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远有李》 闺女大了,还不怨我一辈子?(1) 【闺女大了,还不怨我一辈子?】 很长时间以来,我认为孩子就是quot;第三者quot;,坚决不能要。 结婚以后,我和哈文恣意享受着二人世界。 宿舍里从不开伙。白天在外面,下馆子,哪儿好吃奔哪儿去,为餐饮业做了不少贡献。晚上回来,想看录像看录像,想打牌打牌,想约朋友约朋友,想睡觉睡觉。 最大的爱好之一,是俩人并排坐阳台上听隔壁家两口子吵架。说是吵,其实只有一个愤怒的女声:quot;你放手!放手我不打你!quot;第二天一问,原来是男的跟食堂里的服务员多说了两句话。这位大哥还是我们央视的顾问,在家被老婆连顾带问,日子过得没我快乐。 我们的生活,无拘无束,天马行空。老觉着没玩儿够,共同抵制quot;第三者quot;,一抵制就是10年。 直到有一天,哈文特认真地跟我说:quot;你不觉得屋里挺冷清吗?quot; quot;嗯?怎么冷清了?不是玩儿挺好吗?quot;我警惕地盯着她。 quot;要不,咱要个孩子?quot; quot;哦……要孩子啊?quot;我挠挠头,沉思半晌,最后横下一条心。 quot;行,零件齐备,咱现在就搭流水线,制造开始!quot; 没过多久,哈文告诉我:quot;有了。quot; 哟,挺快哈?机器好使!好家伙,我奔超市,买果汁,买话梅,买酸奶,买一切孕妇爱吃的东西。买回来往哈文面前一堆,quot;老婆,可劲儿吃!quot; 两天以后,哈文郁闷地告诉我:quot;弄错了,没有。quot; quot;我!quot;我挺窝火。 冷静片刻,立马儿又改了口,quot;老婆,不急,咱继续制造。quot; 这么折腾了好几回,就连超市收银员都一看见我就乐。 直到那一天,哈文说:quot;好像真的有了。quot; quot;老婆,别老诈和了!咱先查清楚了,行吗?quot; 结果,这次是真的。她乐了,我傻了。 太突然了吧?quot;来路不明quot;的第三者成功入侵,我们家得变成什么样啊? 2001年11月10日午夜,怀着说不清楚的心情--惶恐,期待,忏悔,都有点儿,我写下了第一篇quot;宝宝日记quot;。 闺女大了,还不怨我一辈子?(2) 一个生命的孕育是那么神奇。据说直到现在,许多大学问家也无法解释清楚。人,真是个了不起的物种,真是和别的动物不同。因为人的后代会逐渐形成思想并思考问题,而且定会超过前人。 感叹之余,我衷心感谢我的妻子,她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再次目击自己的成长历程。 除了爱,只剩下焦急的期待。 一开始写,就停不下来了,期待是一天一天紧跟着脚儿的。每天,无论我在北京,在外地,睡觉前,还是路途中,我都会和小宝宝絮叨几句。文章开头千篇一律:quot;亲爱的小宝贝,你好吗?quot; 最初,多是抒发初为人父的焦虑、惶然,为自己这么多年抵制quot;它quot;的到来而忏悔,就怕将来有一天他妈把不住嘴说出来。后来便成了流水账。大到中东战事,巴以纷争,小到和哈文的一次口角,或春节前的家庭大扫除。甚至工作中的不顺心也要讲一讲,譬如对长官有啥意见,有啥看法,今天谁欺负我了,替你老爸记着他! 有时候在外地出差,睡不着,凌晨4点多还要写上一篇。有时候写了两三篇都不过瘾,后面还附一篇。有时候在家里,晚上做完胎教,哈文先睡了,隔一会儿就叫我帮她翻个身。我等着伺候她老人家,又没其他事做,也用写日记来打发时间。每一篇都记着某月某日,几点几分,我怕这些事儿自己老了以后忘了。 宝宝的日记本是好友杨惠珊送的。杨惠珊曾是台湾电影quot;金马奖quot;影后,20年前和丈夫共同建立quot;琉璃工坊quot;,投入中国现代琉璃艺术。在上海时,我常常光顾她的咖啡厅quot;透明思考quot;。 日记本里印着很多琉璃工坊的工艺品照片。本来我就习惯竖排字,繁体,写的时候还要特别小心绕开这些花儿。哈文一看就起急:quot;你费劲不费劲啊?quot;我笑眯眯地告诉她:quot;我不费劲。我幸福。quot; 我们住的单身宿舍只有11平米。一想到要当爸爸了,要养家,要给孩子尽可能好的生活,我就觉得肩上担子挺沉。于是我开始拼命到外地演出,不久以后给了个词儿,这叫quot;走穴quot;。哈文大着肚子,无数次在首都机场接我,送我。最惨的一次,我所有的现金、证件、银行卡、演出税单,还有哈文送我的钱包,都丢了。很辛苦,但是除了那个钱包,我都不介意。 和其他孕妇相比,哈文的肚子一直不算大,看上去尖尖的,胎心强劲有力。参考了方方面面的说法,对比各种数据指征,我们认为肚子里是个男孩儿。小衣服小玩具,也都是按男孩儿准备的。我把宝宝的胎心录下来了,没事儿就趴在被窝里听,老觉得quot;它quot;在叫我。 有一天,例行B超检查,男士止步。我跟妇产科主任挺熟,就揣着DV混进去了,对着显示屏一通乱拍。 医院有规定,quot;禁止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quot;,不许告诉男孩儿女孩儿。可咱是quot;名人quot;啊,可以破回例。况且我信心十足,问,也不过就是证实一下。 我边拍边问:quot;是男孩儿吧?quot; B超室主任对着屏幕仔细看了看,回答:quot;闺女。quot; quot;啥?闺女?quot; 我和哈文面面相觑,半天缓不过神儿来。 记得那是2002年3月20号,北京下了第一场沙尘暴,整个世界都是昏黄的。 回到家里,我们一下午不说话,也不开手机,看着婴儿床上那些蓝色、黄色的小衣服发呆。 直到晚上天黑透了,我打开灯,扒拉一下哈文,quot;老婆,你看着我,看着我的脸。quot; quot;看什么呀?quot;她很不耐烦。 quot;你说就我这张脸,扎俩小辫儿,那得什么样儿啊?闺女长大了还不怨我一辈子?quot; 咱宁可轴点儿,也别花! 【咱宁可轴点儿,也别花!】 预产期是2002年5月29日。我说不行,提前剖!我疼我媳妇儿,不想让她受罪。再说了,我的女儿,必须跟我一个星座,反正在肚子里呆够37周就熟了。 真无聊。可是爱就是这么自私。而且对我来讲,怎么自私都不过分。 那一年5月21日出生的孩子就是双子座了。不都说双子花心吗?我家闺女宁可像我,轴点儿,也别花!于是手术日期定在5月20日,当天打早头一例。给哈文quot;掌刀quot;的是京城名医金燕志大夫,人称quot;金一刀quot;。 一大早我就赶到医院。管停车场的师傅喜欢看我节目,每天专门给我留车位。我在病房的窗台上放了一只小鱼缸,里面是我送给女儿的两条红色小金鱼。 可气的是,所有护士都进去看李咏老婆生孩子,就不让李咏本人进去!我站在手术室门口,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把DV交给护士,嘱咐她一定把我女儿出生的全过程都拍下来。 8点15分,我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实施麻醉。 手术室门框上方的红灯亮了:手术中。我屏气凝神,在心中数秒。祈求各路神仙菩萨,都来保佑她们母女平安。 15分钟以后,突然听见quot;哇quot;的一声哭,尖尖的,细细的。老天爷,我闺女出来啦!嗓门儿够亮的啊!可是只哭了几声又没动静了。 哦,估计给孩子洗澡呢,多乖啊,一声不吭的。 我老婆咋样啦?这会儿是醒着呢?睡着呢? 我在门口浮想联翩,不停地看表。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还不出来,想急死我啊! 正在这时,quot;哗啦quot;一声,手术室门开了。我下意识地来了个挺胸抬头立正站好。 quot;女孩儿,6斤8两!quot;一个小护士脆生生的声音。 quot;砰!quot;门关上了。 我保持立正姿势,回味着,陶醉着。多么激动人心啊!我当爸爸了! 哟,没给家里报喜呢!我赶紧掏出手机给我妈打电话。 正低头拨着号,quot;哗啦quot;,门又开了。还是刚才那小护士,探出半拉脑袋说:quot;女孩儿,6斤4两!quot; quot;砰!quot;门又关上了。 我愣了一下,冲里面大喊一嗓子:quot;那4两哪儿去了?quot; 后来看了录像才知道,小家伙太可爱了,称体重的时候一直在尿尿。大夫直说:quot;宝贝儿别尿了,再尿咱还得称一回。quot;更绝的是,剪脐带的时候,她那一双小手紧紧抓住大夫的剪刀,贼大劲儿,掰都掰不开。 又过了大约5分钟,一位护士抱着我女儿出来了,她闭着眼睛,睡得挺香。我向每一位医生、护士鞠躬,认识不认识都谢谢。 quot;谢谢您把孩子洗这么干净。quot; 人家忍俊不禁,说:quot;还没洗呢,剖腹产本来就挺干净的。quot; 走廊上堆满了朋友送来的鲜花,声势浩大,一溜排开,得有二十多米。不敢放在房间里,怕孩子花粉过敏。结果护士们个个都过敏了。 我让医生先送孩子回房间,自己留下来等哈文。相濡以沫这么多年,要是这会儿,我只顾护着那个刚出世的小家伙儿,也太不仗义了。老婆安全,才全家安全。 哈文精神很好,一点儿没受罪。录像显示,当quot;金一刀quot;倒拎起孩子,quot;啪quot;一拍脚,quot;哗quot;一撸脸,哭出声后抱起来,放在妈妈怀里,让妈妈吻一下,哈文表情木然,完全没找着当妈的感觉。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1)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 陪哈文回到病房,望着她们一大一小,我的心像被什么暖融融的东西紧紧地包裹住了,俩字:踏实。突然想到一个词:大爱无疆。怎么形容这种爱呢?它连边儿都找不着,比无疆还无疆。 女儿真可爱啊,皮肤红红的,毛茸茸的。脸蛋比茶杯盖儿大不了多少,小拳头攥着,也就是个鹌鹑蛋。再比比小脚丫,还没我小拇指长呢。 她长得多好看啊,小鼻子小嘴,就是眼睛还有点儿睁不开,睫毛也还没长出来。她身上流着我的血,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笑我就笑,她疼我就疼。 我正趴小床边全神贯注地看呢,quot;阿嚏!quot;小家伙突然打个喷嚏,吓我一跳。闺女,行啊!刚出来这么会儿,打嗝放屁全无师自通啦! 中午,我把手机设置成免提状态,接通了几个大寺。按照穆斯林的习俗,电话那一端,大阿訇们诵起,为我初生的女儿祈福。 女儿出生前,我们请过一位德高望重的阿訇为她取名字,个个寓意深远,富贵吉祥。有quot;高人quot;指点我们说,女儿像她妈,阳气足,挺倔,要选一个阴柔点儿的quot;压一压quot;。于是我们选了quot;法图麦quot;这个女孩气十足的名字。一个月以后,我们偶识的另一位大阿訇才道出其中深意:法图麦,就是圣人的女儿。 我倒吸一口冷气:闺女,你这名字是真不赖。 法图麦像我,打从出生就懒。何以见得? 她妈妈奶涨得厉害,她小嘴吮不住,只好先用吸奶器吸,我再拿奶瓶喂给她。第一次给女儿喂奶,看到她嘟起小腮帮子起劲儿地吮吸奶嘴,一副很舒坦很满足的样子,我哭了。哈文后来告诉我,那段时间我莫名其妙总是流泪,头回发现我挺多愁善感的。 奶瓶这东西好啊,不用吮,倒过来就往下滴。女儿躺在我胳膊弯里,开始还猛嘬,后来发现了,不嘬也有,那就别受累了,张嘴等着吧。我就给她滴,她躺在下面挺惬意地吧唧嘴儿。 要不怎么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呢?追求享乐和她爹如出一辙,悟性可比她爹高得多。享受了一回,第二回就知道了。隔了俩小时,又该喂奶了,我刚把她抱起来,奶瓶拿在手里,人家直接把嘴张开等着了。 好,爸爸给你滴!女儿面前,我就是没原则,就是没立场。 小孩儿出生头几天,一般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很少睁眼。法图麦不一样。整个白天不睡觉,睁着眼睛到处看。医学上讲,新生儿视力很弱,只能看到很短的距离,也不知她整天整天地在寻摸什么,倒是不哭不闹的。 到晚上开始哭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谁也哄不住,除了她老爸。 只要我把她往怀里一抱,轻声说:quot;小宝贝,我是爸爸。quot;她立刻就安静了,紧紧紧紧地贴在我怀里,无比踏实。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2) 哈文怀孕期间,每天晚上10点,只要我在家,一定准时进行胎教。开场白都是一样的:quot;小宝贝,我是爸爸。quot;她一听见,马上有反应。哈文的肚子开始起伏跌宕,这里鼓一下,那里鼓一下,看来玩得挺开心。 本来在那儿呆得挺好,愣被一下子提溜出来了,又亮又吵不说,刚出来就被打了好几针,孩子能不委屈吗? 三天以后,她周围声音太多,乱了。老爸的安抚也不灵了。铆足了劲儿地哭,哭累了为止。 法图麦降生以后,我的quot;宝宝日记quot;就写不下去了。原因只有一个,我见到她了,了却了quot;期待quot;,另一种全新的爱在心中蔓延开来。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是谁总结的啊?太精辟了。我对她是看不够,想不够,疼不够,爱不够。她身上的味儿啊,比什么香水都好闻,都亲切。对我来说,从她在妈妈肚子里落脚,慢慢长大,到出生,成为我的亲人,这个过程,仿佛与我和她妈妈从相识相知到执手偕老,如出一辙,没有任何改变。我心里只有深深的幸福,深深的感恩。 做了父亲我才发现,心灵感应这回事,绝对是有的。记得法图麦一岁的时候,我去外地出差,从出家门开始就莫名其妙觉得不舒服,有哪儿不对。 飞机落地后刚挺稳,我就打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问女儿好不好,他们说:quot;没事,忙你的吧。quot; 整整一白天,我都心神不定,怪了,从来没有过啊。我又给家里打了几个电话,还是告诉我没事儿。 第二天一早,我搭最早一班飞机赶回北京,到家一问,果然!小阿姨一眼没看住,法图麦在茶几上磕了一下,嘴唇被牙硌破了,流了不少血。 小阿姨一边说,一边抽抽搭搭哭起来。我大为光火,要不是她哭,我连动手打人的心都有。她当时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估计吓得不轻。 现在想想,小孩子嘛,磕磕碰碰都正常。可哪个当爹的不护犊子啊? 法图麦周岁生日那天,我们请了摄影师来为她拍照。在楼下的小区里,摄影师让我把她悠起来,像坐飞机一样,quot;呼啦quot;飞起来,quot;呼啦quot;落下去,把她乐得啊。她一乐,我也有点儿得意忘形,再一飞,用力过猛,整个身子都歪过去了,基本上与地面呈45度角。 摔一家伙是必然的了,关键是怎么摔。说时迟那时快,我当即把整个胳膊都垫在女儿身子底下,选择了一个她绝对安全的角度,轰然倒地。她没事儿,我整个胳膊都划烂了,那场面,惨不忍睹。 哈文在旁边看着,来了一句:quot;嗯,你像个爹。quot; 我老婆不愧是O型血啊,就这么冷静,完全没有别人家老婆可能表现出的惊慌失措。说她是表扬你吧,话里话外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说她是挖苦你?也不是,这评价相当有高度了。 只能说,爱是装不出来的。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 人类基因真厉害。法图麦不会爬,爱打岔,话痨,行动能力差,全是我的遗传,不用教!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3) 都说小孩子quot;三翻六坐,七挠八爬quot;,我这女儿什么都会,就不会爬。哈文一度感到担心,怕她是quot;发育迟缓quot;,我拍着胸脯向她打保票: quot;看我!看你老公!有问题吗?有毛病吗?我小时候就先学走后学爬,告诉你啊,没事儿!老话说,不会爬的孩子聪明,知道吗?quot; 我从小爱给大人打岔,父母经常警告我:quot;大人说话,小孩儿不许插嘴!quot;但我耐不住,不让我说我难受。 现在,我女儿跟我一样一样的。有时候你说正事,她quot;咣quot;地插一杠进来,听上去还挺有礼貌,quot;我能发表一下我的意见吗?quot; quot;行,行,你发表。quot;急不得恼不得。 再有就是话密,天知道她的话怎么那么密。思维还倍儿跳跃,老得关注她的话头儿在哪儿,一会儿就蹦了。她说话特早,早得我都害怕。八个月会叫爸爸妈妈,十个月能和大人简单交流,一岁两个月就自己唱卡拉OK了。 等她长到五岁,我们俩凑一块儿逗贫,我就逗不过她了。越逗不过还越想逗,把她逗急了就这样: quot;法图麦,爸爸最大的特点是什么?quot;我眉眼挤作一堆,谄媚地问。 quot;轴呗!quot;一脸的不屑。 quot;那,你觉得爸爸是什么类型的人?quot; 她白眼一翻,quot;找抽型!quot; 到底是亲爹,咋说我都没脾气。 逗她玩儿,实际上是给自己解闷儿。有时候我在书房工作,特别是录节目之前,准备文案,一件特较劲的苦差事。我行动能力差呀,凡事能拖则拖,拖到不能拖为止。我可能会说服自己起个大早,冲个澡,喝几杯咖啡,然后在书房里坐下,看看书,看看盘,把整个白天都耗过去了,晚上才来开夜车,头悬梁锥刺股! 法图麦还添乱,在外面发出各种声音。我在屋里听着,心里痒痒啊。本来我就纠结得厉害:quot;我是出去呢?不出去呢?quot; 琢磨半天,下定决心出去了,跟她逗会儿,跟家人聊会儿,又进书房。 刚坐定要干活儿,她又弄出响动了,我又开始挣扎:quot;我是出去呢?不出去呢?quot; 这么着,一天就过去了。 晚上哈文下班回来,我问她:quot;你说我这样对不对?quot; 还没等她开口,我自己回答:quot;我觉得是对的。quot;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4) 然后,轻手轻脚溜到法图麦的卧室里,去和她道晚安。 quot;哎呀,爸爸你又来啦!真烦真烦真烦!quot; quot;不许烦,过来!quot; 我把闺女搂怀里,亲额头,亲鼻尖,亲嘴唇,亲下巴,亲脖子,亲左脸蛋,亲右脸蛋,一共七下。 quot;Good nig;helen是她的英文名字。 quot;Good nig;还是一脸不情不愿。 这是我发明的程序,每天必须履行,一步也不能少。 得逞以后回到书房,一夜不睡,干活! 19岁,一见钟情(1) 【19岁,一见钟情】 我爹告诉过我,上大学,有几件事很关键,头一件就是交女朋友。 但是上大学以后好几个月,我都很自闭,不和同学来往。老觉得自己是偏远地区来的,和大城市的孩子们玩儿不到一块去。 每周末我都去中央美院学画画,那会儿还是老教学楼呢,晚上就住在协和医院后面的小平房里,学生宿舍。 去美院得坐公交车。经常是这样,我在马路这边等车的时候,就看见我们班一帮男生女生在马路对面,也等车,结伴出去玩儿。我们播音系只有一个专业,一个班级,学生人数39,据说是建院以来最多,男女生一半一半。 很多女生对我感兴趣,我是她们餐后寝前的话题人物:这个男生很怪,不说话,走哪儿都背个画夹子。 但我只对其中一个女生感兴趣,她就是哈文。 在阶梯教室上课,哈文恰好坐在我右侧,我们俩中间隔着楼梯。我用右眼瞄她,侧脸轮廓很美,就这么一眼,我对她quot;一见钟情quot;。 上课时,我常常骚扰她。我从本上撕纸,用铅笔给她画像,速写,画完以后用圆珠笔细细涂,慢慢磨,弄出立体感来。 涂磨好了,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就伸过胳膊去捅她。 quot;哎,哎!quot;我嘴里叼着笔,斜眼觑着老师,拿俩手指头夹起那张纸递过去。 quot;讨厌!quot;她白我一眼,quot;嚓quot;地把画抽走,一脸不屑。 我完全不知趣地一笑,再撕张纸,接着画,画完又递给她。 quot;你上不上课?quot;她又白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挑一下。 我知道,有戏了! 开学后不久,快到圣诞节了。我们班同学聚在一起包饺子,其实也是找机会热闹热闹。哈文是穆斯林,大家就和她的饮食习惯,专门从回民营买了羊肉馅。 我自己瘦,所以偏爱胖乎乎的女孩儿,哈文特别符合标准。吃完饺子,大家一块儿跳quot;黑灯舞quot;。我搂着哈文三步两步乱转,正值青春期,血脉贲张,心想此时不表白,何时表白? quot;哈文,你心目中的男朋友什么样?quot;我心怀叵测地问。 quot;至少一米八吧!quot; 19岁,一见钟情(2) 一句话把我噎住了。上来就说身高,这不明显冲着我来吗?但人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绕也绕不开。我只好多问了一句:quot;最底线呢?quot; 她迟疑了一下,很认真地想了想,说:quot;怎么也得一米七五吧。quot; 这么说我就有自信了。我底气十足地告诉她:quot;上礼拜体检,我一米七五五!quot; 表白之后,哪想麻烦了,她不理我了。 伤自尊了?不至于吧,我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啊。 没看上我?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小伙子长挺帅,挺有异域风情,再说她看我画还老偷着笑呢。 过了些日子,看我没头苍蝇似的,她估计也不落忍,约我到了个地方,很委婉地说:quot;那事儿,我爸不同意。quot; quot;为啥不同意啊?quot;我猴急猴急的。 说起她家,大家伙儿都觉得挺神秘。开学第一天,哈文是坐着一辆小轿车来的。那时候的学生都思想简单,即便如此,也没人瞎猜她到底什么来头,还是一样地平常相处。直到后来,我第一次去她家,和她爸见面,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quot;我爸说,现在还年轻,以学习为重。quot;她很听父亲的话。 quot;咱俩除了一块儿吃饭就是一块儿学习,没干别的啊!俩人学不比一人学好吗?quot;我摆事实讲道理,挑战她爸的权威。谈恋爱就耽误学习?偏见。 见她有点儿答不上来,我乘胜追击:quot;你觉得我怎么样?quot; quot;挺好的。quot; quot;那不就完了吗?你觉得我好,我也觉得你好,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quot; 那时候她没我心眼儿活,我说两句她就无言以对了。 quot;你再考虑考虑,啊?quot;我巴不得她马上表态。 quot;我……再想想吧。quot;最后她犹犹豫豫地来了一句。 一朝没搞定,我开始装颓废,整天闭门不出,不见人,不刮胡子。本来就瘦,一蓄了胡子,更显得憔悴、沧桑。我鼓捣班里男生把这阵风儿吹到哈文那儿去:瞧瞧李咏,为了你,都成什么样了? 19岁,一见钟情(3) 当然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当我遇到哈文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清高,根本不带侧目的,让她也尝尝啥叫失落。怪了,我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啊,可是恋爱面前,这些小心眼儿、鬼主意,想都不用想就来。 一次,我帮同学排话剧,当导演。刚好哈文也和同宿舍的女生一起来看。我远远地看见她来了,激动啊,心脏quot;通通通quot;猛跳。但我不理她,更不和她说话,假装特酷特投入。 quot;那谁,你这个地方动作可以再大点儿!quot; quot;你,语气再强烈点儿!quot; 我知道她看我呢,所以表演得格外卖力。过了一会儿她走了,估摸着已经走了挺远,我特想回头看她一眼,还是忍住了,告诉自己:quot;别回头,万一被她发现了呢?quot;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感肯定多了一层。 平时上小课,我的声音条件很好,老师猛表扬。我知道女生们私下里也少不了议论:quot;咱们班李咏声音多好听啊!quot;男生议论女生,女生议论男生,是学校里最让人提神的事儿。她们一议论,我自我感觉倍儿良好,心说:哈文要是不动心,才叫怪呢! 1988年的元旦对于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那天晚上,我买了两张票,请哈文看演出。当然,票是托一位女同学带给她的,我们俩座位不挨着,省得招她烦。还是这位女同学,演出结束后又帮我捎了句话:quot;李咏在西配楼后面的小花园等你。quot; 她还真来了。站在一片核桃林旁边,我开门见山地说:quot;哈文,咱们俩别彼此折磨了。quot; quot;什么叫彼此折磨啊?quot;哈文把重音放在quot;彼此quot;二字上。 quot;我知道,你也挺挂念我的。quot; quot;我挂念你?哼!quot;在她眼里,我分明就是个剃头挑子。 殊不知,我可是有备而来,今天要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决不罢休。 quot;哈文,我是个很认真的人,你别老羁押着我。我爸说,让我上大学找个女朋友,我就看你挺好的,就愿意你当我女朋友。凭我这条件,你吃亏吗?要么你现在就宣判我死刑,我就再没这念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么你就……quot; 本来我是打好腹稿的,说着说着就即兴发挥了,最后一弯腰,quot;呗儿quot;从地上拔起一朵野花,quot;你要是同意,就把这花接过去,不同意就别动。说吧,就这么点事儿,简单!quot; 闷了好一阵儿,她都没说话。最后,她一伸手,把花拿走了。 是谁说的quot;路边的野花不要采quot;?大错特错!野花是有生命的,更是有使命的。一朵野花,就这么改变了李咏的一生。 会赚钱的女婿才是好女婿(1) 【会赚钱的女婿才是好女婿】 谈恋爱这事儿,投入挺大,不光是感情,还有资金。 那时候家里每月给我寄100块钱,一个人凑合够用,俩人可差远了去了。总得讲点儿浪漫吧?讲点儿情调吧? 记得那次,我们在东四的大华影院看电影,散场后出来,饿了,去旁边一家咖啡馆买了一个汉堡包。说是汉堡包,其实就是个三明治,不到5分钟吃完了。知道多少钱吗?10块! 我心疼木了,一路都在念叨:quot;贵死了!贵死了!quot; 哈文后来特记恨我,这男生怎么这么小气,讨厌! quot;行啦行啦,花都花了还扯什么呀?quot;她不耐烦地说。 那个月刚过一半,我的钱就花光了,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哈文。 quot;哎,媳妇儿。quot; quot;呸!谁是你媳妇儿?quot;她对我怒目而视。 quot;行行,哈文,行了吧?quot;我赶紧识相地改了口,quot;那什么,我这月没钱了,要不把你的钱拿出来,咱一块儿花,行吗?quot; 这可是初恋啊,最忌讳谈的就是quot;钱quot;。可是没钱追什么女孩儿,不是扯吗?我可不想打肿脸充胖子。 后来的很多时候,每当哈文展开quot;如果你可以整天在家呆着多好quot;的幻想,就会遭到我的无情打击。 quot;我也想整天在家啊,在家呆着怎么挣钱?家里生活怎么维持?最后我不是偷楼上的,就是偷楼下的,信吗?这是现实问题。quot; 我说的是大实话,却令哈文恼火得很。不解风情,就知道钱! 话又说回当年,穷则思变,我挣钱的首选途径是配音。去中央电化教育馆给影视教学资料配音,每分钟6毛钱。几千字的稿子,15分钟配完,能挣9块。我们班当时有二十多个人去面试,最后就留下我一个,因为我踏实。15分钟的片子,我之前要看上一整天,熟悉内容,对口型。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下来能挣一千多。80年代末,绝对大款了。 后来又找了个来钱更快的活儿,在内蒙古饭店一层的歌厅里当驻店司仪,每天晚上主持两场演出,工资一天一结。 哈文唱歌很好,当年代表七大艺术院校参加过全北京市的大学生巡演。我觉得这种事吃力不讨好,没劲。要玩儿就玩儿真的。 quot;别尽给我现眼,既然是我媳妇儿,跟我出去!quot; quot;呸,谁是你媳妇儿?quot;哈文一把把我的手打开,quot;出去干什么?quot; quot;挣钱!quot; 会赚钱的女婿才是好女婿(2) quot;挣钱?quot;她犹豫了一下,quot;能挣多少?quot; quot;钱不多,我努力!quot; 说完,我拽着她来到内蒙古饭店,介绍她当驻唱歌手,开始了quot;夫唱妇随quot;的兼职生涯。算起来,一个月赚的钱少说也有一千多。 有钱了,就开始臭美。谁让我骨子里就臭美呢?我们俩所有的衣服,都是我亲自设计的quot;情侣款quot;,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去买布料,拿到定福庄附近的一家小裁缝铺里做。我做事马虎,有时候人下车了,面料却落在座位上,找也没的找,经常挨哈文骂。 穿上自制情侣装,如果只看腰部以下,我们俩就是一个人,裤子的款式、花色一模一样。几年以后,出了一个叫陶金的摇滚青年,带火了短款西服和萝卜裤。哈文作证,这身行头,早他好几年我就已经发明了。 说起钱的好处,还真是一言难尽。 每回她的同学、朋友到学校里来玩儿,都是我慷慨解囊,去小卖部买酸奶招待他们。现在说来,酸奶不值什么钱,在那个年代还是挺奢侈的。况且架不住一来就来四五个,有的还特不拿自己当外人,quot;我就爱喝酸奶,来俩!quot; 心里疼不疼另说,我脸上始终热情洋溢,quot;大家随便喝,哈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quot; quot;哈文,你男朋友不错啊!quot;quot;来俩quot;的那位开始说我好话。 quot;什么呀?这就是我男同学!quot;哈文纠正道。 气得我,咬牙也不是,切齿也不行。只好笑里藏刀加以补充:quot;我是她关系特好的男同学。quot; 我一向自认为财商不低,何况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挣钱,天经地义。配音、司仪、驻唱,挣的都是小钱,真正称得上quot;第一桶金quot;的是1991年。朋友办了个小公司,我帮着倒腾了几笔买卖,半个月赚出了别人几年的工资。当然,绝对不违法。 揣着钱,我跟哈文回宁夏拜见岳父母,腰杆不由得直了许多。 之前哈文老跟我说,她三伯的女儿懂事,工作两年,给家里换了台29英寸的彩电。这弦外之音我懂。 坐在未来的老丈人面前,我从包里拿出一摞人民币,潇洒地往桌上一放,quot;这是我孝敬您的,明天给您买台新电视,我已经看好了,29寸松下。quot; 环视客厅一周,我看沙发也挺旧了,看上去灰扑扑的,还是20年前的样式。于是我又拿出一摞人民币,quot;这钱,买套皮沙发,带拐角的。这套该淘汰了。quot; 老头儿打心眼儿里受用,哈文也跟着长脸。啥样的女婿叫万里挑一?答案不言自明啊。 一扭头,看见哈文姐夫过来了,quot;姐夫,来,坐坐!看看我给你带的什么。quot;我弯腰从地上拎起一个纸箱子递给他,quot;日立888录像机,咱以后在家也能看录像了!quot; quot;嚯,这家伙得多少钱?quot;姐夫喜出望外。 quot;小意思,您就可劲儿看吧。quot; 这天,一家人皆大欢喜。最有面子的就是哈文。 第二天早上我睡过头了,睁眼一看表,8点整。坏了!闹钟怎么没响啊?还得帮老头儿做饭哪!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突然有人敲门,轻轻的三下。 quot;李咏,起来了吗?早饭已经准备好啦!quot;居然是准岳父的声音,老人家亲自来叫我吃早饭!我一时间还真有点儿恍惚。 穿戴齐整出门,洗脸刷牙,然后来到餐桌前一看,嗬,待遇真不一样,连茶都沏好了。 我吃着饭,哈文的妈妈又是慈爱又是心疼地说:quot;孩子,刚挣钱,省着点儿花,往后日子长着呢。quot; quot;哎,你懂什么!quot;准岳父忙在一旁打断,quot;这孩子心里有数着呢,知道挣俩只花一个。quot; 我两边点头,quot;您二老说得都对!quot;心里却在偷着乐。这可真是,从奴隶到将军啊!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1)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 我和哈文,曾经结婚10年不要孩子,就我们俩自己玩儿,因为热恋的时候总是分开,分怕了。分开是郁闷的,分开是猴急的,分开是想念的,怎么办?唯有看书,借书来打发时间,寄托情感。25岁之前,我读遍了尼采、荣格、弗洛伊德……与恋人分别催生出一个多愁善感的哲学青年。 大二暑假实习,我在上海新闻台,她在无锡电视台,整整一个月没见面,简直百爪挠心。 我当时所在的栏目叫quot;浦江之声quot;,早上5点半到6点直播,我的工作时间从早上5点开始,一直要忙到晚上10点多。一天还好,天天如此,就十分枯燥难捱。 我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房间里有个小电视机,那时没有太多好看的节目。大上海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花花世界,所以每天,我除了想哈文,想第二天的直播,余下的生活就是在屋里吃泡面,看书。 有一天,我的导师卢嗣华微服私访到了上海,来我房间里看了看。 quot;你平时都看什么书?quot; 我从枕边拿起一本递给她,她惊得非同小可,一劲儿打量我,眼神有点接近于quot;肃然起敬quot;。 quot;你看《资本论》?quot; quot;是啊。quot; quot;看得懂吗?quot; quot;看不懂。quot;我老老实实地说。 quot;你想入党?quot; quot;我想早点儿睡觉。quot; 相思之苦啊。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那叫什么滋味儿?我不读《资本论》,难道去读汪国真诗集,那不是找死吗? 一个月,那本简明版《资本论》居然读完了,尽管每天看不了几页就睡着了,醒了起来接着看啊,咱有的是时间。我敢说到现在为止,在我的同龄人里,能读完《资本论》的没几个。要问懂没懂,懂得不多,但至少知道了什么叫quot;剩余价值quot;,以及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恩怨。最后还得出一个歪论:燕妮夫人多么不容易啊! 我父亲和岳父都说过,读大学不是学专业,专业也学不完,关键是要在大学期间学习一种认识论和方法论,这才是受用终生的。 同理,我对《资本论》理解得深入还是粗浅并不重要,关键是我见识过了。时隔多年,您跟我说起上句,我能大致对出个下句。更何况,它还帮我催眠了呢。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2)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中央电视台,唯一的一个播音员名额啊,本来是一件大喜事。据说老家十里八乡都轰动了,整天高朋满座,我妈忙得都招呼不过来。甚至有些过去没能平反的quot;黑五类quot;也来找我爸了,quot;托你儿子向中央说个情。quot; 要是真那么天遂人愿,人生不就太平淡了吗?谁承想,还没摸清楚央视大楼子里面什么样,我在顺义接受完10天保密培训,就直接被发派到西藏电视台播《西藏新闻》去了,一去就是一年。对于一个沉浸在热恋中,同时满怀抱负的年轻人,这是多么沉重的一个打击啊。 那年我23岁,一个人在西藏,开始读尼采。这个年龄的人,谁会读尼采呢?只有两种,一种是绝望的人,一种是有信念的人。到现在,我都不敢确认自己属于哪一种。 我承认尼采说的,孤独是强者的伴侣,可此时的孤独压得我难以喘息。我想哈文想得发狂。很难说这种想,有多少是出于爱她,多少是在安慰自己。虽然还不至于想成神经病,但也快了。 又开始每天一封信,倾诉思念,倾诉孤独。写信是一天中最让我期盼的事情,只有写信,我才感到幸福。多数时候竖着写,时间来不及就横着写。字尽量不写繁体,怕她不认识。虽然在我多年的熏陶下,她对繁体字的辨识度有了大幅度提高,但遇上欢快的quot;欢quot;、大众的quot;众quot;这类,简体繁体外形出入较大的,还是一头雾水。 写完信我就给她画信封,招数还是老的好使,轻车熟路。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只有在写写画画中,我的心跳才是真实的。 西藏到天津有多远?我心急啊,恨不得今天写的信明天就到。 我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小飞机,飞机长得胖乎乎挺可爱,还忽闪着一对大眼睛。飞机下面挂着一块方形的小牌子,上写quot;航空quot;二字。 我以为写上航空,就航空了。 第二天,我还想航空,但不想画飞机了,于是画了一个火箭。火箭屁股上挂着一个条幅:航空。 第三天,与其让她睹物思人,不如干脆直抒胸臆。我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小quot;丘比特quot;,张弓搭箭,瞄准远方爱人的心。身后扑棱着一对翅膀,一边一个字:航空。 看来看去,觉得全裸不妥,航空不得让空姐看见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又在丘比特两腿中间画上了一片树叶子,好歹挡挡。 我们俩大约每周通一次卫星电话,每次只能说几分钟。可是通了好几次电话,她还是没有收到我的quot;航空邮件quot;。 后来我才知道,别说当时根本没有航空,就是有,也得先去邮局交了钱,人家才给你航空。 终于等到快要回来的日子了。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我又在灯下给哈文写信: 夜已深了,可我睡不着,想着和你相见,想着见你以后该说些什么,想着那一刻的心情和感觉,反正是什么都想,复杂极了。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3) 一年就快过去了,叹一声,时间真是飞逝。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总觉得时间过得慢。站在意识之外去观察,似乎用来形容时间速以流逝的句子,要远比哀叹时光慵慢的繁多。我在想,弗洛伊德对人类心理本质精神的实际贡献,同时我也遗憾,遗憾那种理性甚至是缺乏本质对时空的看待。 如果像对伊德老夫那样对待时间的研究,会为人类解决多少难题,希望也会重重减轻正在恋爱中的我的苦恼。当然了,也为你,但条件是,你的心情和我一样。 好几天没听到你的声音了,理解我想你的心情吗?是因为你忙?没时间?还是忘了,远疏于我? 当然,所有的可能都是存在的。但我不敢多想,真的不敢。 那时我喜欢用长句子,显示思绪和文字的流畅。西藏是一个很宁静的地方,没有干扰,让人一下子看很远,想很远。 而此时,近乡情怯。积蓄已久的思念、爱恋、渴望竟然全部化作了不安和不自信:一年没见,这姑娘不会早被别人骗走了吧? 我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却特意地,没有告诉她时间。 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我便开始一路马不停蹄。 先回台里报到。和我的老领导坐同一个电梯上楼,他居然没认出我。我喊了好几声quot;吕主任quot;,他都只是看看我,礼节性地点点头。最后我怒了--在西藏学得很糙,大喝一声:quot;老吕!我是李咏!quot; 他无比诧异,掉转头对着我上上下下打量,确认这个扎小辫儿、留络腮胡子的人真是李咏,上前几步搂着我,在我脸上摸了又摸,quot;孩子,瘦了。quot;眼里泛着泪光。 报完到,我赶紧去quot;四联quot;理发,又变回原来的小分头。然后回去洗澡、刮胡子,换上新衣服,新袜子,连脚趾甲都剪得干干净净。 穿戴一新,坐地铁到西单,在华威商场买了一枚蓝宝石戒指,花了我9个月的工资。又在一家花店买了99朵玫瑰,仔仔细细包好,庄严地捧在怀里。 接着,我赶到长途汽车站坐小巴直奔天津。为什么不坐火车?火车倒是便宜,太慢,我等不及啊。 车到天津,已是暮色四合。我捧着99朵玫瑰站在路边发傻。上次来是白天,有人接送,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哪儿是哪儿啊? 没办法,只好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到了天津电视台。 逡巡片刻,我来到哈文的宿舍门前。沉住气听了听,屋里没有声音。 我的心里,除了紧张还是紧张,竟然没有了半点quot;期待quot;。 我举起手,quot;当当当quot;,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没人理我。 quot;当当当quot;,又敲三下。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4) quot;谁呀?quot;哈文的声音,有点儿不耐烦。 我不吭声,继续敲门,quot;当当当quot;。 quot;谁呀?!quot;除了不耐烦,多了几分警惕。 我直到今天还依然记得,那一刻,我心中的忐忑。我怕啊,生怕她对着门外,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不,别说名字,就算她兀自在屋里嗔怪地说上一句quot;真讨厌quot;,老子就能一脚把门踹开! 我还是不吭声,屏着一口气。quot;当当当。quot; 紧接着就听见咚咚咚咚一溜儿小跑。quot;吱扭quot;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没别人。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愣愣的。 她还是短发,比过去胖了点儿,脸上起了几个青春痘。我皮肤黝黑,两腮凹陷,衬得一双小眼儿炯炯有神。一年里瘦了4斤,倒是不多,但全瘦脸上了。 quot;我回来了。quot;相视半晌,我说。 流泪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的泪水把我的心都化了。 这99朵玫瑰,此时可真多余啊。想拥抱她,都腾不出手。 进了屋,我们俩不太适应,一时无话。于是没话找话。 quot;今天忙吗?quot;我问。 quot;还行,采访王朝酒厂去了。quot; 说话间,我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对方的眼睛。 quot;哎,他们还送我瓶白葡萄酒,要不,开了吧?quot;她提议。 quot;行,开吧。quot; 面对面坐下来,我给她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一碰,干掉。庆祝我们的重逢。 正是意醉情迷,可惜肾不争气,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突然一阵内急。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没顾上往这儿想。我拔腿冲向楼道里的公共卫生间,飞流直下三尺,把这一年的孤独、委屈、牵念、不安,都彻底地放走了。 这时,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才quot;轰quot;地一下涌上脑门。 热恋中的情人,阔别一年,难道只是不痛不痒地聊聊天,喝杯酒?我想象过千百次的拥抱呢?亲吻呢?我要怎么样,才能表达我压抑了太久的爱和思念!干柴烈火啊! 您一定会想象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此处省略1250字吗?不不不,太符合常理,就不叫故事了。 两分钟后,我走回房间门口,往屋里一看,傻了。哈文居然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我这才想起她不胜酒力,平时从来滴酒不沾。 我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她的脸。然后独坐在桌旁,自斟自饮,饮尽了瓶中的酒。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1)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 很快,我们便迫不及待地结婚了,结婚的意思就是我们再也不想分开。 之前,我住在单位分的一间11平米的小屋里。墙上贴着各国国旗,各种尼泊尔的刀,各种银质项链,十分野性。 我有一张很高的单人铁床,我把四条床腿都锯掉一截。晚上,趁天黑没人看见,我溜出去偷木板,拿回来做成一个和铁床一样高、一样长的板凳,放在床边。最后买回一个大气垫,充好气往床上一放,床单一铺,咱也有双人席梦思啦! 西藏一年,我们的感情真被折磨苦了,心被揪得疼了。所以接下来,我们如胶似漆地腻了十年,方才觉出够。 到了第10个年头上,哈文主动提醒我,两个人过日子有些无聊,家里有些太清净,我是老李家的独子,总该有个后代云云。好家伙,这么一说,我责任就大了。那赶紧的,我现在就盖工厂,搭生产线,咱造人开始! 然后就有了我们的女儿。 结婚17年,我对哈文是越来越怕。如果不出意外,到我安详地告别世界那一天,这都是件闹心事:这辈子我怕过谁啊?我跟我爸敢拍桌子,跟领导敢拍桌子。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儿啊,可我怎么就这么怕哈文? 凡事她不允许而我做了,比如喝酒,就得央求所有的目击证人替我保密,替我保密,替我保密。我怕她。 只要她一瞪眼,一生气,我顿时就像老鼠见了猫,把自己缩到最小,或者干脆消失。我怕她。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quot;劈头士quot;--劈头盖脸谩骂的人士。她的经典句式是:quot;你若是我儿子,我一天不知要打你多少顿!quot;她一quot;劈头士quot;,我马上噤若寒蝉,绝不顶嘴。我怕她。 一百次争吵,一百次是我认错。我怕她。 我们俩有个原则,quot;矛盾不过夜,过夜就是仇。quot;有什么想法,咱今日事今日毕,甭管多晚,坐在一起说明白了。实在有原因不能拉晚儿,那我先认错:quot;我错了,行不?这事儿就算结了。不许记仇啊。quot;她必须答应我不记仇,否则不许睡。 不是我的错,我认。是我的错,我更得认,我的风格就是不打自招。 男人向自己心爱的女人认错是一种美德。我还给自己的美德想了个寓意深远的说法:成熟的稻子总弯腰,我弯腰,因为我成熟。 我已经想了很久。到底,我怕她什么?我反抗一回又能怎样?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2) 思来想去,我决定放弃一切有关揭竿起义的想法。因为我在意她的感受,我起义,她难受,我更难受。她quot;劈头士quot;,她痛快,我也痛快。 我怕她,是因为我爱她。 我问朋友:quot;你把自己的老婆比作什么花?quot;怎么说的都有。 quot;玫瑰。quot; quot;红玫瑰。quot; quot;百合。quot; quot;麝香百合。quot; 我慢悠悠地说出我的答案:quot;我的老婆,我把她比作塑料花。quot;闻者皆惊。 quot;塑料花,很普通,但永不凋谢,摆哪儿是哪儿。quot;我解释道。 科学家深入分析人类荷尔蒙,得出一个令人失望的定律:所谓quot;爱情quot;,保鲜期不超过36个月。或许不少人都亲自验证了这一说法。 但是对我来讲,爱情是无限期的,就像塑料花的花期一样永恒。 什么是爱情呢?火热,缠绵,昼思夜想……这固然必不可少,但只是一个阶段。待到年深日久,婚姻除了油盐柴米,总还要有点儿情感的维系。 通俗点儿讲,夫妻一开始之所以结为夫妻,都是因为彼此相爱。有点儿像做买卖,头一次合作成功,纯粹自愿、双赢。但咱不是做一桩买卖就完,还得长期合作,而且不一定老能赚钱。即使不赚钱,关系也得维持着,为下一次赚钱做准备。这就是经营。 婚姻怎么经营?每个人都有一套理论。 有人过腻了,去外面的世界寻求安慰;有人心大胆小,只好成天在家找茬挑事,怨天尤人;还有人,深谙生活不过如此,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认准这一条路走下去。那咱就修路吧,有什么沟沟坎坎,咱一块儿把它填平了,有什么陈年积怨,咱心平气和把它化解了。 窃以为,上述三者,以后者为上上策。不谦虚地说一句,在下即是。 除了经营,我再作一增补:婚姻还要积蓄。积蓄的不是钱,而是每一天,两个人之间一点一滴的关怀。谁家都有急着用钱的时候,怕就怕钱到用时方恨少。两个人的感情也一样,每天攒一点儿,关键是攒多了还有利息呢。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让人生气的,产生误解的,你们首先念起的,却都是对方的好。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3) 别见怪,我说什么都爱往钱那儿联想,您还不得不承认我言之有理。 我和哈文一直过得很有意思。有时候我们躺在双人浴缸里,我捋着我的长发,她揪着她的短发。 quot;看咱俩这样儿,到底谁男谁女啊?quot;她说。 quot;是啊,我也纳闷儿呢,咱俩什么关系?夫妻?情人?哥们儿?同事?朋友?好像都有点儿。quot; 结婚17年,我对婚姻的定义是quot;像雾像雨又像花quot;。激情似火的日子当然已经走远。剩下的是一种亲情,一种相互的牵挂和寄托。我以为,这就是最深的爱了,深到无以形容。 我们经常会给对方一些惊喜。当然了,她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命脉,我连银行卡密码都不知道,这无形中增加了我制造惊喜的难度。 去年,在她生日之前,我犯了个大错误:酒喝高了,大醉酩酊,当众散尽了德行。我看人都是重影,来了认识的,必须跟我连干三杯,不认识的,就让人家quot;滚蛋quot;。倍儿高档的酒杯,被我可劲儿往地上砸,那可是要赔钱的。 酒醒以后,我自称quot;断篇儿了quot;,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当然,单听旁人描述,我也自知其罪当诛。把哈文气得呀,几天都不跟我说话,一看就是憋着火呢。千万别惹她,一碰就炸。 谁让我借酒装疯呢?哈文这股子气如果不及时疏导,后果将不堪设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道歉。 怎么个道歉法?语言是苍白的,行动是有力的。我溜到商场里给她买了一只钻戒和一副耳钉。既是生日礼物,又能冰释前嫌,一物二用,相当于打五折! 当然了,如我所料,因为支出达到了一定限额,立刻被她察觉到了。 那天她回家挺早,一进门,黑着脸。我立刻躬腰垂首迎上前去,浑身上下都赔着小心,听候发落。 quot;你动账上的钱了?quot; quot;我……啊对,我动了。quot; quot;干吗去了?quot; quot;我能不能过几天再解释?quot;我故意给她撮火儿。此时越是盛怒,彼时才能越觉得对不住我。怕啥?东西在,底气足。 果然,她上套了,劈头盖脸谩骂道:quot;少废话,现在就说!quot; 我装出万般委屈的样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quot;本来想等你生日那天再告诉你。quot;说着,把盒子打开给她看。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4) 哈文当时愣住了,看了看首饰盒,又看看我,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虚荣的微笑。嘴上却依然不让步,quot;什么意思啊?想买通我?告诉你啊,别以为这么就能蒙混过关,检查写好了没有!quot; quot;写,写,我今晚就写。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老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原谅我吧。quot;我眉眼笑作一堆地看着她,心想哼,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不给我面子,还能不给它面子? 往俗了说,女人都喜欢钻石。往雅了讲,是钻石还是玻璃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的这份心。我觉得我是个当之无愧的好老公。我挣的钱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主动放弃银行卡密码知情权,好不容易偷偷支点儿出来,还是为了哄你开心。只要我没做违法乱纪对不起婚姻的事儿,你不原谅我都说不过去。 今年我又如法炮制,送给她一块非常心仪的限量版千禧表,作为生日礼物。她心情和谐,我们全家都和谐。 您该说了,这事儿做得挺刻意的,有劲吗?我告诉您,有劲,不信您就试试! 俗话说得好,家业家业,有家才有业。您听说过quot;业家quot;吗?那是姓叶的他家。 所以我很恋家,家庭高于一切。 我的朋友,哈文都认识。她的朋友,我也都知道。我们俩就这么透明。有人说,即使是两口子,心里也得有块自留地,我们不弄这个。你把整个后半生都交给她了,她是你的遗产第一继承人,还保留啥呀?带到骨灰盒里去? 所以我们之间沟通特别直白。 quot;哈文,你瞧那女孩儿,多温柔,你要是像她一样就好了。quot; 有时候她会因为我措辞过于直接而伤自尊,继而quot;劈头士quot;,或者也跟我来这套,专门针对我脸长、腿短等生理缺陷进行人身攻击。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挺明白,越是直白,越是在乎。 这些年,所谓美女,我见过太多太多。我曾经在心里拿她们跟哈文做过类比,都比她漂亮。但是只要一回家,一见到哈文,我就由衷地发现:我老婆咋这么好看?可见老婆美不美,其实不是视觉问题,而是心理作用。 很多人说,孩子是婚姻的第三者,所以我们抵制了10年。但事实上,我发现女儿的出生并不能冲淡我们之间的情感维系。现在我们是三个人,彼此相爱,不分孰重孰轻。 有时候我犯了错误,哈文使劲儿戳我脑门儿,quot;你呀你呀,你跟女儿就像我的两个孩子!quot;令我自尊心备受打击。但内心深处,我又是充满感激的。一个女人,能把我当成孩子来爱,我还奢求什么?唯有想靠近。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5) 在她面前我是个挺调皮的坏小子,经常穿得花花绿绿晃到她办公室里去。 她一抬头,quot;哟嗬,今儿用的什么香水?quot; 组里同事都知道,李咏来了有两个标志,一是楼道里弥漫着香水味儿,二是哈文办公室里传来她肆无忌惮的笑声。 quot;管着么?quot;说着,我又得意洋洋地晃出去。 但吊儿郎当之外,我首先是个好老公。当老婆和女儿起了冲突,我护着老婆,训孩子。这中间当然有quot;红脸白脸quot;的策略,但也有一个很根本的想法。女儿还小,她还会有很多人生的体验,受点儿委屈算什么?应该叫quot;挫折教育quot;!可老婆就一个,跟我20年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呀。 有一次我和哈文在外面吃饭,直接就冲过一个女的来坐我对面,情深款款道:quot;你还爱我吗?你抛弃我了?quot;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第一反应就是quot;快叫保安!quot; 我就是要做给我老婆看,你放心,我不是这样的人。而我们之间当然也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当年我们租房子住的时候,邻居只要看见哈文买一摞匹萨饼回来,就知道她又要出差了。因为我是一个宅男,我可以连续一个月不出家门,因为老不出门,我的跑车电瓶都放坏了。 我们也有七年之痒吗? 结婚七年,我们聊起了这个话题。然后背过身,一人写一个小纸条,数quot;一、二、三quot;,同时亮出答案。 答案一模一样:quot;痒。quot; 既然痒,该怎么挠?我们俩分头行动,各自挠各自的,行不行?行。而且有的是机会。那么爱情不再维系,我们的相爱只是空白一场。这样的结局,我们不愿意。 我们商量出一个止痒的方案:各自买套新睡衣,天麻黑的时候把商标剪了换上,溜上床,背靠背一躺。我就当身后躺的是别人家老婆,虽然回手一摸,跟我老婆一样胖。咱精神上过回瘾,行吗? 只是我正闭目陶醉于无边遐想,耳边突然传来quot;劈头士quot;的怒喝:quot;走什么神儿呢?是不是又想哈文呢?不许想!quot; 我属于出国旅游不用调时差的那种人,作息诡异,昼伏夜出。所以,和老婆经常见不着面。她睡了,我还在工作,我睡了,她该起床上班了。 于是我们养成了互相留条的习惯。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6) 一天夜里,我为了一桩工作的事儿头疼,溜达出来逃避一下。路过卧室,听见一阵甜蜜的鼾声,伸头一看,哈文睡得这叫香。给我羡慕得啊,当即提笔赋诗两句:quot;屋内自有被窝热,屋外奋笔疾书苦。quot;又附一行小字:请将表对至12点。 这是让她起床以后帮我调闹钟,免得我一觉睡到天黑。我自己不是不能调,但是多少年来习惯了,不信闹钟信老婆,不信自己信老婆。去外地出差,酒店叫早服务我都信不过,永远把手机放在枕边,老婆电话来了,我就该起了。 中午起床,发现还是那张纸上,哈文给我来了两句回赠:quot;床上自有逍遥客,班中却是忙碌人。quot;那意思是现在您消停了,我出去挣钱,您还有啥不平衡的? 我欣赏着她的小quot;狗爬字quot;,心想,我老婆真是很有情趣啊,这日子过的,真美。 一天, 我们俩在家翻箱倒柜,找从前那些旧书信,还翻出这样一张纸条: 亲爱的老婆,早上好! 要知道你今天对我说的两句话,quot;几点回家?汤放在微波炉里怕你看不着。quot;对于一个已经quot;功成名就quot;的年过而立的不耐烦的男人来说,起什么作用?告诉你,就像是酒鬼见到了酒,馋猫遇到了腥。两个字quot;受用quot;。 虽然我只淡淡说了声,早点睡吧。但是泪花已在我眼眶内涌动,只可惜你没看到,睡着了。 有了疼我的老婆,有了爱我的女儿,有份腾达的事业,对我这样一个心态极度虚荣的男人是何等重要。是,我虚荣,虚荣曾让我犯过错,也让我坐享成功。今天我的这颗虚荣的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如果这种感受可以持续,我愿意虚荣一辈子。 写下这两段话,丝毫没有做作,也不是在煽情,只是我的真实感受。为了这份真实的感受我吃了两只蟹,喝光了一碗汤,还灌下了两瓶朗姆预调酒。如果你觉得此信特别,就当是我的求爱好了。真的,老婆,我爱你! 我庆幸,我们还保留着这么多生活的痕迹,即使在最平淡的日子里,仍能想起这么多美好的瞬间。 还记得那天,我工作到深夜,到家已是凌晨,看到她的留言心里热乎乎的。走进卧室,看见她已经睡着了,轻轻打着鼾。我坐在床边摇了摇她,想跟她说说话,她迷迷糊糊不肯醒来,quot;别闹,我困着呢。quot; quot;好好好,睡吧,睡吧。quot;我轻手轻脚退出去,关好房门。怀着深深的幸福感,一番大快朵颐,喝高了,最后写下了那张字条。 不怕您见笑,我作了一首打油诗,与各位像我一样准备quot;一条道走到黑quot;的中年人士共勉: 姻缘实难得,修路好处多。 爱情须保鲜,自备保鲜膜。 有父如是(1) 【有父如是】 我出生之前,我爹已经有两个闺女了。我娘遵照党的方针指引,没日没夜地搞quot;社教quot;。正事儿也没几件,就是一群老娘儿们咋咋呼呼。其中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相互嘀咕:闲着也是闲着,生个孩子得了! 于是妇女们不顾老公的劳累,开始了下一代的quot;制造quot;。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娘有一天告诉我爹:quot;咱有了。quot; 我娘有个朋友,是妇产科大夫,做完检查,高兴地告诉我娘:quot;是个儿子!quot; 算起来,大姐比我大8岁,二姐比我大6岁。我爹我娘根本没征求我意见,就这么把我造了出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医生把我从产房里抱出来,跟我爹照了个面,我爹喜极而泣。 他一溜烟儿就跑到了大街上,干吗?给我娘买礼物。今天她立了头功! 东街走西街,不知道买什么好,最后买回来一个肥皂盒。 20年后说起这一段,我娘还在笑我爹quot;不靠谱quot;。 我爹一生满怀未竟的理想,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从形式到内容都精益求精。比如他让我从小头顶quot;三七开quot;,打头油,头缝细而笔直,发丝服服帖帖。我们站一块儿,就是电影《包氏父子》里那爷儿俩。马褂、怀表、小分头--在他心目中这是文化人的范儿。 还有一些观念,完全不合常理。我七岁那年,有一天肚子疼,疼了一宿,满身大汗。我爹果断地说:quot;送医院!quot;我被扛到医院,送进病房,检查结果是quot;急性阑尾炎quot;,要立刻切除。换上病号服推进手术室,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疼了,我脱了蓝条褂儿直接溜回了家。 回家以后我爹开始给我讲道理,说这个阑尾啊,得割。有本书上写的,在英国,凡是贵族家庭,讲究点儿的,小孩儿都割阑尾,更别说我这还是个发炎的阑尾。 我当时小,没跟他争,后来懂点儿事了,才又提出来跟他讨论:阑尾它招谁惹谁了?父精母血,人身上哪个零件没用?再说了,咱又不是贵族,管人家贵族什么样呢。 我爹曾经跟我说:quot;小咏,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吧。quot;我当时正忙着呢,回了一句:quot;没心思。quot;他就没讲下去。 我只知道我爹年轻的时候在兰州一家中药店当过学徒,表现不错,19岁那年被派到上海进修,见了不少世面。再回兰州,就感觉呆不下去了,第二年又来到上海,投奔一位堂兄。堂兄在位于南京东路的quot;达仁堂药房quot;工作,给我爹也谋了份差使--坐在药房里的高台子上,抄方子,记账。 我爹在那里练出一手好字,药堂里一直保存着他写的笔记,直到几年前被拆迁。后来我上了大学,我爹要求我给他写信时,也一律用竖排繁体,导致我直到今天也不大会横着写字,怕弄错行。 有父如是(2) 1951年秋天,我爹离开上海,报考了兰州铁道学校,专业是会计。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娘(真老土),我娘小他7岁,当时念的是兰州师范学校。两个年轻人相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我爹毕业以后,响应号召,分到乌鲁木齐铁路局工作,任党委秘书,属于核心部门成员。1952年quot;兰新铁路quot;动工,他也随指挥部一起,跟着铁路向新疆挺进。我娘和其他家属先迁到了乌鲁木齐。 刚到那儿,我娘闲得没抓没挠,就报考了乌鲁木齐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后来当了地方上一所小学的老师,语文、数学、体育都教,还是她所在地区的女子篮球队教练。从学科安排上,您就能看出当时的教育资源多么匮乏,同时看出我娘有多能干,说起来也是quot;双学位quot;。 1958年,兰新铁路经达坂城穿过天山,修到了乌鲁木齐市,我爹我娘终于团聚了。我爹属羊,我娘属虎,这一羊一虎,凑一块儿过得还挺美。我娘贤惠,家里家外都打点得好。爹的生日是在10月,他常喜滋滋地说:quot;我这个羊好,秋后的羊,有草吃!quot; 我爹胃不好,对吃的东西很挑剔。还好,当时我们家条件还过得去。饭、菜端上来,他觉得喜欢就吃,要是不喜欢,quot;啪quot;,筷子往桌上一拍,走了。我娘就得去厨房重做。 儿时记忆里,我爹是个quot;夜猫子quot;,今天的我也成为夜行动物,或许是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半夜醒来,总看见他的书房亮着灯,没完没了地誊写稿件。近几十年,《新疆年鉴》中铁路发展史的部分,全部是他的署名。 纸篓里写废了的稿纸都只有一两行。只要错一个字,我爹就撕了重写,而且撕得整整齐齐。这副quot;轴quot;劲儿,如今完完全全地遗传给了我。每当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把一张废纸整整齐齐撕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整整齐齐落好,再撕下一张,哈文就大呼有病,十分不解。 我爹喜欢养花,在阳台上养了几株茉莉,有成年人的手臂那么粗。一种花开单层,香气袭人;一种是双层的,好看,但气味很淡。每逢花期,我家的茉莉开一茬便有600余朵--我爹一朵朵地数过。这一茬谢了,下一茬又接上。 茉莉花开时,家里总是高朋满座,我爹的书法家朋友、画家朋友全来了,不喝茶,只泡花,趁着兴起,挥毫泼墨。 泡不完的,我娘怕浪费,就采下来晒干。先把茶叶筒里的茶叶倒出来,又一层茶叶一层花的铺进去,下一年随时可以泡来喝,怡神醒脑。 花是我爹的心头肉,只要谁说一个方法能让花长得好,他一定要试一试,比如用臭鸡蛋水给花施肥,屋里臭得都呆不住。花要是有什么闪失,我爹能伤心好一阵子。 有一回我们搬家,那时候也没有搬家公司,就是请几位朋友帮忙,然后招待人家吃顿饭。我爹养的一盆米兰被放在了大衣柜后面,谁都没想起来。过了好几天了,我爹才想起米兰上哪儿去了?左找没有,右找没有,最后才从柜子后面找出来,已经枯死了,新疆气候太干。我爹当时就震怒了,又不知道这气该对谁撒,一巴掌推倒了大衣柜,摔得四分五裂。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1)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 高中时我回到了乌鲁木齐。我不爱说话,自我封闭,绘画就是我与外界的交流。高一开学前,去学校领了新的教科书。两三天的工夫,课还没上,我已经给所有的语文课文都配好了插图。 每天放学回家,做完功课,我就在小本上画中的人物。人物按照quot;魏、蜀、吴quot;分类,公孙权、孙策、孙瑜、曹操、刘备、赵子龙、关羽、张飞……我甚至不需要参照,全凭想象,精细的白描手法。一页一个,一晚上能画四五个。 画完了,我把它拿去跟同学换邮票。一本二三十页的quot;三国人物quot;能换到一枚或一套很好的邮票,数不清我一共画过多少本。我并不懂集邮,到底值多少钱,无从考证,只是心爱换心爱罢了。后来才知道,也有值钱的,比如quot;全国山河一片红quot;。 我所在的乌鲁木齐铁三中是铁道部重点中学,也是全国重点。高一那年,我作为学生会宣传部长,联合校团委,发起、组织了一次铁路系统的黑板报大赛,规模覆盖数十所中小学,规格相当于整个乌鲁木齐市。当时的我,对各种绘画技法都有涉及,粉笔画尤其拽得厉害。 有三天的时间,我没有参加学校的运动会,一个人在一块长约4米的黑板上,照着一本画册,用白色粉笔勾画出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上的浮雕作品之一--《五四运动》。操场上人声鼎沸,枪鸣炮响,高音喇叭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这一切于我只是遥远的背景,尽可充耳不闻。我的眼里只有线条、色块、明暗、凹凸,耳边只有六十多年前的那一天青年学生们在高喊口号,慷慨陈词。既不知道饿,也不觉得累…… 我的作品不参加评选,只作为展示,几乎乌鲁木齐市所有学校的校长、主要领导,都来观摹这幅画,无不啧啧称奇。 各校参赛作品以照片形式寄来,经过评委会评分,颁奖大会上,由我来宣布获奖名单。 学校大门口的quot;着装守则quot;白纸黑字写着,男生不许留长发,教导主任拿着一把剪刀站在门口,违者就地处理。也不许穿喇叭裤、榔头鞋。可我就是这么副打扮--您要是让我现在回去换发型、换衣服、换鞋?我倒没问题,操场上那几百号参加活动的老师学生,只好麻烦他们等等了。 结果,当然没人把我怎么样。 长发、喇叭裤、紫红色大头皮鞋,我站在高高的领操台上宣布获奖名单。没错,我倨功自傲,我有恃无恐。但是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何谓quot;宽容quot;,心中只有两个字:感激。 自从在黑板报大赛中小露锋芒,学校发现我是个quot;绘画奇才quot;。过了些日子,西北民族学院艺术系来新疆招生,教导主任热情地鼓捣我去面试。我稀里糊涂带着大量素描,一些水彩、水粉作品,以及一幅油画,去了他们的招生点。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2) 西北民院的老师看了我的素描作品,赞不绝口,天生的油画家坯子,问我:quot;毕业证带了吗?quot; quot;什么毕业证?quot;我一头雾水。 quot;你高三毕业没有毕业证吗?quot; quot;我,我开学上高二。quot; quot;我们这是大学,招高中毕业生,你高二来干吗?quot;老师大为光火,空欢喜一场。 一年多以后,临近高考,班主任老师建议我报考西安美术学院。 西安美院没有面试,只要求考生将相关作品邮寄过去,合格者直接进入复试。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个制度不严谨,给滥竽充数的人提供了方便,随便把谁的作品寄过去冒充一下不就行了吗?而复试只是考一些简单的常识,基本上起不到甄别人才的作用。最后一关,文化课考试,以我当时的成绩,一考一个准儿。 我挺quot;洁身自好quot;,不愿意和一群有可能quot;滥竽充数quot;的人混在一起。另一个使我犹豫的原因是郭鸿儒老师说过的一句话:quot;画画是讲究血统的。quot;我没有这个血统,未来能走多远,很难说。我冷静地考虑了几天,决定放弃美术专业。 这令很多关心我的老师大失所望,他们反复劝我,千万慎重,这可是本科文凭啊。可我没有改变主意。 一个画家就这样quot;夭折quot;了。 多年以后我又重新拾起画笔,是为了女儿。 女儿学画,我为她请了一个私人教师,教的都是中规中矩的东西。我在旁边看得兴起,没跟女儿商量,就当上了她的业余老师。 我给女儿上课,走的是quot;野路子quot;,不规律也不系统,全凭自己的经验和体会。她在幼儿园信笔涂鸦的作品我也都保留着,印象派、立体派,完全没有章法,随她发挥吧。 我喜欢让她边玩儿边学。一张白纸,我先把四个角折进去,告诉她绘画讲究留白,折进去的部分不可占用。然后问她:quot;你看到了什么?quot; quot;公路、汽车。quot; 我把这两个词写在小黑板上。quot;还有什么?quot; quot;山、水。quot; 我又写上,quot;还有呢?quot; quot;还有好多人在摘樱桃。quot; quot;你刚才说的这些,都叫元素。现在爸爸要把元素按远、中、近分开,然后……quot;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3) 好的画作,贵在quot;栩栩如生quot;。当然,其中有技巧问题,有想象力问题,还有是否用心观察的问题。把看到的东西铺排有致地展现在纸上,对孩子来讲有难度。于是我先帮助她整合这些元素,区分开远中近、黑白灰,她再来画。画好以后,我在原图上修改。一边修改,一边给她讲什么叫quot;比例quot;,什么叫quot;构图quot;,什么叫quot;逻辑quot;。 quot;画画,不但要画你看到的,还要画你想到的,感受到的……quot; 仿佛时光倒流,我随女儿回到童年,回到自己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画乌纱帽的那个混沌初开的夜晚。 带女儿出去旅游,速写本和钢笔是我随身必备。在澳大利亚,我问她:quot;悉尼歌剧院像什么?quot; quot;贝壳。quot; quot;对。为什么像贝壳呢?quot; quot;因为旁边是海。quot; quot;对了,旁边有大海。quot; 一边吸引她注意力,我一边飞快地将悉尼歌剧院的轮廓勾勒下来。一定要快,因为女儿两分钟就不耐烦了,非拽着我走。所以我的速写本里充斥着各种quot;半成品quot;,晚上回去再对着照片完善。 我常和女儿一起翻看过去的速写本,边看边考试。 quot;法图麦,这是什么?quot;我指着其中一页问她。 quot;叹息桥。quot;她反应飞快。 quot;在哪里?quot; quot;威尼斯。臭水沟!quot; quot;那儿还有什么?quot; quot;冈都拉!quot; quot;这个呢?quot; quot;嗯……延安。quot;亏她想得出来。 quot;胡说!再看看!quot; quot;不知道。quot;她挠头。 quot;我带你去过,离中央电视台不远。quot; quot;哦……好像叫天什么?quot; quot;天坛?quot;我成心误导。 quot;胡说!quot; quot;那是天什么?quot; quot;想起来了,天宁寺!quot; 对话间,记忆翻波逐浪地涌起。画中的时日、心情、风景,甚至阳光和温度,一一重现。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4)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么? 陨落的quot;中国帕瓦罗蒂quot; 我的座右铭是quot;生命在于静止quot;,高中三年,从不参加学校的运动会。 高一,人家参加运动会,我自己在教室里画画。高二则是在广播室里播报各班来稿:quot;惊天枪后疾如飞,勇往直前不后退。高一(2)班运动员正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终点,加油,加油!quot; 选我念稿,可能是因为歌咏比赛的时候我唱过quot;战士双脚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quot;,那会儿都说我嗓子好。 运动会结束了,团委书记王浩找到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跟王浩很熟,像是哥儿俩。 我跟着他走进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女老师,大约30岁。她看到我,挺激动地站了起来。 quot;他就是你要找的学生,叫李咏。quot;王浩介绍说。 quot;你好。quot;我懵懵地打了个招呼。 经她自我介绍,我才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姓刘。高中没有音乐课,所以我几乎没见过她。她曾在上海音乐学院师从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周小燕,学习美声唱法。她从广播里听到我的声音,觉得我是棵唱歌的好苗子。 quot;你的声音很好,愿意跟我学唱歌吗?quot;她望着我,满眼热切。 我却到后来才真正理解她的心境。一个唱过、《蝴蝶夫人》的年轻女孩儿,师出名门的高材生,毕业后却分配到边疆的一所企业中学里当音乐老师,只能唱《茉莉花》、《纺织姑娘》这类小儿科,何等怀才不遇。 quot;愿意啊。quot;我并未多想,只是觉得艺多不压身。 她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对我说:quot;唱歌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的,需要很多先决条件,比如声带条件。quot; quot;您刚才不是说我声音很好吗?quot; quot;听上去是很好,但我还要带你去医院检查。quot; 我吓一跳,怎么学唱歌还要先去医院啊?怎么个查法?疼不疼? 带着一连串的问号,我和她一起到了医院,挂了口腔科的号。 还好,过程比我想象的简单,就像小时候嗓子疼去医院检查一样,医生拿起一片压舌板,让我张开嘴,quot;啊--quot;打着手电往里看了看。 诊断结论是:quot;声带闭合很好,宽、厚、长,像瓷砖一样光滑。quot; 我莫名其妙,头回听说这么形容一个人嗓子眼的。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5) 刘老师对我解释说:quot;假如声带闭合不好,有缝隙,声音就是嘶哑的。声带的宽窄、薄厚,决定了你声音的粗细、音域的高低,表面的光滑程度决定了声音的质量。懂了吗?quot; 似懂非懂。我一脸迷茫地望着她。 挂号费和诊断费都是刘老师替我交的。她是真想培养一个自己的学生。 很快,我开始上课了。每周二、四两天,放学后直接去音乐教室找她,每次训练两个小时。 头一回去她那儿,她从屋里抱出一面红色的腰鼓,从上面拆下一条红绸带,扎在我的腰上。确切说,是在quot;小腹quot;那个位置。 quot;这叫丹田。quot;扎好以后,她用手拍了拍,quot;唱歌要用这里的气。quot; quot;这里还有气?quot;我很诧异,下意识地挺了挺肚子。 quot;来,我教你。quot;她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呼吸,呼吸的时候肩膀不许动,只能肚子动。 quot;这就叫腹式呼吸,学美声,这是基本功。我们每个人躺着睡觉的时候,用的就是腹式呼吸,今晚睡觉前,好好体会体会。quot; 然后是练声。quot;闭上眼睛,想象有一个点,在你头顶上,唱呜--,用你的声音去触碰那个点,感觉丹田的鼓荡变化……quot; 我试着quot;呜quot;了一声,不对,像假哭。又粗着嗓门儿quot;呜quot;了一声,也不对,像狼嚎。 quot;发声的时候,声音不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要用脑后音。quot;她轻拍我的后脑勺,quot;从丹田出来,经过后脊梁,在这里共鸣,穿过这里顶到头顶!quot; 我越听越迷糊,后脑勺还能出声? 第一天就在我高一声低一声的quot;呜呜呜quot;中过去了。 隔一日又去,刘老师想出了新招数。练习发声的时候,我站在窗口,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她正好看到我侧面的剪影。她盯着我的喉结,声调越高,喉结越往下降,就说明我没偷懒,确实在quot;气运丹田quot;。 quot;唱歌啊,特别讲究吸着唱。quot;她说,quot;只有在吸气状态时,你的喉结是下降的,喉咙才会打开。quot; 这也太有悖常理了。以我当时有限的实践,很难理解这一点。 quot;见过夏天里狗是怎么喘气的吗?quot;看我一脸困惑的样子,刘老师突然问我。 quot;见过啊。quot; quot;什么样?给我学一个。quot; 我心想,您可真会逗闷子,人这口气还没喘利落呢,怎么又学上狗了?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6) 我吐出舌头,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还把两只手做狗爪子状抬在胸前。 quot;手不用学!quot;她笑着打我一下,quot;就像这样,用小腹的力量带动呼吸,没事儿就练习,对气息和肌肉都是很好的锻炼。quot; 我就纳了闷儿了,原来不讲究发声方式倒好,怎么一开始quot;专业训练quot;,什么气运丹田,脑后共鸣,狗喘气……特累不说,发出的声音也怪怪的。还有那个quot;吸着唱quot;,越唱越觉得倒不过气儿来。 就好比,quot;齐步走quot;和quot;猫步走quot;是两个学科,骑自行车和蹬三轮是两大体系,表面近似,实则不通,都得从头练。而且在彻底熟练之前,闹不好连以前那点儿本事都丢了。学什么东西,都要经历这么一段quot;不破不立quot;的过程。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和实践,我的喉咙打开了,每次音域扩展练习都能向上爬半个音阶,自然音域达到了12度。连老师都惊呆了,她发自内心地欣喜啊,蛰伏多年,终于等到一个得意门生。 刘老师排斥民族唱法和通俗唱法,男高音歌唱家里只推崇帕瓦罗蒂和卡雷拉斯,其余门派皆是扰乱视听。我受她影响甚深,以至于直到今天怕去卡拉OK,一唱流行歌曲,必跑调无疑。 一年以后,我已经能够完整地唱完哈萨克族民歌《嘎哦丽泰》,这是音乐学院声乐系一年级的练习曲目。 嘎哦丽泰, 今天实在意外, 为何你不等待? 野火样的心情来找你, 帐篷不在你也不在。 我徘徊在你住过的地方, 只是一片荒凉, 心中情人几时才得见面, 怎不叫我挂心怀。 嘎哦丽泰 嘎哦丽泰, 我的心爱…… 唯美深情的咏叹调。我陶醉于自己的歌声,感到了一种quot;准艺术家quot;的兴奋。 那时我很刻苦。我家旁边是一片广阔的麦田,我每天早晨6点起床,绕着麦田跑步,跑完步就在树下quot;啊呜咪呀quot;地练声,做各种气息练习。 当时我因为quot;血统问题quot;,已经放弃考美术学院的想法了,因此我和刘老师有一个约定,也可以说是一个共同的理想--高三毕业,我报考上海音乐学院,她为我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支持。我们为了这个理想太投入了,偏偏忘记了一件事。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7) 我比较晚熟,已经高二了还没经历变声期。正在我孜孜以求梦想着成为中国的帕瓦罗蒂时,一天早晨醒来,我突然发现自己失音了。 那是一段可怕的记忆,仿佛堕入一场噩梦,无论怎么使劲,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急忙把我送到医院,医生的诊断是quot;声带小结quot;,原因可能是长期用声不当或用声过度。 接下来很长时间,我都住在医院里,每天输液,雾化吸入治疗,打激素,脸肿成一张大饼。 同学每天都来给我补习功课,刘老师也来看过我,总是带着深深的忧郁、焦虑,还有种说不出的歉疚。时间一天一天地溜走,距离上海音乐学院的专业课考试越来越近了。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试着对自己说一声:quot;你好!quot;发不出声儿。那段时间我从未笑过,反正也笑不出来,只是一阵听上去令人难受的嘶哑的气息。 和家人交流全靠手势和纸笔。当时我并没想到声音对我有多重要,只觉得这样哑剧式的生活实在很麻烦。 直到两个月以后,那天早上,我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却又不抱任何希望地对自己说了声:quot;你好!quot; 话一出口,我吓傻了。 居然发出了声音……而且,根本不是我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是低沉的,嘶哑的,而过去我的声音是高高悬在上方的,响亮的。 我这是怎么了? 几天以后,我又去音乐教室练声。我一次又一次地试唱,高音再也上不去了,只剩下中低音。我的心冰凉冰凉,全完了。一年的努力,因为这场病而付诸东流。 梦碎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的老师。她在旁边为我弹琴,一边弹,一边无声地流泪,泪水真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也止不住。 quot;你的声带条件还是很好,咱们唱不了《嘎俄丽泰》,还能唱《乌苏里船歌》。quot;她停止弹琴,转过身望着我,哽咽着说。 我没有回答她。在那一刻,我的内心已经放弃了。因为我还有乐理、视唱练耳等一系列专业训练没来得及完成,病这一场,老师也不敢再给我施加声乐练习强度了。我不唯心,但我突然相信这就是宿命。 后来,我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考上广院之前我又一次去医院检查了声带。诊断结论和过去一模一样:quot;宽、厚、长,像瓷砖一样光滑。quot;老天助我,劫后余生。 听说我考上了广播学院,刘老师曾经到我家里去,哭着劝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北京。只要复读一年,明年一定能考上音乐学院。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或许一个老师向学生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切说是quot;请求quot;,是有些不合常情的。而我却完全理解她的用心。她的确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我是她的理想的一部分,但她又何尝不是为了我的将来? 所以,我真心地感谢她。但我实在等不起了。 经历过高考的人,都知道最后那一年剥皮抽筋似的难熬。 今天的她也应年近花甲。我一直不敢和她联系,见了面,不知说什么好。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1) 我怀念我的童年。 周围满目都是俄式洋楼,我们家也在一座尖角的俄式洋楼里,尖角楼里养着鸽子。 家里是木地板,要定期打蜡。打完蜡怎么维护呢?姐姐从集市上买回一大包瓜子,我负责请小朋友到家里来嗑,瓜子皮嗑得满地都是,然后用笤帚把瓜子皮扫走,扫完了,地板就变得很亮。 家里订了牛奶。每天早上送奶工一来,边走边摇铃铛,几条街都能听见。打奶是我的任务,一听见铃声就赶紧端一个大号的不锈钢杯子,出去排队。每天都能在队伍中见到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孩,有时候在我前面,有时候在我后面,我没有和她说过话,但却觉得和她十分亲近。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为了这个小女孩,我写过一篇小说,名字就叫《爱·雨中·浪漫》。写了一稿又一稿,幻想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大约万把字,写完就烧。除此之外,暗恋的心情无可排遣。 我想逃离新疆,莫名其妙地讨厌那里,一切的一切都令我厌烦和抵触。因为暗恋,我常常感到伤心。我还拒绝参加高中毕业会考,母亲和我谈了两个小时,才说服我去向老师认错,补考。我听父母谈起过支边多年的感受,他们付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又得到了什么? 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我收拾好行囊,藏在床下,打算伺机行动。 逃离新疆,这个愿望随着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而变成现实。 高考之前,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到我们学校来面试,要招一个quot;西部班quot;。我的嗓音是天生的,而且很幸运,尽管大病一场,低了8度,但并未影响质感。参加初试时,老师听了我的声音,便决定让我跳过二试,直接进入三试。 我压根儿没想到全家会一致反对。父亲是撰写地方史的编辑,母亲是quot;新疆优秀女企业家quot;,儿子考戏剧学院,当演员,那不是丢人吗?我姐姐还提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quot;演员得是浓眉大眼,瞧你那模样,开什么玩笑?quot; 我当时并不执著于演员这个职业,只是近水楼台的选择之一。所以他们反对,我也不做抗争。我一心盼着北京广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快点儿来,快点儿来。 那是1987年。我的班主任老师在过去三年里一直反复强调,考不上大学,你们呀,就在铁路沿线当个扳道工吧,没别的出路! 我每天都在家里嗑瓜子,扫地,扫啊扫,嗑啊嗑,录取通知书怎么还没到?烦死我了! 正是盛夏,溽暑难捱。身边的同学都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急得嘴唇上起了一个比黄豆还大的水泡,抠、抠、抠,抠出一个大血痂。 有一天,我正在擦地,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quot;李咏!quot; 我家住在二楼。我停下来,扯着脖子朝窗外喊:quot;谁?quot; 不管是谁,我都没什么好气儿。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2) quot;录取通知书到了!quot;我这才听出来,是我们班的一个男生。 quot;哪儿?quot; quot;北京广播学院!quot; quot;你丫别哄我啊!quot;我把扫帚往地上一摔,跑到窗口冲他嚷嚷。 quot;真的!赶紧去学校,找校党委书记!他让我来喊你的。quot; quot;真的?quot;我略微迟疑了一下。 quot;真的!快去吧!quot; 我猛地清醒过来,惊喜啊!庆幸啊!我一步跳过横在脚边的扫帚,冲进房间换衣服,把身上穿的套头衫用力往上一掀,一下子碰掉了嘴唇上的痂。真疼!我摸了摸没流血,就没管它。 一路狂奔至学校,进到校党委书记办公室,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quot;对不起。quot; 原来,北京广播学院有规定,通知书不寄给考生个人,而是寄给校党支部书记。他老人家一看,以为是私人信件,直接揣在包里带走了。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打开看看,什么东西?这才发现是李咏的录取通知书。 为了这张纸,我嘴唇上永远落了个疤。 考进央视,一定是狗屎运 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的第一堂课是吴郁老师上的。他环视着屋里这群漂亮、阳光的少男少女,一句话就给他们定了位:quot;你们不是明星,是广播员。quot; 第一次期末考,出于种种原因,我的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那时我有些胆怯。我是从边疆来的,人家都是北京人、上海人、南京人。头半年我几乎不说话,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观察他们。慢慢地我发现,虽然我连新疆都没出过,但他们读的书未必有我多。 而且,我的嗓子是真好。播音系的重点是发声练习、吐字归音练习。有的人练爆破音,quot;b、b、b……quot;大冬天的,就这么对着墙喷,能把墙上喷出一个冰疙瘩,这不是笨蛋吗?我从不练声,考试轻轻松松就过。 甚至有一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去上课,迟到了,班主任王璐老师把我拦在了讲台边上。quot;洗脸了吗?quot; quot;没洗。quot;我揉揉眼睛道。 quot;啊一个。quot;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3) 所谓quot;啊一个quot;,就是用一口气,把汉语拼音的单韵母和声母从头到尾平稳地读下来。 quot;a、o、e、i、u、ü、b、p、m、f……quot;所有发声练习里,我最不怵的就是quot;啊一个quot;。 quot;你们都练成他这样,就行了!quot;王璐老师冲我一挥手,quot;回去接着睡吧!quot; 大学期间我老旷课,但是最后一次考试,我愣考了全班第一,得到了最高奖学金。有好事者提出要重新给我核分儿,我没反对,核来核去,还是第一。 1991年,大四第二学期,我被分配到中央电视台对外部实习。央视这座崭新的大楼子,三年前刚刚落成,《新闻联播》向全国人民展示过它的三维图像,那么神秘而高不可攀。 我们班39个学生,有三分之一都在央视各部门实习。谁不想留下来?对外部的大导演们都喜欢我,器重我,手把手地教我做事情。但毕竟他们不是台长,也不是广电部部长。 我没有quot;后台quot;,也没有quot;后门quot;,每天除了兢兢业业地工作,抢着擦桌子、扫地、打水,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实习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央视开始面向各大对口院校正式招收播音员。方式比较传统,只收各校考试成绩排前5名的学生。最后定下来可以参加面试的学生,全北京一共10男10女。 学校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但我压根儿就没抱希望。只看分数当然不在话下,可就我那长相,在我们班男生里排前10都勉强,做点儿幕后工作还行,选播音员,央视能看上我吗? 面试那天,哈文陪我一块儿挤312路公共汽车去的,一路暴土狼烟,整得灰头土脸。走到中央电视台大门口,才发现其他参加面试的人都是坐quot;小巴quot;或者quot;打的quot;来的。看他们个个衣着光鲜,哈文让我去卫生间洗把脸,好歹亮堂点儿,我就去了。进去以后,居然看见几个男生在对着镜子化妆。<dfn>http://www?99lib.net</dfn> 面试在一楼的一间大演播室里。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第一反应是灯光太晃眼,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面前坐着一排人。 quot;姓名?quot;其中一位开始发问。 quot;你们不是刚刚叫过吗?知道还问?quot; 没人接我下茬儿,我意识到可能耍quot;过quot;了,老老实实说了一句:quot;李咏!quot; quot;李咏同学,现在在座有黄惠群台长、杨伟光副台长以及各部门主任。中央电视台全体员工都在通过闭路电视收看演播室里的情况,希望你正常发挥。quot; quot;好,来吧。quot;我心里明明特在意,又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第一试是新闻快读。现场给一个300字的急稿,只有30秒准备时间,从头到尾读完,出错不得超过2处。我嘴皮子利落,玩儿似的就过了,后来听说这一关筛掉了不少人。 后来又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只记得最不靠谱的两个。 一个是:3只鸡3天下了3只蛋,请问9只鸡9天下几个蛋? 我想也没想就说:quot;反正不是9个!我又不是养鸡的,不知道。quot; 另一个是:请列举5个海湾战争主要参战国家。 quot;美国、英国、科威特、阿富汗……其他的想不起来了。quot;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4) quot;李咏同学,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quot; 我又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quot;真不知道,您告诉我吧!quot; 人事处的老师哭笑不得,quot;伊拉克。quot; 我当时在心里猛抽自己三个大嘴巴子,海湾战争主要参战国,连伊拉克都能忘,真行。但我立刻想出个堂而皇之的理由:quot;伊拉克是敌国啊,咱们也同意打的!quot; 考完试出来,我坐电梯上16层,回对外部quot;上班quot;去,遇上一位台里的灯光师。实习几个月,我跟台里这些设备保障人员、灯光师都混得特熟,好多大导演去借设备,都说quot;没有quot;,我去借就有。 quot;哎,哥们儿,可能是你留。quot;他挺神秘,话说得含含糊糊。 quot;怎么讲?quot; quot;刚才你们都走了,黄台让大家重点讨论一下你的表现。quot; quot;你怎么知道?quot; quot;不是全台都看闭路电视吗?最后那段儿,视频拉掉了,音频还在。我听见的。quot; 灯光师的话我没太上心,也不是不信,就是不想存什么幻想。 中午吃完饭,我和几个对外部的编导一块儿下围棋,心不在焉。吕斌主任一直在旁边看我。我觉得他在看我,倒也没太在意。看了一会儿他说:quot;李咏,你来一下。quot; 我刚想好一步棋,只好先放下,起身去了他的办公室。 quot;把门关好。quot;他小声示意我。 我又转身把门关好。 quot;坐下。你知道今天留谁吗?quot; 我摇摇头,quot;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我。quot; 他突然严肃起来,盯着我,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才一字一顿说:quot;小子,听着,就是你。quot; 我当即傻了。就我那表现,怎么可能?为什么啊? quot;但是,目前党委还在讨论,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所以,quot;他目光犀利,向我提出严正警告,quot;你要严格保密,包括对你女朋友!党委的事情如果散布出去,就很可能会有变动。quot; 我愣愣地看着他,还是说不出话。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5) quot;刚才,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提前把消息透给你。quot;老领导意味深长地说,quot;你,可不要违纪啊。quot; quot;谢谢领导关心!谢谢领导信任!quot;印象中,那天一直到我离开吕主任的办公室,来回来去说的就这两句话。 接下来几天,哈文挺心急,天天问我:quot;怎么样?有消息吗?quot; 我强忍着内心纠结,装作很茫然的样子对她说:quot;没有啊,没人通知我。quot; 我心里埋怨,这吕主任也是,告诉我干吗呀?又不让跟别人说,还不够我难受的! 几天以后,央视正式通知我被录取,我这才扭扭捏捏向哈文坦白:quot;其实,这件事吧,我上礼拜就知道了,没敢告诉你。quot; 话音未落,即遭暴打。 quot;你连我都瞒?胆子够大的啊!quot;哈文叉着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我一边委屈地辩解:quot;我有什么办法?这是党的纪律。quot;一边恨自己嘴大心窄,藏不住事儿。 1991年中央电视台唯一的一个播音员名额,归我了。 我听说有这么几个原因,首先,领导们通过几只鸡下几只蛋的问题,觉得这孩子挺直率,不装--装也没用,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道小学生quot;奥数quot;的经典题目,太损了。其次,这孩子挺机灵,没想起伊拉克,还能给自己编个理由,是否合理不论,贵在张嘴就来。 这件事到这儿,原本可以告一段落了。忆其始末,我明白了几个道理:第一,不该知道的最好不知道;第二,既然保密,就让它彻底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说;第三,世界上确实有quot;狗屎运quot;这种东西存在,我李咏,何德何能? 然而福无双至,与狗屎运结伴而来的往往是一宗坏消息。没过多久,我果然对另一个词有了深刻的体会,那就是quot;造化弄人quot;。 我的档案上新盖了几道戳:北京广播学院党委办公室,中央电视台人事处,北京市公安局户籍管理处。看似板上定钉,一切都没跑了。 一天中午,我正在睡午觉,梦见自己成了范进,站在马路当间振臂高呼:quot;中了!中了!quot;却被迎面上来的老丈人扇了一个耳光,quot;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什么!quot; 我一激灵,醒过来了。还真有人在旁边猛拍我脸蛋,quot;哥们儿,醒醒,快醒醒!中央台不要你了!quot; 我何曾受过这等刺激,quot;腾quot;地坐起来,恶狠狠地盯住他,quot;扯什么淡呢!quot; quot;真的真的!系主任让你赶紧去一趟!quot;他语速很快,看上去不像开玩笑。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6) quot;我靠!quot;我一把推开他,俩脚往鞋里一塞,quot;噌quot;地奔了系主任办公室。 quot;章都盖完了,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啊?其他台我都已经推了,这不是开玩笑吗?quot; 系主任搓着手,很无奈地告诉我,他了解的情况就是这些,具体原因还不清楚。 看来跟他理论也没用,我又火急火燎跑到了中央电视台。 出面接待我的是一位长官,他慢言慢语地向我解释:quot;你进央视,要占用一个国家人事部的干部指标,但今年广电部没有名额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还在努力。quot; 回学校的路上我精神恍惚,没坐车,忘记了要坐哪路车,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直到天黑。 当然,您不用猜也知道,问题最终还是解决了,否则今天我也没机会在这儿给您痛说革命家史。 非常感谢广播学院的刘济南院长,她很重视此事,马上就去广电部了解情况,为我争取这个名额。而她发现,事件的缘由简单得可笑:毕业分配前夕,广电部干部司曾经问过中央电视台:quot;你们今年招播音员吗?quot;央视的回答是quot;未定,不好说quot;。于是当央视最终定下一个人选,临时告知广电部,对方不干了。问你的时候不说,现在想起来要名额了?没有!来了个下马威。 别人没收拾,光收拾我了,三天瘦了一大圈。 现在想想,太好笑了。 拿到中央电视台的出入证后,我郑郑重重地把它挂在脖子上,和哈文在央视大楼子前面照了一张合影。有时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没什么事儿,也会把这张出入证拿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反复端详,心中五味杂陈。 这天中午,我又在欣赏出入证,老觉得背后有人,扭头一瞥,没看见谁,于是继续欣赏。 不对,还是觉得有人,使劲儿一回头,这下看见了。 quot;石老师!quot;我quot;噌quot;一下跳起来,立正站好。 站在我背后的,是纪录片《空中丝绸之路》的总导演石宪法。 quot;是不是感慨良多啊?quot;他笑眯眯地问我。 听这话,应该是瞅我半天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quot;李咏,这只是个开始。你等着吧,不出两三年,quot;他在我脑门儿上点了一下,quot;你这块尖石头,就会被磨圆的。quot; 直接从天上撒钱的节目?服了!(1) 【直接从天上撒钱的节目?服了!】 我一向不相信宿命,那太唯心,但我不反对命中注定的事儿,比如天上掉馅饼,正砸我头上。这不,当我在央视默默无闻混了7年,眼看就要奔三,却只成家未立业,《幸运52》来啦! 1997年,我29岁,在中央电视台海外中心当导演兼主持人。工作能力尚可,公众知名度为零。台里的同事说起李咏,熟点儿的,知道是《天涯共此时》主持人,不熟的,只知道我是成天张罗两岸寻亲,帮quot;北京刘大妈quot;找quot;台湾王大爷quot;,quot;老坐着,腿有毛病quot;的那位。至于长相,记不清! 一天,我的一个大学同学突然找上门来,让我为一个外国宣传片配音。配音是我老本行,不过这片头让人十分费解,跟我以往配的那些历史片、纪录片、科教片都不一样。花花绿绿,闹闹哄哄,几个大写英文字母quot;GO BINGOquot;。 我问我同学:quot;这什么意思?GO……去哪儿啊?quot; quot;去博彩!好玩儿着呢。quot; quot;哦,博彩,看看!quot; 我这位同学年龄不大,来头不小,是欧洲传播管理顾问公司(ECM)驻中国首席代表。 ECM公司,在全球娱乐界都是响当当一块金字招牌。他们靠着做节目、卖技术、卖服务起家。《GO BINGO》是他们的看家大戏,在英国持续播出30年,长盛不衰。我同学的任务,就是给它在中国找个好买主。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在中国兜售外国节目,难上加难。要不她怎么找着我了呢?就我这嗓子,在配音界有多大名气不敢吹,但我当年quot;冒充quot;赵忠祥老师配过的一期节目,直到今天也没人听出过破绽。 按说,作为一个资深配音演员,我也挺见多识广的,古今中外,啥节目没见过?但眼前这个《GO BINGO》愣让我看傻了。 这是一台直播节目,演播室大门敞开,购票即可进入,参与现场博彩。场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期竞出一名大奖获得者,随着quot;砰quot;一声巨响,花花绿绿的英镑就哗哗哗从屋顶上往下飞啊,天女散花似的,总额高达20000元! 直接从天上撒钱的节目?服了!(2) 太新鲜了,看得我直咽口水--这个节目,好! 当时,我在对外部是独立编导。所谓独立,就是我有自己的节目代码,凭这个代码,可以支付节目组日常费用。我有自己的摄制组,自己的摄像,自己的音响,自己的场记,自己的制片主任。权力不敢说大,但掌管着自己的小王国,逮谁跟谁摆谱儿,眼光苛刻得要命。 而此刻,我服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节目应该引入中国! 至于怎么引,再说。 我先找到对外部的长官,安排时间请他看样片。几天之后,官方答复曰:quot;这个节目不适合中央电视台。quot; 我们对外部面向的主要观众是海外华人,照我理解,这种洋玩意儿接受起来不难吧?但长官既然发话,我也不好驳回。 可我倔啊,不甘心! 顶着越雷池的罪过,我又把它推荐给文艺中心。文艺中心的长官倒是没回绝,说:quot;我看看吧。quot;哪想一压就压了快三个月。三个月以后,终于有了回音:quot;这个节目没法嫁接。quot; 事情往往是这样,长官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话圆上,啥破绽没有。可我不好交待啊。我心里挺内疚,对不起我同学,人家也怪不容易的。 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我又把节目样片送到了央视二套。这一次,大为意外。只过了半天,我就接到时任广告信息中心主任谭希松的电话:quot;片子我看了,这是一个新东西。对我来讲,它只是个项目。如何把它变成一个节目,如何透过这个节目赚取收视率和广告,那是你们的事情。 说了半天,到底啥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被绕得二晕二晕的,不过紧接着,她说了一句我永远忘不了的话:quot;这个项目,我要了!quot; 我的妈呀,那话是谁说的来着?上帝关闭了一道门,肯定会打开一扇窗。上帝拿走你俩馒头,肯定还你一个大馅饼! 英国人蒙了:到底谁欠谁啊?(1) 【英国人蒙了:到底谁欠谁啊?】 请注意,现在,节目已经播出三个月了,可我们还欠ECM公司35万英镑呢。我是金牛座,特在意钱,最不喜欢差人钱,更何况咱央视不差钱。 英国那边开始催账了。我心里向着我同学,之前折腾人家一溜够,现在又拖着不给钱,回头再影响了人家的年终奖……不成,我也帮着催。 我给长官垫话儿:quot;咱还欠着人家钱呢!节目也播了,时间也到了。quot; 长官迟疑再三,问了一句:quot;那……万一被毙了呢?quot; quot;这不是没被毙吗?毙了也是咱自己的问题啊。咱买的是人家的技术,1小时1000英镑,开什么玩笑!quot; 催促再三,未果。从这儿您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节目组的兄弟姐妹都叫我quot;李师傅quot;,整天瞎操心,操闲心,除了擦地不管,什么都管。 这时候,英国专家已经回国了,身价太高,受不了。留下一个美国总监在这儿盯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临走时往程序里设了什么机关,三个月到期不给钱,直接罢工。几天以后,我们录制新节目,出问题了。 节目刚刚进行到一半,我正手舞足蹈领着大家玩儿,机器突然quot;啪quot;,歇菜了。现场工作人员查了查,据说是电路板的问题。这美国总监也不懂技术啊,瞎了不是?台下坐着好几百观众呢。 同时购买过这套程序的还有几家地方台,于是,我们迅速通告了最近的齐鲁电视台和河北电视台,请求救援。可是他们的程序和我们还不一样。他们沿用的是《GO BINGO》原版数字模式,而我们改成了商标。 解铃还须系铃人,懂技术的只有那位英国专家,可这大半夜的,他坐quot;神七quot;也来不了啊。 我们内部的技术人员开始抢修,我则站在台上安抚群众,给大家讲笑话,说段子。时不时问问后台:quot;好了没?quot;quot;没呢!quot;成,那咱接着聊。 聊着聊着,我一扭脸,看见我们的一位摄影师搬着把椅子走上台来,往我身边一放,示意我坐。我明白了,这机器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坐下来,我接着和观众神侃。山南海北、天上地下、祖宗八辈的故事都讲完讲尽,大约过了40分钟,我们得到的最后通告是:今天修不好了。现场每位观众获赠一个小礼品,然后散场。 当时的心情,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 我这人,在乎过什么啊?我偏偏就在乎了这节目。 我热爱它,它新奇,它好玩儿,它与众不同!我也热爱这些观众,他们充满热情、激情,跟我一起撒野,随着我的节奏开心着,亢奋着。他们对我的笑容都不一样,让我深深地感动。 我真想多讲几个故事,说几个笑话,拖延拖延时间,让它修好,还能继续录。可是不行。 我无法面对观众失望的眼神儿,难受。 过了一会儿,人都走光了。我还一直坐在台上,愣愣的。 英国人蒙了:到底谁欠谁啊?(2) 詹未过来拍拍我肩膀,quot;你怎么还不走啊?quot; 我摇摇手,无力地说:quot;你让我适应一会儿。我出不来,特难受。quot; quot;哥们儿,至于吗?你不会哭吧?quot;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好气说了句:quot;你不理我的话,我最多再有10分钟就过去了。quot;说完,还真的忍不住quot;潸然泪下quot;。 两个字:遗憾。 经过评估,这期节目全部费用支出,包括演播室、舞美、灯光、设备、人员、服化道,等等等等,一核算,好几十万!这还没算广告收入呢。 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注:这可不是我说的。 相关人员马上致电ECM公司,大意是,贵公司程序损坏,直接造成我们上百万元的财产损失,您说怎么办?赔吧! 这下把英国人给难住了:我还有35万英镑没收回来呢,先赔你上百万? 我方人员称:您先把我们这钱赔了,我们马上付您余款。挺大一外企,得讲究quot;三包quot;吧? 英国人语塞。这不成那谁说的了吗?quot;您咋这抠呢?一个菜不点,完了我还搭一个?quot; 于是,到底谁欠谁,就这么不了了之。 您要问,这点子是不是我坐台上惆怅的那么会儿工夫想起来的? 还真不是。 和ECM的关系就这么崩了。 英国人打小算盘打不过咱,商业敏感度可高了去了。咱这儿还盘算着怎么赖账的时候,人家早早就抢注了quot;幸运52quot;和quot;Lucky 52quot;这两个专利名称。 直接后果就是,《幸运52》不能再叫《幸运52》了,于是我们把节目名字改成了《夺标52》。就这么凑合了三四个月,实在凑合不下去了,整个程序都乱套,凡涉及人家专利的,概不能用。 我前面怎么说的?只要领导支持,什么事儿都好办。事实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就在这个焦头烂额的节骨眼儿上,两任台长交接。承蒙新台长厚爱,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用他自己话说:quot;给你擦屁股去了。quot;我心说了,给谁擦屁股呢?我一个人的节目啊? 谈判,要求恢复《幸运52》的名字。然后,有一些程序我们仍然可以使用,还有一些程序被他们收回,由我们另行模拟一套。 《夺标52》又变回了《幸运52》。很多观众问:quot;为什么是52?quot;这个问题,基本上属于quot;随机数学quot;范畴,我们哪儿懂啊?想来想去,只好这样自圆其说:quot;一年52周,周周都幸运嘛!quot; 李咏这孙子都这岁数了,还这么红!(1) 【李咏这孙子都这岁数了,还这么红!】 我们给新节目起了名字,叫《非常6+1》,干脆利落。 为什么叫quot;非常quot;?因为在我们的舞台上,普通百姓也散发出明星的光芒,不同寻常。 quot;6+1quot;就更好领会了,练兵六日,用兵一时,正好又是每周日晚上播出。横不能叫quot;非常大礼拜quot;对吧? 我跟quot;7quot;有缘,说来很巧。我的大学宿舍是7号楼,我的第一台汽车尾号是7,我家的门牌号是2701。《幸运52》,《非常6+1》,加一块儿还是7。 我就是奔着大俗特俗去的,公然站在舞台上向全国人民喊话:quot;现在就拿起手机,发送短信,只要1块钱,万一砸出个数码DV呢?万一砸出个海南双飞呢?quot; 您听这话,搁观众耳朵里是中听、亲切,搁长官耳朵里,不是找事儿吗? 要了命了,长官不高兴啊,quot;这话你也敢讲?多强调精神财富好不好?quot; quot;我这都是大实话啊。quot;我苦着一张脸,替自己申辩。 谁说不是呢?老百姓给电信行业做那么大贡献,一条短信顶平时十条,就为了图个吉利。这些钱也没装在我兜里,不都是上交中央电视台了吗?那么多商家都上赶着给节目提供奖品,咱回馈老百姓有何不妥?天天就受教育啊? 窦文涛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quot;找不到快感就去找真理。quot;君不见我身边,藏龙卧虎。真理、公德、道义,全让小白、小崔等各位老师扛了,轮到我做节目,真不知道还能扛什么,只好找幽默吧。 小崔是冷,小白是冷上加霜,我就当那冰雪过后明媚的阳光,最灿烂的还是咱党中央。 我愿意逗大家笑。逗了这些年,大家看见我就想笑。想当初,胡玫导演还邀请我演孔子,说孔子就长我这样,瘦长脸,小眼睛。我演他基本不用化妆,粘一绺山羊胡子就成。人贵有自知之明,得亏我没言声。 我喜欢沸腾,希望现场quot;爆起来quot;。电视机前的观众假如正在按顺序翻频道,翻到这儿,至少会停留一下,quot;这都吵吵什么呢?quot;只要内容衔接得好,或说后期剪辑得好,观众就可能多停留三分钟。只要停留三分钟以上,嘿嘿,对不起,您已经作为quot;样板户quot;被纳入进来了,收视率quot;呗儿quot;的一下,再攀新高。 每回录节目,我从楼上化妆间出场,全体观众起立,手中棍棒狂舞,齐声欢呼:quot;李咏!李咏!李咏!quot; 我感动得了不得啊!既然假充文人,我也不忌讳酸词儿了:主持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夫复何求? 我顺着一个旋转楼梯就往下跑,有音乐,有鼓点儿,不由自主就越跑越快,因为大家的掌声越来越热烈,呼声越来越高。楼梯上光线很暗,好几次我脚下一个踩空,连滚带爬就骨碌到观众们面前,也挺好,省时间。 李咏这孙子都这岁数了,还这么红!(2) 我的开场白是这样的:quot;谢谢大家把这么宝贵的时间给了《非常6+1》。你们旷课的旷课,旷工的旷工,有的还耽误了约会。既然到这儿,我只有两个请求,第一,别把自己当外人,进了演播室,就都是演员,我们共同努力。电视机前还有更多的观众,气氛靠谁?就靠你们了。quot;说到这儿,我给大家鞠个躬。 quot;录节目中间,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可能不会像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顺当。放心,会留给你们足够的尿尿的时间。quot; quot;我们一会儿会有一个开场舞蹈。那位小伙子,你坐得低啊,姑娘们那裙子一转起来,你啥都能看见,眼睛别给我犯直啊!quot; quot;有什么意见请举手说,别上台抢话筒,也别给我使绊子。否则别怪我让你在全国人民面前出糗!quot; 最后,再补充一句大实话:quot;今天,我希望诸位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我尽可能地带给你们快乐。请大家热烈欢呼,能多热烈就多热烈!为什么?我就是想通过你们的欢呼让电视机前的全国人民都知道,李咏这孙子到这个岁数了,还这么红!quot; 我压根儿没把这地方当成quot;演播室quot;,我当它是quot;夜总会quot;。谁呼哨打得响,谁带头嗷嗷叫,我说谁是雷锋,要的就是这架势! 我在节目里一向有个主张--伺候人民。您可以理解成quot;为人民服务quot;,但那不是我说的,是毛主席说的。 既然伺候,就要伺候到位,童叟无欺。三岁半的孩子上台,我跪着跟她讲话。是,我的衣服考究,牛掰,镶满了施华洛世奇的钻。那我也跪,跪掉了也不心疼。只要孩子开心,只要孩子的爸爸妈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大姨大舅看着开心。 观众们都很热情。我被他们围在中间,领子被扯开,扣子被扯掉,都是常事。没关系,我回家缝去,大不了下回再换一件。 谁让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呢? 好多人爱看我的节目,但是叫不上我的名儿。有一次我在机场,一个小伙子指着我,冲同行的伙伴嚷嚷:quot;哎,这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人!quot; 还有好多人,倒是知道李咏这人,节目却对不上号儿。他们不管《咏乐汇》叫《咏乐汇》,叫quot;那个吃饭的节目quot;;也不管《非常6+1》叫《非常6+1》,叫quot;那个砸蛋的节目quot;。 说实话,我特别感谢他们。在我心目中这已经不叫quot;厚爱quot;了,而是quot;大爱quot;。说白了,他们没拿我当外人儿。 说着话,台里又开始忙春晚了。长官见到我说:quot;准备啊,招标春晚!quot; quot;招标春晚跟我有啥关系?quot; quot;你们两口子带着一个优秀团队啊,不试试多可惜!quot; quot;哦?您觉得能招上吗?quot;我作兴趣盎然状。 quot;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quot; quot;让我想想啊,明年是2010年……quot;我捏指掐算了一下,quot;哟,想起来了!您说,我在春晚演播大厅的房顶上,挂他2010颗大金蛋,行吗?quot; 李咏卖拐,生意不好做啊(1) 【李咏卖拐,生意不好做啊】 录样片的嘉宾,我第一个想到了成龙。我和成龙大哥之间的交情,怎么说呢?他曾经戏言:quot;我在北京有一群猪朋狗友。quot;这其中应该算我一个。 去年4月,我参加了成龙大哥的生日Party。那时我刚有《咏乐汇》的构想,试探着问他:quot;大哥,我正在研发一个新节目,到时候,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为我捧场?quot;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节目正式启动已是9月,他正好要到北京参加《龙的传人》活动,主动打电话给我:quot;你的节目是几号录?quot; 没想到半年过去了,他仍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我非常感动。录节目当然以他的时间为准,我们立刻安排演播室,做好一切录前准备。他也专门提前一天从香港飞到北京。 大哥头天晚上喝了酒,闹晚儿,两眼通红。化完妆后,他两臂大张开,趴在化妆间的桌子上说:quot;让我休息会儿,五分钟就好。quot; 当时大家都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哪知五分钟后,我在舞台上看到的成龙大哥,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跟先前判若两人。 这就叫专业精神! 做完节目当晚,我们又见了一面。他很诚恳地问我:quot;上午录节目,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quot; quot;大哥,非常好,哪儿哪儿都好,真不是我恭维您!quot; 《咏乐汇》做到今天,我与五十多位江湖人士交过手,嘉宾来自两岸三地。成龙大哥只是港台艺人最具号召力的一个代表,职业、谦逊、彬彬有礼。这或许得益于一种较为完善的经纪制度。相比之下,我们内地的一些quot;大腕儿quot;,实在有点儿太那啥。我就不说具体事儿了,还是赵本山老师总结得好:quot;啥名人啊?就一人名!quot; 样片录完了,交到编委会审批。那天我们正在大兴录制《非常6+1》,哈文兴冲冲从台里赶过来了。quot;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啊,编委全体鼓掌通过!quot; quot;哗--quot;大家伙激动万分。 quot;不过--quot;哈文拖着长声说,quot;有两点还需改进。quot; 我们立刻安静下来,作洗耳恭听状。 李咏卖拐,生意不好做啊(2) quot;第一,那个大水晶吊灯,太晃眼。第二,李咏,你手上那个大钻戒,太扎眼。quot; quot;成,这都好改。时间段说了吗?quot;我眼巴巴地盯着她。 quot;周六晚上7:45,怎么样?够黄金吧?quot; 那是相当黄金啊!谢谢诸位长官了。 节目一开播,好评、恶评就都跟着来了,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一些媒体忙着给我定调子,说:quot;李咏通过《咏乐汇》转型高端。quot;拜托,别把我架那么高,行吗?架势是个高端的驾驶,聊的还是家长里短。娱乐娱乐,贼心不死。 又有人问了:quot;不是说《咏乐汇》是《幸运52》的升级版吗?quot;您别听人家不懂瞎说!升什么级?您当是升官儿呢?我整个换了一个状态,另起炉灶。没看我从站着变坐着了吗? 也不是转型,也不是升级,那跟以前区别在哪儿啊? 我跟您说,区别就在观众群,可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以前我的粉丝儿都是大街上削菠萝的,一停下车等红灯,他们就凑上来跟我打招呼,关系可好了。现在,我听同事说,专业数据显示,《咏乐汇》的观众里文化最低的都是高中毕业,看来我们节目的口号还真能唬人。 我们给节目打出的口号是--quot;汇聚天下英豪,笑谈人生智慧。人生百味,尽在咏乐汇!quot;显然这些高中以上学历的观众朋友都是冲quot;人生智慧quot;来的。 长官教导我,做节目要学赵本山老师,走quot;卖拐quot;的路子。这话怎么讲呢?就是让我把嘉宾最重要的几个quot;人生拐点quot;套出来,让观众知道他是经过了哪几道弯儿,方才到达quot;成功的彼岸quot;。说了半天还是quot;寓教于乐quot;。 这拐卖不下去啊。节目总共就一小时,前头寒暄寒暄,后头客气客气,中间再尝尝菜,品品酒,还能剩下几分钟听我忽悠?有时候他那人生的弯儿拐得挺大挺陡,再加上诸多外部不确定因素,还真不便深挖。老挖它就老有的挖,挖着挖着就成《百家讲坛》了。 还是复杂问题简单化吧。我们充其量找出几个人生中的闪光点,回忆回忆,感慨感慨。嘉宾触景生情,群众看个热闹,就完。 他们玩儿围棋,我玩儿跳棋 【他们玩儿围棋,我玩儿跳棋】 过去,我跟普通老百姓打了十年交道,我的节目从来不缺选手和观众。一听说咏哥招呼,前呼后拥就来了。现在情况发生了一点儿变化,据外联组的同事说,一半以上的嘉宾听说是李咏的节目,都不敢上。 啊?我又得罪谁了? 很快我就明白了,因为他们怕我,不知道我一张嘴会喷出什么来。 我们节目的定位不是汇聚天下英豪吗?您想想,都英豪了,肯定不比小濮有名,就比老潘有钱,要么就像余大师一样有学问。哪回上电视不是被吹捧着,仰视着,绽放点儿生命中的光荣与梦想。遇上我这种没正形儿的主持人,见年轻人叫大侄子,见老年人叫二大爷,万一八卦他们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往回找补。 我也挺悔恨的,我这10年,都给人留了些什么鬼印象?居然让英雄豪杰们闻风而逃! 我自己在节目里,其实也有三种状态。面对像余秋雨老师这样的学者,我只有倾听的份儿,插不上话。面对李开复、李彦宏这样的It界、商界精英,我倾听改聆听,还是插不上话。有的娱乐明星也深沉,比如赵雅芝老师,任凭我怎么轻佻,人家就矜持地坐在那儿,不接茬儿。唯独和成龙大哥、容祖儿他们,我能耍到一块儿去,场子能活起来。 太尴尬了!我还一向自诩quot;在嘻哈中思考quot;,其实人家有思想的都不买我账。 记得跟小濮一块儿录的那期节目,我们之前也没见过面,上场以后坐一块儿现找感觉。一开始甭管我怎么打镲,怎么自嘲,小濮都一言不发,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不怕粗俗的,就怕文雅的,心想这是怎么话说的?您看耍猴呢? 多亏了我家大厨和小二,及时地送上了五粮液一瓶。我和小濮连干三杯,他就quot;将进酒quot;了。话匣子打开,掏心掏肺。这就是请客吃饭的好处,只要拉开架势,摆出诚意,没有谈不成的事儿。 对于那些上来就提防着我的嘉宾,quot;真诚quot;这招确实好使。我一真诚,大家都懒得戴面具了。在我的舞台上,俞敏洪表演过插秧,李彦宏跳过探戈,马未都唱过《红灯记》,李开复玩儿过魔术,余秋雨示范过什么叫quot;锄禾日当午quot;。 《咏乐汇》播出以后,最多的质疑,就是说我在模仿那什么饭局,什么有约。为了有个应对的说法,我就对媒体讲:quot;我这节目是个四不像。新闻不新闻,娱乐不娱乐。quot;哈文补充了一句:quot;四不像也有名字,人家叫麋鹿,国家一级保护动物!quot; 小崔老师有思想,做节目如下围棋,绕你,绕出他想要的东西为止。 小白老师有深度,做节目如下象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有步骤,有口诀。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玩儿跳棋。别看跳棋简单,就是些不值钱的玻璃球,规则都一样--谁先抢占阵地谁就赢。我走出一步,就想到五步,也要动脑子的。你进我退,前拦后堵,不需要智慧吗?而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跳棋可以大家一起玩儿,你象棋六个人下给我看看? 说到底,电视是个消遣。超市货架上摆的那些东西,还隔俩礼拜就调换调换呢,电视节目也一样。作为商业时代的消费品之一,我不提供沉重的价值观,也不想和谁一争高下。 我在上面吃着聊着,您跟底下听着乐着,就挺好,乐一时是一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还想当老字号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