气。 沈清月不肯放开,索性顺着顾淮的手臂下移,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拳头,她想用温柔的声音跟他说句软话,却脱口而出一句:“我和他们没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顾淮不动,只是用沉哑地声音回她说:“我知道。”他语气微顿,又问:“现在可以放开了?” 沈清月手臂一颤,随即收回了手,放他去了。 她突然发现,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沈清月就坐在房里等,等到晚膳的时候,顾淮也没进来,她派人去书房送了膳食,听丫鬟说,他也没怎么吃,她想去喊他回屋睡觉,却又想起他的语气,便作罢了。 一夜到天亮,顾淮都没回书房,沈清月叫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春叶主动地道:“夫人,爷清早就在书房里洗漱过了,去了衙门。” 分卷阅读354 /> 沈清月点点头,也没说话,这件事都是过去的事了,顾淮又说他都知道,她却是再也不晓得该怎么去解释了。 今儿天气晴好,沈清月本来想去店铺里看看,想到近日不大太平,不想给顾淮添麻烦,便作罢,偏偏她今日诸事不顺,画花样子纸张洇墨,绣顾绣又扎到指腹,她想起顾淮的生辰要到了,便放下手里的事,去了一趟沈家。 沈清月人还没到同心堂,就被身后赶来的周夫人给拦住了。 周夫人眼下也是走投无路,沈家不帮她,她实在无暇顾及在沈清月跟前的体面,便厚着脸皮道:“清月,你昨儿的病可大好了?姑姑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清月问她:“您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罢。” 周夫人也不浪费时间,索性直言道:“学谦入职不顺,我想请你身边的罗妈妈找青石斋的胡掌柜替他求一求情,清月……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重情重义……” 沈清月顿时冷了脸,不给周夫人留情面道:“姑姑,虽然是亲戚一场,可也是远亲了,朝廷里的事,我一个内宅妇人插不上手,您找我,不如找老夫人去。” 周夫人脸色涨紫,她切齿道:“你可知道学谦为什么和叶莺变成现在这样?” 沈清月一抬眼,道:“不管为何,与我何干?姑姑,我与表哥已经各自婚嫁,您说这些话合适吗?” 周夫人痛心疾首道:“他们俩本来好好儿的,就为了一把破扇子……叶莺没了孩子,与学谦不睦之后,他就变得颓丧不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扇子是谁的!除了你送的扇子,还有谁的东西能让他宝贝成那样!我得罪过你,学谦却不曾得罪过你,你就当是帮帮他不行吗?” 沈清月愣在原地,顿时释然……周夫人说周学谦和叶莺本来好好儿的,也就说二人相爱过,周学谦指不定早就放下她了,如今他的执念,哪里是她,只是两年前二人没有婚嫁的时候,那种纯粹而又无忧无虑的日子罢了。 她又想起了前世,周学谦自两任妻子过世后,便一直仕途不顺,克妻的名声和不完美的婚姻是一方面,多半还是他自己志气消散,像沈世兴那样没有斗志,若是这样,她就更帮不上忙了。 沈清月莫名笑了一下,随即同周夫人道:“姑姑,能帮表哥的只有他自己,您就别缠着我了,亲戚一场,别逼得我用您当年对我的法子来对付您。” 周夫人心神一颤,竟莫名忌惮起来……现在的沈清月可不是从前无依无靠的丧母长女了,她的心智也越发成熟,软硬不吃! 沈清月瞧见周夫人似乎顿悟过来,便转身走了,去找方氏问琴棋书画有关的东西。 方氏问沈清月:“怎么又对这些提起兴趣来了?” 沈清舟亦笑道:“二姐要学这些,怎么不让姐夫教你?” 沈清月道:“倒不是我想学,是他要过生辰,书画上,我懂得没有你们多,所以来请教。” 方氏道:“近来市面上有一个人的画卖得很好,你若要送,就送他的吧。” 沈清月突然想起一个人,便问道:“道山真人?” 算算日子,道山真人的画是要开始值钱了。 方氏笑道:“是的,他的一些旧画如今备受推崇,好一些的已经卖到了一千两银子一副。” 沈清月道:“您可知道哪里有他的真迹?” 方氏给沈清月介绍了一个铺子,还大概替她估算了价格,让她去买。 沈清月得了建议,便打算抽空去买,其实她猜到青石斋可能也有,但是胡掌柜不会收她的钱,白占便宜不好,至于沈世兴手里那副画本来是顾淮送的,她再要来送给顾淮,不体面。 沈清月迫不及待想去,但家里带护院出门动静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皇亲国戚上街,她便想等顾淮回来了,借福临一用。 她等到晚上了,顾淮都没回来,也没有派人回来传话。 夜里。 沈清月孤枕难眠,周家也不太平。 周夫人白天拦沈清月的事儿,嘴碎的婆子丫鬟们议论了几句,叫周学谦知道了。 周学谦气冲冲地去质问周夫人:“您去找清月做什么?周家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夫人打发了下人,和周学谦关上门道:“我没找她说周家的事,不过一些小事,你就别问了,也别咋咋呼呼的,仔细叫你媳妇瞧见,也跑来闹,都别想消停了!” 周学谦不信母亲的说辞。 周夫人被他逼问得头都要被炸了,绷不住脾气,砸了个杯子,气得发抖道:“沈清月就没说错!谁都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你再这样下去,你这辈子就是个废物命!” 周学谦僵住了,他眼珠子一动不动,喃喃道:“她说我是废物么……她还说什么了……” 周夫人脸色泛青,没好气道:“她没说你是废物,若你继续自暴自弃,她便是不说,迟早也这么想你!” 周学谦如遭雷劈,痴痴地站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分卷阅读355 > 次日,乍暖还寒,京城里又刮起刀子一样的冷风。 周学谦去了一趟沈家,他本是去找沈世昌说在沈家族学暂且教书的事,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往同心堂那边去了。 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成想还真叫他碰见沈清月了。 沈清月瞧见周学谦也是诧异了片刻,随后只是见了个礼,并没有要站住跟他说话的打算。 周学谦却不肯走,站住喊沈清月:“表妹……我母亲找你……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他不知道是久未开口说话的缘故,还是嗓子不舒服,声音很艰涩喑哑。 沈清月摇摇头,淡声道:“周表哥多想了,我这会子去找我二伯母有事。” 周学谦会意,他想起这两日坊间关于沈清月和张轩德的传言,又见沈清月有些憔悴,便忍不住道:“你们吵架了?” 沈清月蹙了眉头,正要回话,忽被人紧紧揽住了肩膀,她回头一看,可不就是顾淮! 顾淮不大友善地看着周学谦,冷着脸道:“我们夫妻俩拌个嘴,就不劳外人操心了罢。” 沈清月低下头,忍不住悄悄红了脸颊。 周学谦尴尬地涨红了脸,告了辞。 待他走后,顾淮便放开了沈清月,往修德院走去。 沈清月快步追上,在后面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顾淮放慢了步子,略等了等她,才背着手问道:“你又回沈家做什么?” 沈清月当然是为了买画的事,她不便出门,想让方氏替她去买,她不想提前告诉顾淮,便道:“我找二伯母有事,也顺便看一看我的弟弟妹妹们。” 顾淮心中不快,也没再问了,直接往修德院去,跟沈世兴说了一件事。 沈清月在旁边听着。 顾淮说,吏部考功清吏司以后可能会新增一个正六品的主事,以沈世兴现在的品级肯定升不上去,等三月急选的时候,他得外放一段时间,那之后回京至少有正七品的官职,这个位置就好活动了。 沈世兴虽然品级不够,资历却是合格的,外放之后回京做主事,水到渠成。 顾淮觉得这条路子很不错,他很建议沈世兴照他说的去做。 沈世兴喜不自禁,慌忙问顾淮:“正六品的主事?!” 顾淮点了点头。 沈世兴自言自语道:“这样一来,岂不是跟大哥一样同品级了!”他又皱眉道:“这恐怕不行吧!一家人总要避讳的。” 顾淮道:“等您回来,大伯父位置兴许有调动呢?那不就不冲突了。即便冲突,将来您若要升迁,不外放升一升品级,在京中要熬到什么时候去?” 沈世兴心想的确如此,便问沈清月的主意,哪知道她早走神了,喊两句才反应过来。 沈清月绞着帕子不大流畅地道:“……随您的意思。” 这事不由得她不奇怪,前一世张轩德在永恩伯府倒下之后,还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留守司正七品都事,后来庸庸碌碌一直没有长进,便想方设法巴结顾淮,可惜他送去东西,顾淮一样没留,最后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兜兜转转在顾淮手底下,做了考功清吏司的主事。 沈清月前一世没往顾淮头上想,没想到这一世这主事的职位,极有可能落到沈世兴手上,也就是说,前一世顾淮虽然表面不受张家的情,却暗地里帮了张家。 原来她和顾淮,冥冥之中,早有交集,只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 第172章 (小修) 顾淮到沈家来跟沈世兴说完了外放的事,便准备走了。 沈清月哪里顾得上去找方氏帮忙买画,赶紧就跟在顾淮身后,想跟他和解。 顾淮却还在生气,走得很快。 沈清月一路追着他到二门上,喊住他道:“怀先,我有事儿跟你说。” 顾淮在出门之前停了下来,站定片刻,只稍稍侧了侧头,道:“我还有公务在身,这会子没时间听。” 他不想听她解释那些事,而且好不容易才从翰林院里脱开身来看看她。 沈清月根本不是想解释什么,她是为了买画的事,便追上去拉着他的手,道:“不是的,我是想……” 她话还没说完,顾淮转身抓住她的手腕子,他盯着着沈清月凝脂如玉的手,眼神晦暗不明,压着发颤的声音道:“沈清月,你能别用手碰我吗?” 沈清月僵住了,她瞪着眼睛,木头一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顾淮扯开她的手,无情地转身离去。 她收回空落落的手,微微握拳,冰冷的掌心里沁出些冷汗来……他已经不是生气了,他开始嫌弃她了。 沈清月在冷风里站了足足一刻钟,雪竹追上来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道:“去同心堂。” 她还是托了方氏替她买画。 从沈家回去之后,沈清月见顾淮不在,有些失魂落魄……她以为顾淮今天回来,就是原谅她了,没想到他 分卷阅读356 只是为了公事回来,根本没打算回来看她。 沈清月胸口闷闷的,并不像前世被张轩德伤心之后的撕心裂肺,而是一种钝痛感。 她躺床上的时候就在想,他们不是说好了,好好过以后的日子,顾淮明明也答应了…… 想着想着,沈清月就睡着了,虽然睡得不沉,却也睡到了天亮的时候。 半上午的时候,方氏派人传话过来说,画卖完了,没得买了。 后天就是顾淮的生日,沈清月等不了了,只好去青石斋看看,青石斋离家中不远,又是舒家的铺子,她也就不用找顾淮借福临,只叫了个护卫驾车,领着两个丫鬟一道出门。 去青石斋的路上她就忐忑地想,顾淮过生日总要回来的,不知道他那时候会不会消气。 沈清月坐在马车里出神,直到车子猛然停下,她险些撞到了车壁,才回过神来,皱着眉问驾车的护院道:“怎么了?” 护院声音里有些慌张,回答说:“有个小孩子突然冲出来了……小的勒马了,好像没撞到人……” 沈清月听见马车周围声音嘈杂起来,便同护院道:“先下去看看孩子有没有事,父母可在。” 护院应了一声,便下去了,春叶也跟着一道下马车。 过了好一会子,春叶才挑了帘子慌张地同沈清月回话:“夫人,孩子腿伤了,哭得浑身抽搐,嗓子没有声音,像是不能说话,他父母都不在,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沈清月心中一紧,连忙问:“严不严重?” 春叶摇头道:“不知道具体怎么样,护院说可能骨头裂了。” 沈清月便道:“附近最近的医馆可知道在哪里?” 春叶环视一周,道:“前面不远就有。” 沈清月吩咐说:“你跟着,让护院把人送过去再回来,你留下照顾孩子。” 春叶应了一声,很快便去了。 沈清月和雪竹等在车里,半天都不见护院回来,车子又堵在路上,被旁人催了好几道。雪竹又不会驾车,马车又有一个人守,沈清月只好让雪竹去医馆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 雪竹下车后,沈清月便坐在车子里等,才等了一会儿,有人上了马车,忽然驾起车开始走了! 沈清月一个不防,身子往前倾,她挑开帘子一看,是个陌生男人的背影!她厉声问道:“你是谁!停车!” 那人不停,狠狠地抽打着马,不管不顾地在街道上横冲直闯。 沈清月在车厢里坐都坐不稳,她听着车外人群的惊叫声,连忙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往那人脖子一扎,谁知道那人吃了痛,却并不停下,而是腾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回头勾唇笑了一下,道:“顾夫人,我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你不必这样激动罢?你若再扎我,索性咱们一起往河里去怎么样?” 是赵建安! 沈清月抽回手,握着簪子,抵在赵建安的脖子上,冷着脸问他:“不管你想说什么,先把马车停下来!” 赵建安果然放慢了速度,在一个胡同的狭窄巷道里停了车,他跳下马车,抬手摸了摸脖子上流血的地方,指腹上血红的一片,透着点腥味儿。 沈清月捏着簪子,警惕地看着赵建安,道:“光天化日,你强行掳走我,你以为赵家能脱得开身?” 赵建安舔了舔手上的血,温润地笑道:“夫人误会了,我说了只是有些话跟你说,并不想对你怎么样。” 沈清月依旧全身戒备,死死地捏着簪子道:“你想说什么?” 赵建安嘴角还带着血迹,他笑眯眯地问:“夫人几次坏我姻缘,难道不该给我个解释?” 沈清月道:“你自己失德在先,我伯父伯母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我应该要给你什么解释?” 赵建安眯了眯眼,挑着眼尾道:“果然是你啊……” 他还以为玉佩的事,可能是顾淮出的主意,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沈清月。 沈清月嘴角抿紧,握簪子的手不经意地举了举。 赵建安靠近车帘,单手撑在车框上,似笑非笑地道:“夫人不如考虑下,跟顾淮和离,嫁给我怎么样?” 沈清月牙齿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赵建安倒不恼,只温和地笑道:“顾淮不无耻吗?” 沈清月紧锁眉头,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建安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沈清月,我想让你嫁给我。” 沈清月看赵建安就像个登徒子,她气恼得脸颊发红,用余光扫视左右,赵建安抬手放下帘子,遮住她的视线,冷冷冰冰地道:“跟我说话的时候,要认真一点。” 沈清月摸不准赵建安的意思,只好收回视线,也没有贸然开口。 赵建安对沈清月的态度满意了一些,他这才笑道:“这才显得尊重人。”他又叫了一声沈清月的名字,眼神流连在她的脖子和手指上,同她道:“让顾淮停手,明白吗?” 沈清月嘴角微动,没有答话,赵家因 分卷阅读357 永恩伯府的缘故才衰败,赵建安果然是为了永恩伯府的事来的。 赵建安也不急着让沈清月承诺,他唇边浮笑道:“你倒是对他忠贞,却不知道他对你心意如何?” 沈清月皱了皱眉头。 赵建安颇有兴致地继续道:“顾淮乃永恩伯府嫡系血脉,亦是顾家外孙,又是新科状元,当初多少大好姻缘摆在他面前,他怎么会肯娶你?沈清月,你说说,凭你的出身,值得他娶吗?” 沈清月心中一紧,赵建安竟然知道顾淮身世!难道是永恩伯府透露的?她又想起了福临说南直隶的卷宗被人查过……她打量着赵建安的身量,恰好只略比顾淮低一些……难道是他? 赵建安笑道:“你想到了?就是我。我一直好奇,顾淮又不是傻子,正室妻子怎么会娶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之女。沈家与蔡家关系生疏,你这些年似乎也不与外祖母家往来,你的街坊邻居还曾经传过你母亲怀孕之事很蹊跷,而你出生的那一年,你的舅舅蔡超圣在南直隶打死了人。还有其他似乎无法和你们家牵扯上的事,可偏偏就是跟你有关,沈清月,你根本不是沈清月啊……” 沈清月捏紧了拳头,强自镇定,讥讽赵建安道:“你不知两情相悦,便以为世间没有两情相悦这回事吗?” 赵建安忍不住发笑,道:“是吗?我倒要看看,顾淮是更在乎你,还是在乎他死去的母亲。” 沈清月想起自己出身,牙齿都在打颤,捏着簪子的手亦在发抖,她猜不准赵建安到底知道了多少。 赵建安笑着提议:“人总是要先顾及自己,便是你要舍身为着顾淮,也要看他值不值得你这么对他。他若不是为了你的身份,他会想要娶你吗?你觉得他心里真的有你吗?他会为了你放弃替他母亲报仇吗?我猜他是不肯的,你看,你在他心里连一个死去的人都不如,这就是你说的两情相悦啊?那我倒算是长见识了。” 二月天,明明还很冷,沈清月脸色发白,背上早沁出一层汗。 赵建安又道:“或许只是你心悦他而已,啧,他倒是舍得下功夫,又要你的人,又要你的心,你却也真的肯一腔真心付诸于他。他这本事比我还厉害上好几分……” 他说着说着,身子前倾,缓缓地靠近沈清月。 沈清月迅速地举起簪子,抵在赵建安的喉咙尖儿上,浅浅地没入些许,冷着脸道:“滚开!” 赵建安喉结滑动耸动,主动往沈清月的簪子上戳了一下,沈清月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利器扎破皮肤的感觉,杀人的恐慌,席卷全身。赵建安趁机捉住她的手,有意地揉捏了一下,温声道:“沈清月,在男人面前别太自作多情,顾淮对你有几分真心,拿此事试一试他就知道了。” 沈清月厌恶此人,并不手软,簪子一偏,又扎进了赵建安的颈窝里,她趁着对方吃痛的功夫,跳下了车。 巷子里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沈清月一抬头,正是顾淮骑着马,焦急地赶了过来。 第173章 (双更) 顾淮赶来找沈清月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赵建安握她手的一幕,他攥着缰绳黑着脸,及时勒马,先下马搂着沈清月的肩膀,声音冷沉沉地问:“可有事?” 沈清月冰凉的手,紧紧地抓着顾淮的衣襟,煞白着脸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顾淮解下肩上的披风,盖在沈清月肩膀上,替她拢紧了领口,旋即走到赵建安面前,狠狠地朝他脸上砸了个拳头过去。 赵建安本身早有防备,抬手欲挡,显然他低估顾淮的力气了,不仅挨了一拳头,整个身体踉跄两步,跌靠在墙上。 他可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赵建安吸了嘴里的血吐出来,脊背贴着墙面,望着顾淮不怒反笑,道:“顾翰林夫人的肌肤,可是嫩滑,难怪张轩德那厮对她念念不忘,成婚之日还要再当众回顾一遍,只可惜他当日没有好好珍惜尊夫人黏在他身边的时候,否则还轮不到顾大人你,娶这么一位活泼多情的夫人享福的一日。” 沈清月死死地捏着顾淮的披风,恨恨地盯着赵建安,她真后悔刚才没有用簪子进他的喉咙!她不过是听赵建安说了几句,便觉得难堪至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顾淮在胡家吃酒席的时候,别人又是怎么在背后笑话他的…… 顾淮双眼猩红,一把掐住赵建安的脖子,已是动了杀心。 赵建安并不惧,他整张脸都涨红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杀我……试试……” 顾淮手腕用力,赵建安眼珠子一翻,几乎快没了气儿。 沈清月浑身发冷,大喊了一声:“怀先!” 顾淮手腕一松,让赵建安进了口气儿,随即用另一只手的虎口扣住他的小手指,稍稍一用力,“咔”得一声,便掰断了他的小手指。 赵建安疼得大喊一声,额头上冷汗直冒。 顾淮又猛地踢了赵建安几脚,沈清月怕他真闹出人命,连忙上前去拉。顾淮这才住了手,拽着她往马儿那边去。 顾淮搂住沈清月 分卷阅读358 ,不管三七二十一,粗鲁地送她上马,自己又踩着马磴子,跃上马背,勒好了缰绳,便扯住她身上的披风,盖住她的全身,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让她露出来,便骑马走了。 顾家的护院和春叶远远赶来善后,赵建安狼狈而得以地回了家。 沈清月在马背上颠簸得双腿发痛,她看不清楚路,只知道顾淮骑得很快,很久,似乎不是回顾家。 直到出了城,沈清月才问顾淮:“我们要去哪里?” 顾淮没理她。 沈清月等了好半天,不见回应,才又问:“你明天不上衙门吗?” 顾淮冷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明日休沐。” 沈清月没再问了。 她不安地缩在披风里,刚想扯下披风看一看路,顾淮便按住她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不许她看。 沈清月实在坐不住了,她揪着顾淮的袖子道:“怀先,我疼……你停下。” 顾淮不停,只说:“快到了。” 沈清月蹙着眉,忍着。 不过半刻钟,便到了一间庄子上,顾淮勒绳下马,将沈清月拦腰抱住,往庄子上的别院里去。 看院子的人,牵了马去喂,叫了庄子上的仆妇过来准备着烧水伺候。 顾淮将沈清月扔在床上,并没有叫人进来的意思。 沈清月终于能脱下披风,她头发都乱了些许,一绺青丝垂在她白皙的脸颊旁,她抬起泛红的妩媚双眸,抱着披风,仰头看着站在她面前,身材结实高大,却眸色冰若寒潭顾淮。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淮……面目平静,怒而不发,似山间自带威风只在夜里出没的独行野兽,让她有些陌生。 沈清月伸手去拉顾淮的袖子,解释道:“……我本来不想出门给你添麻烦,但是你几天不回家,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我找不到福临,只好让护院和丫鬟陪着我去青石斋,没想到在路上撞到了一个哑巴孩童……” 顾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沈清月,也不说话。 沈清月说不下去了,她刚要松了手,不再解释,顾淮却忽然抓住她的手,冷冷地问:“当初张轩德手上的荷包,可是送给我的?” 沈清月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荷包不是送给他的,当然那时候她也不想送给张轩德了。 顾淮嗤笑一声,果然不是送给他的,沈清月对张轩德主动,对周学谦主动,偏偏不是他…… 他逼近一步,俯身捏着沈清月的下巴,用发寒的声音问:“为什么不是我?” 沈清月吃痛,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原也没打算送……” 顾淮将她推倒在床上,欺身压下去,单手禁锢住她的手腕,抬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眼睑半阖,吐着热气道:“为什么不是我?” 他自说自话,根本不给沈清月回话的功夫,便去粗鲁地扯她的衣裳,碰她最禁不住挑逗的地方。 沈清月挣扎不开,原本就泛红的眼睛沁出一层光泽,冶艳的丹凤眼含春不露,她嘴唇被咬得有些痛,便躲开顾淮猛烈的吻,蹙着眉道:“顾淮!你弄疼我了……” 顾淮不放,他掰正了沈清月的脸,双目血红地问她:“周学谦能入你的眼,张轩德也能入你的眼……偏偏我不能入你的眼……沈清月,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这些草包?嗯?我到底哪里不如这些废物?!” 沈清月大腿两侧,在马背上擦伤的部位也渐渐发痛,她眼里盈着泪,咬唇不语……为什么不是顾淮?因为他曾经是别人的丈夫,是名垂史册的顾状元,是大业最年轻的阁老……她不过是沈家小小的丧母长女,凭什么配得上他? 她因顾淮的善意而心动,却顾忌他前世和旁人成亲,而刻意疏远,没想到顾淮会主动靠上来。顾淮为什么要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是舒家的血脉…… 滚烫的热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沈清月双手奋力摆脱了顾淮的束缚,抬手去挡他的热吻。 顾淮正好亲在沈清月冰凉的手掌心上,越发躁动,他含着沈清月的手指头,舌头舔过她的指尖和秀气的关节处。 沈清月有些茫然,顾淮似乎格外迷恋她的手。 她欲抽回手,顾淮嗓音骤然沙哑几分,如同含着沙粒说话,他吻着她的小手指,在她耳边道:“沈清月,你再不乖,我就真的不管不顾了。” 沈清月听话了,但顾淮还是没管没顾…… 顾淮将她的手亲了个遍,还折腾着她的双手伺候他……沈清月胳膊前所未有的酸痛。 两人折腾到太阳下山,沈清月又累又饿,顾淮都还没放过她。 沈清月当真是低估了顾淮的体力,天都快黑了,她实在没力气了,只好一滩泥巴一样躺在床上,完全不想动,连露在外面的脖子上全是红痕,她也懒得去遮掩。 顾淮仿佛是满足了,闭着眼躺在床上,头发散在枕头上,平稳地呼吸着。 两人一直就没说话,沈清月肚子开始叫了,顾淮才问她:“饿了?” 沈清月连张嘴说话都 分卷阅读359 觉得累,睫毛颤了颤,并没搭理他。 顾淮穿了衣裳起身,头发也没梳起来,出去吩咐人送热水和饭进来。 沈清月晕晕乎乎又睡了一遭,才被顾淮捞起来洗漱吃饭,她推开顾淮,只简单擦洗了,便放下帐子,穿好衣服起来吃饭。 她的胃口好得不得了,平日在家只吃一碗,今日足足吃了两碗。 可见少吃一餐是不行的,迟早要在第二餐上补回来。 几个家常的小菜,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饭碗也是空空如也。 沈清月带着脾气问顾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晚,城门就关了。 顾淮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曼声道:“不是说了吗?我明日休沐。” 今夜不回去。 沈清月绞着衣袖……有些紧张,顾淮下午太疯狂了,像喂不饱的野兽,不知道休止。 她都不敢上床,就坐在椅子上,任凭没穿袜子的脚踝冰冷,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顾淮略坐了一会子,瞧见天黑了,点了蜡烛,扫了一眼沈清月在夜里白得能发光的脚踝,便抱着她上床。 沈清月抓住顾淮的领口,慌慌张张地抗拒道:“我还疼!顾淮我疼!” 顾淮问她:“腿疼?” 沈清月点了点头,马背太颠簸,都磨破了皮,顾淮下午又那样折磨她,她腿都是软的,要不是吃了饭,抓他衣服的劲儿都没了。 顾淮把人扔床上,三两下就除了衣裳,道:“疼就对了。” “……” 沈清月抓着自己的衣领,企图拒绝。 顾淮攥住她的手,好心提醒道:“你明日还想不想穿自己的衣服回去?” 沈清月不松手,顾淮果然没客气,一边抓住她的手,一边撕烂了她的衣服,她的身上全部都是红色的痕迹。 她被顾淮压得不能动,气恼得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指甲挠着他的肌肤。 顾淮不怒反笑,含着她的耳垂道:“这就对了……也没有丫鬟婆子,你不必拘束。” 沈清月薄薄的脸皮透红得能滴血,她骂了他一句:“顾淮,你是不是有病!” 顾淮捉着她的手啃咬舔吮,眼神迷蒙地道:“你说有就有吧……” 沈清月奇怪地蹙着眉头……顾淮似乎真的对她的手情有独钟,每次她用手碰他,他就兴奋得像变了一个人。 有了这个猜测,沈清月便不怎么用手去碰顾淮,尽量将双手藏起来,顾淮的确不像下午那么疯狂了,但还是在她耳边不停念叨:“夫人,我好不好?嗯?” 沈清月耳廓都是烫红的,她水汪汪的双眼乜斜,喉咙里吟出一个“好”字。 也不知道两人闹到了什么时辰,顾淮像是知道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搂着沈清月,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她的手,像是抚摸着什么珍爱之物。 沈清月被迫靠在他肩头,抬眼不大确信地问他:“……你喜欢我的手?” 顾淮还是只盯着她的手看,道:“嗯。” 沈清月不太明白,顾淮怎么喜欢喜欢她的手,并且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她问他:“你对旁人的手,也是这样吗?” 顾淮这才掀了眼皮子瞧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有哪一双手,比你的好看,瓷白瓷白的。” 沈清月明白了,也就是说,但凡遇到比她的手好看的人,顾淮也会这样,她顿时没了说话的欲望。 顾淮拨开沈清月额上的头发,挑着眼尾温声道:“我喜欢女人的手,却并未到无法自控的地步。” 就譬如最开始看她的手,也是能够刻意躲开不看的,只是后来成了亲,朝夕相见,又能在床事上助兴,便无法自拔。 且自打认识沈清月之后,他再未看过别人的手。 沈清月不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像是得了病一样。 顾淮的拇指拨弄她额上的青丝,道:“我同你说过,我瞎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只能靠耳朵和手去感受东西,养母养父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四处走动,我在那个时候想起了更幼年的记忆……永恩伯放纵侯府下人欺辱我的画面,随后好像有人在我将睡未睡的时候安抚我,我不知道是我的生母,还是救我出侯府的妈妈。自那以后,我便对女人的手有异常的感觉。” 沈清月试着回忆她幼年的记忆,除了些碎纸片一样的画面,她几乎想不起什么,可见记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会生出异于常人的感情来。 她还是无法理解顾淮的“病”,便举着手问顾淮:“你看见我的手,会有什么感觉?” 顾淮俯身在她耳畔哑声说:“想要你。” 沈清月脖子微红,眉心蹙动,她不知道,竟然会是这种感觉! 顾淮又重新靠在引枕上,淡声道:“所以在外面的时候,不要用你的手碰我。” 沈清月了然,原来他说“你能别用手碰我吗”,是这个意思,并非嫌弃她,只是……只是会想跟她共度云 分卷阅读360 雨。 纵然她从未见过此事,但还是信顾淮的话,毕竟他的表现,也不由得她不信。 顾淮还在把玩沈清月的手,像是对待一件珍爱的宝贝,沈清月由得他玩去。 顾淮好半天才问她:“张轩德碰过你的手了?” 沈清月锁着眉头道:“胡说!” 她前一世不过是受人怂恿,便时常和张轩德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意图多看他几眼,哪里敢有过其他接触,便是送荷包那次,也是在沈清妍的撺掇下,壮大胆子才敢去干的事儿。 或即便是她真拉过张轩德的手,现在也不敢在顾淮面前承认此事了。 顾淮心情好了些许,又问她:“荷包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要送人,还是用来算计别人的?” 沈清月也没隐瞒,如实道:“我以前不懂事,的确做过些糊涂事,往张轩德跟前凑了一些时日,后来受沈清妍挑唆,冲动之下才送出去一个荷包,之后我就幡然醒悟,后悔了,想法子要将荷包拿回来,又怕张轩德大肆宣扬,便先掉包,再……再推说是送给你的。” 顾淮“哦”了一声,算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拧着沈清月的面颊,微微愠怒道:“你竟也有这样糊涂的时候?” 沈清月躲开他的手,脸颊被他拧得浅红,有些滑稽可爱,她拢眉道:“难道谁一生下来就是聪慧过人的吗?你就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顾淮睨了她一眼,道:“没有。” 从小到大,他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沈清月没好气地冷着脸道:“我没有你这样聪明,我没有长辈教导,在家中吃过不少苦头,才变成如今这样子。” 顾淮眉眼柔和几许,虽然错过沈清月稚嫩天真的年岁着实惋惜,但念及她在继母手下吃过的苦头,便没心思再去计较她从前无知的时候,做下的糊涂事。 他支颐瞧着沈清月,道:“周学谦又是怎么回事?你曾心悦过他?” 沈清月很仔细地想了想,笃定地摇了头,同顾淮成亲之后,她方晓得,相敬如宾的过日子和两情相悦的感受,完全是不同的,算计周学谦,纯粹是利益原因居多。 她道:“我只是想逃离沈家,他是最合适娶我的人。” 顾淮凝视着沈清月,很认真地问她:“为何不是我?” 周学谦又不是什么高攀不起的贵公子,凭顾淮当日声誉地位,足以与他一较高低,说顾淮为沈清月适婚对象,并不过分。 沈清月语塞,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个理由:“你别忘了,你是我妹妹的老师。换做你,你会对长辈有男女之间的心思?” 顾淮一噎,真不防沈清月会拿这个理由堵他,他鼻子里轻哼出一声,道:“你这是嫌我年纪太大?” 沈清月眼波流转,未作答。 顾淮搂了沈清月一会儿,才问起赵建安的事,“赵建安今日掳走你,跟你说了些什么?” 赵建安并未伤害沈清月,意肯定不在于捉了她去做人质,必然是有别的目的。 沈清月想起赵建安的话,睫毛轻颤,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顾淮眉头拧着,道:“估摸着永恩伯府的人说的。谢家能透露这么重要的事给赵家,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想来两家利益牵扯甚大,贪污军饷的事,怕是有赵家一份。” 沈清月也觉得是这样,否则赵家没必要跳出来明晃晃地得罪沈世文,最后落得个名声败落,前途渺茫的下场,肯定是有什么把柄被永恩伯给捏住了。 她犹豫片刻又道:“他还猜到了一些我的身世,南直隶的卷宗,就是他去查的。应该还没查到舒家头上。” 顾淮诧异一瞬,抱紧了沈清月道:“查到了也不怕的,他不可能有证据。你从未做错过什么,也不要因此自责……” 他更不会让赵建安有机会说出来。 沈清月靠在顾淮怀里,默然。 顾淮问:“除此之外,赵建安还说什么了?” 沈清月眼色晦暗不明,低声道:“不过是些难听废话,说了你又不高兴,不跟你说了。” 赵建安说的有些话,沈清月早就心里清楚,再明明白白说出来,没有意思。 顾淮想到赵建安抓沈清月手的场景,则气血上涌了,若再听她叙述一遍,确实不能再忍,便也不再问了。 晚间,顾淮不过休息半个时辰,便又去拉沈清月的手。 沈清月想躲,却躲不掉,她是真的累了,奈何顾淮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 顾淮低低地喘着气,问沈清月道:“你可知道你戴兽牙手串的时候,我是什么感觉?” 沈清月身上热得出了一层薄汗,断断续续地回他:“不、不知道……” 顾淮勾唇笑了一下,明知道沈清月害羞,却还是很直白地道:“就像现在这样,凶猛地,强横地,像野兽一样……” 沈清月根本受不了顾淮说这种话,她双颊越发绯红,心知无法让他闭嘴,索性闭上眼假装不知道 分卷阅读361 。 顾淮捏着沈清月的下巴,含着她的唇瓣,低声道:“清月,你知道么?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年纪长了,却不比年少的时候活泼有趣。” 沈清月简直没眼见人,她低吼了一声:“你闭嘴!” 顾淮发笑,嘴上不住,说着和白天里截然不同的兽言兽语。 沈清月没有办法,只好伸手去捂他的嘴,控诉他:“顾淮,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当然是不能。 沈清月暗暗发誓,她是再也不会戴兽牙手串了。 夫妻二人没了丫鬟婆子们的眼睛盯着,着实放纵了一天。 主要是顾淮放纵,沈清月还是很不习惯,她从没有经历过这么羞耻的夫妻之事。 次日早晨,沈清月没有衣服穿。 顾淮穿好衣裳,好整以暇地看着被窝里的沈清月,厚颜无耻道:“昨儿我让你听话,你偏不听,你今日穿什么回家去?” 沈清月从被子里露出脸,瞪着顾淮问:“你要脸吗?” 顾淮负手而立,眉眼淡淡地道:“你若觉得我不要,那我便不要罢了。今日也不回去,明早趁着黑灯瞎火,你穿我的衣服,裹我披风,再赶回去也来得及。” 沈清月算是知道男人无耻起来能到什么地步,她眼看顾淮真有不走的意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口,不碰到他的手,放软了声音道:“你去帮我找衣服来。” 顾淮坐在床边,把脸蹭过去,道:“你先亲我一下。” 沈清月轻轻在他脸上琢了一下,顾淮不满意,纹丝不动,她只好再吻他的唇,他还是不动,她没法子,勾着他的脖子学他热吻,舔他的嘴唇。 顾淮满意了,才笑道:“你应承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 沈清月迟疑着道:“什么事?” 顾淮在沈清月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清月憋红了脸,骂得更大声了:“无耻!” 顾淮似笑非笑地问她:“你答不答应?” 沈清月翻身躺下去,闷闷地道:“答不答应……还是让你强迫着改了样式。” 躺着、趴着、侧着……什么没试过。 顾淮转身出去,给沈清月找了衣裳穿。 作者有话要说: 重修170章,增加细节顾淮得知沈清月曾经热情主动地追过张轩德,婚后但却和他相敬如宾,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②顾淮得知张轩德拉过沈清月的手。(当然是假的)③顾淮猜到当初的荷包不是送给他的。 第174章 沈清月和顾淮二人准备骑马回城。 但是没有丫鬟服侍,沈清月和顾淮头发都没人梳。 顾淮倒还好,头发梳顺了用蝉扣束起来便是,也不多费劲,沈清月的发髻则很不好梳,只能随意挽起来,松松散散的,一点都不端庄。 沈清月怎么看自己的头发都不满意,这样的打扮,怎么回家去见人。 顾淮站在镜子后面,问她:“怎么了?” 沈清月懒得梳了,蹙眉道:“罢了,就这样吧。” 顾淮撩起她的头发,柔顺的一把,又细又厚,他道:“想梳什么发髻?” 沈清月说:“你就别难为自己,也别折腾我了。” 春叶给她梳头都要好半天,顾淮一个大男人,会梳什么头? 顾淮抓着她的头发不放,沈清月只好道:“在马背上颠簸,迟早是乱的,何必浪费时间,早早回去罢。” 他这才松了手,替沈清月裹上披风,夫妻二人同乘回家去。 这一次顾淮骑得不像昨日那般飞快,沈清月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她坐在马背上想,果然不能得罪男人,指不定什么时候给你穿小鞋。 今日难得天气不错,快进城的时候,路上人多了,顾淮放慢了步子,沈清月靠在他身上,瞧着周围绿意盎然的草木,忍不住弯着嘴角。 马上就是阳春三月了。 顾淮顺着沈清月的视线看过去,正好有微风拂面,他道:“等闲一些了,我带你出来踏春。” 沈清月摇摇头,还是避免是非得好,赵建安利用哑童设计掳她,防不胜防,她现在还有些后怕。 顾淮也没再提此事,又问她:“昨日你出门,是为何事?” 沈清月淡淡地答道:“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说过一次,他不听,现在她懒得说了。 顾淮搂紧了沈清月的腰,送她回家。 夫妻二人刚到家,就有人来找顾淮,顾淮去见了人,很快便折回来跟沈清月道:“我出去一趟,晚上估计回不来。福临留给你,你若要出门,让他跟着一起。” 沈清月才将坐下,还裹着披风,眼见顾淮急着要走,来不及问什么,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等顾淮走后,罗妈妈才焦急地打了帘子进来,她扫着沈清月身上十分朴素的夹棉袄子,慌张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昨儿去哪里了?衣 分卷阅读362 裳上哪儿去了?” 沈清月揪着顾淮的披风,面不改色道:“没什么事,就是去庄子上看了看,妈妈让雪竹给我烧水,我想洗个澡出门。” 罗妈妈道:“你一回来,我就让雪竹去烧了。” 她一面说,一面去给沈清月找衣裳。 沈清月接了衣服,等水放好了,便去了浴房里洗漱,春叶伺候的她,春叶瞧见她身上大片的印记,红着脸不敢看。 罗妈妈到底还是担心,等沈清月洗漱完了,悄悄地拉了春叶出来问。 春叶再泼辣,终究是个姑娘家,磕磕巴巴说了个大概,罗妈妈隐约明白是沈清月和顾淮夫妻之间的事,也就没问了。 沈清月洗漱罢了,梳好头发,不施粉黛,叫福临套了马,带着她出去。 福临驾马车,沈清月坐在车里,跟他说青石斋,福临应了一声,沈清月趁着还没出巷子,便问道:“才将来府里找咱们爷的是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是顾家外面办事的人,应当是为了当今贬平南侯为平南伯的折子一事来的。” “折子是咱们爷写的?” 福临答说:“是的。” 天子很爱顾淮的文笔,掌院士也有意重用他,因此翰林院拟的折子,多半出自顾淮之手,即便不是他写,也是他润色,这样的折子,多半会为天子采用,基本不会被内阁或者天子打回来。 因这份折子后来不知道被谁抄了出去,平南伯一干受牵连的人看到折子心中积怨,自然先将顾淮作为敌对之人。 顾淮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行事不能有差错,他和东顾的人,现在都十分小心。 沈清月也不知道朝堂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知只言片语问不出什么,也就没有耽误福临驾车。 到了青石斋里,胡掌柜笑迎沈清月去二楼上说话,问她可是要给舒家传话。 沈清月摇头笑道:“我想要一副道山真人的画,不知道您这儿还有没有?” 胡掌柜微愣,觉得奇怪,难道顾淮没有告诉沈清月他就是道山真人吗?叫顾淮给她画一幅,不是来得又快又便宜。 他问沈清月:“夫人要道山真人的画做什么?” 沈清月道:“明日是怀先生辰,我打算送他一幅画,想来道山真人的画,也能入他的眼。” 胡掌柜哈哈一笑,再问沈清月:“夫人是买来送怀先的?” 沈清月纳闷地颔首道:“不行吗?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胡掌柜也没多嘴,就道:“行行行,没有任何不妥。有好几副画,夫人你亲自来挑。” 他从锁好的柜子里拿出好几副道山真人的真迹,供沈清月挑选。 沈清月喜欢梅花,恰好看见一副《寒梅图》,画的是半含的磬口梅,深黄色的荤心圆花瓣,花心微紫,若是真花,这会子该闻到馥郁的香味,她便挑了这一幅画去。 她欲付银子,胡掌柜果然不收,最后实在给不出去钱去,她便只好白拿,胡掌柜捋着胡子笑说:“夫人太外道了,请你绣的顾绣,我可没打算给一分银子你。” 沈清月笑吟吟地看着胡掌柜,她原也没打算收钱。 胡掌柜亲自替沈清月包好了画,又同她说了周家母子的事,他道:“若你想替周家说个人情,我倒可以替周家郎君周旋一二,让他外放到个舒服的地方去。你若不便出面,等他们来谢的时候,我再提点一二就是了。” 沈清月摇首,神色淡然地道:“不必了。周家表哥正是迷惘的时候,一帆风顺反而不好,若他自己顿悟了,您便是看在爱惜人才的份上,拉拔他一把不迟,倒不用刻意看在我的面子上。” 胡掌柜心里舒服极了,沈清月比周学谦的母亲看得还明白,他笑呵呵地送沈清月离开。 沈清月回到家里,自己拟好菜单,叫仆妇们提前去准备明日的食材,她翻菜谱的时候,心里就在担忧,顾淮明日不会不回来了吧……若是不回来,真有些可惜,但过两日再为他下厨也未为不可,她的心意,不在乎这一天两天里。 她虽然这么想着,顾淮生日的时候,派了人说晚上要回来,她还是觉得意外惊喜。 顾淮还说,只跟她两人在家里安安静静吃一顿就是,就不宴请亲朋好友。沈清月也是这个打算,毕竟她的生辰才过没多久,再大举宴席,太铺张了些。 沈清月就派人去给沈家的人传了话,说顾淮今儿恐怕没有功夫,沈家的人便没有特意再来,与他们夫妻俩亲好的几个,送了些礼物过来。 沈世兴下衙门回来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到沈清月这里来吃饭,听说顾淮没空,心里又记挂着外放的事,还是到这儿来了一趟。 沈清月看着沈世兴这个时候来,便问他:“您才下衙门?” 沈世兴坐下喝了口茶,道:“是啊,衣服还没换就来你这儿了,要不是你五哥太墨迹了,我还该早些来的。” “您还跟五哥和姨父一起回来的?” 沈世兴摇摇头,道:“就今日而已!他们两 分卷阅读363 个在照磨所不干事儿,点卯就走,没有前途,我跟他们不是一丘之貉。” 沈清月无语,就沈世兴前面这稀里糊涂的十几年,还有资格说别人没有前途。 沈世兴近来斗志昂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恍然不觉这话有什么不妥。 沈清月问他:“您来是有事儿吗?” 沈世兴讪讪一笑,欲言又止。 沈清月皱眉道:“您要说就说罢。” 沈世兴内疚道:“……上次嘛,爹也是无奈。” 沈清月越发不高兴,本来顾淮都把她哄好了,沈世兴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摆着脸问:“您到底说不说?” 沈世兴连忙道:“说说说。你别着急。我就是……不是下月就要外放嘛?你弟弟妹妹们太小,我本来不想带过去,但是家里没人照顾他们,我又很担心。” 沈清月道:“孩子太小,当然不能带!家里有两个姨娘,我时常也去看他们,您就放心吧。” 沈世兴点着头道:“我当然放心。但我想着外放也没有多远,等我安顿下来了,还是把你两个姨娘和弟弟妹妹们带过去。有两个姨娘帮我打理内宅,我外放也轻省些。” 这话倒是不错,沈清月道:“那便等今年夏天过了,您再安排姨娘们过去的事儿。” 沈世兴又道:“是这样……爹这些年都没出过京,陡然出去,人生地不熟的,总觉得没有个依仗,正好你周表哥也要外放,我想着能不能把我和他放一个地方去,便是隔着一个县城也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沈清月冷笑,难怪沈世兴不跟上次一样玩威胁她的把戏了,原是这话不敢在顾淮面前提,她道:“是您不敢自己外放?还是周家姑姑求您了?” 沈世兴脸一红,他就是被周夫人给说动的。 沈清月道:“您要是怕,那就干脆不外放了,主事的位置,您不坐有的是人坐。” 沈世兴一着急,便道:“我做!我怎么不做!你别恼,你要是不同意就罢了……” 沈清月还没说什么,顾淮就回来了,他穿着常服回家,打帘子进屋的时候,身上看着有些灰暗,眉宇之间很有些疲倦。 顾淮脸色寡淡地跟沈世兴请了安,沈世兴记挂着家里的事,又见同沈清月说不通,略跟顾淮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沈世兴走后,沈清月便起身问疲惫的顾淮:“今儿怎么了?” 顾淮往屋子里走,却并不坐下,离沈清月有点远,他道:“跑了几个地方,有些累。” 沈清月莫名心虚,倒了茶递给顾淮,道:“哦……” 顾淮端着茶问沈清月:“我刚在门外怎么听你父亲说周家的事?” 沈清月绞着帕子,道:“他糊涂你是知道的,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周家表哥一起外放,我没答应他。” 顾淮喝茶不语。 沈清月觑着顾淮,生怕他又吃醋,他太能折腾人了。 顾淮喜怒不明,放下茶杯问道:“今日顾家人没来吧?我跟他们说我今日不得闲,让他们都不来的。” 沈清月指了指屋子里还没入库的礼物,道:“人是没来,情儿却来了,还有陈兴荣、薛知县,我哥嫂他们送来的东西。” 顾淮随便瞧了一眼,看到桌上沈清月准备的东西,一扫倦容。 沈清月的手放在炕桌的长盒上,笑着示意顾淮,道:“还有我准备的,你肯定喜欢。” 毕竟方氏和胡掌柜都说好的画,肯定差不了。 且但愿今日她父亲来说的事,顾淮可别往心里去。 顾淮勾了勾唇角,眸光熠熠地问道:“哦?” 沈清月见顾淮还站着,去拉他的袖子,道:“你来看看。” 顾淮站在炕桌前,打开檀木盒子,看着卷轴忽觉眼熟,他瞧了沈清月一眼,见她捏着帕子期盼地看着他,便又继续展开画卷,看着看着,他眉毛就挑起来了,嘴边浮着笑容。 是不是太巧合了点。 沈清月不解顾淮的笑,不像是满意,又不像是不满意,她第一次送他生辰礼物,也不知道合不合他心意……或许他本来满意,又因为周学谦的事,所以没那么满意了? 她不确定地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道山真人的画备受推崇,我二伯母说很好。我眼光没有她好,但她说不错,那肯定是不错了。铺子里好几副他的画,我瞧着这一副最好看……” 顾淮拿着画卷不住地笑,道:“喜欢。”他笑意渐淡,眉头轻皱,问道:“你花多少钱买的?” 沈清月一分钱没花,这原是没什么,但是现在说给顾淮听,岂不是显得她太抠门儿了?本来吧,这画是她拿顾绣跟胡掌柜换的,这幅画的价格,就是她绣顾绣的价格,她一副顾绣要是卖给胡掌柜肯定只收五百两足以,但这是熟人价格,要是市价,开到六百两也是有人买的。 那就六百两吧! 沈清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六百两,找熟人买的,打了折。” 顾淮 分卷阅读364 挑起眼尾瞧着沈清月,似笑非笑道:“六百两啊……” 也太贵了点吧。 沈清月点头道:“是啊,我二伯母说,另一家铺子要一千两,也不知道是不是比这一幅好,可惜了我没买上……不过这一幅我觉着也很好。” 顾淮摇着头笑说:“幸好你没买另一幅。否则亏得更大。” 沈清月狐疑道:“为什么?”她心中一紧张,便起身拿着画问:“难道是赝品?” 不可能!胡掌柜不会有走眼的时候吧! 顾淮放下画,似笑非笑地告诉沈清月:“因为这是我的画啊,夫人。” 沈清月瞪大了眼睛,檀口微张,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顾淮拽住沈清月的手,将她带进怀里,抱着她轻声问道:“你难道就没觉得这画眼熟吗?” 沈清月闻着顾淮身上淡淡的男人味,靠在他身上,右手握着他的手臂,左手拎着画细细地看,一本正经道:“……没觉得啊。” 她看过顾淮画的牡丹花、兰花,就是没看过梅花。 顾淮也不说话,就是笑。 沈清月想起胡掌柜的反应,恍然大悟……原来胡掌柜早就知道了! 怎么也不提醒她! 顾淮下巴搁在沈清月的肩膀上,环着她的腰,道:“你知道我这幅画卖出去的时候才多少两银子吗?” 沈清月幽幽地问:“……多少两?” “六两。” “……” 不过几年时间,价格翻了百倍! 顾淮收紧了手臂,跟沈清月说:“是在胡掌柜手上买的吧?胡掌柜不厚道,怎么这样坑你?我明天找他算账去。” “……” 沈清月脸颊红透了,只好声细如蚊地道:“你别找他算账。实话告诉你吧,我没花钱。” 顾淮松开沈清月,靠在罗汉床上哈哈大笑,也不甚在意沈清月花没花钱,就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沈清月想起从前在沈家吴氏联合她侄子坑害她的事,便问顾淮:“那你在我父亲生辰的时候,送给他的《山居闲眺图》也是你自己画的?” 顾淮懒散地坐在罗汉床上,脸上笑意没有褪尽,便道:“是啊。” 沈清月蹙眉问道:“……你是有意帮我的?” 顾淮笑望着沈清月,道:“是啊。无意间看到罗妈妈去胡掌柜那里拿我的画,你父亲正好生日邀请我,我便猜到了几分,连夜赶了画出来。” 沈清月回忆着当时,那还是前年深秋时候,顾淮就开始帮她了,比她想象中的时间早多了,难道顾淮那个时候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顾淮拉着沈清月坐在他身边,说:“饿了。” 沈清月按下心思,传了饭,带着淡淡的笑意陪顾淮用膳。 第175章 顾淮生辰当天,吃的是沈清月亲手做的晚饭,他甚是满意。 饭后,顾淮还将沈清月送的那副《寒梅图》,悬挂在两个人的卧室里。 沈清月看着磬口梅笑问顾淮:“京中少见这种梅花,你这幅梅花是在哪里画的?” 顾淮道:“从前陈兴荣带进京的梅花,他们叫檀香梅,送了我一些,我瞧着不错,随手画下了。你也喜欢梅花?” 沈清月点点头,道:“冬天里只有梅花,冬天我就只喜欢梅花,夏天我就喜欢别的花。” 顾淮问她:“喜欢檀香梅?” 沈清月说:“还有绿萼梅,我也喜欢。” 顾淮问她为什么喜欢这两种,檀香梅和绿萼梅在京中都不常见,算是珍稀的梅花。 沈清月道:“这两种梅花的味道我最喜欢。” 顾淮笑了一下,倒是很实在的理由。 其实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喜欢檀香梅。 沈清月是没有什么高雅情操的人,但还是挽尊一下,她就跟顾淮说:“世间喜欢纵有百种,但凡是真心的,也无可挑剔。” 顾淮刮了沈清月的鼻子一下,拉着她笑道:“你还一语双关起来了,我什么时候挑剔你了?” 沈清月道:“你书画造诣颇深,我几乎一窍不通,至多只会照葫芦画瓢,不谈及便罢了,聊起来的时候,你难道不会觉得我无趣?” 顾淮也很实在,他道:“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再说了,我瞧你也不是一窍不通,你的墨兰描画极好,我倒是好奇,你别的不通,怎么墨兰神韵抓得极准?师从何人?” 沈清月眼神定住,这才想起来在忠勇侯府上画过道山真人的墨兰,也就是顾淮画的墨兰……顾淮不可能认不出来吧! 她与顾淮一起坐在床边,淡声道:“也不记得是哪里见过的花样子,觉得好看,仿画了一段日子,谈不上什么气韵,只是极为神似,兴许沾了一点精髓而已。” 顾淮垂眸把玩着沈清月的手,那副墨兰图,还在他书房里压箱底,不曾拿出去过。 他眼下也没再问 分卷阅读365 什么,与沈清月就寝的时候,还和在庄子上一样,再不像从前在家里那般规矩。 沈清月还是羞于此事,扯了被子盖住,又被顾淮拿走,他还说:“习惯就好。” 虽然沈清月不想苟同顾淮的话,但是他没说错……有些事本来觉得不大好,习惯之后却觉得也没有不好了。 次日,顾淮醒得早,沈清月昨儿夜里睡得早,醒得也早。 大清早,顾淮正是精神的时候,他见沈清月似乎没了睡意,又拉着她折腾了一道。 沈清月见天色不早了,起了床伺候顾淮穿衣裳,她又想起他昨儿回家的倦容,就道:“不要太伤神,饭也要记得吃,晚上尽量回来,我叫厨房给你做一些好入口的饭菜。” 顾淮“嗯”了一声,便带着福临走了。 沈清月听管事禀了几件铺子里的事,跟罗妈妈一起料理了宅子修缮和提拔丫鬟等事,方得空闲。 晚上,她本来想等着顾淮一起回来吃饭,天黑的时候,福临回来跑腿,说他回不来了。 沈清月正要准备自己吃饭,沈世兴又来了,慌慌张张,神色不安。 正好碰上吃饭的时候,沈清月便留了沈世兴一道用饭。 沈世兴没心思吃饭,挥退了丫鬟,皱着眉同沈清月道:“沈家出事了!” 沈清月筷子一顿,随即照常夹菜,问沈世兴:“出什么事了?” 说起来,沈家不知道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一直不曾大富大贵,但也未曾破落过,除开二房沈世文一个清高的翰林,另外三房的老爷才学能力都不怎么样,在京中却还有一席之地,包括两年后朝廷出现大动荡的时候,沈家虽受牵连,沈世昌和沈世文都受贬,却未损根基,不像有的家族,被连根拔起。 沈世兴这次慌神的恰好就是这件事,他忧心忡忡地跟沈清月道:“你大伯父被降职了,连降两级,怕是要贬去做知县。” 沈清月终于抬了头,她放下碗筷,细嚼慢咽着,喝了口茶水方自言自语道:“降职了?” 这还不到沈世昌降职的时间,但这一世许多事早就变了,虽然事情提前了两年,沈清月也就只是有一点点诧异而已,并不十分惊愕。 沈世兴垂头丧气道:“我还没回家就听说了,听说折子还是怀先写的。” 所以现在吓得不敢回家。 沈清月明白了,她道:“您觉得是怀先在对付大伯父?” 沈世兴抬眼,无奈道:“不是我觉得,我觉得也没有用。” 是老夫人和沈世昌会这么想。 沈清月道:“折子的内阁阁老们拟定的,怀先不过是润色的人,若大伯父要迁怒,是他自己的问题。” 沈世兴当然知道怪不得顾淮,但沈世昌生气是难免,他今日回去,少不得要受一顿气,而且日后还要时常吃大哥和母亲的冷脸。 他催着沈清月道:“你帮我问问怀先,外放的事,什么时候能成?” 沈清月笑问沈世兴:“您这就急着要走了?这会子可没有人陪着您。” 沈世兴还要个屁的人陪,他只想快点走。 沈清月道:“待怀先回来我再问问,您先回去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是。” 反正他也擅长这个。 沈世兴也别无他法,只好暂时先这样。 他回了沈家,果然如他所料,老夫人和沈世昌叫了他过去问话,两人本来就因为沈清月出嫁的事耿耿于怀,现在理所当然认为沈清月是在报复他们,便是理智了几分后,还是认为顾淮明明得了消息,却不提前通知他们一声,也是有心为之。 沈世兴少不得替顾淮辩解两句,他道:“这次贬了好几个人的职,谁都觉得突然,怀先未必知道。他只是个帮忙抄写折子的,哪里就到了能左右天子心意的地步,母亲和大哥未免太苛刻了。再说了,这事儿我也是知道的。吏部给出来考核结果明明白白……” 说到底,还是沈世昌留了把柄给别人抓。 沈世昌贬职已是定数,他也虽然不满,但也有些底气不足,眼下更着急以后怎么办,想来想去,族亲里无可依靠,一些昔日同僚好友,今天下午他就去求过,全部避而不见,将来能指望的也只有自家人,他还指着借一借沈世兴的光,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夫人恨归恨,到底忌惮沈清月给顾淮吹枕边风,万一再给沈世昌穿小鞋,沈家顶梁柱断了,沈家也算是完了! 沈世兴安抚下老夫人和沈世昌,脚底抹油溜了。 老夫人同沈世昌道:“我就说会有这么一天,叫我给说中了!当初你们一个个心慈手软,肯了这门亲事,作茧自缚!” 沈世昌一肚子的火,顶了句嘴道:“母亲,早知道亲事非成不可,您何必阻拦,翻到得罪清月……” 老夫人幽幽转头,盯着沈世昌问:“老大,你怪我?” 沈世昌是那个意思,嘴上却道:“儿子不是那个意思,您安歇,儿子告退。” 屋子里,只剩下老夫 分卷阅读366 人猛烈的咳嗽声。 临近三月,春雨绵绵打梨花,十里微风不寒面。 沈清月身上的衣裳换单薄了一些,顾淮连着好几日没有回家,她也问不上话,只好安心料理家里的事,嫁了几个大丫鬟,外面的事则全部放心地交给顾淮。 一场连绵细雨后,沈清月坐马车去了沈家,见方氏。 沈世昌被贬之后,沈世文也会遭一次难,若能避免最好,若不能避免,沈清月也算尽力了。 沈清月去见了方氏,两人这次话头都是从朝廷里的事说起的,沈世文也是留在翰林院里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方氏道:“你二伯父派人传信回来,说恐怕这几个月都不得闲的。” 沈清月问方氏:“二伯父可还说别的了?” 方氏摇摇头,道:“他没说,你二哥跟我说了一些事——顾淮没跟你说?” 沈清月听出方氏意有所指,就道:“什么事?” 方氏说:“顾淮好像被礼部侍郎当众斥责了几句……我也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 沈清月心神一跳,有些担忧起来,本来应该是明年和大后年分别发生的事,全部挤在今年一起爆发,也不知道顾淮这一世会不会顺利。 她眉头不展,还是同方氏道:“二伯父身在翰林院,又近天子之身,可千万要二伯父谨言慎行,即便心怀天下,轻易不要在这个时候得罪人,省得受人排挤。” 方氏笑了笑,道:“你放心,你二伯父是极有分寸的人。” 她俩正说着话,二太太来了,过来请方氏去一趟四房那边。 方氏问:“怎么了?” 二太太很有些遗憾地道:“弟妹要和离,娘家的人已经上门来了,老夫人是不管这事儿的,四婶子和四叔两个人招架不住,虽先请了大嫂过去,到底不是长辈,又让我过来请您去瞧一瞧。” 沈清月微愣,怎么连沈正越和五太太太和离的事也提前了! 方氏不敢耽搁,起身同沈清月道:“你也已经嫁做人妇了,一道去吧。” 沈清月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问二太太:“二嫂,怎么五嫂突然就请了娘家人来?五哥不是在照磨所当官当得好好儿的吗?” 二太太眼神闪烁着道:“说了你别往心里去,老五近日跟你的姨父走得颇近,当然也不只是你姨父,还有旁的人,他经常跟着人出去厮混,有一次喝醉了,半夜院子落锁了才回来,闹得不少丫鬟仆妇都知道了。弟妹虽没动肝火,但是回娘家了一趟,这次再回来,就说要和离。” 沈清月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沈正越和五太太的婚姻早就如一潭死水,早些和离,五太太若早些想开,以她娘家的势力,再找一门舒心的亲事不难。 三人一道去了四房,四房的人跟五太太娘家的人早就上座了,恰好留了几个位置给沈清月她们。 沈清月不是第一次经历和离的场面了,但沈正越跟五太太和离比她跟张轩德和离的时候平和多了,五太太娘家人也没说什么废话,但也没说什么体面话,五太太的父亲只将和离书拿出来念了一遍,心平气和的问沈家人:“可有不妥?” 赵氏打霜的茄子一样,说不出话来——没有任何不妥,儿媳妇一家子连嫁妆都不要求全部归还,只求立刻马上现在就签字画押和离! 沈正越半怒半难过地笼着袖子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妻子,却等不到半点回应。 方氏便只好开口问沈正祥和赵氏夫妻俩:“你们是怎么想的?” 沈正祥无所谓,和离娶妇,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赵氏急吼吼地问沈正越道:“你自己说!” 沈正越难得沉默了,黑沉沉的脸上一片肃然,几乎从牙缝里朝五太太挤出一句话:“秀宜,你想好了?” 秀宜是五太太的表字,没出阁的时候,她父母给取的。 五太太面颊消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压根就没看沈正越,只道:“我已经摁手印了,就差你的了。” 沈正越也不知是赌气还是心怀怒气,起身就去把手印给按了,末了还冷嘲热讽道:“你满意了,从今以后你可以去嫁高官厚禄的如意郎君了!” 两家人当面写签了和离书,再去礼部走一趟,便算是正儿八经地和离了。 五太太娘家人拿着和离书,满意地离开了。 沈世祥和赵氏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大感触,等五太太娘家人走了,他们也先后走了。 沈清月转头去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沈正越,只见他攥着拳头,眼眶都是红的。 她看得出来,沈正越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沈清月跟方氏她们一起离开四房后,大太太便惋惜着道:“好好儿的婚姻,怎么闹成这样了。老五明明还是爱重五弟妹的。” 夫妻两个吵闹至今,沈正越在外面再怎么胡来,也没纳一个妾,也从不染指房里的丫头,在大太太看来,夫妻二人感情还是不错的。 沈清月并没有说什么,她回家中的时候 分卷阅读367 ,下人说顾淮回来了,她便快步赶往屋里去。 第176章 (修) 顾淮终于回家了。 夫妻二人几日不见,小别胜新婚。 沈清月赶回家去的时候,脚步都是轻盈欢快的。 顾淮也才进房里坐下,常服都没换下,坐在罗汉床上喝着茶。 沈清月一边打着帘子进去,一边微微歪头笑吟吟地看着顾淮:“回来了?” 顾淮放下杯子,望着沈清月道:“嗯,你从沈家来的?” 沈清月捏着帕子点了头,她走过去的时候,瞧见顾淮身后好像有东西,便好奇地问:“你藏了什么?” 顾淮坐在罗汉床上拦着沈清月,一把搂住她,仰头望着她笑,虽然笑着,眉宇之间的疲倦却很明显。 沈清月也没心思去看顾淮带了什么回来,低头捧着他的脸颊,指头从他的眉骨抚下,轻轻地揉在他的眼睑上,他明明在外面遇到了烦心事,回来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不像张轩德,前世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冲她发脾气。 顾淮放开沈清月,将一束梅花从身后拿出来,递给她。 萼绿花白,花瓣匀净完整,品相十分好。 沈清月接了绿萼梅,欢喜地笑道:“你打哪儿买的?” 顾淮道:“偶遇朋友带了一些进京,便要了一些,你找个瓶子养在房里,应该还能养几天。” 沈清月迫不及待就让顾淮陪她去库房里挑插瓶。 顾淮捉住她的手腕子说:“我身上脏,这般雅事,我去洗漱了再陪你去。” 沈清月道:“那……你去洗漱了再看,我给你找衣服去。” 她才刚转身要去柜子里拿顾淮的干净衣裳,顾淮又拽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地抱着她轻声道:“再抱会儿。” 沈清月笑道:“你先去洗漱了,多长的时间不够你抱的。” 顾淮松开沈清月,故意轻叹道:“既然夫人都嫌我了,那我还是去吧。” 沈清月笑了一下,摇了一下头,去给顾淮找了干净衣裳。 顾淮洗漱完了回来,俩人一起挑了斗彩的小瓷瓶,绿萼梅本身花朵不大,宜用小瓶,小巧精致,摆放在床边的高几上,清淡雅逸。 二人用过膳,沈清月漱了口,顾淮略坐一会子就去了书房。 沈清月着人去熬了消疲的汤,给顾淮送过去。 顾淮见沈清月来了,便将手里的东西合上去。 沈清月放下汤跟顾淮说:“休息一会儿,你这都忙大半个时辰了。” 顾淮接了小盅汤,喝了两口,沈清月走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揉了揉额头,温声地问他:“怎么了?” “你今儿下午从沈家来,怕是也听说了吧。”顾淮问她。 沈清月手上不轻不重地替顾淮揉着,“嗯”了一声,道:“我可有能替你分忧的地方?” 顾淮拉着沈清月坐到他怀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现在就是替我分忧了。” 沈清月眉心一蹙,可她现在什么都没做。 顾淮笑了笑,抱着她说:“其实并没什么,礼部薛侍郎明里暗里说了我几句而已。” 沈清月眉头还皱着,前世她外祖父舒阁老提出新法,虽然说动摇了一些大臣的利益,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五年后不仅受朝廷嘉奖,且广受百姓爱戴。 同年的好几位阁老和从翰林院出来的六部大臣,都是爱国有抱负之人,其中以吏部的胡阁老和下一任礼部的薛阁老——也就是顾淮口中的薛侍郎尤甚。 这三位大臣,前一世还在世的时候,民间便多有三人的生祠。 顾淮现下所行之事,一则是为了报复永恩伯府,二则是为了顺应文臣之势,挖掉朝廷里贪婪无度的世袭武将,和靠着祖上庇佑不思进取、脑满肠肥的官吏。 照理说,薛侍郎不该在此事上斥责顾淮。 沈清月好奇道:“这薛侍郎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一二,也是我二伯父那样的清流,怎么会当众说你的不是?难道与你们顾家有私仇?” 顾淮眨了一下眼,语气微顿,随即垂下眼眸,眼神有些许晦暗不明,他摇首道:“此事怪不得他。” “怎么说?” 顾淮道:“我年前不是就跟你说过,我想去吏部吗?眼下数人遭贬,空缺总要有人来填,除了像侍郎这些正四品以上的大员,是皇上和内阁拟定,其余皆为吏部考核所定。你大伯父刚从文选司主事退下,我若去了吏部,很快便能接任。将来在朝廷里安插你们自己的人,多有便宜。” 沈清月道:“虽说此事因文武之争而起,但这样好的机会,几位阁老也不肯放过给你和我外祖父吧。” 顾淮已经在内阁待了足足一年了,他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比几个新去的庶吉士加起来还要多,旁人不知道他的背后有谁,几位阁老却是心里清楚的,他们可以一致对外,但吏部安插棋子的机会,却不可白白拱手送人。 分卷阅读368 > 顾淮道:“我本来想着是慢慢熬,靠实绩升迁,没想到赶上了皇上肃清朝廷的好时候。若真进了吏部,升迁只怕比我预料之中的还要快,薛侍郎这么一闹,我怕是出不了翰林院了。” 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位置现在空悬,顾淮本来想出翰林院正好捡个便宜,但有顾淮因折子的事得罪人在前,受人攻讦,永恩伯府一干人等也顺便煽风点火,薛侍郎紧随其后,此事便只得作罢。 沈清月脑子里百转千回,沉默了一会子才道:“在翰林院也好。” 本来他前世就是在翰林院待了三年才去吏部。 她又道:“外祖父若是迁怒,我替你说情去。” 顾淮抓着沈清月的手直笑,眼睫半垂道:“放心罢,你外祖父比咱们看得清,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责怪我。” 沈清月心安了些许,她又问顾淮:“永恩伯府最近如何?都没听到什么风声了。” 顾淮笑意微冷,道:“他们敢有什么风声?平南伯受罚之后,也算是杀鸡儆猴,胆子小的安分了,胆子大的蠢蠢欲动,又怕自己把柄叫人捏住受到牵连,都观望着呢。” 沈清月挑了挑眉毛,现在情形很乐观。 顾淮继续道:“吃空饷的事朝廷还在查,皇上派了督查御史出省。贪污军饷的事,你外祖父已经命人在户部里细查。还悄悄放出话来说,若自己招认的,则贪一千两为死罪,若不招认,依皇上发脾气的时候说的话,贪十两银子的便该杀头。” 也就是说,坦白从宽。 沈清月高兴得笑了笑,随即担忧道:“逼到这份上了,我怕他们狗急跳墙……” 顾淮搂紧了沈清月安抚道:“赵建安的事,我已经与你外祖父说了,舒家说,叫你我放心,赵家拿不到什么证据,除非你父亲亲自站出来承认,不过我想你父亲也没有这么糊涂。这事最多就是让流言乱传一阵子,随他们传去,当耳旁风就是了。” 沈清月当然知道沈世兴再怎么蠢,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而且他颇为虚伪,怕是宁死也不肯将陈年旧事公之于众。 但她还是很难过嫡母蔡氏去世了还要被人这般污蔑,可恨她只是个内宅女子,插手不了朝堂里的事,无法管住赵家人的嘴! 顾淮看出沈清月的失落,温声道:“怎么了?” 沈清月扯着嘴角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愧对嫡母。她给了我堂堂正正的嫡女身份,我……” 她哽咽一声,眼泪掉了下来,哭着道:“我却连她的名声都护不住,还要因我的缘故,害她死了都不得安宁,受人耻笑。” 顾淮轻轻地抚着沈清月的背,眸光暗了些许。 沈清月过了一会儿才擦掉眼泪,揭过了此事。 顾淮往沈清月身上靠过去,闭上眼道:“说起来,我连累你外祖父丢了吏部文选司的位置,别的倒没什么。” 旁人的指责,他向来不在乎。 顾淮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你父亲外放的事不影响,过几天吏部应该就可以将他外放了。” 沈清月不担心这个,她问顾淮:“替我父亲打点,顾家花了多少银子?” 顾淮一笑,调侃道:“也没有多少,比你送我的《寒梅图》多不了多少。” “……” 沈清月都不知道顾淮什么时候学会揶揄人了! 她看着顾淮眼下轻微乌青的一片,还是心疼他累着了,她端起汤,看着顾淮喝完了才提着食盒离开。 明日她还是要抽空去见一见外祖父,她还是怕外祖父责怪顾淮。 夜里,顾淮子时才进屋睡觉,他上床的时候,沈清月早睡着了,他便自己睡自己的被子,没吵醒沈清月,而沈清月早起醒来的时候,顾淮早走了。 沈清月让罗妈妈去找胡掌柜传了话,胡掌柜天黑之前着人回了口信,说舒阁老近日不得闲,若沈清月与自家人亲近,随时可以去舒家。 但舒阁老未必在家。 沈清月有点摸不准,外祖父肯定知道她是为什么去的,便是真的忙,没有功夫见她,也会安抚一两句,怎么丝毫不提顾淮的事,难道是真生气了?所以不想见她。 沈清月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外面忽然有风声传出来,说她是蔡氏在沈家庄子上跟屠夫生的! 虽然是捕风捉影的事,但作为谈资,的确叫人惊奇,京中人并不把此事当真,却少不得拿此事调笑一二。 沈清月不大出门,不知道这些事,沈家的人却都知道了。 沈世兴外放的地方敲定了,是真定,他一看是真定他当年读书的地方,便耍起脾气来说,不去了! 沈清月当然知道沈世兴不去的原因,她恼恨沈世兴浪费顾淮的好心和精力,亲自去沈家跑了一趟。 父女两个又一次大眼瞪小眼,沈世兴被逼得没有办法,就哄着沈清月道:“清月,真定那地方我一贯水土不服,去了要命。我就在照磨所做个照磨就好。” 沈清月冷着脸道:“您可想好了?错过这 分卷阅读369 次,以后再别指着顾家人出银子替您周旋了!” 沈世兴一愣,问沈清月:“顾家出了多少银子?” 沈清月没好气道:“八百两!” 沈世兴一阵肉痛,真定是个好地方,外放过去不容易,但那个地方他真的不想去,他沉默片刻就道:“这八百两我年底的时候还给你们,这次是父亲的不是,但也是迫不得已。” 沈清月忍不住质问沈世兴:“迫不得已?您当真水土不服吗?!” 沈世兴抬头,怔怔地看着沈清月,紧张地捏起拳头道:“当、当然是。” 他想起外面的流言蜚语,便问沈清月:“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也不知道谁捏造的流言,你别往心里去,你是爹亲生的。” 沈清月宁着眉毛问沈世兴:“什么流言?” 沈世兴讪讪道:“你不知道就算了,别去问了。省得自寻烦恼。” 沈清月见问不出来,就去了方氏那里,她听完了传言,便知道是谁干的事,赵建安狗急跳墙开始咬她了,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先捏造了这么一件荒谬的事情来警告她。 沈清月还真生气了,蔡氏虽未养她,却给了她正正经经的嫡女身份,赵建安这样污蔑蔡氏清白,她愈发后悔自己当时没有杀人的勇气,早知道一簪子戳死他这黑心肝的! 还不等沈清月为此事伤神,朝廷里又有百官被罢免,人人自危,明明春暖花开的晴朗日子,京城却如同笼罩在阴霾之中。 而罢免的折子,几乎全部是顾淮所书。 第177章 (大修) 沈清月近来有些寝食难安,自百官被罢,顾淮便不曾回家夜宿过,偶有一次回来,她正在小憩,他听丫鬟说她夜里睡得不好,也没舍得叫醒她。 等沈清月醒来后,顾淮已经走了,她听说他走了,有些懊丧自己睡得不是时候。 恰巧罗妈妈进来传话,说舒阁老要见她,而且是单独见她。 沈清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心中为顾淮的事发愁,便应了要去。 这日早上,沈清月起得早早的,梳洗罢了,便和罗妈妈坐上舒阁老派来的马车,去了从前她与舒家人相认的时候,待过的园子里。 舒阁老还在那个房间里等沈清月。 沈清月撇下罗妈妈独自进去,舒阁老穿着日常的衣裳,坐在大理石屏风后面的座上,面色平静如水。 她浅笑着上前请安。 舒阁老一抬手,叫她坐。 沈清月坐下后,与舒阁老对视了一会儿,她绞着帕子有话要说的样子,舒阁老亦然。 舒阁老捏着拳头挪开目光,面色变得微微凝重。 沈清月脸上的笑意也消散了,外祖父轻易不会对她使脸色,难道顾淮丢了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位置,比她想象中的更要紧? 她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道:“外祖父,怀先的过失我知道了……但此事即便不是他,换了另个人,也还是这样的结果。” 顾淮拟罢免百官的折子,那些人总要有有个人发泄,不攻讦他才是奇怪了,倒不是沈清月要替他狡辩,只是这事委实怪不得他。 舒阁老脸色铁青,仍旧心平气和地道:“你以为,外祖父是这么拎不清的人?” 沈清月默然,若不是因此事恼怒了,又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吗? 舒阁老憋不住站起来徘徊了两步,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负手而立,背对沈清月,捏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道:“若此事换了个人,必不会是这个结果!偏偏因为是他,才变成这样!” 沈清月不解,此事怎么说起来顾淮关系莫大似的? 舒阁老沉默了一瞬,随即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盯着沈清月,平静微冷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惜与柔和,道:“清月,有一件事我现在必须告诉你。” 沈清月心跳得很快,她不确定顾淮是不知道顾家和薛侍郎的事,还是故意瞒着她。 她强自镇定道:“您说。” 舒阁老酝酿了一会儿,才道:“我前些日听到消息说,顾淮乃……永恩伯嫡长子!” 说罢,他紧紧地盯着沈清月,生怕她错愕伤心,却在她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丝的惊诧,反倒是他惊讶了,哑然顷刻,才不可置信地问:“清月……你早就知道了?” 沈清月羞愧地低下头,然后点了点头。 舒阁老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噎了一肚子的话,最终化为平平淡淡的一句:“看来此事是真的了。你既早知道,怎么不跟家里人说?” 沈清月嘴角抿着,没有话说。这事是顾淮的秘密,他没提出要说,她也就没有主动告诉舒家,而且顾淮向来行事有分寸,这还没有到必须对舒家公开他身份的时候。 舒阁老的怒气反而淡了许多,沈清月早就知道此事,反倒是少了他一会子在她面前抽丝剥茧给她带来的伤害。 他道:“顾家和永恩伯府恩恩怨怨,我只大略知道一些,看来你知道的比我还详细。那你也应该 分卷阅读370 很明白,他为何要娶你。此子真是好深的心机!枉我当日为其心意动容,没想到皆是他步步算计。如若是算计舒家也就罢了,竟连你的婚事也算计进去了,心思当真狠毒!” 沈清月绞着帕子,站起身硬着头皮解释道:“外祖父!这件事……我也是知道的。” 舒阁老拧眉,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清月。 沈清月连忙又道:“起初虽是我与他各自为利益而成亲,但婚后彼此却是渐渐动了真心,坦诚相待,和寻常夫妻别无二致。” 舒阁老愣了一瞬,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方道:“真是个傻丫头。你才十六岁,他已经二十一岁……老成的男人毒辣起来,女人不及其万分之一。” 沈清月知道舒阁老很难相信,便道:“我知道外祖父多有误会,但我们夫妻二人平日里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情谊,外孙女绝不会看错的。” 舒阁老怎么相信得了沈清月说的话,他问道:“你与外祖父是去岁相认,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与舒家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泄露给他的?” 沈清月很迅速地答道:“我见到您的时候才知道您的身份,怀先可能因为胡掌柜的缘故,比我先知道,大约是在……前年深秋,我父亲过生辰的时候。” 因为那个时候,顾淮就开始对她示好了,或许顾淮知道的时间,比这更早,沈清月无法确定。 舒阁老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十分意外地道:“竟然是那么的早……快两年了,他伪装了快两年了。” 他语气冷硬了几分,问道道:“清月,你还觉得他不是利用你?你仔仔细细想一想,你与他之间的种种,自前年深秋之后,便都在他的谋算之中。你告诉我,他对你的‘好’,你可分得清,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算计?” 沈清月顺着舒阁老的话往下想,细细追究之下,从他们初初有好感的时候,顾淮就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了,灯节夜他替沈家解围,他在忠勇侯府夸赞她绣的墨兰,他醉后让她买他中会元、状元。如此种种,或许都是顾淮有意为之。 舒阁老质问她:“这样的好,你认为是真心的好吗?你当真分得清他是虚情还是假意吗?” 沈清月哑然半晌,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道:“不管从前的事是不是他的算计,但我与他成亲之后,不论是顾家还是朝廷里的事,他一举一动,皆不瞒我,亦为我和我的家人,付出许多。” 舒阁老背过身去,很不忍地道:“他若当着对你有情有义,便不会有此差错。” 沈清月蹙着眉问:“您什么意思?” 舒阁老道:“除了被罢免的官员亲友上折子骂顾淮,你可知道还有谁?”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还有薛侍郎。” 舒阁老目光冷幽幽的,问沈清月道:“你可知道薛侍郎为何要斥责顾淮?” 沈清月点了下头,道:“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位置才将空悬,即便不是薛侍郎出面,也总有别人吧。” 舒阁老捏着佛珠的手指头因为太过用力,有些泛青白之色,他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沈清月摇头,这是她自己的猜测。 舒阁老藏在身后的手攥着拳头,忆及顾淮,目光凌厉,声音冰冷地道:“薛侍郎出面掺和此事,是因为与顾家有私仇!薛侍郎曾是天子伴读,若非他出面说话,顾淮仅仅是被罢官的那一群乌合之众挑剔,根本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沈清月愣然,顾家竟和薛侍郎有私仇?怎么会,顾淮不曾说过! 舒阁老语气略停片刻,继而又道:“这事他果然没跟你说。你说他不会瞒着你,那这件事,他为何不告诉你?” 沈清月一阵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件事,顾淮一个字都没告诉过她,显然这些事,也并非无关紧要的事,他应该要告诉她的。 舒阁老看着无言的沈清月,又哂笑道:“不光有此事,这两日皇上又罢百官,本是该吏部尚书积众怨,顾淮倒好,上赶着写折子,人家把黑锅推到他头上,他也不说什么,你可知道又是为了什么?” 沈清月皱着眉,摇了摇头。 舒阁老生怕话说重了,伤到了沈清月,不由得放软了语气道:“他是为了拿下吏部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我听吏部的胡阁老说,顾淮给他递话,若吏部能迅速严查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顾淮愿意揽下所有责骂。他不过是为了借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拉永恩伯府下水。这下好了,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是下狱了,顾淮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他这招数简直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 沈清月僵僵地站在原地。 舒阁老重重叹息一声,道:“有密报说鞑靼进犯,皇上已经打算对永恩伯府一干侯爵暂时放松,但永恩伯府从五城兵马司往过密,抓了几个指挥使,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永恩伯打草惊蛇而闹得人心惶惶,他明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偏要出手,若不是他担心永恩伯府熬过此劫,恢复元气,再难撼动,所以才拼死下了重手, 分卷阅读371 还能是为了什么?若早知如此,我绝不会在翰林院里提拔他,更不会让他现在就有机会替皇上拟写折子。” 沈清月脑子里乱得像藏了线团,理不清楚到底哪里才是头绪……顾淮这些天不回家,回来一趟也是匆匆就走,为什么竟在外面瞒着她做了这许多不合分寸的事? 舒阁老复又道:“这些事顾淮为何不告诉你?他根本就是怕你知道了,会看出他的私心!若真如你所说,你们只是因为各自利益为婚,他现在损舒家羽翼去报私仇,你岂肯叫舒家替他吃这么大一个亏? 什么劳什子动了真心,这一环套一环,不过是为了在他漏出马脚之后,好哄了你,替他在我面前求情,替他自己留一条后路——你看,你这不就上钩了吗? 有你牵制舒家,舒家难道还能要了这畜生的命?你倒是对他有真心,他对你可有半分真心吗?!从头至尾,他只是想利用你接近舒家达成他的目的而已,从未变过,却还诱得你为他付出真心!” 沈清月脑子滞了片刻后,心口微微发酸,这果真是顾淮环环相扣算计好的吗……她不相信他一直都在算计她,甚至连她的感情都算计进去了! 舒阁老不敢逼急了,坐下抿了口茶,轻声问沈清月:“我倒也不是要强拆你们的婚事,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我知道这些事你现在还难以相信,你且慢慢悟一悟吧。有舒家在,便是和离,也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沈清月眼眶轻微发红,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睛看到的顾淮,她的心感受到的顾淮,绝不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 舒阁老知道沈清月一时间不能接受,但她必须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事实,他道:“顾淮像这样得罪人,即便天子恩在,底下的人能不给他使绊子?他在官场上还能有任何建树吗?等到天子一日不在,他还年纪轻轻,天恩已断,官场可还有他容身之地?除了报杀母之仇,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这样伤敌一千,自损一千?清月,你告诉我,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这样拿前途去拼?” 沈清月手心冒出冷汗,难道顾淮当真担心皇上就此放过永恩伯府,他恨极了谢家人,所以才做出了糊涂事? 她抬眼看着舒阁老,道:“我不知道怀先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我与怀先朝夕相见,不敢说他的脾性我知道十成,七八成总是有的,他做不出来这样不理智的事,也不会待我这般心狠手辣,甚至于连我们夫妻二人的感情都算计了进去。” 舒阁老也不想冤枉顾淮,但从事情结果推测,除了他所说的结论,再没有别的可能。 他不轻不重地拍着沈清月的肩膀,温声安抚道:“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委实厉害。先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他的身份,诱你替他隐瞒,再利用你报私仇,最后还要让你为他求情,留下后路。我知道你还不能相信,外祖父也不为难你,回去好好休息,这里面的事你也先别管,等一切安定下来了再说。” 沈清月将帕子死死地绞在手指头上,不甘心地舒出一口气,问道:“您是已经打算抛弃怀先了吗?” 舒阁老定定地问沈清月:“傻丫头,你觉得我还能用他吗?” 沈清月咬紧了牙齿,这样的顾淮,舒家不可能再信任了,她却不信顾淮会是这样的人,她得立刻见到顾淮问清楚,给舒家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舒阁老还是有些了解沈清月的,他的外孙女,不是个蠢人,她只是需要时间。 说完了不好的事,舒阁老又有一个喜事要告诉沈清月,他道:“赵家的人下狱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没能把永恩伯府拉下水,倒是把赵家拉进了打牢,于咱们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桩。” 沈清月愕然问道:“赵家下狱了?” 舒阁老终于有了笑色,他道:“是的,以后渐渐也就没有人传你嫡母和屠夫的流言了。” 沈清月喉咙哽住了,脑海里瞬间产生了一个大胆地猜测,难道顾淮他……不会的,她嫡母的名誉,对她来说是很大的事,对他的志向而言,只是很小很小的事,不值得顾淮这么冲动! 第178章 沈清月心中的疑问有很多很多。她没有确切的证据解释顾淮的行为,也无法向舒家人说明一切,和舒阁老分别之后,便去了翰林院。 谁知道翰林院里的小吏说,顾淮不在。 沈清月不知道顾淮在哪里,猜了猜,便去了顾家。 从顾家角门进去的时候,沈清月碰到了从马房里过来的福临。 沈清月叫住福临,有话要跟她说的样子,丫鬟们自觉退开。 福临请了个安。 沈清月问他:“你可是跟爷一起来顾家的?” 福临道:“是的,爷才从翰林院里来,这会子见三爷和三太太去了。” 沈清月也从翰林院来,刚好慢了顾淮一步,她问福临:“这几天你可都跟在爷的身边?” 福临低头道:“回夫人,是的。” 沈清月本想先问福临,又想着既然顾淮在顾家,他们一会子就见上了,便按捺下冲动,转而小 分卷阅读372 声问福临:“爷这两年的私事,是不是都是嘱咐你去办的?” 福临拿不准沈清月要问什么,略迟疑了片刻,方道:“是。” 沈清月便直接地问了:“这么说来,爷从前查我的事,也是让你去办的。你告诉我,爷确切知道我的身世,是什么时候?” 福临犹豫了片刻,又想起顾淮叮嘱过的,要将沈清月当他一般看待,到底还是说了:“前年冬天,下鹅毛大雪的时候,小的去了一趟真定,那时候雪下得很大,小的在路上被雪堵过,所以时间记得尤其清楚。” 沈清月眸光微亮,攥紧了帕子……前年冬天顾淮才知道她的身世,也就是说,她父亲过生辰的时候,他只是想帮她,和舒家没有关系! 她心口隐隐加快跳动,有一股微微发热的感觉。 沈清月撇下福临,加快步子领着丫鬟往三太太院子里去了。 她见到顾三太太的时候,三太太正和顾三在房里说话,顾淮却不在。 沈清月进去见了礼,便问道:“怀先可在府上?” 顾三与三太太对视一眼,眉头不展地道:“在。他在祠堂里跟老太爷说话,你要找他的话,先等一等。” 沈清月点了点头,在三太太身边坐下。 三太太手里捏着帕子,嘴角抿着,眉头蹙着,一脸愁容,也不怎么说话了,跟顾三两个打着眉眼官司。 丫鬟上了茶给沈清月,她无心喝茶,瞧着顾三夫妻二人这副模样,像是有事,她想着顾淮刚从这里走,是不是和顾淮有关系,便多嘴问道:“三哥三嫂可是遇到了什么头疼的事?” 顾三眉头拧着,没答话。 三太太犹犹豫豫地看了顾三一眼,又看向沈清月,道:“怀先的事,你可都知道?” 沈清月点了点头,便是不知道,外祖父跟她说的也够清楚了。 三太太向来性子直,就道:“你可是早就知道的?你早知道,怎么不劝一劝他?他第一次替皇上拟折子的时候,就已经受到多方攻讦,丢了去吏部的大好机会。怎么又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去罪人?顾家生意丢了一些倒是没什么,他的前途可怎么办?” 沈清月没有辩解,而是问三太太:“三嫂,怀先第一次被指责的时候,薛侍郎怎么也会出面掺和?” 舒阁老说过了,这一次顾淮受责难,要不是曾经做过天子伴读的薛侍郎出面,顾淮不至于丢掉吏部文选司主事的位置。 顾家和薛侍郎有私仇这件事并不是小事,顾淮应该主动告诉她的。 三太太诧异地抬了一下眉毛,道:“你不知道?” 沈清月愣然摇头,薛侍郎跟顾家的私仇,她怎么会知道! 三太太脸色不大自在地解释道:“那是前年的事。薛侍郎有个幼子天资聪明,奈何天妒英才,十七八岁就没了,独独留了个女儿,连个儿子都没有。薛侍郎的这个孙女,和她父亲一样,也是个出众的聪明人。” 沈清月越发纳闷,道:“这和顾家有什么关系?和怀先又有什么关系?难道……” 她话才到嘴边,就大概猜到了几分。 三太太顺着沈清月的话说了下去,她道:“都是陈年旧事,说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前年怀先乡试中解元的时候,就有人榜下捉婿,当然,他没叫人捉着!没多久,薛侍郎因他孙女仰慕怀先才名,便派人来探过顾家的口风,后来甚至明明白白地说过,等殿试的时候,他会参与评卷。本来老太爷觉得很好,就让你三哥去问怀先的意思,怀先拒绝了。” 沈清月心里堵着什么东西的似的,薛侍郎欲与顾家结亲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但顾淮竟然拒绝了! 她不知道顾淮那时候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过是舒家不敢光明正大承认的外孙女而已,而薛侍郎的孙女,却是堂堂正正的薛家嫡女,两相比较,孰轻孰重,委实好选,顾淮却拒绝了薛家的好意! 顾三坐在旁边端着茶杯喝了起来,这件事是他去跟顾淮说的,当时京城里传出了沈清月和顾淮定亲的谣言,顾淮还不主动去澄清,他还觉得顾淮色令智昏。 三太太倒是会做人,沈清月都跟顾家是一家人了,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再生罅隙,她便道:“怀先舍弃这样好的姻缘,肯定是因为当时心里有你了。他不仅眼光很不错,待你也是情深义重。你说是不是?” 这话没人说就罢了,三太太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沈清月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眼眶微微泛红,心中五味杂陈,越发好奇顾淮到底为什么要在风口浪尖再去得罪人,会不会……真是为了替她除掉赵家。 沈清月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维持着平静的语气道:“即便顾家婉拒了薛侍郎,薛侍郎也不至于为这件事专门针对怀先吧?可还是有别的缘故?” 三太太叹了口气,道:“怪只怪薛家小娘子同样跟她父亲一样,身子骨不大好,也是红颜薄命,今年才十七岁,年初的时候还没嫁出去,人就没了,去了阴曹地府也还是孤孤单单的。薛侍郎疼她跟掌上明珠似的,人年纪大 分卷阅读373 了,难过的时候,难保不迁怒旁人。” 顾三声音沉闷地道:“有这一层缘故在,这次拟折子的恰好又是怀先,几位阁老相争,薛侍郎这个关头没法独善其身,他怎么可能选择帮舒家。” 末了他又道:“是怀先命不好,撞上薛家小娘子正好没了,换了谁也会有芥蒂的。是他运道不好,不怪他。” 沈清月默然良久,竟然是这个缘故,真是天意弄人。她喉咙干干的,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事情清晰到了这个份上,顾淮的真心,她丝毫不怀疑了。 她越发坚定了对他的信任。 屋子里安静地过分,顾三抿了一口茶,轻轻地说道:“怀先去了有一会儿了,估摸老太爷该走了,你去找他吧。” 沈清月起身告了辞,跟着三太太的丫头往祠堂去。 顾淮正一个人在祠堂里跪着,老太爷不在。 沈清月独自进去的时候,走到顾淮站着,低头瞧着他,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胡子有点茬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的人。 她想起顾三和三太太跟她说的话,心里酸胀得很,如鲠在喉。 顾淮正看着他母亲的牌位出神,没料到有人来了,他以为是老太爷又回来了,扭头一看,竟然是沈清月。 他讶然一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清月先跪下给顾家的列祖列宗磕了几个头。 顾淮等沈清月磕完了头,从垫子的上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要扶她起来。 沈清月握着顾淮的手,站了起来,她记得顾淮的癖好,便收回了手,带着点鼻音问他:“是老太爷罚你了?” 顾淮轻笑着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沈清月垂着头,悄悄吐出一口气,道:“我今天去见我外祖父了。” 顾淮倒不意外,从舒阁老拒见他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会这样,他道:“老太爷急着叫我回来见他,我本想今日见过了他再回去见你,没想到你来得这样早。” 沈清月垂首无语半晌,才抬起头,定定地看向顾淮,声音微涩地问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得罪人?薛侍郎的事,我还能替你在外祖父面前解释得过去,可这第二次,又是为什么?” 顾淮嘴角弯了弯,沈清月一字一句都是向着他的。 她信他。 沈清月眼眶发红,有些哽咽地顾淮:“你笑什么!你还没回我的话!” 顾淮敛了笑容,转身看向他母亲的牌位,负手而立,挺拔昂藏,用沙哑醇厚的声音回答沈清月说:“这件事我不做,也总会有其他人来做。朝廷这个时候,需要这样一颗棋子。寒窗苦读数十载,大丈夫不挂吴钩,这时候也不该以福祸趋避之,这是读书人、为官者,都应该做的事。 我知道翰林院里节高者犹存,敢出头的不止我一个。 被罢百官,虽是事出有因,但无不是权贵。 此事由我来做,笔握在我手里,利刃就在我手里。我既可以在折子里表达出‘犹可饶恕’,亦敢表达出‘其心可诛’,不给他们留丝毫余地。 换做别人,我不知道他们头破血流了会不会就怕了,我不知道他们将来失了前途回后悔。但……” 顾淮转过身,凝视着沈清月,诚笃地道:“夫人,我知道,我都不会,不会怕,也不会后悔。因为我的母亲还等着我替她报仇雪恨,因为我的夫人……我也不能让她受人中伤而伤心落泪。” 他的声音愈发温柔低沉,像温暖的阳光,裹着沈清月的全身,令她无比的安心。 沈清月一双发红的眼睛里盈着泪,鼻尖也微红,无论如何,顾淮所作所为,终究是有一分为了她的缘故在其中。 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值得吗?从今以后,你在京城很难有立足之地了。” 顾淮“嗯”了一声,不加犹豫地温声道:“值得。五城兵马司与永恩伯府和赵家多有勾结,永恩伯府虽暂逃一劫,但赵家和五城兵马司勾结的证据,我这几天已经拿到了手。等吏部审干净了赵家,不怕咬不出永恩伯府,即便皇上要对侯爵们高抬贵手,没有战功的永恩伯,也再难脱身。” 他上前拉着沈清月的手腕,低声道:“只是以后要苦了你。等我母亲安息了。我若被外放去偏远之地,你可愿跟着我?罢了,你若不愿……我弃了小官,跟着顾家做生意去,这样你也不必离京。行吗?” 沈清月一滴滴眼泪掉成串儿,点了点头。 纵是顾淮拿十分中的一分真心给她,她也觉得难能可贵,更遑论顾淮的心意,肯定不止十分之一。 第179章 沈清月与顾淮将这些日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尽管顾淮行事动机复杂,沈清月还是表示认同和理解。 他们夫妻二人回家的路上,顾淮本一直沉默,忽而又道:“舒家那边,恐不好交代,我本想亲自去负荆请罪,但是你外祖父不肯见我,只能为难 分卷阅读374 夫人领着我去,到时候我与你外祖父细谈,你等我便是。” 他做的事,后果应当由他自己来承担。 沈清月却抓住了顾淮的手腕,道:“不,让我去。这事即便他们相信你不是狡辩,也未必认可你,薛侍郎的事,实属意外,不该苛责。至于后面的事,幸而你没有给我外祖父添别的麻烦,我去说明缘故便是,舒家的态度,咱们强求不来。” 顾淮心中动容,握住沈清月的手,捏在掌心里,声音沉哑地道:“我必须去。你别怕舒家为难我,最坏不过就是现在这样,也没有更坏的了。但我不能在你家人面前没有担当。” 沈清月胸口发热,紧紧地抓住顾淮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热意,她又问道:“老太爷是什么意思?” 顾淮淡笑,道:“不过可惜我的前途而已,但老太爷说,子报母仇,天经地义,我这样,才像是留着顾家的血脉。” 沈清月望着顾淮笑,这样可真好,顾淮不像永恩伯那样薄情寡义。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顾淮去洗漱,沈清月吩咐春叶准备带去舒家的东西。 顾淮洗漱了回来,春叶梳着妇人髻,将册子呈给沈清月瞧。 沈清月接了册子,挥手让下人都退出去。 顾淮坐下道:“准备去舒家的?” 沈清月点点头,道:“明儿我就打算去,你可有空?” 顾淮道:“有。” 夫妻俩莫名沉默着,沈清月开口问他:“你在翰林院,还好自处吗?” 顾淮神色淡淡的,道:“我本就不与同僚深交,眼下不过继续独行,也没什么。” “陈兴荣呢?” 顾淮笑着道:“他……与我算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从前淡,现在淡,往后应该也淡,不会变。” 沈清月笑,不会变就好,她又说:“还有我二哥。” 顾淮此举,招怨是肯定的,但一些有气节的清流,定然是维护他的,沈家二房的人,都不会因此而疏远他。 夜里,夫妻二人行房时,平平淡淡却温柔如水,像茶水褪去第一壶令人惊叹的新鲜芳美,而渐渐留下回味无穷的醇厚。 次日,顾淮和沈清月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一道去舒家。 他俩去的太早了,舒阁老才洗漱了还没出门,想了想,还是见了他们二人。 本来沈清月都打算好了,什么话都由她来说,但见到舒阁老的时候,却还是顾淮先开口揽过话去。 舒阁老昨儿夜里想了一宿,也另有其他想法,脸色虽不大好看,却不排斥听顾淮说话。 有些话他还是不想当着沈清月的面同顾淮说,便起身同沈清月道:“你跟我来。” 沈清月跟着过去,临走前,顾淮还朝她抛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祖孙俩到了书房里,舒阁老用平淡的语气问:“你还带他来做什么?” 沈清月道:“毕竟牵连了您,要给您一个交代。” “好,你说吧。” 沈清月便将顾淮什么时候知道她身份,薛侍郎与顾家如何结仇的事,以及顾淮后来拉赵家入狱的动机和打算,都说给了舒阁老听。 舒阁老听着听着,脸色慢慢好转,尤其是知道薛侍郎与顾家结仇的事,特意抬起头问沈清月:“确有此事?” 沈清月道:“这是顾家人告诉我的,若要确认是否是真的,恐怕要问薛家人。” 舒阁老想起了一件事,摇了摇头,道:“不用问了,是真的。当时敢笃定能参与评卷的只有三人,其中有我一个,另一个家中没有待嫁女,除此之外还有薛侍郎一个,若不是他,不会敢用这句话做保证。” 沈清月又道:“至于怀先什么时候知道我与您的关系,您大可以去问罗妈妈。怀先是通过我当时的一些举动觉察出来的,那时候我身边能替我办事的只有罗妈妈,她对这些事,都了如指掌。” 舒阁老沉思着,没说话。 沈清月也不说话。 舒阁老面色和缓地坐了一会子,才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他待你还算尚可。只是他展现抱负的法子,有些愚蠢了。朝中不乏文臣清流,但清流有什么用?真正能替黎民百姓解难的,还是掌权之人。他若真有抱负,这时候更该隐忍,待到羽翼丰满的一天,再除去奸佞。” 沈清月绞着帕子,眼睫微垂,顾淮一向不是蠢人,这般道理,别说舒阁老了,她也能想到,顾淮不会想不到,所以她才更动容,若非赵建安污蔑她的嫡母,令她伤心,顾淮未必会走上这条路。 舒阁老的人生毕竟是千帆过尽,看得比他们长远,轻叹了一声,道:“不管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便是为母报仇,也算是重情重义之人。我前些日恼他,最恨他将你的婚事也算计进去。 我已经愧对你母亲,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步她后尘,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罢了,你这般向着他……儿孙自有儿孙福。顾淮人品尚可,做丈夫尚可。只是在官途上,要么走不远,要么是走不下去了。你 分卷阅读375 们自己若能过庶人生活,我也无话可说。” 沈清月心里生出一丝丝内疚,长辈总是希望小辈过得好,虽然她觉得顾淮能不能做到权臣都无妨,但外祖父总归还是失望的。 舒阁老道:“你去叫他过来。” 沈清月去厅里,顾淮便立刻起身迎她,四目相对,她微微笑道:“外祖父叫你过去。” 顾淮点了下头,便进去了。 沈清月安安心心地坐在厅里喝茶,她都跟顾淮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舒家要放弃顾淮,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顾淮见舒阁老的时候很坦然,现在还有机会给舒家人一个交代,他已经很满足了。 舒阁老今日的情绪比昨日好得多,只是脸色冷冷冰冰,却没有愠怒之色。 顾淮请了安,静静地候着,没有多说一字。 舒阁老冷厉地道:“你为何要主动拟皇上罢百官的折子?说给我听听。” 这缘故沈清月早已经说过,顾淮心里知道舒阁老的意思,便又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地说了一遍。 舒阁老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顾淮,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没觉察出分毫不妥,眼神才慈和了一些。 接下来,舒阁老什么也没说,只起身道:“我要去上值了,你们俩也回去罢。” 顾淮起身作揖,和沈清月一起出了舒家,便分道扬镳,福临驾车送沈清月回家去了。 沈清月回家之后,去了一趟沈家,她本来想找沈世兴,却在路上碰到了二太太,便一道去了方氏院子里坐,可巧大太太也在,可大太太一般是不会到方氏这里来的,几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气氛有些微妙。 大太太看着二太太和沈清月来了,便起身同方氏道:“婶子,院子里还有事儿,我就不留了。” 方氏笑着让丫鬟送她。 大太太走后,二太太坐在方氏身边问她:“母亲,嫂子来做什么?” 方氏蹙眉道:“周家的事。你周表弟要外放去真定了,但是他母亲准备带着叶莺回台州府,叶莺不肯,他母亲准备骗她走水路回去,还打算找沈家借人,以防万一叶莺半路闹事。你大嫂为难,老夫人不管,她就来问我的意思。” 沈清月觉得周学谦运气竟然变好了,沈世兴没能外放去真定,这个好位置倒是落到他头上了,但周夫人竟然不打算跟去,还不让叶莺跟去,也不知道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第180章 周夫人不让叶莺跟着周学谦一起去真定这件事,方氏还是很能理解的。 方氏跟沈清月和二太太说:“你们周家姑姑要是和跟叶莺跟一起去真定,学谦肯定和现在一样,恐怕安不下心思好好做官。若是她跟叶莺两个走了,学谦专心做官,还有博出头的可能。不如放了手,随学谦自己折腾去,或好或坏,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算是帮到头了。” 叶莺不管怎么说,做儿媳妇不算合格,周家不能休她,周夫人只好想法子让儿子暂时摆脱她,而且又不和离,叶家也没有话说,顶多有人指责周夫人这个做婆母的苛刻狭隘而已,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沈清月有些诧异,当初周学谦可是绝食以死相逼,日渐消瘦,周夫人可都没松动半分,周夫人嘴硬心冷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得。没想到周夫人竟然是想开了。 她道:“长久分居不是办法,周表哥内宅不能没有人操持,身边也不可能没有人陪着。” 二太太道:“周姑姑临走前,肯定会给表弟留伺候的人。” 所以周夫人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让周学谦带着人过去,甚至于她可能还会让周学谦养外室,反正天高皇帝远,叶家人又不知道。 这种法子对于周学谦来说,竟然也算一条生路。 她们三人说到此处便打住了,接下来的话,着实不好说,要说可怜,做儿子、做母亲、做妻子的,都可怜…… 沈清月坐了一会子,便去了沈世兴院子里,跟他交代了顾淮的事。 其实沈世兴在户部照磨所,也早有耳闻,他当然是不支持顾淮这么做的,所以脸色也不大好看。 沈清月道:“我来同您说,只是想告诉您一声,让您心里有个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怀先怎么做,我都支持,他将来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沈世兴当然没法指责,他也不打算指责,反正真定是他自己不想去的,剩下来的听天由命了,他便道:“随你们去了,你嫁妆丰厚,顾家家底不薄,待你们也还不错,你这辈子不愁富贵,我就安心了,至于你弟弟妹妹,你们照顾不了,爹自己在照磨所好好上进就是。” 沈清月说完了事,去看了弟弟妹妹们,才离开,可巧她又碰到二太太从同心堂出去,两人便挽着手一起走。 二太太道:“母亲说沈家不借人给周家。” 沈清月皱着眉道:“叶莺身边的妈妈和四个大丫头都不是好糊弄的人,周家还有的闹。” 二太太摇着头道:“可不是么 分卷阅读376 ……” 两人走了一段路,二太太又跟沈清月道:“跟你说个奇怪事。” “什么事?” 二太太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惋惜地道:“五弟开始勤勉了,听说在衙门里抢着干活儿,也不跟你蔡家的姨父他们一起出去找乐子,回家了就看书,说是要好好读书,等开新科了,考举人。他这样子持续了有些时候,不像是一时兴起。” 沈清月沉默一会子才道:“可惜五嫂都跟他和离了。” 若沈正越早早勤奋起来,五太太也不会因为嫁得不如自家姐妹,而怒其不争,倍感失望。 二太太道:“所以我跟四婶说可惜了,但四婶说,离得好,就是离了,五弟才发奋图强,若不离,五嫂还是会压了五弟的官运。” 沈清月当然不认同赵氏的话,但有一点赵氏没说错,五太太不跟沈正越和离,他怕是还不会醒悟,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不过奇怪的是,沈正越也是个嘴硬的人,怎么就转性儿了?她可是记得,和离的那天,沈正越朝五太太扔下的狠话,他说:你可以去嫁高官厚禄的如意郎君了。 难道是为了做出一番事业,让五嫂后悔? 沈清月有点摸不透沈正越的想法。 倒是二太太好奇道:“你说五弟以后要真是出息了,还会不会跟弟妹复合?” 沈清月摇摇头,道:“说不好。” 她对沈正越的脾性不是十分了解,他到底是绝情还是有情,她也不知道,而且这也跟她没有关系。 沈清月出了二门,顺便去前院康哥儿住的地方看了一眼,老先生正在给他上课,她也就远远地看一眼,没有去打搅,在风里站里一会儿,才离开。 沈正康看见了沈清月的背影,老先生拿戒尺在他桌子前敲了敲,他连忙回过神,解释说:“我姐姐来看我了。” 老先生对沈家之事不甚了解,但状元郎娶了沈正康的姐姐,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他便问了一句:“可是顾夫人?” 沈正康自豪地点了点头,老先生脸上难得有笑意,捋着胡子说:“你姐夫很不错,将来我若教不了你,你大可跟你姐夫做学问。做学问是第二,你要跟他学如何立言立身,如何做人。” 顾淮做的事,在读书人眼里是非常值得推崇的,尤其这种屡试不第,以教书为生的老秀才。 沈正康这个年纪,自然以老师说的为准,心里越发崇拜顾淮,对沈清月也多了一层亲密。 几日后,沈世文也出事了,他办事出了差错,今年恐怕也会外放,翰林院只进不出的地方,他都熬到这个份上,在皇帝面前待过不短的日子,再外放出去,着实可惜,而且他向来不擅长经营人脉,再还不知道回来又是个什么样子了。 沈家四房,竟只有一个沈世兴还能在京城立住脚,真是风水轮流转。 沈老夫人急坏了,狠狠地骂了沈世文,当着沈世昌和沈世兴他们的面,丝毫不留情面。 沈世文倒也没顶嘴。 沈清月听到消息后,便去了一趟沈家见方氏,没想到方氏没有半点愁容,还拉着她的手,道:“就知道你要来。” 方氏拉着沈清月坐,挥退了丫鬟们,问她:“为着你二伯父的事来的?” 沈清月点头,直接就问了:“二伯父也算是个谨慎人,怎么会办事出了差错?” 方氏淡笑道:“你二伯父故意的。” 沈清月愣了,故意的? 方氏压低声音道:“朝廷里的事,你也知道的,翰林院里现在也闹呢,你二伯父不想参与党争,实在无法独善其身,索性退了算了,而且这些年来,沈家日渐壮大,你二伯父也多了很多为难的事。” 沈清月听了这话倒是不意外,这像是沈世文的性子,但是大好前途说舍就舍,委实勇气可嘉。 方氏又轻声道:“还有你妹妹的亲事。” 沈清月问道:“舟姐儿亲事怎么了?” 离不要脸的赵家上门找茬已经有四个月之久,沈清舟的亲事还没定下。 方氏道:“自从赵家闹过之后,我这心里就不踏实,害怕把你妹妹嫁出去,生怕她遇人不淑,挑挑拣拣,也没有看上眼的。你二伯父有个老友在扬州府,对方是个闲散居士,性子与你二伯父甚是合得来,他们书信往来多年,这份情谊也难得,所以想做亲。” 前一世,沈清舟就嫁去了扬州。 沈清月道:“人家家里正好有适龄的郎君?” 方氏点头道:“比舟姐儿小几个月,是个憨实温厚的人。正好他们也能迟一年再成亲,我与你二伯父还能再留一留舟姐儿。我不求舟姐儿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但求她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就够了。” 沈清月笑了一下,兜兜转转,沈清舟的婚事还和从前一样,不过这一世舟姐儿的腿没有跛,肯定会更幸福的。 她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便放心地回家了,二房做这样的选择,虽然在旁人眼里看来,着实傻气,但她却觉得这样很好,细水长流的平凡日 分卷阅读377 子,才是最难求的。 沈清月到家之后,顾淮也回来了,他眼睛里还是有很多血丝。 沈清月心疼地道:“我叫厨房熬了汤,晚上喝汤。” 顾淮又不挑剔,拉着沈清月坐在他怀里,握着她的手,抱住她,闭眼休息。 沈清月本想问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在外面就够累了,她现在不想烦他。 顾淮休息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但睡着了,还将沈清月抱得紧紧的。 沈清月靠在顾淮怀里,看着他又黑又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子,颜色不深不浅的唇,嘴角弯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偏私他的缘故,这张脸,她觉得不仅仅是好看,而是令人倾慕。 顾淮也就打个盹儿,很快就醒了,一睁眼就看见沈清月凝视着他,他扬唇笑了一下,才松开她,道:“怎么不叫醒我,坐难受了没有?” 沈清月坐到一边去,腿还真有点麻了,她却说:“我没事。” 顾淮嗓子发干,喝茶润了润喉咙,才搁下茶杯道:“赵家的案子审定了,赵建安父亲必死无疑,赵建安母子只能流放。” 沈清月彻底清净了。 “赵建安还活着,赵大人就不会说出永恩伯府贪污的事了。” 否则赵建安流放途中被动些手脚,死在路上也未可知。 顾淮“嗯”了一声,道:“永恩伯府命好,前天鞑靼进犯,居庸关险些失守。” 沈清月惊出一声冷汗,居庸关失守,京城就危险了,很容易引起恐慌,这个时候,天子肯定不会再动武将。 她想起了上一世,她跟张轩德成亲的第六年,鞑靼也趁着内阁大臣积极变法的时候,攻进了城,但那一次规模很小,鞑靼只是夜袭,抢夺完了就走了,也没有什么余波,反而是后来流寇进京,在天子脚下杀进住在东长安街上的朝廷大员家中一事,轰动举国。 沈清月才担心此事,顾淮便不大放心地道:“还有密报说有流寇匪徒往京里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混进京城,这些日你不要出门。” 沈清月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第181章 顾淮刚跟沈清月说有流寇入京之后的不久,便有身份不明之人混入京城,杀了一间酒楼的掌柜。 百姓们都传,是流寇所为,人人自危,天一黑就大门紧闭,足不出户。 朝廷里太乱了,翰林院折子不断,还有其余诸多杂事,顾淮已经强出头过,眼下更是被推到“能者多劳”的地步,从早忙到晚,天黑透了,才终于赶回了家吃晚膳。 沈清月早就吃过了,因顾淮没派人回来传话说回不回家,她惦记着要回,便留了热菜给他。 顾淮饿极了,只用了平日里一半的功夫,便吃完了饭,他漱了口,说:“我趁空溜出来的,一会子还要赶回去,与你说说话再走。” 沈清月问他:“怎么了?” 难道又有了新变故? 顾淮洗了手,擦净了,压着声音道:“鞑靼兵分四路,攻击了辽东、甘肃和宣府。” 沈清月大惊,道:“怎么会?!” 前一世她活着的时候,鞑靼可没有像这样大规模正儿八经地进犯。 顾淮面色沉郁,默然不语,随后才道:“鞑靼虽然一直蠢蠢欲动,却并未真正正面进攻,这次时间挑的太好了。” 正好在朝局不稳的时候。 沈清月惊愕道:“你是说,有人通敌?!” 顾淮点了点头,理了理衣服,道:“翰林院里已经有这种猜测了,但是大家都不敢说。其他三府皆有老将守城,不足忧心,就是宣府薄弱一些,皇上已经派忠勇侯领三万三大营的精兵,赶往居庸关支援。” 沈清月是大业的百姓,不免也跟着忧心忡忡,她想起流寇一事,若真有人通敌,流寇来京的事,也有些巧合了。 她记得,流寇便是今夜入京跑去了东长安街那一块儿,闯入了一位大臣家中,五城兵马司的人酒后误事,酿造了血案。 但这一世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都撤换掉了,不再是跟永恩伯府勾结的那一群贪官污吏,这件血案应当不会再发生。 沈清月正想问顾淮,五城兵马司都换了谁做指挥使,福临匆匆忙忙赶来,在帘子外面道:“爷,有急事,” 顾淮道:“进来。” 福临一脸焦急,低声道:“爷,宫里有消息传来,说、说皇上昏迷、有一撮鞑靼往京中来了,人数不明。还有从之前混进京的一个流寇,是、是混进顾家商队进京的。” 顾淮和沈清月皆是一愣,怎么会跟顾家牵扯上关系! 顾淮问福临:“流寇的事,哪里来的消息?” “五城兵马司里来的,确信无疑。” 沈清月听到这话,对五城兵马司的人,更放心了一些,但是奇怪了,顾家怎么这么快就跟五城兵马司新的指挥使有了这般密切的往来? 顾淮挥挥手,让福临下去,道:“我一会儿就去。” 分卷阅读378 r /> 福临退下后,顾淮便同沈清月解释道:“五城兵马司新上任的一个指挥使是永南郡主的儿子。” 沈清月了然,原来如此,忠勇侯府,还欠着顾家人情呢,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有这层关系在,顾家应该能脱身。 顾淮又道:“赵家人也关在五城兵马司里。” “什么?!” 沈清月惊问出声,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稀碎,她皱着眉问道:“赵家的人怎么会关在五城兵马司?不应该是关在吏部或者大理寺吗?” 顾淮不解沈清月的反应,道:“吏部和大理寺关不下了,我就想法子把他们关去了五城兵马司里。永恩伯府之前因为永南郡主送的镯子的事儿,似乎得罪了永南郡主,也让永南郡主瞧出一些永恩伯府的端倪,对永恩伯府的人有了提防之心。加上你上次帮顾家卖了麻布给忠勇侯府,他们肯定要还咱们人情。将赵家的人关在这里,最安全。永恩伯府的手,绝对插不进去。” 沈清月混乱脑子顿时捋清楚了一条线,皇帝昏迷,极有可能发生宫变,鞑靼正好今夜入京,流寇进京闯入的地方是东长安街附近,而五城兵马司的幕署,就在东长安街上! 难怪流寇要杀大臣,附近发生了那么重要的案件,五城兵马司的人,能不赶去救援?他们今晚是要声东击西到五城兵马司里劫狱! 她看了看更漏,已经亥时中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初,流寇快要去长安街了! 沈清月盯着更漏一动不动,掌心直冒冷汗,她不知道前世劫狱成功没有,若成功了,赵家人该逃脱升天,换个身份,又能好好地活下去……若没有赵家指认,永恩伯府这一世又正好撞上鞑靼大举进攻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可以逍遥法外了? 顾淮已经起身准备要走了,他看着抿紧唇呆的沈清月,问道:“夫人,怎么了?” 沈清月怔怔回神,哽着说不出话来,她死死地攥着帕子,脱口而出:“永恩伯府今夜要劫狱!” 顾淮脚步顿住,皱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沈清月答不上来,因为她早就知道流寇要在哪里、做什么事!可是只有她知道! 她该怎么说……怎么跟顾淮说…… 顾淮摸了摸沈清月冒冷汗的额头,道:“怎么了这是?额头怎么这么凉?怎么了清月?你怎么……” 怎么眼眶突然红了。 沈清月这一世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深的伤疤,少不更事,嫁了张轩德那样的狗男人,亲妹妹勾引了姐夫,她则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真蠢啊,她简直不堪回首的前生,要不是她记忆犹新,如何敢信,前一世她能过成那样子。 沈清月抬头看着顾淮,双眸泛着泪光,难以启齿。 妾有一梦,梦中受辱七年,生不如死,死不瞑目。 她从没想过要跟人诉说,当真开口,字句都渐渐吐不出清楚,那些恨意,不只是让她变成更强大的人,也是更脆弱的人……沈家和张家人对她的伤害一直都在,她也许会忘记事情的本身,却抹不去那些伤害带来的像烙印一样的伤痕。 …… 顾淮听完震惊了半晌,缄默无言……难怪她知他棋路,难怪她知他的墨兰……难怪啊,她在梦里已经比他先过了一辈子——错过了的他的一辈子。 他拳头却死死地攥住,心里已经将张家人全部都千刀万剐! 沈清月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明明已经逃离那段时日许久,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当着顾淮的面回顾起来,是那样的难堪和悲伤,她自以为尘封的脆弱,从每一个毛孔里冒了出来,一点点侵占了她原本坚强的躯体。 顾淮走过去抱着泣不成声的沈清月,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温柔地道:“那是梦,都不是真的。清月,现在才是真的。我和你,才是真的。” 沈清月攥着顾淮的衣裳……他现在知道了她所有的事,和她有了共同的秘密。 顾淮抓住了沈清月的手腕,低头眼睛发红道:“在梦里,是这里有疤吗?” 沈清月止住了眼泪,点了点头,就是那里,和蔡芸一样的位置,很深很丑陋的一条疤。 她比划着给顾淮看,说:“有这么长,一直快到我手掌心内侧。” 顾淮松开了沈清月的手,他怕再抓下去,会拧断。 这样好看的一双手,张家人当真狠毒的心。 顾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十分紧张地问道:“这件事你还同谁说了没有?” 沈清月摇摇头,这事她怎么敢说,如此惊世骇俗。 顾淮大大地松了口气,抱紧了沈清月道:“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沈家和舒家的人,清月,你是神女,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未卜先知的能力,太匪夷所思了,会让世人都疯狂。 沈清月点了一下头,本来她担心顾淮会嫌弃她前世的妇人之身,但这些话,全部都在顾淮的种种神情里,化为乌有。 顾淮站直了身体,负手而 分卷阅读379 立,双拳硬得像铁,嘱咐道:“今夜好好在家里待着,不管外面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去。” 沈清月点了点头。 顾淮转身挑着帘子走了,他的脸色阴沉冷酷的像黑面的泥胎木偶,阴森可怖。 福临留下来和前院的护院领头一起看家。 这一夜不太平,小时雍坊离长安街本来就不远,顾家宅子里,都能听到街道上兵荒马乱的动静。 顾家、沈家,福顺胡同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大门紧闭,躲在家中等候天亮。 夜实在是太漫长了,福顺胡同有些消息的人家,也大概知道外面因什么而起乱,便着人竖梯子往外看。 福临等人为查明形势,也爬梯子上墙和屋顶,观察街上的动静,遥遥可见,东长安街上起了大火,人荒马乱,东长安街上,可见流窜的百姓,还有一阵又一阵的嘶喊和哭声。 福临说的那一小撮鞑靼足足有一千人,至于流寇人数不定,但残暴凶狠。 沈清月压根就没睡着,罗妈妈和春叶她们也睡不着。 罗妈妈领着春叶等人披着衣服来到沈清月的房里,几人默然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蜡烛一点点地流泪,灭了一根,又重新点燃新的一根。 天终于亮了。 第182章 大结局(一) 京城的这一场大乱持续了三日之久。 沈清月在家里呆了三天没有出门,期间只让福临去了一趟沈家保平安,以及让他尽量和东顾的人联系上。 幸而福临跟东顾的人说上话了,顾淮和顾三他们兄弟几个,和东城五城兵马司的人在一起。 沈清月得知顾淮安全,便安了心。 第四日的上午,全城戒严,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街上巡逻,挨家挨户看见街道上全是官府的人,且井然有序,才渐渐敢开了家门。 沈清月在午时之前,迎回了顾淮。 夫妻俩此刻相见,皆是无语凝噎,沈清月衣着整齐,眉目间有些疲倦,顾淮则生了浅浅的胡茬,仿佛消瘦了几分。 沈清月笑中带泪,拉着顾淮的手臂问:“你可还好?” 顾淮眉头皱了一下,道:“没事。” 沈清月察觉出端倪,撸起顾淮的袖子,他的手臂上包扎着纱布,她惊讶掩口道:“怎么回事!” 顾淮用没有受伤的那一只手去揽的肩膀,安抚说:“不妨事,只是受了一点外伤。” 沈清月拧眉问他:“你跟五城兵马司的人一起行动了吗?” 顾淮道:“没有,我虽有些拳脚功夫,到底和他们不同,并未盲目逞能。这是救宁王殿下受的伤。” 沈清月奇怪了,宁王是太子的胞兄,因未及弱冠,但成了亲,所以住在十王府,可宁王王府怎么会没有精兵?顾淮怎么去救他? 顾淮抓紧了沈清月的手,同她回忆起当晚的事,自沈清月说流寇会劫狱,他便速速去找了永南郡主的儿子,说顾家得到了流寇打算声东击西劫狱的消息,东城兵马司的人便立刻在西长安街上排兵布阵。 只是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布防完,流寇们便趁机杀进了官员家中,兵马司的牢狱一时失守,让流寇们暂时得逞。 顾淮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赵建安跟着黑衣人熟练地往北方跑,正好是十王府的方向,他领着东顾的护院,跟着兵马司的人一起追击过去,想亲眼看到赵建安死,结果遇到了从王府里出来的宁王。 宁王因夜半得知鞑靼入京,又听宫中内宦传来消息,说皇帝病倒,以为有人要逼宫或是发生宫变,生怕天子身边人手不敌,便将他所有的护院都派了出去,等他穿好衣裳赶过去的时候,身边只有几个随从,不巧他们又遇到了逃亡的流寇,与之交锋,险些不敌。 正好顾淮等人赶去,顺手救了宁王及其家仆,此事并非顾淮一人功劳,但他一个读书人的手,因宁王挨了一刀,不可谓不忠。 随后顾淮等人便追上了赵建安。 赵建安在牢狱里就受了伤,这时候早就是苟延残喘。 顾淮下马,亲自将长矛抵在赵建安的脖子上。 赵建安父母已死,他自知下场凄惨,不求饶一句,也不打算拿永恩伯府的事跟顾淮做交易,而是厚颜无耻地道:“尊夫人的手,我此生难……” 顾淮没让他将这句话说完,就结果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丝毫没有恐惧,只觉得畅快。 杀了赵建安,顾淮将劫走赵建的人,交给了东顾护院,便与其他几个护院们,一起去宫门支援。 皇宫的大门,夜里是开不了的,幸好有宫人递了信出来,说宫中无碍,宫门口的士兵、各家大臣的护院,才联合起来围剿鞑靼。 忠勇侯府及时赶去了居庸关,断了鞑靼的后援,入京的鞑子们,才被瓮中捉鳖。 整整三天,鞑靼烧杀抢掠,将长安街附近,毁得惨不忍睹。 第三天夜里,诸事平息。 顾淮让东顾护院抓的 分卷阅读380 人,正是永恩伯的人,并且在他们身上搜出了永恩伯“通敌”的证据。 随后皇上下令,抄家永恩伯府,毫无意外地找到了永恩伯这些年,在左军都督府里贪污受贿的证据。 战乱里的事情,大体如此。 沈清月不由得问顾淮:“谢家通敌的证据……” 顾淮笃定地说:“是我。” 不光是他让东顾的人准备了“物证”,连证明永恩伯手下身份的物件,也是他让东顾栽赃的。 这么乱的时候,又查不出头绪,这些东西足以让永恩伯府成为众矢之的,何况这些事实本来就是永恩伯做下的,抄家后,三司会审之事,便水到渠成。 顾家的人,只等着看永恩伯府的死期! 永恩伯府抄家诛三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谢君娴是出嫁女,祸不及出嫁女,张家虽在律法上来说,罪不至死,却也难逃一劫。 顾淮料想近墨者黑,张家也不会是干净的,便着人去查张轩德父亲在仓场的事。 果不其然,张轩德父亲在顾淮中会元和中状元之后,贪了银子,数额足以将其问斩。钱氏吓得中风,救治不及,死掉了,张宝莹也吓疯了。张轩德和谢君娴夫妻俩没死也没疯,暂时在牢狱里苟全性命。 事情至此,算是平定了下来。 顾淮大仇得报,沈清月的仇也报得七七八八,接下来,只等一切尘埃落定。 沈清月目光熠熠,问道:“混在顾家里的流寇,又是怎么回事?可妥善解决了?” “是从前顾家和永恩伯府有生意往来时,叫他们钻空子安插了人,所以才混进了顾家的商队。已经妥善处理,不会牵连顾家。” 沈清月点了点头,说:“余波恐怕还要一个月才能平息。” 顾淮目光坚毅道:“五城兵马司和其他几个部的幕署连在一处,听说受损严重,尤其礼部和户部,我这一个月有的忙了。一会子跟你吃过饭,就要赶去翰林院,听掌院士安排诸项事宜。” 沈清月道:“你放心去吧,我下午就去一趟顾家,家里的事,你都不用担心。” 顾淮自然是信得过沈清月的。 夫妻二人吃了饭,顾淮当真就走了,走之前,在沈清月额头上落下清浅的吻,摸着她眼下的乌青,温声嘱咐她今夜好好休息。 沈清月点着头,目送他离去。 下午,沈清月让人去街上看他们家的铺子的受损情况如何,没想到他们夫妻俩运气好得很,铺子里守夜的人都很机灵,铺子里没出一点事。 东顾那边麻烦一些,日后可能需要沈清月帮着看账本,沈清月应下后,才去的沈家。 沈家和沈清月住得近,顾家没出事,沈家更没出事。 一家子劫后余生,沈世兴见到沈清月顾不得脸面,掩面大哭,说了很多胡话,还说再也不追求什么高官厚禄,活着就是万幸。 沈清月又去看了姨娘和孩子,最后再去了同心堂。 出了这么大的事,方氏不可能闲着,这两日也是忙得团团转,可巧沈清月去的时候,她才将打发了婆子,在屋里歇着喝口茶。 方氏乍见沈清月,也是眼眶红红,搂着她在怀里不停地问是否安好。 沈清月便说一切都好,方氏才缓过来,沈清月又问方氏:“沈家可好?事情都料理清楚没有?” 方氏顶着憔悴的面容,道:“所幸除了你的五哥,没有人伤着。” 沈清月讶然道:“五堂哥怎么了?” 沈正越受了伤,脚指头被断了两根。 方氏说:“流寇来的那晚上,他在户部照磨所值夜,后来京中安定了,他才回家,断了脚指头,还好从外面也看不出什么,不影响他今后做官,就是你四婶子哭得厉害。” 沈清月奇了怪了,沈正越真是转性了么,照磨所的事哪里值得他拼死去做? 她也不知道其中缘故,见方氏没多言,想必也是不知道的,便没再问了。 方氏又犹豫着道:“……周家出事了。” 沈清月攥着帕子问:“周家怎么了?” 她去了顾家,来了沈家,周家还没派人去过。 方氏说:“学谦要外放的事,你还记得吧,不巧的是,你周姑姑就是挑了那天晚上准备把人弄晕了,带上路,没想到外面闹了起来,周家下人一慌乱,事情便败露,叫叶莺和她身边的妈妈知道了。” 沈清月心惊肉跳,问:“然后呢?叶莺她……” 方氏皱眉道:“具体我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叶莺闹得厉害,险些杀死你周姑姑。” 沈清月愕然,道:“她……” 这不是两败俱伤吗! 本来周夫人不敢休她,她却要弑婆母,周夫人想休她便顺理成章了。 方氏道:“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只听说你周姑姑把人锁了起来,其他的几个婆子丫鬟,通通关押起来,准备扭送官府。” 周夫人这招倒是狠,要是周学谦不插手,顺势和 分卷阅读381 离,或者休妻,他们母子的日子,兴许就好过了。 方氏道:“……周家的事,咱们就不管了,亲戚一场,借些银子还好说,旁的可就别了,你也是,不要搭理周家的事,否则引火烧身。” 沈清月当然不会插手。 她与方氏说了一会子话,便离开了同心堂。 沈清月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妇人打扮的沈清妍。 姊妹两人见面,也没有话说,沈清妍脸色煞白,自顾快步去了修德院。 沈清月出二门的时候,又碰到了急匆匆跑过来的沈正康。 沈正康给沈清月见了礼,一脸焦急。 沈清月问他:“怎么了?前院发生何事了?” 沈正康摇头道:“不是,是二姐她、她说姐夫病了,问我要银子,我说没有,她就气恼了,去找父亲去了……” 沈世兴就更没银子了,他还欠着沈清月和顾淮八百两银子,哪里有银子给沈清妍,沈正康担心沈清妍惹恼沈世兴,便追过来看看。 沈清月早知道苏言序要病死,但她不知道是什么病,便问沈正康:“她说姑爷得的什么病没有?” 沈正康欲言又止,道:“……是脏病,姐你别问了,我去找父亲。” 沈清月脸色冰冷……竟然是脏病,苏言序得了这种病,前一世沈清妍还敢去勾引张轩德。 第183章 大结局(二) 沈清妍的丈夫得了脏病,她竟回沈家借银子。 以沈清月对沈清妍的了解,绝不信沈清妍是为了借银子给苏言序治病。 但沈清月并不想主动搭理这件事,反正沈世兴会过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当日下午,沈世兴就来找沈清月了。 沈世兴不是来找沈清月借银子的,而是来找她拿主意的,他期期艾艾道:“康哥儿说今儿碰见你了,清妍回家的事,你知道了吧?” 沈清月道:“您想说什么?” 沈世兴垂头丧气道:“清妍想和离。” 沈清月不说话,这倒像是沈清妍做的事,但是苏家就这么一个嫡孙,苏老夫人在保定失了依靠,祖孙二人都是不事生产的人,手里的一点钱财,早折腾光了,怎么可能会放沈清妍走? 这才是沈清妍要银子的目的。 沈世兴道:“苏老夫人说……除非沈家给一万两银子,否则绝不答应和离,连休妻都不肯。” 沈清月冷笑,一万两银子,沈清妍的嫁妆都没有这么多,苏家也敢开口。 她问沈世兴:“您打算怎么办?” 沈世兴叹了口气,道:“银子我是拿不出来的,我账上只有几百两银子了,家里还要开支,我来问你,想听听你的意思。” 沈清月想起了前世,沈清妍也是做了寡妇回家,说明吴氏也没有舍得出一万两银子给她,吴氏做母亲的,也就做到这份上而已。 她冷冷淡淡地道:“无非是两种法子,一则您拿一万两出来给苏家,苏家答应和离,二则等苏家姑爷没了,就叫她回家。苏家姑爷没有官身,沈清妍用不着替他守寡一辈子,银子也省下了。” 大业许寡妇再嫁,只要不是六品官员及以上的诰命夫人,丧夫之后可自行再嫁。 就是名声有些不好。 沈世兴自己琢磨了半天,道:“她回来,沈家还跟以前一样待她。” 这就是拿下主意了。 沈清月端起茶,抿了一口,有送客的意思。 沈世兴也懒得待了,就回了家去。 在这之后,沈清月再去沈家的时候,都没见到沈清妍的影子,大抵沈世兴同沈清妍之间,已经商定了结果。 沈清月又来沈家,是为了探望沈正越,沈家人里,就沈正越受了伤,而且还伤得不轻,沈家长辈早来慰问过了,同辈的人,约着一道过去看一看沈正越。 他们本来以为沈正越一个病人会很丧气,没想到他躺在床上还很精神,像是有什么喜事似的。 沈大看出沈正越的异常,就问他是不是有喜事。 沈正越笑道:“叫大哥说对了,不过时日尚早,你们再等些日子,就等着喝我的喜酒。” 他又补了一句:“双喜临门!” 众人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喜事,沈正越却闭口不言。 沈清月等人走了之后,申志文就来了,他提着茶和酒来的。 沈正越跟申志文交往过一段时间,他知道申志文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眼下对方示好,他也没有推拒。 申志文放下礼物,同沈正越作揖道:“恭喜五爷,这怕是要高升了!” 沈正越看着自己的断脚趾,淡淡笑道:“你怎么知道!” 申志文恭维道:“照磨所全罩你护着,否则出变故的那天晚上,户部的东西还不知道要损毁成什么样子。你不升主事,谁升?” 他倒是八面玲珑会察言观色。 申志文又暧昧 分卷阅读382 不明地笑道:“即便没这事儿,也该你升的。” 沈正越问他:“为什么?” 申志文只道:“你们沈家都是金贵人,步步高升理所应当,我可是要来喝五爷升迁喜酒的。” 沈正越笑着道:“本来喜酒是该要请你喝,但是我这回双喜临门,恐怕夫人不喜,再说时机也不合适,就不大张旗鼓了,但你的心意,我领了。” 申志文听出意思来,又问沈正越道:“是哪位佳人?” 沈正越嘴角噙着笑,双眼明亮地道:“爷的夫人,只有一个。得了,甭问了,以后就见着了。” 申志文告辞后,沈正越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起他跟五太太和离之后,在尼姑庵见面的场景,他的心忽然又开始泛酸……若早知道秀宜自小产之后再不能生育了,他怎么舍得跟她和离,更不会在和离的时候跟她说“你从今以后可以去嫁你的高官厚禄如意郎君”了。 沈正越抽过自己嘴巴子,但后悔是没有用的,把人娶回来好好疼爱才是正经,他也想过了,往后庶子都给秀宜教养,他只认她做他的正室夫人。 沈正越养好了伤,便叫赵氏准备聘礼,等他一升迁了,就重新迎娶秀宜过门。 但沈正越高升的日子迟迟没来,因为这场大乱的余波直到六月才彻底平息,吏部顾不上考核跟文选,连周学谦这类等着等着外放的人,也被耽搁下了。 六月过后,永恩伯府三族全诛,贪污军饷者众,多半出自武军都督府里,兵部尚书趁机将五军都督府的军权收拢,五军都督府,如今只是空有其名。 外患平定后,阁臣们则趁着抄家收缴下狱官员的家产之时,顺便推行了新法,从方方面面加大了官吏贪污和百姓、商户偷税、漏税、避税的难度。 顾家生意也受到一些波及,沈清月手里的良田和铺子都干干净净的,倒是轻省不少。 顾淮在翰林院里待了几个月之后,便去了詹事府做太子的讲读老师,因他本身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且志高行洁,在文人里有很好的风评,太子对他便有几分钦佩,另有宁王一事,敬佩中则又多了两分亲昵。 顾淮虽在从前得罪了不少人,但那一批人多半都在清算当中被抄了家,眼下皇帝年近六十,太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顺位,众人虽然不说,却眼明心亮。 如今顾淮也算是另一种“炙手可热”。 至于张家人,张轩德被流放,谢君娴不想充入教坊司,托人花了些银子,与张轩德一起流放,张宝莹疯疯癫癫,也跟了过去。 一家三口人,跟着顺天府衙役,流放天涯海角苦寒之地。 流放途中除了条件艰险,衙役们都各有心思,谢君娴貌美如花,时时刻刻胆战心惊,唯有花出去她身上藏匿的最后一点值钱东西,才保全了清白。 到了南方之后,张轩德和谢君娴辗转几次,又到了新的衙役手里,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张轩德经常遭到殴打,谢君娴也吃了些苦头。 谢君娴身无分文,唯有张轩德怀里,还裹着些东西,她见张轩德常常在夜里警惕地抱怀睡觉,以为里面有什么值钱东西,便趁着衙役不在的时候,悄悄与他商议,要不将东西拿出来贿赂他们,以求一刻安生。 张轩德口腔里还有血腥味儿,死死地护着怀,冷脸道:“他们只是打我,又没有打你,我这里面早没有值钱的东西,否则我早给了他们。” 张家败落皆因谢家,谢君娴嫁入谢家之后,又没有几个嫁妆,张家出了事,她一分银子都拿不出来,因银子引起的矛盾数都数不清,谢君娴便是神女,在张轩德眼里也成了狗尾巴草,他现在对谢君娴可以说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谢君娴受不了衙役轻薄,料定张轩德肯定藏了值钱的东西,便扑过去抢。 张轩德毕竟负伤,最后还是让谢君娴得手了。 谢君娴至死也想不到,张轩德怀里藏着的竟然是沈清月的画像! 她崩溃又茫然地问张轩德:“你为什么要藏沈清月的画像?为什么?!张轩德,我求我嫁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张轩德早跟当初态度不同,他懊悔地道:“我真后悔娶的是你,要是当初我娶了沈清月,我还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吗?我们家都是你害的!你害死我的父母,害死我的妹妹,谢君娴,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谢君娴这一刻算是彻彻底底看清楚了她嫁了个什么玩意,她从前是有些妒恨沈清月的,这一刻她却丝毫不恨沈清月了,她恨死了张轩德,她恨不得张轩德死掉。 她也想不到,自己会有那么大力气,能趁着张轩德睡着的时候,活活把人掐死。 张轩德死的消息,传回了顾淮耳朵里,信上说,不是衙役想法子折腾死张轩德的,而是谢君娴掐死了张轩德,而谢君娴在半路上使了计逃跑,已经不知所踪。 流放路上,死几个人,十分正常。 张家人,死绝了。 顾淮看完秘信,便烧掉了,沈清月端着汤进来,问他烧的什么东西。 分卷阅读383 > 顾淮淡淡地道:“张轩德死了。” 沈清月愣了一瞬,这个消息来的很突然,随即她又若无其事地将汤放在顾淮跟前,压根不问张轩德怎么死的,只笑着道:“把汤喝了吧。” 顾淮接汤的时候,目光扫过沈清月的手腕子……这世上有的人就不该活着。 沈清月等顾淮喝完了汤,拿了汤碗出去,子时的时候,她见顾淮还没来,便披着衣服去问他:“明儿要给太子讲读很多东西吗?” 顾淮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道:“不是,皇上今年要开恩科了,我在替原来的学生们,还有一些好友们准备些东西。” 沈清月笑道:“要开恩科了啊?” 顾淮灭了书房的灯,挽着沈清月的手往内室里去,说:“这几个月官员杀的杀,贬的贬,朝中处处都很缺人,但够得上资历的毕竟少,开了恩科,今年八月过了,吏部就有人了。” “那倒好,我二哥今年就能再参加科举了。” 七月的时候,礼部就开始筹备恩科的事,吏部则着手稽考与文选之事。 沈世文经此一劫,因风评很好,又升了一级,暂时走不脱,但沈清舟的亲事却已经定下了,他过后还是要外放出去。 沈世昌依旧待在被贬之后的位置上。 周学谦则准备动身去真定,他过来辞别了沈家人,说三日后便出发。 他见完了老夫人,去见沈世文的时候,正好在同心堂里碰到了沈清月。 沈清月也没有刻意躲避,安安静静地坐在二太太身边,坦然地面对着周学谦。 周学谦面目平静地同沈世文和方氏道:“我与妻准备一道去真定,我母亲准备回台州府,不过她们俩都身体不适,便只好我一人过来与诸位告辞。” 沈清月抬头看了周学谦一眼,他到底是心软的,也是有责任心的,周夫人肯放手,他又舍得下决心将婆媳二人隔开,若往后夫妻二人好好经营,未必没有和好的一天。 周学谦若不想和离,这样是最妥当的方式。 沈世文问周学谦:“今年开恩科,你不等明年会试了?” 周学谦道:“真定是个好去处,我且先去了再说,明年二月若合适,我再回来,若不中,就还在真定。” 沈世文温和地笑着道:“真定甚好,你外放三年有了政绩,很容易入京,两条路都好走。” 周学谦淡淡一笑,谢过了沈世文与方氏的嘱咐,临走前,余光终究还是在沈清月坐的方向定了一瞬。 沈清月也没有什么话同周学谦说,唯有祝他前程似锦。 这厢周学谦来报了喜,沈世兴也兴冲冲回了家中,听说沈清月在同心堂,也巴巴地赶来报喜,说他升了! 沈世文问他:“升哪里去了?” 沈世兴哈哈大笑道:“还是照磨所,以后就是照磨所主事了,等我再一二年,兴许就能去十三清吏司!” 沈清月坐在屋子里,也没有特别高兴,毕竟前世她和离回家的时候,沈世兴就升了。 沈世兴这些年来虽然只是点卯混日子,但吏部考核他年年都过,资历是够的,升为照磨所主事,也很正常。 沈清月看着一屋子的人,还有离开的周学谦,不在场的顾淮……他们这一世和前世或许稍有不同,但大多数人,大体上人生前途是没有变化的。 就连死掉的张轩德,应该也是没有变化的——她前世虽未与舒家相认,但与张家和离后死在沈家,张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沈清月忽然明白了,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就定数,除了老天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有能力改变自己的事,旁人的命运,她很难改变,尤其是顾淮这样身世和命运都十分复杂的人。 沈家的几件好事儿,传去了各方各院。 沈世文的升迁,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沈世兴升任照磨所主事,则有些出人意料。 沈清月念及沈正越与沈世兴同在照磨所,临走前,特意与沈世兴嘱咐了两句,说:“五哥这几月听说很上进,您升了他没升,您在他面前说话的时候,多多注意些,不要太得意,省得惹人记恨。” 沈世兴笑道:“你放心,爹没得去自家人面前炫耀!” 再说了,他现在春风得意,用不上炫耀,心里就已经很畅快了。 沈清月交代下了,才安了心。 沈世兴还嘱咐她说:“明日记得来家里吃酒,和怀先一起。” 沈清月答应了。 当夜,沈正越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直到听说沈世兴都要请家里人吃酒,才敢信。 沈正越第二天清早就跑去照磨所问原来的主事,怎么会是沈世兴。 主事当然只说沈世兴资历够了,最合适,沈正越虽有功劳,到底资历不够,升不上去,他还说:“正越,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但这事儿是上面人决定的,我也帮不了你。” 这些话,主事已经对好几个人说过了,他打发人,都 分卷阅读384 是这么说的。 沈正越却仿佛听出些端倪,他又想起申志文说的话,便跑去问申志文,是不是知道什么。 申志文得知沈世兴升了,沈正越没升,又觉得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安慰道:“你有个好妹妹,这回虽是你三伯父升了,下回肯定就是你了。” 沈正越心有不甘,脸色都冷肃了一些,龇牙逼问申志文,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沈清月和顾淮夫妻两个,把手插手到户部来的? 申志文道:“插没插手我不知道,但外面那些风声,你难道都过耳不闻?” 沈正越想起关于沈清月的传闻了,他问申志文:“你到底知道什么?” 申志文也听说过沈清月的事,也探过妻子的口风,虽然没问出什么,却还是叫他察觉出了一些问题——沈清月的身世,绝对不凡,状元郎并不真的会娶小官之女。 他便道:“我一个外人知道什么,你该问你沈家人去。” 沈正越便又回了家,问赵氏,赵氏一见他,就说:“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正好我有事与你说。” 沈正越等不及听赵氏说话,打发了丫鬟,抓着她的肩膀红着眼睛问:“母亲,清月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没好气道:“我知道了,你想问你三伯父升迁的事是吧?这事儿你就别争了,等以后再说吧。” 沈正越糊涂了,怎么连他母亲都觉得沈世兴这样的草包理所应当升迁! 他问赵氏:“是顾淮替三伯父疏通了关系?” 赵氏嘀咕道:“谁知道有没有。但清月的事儿,外面风言风语传那么久,估摸着有几分端倪……我记得她出生的时候,你三伯父都不怎么去你三婶那儿,两人哪里像夫妻,比陌生人还不如,也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清月的事,沈家人都瞒着我跟你爹,每次我跟你爹都不在场,你要问就问老夫人去。” 沈正越果真去问了,他当着老夫人的面,脱掉了鞋子,露出断了的脚指头,跪下来哭求着道:“老夫人给孙儿做主!哪有自家人算计自家人的道理!我为了升迁……照磨所的柜子倒下来压着我,连命都差点丢了,三伯父在户部疏通关系,抢走我的功劳,孙儿死都不服!” 老夫人消瘦十分,躺在罗汉床上,了无生气的双眼,忽然惊愕地瞪大了,顿时明白过来……难怪沈清月这般厉害了,原来早就有舒家给她撑腰了! 难怪啊……沈清月早就联合舒家一起,来报复沈家了! 老夫人冷笑道:“你想多了,你三伯父压根不用疏通关系,便是看在沈清月的份上,户部都有人照顾他。正越,记住,沈家三房,不配当沈家的人。祖母看着你,盼着你,将来上进了,压过你三伯父!压过你妹夫!” 她这话说得太糊涂了。 沈正越还想再问,老夫人却不肯说了,他回去的时候,赵氏的丫头请他过去。 沈正越失魂落魄地去了赵氏房里,赵氏吐着西瓜子,说:“刚才跑那么快,正经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什么事,您说。” 赵氏擦了嘴,还是有些迟疑地道:“你不是让我去秀宜娘家再提亲吗?我派人去探过口风了。” 沈正越眉头一皱,问道:“秀宜父母不答应?” 赵氏沉默了片刻,攥着帕子平静地道:“秀宜死了。” 沈正越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氏,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前混沌的一片,仿佛做梦一样,他抓紧了手边的杯子,问:“您、您说什么?” 赵氏轻叹道:“秀宜死了,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跌倒,摔死了。你们好歹夫妻一场,明儿去看看吧。以后娘再给你找更好的。” 沈正越喉咙痛得像是吞了千根针,窒息得说不出话,也不能呼吸,他脑子嗡嗡地响,还没办法明白赵氏说的“秀宜死了”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死呢,他上次去尼姑庵见她的时候,她还嘴硬得厉害,说不会嫁同一个废物第二次,怎么会死呢。 沈正越回了房间,在床上疼得打滚,他不知道哪里疼,只知道浑身都疼。 他在屋子里浑浑噩噩地待到了晚上,沈世兴院子里的人过来请他去吃酒,丫鬟还说,其他人都去了。 沈正越在屋子里问了一句:“二姑奶奶和二姑爷,都来了吗?” 丫鬟说:“二姑奶奶来了,二姑爷没来。” 沈正越再没说话,丫鬟就回去报信去了。 沈世兴听丫鬟说沈正越还特意问了沈清月来没来的事,就同沈清月道:“可见是没有生气的……正越应该会来的吧!” 沈清月觉得奇怪,沈正越问她跟顾淮来没来是什么意思。 沈世兴又问沈清月:“怀先几时来?” 沈清月道:“不知道,他说来得及就会来的。” 沈世兴也就没催问了,而是去了厅里跟沈大和沈正章他们说笑。 很快女眷们也都来了,赵氏独自来的,大太太便问她:“五弟怎么没来?” 分卷阅读385 /> 几个爷们儿说得正开心,也没什么顾忌,就打趣道:“五弟莫不是心里不痛快?” 赵氏肚子里憋不住话,就替沈正越辩驳道:“你们太小看正越了……是秀宜没了,他估摸着难过。” 沈清月惊诧地问赵氏:“五嫂子没了?” 赵氏点了点头,等爷们儿都出去了,才悄悄跟自家人说:“我也是才知道,秀宜不能生育了,才跟正越和离,她啊……性子太强了。这事儿要跟我们说了,正越哪里还舍得跟她和离?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少管正越一些,以后纳几个妾,教养庶子不是一样有好日子过?偏她忍不下吧,就和离了。” 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五太太的心疼…… 沈清月前世不常回娘家,婚后更是少有像今天这样,跟娘家人齐聚一堂,也并不知道五太太去世的消息,当下很是替他们夫妻俩惋惜。 同时她也明白沈正越为什么变上进了,怕是和离之后知道了五太太的身体状况,所以才发奋,想把人再娶回来。 她又想起丫鬟说,沈正越问她跟顾淮来没来,顿时愕然,莫不是沈正越误会了她和顾淮在沈世兴升迁的事上动了手脚吗? 沈清月手心和脊背渐渐发寒……前世她跟张轩德和离回家之后,沈世兴也升迁了,而沈正越那个时候在照磨所已经勤勤恳恳待四年了,莫不是沈正越那个时候也知道了有关舒家的事,怀疑到她头上,所以朝她发泄怨气,掐死了她? 她的身世,在沈家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沈正越要真想知道什么,只能从沈世昌和老夫人嘴巴里问出东西来。 沈清月托了方氏的丫头去永宁堂问,果然沈正越今日去见过老夫人! 她几乎断定,沈正越肯定要对她做什么! 沈清月攥紧了帕子,全身上下都紧绷着,她没想过,杀她的会是沈正越!沈正越上午就问了老夫人,夜里才动手,可见不全是冲动,而是蓄意谋杀。 她也不知道老夫人跟沈正越说了什么,只怕她就算去解释了,沈正越也未必会听信。 方氏瞧出沈清月的不对,问道:“怎么了?” 沈清月用帕子擦掉掌心的冷汗,道:“没什么。” 她才说完,顾淮就来了。 顾淮过来同长辈们请了安,便冲着沈清月笑。 沈清月脸色苍白,起身迎他,朝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淮看出异常,不动声色地问:“夫人陪我出去走走。” 沈清月点了头,跟了出去,在庭院里的树下,和顾淮说了她的猜想。 顾淮抓紧了沈清月冰冷的手,用温柔的声音说:“有我在。” 沈清月反握住顾淮的手,坚定地说:“没有千日防贼的……” 顾淮登时明白她的意思。 夫妻二人一起回了厅里,顾淮同众人说事出突然,怕是留不下来吃宴席。 沈世兴道:“天都黑了,吃了再走?” 顾淮再三告罪,终于脱了身。 沈清月叫她的两个丫鬟送他去,顾淮趁着夜色,绕去了修德院隔壁的空院子里。 两个丫鬟“送走”了顾淮,在外逗留一段时间,才若无其事地回来,她俩刚来没多久,沈正越就来了,穿着崭新的衣裳,腰间一块老虎的玉佩,这玉佩是浮雕的,老虎的尾巴尤其突出! 沈清月想起来了……她死的那个夜晚,就抓到过这样的一块玉佩,有突出的一个角。 她强自镇定地吃晚饭,席间故意喝了酒,等宴席散的时候,说不胜酒力,进而顾淮不在家,就歇在沈家。 沈世兴安排说:“隔壁有你睡的屋子,我的丫鬟常常去打扫——你们,把姑奶奶扶过去。” 沈清月跟着两个丫鬟去了客房,还让雪竹去给沈世兴传话,让他备着人手。 房间里的蜡烛很快就灭了,她不敢睡,但她知道顾淮就在床后面,便不那么害怕了。 顾淮许是猜到她害怕,便隔着帐子摸了摸她的头。 沈清月气息平稳了许多。 子时……院子里果然有了动静。 沈正越来了,他刚刚下手,就被顾淮给制伏了,沈清月去点亮了蜡烛,她看着沈正越的脸,一点都不惊讶,反而是沈正越狰狞地看着衣着齐整的沈清月和顾淮,拼死挣扎。 雪竹早跑隔壁去叫人去了,沈世兴听说有贼人过来,便带着护院过来,他一进去看到沈正越被摁在床上的场景,傻愣地不知道说话了。 沈清月举着蜡烛,语气冷冷地说:“父亲,他要掐死我,叫怀先捉了个正着,报官吧!” 沈世兴犹豫了,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淮摁紧了沈正越,扭头同沈世兴道:“您要不是再不去报官,还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来。” 沈世兴看了一眼沈正越毒蛇一样的眼神,麻溜地让护院报官去了,顺便让护院将沈正越绑起来。 院子里的动静,也惊动了沈家其他的 分卷阅读386 人,除了老夫人,几乎人都到场了。 沈家几个老爷,并顾淮与沈清月,还有赵氏和方氏一道进了院子的明间里,关上门说话,其余人全部给打发了。 沈世昌和沈世祥自然是不同意报官,派了人赶紧去将护院叫回来,赵氏捶打着沈正越,骂他愚蠢,沈世祥也狠狠地踢了沈正越几脚。 赵氏又去抱着沈清月的腿,求她放过沈正越。 沈清月躲开了,顾淮拦在她跟前,替她同沈家众人道:“要么报官,要么就按沈家家法处置,若你们要委屈清月……”他话没说完,却足够有威慑力。 顾淮与沈清月离开了。 沈世昌和沈世祥,逼问沈正越,为什么要掐死沈清月。 沈正越将缘故一说,沈世昌一脚踹了过去,大骂道:“蠢货!户部的大人特别提拔谁,都不会提拔你三伯父,蠢货!你三伯父能升迁,是因他资历够了!跟旁人没有一点干系!你这简直是毁了你自己!蠢货!” 沈正越不信,沈世昌才不管他信不信,只问他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竟就敢去杀沈清月。 连沈世文也严肃又冷漠地说:“正越,你太自作聪明了,你大伯父说的一点不假。” 沈正越知道,沈世文从不说谎,在任何情况下。 他脑子懵了…… 赵氏哭嚎着问:“你到底听了谁的话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啊?!” 沈正越喃喃道:“老夫人,是老夫人告诉我的,是老夫人说是她……是因为她……” 沈家几人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就是顾淮前世暗恋日记。 第184章 正文完 沈家分家了。 沈世兴提出来的。 因为他没想到,沈正越竟然还打算将他也杀了。 太毛骨悚然了。 沈世祥作为老夫人的庶子,自己的儿子又受老夫人蛊惑,做出这等事,更是巴不得立刻分家,沈世文虽然也孝顺,但因原先的真心孝顺,早就变成了因为责任心而孝顺,加之他要外放,其实分家不分家的,对他来说没区别。 沈世昌不同意分家,因为他是嫡长子,分家,意味着老夫人跟他过日子,这不等于逼死他吗! 但他说不出来反对的话。 沈家分崩离析,老夫人功不可没。 沈世昌这会子虽然不是幡然醒悟,但他也不由得追本溯源,将事情的本质,推到了老太爷去世的那一年,若非老夫人在老太爷病后突然变卦,沈家大抵不会这样。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沈家的崩溃瓦解,早在十几年前就露出了端倪。 分家这件事,在沈家四个老爷之间,达成了没有说出口的统一。 但这件事还是得有人去提。 沈世昌想着,事因沈正越而起,该由沈世祥做爹的去提,这个名声,也该由他来背。 沈世祥虽然儿子做了错事,可他将来还要做人的,他才不会犯傻,便愤愤道:“你们三个做哥哥的,要是一定要逼死我们父子,我们全家就给老太爷陪葬!” 沈世昌顿时不敢再看沈世祥,又去看向了沈世兴,毕竟是沈世兴提出来要分家的。 沈世兴哂笑一下,头也不抬地道:“不分也行,我也外放,分不分,都一样了。” 沈世昌黑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反倒是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沈世文道:“我去说。” 沈家人在座的人望向沈世文,方氏心头一紧,担忧又赞许。 沈世兴念及沈世文对沈清月的照顾,还有当年他对不住沈世文之处,站起身道:“二哥,我跟你一起去。” 沈世祥瞪了沈世昌一样,起身道:“我也去!” 沈世昌缓缓起身,有气无力道:“走吧。” 他不答应有什么用,三个兄弟撂挑子,不还是他倒霉,何必还得罪人。 兄弟四人,去跟老夫人提了分家。 是夜,正好老夫人也被院子里的动静惊动,醒了过来,她刚要找人去问四个儿子,到底怎么回事,谁料到四个人齐齐过来了。 老夫人合衣躺在罗汉床上,问他们:“怎么了?” 沈世昌是老大,逼到头上了,便上前一步,作揖道:“不孝子……想分家。”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老夫人反应了半天,脸色渐渐由平静到震惊,再到平静而阴郁,她死死地抓着衣摆,红着眼眶问:“是谁提出来的?” 沈世兴第一个站出来:“是不孝子。” 老夫人带着报复心恨恨地道:“你全心全意为了你的好女儿,你可知道你的好女儿,早瞒着你跟他们相认了!” 沈世兴愕然片刻,随即又低下了头,铁了心要分家。 接着便是沈世文,沈世祥,最后才是沈世昌。 老夫人瞪着眼睛看着四个儿子,含泪摇了摇头,猛然仰天长哭,老泪纵横,嘶吼道:“老爷啊, 分卷阅读387 你看看啊,我替你养的四个好儿子啊——” 说完,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喘着喘着,人就呕吐、抽搐起来了。 四个人手忙脚乱,立刻去着人请大夫,一直忙活到次日下午,才救醒中风的老夫人,老夫人瘫痪了一半的身体,左手左脚不能动弹,嘴还是歪的,要不是昨儿呕吐物清理及时,这会子早断气了。 中风的老夫人,更没说话的权利的了,四个儿子只当她默认,利索分了家,对外则宣称老夫人让分的家。 分家事宜上,老宅兄弟四个都有份儿,爱住不住,至于财产,除了老夫人的,公中的现银均分,其他东西沈世昌略多。沈世文和沈世兴俩没什么可争的,也都懒得争,沈世祥帮着家里的生意,手里捏着些产业,和沈世昌争执了几日才定下来。 分家的时候,赵氏带着沈正越去沈清月家门口跪了三天,赵氏没跪,她让沈正越跪的,街坊邻里全知道了,不明就里的人,都指责沈清月夫妻二人,赵氏为了儿子,也很豁得出去,哭着对沈清月家大门道:“清月,你难道还要我跪你吗!” 顾淮出来处理的,他觉得跪三天差不多了,才出去当着围观人的面,同他们道:“难道四婶子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儿子做的畜生事?” 赵氏说不出话来了。 沈正祥也想护着唯一的嫡子,他下了狠心,打断了沈正越一条腿,顾淮才略略松了口——要不是担心沈清月名声不好,他觉得沈正越应该死。 顾淮还跟沈家四房说,滚远点去住。 沈正祥一家子分好了财产,就搬出去老宅了。 沈世文很快也得了外放的调令,离开了京城,只留了沈正章夫妻俩,在京城新买的三进的宅院里住。 沈世文也搬出去了,他因为孩子多,住三进的院子不够,本来想找沈清月借钱周转,但想到老夫人中风前说的话,到底犹豫了,卖了自己手里的良田,才买下了一间大宅院。 沈清月和顾淮两人也换了宅子,住到了十王府附近,顾淮上下衙门更方便了,离沈正章夫妻俩也近。 八月的时候,乡试开始,沈家的人里,没有参加乡试的,乡试对沈清月而言,也就发生的悄无声息,次年会试,沈清月跟前才热闹起来,沈正章中了,周学谦也中了,沈正章的妻子怀孕了,叶莺也怀孕了。 四喜临门,沈清月跟着一起乐不可支。 会试之后,周学谦一家子本来要借住在沈正章家里,但沈正章家小,住不下,顾淮主动请了周学谦夫妻俩到他们家来住,沈清月听到后,很诧异,却见顾淮与周学谦俩人分外默契。 后来沈正章也来凑热闹来了,他带着全家一起来的。 沈正康这几日也往沈清月家里跑得勤快,一大家子,全聚在了沈清月家中。 一家人吃饭也就不见外了,沈清月和顾淮俩主人带着他们在跨院里用膳,觥筹交错,不亦乐乎,席间,沈正章和周学谦皆举杯答谢顾淮。 沈清月好奇地问:“你们谢他作甚?” 沈正章和周学谦对视一眼,共同朝顾淮作揖揶揄道:“多谢先生指点之恩。” 沈清月一脸不解。 周学谦笑着说:“会试之后,怀先就替我们出了不少题目和作八股文的秘法,会试上有一题正好他曾经出过类似的,又是一道难题,我与二哥,占了不小的便宜。” 沈清月恍然大悟,她笑着顾淮,眼里偷偷在说“你怎么瞒着我?”,顾淮笑而不语。 沈正康也起身举着杯子,道:“多谢姐夫指点。” 他如今个头也不矮了,站起来挡住了沈清月面前的光。 沈清月笑问沈正康:“你又没考进士,秀才也没中,你谢什么?” 沈正康羞赧笑道:“我的先生说我今岁虽不中,明年大有希望,也是受姐夫点拨之恩,自然要写。” 沈清月更惊讶了,这些事她完全都不知道的。 顾淮举起杯子与沈正康碰了杯,勾唇笑着说:“是我老本行了,举手之劳。” 一顿饭吃的分外欢欣,另外两个孕妇也是满面喜色。 沈清月看着周学谦开朗的样子,和叶莺二人恩爱亲昵的场景,脸上的笑容抑不住,顾淮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她这回没有觉得不合规矩躲开,而是返过去掐了掐他的手,夫妻俩这点小情趣,也是被众人尽收眼底。 饭后,沈清月给他们都安排了客房休息,沈正康喝的果酒,并没醉,他趁着沈清月闲散了,跑去跟沈清月说,沈清妍和离回家了。 沈清月不意外,只不过这么大事,沈世兴没跟她说,有些奇怪,她淡笑着同沈正康道:“你好好读你的书,读书才是正经,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你不要参与。” 沈正康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清月后面,笑嘻嘻地问:“姐姐,嫂子他们肚子里都有娃娃了,你什么时候有?” 沈清月笑容僵了一下,她也不知道…… 沈正康慌慌张张道:“姐姐,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清 分卷阅读388 月笑着摇摇头,道:“不妨事,这事儿随缘。家里弟弟妹妹还不够你折腾的,来催我做什么?” 沈正康挠头笑道:“那些是弟弟妹妹,你的娃娃儿可是我的亲外甥!比我矮一辈!” 沈清月笑了笑,道:“你先把弟弟妹妹照顾好了再说,我家的哥儿姐儿你且等着吧!” 沈正康就笑着说:“那我等着!” 顾淮来了,沈正康就回家去了。 沈清月拉着顾淮笑而不语,环着他的腰问:“你倒是大方。” 顾淮抱着她笑道:“不好吗?” “好,很好。” “嗯。” 顾淮心里明白,愧疚这种事,比爱恨都难控制,而他不想沈清月心里有半点别的男人的位置,周学谦现在和和美美,前途可期,什么都跟沈清月没有关系了,这样再好不过。 沈清月靠在顾淮怀里,唇边洋溢着熠熠夺目的笑。 顾淮抱着她,慢慢悠悠道:“去年年底,我去真定见的周学谦,想不想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 沈清月很好奇,问他:“说了什么?” 顾淮道:“说了沈正越的事,他说他早就听说了,本想派人问候你,但还是没问,他自己说的,问候你,不如让自己千万别变成沈正越那样的人。他说他身边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沈正越的事,倒是让他醍醐灌顶,我想,可能是因为正好和你有关吧。” “这是你想的,可不是他说的!”沈清月生怕顾淮又小肚鸡肠。 顾淮笑笑不说话,随后才道:“他们好了,那你呢?” “我什么?” 顾淮抱着沈清月上床,说:“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沈清月还是红了脸颊,她也想要孩子,但是什么腰下面垫枕头,好像都没用。 他们夫妻俩的孩子来的的确有些迟了,沈清月二十岁才怀上第一胎,生了个哥儿,沈世兴派人过来问了沈清月要不要妈妈伺候,沈清月说不要,沈世兴也就没有派人过来,沈世兴这几年待沈清月又冷淡了许多。 沈清月自己忙,又想着沈世兴要顾着四个孩子,没工夫管她很正常,没怎么多想。 沈家其他人也都派人或者亲自过来问候,包括四房的人,但除了老夫人之外,因为她不能再听到跟沈清月有关的任何事,沈清月有孩子的事,她也就不知道。 老夫人中风之后,沈清月作为孙女,还是去看过她的,但是老夫人一看到她就有复发的迹象,几次都差点一命呜呼,沈清月为了自己的“清白”,绝对不能让老夫人死在她手上,后面逢年过节也都不去看老夫人,倒是轻松不少。 后面五年里,沈清月又生了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她依旧跟顾淮过着细水长流的日子,独独有一件风波,就是顾淮去沈世兴家里看望即将参加科举的沈正康的时候,传出了顾淮和沈清妍的一些风言风语。 沈清月压根没当一回事,但是有一次下人说话,让他们夫妻俩都听见了,这事儿就遮掩不过了,顾淮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你妹妹有病。” 沈清月笑,沈清妍是有病,嫉妒人的病,前世勾引张轩德,这一世勾引顾淮,可惜遇上了顾淮,沈清妍太难得手。 顾淮又道:“幸好我没病。” 沈清月又笑,顾淮嘴巴有时候坏坏的。 沈清月的姐儿三岁的时候,沈世兴大病了一场,算算年纪,他也有五十左右了,这个年纪不算小,生了病,人的老态就特别厉害。 沈世兴特意让人传了话来,说让沈清月去看看他。 沈清月记不起来多久没有跟沈世兴单独待过了,或许有五六年了,或许更久,她带着蔡巧的《花间集》过去的。 屋子里就父女两个人,下人都出去了,沈清月想替沈世兴伺候汤药,沈世兴不喝,苍白着脸躺在床上,沉默了半天,忐忑地问沈清月:“……清月,爹问你一件事。” 沈清月漫不经心地用勺子舀着药,“您说。” 沈世兴低着头弱声道:“十年前,你祖母跟我说,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了吗?” 沈清月不避讳,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沈世兴诧异一瞬,又很快平静下去,红着眼眶转过头,不忍心去看沈清月,仿佛面对着种种耻辱,令他难堪。 沈清月反问沈世兴:“您就只想问这个?” 沈世兴闭着眼道:“你为什么不说呢?你恨爹吗?” 沈清月死死地盯着沈世兴,冷着脸道:“说?我为什么要说?气死你,然后让弟弟妹妹跟我一样,过着十几年无父无母的生活?至于我恨不恨您,您说呢?” 沈世兴哽咽了,这就是恨了,但这么多孩子里,沈清月是他最疼爱的一个。 沈清月放下汤药,拿出妥善保存了十年的《花间集》,翻开道:“我的恨太浅薄了,您应该听一听我母亲们的心里话。” 她一字一句地念出蔡巧做的诗,其中化用了“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和“相敬如宾”等 分卷阅读389 语句,一个女子婚后生活的种种心情,跃然纸上。 沈清月翻到中后部分,有一首蔡巧抄写的诗句,她含泪念道:“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她切齿流泪质问沈世兴:“嫡母那个时候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纪,便要从天黑等到天亮……父亲,您如何忍下心啊?我想问问您,您如何忍下心啊?!” 沈世兴眼角流淌着泪水,他不忍心,但这些事蔡巧从未对他说过,他也从未深深地去想过。 沈清月来不及擦掉泪水,她死死地攥住诗集,道:“这是我第二位母亲说给您的话,我的生母,也写下了札记,您想知道吗?” 沈世兴蓦然睁开眼,浑浊的双目期盼又害怕地看着沈清月。 沈清月冷笑了一声,道:“我生母的札记,您看了肯定会高兴,她和我嫡母一样,是再善良不过的人,不过我这一生都不会向您透露半个字。您有什么话,亲自去和她们说罢!” 沈世兴从床上惊坐起,拽着沈清月衣摆,战栗着道:“清月,爹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看看一眼……就看一眼……” 沈清月绝情地扯回了自己的裙摆,收拾收拾好面容,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沈世兴躺在床上失声痛苦,他很后悔,他一直后悔,他一直想得到一个谅解,哪怕是谎言也好,或得不到谎言,能逃避也好,但沈清月的所作所为,让他一生一世也逃避不开了,沈清月活一日,他的罪证就存在一日。 沈清月不知道两位母亲会不会想要这样的报复,但她觉得,这是沈世兴该得的。 她以后还会养着沈世兴,会派人照顾生病的他,会亲自去侍疾,但绝对不会告诉沈世兴,她口中生母的札记,是她编出来的。 沈清月回到家中的时候,眼睛已经不红了,看不出哭过的痕迹,顾淮正好在家里,喜色满面,他把沈清月拽进怀里,笑容大大地道:“夫人,我入阁了,我入阁了。” 虽然比原先晚了几年,却还是走上了和原来一样的道路。 沈清月喜极而泣,道:“恭贺夫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还是习惯性的做个唠叨瓜吧。 没想到结局的事会引起不少读者的讨论,有和作者思维方式相似的读者,也有差异很大,我就讲讲安排这个结局最初的写作意图吧。 中国古代那么多个皇帝,死亡方式我最印象深刻的就俩,一个是掉粪坑淹死的,一个是得风寒,结果吃错药流鼻血死的,还有一个皇帝经历也很有意思,差点被宫女给勒死,结果没勒死。 这些都很匪夷所思,要不是历史有文字记载,敢有人这么创作,大概会被喷成渣?身边那么多人伺候的皇帝,竟然掉粪坑淹死? 但事情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诸如此类的反刻板印象,不胜枚举,后来我渐渐跳出了这种刻板印象,我的认知变成了“只要逻辑说得过去,一切皆有可能”,我写文也是这个思维方式,所以我的文,你要说有很严密的逻辑,具体到丁丁卯卯,不一定有,但是大体逻辑绝对说得过去。 沈正越杀沈清月,从一开始我就在铺垫,顾三出场次数那么多,我一个正式姓名都没给,沈正越可是一开始就有名字的人,可见不是结尾硬凹,而是早就这么设想了。逻辑上我在评论区给了一个读者详细的分析,这里不再贴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看。 这是逻辑上的解释,另外说写作动机。 我看过的作品也不算少,不管是严肃文学还是网络文学,结局和和美美的文我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几个,一个是《梦里花落知多少》,初中看的实体书,看过的读者就知道我说的啥意思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结局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这本书的结局被喷死,说烂尾,说啥的都有。另外一个故事忘了是啥,反正有个主角摔在水坑里,被小水坑给淹死了(好像是莫言的作品,可能有误,莫言还有其他作品也有类似结局)。 明明是全文重心所在的主角,死的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 我一开始设计沈清月的死亡,就是这么个想法,逻辑上说得通,但死的真意外,真冤枉,如果读者有这个感觉,不管我这个剧情写的行不行,够不够戏剧性,我觉得我想写的东西,写出来了,对我来说,就不算失败,如果还能让部分读者觉得“曲折离奇”,那对于我来说,目的达成。 以上是关于剧情的多方面解释,再说说别的。 再过几个月,我来晋江就整整五年了,我一直扎根在古言,有三年里,除了休假,基本没停下码字,可以说这几年古言的变化,我一直参与其中,其实我对古言频道最明显的一个感受就是,不少读者和作者,同时都在限制这个题材的内容,主动或者被动的的。 经常有读者说这个不合逻辑,那个不合逻辑,有的是真不合逻辑,有的却不是啊,很多读者把古代“习惯”当“制度”,社会那么大,不是所有人都千篇一律 分卷阅读390 啊,丫鬟欺负主子的事可以存在(迎春被下人偷东西还不敢声张),妾扶正(贾雨村x娇杏,儒林外史严监生x妾赵氏,不管这事法律允不允许,最后会有什么结果,总之,这事儿就是发生了,这事就是存在。) 还有明朝,qing趣用品+宫图很火爆的啊,还有仰慕汤显祖才学的,疯狂追星示爱的女性,也都有啊,程朱理学盛行、存天理灭人欲的明朝,这些现象不也存在吗? 这类反刻板的现象,存在即合理,存在我就能写,我就敢写,也敢自己去发挥想象,写没有文字记载,但是极有可能存在的现象。比如顾淮做沈清舟的老师,但周围有五六个下人盯着,完全不会出事,这种情况我觉得行,历史上也不一定不存在。 有的人觉得作者在瞎写,我表示,我能写的,是我基于有一定基础上,对古代环境有一定的了解,才敢去写的,到底行不行,见仁见智。 说这些,是想说,古代有些现象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严苛,有思想感情的人类,是最大的变数,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敢有勒死皇帝的宫女,也不奇怪,只要人物有合理动机,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了,这些只是我的观点,不强求所有人认同。 另外还想跟大家聊聊关于人设方面的事,还是拿王熙凤来讲,她是个泼辣的人,但是对于男女关系态度,其实有点矛盾,她一边可以跟侄儿们“打情骂俏”引发别人的闲言碎语,被人猜和侄儿们有一腿,一面又因为贾瑞的调戏,下重手害死了他,可见是非常反感贾瑞行为。王熙凤在床事上又十分的保守,连换个姿势都不肯。这种人设要是放在网文里,不会被贴太好的标签,但我只见过王熙凤被骂过心狠手辣,没被人骂过其他的,可见大家不觉得这个人设崩。 同样的,我也不觉得角色所有的习惯,必须和她身上经常出现的标签统一,御姐可以在床上害羞,萝莉可以在床上大胆,这些一点都不违和,不过有的读者觉得是崩人设,我也只能说,见仁见智。 【虽然提了红楼,但是作者丝毫没有跟红楼媲美的意思,请勿给我乱扣帽子,之所以提红楼,是因为知名度高,好举例子,仅此而已,请勿过度解读,扭曲我的意思。其他书籍同上。】 - 最后是我想跟读者们说的和剧情无关的话。 西瓜有自己写作的习惯和方向,能力还有不足,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问题导致各种情况,导致大家对作品褒贬不一,这个也没啥好说的了,但是写纯宅斗的确太费精力了,顾全起来有点超负荷,加上读者对剧情文好像要求更多,作者写作之外,需要花的精力更多,比如经常解释一些内容,也需要更强大的心理素质去应对。 所以短时间内不考虑再写纯宅斗内容了,不过古言作品,宅斗无法避免,后面作品不再是宅斗为主线,只含有部分宅斗内容,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继续跟过去,下个月22-23开文。(下本大纲挺顺利的,应该能按时开文) - 写完这本文,非常非常感激读者的陪伴,中间有很多读者提出了特别好的意见,让我改文有了方向,这不只是我的作品,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无比感激,无比感激,无比感激。 - 后面番外尽量快点放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