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锦绣不灰堆》 分卷阅读1 何处锦绣不灰堆 作者:司溟 虞美人 高跟鞋清脆的响声有节奏地敲击着机场大厅光洁的地砖,也敲打在了候机旅客惫懒的神经上,不少男旅客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睛看向声音的源头,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推着行李车。她穿着掐腰的白色尖领衬衫,黑色的包臀一步裙,腰肢纤细得让人担心会随时折断。 女子巧克力色的卷发松松绾成一个发髻,露出的脖颈线条非常优雅,背部骄傲地挺直着,丝毫不像刚坐了二十几个小时飞机的人。如此平凡的职业装扮,却硬是被她穿出了气势迫人的女王范儿,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却如履平地,而且仿佛走在自己的皇廷里,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神。 女子很快推着车走到举着打印有“虞璟”字样接机牌的男生面前,“我是虞璟”,简明扼要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接机的男生瞪大了眼睛,一副活见鬼的样子“LAREINA?” 虞璟眉毛一扬,“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男生叫沈予斐,是非凡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实习生,早上还在办公室里兢兢业业画图纸的他突然接到大老板的电话,让他去机场接LAREINA。他记得当时大脑瞬间空白了,LAREINA,就是那个被誉为“钢筋水泥丛林的皇后”的LAREINA吗?老板居然这么看得起他!要不是电话里,他肯定会抱着大老板的裤脚感激涕零地表示他愿意为非凡贡献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所有才智的伟大决心了。 LAREINA现在就这样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秀气的柳叶眉微微上挑,显示出一股英气。眼睛狭长而内双,如同一瓣桃花。眼神清澈,仿佛有鱼得见。圆润小巧的鼻子下面是略嫌单薄了一点的嘴唇,抿出倔强的外缘线。本来就不擅言辞的他愈发窘迫起来,“我,我很崇拜您,我特别喜欢你的,不,您的设计里那种古典和现代完美交融的细节处理……” 虞璟粲然一笑,“叫我虞璟就可以了。” 天,皇后的笑容好美,沈予斐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乱跳。 “妈咪我好饿。”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将魂游外太空的沈予斐拉回了地球。 他这才发现虞璟的行李车里还坐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长得完全就是迷你版的虞璟 ,唯一不同的是眸子的颜色,不似虞璟的黑色眼珠,而是那种琥珀色。他结巴地张口,“这是,这是您女儿?” 虞璟“嗯”了一声,将女儿抱起,温柔地哄道,“囡囡乖,再忍一会儿,妈咪马上就带你去吃大餐。” LAREINA居然都有女儿了,她不是才二十六吗?沈予斐接过行李推车,脑子里乱糟糟的。等到虞璟已经出了候机大厅的玻璃门,他才会过神来,飞快地推着车跟上去。 沈予斐是开着公司的一辆大奔过来的,他将行李都搬进后备箱后虞璟才抱着孩子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他也上了车,正欲发动,囡囡又闹起来,“妈咪还要多久啊,我好饿。” 沈予斐想起自己的包里还有早上吃剩下的奥利奥,连忙掏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这个饼干她吃吗?” 虞璟笑着接过来,“谢谢你。”又将饼干递给女儿,囡囡虽然饿,却还记得礼貌,“谢谢哥哥”,小大人似地道了谢,她才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虞璟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亲爱的,后天下午三点的航班,记得来接我。”沈予斐听出对方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一口流利的伦敦腔。 虞璟皱起了两条秀气的眉毛“REX,别闹了,好好在你的伦敦待着,我可没时间陪你胡闹。” “我不管,你得来接我,我要和NICOLE宝贝说话。” 囡囡早已经扭股糖似地等着接电话了,等她高兴地接过电话,一张嘴居然也是标准的英式发音,沈予斐有些汗颜,比他的口语好多了。 “REX叔叔,你也要过来吗?太好了,我很想你哎,妈妈和我这会儿坐的是一个哥哥的车,这个哥哥还给我饼干吃,你说什么?他长得帅不帅?让我看一下啊——”囡囡当真看了一眼沈予斐,“没有你帅。” 沈予斐被打击到了,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虞璟有些尴尬地朝他一笑,从女儿手里拿过手机,“楚南铉我告诉你,随便你过不过来,反正我不会去接你的!”说完她就啪地挂了电话。 “那个,我们现在去哪里?”沈予斐斟酌着问道。 “麻烦你开车送我们去白沙路的金辰华庭。”虞璟淡淡地开了口。 沈予斐抓抓头,“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是本市人,路不太熟……” 虞璟看看窗外,快四年了,蔺川市又是一番沧桑巨变,幸好一些标志性建筑物还在。收回视线,她给沈予斐指了路,便抱着女儿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平视前方,丝毫不去看两边飞快退后的街景。 沈予斐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LAREINA似乎对蔺川市很熟的样子呢! 金辰华庭很快便到了。沈予斐这才发现原来这片楼盘离他现在参与设计的华晨尊园还挺近的。 因为是小高层,内有电梯,虞璟便没有要他一起上楼,而是客气地交待道,“麻烦你和你们秦总打个招呼,说我三天后会去非凡报道。” 沈予斐自然一口应承下来,等到虞璟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拉着行李箱进了电梯,他才离去。 坐进车里,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突然无端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像个谜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去肖想什么的,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一点他始终铭记在心。 永遇乐 这是一狭窄逼仄的小巷,水泥电线杆上悬挂着一盏昏暗的路灯,铁质的灯帽已经被锈蚀的不成样子,就连灯泡也是黑乎乎的。夜已经很深了,却有一个纤细的人影不紧不慢地走着,走近了才发觉是一个女生。一袭粉红色的短旗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小西装,莹洁的一段小腿裸/露在外面,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右肩上挎着包,左手却提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凉鞋,尖细的金属跟上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不时传来凄厉的猫叫声,女生却似全然未闻,肩线依旧绷得笔直,保持着原先的步速走在小巷的中线上,未见丝毫偏移。 小巷两边都是一些老式公房,斑驳破旧,女生很快转身进了其中一幢,黝黑的门洞如同可怖的怪兽,立刻吞噬了女生的身影。 “一、二、三……十一、十二”默数着台阶数,女生在顶楼的一扇门前止了步,从包里摸出一片钥匙,凭着感觉对准锁眼,女生用左手的后三指钩住凉鞋的绊子,食指和拇指则拉紧了门把手,右手捏着钥匙使劲一转,门才开了。 进 分卷阅读2 了门,连灯也不开,女生摸黑走到床榻前,扔下鞋子和挎包就直直地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早晨的时候,手机在包里开始疯狂地响起来,女生将头埋进枕头里,不去管它。不料打电话的人似乎很有毅力,手机铃声一直在室内回荡。女生终于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恼怒地扯开挎包的拉链,摸出手机,接通“喂——” “阿璟,快点过来!建筑结构与建筑力学今天换了老师,要点名,快点来啊!理科楼304,快点快点!” 虞璟的瞌睡虫立刻全被吓跑了,“小九,今天不是没有建筑结构和建筑立学吗?” 那边的声音压低了,“你忘了,上周不是说调课的吗?快点过来啊!理科楼304。” “好!我就来!”虞璟连刷牙洗脸都顾不上了,脱了外套,一把抓起挎包,就穿着旗袍帆布鞋出了门。 狂奔到巷子口,才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去青木大学。” 在车上,虞璟从包里掏出一副眼镜带上,她焦急地看着手机,完了完了,如果缺勤的话一定会影响到期末的奖学金评定的,她不由催促道,“师傅,麻烦开快点,我赶时间。”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加快了速度。 付了三十块的打的费,虞璟连五块钱找零都来不及拿,就一路狂奔向理科楼。噔噔跑上三楼,她觉得心脏简直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教室后门关着,秦艽就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正苦着一张脸,示意她完蛋了。虞璟吸了口气,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走到教室门口,口齿清楚地喊了一声,“报告。” 顾玚澄眉毛微扬,打量着这个女生,虽然他更喜欢女人穿旗袍搭配绣花鞋,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生这样混搭也别具一格。 他收回眼神,扫过点名册,“虞璟?” “嗯。” “迟到一次,平时成绩扣十分。” “嗯。”虞璟很平静地应了一声,“老师,我可以进去了吗?” “当然。”顾玚澄有些惊讶于她不卑不亢的态度。 建筑设计这个专业属于工科范畴,女生很少,虞璟就在满教室男生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走到后排秦艽的旁边,双手抚过旗袍的下摆,缓缓坐下。 这女生有点意思。顾玚澄心里评价道。 秦艽看着虞璟的装扮,悄悄问道,“你今天改走萝莉路线了?” 虞璟微微一笑,“忘了换衣服了。” 秦艽盯住她,“阿璟,你晚上到底在哪里做兼职?” 虞璟别开眼睛,语气有些冷淡,“小九,是朋友就不要问。” 秦艽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下了课,虞璟和秦艽两个人刚出教室,就看见走廊那头急急走过来一个高挑的男生,看见虞璟,男生皱眉问道,“昨天晚上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不知道我很担心吗?”虞璟眉毛不易觉察地一抖,平静地说了一声,“抱歉,昨晚画图没有注意。” 秦艽轻轻扯了扯虞璟的袖子,“好好和他解释,我先走了。”说完,秦艽朝男生打了个招呼,“清佑学长,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咯。” 李清佑露齿一笑,“慢走啊,小九。” 等到秦艽渐渐走远了,李清佑这才收敛笑意,黑着脸将虞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怎么穿成这样来上课?”他的语气有些不满。 虞璟突然觉得有些厌倦,她没有吱声,只是漠然地注视着走廊地砖的花纹。 李清佑无奈地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对不起,我刚才话太冲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虞璟任由他牵着。 细碎的阳光透过广玉兰的枝叶缝隙洒在两人身上,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李清佑是经济学院大四的学生,也是学生会主席。不同于那种肤色白皙秀气斯文的男生,他有着健康的麦色肌肤,非常阳光。尤其是笑起来,还会露出两排灿烂的白牙齿。不少路过的女生看见李清佑,都会递过去一个欲语还休的眼波,个别活泼地还会喊一声“李清佑”。而李清佑都会笑呵呵地和她们打招呼。 他和虞璟相识是在他大二的时候,那时虞璟还是大一新生。李清佑和几个舍友正结伴去食堂吃晚饭,却有一个女生一声不吭地将传单塞到他们几个人手里,他的一个舍友看都没看,随手就要扔掉。原本那个已经退到一边的女生突然开口,“那位穿宝蓝色卫衣的男同学,麻烦你尊重我的劳动成果,要扔的话请您高抬贵脚多走几步,不要让我看见。” 那个男生有些恼火地瞪她一眼,却见那女生毫不示弱地瞪住他,虽然戴着眼镜,眸子依然清亮。 “算了算了,我个大老爷们儿,不和你们娘们儿计较。”那个男生是东北人,自己找台阶下。 却见那女生冷冷地瞄他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是不是大老爷们儿我不知道,不过‘娘们儿’一般是对已婚已育女性的口头称呼,所以你明显措辞不当。” 那个男生眼珠子简直要掉出来了,脸也胀得通红。还是李清佑出来打圆场,拉走了舍友,这才作罢。不过,他却也因此对这个伶牙俐齿的女生有了印象。 后来又经常在学校图书馆看见刻苦攻书的她,这个女生的五官不是那种一眼可见的漂亮,细细咂摸下来却十分有味道。他很喜欢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生似乎受过专业的礼仪训练,举手投足都流露出迥异于普通女生的气质,即便一个轻巧的蹙眉,由她做出来,似乎都比旁人有味道许多。 终于,长久的窥探被她发现了,他记得虞璟那天径直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盯住他,“同学,你最喜欢吃什么?” 李清佑愣住了,“糖醋排骨”脱口而出,答案溜出嘴角才觉得这问题也忒诡异了点吧。 “我长得像糖醋排骨吗?麻烦你不要老用一副要吃人的目光看着我!” 李清佑尴尬地挠挠头,自己的目光有这么赤/裸/裸吗? 虞璟已经转身离开了,束起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晃动着。李清佑这才回过神,抓起包就追了上去。 “同学,我对你不是食欲,我保证。” 虞璟停住脚步,懒洋洋地一笑,反问他,“不是食欲,莫非,是肉/欲?” 李清佑囧了。 这个女生好生猛。 虞璟冷哼一声,一甩头,马尾辫骄傲地扬起一条曲线,消失在了夜色里。 至此,李清佑下定决心要追到她。 大三时他终于和虞璟走到了一起,众人都惊讶不已,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看上虞璟。要知道,在众人眼里,虞璟不过是一个中人之资,个性古怪的女生,大概除了成绩好,也就没什么优点了。 虞璟突然叹 分卷阅读3 了口气,“你还是这么招人。” 李清佑仅余的一丝抑郁之气也被这话抚平了,他笑眯眯地低下头,凑近虞璟的耳畔,“再怎么招人,我都是你的。” 虞璟有些羞恼地蹬他一眼,“说什么蠢话!” 李清佑心里偷乐,好久看不见她这样可爱的表情了,“对了,我妈妈想喊你明天中午去我家吃饭。” “我不去。”虞璟下意识地拒绝。 李清佑只当她是害羞,“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吧!再说你又不丑,我爸妈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不想去。”虞璟坚持。 李清佑脸色有些难看了,“虞璟,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和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关系?”虞璟皱眉看着他。 “因为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所以我希望能得到父母的祝福。”李清佑按住她的肩膀,一脸的恳切。 虞璟终究还是被“永远”这个美妙的词汇蛊惑住了,“好吧,我去。” 李清佑高兴地在她脸颊上一吻,“太好了。” 菩萨蛮 虞璟提着果篮和一束花站在学校大门外面的梧桐树下,等着李清佑接她。突然她感觉小腿膝盖后弯处被人一顶,她腿一软,险些摔倒,一双手连忙扶住了她,李清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没事吧?我和你闹着玩的。” 虞璟瞥他一眼,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幼稚!” 李清佑已经转到前面,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的眼镜呢?”虞璟的眼镜从来不肯摘下,今天头一回看见不戴眼镜的她。原来她的眼睛这么漂亮。 “我带了隐性眼镜。走吧,时间不早了。”虞璟眼帘微垂,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李清佑推了车过来,将果篮在车把手上挂好,他跨坐在车座上,两脚轻松地踩在地上。虞璟抱着花,坐上了后架。 她并没有像一般的女生那样搂住男朋友的腰,只是抱紧了花束,说了一声“可以走了。” 李清佑早已习惯了她的独立,轻轻一蹬脚踏,自行车的两只轮子欢快地转起来。 李清佑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安慰虞璟,“我父母人很好的,你不用担心。放心,一切有我。” 虞璟嘴上虽然淡淡地应着,心里却不是没有感动的。 李清佑的家住在教工三村,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也就是小康而已。他妈妈钱芳洁是初中老师,爸爸李铠威是银行职员。 李清佑锁了车,牵了虞璟的手上了三楼。钱芳洁听见脚步声,早已经开了门等着他们。刚看见虞璟,钱芳洁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就是阿璟吧?我们家清佑经常提起你。” “阿姨您好。初次登门,因为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我就买了些花和水果。”虞璟举止大方得体,钱芳洁对她印象不错。 换了鞋进了客厅,钱芳洁端出果盘,又吩咐自家儿子照顾好虞璟,便去厨房忙饭菜了。等母亲进了厨房,李清佑凑到虞璟旁边,“怎么样,我妈妈人很好吧!” “嗯,怎么没见到你爸爸?”虞璟问道。 “我爸今天在银行值班。”李清佑解释道,“对了,你会做家事不?” 虞璟眉毛一挑,“你关心这个干吗?” 李清佑轻弹她的脑门,“傻啊你,会做家事的话还不赶快去你未来婆婆那里献献殷勤,我妈这辈人还是旧式的做派,喜欢贤惠的女孩子。” “我还不是你们家媳妇呢,你别想榨取我的剩余劳动力。”虞璟瞄他一眼。 吃饭的时候,钱芳洁特地留心了虞璟的吃相,她的吃相很优雅,不仅碗筷相碰没有声音,连咀嚼吞咽也听不到一丝声音,看得出来家教很好。“阿璟啊,听清佑说你是读建筑设计的,你是女孩子,读这个应该挺辛苦的吧?” “还行。”虞璟眉目间神色从容。 “妈,阿璟成绩很好的。他们系里的特等奖学金每学期都是她拿。”李清佑插了一句。 钱芳洁扫儿子一眼,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臭小子。“阿璟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啊?” 虞璟手里的筷子搁下了,她慢慢扬起脸,很镇定地看向钱芳洁,嘴角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他们都死了。”说完又举起筷子,从瓷盘里夹起一片笋尖,微微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将笋尖吃进去。 气氛顿时凝滞。 钱芳洁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她不悦地瞪儿子一眼。李清佑也呆住了,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多,虞璟从来不提自己的家庭情况,他也不好开口。 “那虞璟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生活吗?” 李清佑的妈妈已经改口了呢,开始连名带姓地称呼她了呢。 “嗯,一个人。”虞璟轻轻地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阿姨您的厨艺真好,感谢您今天的招待,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起了身,她看都没看一眼李清佑,直接向玄关处走去。 干净利落地系好鞋带。她站直身体,微笑着再看一眼钱芳洁,“阿姨,我先走了。再见。” 钱芳洁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好的。你慢走啊!” 直到家门被虞璟掩上,李清佑才惊呼一声“阿璟!”,穿着拖鞋就想往外跑。 “清佑,你给我回来!”钱芳洁一声厉喝,李清佑的脚步生生顿住了。 “以后不许你再和那个丫头有来往,听见没有!” “妈,阿璟父母去世又不是她的错。”李清佑替她辩解道。 钱芳洁恨恨地戳戳儿子的脑门,“你是被虞璟迷昏了头了。你没听见她刚才怎么说的吗,死了,她用的死了这个词,一点尊重都没有!这是一个为人子女该说的话吗?还有,这些年她一个人生活,你没注意吗,她身上穿的可不是地摊货,她的钱走哪里来,你想过了吗?” 李清佑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烦躁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确实,他似乎对虞璟太缺乏了解了。 不是他不去了解,而是虞璟实在太复杂,她就像一块未经打磨切削的钻石,随意哪一面都是熠熠光芒,晃得他眼花。在她的世界里似乎还有无数的雷区和禁区,如果你随便踏入,她就会冷酷地判你出局。 虞璟依着来时的印象慢慢地走着,她没舍得打的,那天早上三十块钱打的费已经让她肉痛不已了,要知道再添二十几块钱都可以买一块美国TIMELY的建筑设计绘图模板了。 不过这一趟总算没白来,李清佑的妈妈这会儿应该在勒令自家儿子和自己划清界限吧?下面就要看他的表现了。虞璟在心底愉快地思忖着,李清佑平日还算有魄力,没怎么让她失望过,就是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让她失望了。 虞璟不以为意地踱着步,高帮帆布鞋的胶底轻快地摩擦着路面。对面跑来一帮小孩,有男有女,彼此追打着闹嚷着。虞璟连忙闪身 分卷阅读4 避开,说实话,她一向是对于年纪大一点的人感到亲切,对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人稍微有点看不起,对于小孩则是尊重与恐惧,完全敬而远之。 然而很不幸地,一个手里抓着葱油饼的小男孩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身上。虞璟白色风衣的衣襟上立刻沾上了一滩黄色的油渍,上面还有绿色的韭菜碎末。“Bastard!”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肇事者早已跑远了,她只得自认倒霉。 路边泊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730。虞璟走近宝马的窗玻璃,又退后一步,调整好距离,发现衣服上的污渍黄黄绿绿,非常显眼。她只得一把脱了风衣,拎在手上,穿着一件黑色吊带走了。 顾玚澄坐在车里,有些想笑,这个虞璟还真是有趣。他本是到这边来办事的。事情办妥了,就在车里抽了支烟。结果见她走近,还以为她认出了他的车,过来打个招呼。不想她又退后一步,竟然将他的车窗当起镜子用了。看来,她是一个极其重视形象的女生。不过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她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吊带衫在路上走,实在不像样子。 顾玚澄掐断了烟,缓缓发动汽车,向虞璟的方向开去。 四个轮子的速度自然要比两条腿快得多。顾玚澄摇下车窗,喊了一声“虞璟”。 虞璟一回头,看见了车里的顾玚澄,她又飞快地扫一眼车身,貌似是她刚才当镜子用的那辆宝马。 真是晦气!虞璟腹诽,脸上却一副惊喜地样子,“顾老师,好巧啊,在这里遇见您。” 顾玚澄看她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的样子,左脸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不得不佩服这个女生变脸的速度。刚才还是人畜勿近的脸孔,这么一会儿就笑靥如花了。他也不揭穿她,只是视线缓缓掠过她颈项大片雪白的肌肤,“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虞璟知道他刚才把自己的举动看得分明,但她还是假意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您了。”手却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顾玚澄忍住笑意,“回学校吗?” “我下午第一节没课,您把我丢在下面的十字路口就行。” 顾玚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下颔微收,双膝并拢,手里抱着风衣,笔直地坐在座位上。 顾玚澄忍不住扬唇轻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没有吃窝边草的习惯。” 虞璟神色自若地回他一句,“顾老师是属兔子的?” “不,我属牛。”顾玚澄一本正经。 虞璟眼角一阵抽搐,她没有再接口,只是腰杆依旧挺地笔直。 到了十字路口,顾玚澄徐徐停了车,虞璟这才转脸朝向他,“今天多谢顾老师了。”顾玚澄这才注意到原来她竟然长了一双秋波湛湛的凤眼,眼角微微上翘,有股说不出的妩媚。感觉到顾玚澄的目光,虞璟飞快地垂下眼皮,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 “我先下车了。”说完,虞璟并拢着膝盖将身体转向推开的车门,先将靠门边的脚轻移至地面,用车门边缘做为身体的支撑,并顺势将身体提起。接着又将重心转移至踩在车外的那一边,并将车内的脚同样踏出车外,整个动作由她做来非常平顺流畅。 “顾老师再见。”虞璟再次打个招呼,这才关了车门,离去了。 顾玚澄轻轻眯眼,他很少见到女子下车如此优雅利落的,既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笨拙,也不是刻意的矫揉造作,而是一种出自骨子里的自矜清凛,自成一家。看来刚才在车上她始终坐地很直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出自于一种习惯。想到这里,他倒真有些好奇她是出自于什么样的家庭了。 苏幕遮 虞璟是在傍晚的时候接到李清佑的电话的。 她没有立刻接通,而是让它响了一阵,才用拇指按下红色的通话键。还没说话,李清佑已经急躁地责问起来,“阿璟,怎么回事?” 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他指的是接电话太迟还是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 “有事吗?”虞璟淡淡地开了口。 电话那头的李清佑一阵挫败,又是这种冷清的口吻。他深吸了一口气,“阿璟,今天中午你为什么要那样?” 虞璟挑唇无声地笑了,反问道,“我怎么样了?” 李清佑刻意放软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提高了,“你家里的事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有问过我吗?”轻飘飘一句话将李清佑堵得死死的。 “那好,我妈她问你父母的情况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用那么直白的字眼,你就不能换成去世一类的委婉语吗?他们好歹是你的父母。” 虞璟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用了‘逝世’‘去世’一类词,他们就不死了?李清佑,这话是你妈说的吧?你应该很清楚,不论我怎么说,说他们去见马克思了也好,去见上帝了也好,还是挂了或者翘辫子了,都改变不了我不过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女的事实!” 李清佑焦躁地将手机换到左手,“阿璟,你不要这么极端好不好。无论你有没有父母,我都一样爱你,没有丝毫嫌弃你的意思。” 嫌弃。 李清佑居然说出了这个词。 但凡男人嘴里说出“我不嫌弃你”其实潜意识里已经将你看得比他低了。 “李清佑,你是在施舍吗?施舍你那高贵的爱给我?”虞璟不怒反笑。 “阿璟,你不要像一个刺猬一样,动不动就竖起全身的刺好不好,我不是你的敌人。”李清佑觉得有些无力。 虞璟深呼吸了一口气,“清佑,我不想和你吵。我晚上还要打工,时间不早了,我要准备出去了。” 李清佑忽然想起钱芳洁说的那句“她的钱从哪里来,你想过吗?”,心神一晃,话立刻滑出嘴边,“阿璟,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打工?” 虞璟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她冷笑几声,声音也低哑下来,“李清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想问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挣钱养活自己的?想问我的钱打哪里来?想问我的钱来路干不干净?想问我是不是靠操持皮肉生意来养活自己的?对不对?” 李清佑被她戳破了心思,脸上有些紫胀起来,话也说不利索了,“阿璟,那个,那个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不用解释了。我要去打工了。”虞璟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传来,李清佑怔忡地握着手机,心底却又无端觉得松了口气。阿璟既然能如此心无芥蒂地说出来,必然不可能挣那些不干净的钱。 虞璟挂了电话,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她,终究还是高看了李清佑。 市委办公厅内—— “苏书记,晚上您还有一个饭局。市建工局的张董做东,在九重天请您吃饭 分卷阅读5 。”秘书高樊小声提醒着桃花心木办公桌后那个闭目养神的年轻男子。 要知道在蔺川市,但凡在九重天吃一顿饭,没有五位数是绝对出不来的。 九重天顾名思义,一共分为九层:一楼24小时开放的健身房,里面带有25米深的室内泳池。二楼、三楼为餐厅,包括法国餐厅、意大利餐厅、日本料理等等。四楼则为中式餐厅,提供各色菜系。五楼是酒吧。六楼是咖啡馆和果汁吧。七楼八楼则是宾馆。九楼则是以中国天人合一为理念设计的禅室,虽有个禅字,参的却是欢喜禅。 男子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还有那些人?”嗓音异常清冷。 高樊飞快地扫一眼掌上电脑,“还有市建工局的几个高层,建委的何处长以及沁莲置业的王董,金盛地产的陈董。” 男子闭着的眼眸倏然睁开,墨色的瞳仁里精光流转,让人不敢直视。 “张健群这个死胖子算盘倒是打得不错,景山那片地皮到今天还没批下来,他就巴巴地摆这么一出鸿门宴,敢情想把我苏君俨当枪使?” “那我们还去不去?”高樊小心翼翼地发问。 男子眉毛一扬,“去!怎么不去!扮猪吃老虎,他也不怕消化不良!” “好的。那我现在去安排。要不要给老首长打个电话,说您今天不回去吃饭了?” 苏君俨的眼睛又闭上了,“你去安排吧!” 晚上快九点,苏君俨这才姗姗来迟,刚进门,一干人已经都自觉起立,为首的张董更是热络地迎上来,“苏书记赏脸光临,鄙人感激不尽。” 苏君俨谦和地一笑,“张董太客气了。今晚还是我的不是,手头上有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了些时候,各位莫要见怪才是。” “苏书记说的哪里的话,您能拨冗光临,是我们的荣幸。”说话的是建工局的二把手。 苏君俨随手脱了西装,高樊立刻接过去。 “苏书记这边请。”庄董将苏君俨迎向上首的座位。苏君俨也没和他客气,直接入座。 张健群又看向高樊,“这位一定是高主任吧!快请坐快请坐。”高樊嘴上稍稍客气了下,便坐在了苏君俨左手边。 果不其然,推杯过盏之后,张健群开口了,“苏书记,今日您难得大驾光临,咱也不能光喝酒是吧?九重天玩意儿多,要不,咱也找点乐子?” 苏君俨抬眸,乌黑的眼眸依旧澄澈,“张董您做主就好。这地方您比我熟。” 张健群反倒有些为难了,苏君俨为人深沉,出了名的酒色不近,劲歌热舞他定然是不待见的。 见张董面有难色,苏君俨唇角勾出一个晦明难料的弧度,“素净些的。我怕吵。” 张董的副手在他耳边嘀咕一阵,张健群连连点头,吩咐副手去安排。 很快,几个侍者抬着一架古筝、筝架、鼓凳和一扇素白的屏风进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九重天的大老板林晔祁,年纪不大,白净面皮,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但就是这么个斯文人物,圈子里的人见了他无不要客客气气地喊一声“祁少”。如若不是林家家大业大,黑白两道通吃,九重天这么大的场子,三十刚出头的他能镇得住? 林晔祁身畔还有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子,盘着精致的发髻,细长眉眼,两片薄唇上只偎了一点朱红,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如羊脂美玉。 “苏书记大驾光临,晔祁有失远迎,还望苏书记海涵,我先自罚一杯。”说完,林晔祁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个青花瓷酒杯,一饮而尽。 苏君俨眉目间满是玩味之色,“祁少这是折杀苏某了。” 林晔祁拉过身畔的女子,“虞璟,今天难得苏书记赏脸,你可要拿出全身本领,非让苏书记满意不可。” 女子正是虞璟。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钱人玩腻了艳舞劲歌那一套,有时候也爱附庸附庸风雅,九重天九楼的禅室就是迎合这一点而设的。整个禅室分为东洋风、藏风还有古风几种。东洋风仿的是日本的那一套,内部全是用天然材质,原木,障子纸,浮世绘,榻榻米,纸灯笼,无一不是和式情调。藏风禅室四壁全部挂的是厚重的唐卡,色彩艳丽凄迷,还有硕大的羊角,藏刀,天珠挂饰点缀其间。古风禅室则是因袭的中国古代的套路,内里面画梁雕栋,古玩字画随处可见。 打从高中起,虞璟就在九重天九楼的禅室负责弹筝了。今天晚上她本都要走了,不料林晔祁却派人喊她去四楼弹筝。大老板发话了,她个混饭吃的能说个不字吗? 当下虞璟轻启朱唇,一丝淡淡的微笑浮出,“祁少您放心。虞璟何曾让您失望过。”说罢,她又缓缓看过酒席上一干人,即便俊美无铸如苏君俨也未曾得她多停留半分,“小女子献丑了。” 侍者已经将古筝放置在了筝架上,素白绢面的屏风就堪堪放在古筝前面。 虞璟袅袅地走向屏风后面。坐定之后,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玳瑁甲片,试了音。她才清泠泠开了口,“不知道诸位想听什么曲子?” 苏君俨瞄一眼她投射在屏风上的影子,开口道,“就弹出水莲吧!” 虞璟忍住冷笑,这姓苏的好生刻薄,有人曾为作题解曰:“盖以红莲出水喻乐之初奏,象征其艳嫩也。” 一曲以“重六调”为特殊韵味,曲律清纯剔透,单从名字就能看出此曲寄托的是人们对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尚节操的赞美。 在别人看来,她不过是风尘里打滚的卑贱女子而已,让她来弹不是讽刺是什么。只可惜她虽置身滚滚红尘浪滔天,内里却还有颗清凉菩提心。 她吸气提手,一双素手一触筝弦,美好的音质如高山流水倾泻而出,乍雄乍细,若沉若浮,真有周邦彦在词里所写的“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况味。苏君俨不由心惊,苏母年轻的时候是部队文工团的演员,弹得一手好古筝,他耳濡目染,对古筝也是知之甚多。这个女子的古筝技艺水平绝对不少于十个寒暑的苦练,单单看她弦上的手指,灵活多变,拨、挑、抹、按、划,像是一株染了仙气的兰花在乐曲下翩翩起舞。再听旋律,高雅清淡,轻揉慢按,回滑细腻,动中求静,静中有动,柔中带刚,刚柔相济。更为了得的是她竟能借曲抒情,情曲交融。 苏君俨眯起了眼睛,目光似有若无地注视着弹筝的虞璟。食指和中指间夹着高脚酒杯的长脚,红色的酒液在杯里懒洋洋地振荡着。 领座的张董见状,凑上前去,“苏书记您喜欢这种调调的?要不要把她喊下来陪您喝两杯?” 苏君俨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张董您费心了,我不过看她弹得不错,没必要把有些简单的事想得太复杂。您说 分卷阅读6 是不是?” 张董觉得脑门上有油汗沁出,苏书记这话是在敲打他吗?他连忙应合道,“也是,苏书记这话说得对。” 苏君俨轻啜一口红酒,耳朵却毫不放松,到了第五段收尾的地方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叫虞璟的女子如何收势。 虞璟的速度控制地很好,随着旋律的放缓,最后一个音节徐徐停止,真有意犹未尽之感。苏君俨带头鼓起掌来,其余人对这种阳春白雪可没什么兴趣,若不是苏书记好这一口,怕是早就要轰人出去了,不过书记鼓掌,他们自然也热烈回应,一时间,整个包房掌声如潮,许久不断。 虞璟草草鞠了个躬,便要离开。 金错刀 虞璟刚要离开,坐在靠门边的金盛地产的陈董怕是已经喝高了,连舌头都有些大了,“美女,别着急啊,你还没陪我们喝几杯就想走……”一双又粗又短的手已经放在了虞璟的腰后。 虞璟在九重天的这么些年,也不是没被男人吃过豆腐,这年头,有哪碗饭是好吃的,何况她待的还是这种地方。 “是我不懂事了,虞璟自行罚酒一杯,算是给您赔个礼。”不着痕迹地一扭腰,她已经避开了那只咸猪手。镇定自若地拿起一个郁金香杯,侍者很快拿着那支2001年的Petrvs过来了。 虞璟扫一眼酒标,上面是耶稣第一门徒圣·彼德手持天堂之门的钥匙的画像。她心里越发不齿,这一支帕图斯就上万块,多少人辛辛苦苦一年的收入这帮衣冠禽兽一瓶酒就喝没了。 侍者刚欲倒酒,苏君俨凉凉地开腔了,“既然是赔礼,喝红酒也太无趣了些,这样吧,去开一瓶52度的精品特贡五粮液过来。” 虞璟抬眸,看向苏君俨,笑得一脸无辜,“怎么,苏书记莫非是心疼这支帕图斯,怕虞璟牛嚼牡丹,糟蹋了吗?” 苏君俨一没料到她认识这酒,更没料到她竟然会反将一军。他靠在高背椅上,闲闲地弹一下手里的高脚杯杯壁,这才开口道,“这支帕图斯我也是沾了张董的光才有缘一品,还轮不到我心疼。张董您说是不是?” 那厢张董也没多想,下意识地答话道,“是是。不心疼不心疼。” 虞璟等的就是这话,她立刻接口道,“既然张董不心疼,那可真便宜虞璟了,今日也可以开一回洋荤了。” 她又笑嘻嘻地看向侍者,“麻烦少倒些,免得这酒叫我浪费了。” 郁金香杯里只浅浅倒了不到三分之一。苏君俨斜睨着看一眼张董,张董心里咯噔直跳,苏书记分明是要这个丫头喝白酒,结果他那句“不心疼”反教这个丫头钻了空子,逃过去了。唉,他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子! “虞璟不懂规矩,先干为敬了。”虞璟早已瞧见张董自责的神情,知道今天过于胆大了,立刻改变政策,开始示弱。 仰头一饮而尽,她微微眨眼,眼里立刻浮泛起一层水气来,就着黄色的灯光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苏书记,虞璟不会喝酒,您大人大量,不和我一般计较,好不好?” 苏君俨听出她的声音里满是恳求的味道,软软糯糯的,他竟然想起了幼时最爱吃的青团,那么小小的静绿色的团子,沾着江南特有的湿润的雨气。于是他微微颔首,许她离开。 虞璟放下酒杯,出了包间。 张董小心地觑一眼苏君俨的脸色,“苏书记,您怎么让她走了,您不是……” 苏君俨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着,“张董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 张健群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苏君俨果然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年纪轻轻已经如此深不可测,能在市委书记的位子上坐得这么稳,绝对不止是荫蔽于他老爹苏鸣诚这么简单。 “高樊,现在几点了?”苏君俨问自己的心腹。 高樊看一眼手表,“苏书记,已经十一点出头了。老爷子那里……” “看我这记性,唉,张董,今晚多谢你的款待,我还得去老爷子那里一趟,就先走了。”苏君俨一脸的抱歉。 高樊早已拿着他的西装在旁边站定,苏君俨接过西装,就要出去。张董急得也起了身,“苏书记,那个,那个我们……” 苏君俨穿好西装,扬唇道,“张董你是想让我替你问老爷子好,是吧?放心,您的问候我一定带到。” 说完还拍拍张健群的肩膀。张董心里那叫一个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说,还得强挤笑脸,“是是,您一定要替我向老首长问好。” 苏君俨朝他一笑,又徐徐扫过其余人,“各位,我先告辞了。” 其余人自然要送,结果被苏君俨委婉谢绝了,他和高樊一前一后出了门。 等到苏君俨走远了,张健群气愤地重重踢了一脚桌腿,“妈的,苏君俨这个小兔崽子,毛还没长全,倒耍起老子来了。老子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竟敢玩老子!” 一直没说话的建委的何处长这时开了口,“我说张董,这年头当官的谁不是打太极的高手,您刚开席就该把批景山那块地皮的事放到台面上来……” 张健群何尝不后悔,妈的,今天真是亏大发了,事情没办成不提,那瓶零一年的帕图斯可是他高价从收藏家那里买来的,也全进了狗肚子里去了! 等苏君俨坐进了市里配给他的那辆黑色的奥迪A8的后座,高樊才坐上了驾驶的位置。高樊为人稳重,能力强,更难得的是忠心。他是苏君俨一手从市科技局的科室里提拔上来的,跟苏君俨已经有好几年了,见证着苏君俨一路走来。论年岁他还痴长苏君俨几岁,但是对于这个蔺川市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他却是打心眼里尊重和敬佩,不仅仅是知遇之恩,苏君俨的气度、能力、手腕,无一不让他折服。 高樊发动了汽车,“书记,今晚你这一招可真狠,杀人不见血。张胖子连话都没说,就被您堵死了。您有没有看见他脸上的横肉都抖起来了,估计憋出内伤来了……” 苏君俨靠在真皮座背上,闭上了眼睛,“其实我本来准备好好敲打他的,不过后来还是那个叫虞璟的提醒了我,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叫善战。” “您是说那个女生借话逃过喝白酒的事吧,那女生确实挺聪明,不过苏书记,跟了您这么些年,我是第一次看见您打算和女人闹酒。”一向谨慎的高樊也忍不住八卦起来。 苏君俨勾唇一笑,那笑容有几分凉薄,“张胖子出了名的抠门儿,今天那支帕图斯已经让他大出血了,不再让他出点血他能长记性吗?” 忍泪吟 李清佑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打虞璟的手机了,不是无人接听就是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大四的他在银行实习,不在学校,没法儿去教室堵她,只得一遍又一遍地 分卷阅读7 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虞璟始终不肯接他的电话,李清佑心神不宁,做账目的时候已经连续算错两个数据了,幸好负责指导他们实习生的宋主任一向对他青眼有加,见他脸色不对,关心地问他,“小李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不舒服就请假回去休息一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李清佑自然求之不得,请了假,就直接骑车回了学校。 今天是周五,虞璟应该在上室内设计原理,李清佑直接去了理科楼准备堵人。 下课时,虞璟抱着一堆书出来了,李清佑看见她,快步迎上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阿璟,我有话和你说。” 虞璟眉毛蹙起来了,“李清佑,放手,你捏疼我了。” 李清佑这才松了手,“阿璟,这些天你为什么不肯接我电话?” “我很忙,没时间。”虞璟一脸的冷淡之色。 “你就忙到连个电话都没时间接?”李清佑刻意压制的怒气喷薄而出。 有过往的学生看向剑拔弩张的二人,脸上尽是猎奇窥伺的神色。李清佑有些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脊背朝外,避开了别人的视线。 虞璟将他这些细微的动作悉数收进眼底,她抬头盯住李清佑,冷漠地说道,“我不想接你的电话,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李清佑一脸的不敢置信,虞璟将怀里的书本紧了紧,抬脚就要离开。 李清佑猛地上前,拽住她的胳膊,“虞璟,你到底什么意思!从你去我家吃过饭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自认没有任何地方得罪了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说,用不着成天摆脸子!” 虞璟重重地冷哼一声,“李清佑,你听好了,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所以,你没资格来抱怨我!” “你给过我什么机会,你把话说明白!”李清佑额角青色血管都爆出来了,使得他素来开朗的面容有些狰狞。 也好,索性今天挑明了说清楚。 “那天在你家吃饭,我是故意那么说话的——”虞璟还没说完,李清佑已经心神大乱,“你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根本就不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虞璟低喝道,“正是因为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说到“永远”时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才答应去你家吃饭。我们相处的一年多来,我从没说起过我家里的事情,你也不问。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尊重。但是两个人在一起从来不会只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因为你不只是单纯地娶一个女人,而是娶的她和她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不过试探了一下你母亲,她听到我说‘死了’立刻如临大敌,你说她会接受我做你们李家的儿媳妇吗?” “阿璟,这一点你不能埋怨我妈,哪个做父母的都会这样的,何况你家里的情况也太出人意料了,不要说她,连我也吃了一惊。”李清佑急切地辩解着。 “我没有丝毫怪罪于你母亲的意思,她没有当场撵我出去已经算是修养不错了。但是你——”虞璟的语气陡然凌厉起来,“你耳根子太软,根本经不住考验。一定是你母亲提醒你‘关心’一下我这么些年来是如何谋生的吧,她这么想我不怪她,可是你竟然也怀疑我。你我相识一场,你对我连这么点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还怎么继续走下去?” 李清佑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虞璟就这样冷冷地站在他面前,那种被磨砂膏浸透的寒气似乎一直在隐隐渗出,让他心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他有预感,如果什么都不说,他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如果你好好说清楚,我妈她一定能接受你的。阿璟,你要相信我!” “好好说清楚?”虞璟嗤笑道,“李清佑,难道你们一家想对我三堂会审吗?让我交待清楚几岁尿床?几岁换牙?几岁月经初潮?最好还有几岁初夜?” 李清佑听见“初夜”二字,眼皮霍然一跳,脸色红了又白,一时间转了几转。 虞璟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完全破灭了。看着对面的李清佑,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恶意来。 于是她踮起脚尖,故意凑近了李清佑的耳际,娇笑道,“如果我告诉你你妈和你都没猜错,这些年我确实是靠吃青春饭养活自己的,你会怎么办?” 李清佑脚底一个踉跄,硬生生退后了一步。他年轻的脸如今死灰一片。 “李清佑,我们完了。”虞璟冷冰冰撂下一句话,转身绝然离去。 李清佑的手僵硬地伸在半空,似乎是一个挽留的姿势,但他的脚,却如同钉死了一样,终究没有迈出去。 虞璟走地很快,怀里的书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她不得不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一不留神,最下面那本居然直直地掉落在地上,她连忙蹲下/身体去捡,手指刚触及墨蓝色的封皮,却有一阵风吹开了封面,光洁的铜版纸上是李清佑端正的字迹,“送给我最亲爱的阿璟。”这本定价八十九的书她原先一直没舍得买,还是李清佑见她的视线一直在上面流连,偷偷买下来送给了她。 眼角有了湿意,一颗巨大的泪珠狠狠砸在了李清佑的字迹上,碳素墨水立刻晕染了开来…… 虞璟用力抽抽鼻子,粗暴地抓起地上的书,准备起身。还没站直,就撞进了一双略带促狭的眼眸里。 “虞璟,你在地上看蚂蚁怎么看得眼睛都红了?”顾玚澄抱着手,盯住她泛红的眼眶。说也奇怪,每次看见她,顾玚澄就忍不住想逗她。 真是冤孽,每次她倒霉的时候,顾玚澄铁定就会出现。 “顾老师,您不知道秋季是红眼病的高发期吗?我这是红眼病!您离我远点,仔细传染给您!”虞璟还不忘指指自己的眼睛。 顾玚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听说红眼病治疗不及时还可能引起神经麻痹,导致四肢瘫痪,你要当心啊!” 妈的!顾玚澄,诅咒你舌头上烂个疮,看你以后还毒舌不毒舌! “顾老师您的关心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虞璟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 顾玚澄摸摸鼻子,将笑意憋回去,“不客气。” “那学生我先回去治眼睛了,免得到时候严重了还得麻烦您掏钱买花圈。”虞璟不软不硬地丢下这话,拔脚就走,再不走的话,她可不敢保证她不会张嘴骂人。 虞璟炸毛的样子还真是有趣啊!顾玚澄摸着鼻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恶质地想着。 如梦令 “父亲。”苏君俨目无表情地站在一个清癯的老者面前。 “似之。”似之是苏君俨的表字,苏家是簪缨世家,还保留着这种旧式做派。苏 分卷阅读8 鸣诚在水晶烟缸里磕磕烟灰,看着儿子,“景山那块地皮的事你处理得不错,张健群眼眶子浅,不时能共事的人。” 苏君俨眉毛一皱,“你又打电话给高樊了?” “似之,注意你的措辞。”苏鸣诚不悦地扫一眼儿子,“你到底年轻,我是怕你犯错误。高处不胜寒,明里暗里时时刻刻都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你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我心里有数。我先上楼去看母亲了。” 苏鸣诚知道儿子自幼就和自己不亲,一刻也不愿意与自己多待,他绷紧了面皮,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苏母梅蕴沁是一个保养得当,姿容温婉的女人,穿着一件电蓝云纹缎质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见到儿子,她开心地唤道,“阿俨。” “妈。你今天这一身真漂亮。”苏君俨放柔了神情,真心恭维母亲。 梅蕴沁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嗔道,“就你会哄我。你妈都老太婆一个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苏君俨上前搀住了梅蕴沁的胳膊,“妈在儿子心中始终是最漂亮的。” 梅蕴沁赏了儿子一个暴栗,“你个臭小子,当了官之后这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妈原来还担心你是个锯嘴葫芦,以后不会哄媳妇,现在看来我是白操这份闲心咯。” 苏君俨一听“媳妇”,生怕梅蕴沁又开始长篇大论“男大当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连忙转移话题,“妈,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梅蕴沁的脸色暗淡了下来,“我去拜会慈心师太,顺便看看你姐。” 苏君俨的姐姐苏君佩早年有一个爱人,无奈男方小门小户,苏鸣诚棒打鸳鸯,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苏君佩无奈之下决定和爱人私奔,不料雨天路滑,出了车祸,爱人会了保护她,丢了性命,苏君佩也成了跛子。受了双重打击的苏君佩终于心如死灰,遁入空门。 “我陪你去吧,我也好久没见姐姐了。”苏君佩比苏君俨年长八岁,父母工作忙,苏君俨小时候可以说是这个唯一的姐姐亲手带大的,长姊幼弟关系极好,苏君佩对于苏君俨来说,可谓亦姐亦母。 苏君俨搀着母亲下了楼,苏鸣诚见二人一副要出去的模样,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梅蕴沁没好气地回他一句,“不用你管。阿俨我们走。” 苏鸣诚忖度妻子是去看女儿,自知理亏,也不吭声,随手拿起红木茶几上的,遮住了脸。 苏君俨没有喊司机,而是自己开着他那辆黑色的沃尔沃XC90 R-design去了白云庵。 白云庵位于蔺川市的边缘地带,开车过去也要近一个小时。 苏君俨泊了车,和梅蕴沁一同进了庵堂。 庵堂并不大,但香火倒还旺盛。有比丘尼与苏母熟识,恭谨地请她入了厢房。 慈心师太和苏母年岁相当,苏母自女儿出家后也开始潜心向佛,是故和慈心师太格外投契。 苏君俨自然不信佛家的那一套,便自行出了厢房,在庵堂内四下闲逛。 然而他毕竟是男客,也不大好意思走得太远,便在客厢一带流连。 好在庵堂随处可见红枫一角,绿蕉两叶,衬着山石,倒也宜题宜赋堪描堪画。 他正负手看一块太湖石,心里感叹着太湖石果然近观胜于远望,听见身后有些压抑惊喜的轻呼,“阿俨。”他一回头,不是姐姐苏君佩是谁。 缓缓扫过她清丽的脸庞,看着一身缁衣的姐姐,他心中不由一痛,强颜道,“姐,好久不见。” 苏君佩也是泪凝于睫,“我们阿俨果真长大了,像个大男人了。”又走近了,细细端详他的眉眼。见他双瞳如墨,不由惊疑,“阿俨,你的眼珠子怎么变成黑色的了……” “琥珀色太浅,看上去过于秀气温柔了,我就带了黑色的隐形眼镜。”苏君俨微笑着解释道。 “你这又是何苦,不知道隐形眼镜伤角膜吗?”苏君佩忍不住责怪他。 “居其位,谋其政。我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市委书记的位置上,本就惹人非议,如果再一副小白脸相岂不是更难以服众。”苏君俨两手一摊,做无奈状。 苏君佩想想也是,自家弟弟相貌本就生得太好,精致过了头,再添上一双柔美的双眸,定容易叫人看轻了去。 “姐,弄点茶水给我喝,听说你们这里的‘轻云’是自己炒的,也赏些给我尝尝鲜啊。” 苏君佩不由笑道,“吆,我们阿俨如今这么大的官,什么好茶喝不到,偏偏眼巴巴地瞧上了我的这点粗茶,真真是贱骨头。” 苏君俨但笑不语。 “跟我来吧。”苏君佩一瘸一拐地领着他向厢房走去。苏君俨想上前搀扶,又怕冲撞了她,只得缩手跟在后面。 途经一扇敞开的冰裂纹屏门,无意间的一瞥,倒叫苏君俨愣住了。 一个女子披散着一头暮鸦般的乌发,穿着宽袍大袖的海青,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正握着一只小兰竹,伏在身前的小几子上不知道在抄写着什么。女子细长的眉眼依稀与那日在九重天遇见的虞璟重合起来,他不由又看了两眼,果真是她。 苏君佩感觉他没有跟上,回头轻唤了一声“阿俨”,苏君俨这才快步追上去。 “姐,刚才那个厢房里写字的女生是谁啊?”本不想问的,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说虞璟啊?”苏君佩有些费力地迈过门槛,“她早上打机锋又输给师父了。这会儿在罚抄心经呢。” 苏君俨心里越发狐疑起来,这虞璟好生奇怪,既在紫陌红尘里打滚,又处清静琉璃之地。难道这就是物质精神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吗? 苏君佩正在泡茶,见弟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在一次饭局上见过她。”苏君俨淡淡解释道。 苏君佩却是长叹一口气,“她也是个挺惨的女孩子。” 苏君俨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怎么讲?” “我也不大清楚,模模糊糊听师父提过。她母亲是已故的史学大家虞轶祺的独生女,叫虞冰,据说她母亲是个真正的才女,学富五车。可惜红颜薄命,遇上个负心薄幸的男人,抛弃了她们母女。虞冰在虞璟高一那年得了肝癌,不忍拖累女儿,自己吃安眠药走了,留下虞璟一个人。师父和虞轶祺是故友,也认识虞冰,因着故人之托,本想负担她的生活开销,不料她倔强得要死,坚持说自己能养活自己。她性子又极为桀骜,师父怕她一个年轻女孩儿被物欲迷昏了眼,失了本性,这么些年坚持要她每个月来庵堂一次,教她禅修。她极有灵性,可惜脾气古怪了些,见师父恨不得渡了她,干脆每次来都大肆批判佛教一通,今个早上还说师父佞佛 分卷阅读9 来着,结果没辩得过师父,被师父罚抄三遍心经。” 苏君俨不由失笑,似乎可以想象得出来她梗着脖子,那种慧黠如狐的样子。 苏君佩将茶碗轻轻朝他的方向推了推,一努嘴,“呶,喝吧!” 苏君俨轻拂盖盏,将茶叶末子荡涤开去,深深吸一口气,扬眉笑道,“姐,你煮茶的本事是越发进益了。” 苏君佩脸上的表情似悲若喜,“心里头静了,自然做什么都成了。” 苏君俨郑重地放下茶盏,看住姐姐,“姐,你当真准备在这里度过一生吗?” “嗯。”苏君佩神色宁静。 苏君俨双手捏紧了,“姐,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谁也无法挽回。你就忍心抛下妈吗?她很想你……” “阿俨”,苏君佩的声音有些邈远,“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你不知道那种痛失吾爱的感觉。那种疼,不是皮肉伤,血流了结痂了也就好了。它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你的心脏上钝钝地拉锯着,椎心泣血,到死难休。” 苏君俨有些恼火,霍然站起来,“既然你放不下,何苦还待在这清净之地,你就不怕佛祖怪罪于你吗?!” “正是因为放不下,我才更要待在这里。福缘善庆,祸因恶积,万事万物,都逃不出这个循环机理。你姐夫因我而死,这份罪业我是定要偿还的。我也不多留你了。今日我也就不见母亲了,免得徒增伤悲。你走吧,替我好好照顾她。”苏君佩阖上双眼,开始捻动手里的小叶紫檀香串。 苏君俨重重一记冷哼,“不是就你一人看佛经,你要不着给我讲这么一通因果循环世远代谢的道理。你的指教我谨记在心,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说罢,茶也不喝,拂袖而去。 苏君佩依旧闭着双眼,加快了数念珠的速度,嘴里低低地念着偈子,“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或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 阿俨,但愿你一生不要受爱欲折磨,永远逍遥自在。 广寒秋 一场秋雨一场凉。 秋之尾,雨丝如同剔透的丝线,从天空一根根悬垂下来。马路上满是悬铃木掌状的落叶,憔悴的焦黄色脉络因为雨水的浸泡而变得格外清晰。 虞璟穿着黑色的风衣,她没有系腰带,而是随意地敞开着,衣角已经被雨丝打湿,软绵绵地耷拉着,但虞璟对此似乎全无意识,她眉宇间似乎盘踞着一股羞恼之气,又有几分怒意,整个人苍白得如同一张纸,唯有两颊燃烧着不寻常的红霞。杏仁一样的牙齿将下嘴唇咬出了深深的印子。 她刚刚接到学工办杨老师的电话,刚接通,就听见对方拿腔拿调地嗔怪她,说什么小姑娘一个人生活蛮可怜,不要拉不下脸皮申请贫困补助,又说什么以后有困难尽管找她,她和李清佑家是亲戚,也会把虞璟当作自家人来对待的。电话里杨老师满是怜悯和同情的语气让她气得发抖,却又不得不强行按耐。杨老师一直唠唠叨叨地和她讲学校的申请政策,一会让她明天带户口本到社区开贫困证明,一会儿又让她写家庭情况材料。虞璟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哪里还能忍得下去,她也顾不得许多,冷冰冰地谢过了对方的好意,便直接挂了电话。电话那头杨老师自然不快,恨不得点着她的鼻尖骂她句“不识好歹的丫头”才解气。 原来这位负责贫困学生贷款的老师恰好和李清佑家里是亲戚关系。李清佑对虞璟的感情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可是如果要他去挽回虞璟,他又觉得心里始终梗着点什么。他寻思着虞璟也是出于生计才不得不选择吃青春饭这碗营生,便委婉地和学工办杨老师说了虞璟的情况,当然他只说了她父母俱已不在,她面皮薄,不大好意思申请补助。听话听音,杨老师便满口答应说虞璟申请补助的事包在她身上。李清佑自然不是出自坏心,他只盼着虞璟有了补助和贷款,可以重新走上“正道”,只可惜他终究还是太不了解虞璟了。 虞璟挂了杨老师的电话,气不过,立刻又打给了李清佑。 李清佑看着屏幕上的“阿璟来电”,心下激动不已,好容易稳住心神,他才接通了电话。 不料虞璟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李清佑,我用过你一分钱吗?我和你在一起一年三个月零七天,无论出去逛街买东西还是吃饭过生日,只要这一次是你掏的钱下次我必定我会抢着付。你送我一本定价八十九元的,我回送了你一本定价八十九元的滋维·博迪的,我过生日你送我的……” “阿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清佑的声线有些不稳。 “我的意思就是既然我没有花你的钱,你有什么资格替我申请那个狗/屁贫困补助,我再穷,也不需要你来可怜!”虞璟的声音异常尖锐。 李清佑虚弱地解释道,“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希望能减轻你的负担,你就不用去——”有些为难于措辞,李清佑迟疑了一下。 一记冷哼。“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我就不用去什么?去卖身?”虞璟步步紧逼。 李清佑有些恼怒,“虞璟,你有必要这么糟塌自己吗?申请贫困补助又怎么样,很丢脸吗?总比你去挣那些不干净的钱来得好吧?” “李清佑,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你长这么大,自己挣过一分钱吗?贫困补助?你让我像挖祖坟一样将自己的家底交待个清清楚楚,然后可怜兮兮地等着学校每个月往银行卡上打个几百块钱,一旦你不小心在学校吃一个三块五毛钱的‘可爱多’被人看见了,就有学生去打报告说你其实一点都不困难。怎么,我父母双亡,我就应该每天苦哈哈地穿破衣烂衫,吃咸菜白饭吗?不是刺激你,我一个月可以赚好几千,上个月我去包房陪了一场酒就是一千块,你妈都未必有我挣得多,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补助吗?再说我就是穷的饭都吃不上,我有花过你一分钱吗?就连上次去你家吃饭我可也是带了礼物去的,没有白吃!” 李清佑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他有些嘶哑地问道,“虞璟,你一直都这么清醒和精明,把你的和我的分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你从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虞璟顿了一下,“这和爱不爱没有关系。无论爱不爱,我都没有伸手问男人要零花钱的习惯。” 李清佑不得不将脊背抵靠着墙壁站定,仿佛不如此他就会随时软倒在地似的。他低低地开口说道,“我看书没你多,但是我记得有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爱一个人爱到能伸手向他要零花钱的地步,绝对是一种考验。你并不爱我。” “这话是张爱玲说的。李清佑,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分手了。还在这里纠缠于爱不 分卷阅读10 爱的问题你不觉得无聊吗?有意义吗?”虞璟不耐烦地踢了一脚马路牙子。 李清佑骤然拔高了声音,“不,这对我很重要!” “那好,我告诉你”,虞璟冷酷地说道,“没有,我没有爱过你。”说完,她径直挂断,将手机丢进风衣的口袋,撑着伞快步向前。 也许是走地太急,也许黑伞遮住了视线,虞璟没有留神岔路口的车流,只听见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奥迪A8还是撞到了她,她膝盖剧痛,站立不稳,仆倒在马路牙子上,黑伞直直地跌落在地上,伞柄朝上。 苏君俨坐在车里,眉头紧锁,不悦地开口问道,“老周,怎么回事?” 司机老周有些吓住了,“苏书记,好像撞到人了。不过是那个女孩自己幌神。” “我下去看看吧!”苏君俨作势要起身。 老周连忙道,“我下去就行,万一撞得狠了,您叫人看见了不太好。” 苏君俨也不答话,径直下了车。老周连忙抓起雨伞也跟了出来。 女子垂着头,单薄的身影,似曾相识。苏君俨略略加快步伐,走到她面前,低头,女子也恰好恼怒地转头。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还是虞璟反应快些,立刻别过脸,不去看他。 苏君俨蹲下/身体,有些玩味地盯住她,半天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虞璟?” 虞璟见他认出了自己,索性也不再回避,转头与他对视,“苏书记真是好记性啊,难为您还记得我这么个小角色。不过苏书记撞了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那边老周见二人相识,何况雨又小了许多,早已老老实实退远了,站在车头部位,挡住了车牌。 苏君俨缓缓扫过她,“还有力气顶嘴,看来应该不严重。” 虞璟其实一直在暗暗使劲想自己爬起来,但是试过几次,都没成功。一想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叫苏禽兽看了去,不免憋闷,没好气地说道,“确实不严重,暂时死不了,您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不用管我了。” 苏君俨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赞同苏君佩评价虞璟的那句“倔强得要死”果然很准。他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他倒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时候她才会开口求他。 虞璟就这样以一个狗□的姿势趴在地上,她心里一肚子怨气,恨不得天上直接一道炸雷把这个苏禽兽劈死才好。 老周有些焦急,苏书记这是干吗啊?虽然雨天行人少,但是路上还是有人经过的啊,刚才过去的那个中年女人已经盯着瞧了半天了,走过去还又回头瞧了两眼。 虞璟从来最害怕人前失仪失态,又见苏禽兽一副“看谁忍得过谁”的架势,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苏书记,这样被人瞧见不太好吧?万一小报记者说您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女,会破坏您的光辉形象的。” 苏君俨似乎都能感受到她齿缝间冒出的嗖嗖冷气,果真够倔,连妥协求饶都要摆出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不过蹲了半天,他腿也有些麻了,今天就饶了她吧。 于是他假装若有所思道,“也对。和一个姿势如此难看的人在一起确实比较丢脸。” 说罢,他轻舒手臂,将虞璟扶了起来的同时又顺手将她掉落的眼镜捡了起来。 虞璟焦急道,“快把我的眼镜还给我。” 苏君俨没料到她还戴眼镜,又见她着急,不由多看了这副黑框眼镜两眼,这么一看,他就看出了门道。这压根不是近视眼镜,而是一副平光眼镜! 原以为就他一人在眼睛上捣鬼,没料到虞璟也是。 自己是因为眸色太浅,她又是为了什么? 不动声色地将眼镜递还给她,虞璟擦擦镜片,戴好了眼镜。 苏君俨小心地窥视一眼,这才发现戴了眼镜之后,她的眼神立刻黯淡收敛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套上了刀鞘。 他们俩的目的似乎截然相反呢。 虞璟挣脱他的搀扶,想自己走,不料刚抬脚,险些跌倒。还好苏君俨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苏君俨悠悠道。 虞璟刚要拒绝,苏君俨长臂一捞,将她横打抱起,但是离他的胸膛还留了些距离。虞璟没料到他还有些人性,不过瞧见他这姿势,不由又讽刺道,“您要是嫌脏,就别做好人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像具尸体被您这么托着。” 苏君俨没有搭理她。 老周开了车门,协助苏君俨抱虞璟进了后座。还不忘去将虞璟的伞捡起来,这才进了驾驶座位。 “去第一人民医院。”苏君俨吩咐道。 拂霓裳 一路无话。 苏君俨习惯性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虞璟能感觉司机老周一直在从后视镜里打量她,她索性也学苏君俨,闭上了眼睛,但下意识地,背部仍然绷成一条直线。 膝盖疼得厉害,估计摔得不轻,但愿没伤着骨头,她可不想变成长短腿。 到了医院,老周泊稳了车,转头问苏君俨,“苏书记,到了。要不您在车上等着,我陪这位小姐进去。” “不用了,你在车里等吧,我带她去看医生。”苏君俨缓缓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托着尸体的姿势,苏君俨将虞璟抱进了骨科的专家室。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看见苏君俨,惊疑地站了起来,“似之?你怎么来了?” “姑父,麻烦你给她看一下,她好像撞到腿了。”苏君俨将虞璟放在检查台上,客客气气地说道。 顾峰连忙戴上眼镜,狐疑地看一眼虞璟,他的视线不由又飘向抱手站在一边的苏君俨,“似之,这个姑娘和你……” 不等苏君俨说话,虞璟已经抢先接过话头,“您内侄儿是肇事者,开车撞到了我。” 苏君俨眉毛轻扬,“就是这样。” 顾峰喊过护士,将虞璟的牛仔裤走膝盖处剪开,苏君俨这才看见虞璟的左膝盖上自上而下一道长长的口子,上面鲜血淋漓,有些已经凝结,血液和牛仔裤的内里粘在一起。 顾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住虞璟,“我要把你牛仔裤和血痂分开,才好清洗伤口,会比较痛,你忍一忍。” 虞璟怨愤地蹬一眼苏君俨,“您动手吧。” 顾峰也不迟疑,看好角度,将盖住伤口的那片布料直接撕开,虞璟死死咬住嘴唇,修剪得圆润小巧的指甲生生抠进了掌心的嫩肉里。 结痂的伤口立刻快速沁出血珠来,顺着她玉藕一样的小腿蜿蜒而下,白若雪,红如丹,诡丽非常。虞璟的肩膀抖动着,嘴里却没有叫半声痛。顾峰不由心赞,“好硬气的女孩子!” 护士递上了沾有双氧水的棉签,顾峰尽量轻柔地为她清洗伤口,但是鉴于双氧水的刺 分卷阅读11 激性,一沾到伤口,立刻泛起无数细小的泡沫。虞璟一直在倒吸冷气,捏紧成拳的双手手面上的青色脉络一根根清晰显现。 苏君俨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肌肉的运动,这个虞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韧,还要好强。整个过程里她痛得连面部肌肉都在抽搐,硬是没有哼一声。 “虽然伤口怕人,但是好在并不深,不需要缝针,骨头也没有碰到。我已经给你上了药,也包扎好了。每天来这里换一次药就行。记住,伤口不能沾到水。”顾峰很是欣赏虞璟的傲气,声音也和善了许多。 虞璟看着被剪掉半截的牛仔裤,眉毛拧成一团。无意间瞥见护士托盘里的银色剪刀,她费力地伸手过去抓起了剪刀,咔嚓几下,毫不犹豫地将右腿膝盖以下的牛仔裤裤管齐整地剪掉了。如此一来,两边对称了,她才觉得顺眼多了,皱着的眉头也不觉舒展了开来。 顾峰和护士小姐瞪大了眼睛看住她,就连苏君俨也有种抚额的冲动。 对于他们看妖怪一样的眼神,虞璟直接选择屏蔽。她挣扎着自己下了床,以一种金鸡独立的姿势站好,“麻烦您把药和纱布之类的东西给我吧,我还要上学,没时间每天过来。我自己在家换药包扎就行了。” 顾峰回过神来,朝护士递过去一个眼神,护士连忙放下托盘,将药粉纱布棉签双氧水之类的东西通通拾掇到一个袋子里,交给了虞璟。 “不会留疤吧?”虞璟突然冒出来一句。 顾峰有些失笑,到底还是女孩子家,“等到要脱痂的时候用鲜生姜片轻轻擦疤痕处,每日擦三次,每次2-3分钟。连续三五天就可以阻止肉芽组织继续生长。放心,伤口不会留下疤痕的。” 虞璟朝顾峰和护士小姐礼貌地一笑,“今天麻烦二位了”,便缩着受伤的左脚准备离开。苏君俨见状,眉头一皱,“虞璟,等一下。” 虞璟一手扶墙,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君俨,“苏书记,您还有何指教?莫不是想掏营养费给我?” 顾峰的视线一直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苏君俨只是蹙眉盯住虞璟包扎着绷带的左腿,“我送你回去。”不待虞璟回话,他又转向顾峰,“姑父,今天麻烦你了。我先送她回去。” 苏君俨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走到虞璟面前,伸手就要抱她。虞璟嘴上虚情客套着,“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扶着墙走,哪里还敢再麻烦您。您日理万机,时间宝贵,您先请。” 话虽客气,她的动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整个人都在往后仰,仿佛苏君俨是什么脏东西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君俨看见她这种姿势,隐隐觉得有些不痛快。他冷冷地将视线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又掉转视线,波澜不惊地盯住医院雪白的墙面,吐出两个字,“随你”,便径直离开了。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虞璟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再也不想和苏禽兽有任何交集了。 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弯曲着左腿,她费力地下了楼,好在骨科就在二楼,也就二十几个台阶而已。然而就是这区区二十几个台阶,到了一楼大厅的时候,虽是深秋,她背上的汗水已然将内衣全部糥湿,粘乎乎地沾在背上,分外难受。 出了大厅,才发觉天色已经黑了,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七点出头了,她心叫不好,连忙喊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这才吩咐道,“麻烦开车送我去九重天。”司机是一个中年妇女,有些狐疑地回头打量一眼虞璟,脸上的表情晦暗难明,似有不屑,又似有不解。 虞璟装作没看见,冷淡地催促道,“麻烦您快点,我赶时间。” 女司机这才发动引擎。 到了九重天门口,虞璟递过四张十元面值的纸币,女司机只只堪堪捏住了人民币的一角。而找零的三个硬币她也不是放进虞璟的手心里的,而是从距离虞璟手掌约摸十厘米的高度以自由落体的姿势扔进虞璟摊开的掌心里的。 虞璟自然不会不明白对方这些动作的含义,她深吸一口气,将三个冰凉的硬币紧紧攥在手心里,费力地下了车。要关门的时候,她寒着声音朝女司机撂下一句话,“嫌脏的话就别做司机,这上车的可是什么人都有,梅毒爱滋,防不慎防!” 说罢,狠狠地摔上门,一拐一拐的走了。 女司机愤怒地将头探出车窗,朝虞璟的背影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臭□,做鸡还这么嚣张!” 不远处,苏君俨坐在车里,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眸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虞璟,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 因为腿脚不便,爬惯了楼梯的虞璟不得不选择了九重天的鲜有人用的一架电梯。 虞璟一个人站在电梯内,银灰色的金属四壁形成一个密闭的囚笼,或者说是棺材。眩晕,失重,窒息,映照在金属四壁的扭曲影像,虞璟不由抱紧了自己的两只胳膊,软绵绵地靠在电梯内壁上。没有人知道,她有着幽闭空间恐惧症。 随着楼层数字的不断闪烁,“叮”的一声,终于到了九楼。她吃力地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按住“开门”按钮,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挪了出去。 还没进她的换衣室,同在九楼负责唱歌的唐糖已经快步迎上来了,一看见虞璟包着纱布的腿,唐糖立刻捂住嘴,焦急地问道,“虞璟你没事吧?我还说从来不迟到的你今天怎么晚到了……” 虞璟递过去一个宽慰的笑容,“放心,出了点小车祸,已经处理好了。怎么,这会儿已经有客人了?” 唐糖嘟起了嘴巴,“孙经理说今晚有一个贵客过来,据说这人是个什么劳什子儒商,喜欢传统的一套,所以就要我们俩去伺候。哦,对了,听说他是从日本回来,打算在蔺川投资房地产的,你知道,小鬼子最恶心了,一天到晚就喜欢动手动脚的。今天晚上我们估计又要受罪了。” 听到这话,虞璟两条细长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 唐糖看见虞璟腿上的白色绷带上隐隐有鲜红的血迹渗出,担忧更甚,“虞璟,你的腿没事吧?” 虞璟淡淡地扫一眼,“没事。不过估计我今天晚上穿不了旗袍了,你怕是要陪我穿汉服了。” 唐糖个性爽利,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我无所谓的。本姑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正好汉服宽袍大袖的,也省得小鬼子动淫/心。” 虞璟换了一身白色织锦提花汉服,曲裾、腰封和腰带上用银线绣了缠枝花的四方连续布局纹样,里面杂以各种小鸟。头发则判成了精致的螺状发髻,插着一根仿古红珊瑚步摇。 唐糖则是红色大袖对襟凤尾锦罗衫, 分卷阅读12 上襦下裙,外面罩着绡纱的大衫,贴绣着金色的鹧鸪和牡丹。发髻将堕未堕地垂在耳畔,檀木小扇斜斜地插在发髻里。 二人安坐在水晶珠帘之后,静待客来。 很快孙经理引领着一群中年男人向禅室走来。 为首的一个矮墩墩的秃顶男人热络地转向身畔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有些谄媚地说道,“何先生,您这种牵挂桑梓的赤子情怀真是让人感动啊。刚从日本回国没多久,您就投资了不少项目,这将为拉动我们蔺川市的GDP做出了巨大贡献啊!” 中年男人谦和地一笑,“龚局长您太客气了,世祥刚回国,以后许多地方还要仰仗您才是……” 虞璟听见那人的名字,瞳孔猝然收缩,流露出深重的恨意和怨毒。 何世祥,是你吗?何世祥! 子夜歌 一干人进了内室,南首是一张红酸枝木扇面双人椅,上面还贴心地安置了青花绣纹的靠枕。扇面南官帽椅齐整地分列在夔纹大茶几两侧。每两张南官帽椅之间都放置了卷云纹小茶几。众人分主次坐定,何世祥和招商局的龚局长自然坐在了上首的双人椅上。 何世祥略略打量了下屋内的陈设,不由赞叹道,“龚局长有心了,这地方的布置看得出很花心思,就连四壁挂的条屏,都是名家的仿古之作。” 龚勋打了个哈哈,“何老弟看来对这些古董文玩很有研究啊!” 何世祥连连摆手,“研究谈不上,不过感兴趣罢了。” 很快有穿着高开衩白底素花旗袍的女子鱼贯而入,手里托着茶壶、茶船、茶盅、茶杯、杯托、盖碗、冲泡器等物什。为首的一个女子轻启朱唇,“各位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龚勋其实也是第一次到九重天的顶楼来,见了这些娇花似的美人,恨不得登时弄一个搂抱在怀,他伸了伸粗短的脖子,喉结上下一滚,“开始吧!” 那女子微微一笑,素手在空中虚虚掠过,介绍道,“今日给各位准备的是洞庭碧螺春。关于碧螺春茶名的来历有诸多传说。一说是清朝康熙皇帝嫌它的原名‘吓煞人香’不雅,这才赐名碧螺春。也有人说是明朝宰相王鳌命名的。还有人认为碧螺春得名于它自身形卷如螺,色泽碧绿,采于早春的缘故。因为汤色碧绿清澈,故而我选择了这套造型规整明洁,胎薄质坚白瓷杯盏。”说完她不疾不徐地开始洗茶冲泡,随着“凤凰三点头”向客人示敬之后她用壶盖拂去茶末儿,这才盖上壶盖,用沸水遍浇壶身。 封壶过后即是分杯,将壶中茶汤倒入公道杯,再将茶汤缓缓倒入白瓷的闻香杯中,原先一同进来的几个女子本已退到在座客人的身侧,这时一个个都轻移莲步,每人托起一个杯盏将茶汤倒入玻璃质的茶杯中,屈身递给自己身侧的客人。 “请诸位品茗。”负责整个茶艺表演的女子说罢缓缓退到一边,其余一干女子也很快有序的退了出去。 虞璟清泠泠的声音陡然响起,“不知道各位今日想听什么曲子?”众人俱是一惊,没想到内里还别有洞天。原来在内室用云母插屏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再以水晶珠帘将演奏者和客人分开,如此影影绰绰地看着帘内古装佳人,当真应了白香山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更让人心神荡漾。唐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掀开珠帘,袅袅然走到何世祥和龚勋面前,递过去一个绢面的本子,龚勋主动接过来,还不忘在唐糖的手上摸了一把,但他只扫了一眼用簪花小楷写就的文绉绉的曲名便觉得就兴致缺缺,随手递给了何世祥,“九重天花样还真多,何老弟你来点吧。” 何世祥在一连串的曲名上流连下来,最后落在了最下面的上面,似乎沉吟了半晌,他才和在座众人客套了一句,“承蒙龚局和在座各位看得起,我就点一曲吧!” 虞璟心中冷笑,真没看出来她这位父亲大人还挺念旧。她收敛心神,准备起势。唐糖也已经回到帘内坐定。 随着双手触弦,唐糖清扬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开来,“空山四无人,知有幽兰花。花开不可见,香气清且嘉……” 何世祥轻啜一口碧螺春,刚想赞这茶细若雀舌,是洞庭碧螺峰的嫩芽斗品,不料听得曲声,神魂均是一震,手里的茶杯也拿不稳了,险些溅出来几滴茶汤。 这旋律,分明就是当年冰儿最爱的啊!曲律是她自己根据古琴曲改写的,怎么在这里也会有人知道这曲谱,还弹得如此娴熟,莫非,莫非…… 他放下茶杯,只是定定地看向珠帘后弹筝的女子,无奈距离偏远又阻着帘子,只能勉强看清轮廓,压根看不见眉眼。 龚勋见何世祥神色瞬间转了几转,不由疑道,“何老弟,何老弟?” 何世祥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龚局。” 龚勋只当他看上了弹筝的女子,凑近他的耳朵,“老弟放心,待会儿一定让你一亲佳人芳泽。”还安慰似地按了按他的手面。 何世祥只觉对方的手湿腻不堪,心中不快却不得不强颜笑道,“龚局误会了。” 龚勋意味深长地一笑,转移了话题,“老弟啊,你来投资自然是好事,不过近年来,房地产这一块不好做啊!市里对地皮控制得紧了,土地使用权不好拿啊!” “我前些时候刚回国,就听说蔺川市的市委书记苏君俨年级轻轻,后台却不小,手段也狠辣,不知可有这话?” 下首一个面色微黑的男人接过话头,“何先生消息蛮灵通啊,苏书记的老爷子是南方军区过去的一把手,虽然已经退了下来,但余荫还在。不说别的,就是他的门生故旧,如今哪个不是跺跺脚,地皮都要抖几下的人物,何况人家亲儿子在这么个位子上,虽是书记,但明眼人都知道,党领导一切,咱们市长大人说白了就是替市委干活的。” 其余人也都应合着笑了起来。 何世祥终究是个商人,当下也没心思忖度那筝曲如何流佚出去,只当是巧合罢了。他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听说苏君俨也就二十八九,毕竟年轻,手腕再高明估计也厉害不到那里去吧?” 龚勋重重地放下茶杯,“何老弟你是不知道啊,苏君俨水深着呢!建工局的张董想必何老弟你也见过了,他也算是个人物了。前些时候为了景山那块地皮,张健群想以居住用地七十年的使用年限将整块地拿下来,然后再将其中的一半划出来弄商铺,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不少地产商不都是这么干的吗,也是为了完善社区功能嘛。但是苏君俨一直压着不肯批。前一阵子,也是在九重天,张健群在四楼请苏君俨吃饭,听说他先是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将近两个小时的饭局上,他话没说几句,但却堵 分卷阅读13 得张董连吭气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这苏君俨倒是个耿直狷介之人。不知他可有什么爱好?”何世祥倚在靠枕上,轻缓地摸着手里的杯身。 “何先生您是没有见过他本人,苏书记可不是那种木头脑袋,人家心里面亮堂得很,张健群是我们钱市长的人,你说他会去趟这浑水吗?他家世好,自然不缺钱花,好像对女人兴致也不大,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就连相貌也是万里挑一的,丝毫不比那些电影明星差!”一个戴眼镜的圆脸男人说道。 何世祥惊讶不已,当真还有这等人物?转念却想到自己出身清贫,一路奋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甚至还放弃了他一生最爱的女子。 冰儿。他的心尖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唐糖业已经唱到收尾的地方,“云窗雾阁中,疏弦何泠泠,不叹知音稀,希声难为听。”何世祥的心尖颤得越发厉害,他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得装作感怀不已的样子,叹道,“这人生在世,好比不同的树叶长在同一株大树上,有些飘落在厅堂锦塌之上,而有些人却落入粪坑臭水之中,同样的风,却造就不同的命运。” 在座众人均以过了不惑之年,有的已近知天命的年头,听得这话,无不心有戚戚焉,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筝声戛然而止,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何世祥也自嘲道,“都怨我,竟挑这些扫兴的话说!” 虞璟强忍腿痛,从方形抹角文竹凳上起了身,掀开珠帘向众人走去。唐糖有些担忧地跟在她身后,她虽然不懂秦筝,但是二人合作久了,默契还是有的。虞璟今日这曲弹得杀气腾腾的,起音都比往常高了一度,幸好自己音域宽,要是换了旁人,估计唱到一半就难以为续了。 虞璟走的很慢,但却很稳。 她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童话里小美人鱼那样,赤脚走在刀尖上。非常痛。但是她脸上却带着最完美的微笑。唐糖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她觉得手心有些发凉,虞璟不太对劲,每次演奏完毕谢客她都是一幅冷淡的样子。可这会儿挂在她脸上的分明是微笑啊,她笑得那么明媚,唐糖却觉得恐怖,虞璟,她,仿佛要在今晚将所有的笑容一次性用光似的。 虞璟站在大茶几后面,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死死盯住何世祥。 何世祥也一脸苍白地盯住他,上下嘴唇都在颤抖。 虞璟突然收回视线,扫过众人,换了一种异常娇软的调子,“不知道今晚的演奏各位还满意不满意?” 龚勋双目灼灼地看住虞璟,并不吱声。 虞璟妩媚地一笑,在座的男人,一个个鼻息都粗重了起来。就连唐糖也恍住了,虞璟这一笑,当真如同那绝世名伶,眼波如同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乱了一池春水。 何世祥满眼迷乱之色,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这个年轻女子是小锦吗?如果是小锦,以冰儿的傲气绝对不会让女儿在这酒色之地干这种营生?可如果不是小锦,又怎么解释她为什么会和冰儿长得这般相似? 虞璟眼波又是一荡,她捂住嘴,嗤嗤地笑起来,装作一副懊恼得样子,“这可怎么办,客人不满意,我们可是要挨骂的呀!” 那一声“呀”故意拖长了,似娇似嗔,龚勋觉得血都涌上了下腹,恨不得一把拽过她,狠狠压在身下。 “这位先生,您和何璟一个姓呢!您帮帮我们,好不好?”虞璟又软语问何世祥。 何世祥一听她自称“何璟(锦)”,交叠的双腿放下,膝盖微微弹起,似想起身,但却又生硬地止住了动作。虞璟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如同浸在九天冰水里,脸上却笑得越来越欢。 “你弹得很好,我们都很满意。”何世祥不敢看她,双手有些痉挛似地屈张着。 虞璟轻拍胸口,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太谢谢您了。那我们就退下了。”说罢,拉住唐糖的手,一同倒退了出去。唐糖感觉她的手冷得像冰块,没有一点热气,心中惊疑不定,只能握紧她的手。 龚勋刚想开口喊她们停住,何世祥却抢先开了口,“龚局长,我们谈正事吧!” 刚离开这间禅室,虞璟如同脱力似地靠在墙上,胸口起伏不定。唐糖扶住她,关切地问道,“虞璟,你没事吧?” 虞璟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她闭上了眼睛,“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疼。” 唐糖搀扶着她回了更衣室,二人换好了衣服,终于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你,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姓何的男人?” 虞璟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我可没有那般富贵的亲戚。我说自己姓何,不过是看他好说话些。如果没有人松口,难道你想被那头姓龚的肥猪继续吃豆腐吗?” 唐糖心性单纯,很快被虞璟转移了心思。她联想到龚勋在她手上摸地那一把,故意抖了抖,“别提了,那头猪恶心死了,手里黏糊糊湿嗒嗒的,我要去洗手!” 虞璟拿起自己的包,一瘸一拐地去坐电梯。 电梯里依旧只有她一人。又是一番头晕目眩,胸口像被石头压着,她烦躁地扯着衬衣领口。 好容易出了电梯,她靠在冰凉的瓷砖上歇了口气,才又挣扎着站直身体,向外面走去。 夜色如同纯粹的墨汁恣意洇染了整个天宇。虞璟仰头看看月亮,那月牙儿瘦骨伶仃的,在无垠的夜空看着分外可怜。她紧了紧风衣,焦急地等着三轮车。 她对人性向来没什么信心,不敢再夜晚一个人坐出租车回去,一方面是因为安全,一方面却是因为经济,从九重天打车回去要五十多块钱,她舍不得。 苏君俨坐在自己的那辆沃尔沃里,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晚上吃过饭又开车到了这里。 毕竟是他的司机撞了她,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负些责任。 缓缓驱车开到虞璟面前,他摇下车窗,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虞璟有些惊讶地看住他,她绝对不会自作多情认为他是特意来等她的,于是她扬起脸,“那就麻烦苏书记了。”说完,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 云鬓乱 车顶灯开着,柠檬黄色的光芒无端让人觉得温暖。借着灯光,苏君俨这才注意到了虞璟头上那精巧的螺状发髻,发丝乌黑莹泽,在暖色调的光线下似乎流转着红棕色的光芒。 虞璟却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脖子,她的头发本就比别人生得浓密,如此挽堆,便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不太舒服。她索性伸手摸向头顶,将别住头发的小夹子一个个抽出来,脑袋微微一偏,失去束缚的发丝犹如抵抗不住地心引力,倏然坠落,大概是因为先前被拧成股状,这么乌鸦鸦的一头长发披拂下来竟然是曼妙的波浪形状。  分卷阅读14 苏君俨的心脏陡然一窒,她的一头青丝仿佛比最深的暮色还要浓重,那种黑色似乎还有着自己的重量,连他的心尖儿上也紧匝匝地缠绕上了这种坠性很重的感觉。苏君俨不觉坐直了身体,目光平视前方,用一种平直的声音问道,“你指路吧!” 虞璟指明了路线,苏君俨一言不发地握着方向盘。繁华的商业区渐渐被黑色的沃尔沃甩落在后头。 夜风从未完全闭合的车窗里吹进来,带着一种深秋露水特有的清凉气息。 虞璟觉得很累。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可是神经依旧如同紧绷的弦,无法松弛下来。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似地交替出现着无数纷乱的画面,她有些痛苦地扶住了额头。更糟糕的是,空落的胃这时也耍起性子来,一阵阵抽痛起来。她不得不将原本挺直的脊背弓起来,用手掌按住了胃部,试图压迫那尖锐的疼痛。 苏君俨从眼角的余光里窥见她渐渐滑下去的身形。他心下明了,虞璟定然是还没有吃晚饭。迅速扫视车外,这里是老城区,商铺店面早就关门了。毫不迟疑地将方向盘右转,沃尔沃稳稳地调转车头,折回了原路。 虞璟的嘴唇有些泛白,但还兀自强硬,“苏书记,方向反了。” 苏君俨瞥她一眼,淡淡地开口道,“你还没有吃饭,所以胃痛。” 平淡的陈述语气,虞璟却愣住了,嘴唇动了动,终究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身体又朝后缩了缩,膝盖也顶住了胃部。 “如果疼得厉害可以用力掐手掌的虎口处。”苏君俨口气依然冷淡。 虞璟抬起脸,看向他英俊的侧脸。 “谢谢。”她低低地朝他说了一句。 苏君俨视线缓缓移至右侧,发现虞璟正垂着头按照他教的方法掐按虎口。 这样乖顺的她,还真让他有些意外。 车徐徐减速,停在了最近的一家永和豆浆门口。 苏君俨解开安全带,径自下了车。 虞璟看着永和豆浆门口那个顶着黄色扫把头的小男孩,表情有些怔忡。 苏君俨很快提着一个塑料袋坐回了驾驶座位。 “这里面是一份甜豆浆和一份皮蛋瘦肉粥,晚上还是喝一点清淡的好。” “谢谢你。”虞璟的声音轻轻浅浅,似乎还带着一丝温柔的调子。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虞璟,苏君俨竟感觉有些迷惘起来。 虞璟双手接过袋子,隔着袋子都能感受到食物蒸腾的热气。她将袋子搁在并拢的双腿上,拿出豆浆,插入吸管,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吸着。 空荡荡的胃很快被这甜丝丝的温暖讨好了,不再似先前那般难受。 男子安静地开着车,身畔的女子专心地对付着食物。 车内的气氛静谧得让人不忍打扰。 车已经到了巷口。苏君俨有些踌躇,不知道巷宽能否允许汽车通行。 “谢谢你,苏书记。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对了,这是豆浆和粥的钱,八块五毛钱。”虞璟将钱放在坐椅边缘,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苏君俨眉毛微微一皱,三个银色的一圆硬币和金色的五角硬币放在一张五元的纸币上,正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虞璟已经下了车,一拐一拐地走到他坐的这一侧,朝着拉开的车窗,又一次客气地说了“谢谢”。 整个晚上,她说的最多的词就是“谢谢”了吧! 苏君俨手肘搁在窗舷上,默默注视着那个纤细的人影走进小巷,走进无边的夜色中。 眼见着虞璟的黑色风衣就要和暗淡的夜色融为一体,苏君俨突然推开车门,锁了车,快步赶上去。 虞璟听得脚步声,停住了,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苏君俨。 “你一个人走这条巷子不安全。”苏君俨似乎偏爱这种陈述句式。 虞璟似乎颤了颤。然而她张口却是:“苏书记,您还是请回吧,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又顿了顿,虞璟回头看住小巷深处,“这条巷子我早已经走熟了。再说,你能陪我走今晚这一次,可明天呢?后天呢?我还是要一个人走。有些事情,如果不能善始善终,还是莫要开头的好。”说罢,她挺直了脊背,一个人,一拐一拐地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苏君俨定定地站在那里,他的眼光始终落在虞璟单薄的背影上。 有些事情,如果不能善始善终,还是莫要开头的好。 虞璟说这话的时候是别过脸去的,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语气却是分外冷静。 冷静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素来淡漠的心竟然突突地打了一个颤。 心疼。 他心疼了。 他竟然也会心疼。 这种感觉太过稀罕,苏君俨的眉头不觉拧出了疙瘩。 虞璟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苏君俨又站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是回味,又像警觉。 终于,他还是收回了原先跨出的一只脚,转身向巷口走去。 坐在车里。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滞留在虞璟先前的座位上。真皮座椅的靠背上有几根发丝。应该是虞璟先前掉落的。 苏君俨伸出手,拈起了那几根发丝。发丝拉直后相当长。他又注意了一下略尖的发尾,颜色不如发根和发丝中端那般乌黑,是棕黑色的,但并不见毛躁和分叉。 夜风呼啦一下灌进车内。 发丝很快随风飘去,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苏君俨轻轻吐出一口气,吹走也好,他,今天三番五次被虞璟勾出了许多莫名的情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苏君俨轻踩离合器,挂挡后,沃尔沃的发动机排气管发出一阵富有韵律的隆隆声,如同一只黑色的豹子,轻捷地蹿入黑夜。 花间意 顾玚澄有些烦躁地翻着学生交上来的建筑设计手绘图,虽然已经系统地学过了建筑设计原理,但是他看得出来,不少人的基础一点都不扎实,连最基础的透视和比例处理都有问题。真不知道这些学生是怎么学的!顾玚澄推开桌面上的图纸,捏了捏鼻根处的软骨,试图让酸涩的眼睛放松一下。 叩门声有节奏地响起,顾玚澄懒散地喊了一声“请进”。 虞璟手里拿着一个洁白的纸卷进来了。 顾玚澄见她走路有些不稳,忍不住问道,“你脚怎么了?” “崴了。”虞璟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一面将手里的纸卷递给顾玚澄。 顾玚澄接过纸卷,并不着急打开,而是饶有兴致地盯住虞璟,“这是什么?”说完还晃了晃手里的纸卷。 虞璟神色自若,“您上次布置的作业。” 说实话,顾玚澄很不喜欢她这种成竹在胸的样子,她的沉着,让他无法遏制地想要破坏。 “我说的截止 分卷阅读15 日期好像是昨天吧。作业迟交是要扣分的。别忘了,你的平时成绩已经剩了九十了。”顾玚澄承认自己是在滥用职权,但是没办法,他就是想看虞璟窘迫的样子。 虞璟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细黑的眉尖微微一蹙,黑色的瞳仁定定地注视着嘴角噙着自得笑意的顾玚澄,“您要扣分我也没办法。”说完,转身就走。 顾玚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任由她走出了办公室。这才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随手展开了纸卷。 很快,他的视线如同胶着一般粘在了这幅精致的手绘图上。这次他布置的作业是要求学生替青木大学设计一座图书馆。相当数量的学生选择了钢铁和玻璃等未来感实足的建筑材料,整体设计风格也是偏于现代简约类型,冷硬而刻板,丝毫不见人文气息。 而虞璟的设计图却巧妙地将中式传统木料和金属建材融合在一起,整个图书馆如同一个矗立的巨大书册。她用干净透明的水彩来表现玻璃瓦穹顶的光感,用厚重水粉表现木料的坚实。整幅设计图不拘于工具,采用多种颜料之长,并综合使用来表现空间的质感和气氛。 顾玚澄的眸子越发亮起来,这个虞璟,真叫他惊讶。不仅有着出色的创意,而且基本功极为扎实,更难得的是她对细节精益求精的态度。整个图纸表面没有丝毫因过度擦拭而产生的发毛的痕迹,可见她使用擦线板板擦稿线时的精细了。 再看看她图纸标签上的签名,字迹清朗舒然,自成一体。顾玚澄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她冷清的模样。 办公室的门原本是虚掩着的,这会儿被风吹得大面积开阖起来。顾玚澄抬头看着敞开的大门,有些后悔刚才没喊住虞璟了。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虞璟要上他的课,也不急于这一时。顾玚澄的唇角再次得意地勾出一个笑容。 虞璟刚吃力地离开了理科教研大楼,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何世祥手臂里挽着一个高挑的年轻女生,学校行政处的总秘书正热络地在前面给他们引路。 虞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深吸一口气,迎着他们走过去。 何世祥显然也看见了她,他脚步明显一顿。身体也有些僵硬。何琇缓缓地转过脸,轻声问道,“爸爸,你怎么了?” 虞璟已经走到何世祥的身侧。她并没有看向何世祥,而是轻轻眯起双眼,打量何世祥臂弯里的女生。 身量高挑,纤秾适度。画着精致的淡妆,乖顺的脸部轮廓,眉眼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柔媚之气。只是走路时步子迈开得太小,仿佛风一大就能吹走她似的,活脱脱一个纸糊的美人灯。 何琇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虞璟。她早就注意到,打从这个戴眼镜的女生从林荫道尽头出现,爸爸就不太对劲。这个女生个头不如自己高,身形单薄,五官平常,皮肤倒是很好,像上等的白瓷。 双方很快错肩而过。 “噢,我离开青木大学已经很多年了。今天重新踏上这条过去走过的林荫道,心里有些激动。”何世新祥偏过半个脑袋,不敢看虞璟。 何琇还没有吱声,行政总秘书戴隽已经接过了话头,“没想到何先生居然也是我们青木大学的校友,真是教人意外啊!不知道何先生当年是什么专业啊?” “戴秘书太客气了。我是81届考古系的。”何世祥语气很谦虚。 “何先生居然是学考古的,戴隽对您是更加钦佩了。多少管理金融科班出身的也抵不上您今日的成就啊!您简直就是天生的商人。”戴隽倒是真心实意的恭维,可是何世祥听了那句“天生的商人”之后,神态有些不快活起来,他清清嗓子,“我女儿何琇今后就在这里读书了,日后还要麻烦戴秘书多照顾些。” “这个还要您说,那是一定的。以何小姐的日本生活经历,学东亚文学专业自然是轻车驾熟。”戴隽又笑呵呵地转向何琇。 何琇下颔微收,递给戴隽一个三分腼腆,七分娇羞的笑容。 戴隽喉头一动,不自然地扶了扶眼镜腿。 直道三个人转入行政楼,再也看不见了。虞璟这才从宣传栏旁边的棕榈树后转身出来。 看来不单是何世祥回来了,他还把夏从从这个贱人和她的衍生品也一并带回来了。刚才那个应该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吧,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夏从从一直就好柔弱无依这一口,她女儿似乎也喜欢这种调调?粉色的外套,乳白色的百褶呢裙,带蝴蝶结的圆头淑女鞋。真是我见犹怜呐! 虞璟嘴角满是冷笑,她的安生日子怕是没几天好过了呢! 何世祥显然对她的身份已经有了预感,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估计很快就可以确定了吧!到了那时,他最好不要来招惹她,否则……虞璟一脸的冰霜之色。 顾玚澄将学生的作业打好分,通通锁进了抽屉里。他从木椅上站起,伸展了一下身体,拿过椅背上的机车夹克,准备拿车回家。 理科教研大楼的地下车库目前正在维修,他就将车停在了行政楼前的车棚里。 刚准备开车,就听见有一个软软的女声惊喜地喊他的名字,“顾玚澄?” 他扭头一看,日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わかこ?” 何琇抿着嘴,有些不满地说道,“你肯定是记不得我的中文名字了。” 顾玚澄挑唇笑道,“还真让你猜中了。我只记得你的日语名字叫和歌子。我记得浅野当时听了你唱的和歌后,还说你的名字起得真好来着。” 何琇听了这话,登时满脸喜色,“没想到,你还记得呀!” 何世祥也走了过来,随同的还有学校负责行政的几位领导和文学院的几个系主任。 “小琇,这位是?”何世祥温和地询问女儿。 校长助理看见顾玚澄,立刻满面笑容地主动打了个招呼,“顾老师。”顾玚澄微笑着点了个头。 “爸爸,这就是ますみ的哥哥的好朋友,叫顾玚澄。”何琇拉着何世祥的手介绍道。 何世祥这才恍然大悟道,“就是你常提到的京都大学建筑设计专业的高材生,是吧?”一面伸出右手,“顾老师现在在青木大学做老师?” 两人握了手之后,又寒暄了几句。 何琇想插嘴,告诉顾玚澄自己的情况,偏偏你一句我一句,半丝机会也没给她。 何世祥见身边的几个人都对顾玚澄异常客气,猜测他怕是不只是一个小小的讲师这般简单。语气里便有巴结之意,“顾老师也赏个脸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顾玚澄笑着拒绝了。何琇刚想劝说他改变主意,却听见文学院的系主任梁裕中说道,“顾老师这个面子可不能不给啊!何先生打算出资帮我们学校重建一个图书馆 分卷阅读16 ,到时候这设计的任务肯定还是落到你们教研组,你是逃不掉的。” 顾玚澄陡然想到了虞璟那张设计图纸,心中一动,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何世祥的司机很快开着一辆加长的凯迪拉克过来了。何世祥请一干领导上了车,自己才上了车。何琇则借口凯迪拉克坐满了,上了顾玚澄的宝马。何世祥看看她,无奈地摇摇头,自嘲道,“真是被我宠坏了。” 梁裕中笑呵呵道,“女生外向,女生外向。不过令媛眼光真是好啊。顾老师不仅风度翩翩,还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家世更是没话说。” 何世祥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开口道,“顾老师是本市人?” “顾老师可是我们苏校董的独生子。” 戴隽嘴快,有些卖弄地说道。 何世祥听得校董姓苏,并不姓顾,不免惊异,“莫非青木现在的校董是女子?” “不错。我们苏校董可是赫赫有名的铁娘子。我听说啊,苏校董好像和市委苏书记有些渊源。”几人中年纪最轻的文学院团委书记郑平难得开了口。 梁裕中高深一笑,“不只是有些渊源。苏校董是苏鸣诚的嫡亲妹妹,所以我们苏书记还是要喊苏校董一声姑姑呢!” 果真是盘根错节,这蔺川市如今简直可以说是苏家的天下了。何世祥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众人寒暄着,一面对苏君俨愈发好奇起来。他回蔺川也有一段日子了,苏君俨的名字提及率实在太高,可是这位年轻的市委书记偏偏极为低调,网上连他的半张照片也找不到。 斗婵娟 何琇矜持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等着顾玚澄主动开口。 不料顾玚澄只是自顾自地开着车,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心中有些不痛快,却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得赌气似地小幅度地扭了扭身体。 顾玚澄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这才开了口,“你不是很喜欢京都吗?怎么舍得离开京都回到蔺川?” 何琇嘴唇微微一嘟,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啊。没办法,爸爸觉得还是国内经济前景比较好,尤其是房地产这一块,还没有饱和,仍有上升的空间,所以才执意带我和妈妈回国。” 顾玚澄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个,我可以像ますみ一样喊你玚澄哥吗?”何琇有些不安地绞着衣角,迅速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顾玚澄,又羞涩地垂下了头。 “当然可以。”顾玚澄不以为意地说道。 何琇却是有些惊喜地抬起头,高兴地喊了一声“玚澄哥”。 顾玚澄朝她一笑。 何琇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但忽然想到自己自从见到顾玚澄之后一系列的言语举止都背离了“矜持”二字,心里不免有些懊悔,脸上的喜色也渐渐隐了去。 凯迪拉克在前面,顾玚澄的宝马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车距跟在后面。 何琇表面上一副正经危坐的样子,但心里却盼着顾玚澄会主动挑起话题。 顾玚澄并非沉默的人,但是此时他脑子里还盘旋着虞璟的那幅设计图,无暇去考虑何琇的情绪。 何琇终究还是无法忍受这种被轻慢的态度,顾玚澄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故意换了一种调侃的调子,“玚澄哥,想什么呢,这么专心?莫非是想女朋友?” 一面小心地留意顾玚澄的表情。 顾玚澄随意地甩甩手,笑道,“在你们这些女生眼里,我们男人要不是正在想某个女人,就是在想到底想哪个女人好呢?难道我们就不能想点家国大事?” 何琇被他的俏皮话逗乐了,“玚澄哥,你还是这么风趣。” “还是你有眼光。不像有些人不懂欣赏。”顾玚澄不由想起了那次送虞璟回去,两人在车里的对话。 “顾老师是属兔子的?”虞璟当时镇定自若的表情依旧鲜活。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微笑。 何琇听到“不像有些人不懂欣赏”心底咯噔一跳,紧接着又见到顾玚澄脸上那个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她还想刺探些什么,但是顾玚澄已经放慢了车速,随着前面的凯迪拉克,驶进了九重天开阔的停车场。 泊了车,顾玚澄朝身旁何琇说道,“到了,下车吧!”说完推开车门,轻松地跃出,又“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何琇故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然而顾玚澄并没有过来表现绅士风度,替她开车门。她只得老老实实自己推门下了车。 何世祥的司机下车拉开了车门,车里的人又彼此客套了一番,才下了车。 何世祥在四楼的订了“曲苑风荷”这个豪华包间。 分主宾落座后,何世祥很快吩咐开始走菜。 饭桌上,众人推杯过盏,你恭维我一句。我奉承你一句,很是热闹。除非别人敬酒,顾玚澄并不过多地参与其间。 何世祥知道顾玚澄是冲着青木大学的图书馆这才赏脸的,又了解了他的家世,自然不敢怠慢他,便主动开口道,“顾老师,既然我承诺了替青木重建一座图书馆,断不会食言,不过因为最近资金未能到位,还得稍等一些时候。估计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寒假您就可以动手设计图纸了。” “何先生,我敬您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顾玚澄起了身,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何世祥赶紧也起了身,“到时候还要顾老师多费心。” 二人碰杯之后均是一饮而尽,彼此相视一笑这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酒酣耳热之际,戴隽醉意朦胧地说道,“听说九重天里有专门为客人唱歌弹琴的女孩子,一个个声音甜得跟黄莺儿似的……” 郑平也露出感兴趣的样子,“真的假的?” 何世祥很快示意侍者过来,附耳吩咐一番,侍者很快出去了。 大约五分钟后,唐糖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何世祥对唐糖显然还有印象,他不自在地朝门口又投去了两眼。 唐糖大大方方地站到包间的小台阶上,“我给大家唱一首吧。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星已稀。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月色蒙蒙夜未尽,周遭寂寞宁静。桌上寒灯光不明,伴我独坐苦孤零。人隔千里无音讯,却待遥问总无凭。请明月代传信,寄我片纸儿慰离情。”唐糖将此歌的原唱吴莺音的鼻音学得惟妙惟肖,再衬着窗外的夜色迷离,真有几分摇曳红尘的韵味。 众人喝彩连连,连顾玚澄也放下了酒杯,很给面子地鼓起掌来。 何琇如何 分卷阅读17 会放过这么一个展示的机会,她整理了一下鬓发,站起来,“这位小姐唱得真好,我也有些技痒,献丑了,大家莫要嫌弃就行。” 底下自然抱之以热烈的掌声。 唐糖主动让到了一边。 何琇存心卖弄,一张口就是普契尼的中第二幕的经典咏叹调“晴朗的一天”,她自知自己的音域远远达不到C1-C3的要求,便聪明地降了一个八度,低婉地娓娓唱来,倒也有几分动听。 唐糖一直站在阴影里,半边嘴角轻翘,有些不屑。她年纪和虞璟相当,原来是中央音乐学院学美声的,主攻的就是花腔女高音,后来因为家庭变故,不得以退了学。她听得出来,何琇的意大利语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根本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语言训练,中段的宣叙调和咏叹调交替变换也很生硬,她的这点道行唬弄这些门外汉倒还可以,想忽悠她,那就差远了。 何琇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飘向顾玚澄的方向,顾玚澄感受到她的视线,只当她还是小女孩喜欢炫耀的心性,鼓励似地朝她笑了笑,何琇心中高兴,唱地越发卖力,只可怜巧巧桑一心期待平克尔顿归来的焦急矛盾的心情在她那里变成了满腔得意。 要不是肺活量不够大,一曲终了何琇还真舍不得下台。戴隽、郑平等人纷纷称赞何世祥生了一个才女,何世祥嘴上谦虚,心中却很是愉悦。 唐糖也说不出为什么,她第一眼看见何琇就觉得厌恶,不喜欢这种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娇小姐,心里忍不住想煞她的威风。 唐糖也不说话,站在台上,深呼吸一口气,檀口轻启就是里那首著名的“Think of me ”,她本就是科班出身,又存心要何琇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歌剧,当真是使出浑身解数,投入了十二分的感情,唱得是一个如泣如诉,简直达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效果。 在座的众人一个个不由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专心地听她唱歌。 唯独何琇恼怒地握着玻璃杯,透明的杯身上尽是薄薄的水汽。 唐糖唱完之后朝众人欠欠身,“唱得不好,大家请多包涵”。 顾玚澄忍不住站起身,衷心称赞道,“真是好嗓子,技巧感情都极到位,不夸张地说,听得我灵魂都战栗了。” 唐糖看了顾玚澄一眼,心想这男人长得真不赖,难怪刚才那丫头的一直在暗送秋波。她扬唇笑道,“好生别致的夸奖,那我就谢谢您了。”说完便离开了包间。 顾玚澄坐回座位,交叠起一双长腿,愉快地思忖着这个女子也是个有趣的人物,紧接着,和虞璟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如同自动播放一般在脑海里显现,顾玚澄心中一凛,很快又不觉苦笑,素来对窝边草忌口的他怎么好像陡然对这株窝边草产生了一种下口的欲望? 唐糖回了九楼,虞璟正背对着她换衣服。唐糖看见她流畅的背部曲线,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植物修长的花茎。而她凸起的一双肩胛骨则如同张开翅膀的蝴蝶,停歇在柔韧的花茎上。 “回来了?”虞璟一面不慌不忙地系扣子,一面问道。 唐糖有些吃惊地盯住虞璟手上的动作,“咦,你怎么是走最下面的扣子开始扣起?” 虞璟挑眉反问,“难道你不觉得这样节约时间吗?从最下面的扣子开始扣起可以保证不会错位。” 唐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脑子的回路果然深邃,难怪这么聪明。” “错,聪明不聪明主要是看一个人脑子里装的是浆糊还是脑浆。”虞璟随口接了一句。 唐糖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虞璟你也会说冷笑话啊!”说完,她又急急地说道,“你猜我今天去四楼唱歌碰到谁了?上次在九楼禅室遇见的那个姓何的男人,他今天带了他女儿还有好几个男人在吃饭,我听他们谈话,好像都是青木大学的领导老师什么的,估计是为了他的宝贝姑娘吧!你是没看见她女儿啊,穿得真叫一个纯情啊,可惜她外表的玉女模样却掩盖不住内里想男人的骚味,最讨厌这种女人了。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只可怜了那个高个的帅哥,估计被她赤/裸/裸的视线强/奸了一百遍!” 唐糖不愧是女高音,肺活量果然惊人,这么连珠炮弹似地说完了,连气都没换半口。虞璟听得是何世祥请学校领导吃饭,又想起下午的巧遇,心底飞快地整合着这一连串的信息,如果没猜错的话,她的好“妹妹”即将是她的“校友”了,只是不知道这日后校园内狭路相逢到底会鹿死谁手呢?虞璟缓缓勾起嘴角,洁白的牙齿在灯光下迅速迸出一点高光。 叨叨令 虞璟没有想到何世祥这么快就找到了她现在住的地方。 蔺川已经是冬天了,这里的冬天很冷,潮气又重,那种冷简直像一条阴险的毒蛇在你的皮肤表面游移,滑腻湿冷,连血液里似乎都冻结出了冰渣子,不带一点热度。 中午的时候,虞璟围着一条斑马纹的围巾,双手插在烟灰色的呢绒大衣的口袋里,背着包下了楼。她刚出了门洞,就看见何世祥从一辆白色的保时捷里出来,正仰着头,似乎在找寻着楼牌号,可惜这些老式公房早就破败不堪,原先刷在灰色墙体上的红漆楼号早已斑驳不清。 虞璟看着那辆雪白的保时捷,衬着背后暗淡的楼房,枯败的冬景,突兀得有些刺眼。 何世祥也看见了虞璟。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对峙一般。风从树木光秃秃的枝桠间穿过,混合着地上的沙土颗粒,吹在人脸上竟然也有种粗粝的触感。 何世祥跨出了右脚,向虞璟的方向迈出了似有千钧重的一步。他嗫嚅了半天,一个有意义的音节都没有吐出来,只是愧疚地看着虞璟。 虞璟唇边逸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您是何先生吧?您怎么会来到这种穷人住的地方,说实话,这儿和您的身份不太相配。”仿佛为了配合自己的话语似的,她还四下里看了看。 何世祥的脸色越发晦暗,挣扎着开了口,“小锦,我是爸爸啊……” 虞璟眉毛一挑,“何先生怕是认错人了吧,我父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如果不是火化的话,估计现在埋在土里的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 何世祥的脸沉了下去,如同锈蚀的古代铁器,“何锦,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虞璟的眼睛眯缝起来了,她冷冷地盯住何世祥,“何世祥,我有必要纠正一下你,我姓虞,单名一个璟字。王字旁的璟,不是锦绣的锦,这个璟字有后鼻音,你普通话不准就拜托藏藏拙,免得喊错了丢人。另外,你是在演戏吗?慈爱父亲教训叛逆女儿?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严父的嘴脸,我告诉你,你不配!” 虞璟每一句 分卷阅读18 都戳在了他的痛处,自知理亏的何世祥再也绷不住脸皮,他颓然地问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冰儿,她已经去了,至于你,不管你姓虞还是姓何,你都是我的女儿,我很想补偿你……” 打断他的是虞璟轻蔑的冷笑,“何世祥,莫不是你断子绝孙了?要不然你干吗这么巴巴地跑来找我这个当初被你抛弃的女儿?” “虞璟,你听我解释,当年我是有苦衷的,其实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们。”何世祥急切地解释着。 “这话还是你死了去地下和我妈说吧,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谈谈这些历史遗留问题,那么,不如我们探讨一下当年你拿走的那几样古董文玩如何?”虞璟似笑非笑地看着何世祥。 何世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但是嘴上仍然强硬,“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虞璟并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开口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件清乾隆时期的影清莲瓣纹镂空香薰,一个明朝成化年间的淡描青花大碗,还有外公临摹的清人赵之谦的的横批以及方士庶的拓本。” 何世祥的面皮紫胀起来,毕竟被自己的女儿讨债似的数落着着实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当年他和虞冰离婚后不仅没给妻女留下些钱财,反倒将虞轶祺提供给他作研究的几件珍贵的古玩一并带走了。虞璟所知道的这几件不过是从她母亲整理的外公的古玩清单名册上看来的,还有好些小物件怕是连虞冰自己都不清楚。不夸张地说,何世祥能有今天的身家决计和这些有价无市的古董脱不了干系。 何世祥从皮夹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来,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现在还恨我,不肯原谅我,我可以给你时间。这张卡里有十万,你先拿着,花完了再找我,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就不要在九重天那种地方做事了,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卡您还是先自个儿收着吧。等我找到行家将你拿走的那几样估了价,我们再好好算一下账。放心,我是不会讹您的。当然如果您能将原物奉还,那是最好。至于我怎么养活自己,就不需要您操心了,对于我们有血缘关系这个事实,我自己都痛恨得要死,自然不会告诉别人,绝对不会伤了您的体面的!”虞璟冷酷地撂下这句话,踩着黑色的骑士靴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世祥捏着金色的银行卡,呆呆地注视着虞璟绝然离去的背影。 这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虞冰那样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精明得可怕的女儿? 想到虞璟脸上那种冷酷的笑容,何世祥无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他搓了搓脸,又跺了跺发麻的脚,钻回了车内。 有些伤感地环顾四周,黑色的电线松垮地穿过树木顶端的枝丫,在风中微微晃荡着,旧楼的灰色和枯枝的褐色交杂在一起,俨然一幅混浊肮脏的油画。 这些年,她们就是在这里生活的吗? 何世祥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真地很想好好补偿虞璟。他亏欠这个女儿实在太多了。 白色的保时捷徐徐发动,倒退着离开了这个狭小的巷子。 虞璟带着手套握着公交车顶上垂下来的吊环,身体随着车的行驶前后晃动着。 何世祥。何世祥。她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她真不明白像何世祥这么一个虚伪恶心卑鄙无耻的家伙,为什么母亲至死还念着他,想着他! 被他这样狠狠伤害过,即便最后被他冷酷无情地抛弃,母亲居然还爱他,哪怕是死还爱着他! 这就是那所谓的真爱吧!哪怕对方把你当作泥巴踩在脚下,你依然会如同最最虔诚的信徒,匍匐着去亲吻践踏你的那个人的脚背。虞璟简直想放声狂笑,多么可笑的爱啊! 爱让人眼盲,让人迟钝,让人愚蠢。爱,饿了不能当饭吃,冷了不能作衣穿。 爱,不过是一个装饰性的词汇罢了。它故意将生理上的欲望渲染成一种灵魂的震颤,赋予它宗教上的神秘感,然后让人不由自主地屈服去膜拜。其实它和精神、心灵这些虚渺的字眼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世间的爱情故事,都容不得去追寻来龙去脉,否则再圆满动人的片断都掩盖不住甜美幻象背后的丑陋龌龊。 男人打着爱情的幌子去诱捕女人,填饱他们肉体的欲望,而女人则用她们的肉体作为诱饵,将男人骗哄进婚姻的坟墓。 她才不要这无用的爱! 卜算子 从站台下了车,虞璟沿着人行道向学校大门不紧不慢地走着。 顾玚澄开着宝马,就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等着她发现。 然而虞璟还沉浸在心底对爱情的批判和反思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顾玚澄有些挫败地擂了一下方向盘,无奈地小幅提速,开到了她身旁,和她平行。 虞璟还是垂着头,两只脚无意识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顾玚澄长叹了口气,按了按喇叭。 虞璟这才受惊似地抬起了头,顾玚澄早已经摇下了车窗,正勾着饶有兴味的笑容看着她。 “顾老师好。”虞璟双唇自动上挑,绽放出一个无比标准的笑容。 顾玚澄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脸在笑,可是眼睛里半点笑意都没有。 她在敷衍他。 顾玚澄觉得原先莫名灿烂的心情似乎突然冷淡了。视线下移,停留在了她脖子上围巾的黑色条纹上,“你最好快一点,我的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丢下这句话,顾玚澄摇上车窗,径直驶进了青木大学古雅的大门。 虞璟眉毛蹙了蹙,这个顾玚澄还真是记仇,她不过迟到了一回,就被他惦记上了。这会儿离上课分明还有三十分钟,她就是蜗牛,也爬进教室了。 于是,虞璟依旧保持着原先的速度向教室行进。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虞璟推门踏进了教室。 顾玚澄已经站在讲台上了。他脱去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高领羊绒衫。 虞璟装作没看见他,向秦艽旁边的位置走去。 见了她,秦艽这才后怕似地拍拍胸脯,“阿璟,还好你没迟到,我真怕你今天来晚了又被顾澄玚逮到。” 虞璟看她一脸担忧的样子,心下感动,笑了笑,说道,“小九,你本来就没有胸,再拍下去就离马里亚纳海沟不远了。” 秦艽没好气地蹬她一眼,“切,你懂啥。我这是促进胸部血液循环,帮助胸腺组织二次发育。” 虞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附和似地说道,“那你不如回去好好练练胸口碎大石,我估计这样一来,你很快就可以笑傲乳林了。” 秦艽正在喝水,听见“笑傲乳林”,岔了气,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城门失火 分卷阅读19 ,殃及池鱼。坐在二人前面的男生背上全是水渍,偏生这个男生又是出了名的刺儿头,气势汹汹地问道,“我身上的这件衣服可是名牌货,现在弄脏了你说怎么办!”其余人的视线也都集中到了二人身上。 秦艽不敢抬头,只是不停地咳嗽着,虞璟却旁若无人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秦艽捏着喉咙问虞璟,“怎么办?” 虞璟安慰似地按了按她的手,这才转向那个男生,“同学,对不起。” 那男生依旧不依不饶,“我这可是艾斯普瑞特的!很贵的!” 其实虞璟听到那男生装腔作势的英文就想笑,尤其是他那重重的尾音“t”,她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问道,“艾斯普瑞特是什么牌子?抱歉,我这个人比较孤陋。印象里貌似只有一个叫做埃斯普瑞的牌子……”虞璟字正腔圆,尤其是Esprit的发音,发得分外清楚。 周围已经有人哄笑起来,那男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还想说什么,偏偏上课铃响了,只得悻悻坐下。 顾玚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个虞璟,真是个狡猾的丫头! 他清清嗓子,“我们开始上课。” 底下学生才开始窸窸窣窣地翻起书本。 “上课前,我想谈一下上次大家交过来的作业。说实话,我很不满意。对于在座不少同学毕业以后能否胜任建筑设计师的职位我是相当有压力啊。其实呢,大家看得出来,我这个人也不是一个很有社会责任的感的人,所以你们以后要是一不小心搞出了什么豆腐渣工程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又不住,是吧?”底下有笑声传来,顾玚澄话锋一转,“但是,我这个人特别好面子又比较怕死,你们想想啊,如果你们坑了老百姓,你们自己被扔进监狱吃牢饭了,有人民警察二十四小时保卫你们。但是我在外面啊,万一被人肉出来,愤怒的群众是很可怕的,我既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说‘你们看,那个就是当年教某某某的老师,如果不是他教得烂,我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也不想出门被人丢砖头白菜帮子臭鸡蛋什么的。”学生的笑声越发响亮。 顾玚澄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所以为了我日后的人生安全着想,凡是马上没有拿到作业的人,下了课通通跟我去办公室!”说完开始一个个点名发作业。 底下的学生一下子懵了,自动噤声。 凡是拿到作业的学生一个个面带喜色。而没有喊到的人则伸长了脖子盯着顾玚澄手里越来越少的作业纸。暗自期盼其中有自己的。 秦艽拿到了作业纸,七十五分。 虞璟却没有拿到。 她小声地安慰道,“别着急。肯定有你的。”虞璟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然而直到最后一份发完,顾玚澄也没有点虞璟的名字。 虞璟一直是建筑系老师的心头好,每次作业都是作为范例展示的。不少学生表情复杂地看向她坐的方向,目光里惊奇奚落皆有之。 虞璟心中不是没有惶恐,但是她依旧挺着腰杆,对那些目光视若不见。她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丝毫软弱,叫他人看了笑话。 顾玚澄虽在讲课,但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虞璟的神色。 虞璟很镇静,看黑板,看投影仪,记笔记,偶尔蹙眉,若有所思。 她是不在乎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顾玚澄很好奇。 下课铃声响了。 顾玚澄从不拖堂,他拿起书本和外套,“没有拿到作业的人跟我去办公室。” 好些男生垂头丧气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着顾玚澄向办公室走去。 秦艽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虞璟。虞璟却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没事的。”便挎着包离开了。 门虚掩着。虞璟轻轻推门进去了。 顾玚澄周围簇拥着一圈男生。 虞璟自嘲似地一笑,系里女生本来就少,今天她倒是越发金贵了,这儿就她一个女的。 顾玚澄其实一直关注着门的开合,虞璟推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来了。 他和男生讲解的时候,虞璟只是远远的站着,从顾玚澄的方向只能看见她小半个侧脸。她脸上的表情很安静,这种安静不知为何竟然让他有些难过,她就那样安静地站着,仿佛远离了周遭的尘嚣,却有一种怅然的寂寥的感觉如同空气一般围绕在她身边。 顾玚澄不觉加快了速度,男生很快拿着作业纸散了干净。 诺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二人。 顾玚澄轻轻喊了一声“虞璟”。 虞璟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 顾玚澄拉开抽屉,小心地拿出一个纸卷,递给了虞璟。 虞璟展开纸卷,是她的设计图。 她看住下角的分数,满分。 她抬眼看着顾玚澄,什么话都没说。 顾玚澄在她波澜不惊的眼神里竟然感到些许的不自在起来。 “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顾老师。”虞璟的声音有些冷。 顾玚澄素来伶俐的口齿此刻却有些词穷,他本来是想在课堂上表扬她的设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将她一并喊到了办公室。 虞璟克制住怒气,尽量平静地说道,“既然您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先走了。” 转身欲走,顾玚澄心中无来由地一慌,竟然伸手出去,想拉她的袖子,但很快他又触电似地缩回手去,高声喊到,“等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虞璟这才顿住步伐。 “已经到了复习迎考的时候了,你们应该就要停课了。因为你实在有设计方面的天赋,学校可能很快要重建图书馆,设计的任务落在我们系里,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参与设计?”顾玚澄在知道何世祥捐资建图书馆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虞璟的设计,但是后来考虑到虞璟的设计对资金要求比较高,他就收起了这个念头。然而此时此刻,大脑不经思索就蹦出这么一番话,要知道学校从没有先例让本科生参与设计的先例,研一甚至都没有这个资格。 虞璟虽然惊喜,但还是有些疑惑地追问,“这个好像不符合学校政策吧?” 顾玚澄听得她话里有松动,连忙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行。” “那我就谢谢顾老师了。”虞璟不是那种因为个人情绪而放过良机的人,她想得很清楚,如果可以在本科期间就得到导师助手的机会,日后无论是求职写在简历上还是申请出国都是很漂亮的一笔。 顾玚澄看着对面礼貌谦和的虞璟,简直觉得刚才那个浑身散发出冰冻射线的虞璟是自己的错觉了。 虞璟,真是一个复杂的女孩子,看似温和无害其实绵里藏针,而且还是一个掩藏情绪的高手,你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可是就是这种捉摸不定的神秘感 分卷阅读20 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这可如何是好?顾玚澄有些头痛。 花非花 虞璟抬头看着眼前这座十五层高的写字楼,脑子里下意识地开始评估:大楼的造型以欧式为主。通体采用塑钢琉璃建材设计,混合使用不锈钢、小块玻璃幕墙及简化的欧式构件,大楼为15层总高大于50米的一类高层建筑,消防登高面设于大楼的西面,大楼的周边与城市道路形成环形的消防通道。大楼的平面设计消防疏散宽度的均满足规范要求…… 好像有些走火入魔了,虞璟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现在她白天要复习专业课,要画设计图,晚上还要打工,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实在太累了。她用力摇晃了几下昏沉的脑袋,深吸一口气,迈上了光亮可鉴的台阶。 自动感应门很快徐徐拉开,她立刻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暖气,一团团如同洁白的棉絮,让冰凉的脸颊感觉到有些酥/痒。她解开围巾,又敞开了大衣,便开始四下找寻楼梯起来。 楼梯设置得很隐秘,藏在巨大的古典三段欧式柱头后面。沿着螺旋式上升的陡窄楼梯,虞璟上了六楼。拐角处,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试图让自己因为爬楼梯而紧促的呼吸变得平稳。 “智瑞建筑设计事务所”,亚克力的黑色字体沉稳端庄。 智瑞是顾玚澄和好友谢霖安合办的,而虞璟自从答应参与青木大学图书馆的设计,作为顾玚澄的助手,自然也要在这里“上班”。 今天便是虞璟第一次过来。 虞璟正细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布局,不提防地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一回头,是顾玚澄带笑的俊脸,“早啊,虞璟。” “顾老师,您早。”虞璟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些,中规中矩地和顾玚澄打了个招呼。 “走吧,我的办公室在那边。这一片都是霖安的地盘。”顾玚澄显然心情很好,拎着车钥匙轻快地走在前面。虞璟略微落下一两步的距离,跟着他向办公室走去。 顾玚澄的办公室在最西头,他开了门,随意地将包扔在沙发上,又招呼虞璟坐。 办公室面积蛮大,靠墙的一面是巨大的金属书架,放满了书和CD,还有一些微观建筑模型。两张黑色的胡桃木办公桌并排而列,桌上各放着一台电脑。 顾玚澄一直弯着腰,不知道在抽屉里掏什么。 虞璟有些狐疑地看住他,“顾老师,我的工作是……” 顾玚澄没有回答,老半天才直起腰,摸出两块德芙果仁巧克力出来,递给虞璟一块,“呶,给你。”一面自己撕开包装,含在了嘴里。 虞璟忍不住皱眉,一个大男人,居然吃巧克力? 顾玚澄这才觉察到虞璟惊诧中微带鄙夷的目光,嘴里的巧克力似乎突然变了味,他不自在地咳了咳,撒谎道,“那个,我有些低血糖。” 虞璟立刻递上手里的那块,“这个也给您,正好我不喜欢甜食。” 顾玚澄的心又突突下沉了一分,虞璟竟然不喜欢甜食?那么,一向嗜甜如命的他岂不是日后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吃糖了? 顾玚澄摸了摸鼻子,除了在幼年期因为龋齿牙疼,他曾经痛恨过糖果一小段时间,成年后的他第一次为自己这个爱好生出一种羞耻心来。 于是顾玚澄只得装作不经意地将德芙搁在桌上,转移了话题,“荷载取值及主要设计参数我已经弄好了,预定设计六层,目前第一二三层的效果图我也基本弄妥了,你就先把这三层的平面,剖面和立面图画出来吧,一份手绘,一份CAD制图,没有问题吧?” 虞璟点点头,“好的,需要今天完成吗?” 顾玚澄连连摆手,“这个无所谓的,你不用太赶。” 两个人开了电脑,各自坐在椅子上开始工作起来。 虞璟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投入,顾玚澄反倒有些心猿意马。因为开了空凋,所以两个人都脱了大衣,挂在了办公室角落的衣架上。 虞璟穿着一件乳‌‍‍‎‎黄‎‍色‎‍‌‎‌的马海毛堆领毛衣,长长的丝毛让整件衣服毛茸茸的。因为逆光的缘故,虞璟高而饱满的额头线条显得分外流畅。为了不影响视线,虞璟用皮圈将一头青丝随意挽成一个丸子的形状,半坠在脑后,有一些碎发飘散着,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闲散慵懒之意。 顾玚澄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墨蓝色的键盘上四下翻飞,一楼大厅的剖面图已经大体成型,心里不由啧啧称赞,虞璟的功底果然不一般,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毕业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准备工作还是考研深造?” 虞璟随意地将碎发别在耳后,头也没抬,“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我个人还是建议你读研,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出国深造,国内的建筑设计专业说实话还是弱了些。”顾玚澄刚说完就觉得后悔了,虞璟如果出国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她?不行不行,“不过我们这个专业说到底还是重在实践,早点工作,可以在具体的案例里学到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经验……” 话还没说完,顾玚澄的手机响了,他打开翻盖,“喂,似之,什么事啊?” “玚澄,是我,你在事务所吗?我有点事要找你。” “行,你过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虞璟只觉得“似之”这个称呼有些耳熟,偏偏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的。 苏君俨很快就赶到了事务所。 桃花心木的门关着,他握住黄铜的门把手,轻轻一扭,门就开了。 顾玚澄此时和虞璟坐地很近,骨节清晰的手指在图纸上游移着,虞璟则不时点头。 听到动静,二人一齐抬头。 顾玚澄愉快地喊道,“似之。你速度很快嘛。” 苏君俨没有答话,他的心里隐约有些不快。虞璟怎么会在这里? 虞璟没想到来人是苏君俨,她只匆匆扫了他一眼,便垂下了头,继续看图纸。 苏君俨径自走向沙发,坐下后,随意地交叠起一双长腿,闲闲地靠在沙发上,似不经意地发问道,“怎么,你缺银子花,在学校上课不过瘾,还要在这里搞家教?” “你说虞璟啊!她可是我的得意门生,最近在这里帮忙来着。噢,忘了介绍一下了。虞璟,这是我表哥,苏君俨。”顾玚澄很随意地拍拍虞璟的肩膀。 虞璟起了身,得体地朝苏君俨露齿一笑,“您好。” 苏君俨心中越发不快起来。他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便转移了视线。 虞璟看向顾玚澄,“顾老师,既然您这会儿有客人,我是不是先回避一下?” “没事没事,你在这里画图,我们可以出去谈。”顾玚澄不假思索地答道。 分卷阅读21 苏君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墙角的衣架上,那件白色的中长款大衣应该是虞璟的吧,旁边的那件黑色的军装款大衣肯定是玚澄的,一黑一白,两件大衣亲密无间地挂在一起,袖管挨着袖管,衣襟擦着衣襟。苏君俨眉毛不觉蹙了蹙。 “似之,到底什么事找我啊?”顾玚澄双手撑在办公桌上,问道。 顾玚澄收回视线,缓缓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市里想修复一批老式民居作为特色旅游产业推广,规划局和建设局认为破坏城市整体规划不支持,旅游局和文化部门坚持要上马,两帮人恨不得吵起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顾玚澄心里有些吃惊,他这个表哥和他同岁,但是城府极深。他先前向虞璟介绍时特地没有提及似之的身份,何以这会儿,似之他反倒自报家门? 虞璟也垂下了眼帘,心底快速地盘算着,苏君俨这是什么意思?他自然不会希望旁人知道他们二人是相识的,当然,她也不希望。顾玚澄定然不知道她早已认识了苏君俨,所以刚才才没有透露苏君俨的身份。以苏君俨的心机,他怎么会在她这个外人面前谈这种话题?实在想不通。 想到这里,虞璟尽量自然地起了身,“顾老师,我约了秦艽中午还笔记给她,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她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拿起大衣,向屋内两个男人笑了笑,便开门出去了。 苏君俨一直暗中留心顾玚澄的面部表情,虞璟坚持离开时,他这个堂弟喉结微微动了动,显然是想挽留她。看来,虞璟在顾玚澄心里是有些特别的。 虞璟,似乎每一次遇见她,都会带给他一些惊喜。 她居然是青木的学生,还学的建筑设计这种工科,而且还学得相当不赖,玚澄虽然为人素来闲散不羁,但是对专业却是绝对的严苛挑剔,他能对虞璟如此青眼有加,着实不易。 “你怎么看?”苏君俨收回思绪,看住坐在办公桌上的顾玚澄。 顾玚澄习惯性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我觉得民居修复意义不大,蔺川的旧式民居一方面比较分散,无法形成集聚效应,另外一方面风格也比较杂,木结构、砖混结构、砖木结构兼而有之。而且修复和仿建是两码事,修复意味着还原,要求要高得多,即使是查找方志、文献、档案、资料,你也不一定能保证完全复原。” 苏君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我有数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一剪梅 苏君俨刚坐回他那辆黑色的沃尔沃,高樊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苏书记,刚才钱市的秘书来电话,说下午钱市做东,在九重天九楼和室请日本奈良的山崎先生一起喝茶,时间是下午三点整。希望您也能过去。因为不知道您的意思,所以我没有说定。” “就是前一阵子带团来市里考察文化产业园区的山崎泽夫?你替我答应下来吧,顺便把山崎最近的行程和他的个人资料整理一份发给我。”苏君俨沉吟着说道。 “好的。”高樊的声音很沉稳。 挂了电话,苏君俨靠在座位上,按了按太阳穴。 钱国璋明里是请他去喝茶陪客,却只安排自己的秘书打电话过来,他们二人分明是平级,他这么做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苏君俨心底忍不住冷笑。钱市长是在敲打他呢,这一阵子为民居修复的事,自己一直端着不肯表态,估计钱市长着急了。也难怪他着急,毕竟再过些时候,他这个钱市长怕是很快就要变成前市长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苏君俨准时去了九重天的九楼。 俄罗斯的樟子松的拉门上蒙着半透明的障子纸,上面绘着葛饰北斋的。钱国璋的秘书吕钦和几位作陪的文化局的领导已经到了。见了苏君俨,众人连忙起身主动招呼。 寒暄过后,苏君俨安静地坐在无腿椅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间和室。杉木的顶灯打下温和的白光,地板上的榻榻米上形成的细密的菱形纹样,雪白的墙壁上零散分布着菊川英川、歌川丰广、菊川英山等人的浮世绘仿作。壁龛上搁着一尊木刻人像。矮几上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造型朴拙的陶罐,里面插着一只红梅。 “山崎先生里面请。”钱国璋高亮的嗓门响起。 室内的人再度起了身,吕钦更是积极地迎了上去。 苏君俨脸上带着晦明难辨的笑意,看着钱国璋和他身边的老者。 山崎泽夫是一个六十多岁,面色严肃的老者。神色有些倨傲。他的眼神缓缓扫过和室内的一干人等,唯独在站在后面的苏君俨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钱国璋一一将众人介绍给山崎,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他并未按照官职来介绍,只是按着众人所站的位置顺时针草草说了下个人的头衔,翻译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直惴惴不安地觑着苏君俨的神色。 山崎只是微微点头,态度相当冷淡,待他听到苏君俨的名头时,再次细细看了他几眼。 钱国璋引着山崎泽夫入了坐,苏君俨和他一左一右分列两侧,分庭抗礼一般。有眼色的都暗自心惊,钱市长和苏书记二人不太对盘看来并非是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虽然苏书记面色温和,但钱市长却隐隐有不平之气流露出来。 障子门被缓缓拉开,一个垂着头的女子穿着梅花折枝及飞舞鸟蝶纹样的印花和服,迈着小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穿着一色白面绿里的外衣,上面织着散乱而雅致的藤蔓花纹的女子,手里托着风炉﹑茶釜﹑水注﹑白炭等物什一同进来了。 穿着白面绿衣的女子将物件轻轻放妥后便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为首的女子,但见她缓缓抬起下巴,露出一张冰雪般素净的脸孔,苏君俨只觉得心头一震,竟然是虞璟!她不是只有晚上在这里弹古筝吗? 其实虞璟白天确实从不过来,今天是林晔祁亲自打电话给她,因为原本负责和室的女子前一阵子辞职不干了,现在还没有招到满意的人选,如今只有几个日语专业的女生在这里兼职,虽然沟通不成问题,但是却对茶艺一窍不通。而虞璟当初来九重天谋职位时除了弹奏了一曲便是行云流水般表演了一回日本茶道。因为事情紧急,林晔祁只得匆忙抓了虞璟前来应付。 虞璟也看见了苏君俨,有些不自在起来,不为别的,只为自己这一身装扮,当初她坚持留在古风禅室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她打心眼里抗拒日本女人的形象,单薄的肉身掩藏在重重叠叠的和服当中,可以说完全丧失了肉体这个概念。还有那谦卑恭敬的小碎步,温顺纯良的跪姿,哪里像一个人,不过是仰仗男人鼻息存活的木偶罢了,这一切无一不让她心生厌恶。 然而生活终究不允许她任性。 心底仿 分卷阅读22 佛有悲伤的河流静默无声地流淌着,虞璟垂下眼帘,两瓣玫瑰花一样娇嫩的唇瓣微微张开,先是中文,“各位,请先品尝茶点。”然后又用流利的日语翻译了一遍。随后她轻拍两下手掌,有侍者端着一个圆形的漆盘进来了,虞璟接过托盘,将甜瓜用刀切开,推到茶几中间。用中文介绍道,“这是甜瓜羊羹,是用红豆与葛粉混合后蒸制,然后灌入挖空内囊的甜瓜里面,尝起来非常清新可口。” 众人依次拿起一块,细细品尝。就连山崎先生的脸色也柔和了些,显然是因为羊羹味道不错。 “下面我要开始点茶了。”说完虞璟原本跪着的小腿慢慢起立,庄重优雅地走向一旁的风炉。 茶室内柔和的灯光下,虞璟和服的衣摆随着步伐响起沙沙的摩擦声,以及足袋(日式白短袜)与榻榻米的接触而发出的刷刷声异常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她侧着身体,有条不紊地开始生火煮水。由于是半跪着,从苏君俨的方向刚好可以看见虞璟清雅的外衫松松地向后背坠过去,露出高髻下白皙的脖子,还有圆润的肩头,她就这样微微低下螓首,重叠繁复的衣领边上透出美丽的脖颈线条,楚楚动人。这份含蓄的妖娆显然勾起了在座男人的欲望,不少灼热急切的视线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雪白的肌肤。 苏君俨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气,他有一种冲动,想把虞璟下滑的衣领往上提些,收紧些,似乎这样就可以阻挡那些不怀好意的窥伺。 虞璟却似全无知觉,她只是安静地点了香。又拿起一根小小的玉杵,将碗里的茶饼捣碎。风炉上的茶水很快沸腾,发出一阵鸣响,虞璟用木制的柄杓将沸水一一注入黑乐茶碗之中,这才走向山崎泽夫,跪地后,她从清漆五瓣梅花状的小茶案里拿起茶碗,左手掌托碗﹐右手五指持碗边,举到与自己额头齐平的地方,恭送到山崎面前。 山崎欣赏地看一眼虞璟,双手接过茶碗,三转茶碗后,才小心啜吸茶汤。虞璟一直跪着等他喝完,山崎奉还茶碗时开口赞道,“好茶。”虞璟礼貌一笑,转手将茶碗放回托盘,又以同样的姿态递给了钱国璋,随之是苏君俨。 苏君俨接茶碗时,不经意之间二人手指碰了碰,虞璟神色坦然,而苏君俨却觉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仿佛一根头发丝缓缓拂过心尖的感觉,酥□痒。 虞璟依次给其余人奉了茶,苏君俨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姿式,心中又无端有些不悦,这样的姿态,可不就是“举案齐眉”,虞璟如何能和这些人做出这种姿态!然而视线一触及虞璟那如面具一般戴着的微笑,他的心又似乎楸了起来。 她明明是在笑,可是为什么在他眼中,虞璟却似乎有着无尽的委屈呢? 她细长的眉,灵秀的眼,小巧的唇,似乎都浸润着无限的伤感。这样的她,让他素来冷漠的心软了下来,不由自主想去呵护。 虞璟起了身,准备离去。不料山崎泽夫却开了腔,“你是日本人吗?” 虞璟摇头,用日文回道,“我是中国人。” 山崎泽夫有些惊异,“你的日文和茶道都很好。” 虞璟礼貌地笑了笑,“您过誉了。”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隔着半透明的障子纸,苏君俨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穿上木屐,提着曳地的和服下摆款款离去,再也看不见才收回了视线。 山崎泽夫朝翻译耳语了几句,翻译有些为难地将他的意思解释给其余人,“山崎先生说他很感谢今天下午在蔺川品尝到了美味的羊羹,还有刚才那位小姐出色的茶艺也让他心情愉快。在正宗的日本茶道里,是绝不允许谈论金钱、政治等世俗话题的,更不能用来谈生意,只能谈些有关自然的话题。既然今天钱市长请他喝的是正宗东洋茶,不如在座就一起聊聊中日文化吧!” 钱国璋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却发作不得,只能强笑道,“没问题。没问题。” 念奴娇 苏君俨原本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面前黄褐色的陶罐里那只孤零零的红梅,并不参与周围人的高谈阔论。不料山崎泽夫却一直留意着他,主动问道,“苏君如何看待中日道德伦理的区别?” 翻译刚准备翻译,却见苏君俨已经轻松地用日语接口道,“中日两国确实都重视‘忠’、‘孝’,但却有很明显的区别:忠孝在你们日本人看来是无条件的,而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是有条件的。” 山崎泽夫眼睛一亮,攀谈之意越发踊跃。而其余人却不免惊讶,苏书记果然深藏不露。 “这个条件就是‘仁’。”苏君俨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掠过钱国璋,“具体来说,对中国人来说,统治者如果不仁,大家可以揭竿而起;父母不仁,孩子可以以死拒之,甚至大义灭亲。而这些反抗的行为在你们日本是绝不可能被接受的。”◎ 山崎泽夫点点头,表示同意。 钱国璋好容易瞅到这么一个空子,急忙插话道,“我觉得日本人有一点行为模式值得我们借鉴,那就是各按本分。日本的经济社会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和这一点肯定脱不开关系,如果每个人都各自为战,拒绝在一个既定的等级模式下生存,只能是一盘散沙。苏书记,你说对不对?” 苏君俨微微一笑,“钱市果然高屋建瓴。” 山崎泽夫并未看出二人之间的暗涌。听到翻译之后,老先生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我们日本人太过习惯享受束缚中的相对自由,拒绝跨越等级的变革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语很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太沉溺于自己传统文化中的美,太沉溺于自己经济的发达,在学术虚热、经济虚高的今天,着实需要警醒。” 这话其实无关痛痒,可是偏偏和钱国璋刚才那一番“高见”相左,如同一个巴掌甩在钱国璋的脸上,钱国璋白胖的脸上便有些讪讪之色。 苏君俨心中舒畅,似笑非笑地扫一眼钱国璋,又端起茶碗,优雅地小啜一口。 众人只得揣着明白当糊涂,主动扯起话题,将这一节遮掩过去。 聊完了天,才惊觉时间已经是傍晚时分。 钱国璋自然坚持要招待山崎泽夫吃晚饭。 一干人又折回了九重天的三楼的日本料理。 一顿晚饭吃下来,日本清酒虽然酒精度数并不高,但在座的不少人都有些醉意,言谈之间越发恣意,文化局的一个副局醺醺然地说道,“今个儿下午那个女茶师长得真有味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她的脖子,啧啧,白得跟雪团儿似的,如果能摸上一把就好了……” 听得这话,苏君俨的眼睛不觉眯了起来。他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桌上敲了敲,又抬眼瞥向钱国璋,“孙副局看来是真喝多了。” 钱国 分卷阅读23 璋有些恼怒地推了推孙治昌,不料孙治昌却如同一滩烂泥似地直接滑到了桌下。钱国璋脸色越发难看。 苏君俨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小酒杯,低头凑在杯沿,悠悠地抿一口,并不去看钱国璋。酒精在口腔里绵延开去,清淡中透着一股辛辣之气,就像虞璟,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她垂着头煮茶时的姿态,微收的下颔和流畅的颈部线条,优美得不可思议。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大概也就是这两句诗行能描绘了吧!苏君俨一仰头,剩下的清酒通通入喉。 快十点的时候,饭局才入了尾声。 钱国璋亲自送山崎泽夫回宾馆。然而山崎泽夫上车前却坚持要和苏君俨握了握手。苏君俨一脸的温文尔雅,看在钱国璋眼里却是刺眼非常。 文化局的几个领导搀扶着烂醉的孙治昌站在夜风里,寒冷的北风终于让他们混沌的大脑略略清醒了些,一个个毕恭毕敬地看着苏君俨。 苏君俨懒懒地扫一眼孙治昌,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嫌恶,他挥挥手,“你们也都回去吧!别在这风口里站着了。” 几个人唯唯应了,见苏君俨像停车场走去,才架着孙治昌上了等在一边的公车。 苏君俨开着沃尔沃出了停车场的时候,虞璟也正好出了九重天的金碧辉煌的大门。 苏君俨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要将车开过去。不想虞璟却先一步拦住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抱着肩膀瑟缩着跳上了车。 风将三轮车白色的挡风布罩吹得鼓胀胀的,简直像开在夜色里的一朵要爆裂的优昙花。 苏君俨鬼使神差地发动引擎跟着上了路。然而机动和人力差距实在太大,他的沃尔沃很快将三轮车远远甩落在后面。 方向盘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独立的意志,前行,左转,继续直行,右拐,继续向前,沃尔沃终于在那个黑黢黢的巷口前的马路边停了下来。 苏君俨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幽深的小巷。怎么,怎么会来到了这里?他心头有些迷惘。 有些事情,如果不能善始善终,还是莫要开头的好。虞璟那晚哀婉中带着孤绝的神情还清晰一如昨日。 心尖忍不住又突突打了个颤。 苏君俨觉有些焦躁地掏出烟盒,虽然早已开了封,但二十支苏烟依然整齐地码在烟盒里,一根不缺。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摸出雪白的火柴盒,随着细长的火柴棍刺啦一声划拉过磷纸,登时跳跃出一小朵橙色的火焰。苏君俨伸手拢住了那颤抖着的火苗,凑近了点着了烟。 焦黑的火柴梗被他随手丢出了车窗外。 昏暗的车里只有一点火光始终在他唇间明灭,悲喜不定。 他从没有为一件事这样思前想后,煞费苦心。虞璟。那个黑森林一样诱人的虞璟,不知不觉之间他似乎深入了这片森林的腹地,而且还迷了路。 烟雾被他缓缓吐出,在车厢内逸散开来。 素来注重整洁的苏君俨连灰烬掉落在衣服上都没有注意。 三轮车特有的铃声在夜里突兀地响起。 苏君俨这才回过神来。 虞璟抓着三轮车边沿的铁扶手下了车。年老的车夫接了钱很快弓着腰顶风沿着原路返回。 虞璟却在风口处站了站,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苏君俨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念头,她会看见我吗? 一个白团慢慢地走向虞璟。 是一只猫。 虞璟很快蹲下身体,拉开挎包,不知道掏出了些什么,放在了地上。 那只猫喵喵叫了两声,叼起食物就奔入了夜色。 苏君俨看不清她脸上此时的表情,不过他感觉这一刻的她应该是愉快的吧! 然而起身的虞璟却左右晃了晃身体,然后,居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苏君俨心脏猛烈地一跳,大力碾断了指缝间的香烟,他推开车门,飞快地踩灭了香烟,锁了车,朝虞璟的方向奔了过去。 虞璟闭着眼睛,但是睫毛却在不停地颤着。感觉到有人靠近,她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苏君俨连忙扶起她,“虞璟,你怎么样?我带你上医院!”他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未觉察的焦急。 虞璟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眼睛又闭了起来,半天才虚弱地挤出一句话来,“没事。我,是美尼尔氏综合症,不去医院。” 苏君俨从没听说过什么美尼尔氏综合症,他横抱起虞璟,“我送你去医院。” 虞璟再次睁开了眼睛,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全是水光,“求你,送我回家。”又闭上了眼睛。 从没想过她会用如此软弱的声音央求他,苏君俨心中一软,抱紧了虞璟,大步向巷子里走去。 路灯早已经坏了,铁质的灯帽在风中叮当作响。小巷的路又不平,苏君俨只得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 “请你走慢点行吗?我头晕。”虞璟的声音细得像即将断裂的丝线。 苏君俨看她脸色白得像纸,不觉又抱紧了些,“搂住我的脖子,这样会稳些。” 虞璟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胳膊,环住了苏君俨的脖子。 苏君俨借着月光,先看好了每一步,才稳当地迈出去。 “一直向前走,到唯一亮的那盏灯,”虞璟似乎很吃力,断了断才接口道,“向左转第一个门洞,顶楼。” 苏君俨按照她的指示来到了虞璟居住的老式公房。 没想到她居住在如此糟糕的地方,楼道里连灯都没有。苏君俨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有什么歹人预先潜伏在这里袭击晚归的虞璟会有什么后果。 虞璟又出了声,“十二个台阶,你当心。” 苏君俨见她意识清醒,却一直闭着眼睛,猜测那个什么美尼尔氏综合症怕就是眩晕症。 “我没事,你抱紧我。我要上楼了。”苏君俨将虞璟向上托了托,尽量稳稳地一步步上楼。 终于到了顶层。 “钥匙在包最里面的小口袋里。” 苏君俨让虞璟靠在他的胸口,拿起她的包,摸到钥匙开了门。 按亮了壁灯,苏君俨愣住了。 这就是虞璟住的地方吗? 客厅很小,正中是一张黄花梨三牙台方桌,两边各放着一把黄花梨麒麟纹圈椅。客厅南面有一张紫檀五小抽打洼线供桌,上头搁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像框,还有一个博山香炉,苏君俨猜测这里供的是虞冰的遗像。小叶紫檀如意纹花几放在客厅的东北角,上面放着一个蓝釉白龙纹梅瓶,里面插着一束已经枯萎的干花。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不少条屏字画。 感觉到怀里的虞璟似乎呻吟了一下。苏君俨赶紧抱着她进了内室。 虞璟的卧室更是让苏君俨瞠目结舌,黄花梨月洞形棚架床上居然铺着繁复艳丽的锦缎,难道她每天就是睡在这一片似锦繁花 分卷阅读24 上吗? 刚准备将虞璟小心地放到床上,却见虞璟睁开了眼睛,无力地举着手指向卧室角落小巧的紫檀松鹤纹多宝架柜,“药在格子里的龙凤纹罐里。” 苏君俨赶忙取了药,又去厨房找水。 热水瓶里都是空的,好不容易还有一个瓶里有半壶水,倒了半茶杯水,他再次进了卧室。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发现虞璟竟然睡着了。 他仔细地为她盖好被子,默默打量着虞璟的闺房。床铺旁边是一张紫檀竹节花鸟纹八抽台显然是她的办公桌。一张配套的紫檀打洼线海棠凳放在桌肚的空处。窗户旁边是两个巨大的梨花木书柜,里面放满了书。三只樟木箱放在床尾,黄铜的搭扣已经有些发黑。卧室门背后则是黄花梨拼格冰裂纹双门亮格柜,应该是做衣柜用的。 苏君俨有些糊涂了,他看得出来这些家具虽然只是仿古不算多值钱,但是多宝架上的不少古玩应该都是虞轶祺传下来的,只要卖掉其中个别,虞璟便无须这么辛苦。 想到这里他视线不自觉地又落在了睡梦中的虞璟脸上,她似乎睡得不舒服,眉毛蹙着,嘴巴微张。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拂在刺绣的枕套上,愈加衬得她皮肤白皙透明,简直可以看见皮肤下面的血管。 苏君俨忍不住坐在床沿,凑近了细细看她。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苏君俨如同端详稀世珍宝一般,在心底勾勒了无数遍。 就这么看着看着,他的心中似有潮水涌动,右手近乎战栗着伸出,小心地碰了碰她的头发,又快速地收了回来。 手掌无意间碰到了裤兜里的手机,苏君俨掏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头,将这宁静的睡颜变为了永恒。 ◎注释:此段思想提炼自 九回肠 虞璟就这样安静地睡在一片锦绣之上,连身上盖着的被面也是龙凤呈祥图案,满底的镶金嵌银,绮艳非常。 苏君俨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红绿紫金,有些寒凉的空气里似乎还有淡淡的樟脑丸的味道。神经似乎也被这种绵软柔丽的气氛挑逗着,倘若,倘若能够软玉温香抱满怀…… 心里咯噔一跳,他居然产生了欲望! 苏君俨用力按了按额角,从床沿站了起身,大概是这间屋子的氛围太过奢糜悱恻,素来自持的他竟然也不觉移了心神。 神情复杂地再看一眼沉睡的虞璟,苏君俨悄悄退了出去。 他正要掩上卧室的门,视线却再次不由自主地嵌在了床上那个人影身上。 在这个没有空凋的房间里,空气是冷的。 木质的家具只有一张呆板的面孔,不带丝毫烟火气。 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六年,需要何等强大的内心? 虞璟是否在用这满床绮丽来温暖她枯槁的内心? 每夜,她是否就是这么守着满床锦绣,亲眼见着锦绣盛开,然后在时间的罅隙里,等待一片锦绣慢慢成灰,风一吹,飘散? 苏君俨无法再在这个空间里在待下去,那些一直被他刻意摒弃的——作为人的感情,此时此刻正随着夜色发生膨化。 于是他逃也似地下了楼。 月华如水。苏君俨在楼下静静地伫立了片刻,他的唇角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刚才,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了呢! 巷子依旧昏暗无光,逼仄不平。苏君俨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走在这条小巷里。 风呼呼地吹开他敞着的大衣衣襟,扑上了他的胸膛。 空荡荡的感觉。 胸口有一种空落的感觉。 从来不曾有过这种体验,在抱过她之后。 她的身体靠在他胸膛,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她的手搂着他的脖子,她的气息满满地环绕着他…… 苏君俨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情绪走完了曲折的小巷,重新坐进了车里。 随意垂在身畔的手不自觉地又触到了裤兜里手机的轮廓,摸出手机,按下了解锁键,打开存储卡,在图像文件夹里,第一张就是虞璟的睡颜。 将图像放大到布满整个屏幕,苏君俨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容颜,也许是因为角度的问题,虞璟的眼底有一小片淡淡的灰色投影,像蛾类的翅膀。圆润的鼻头下面是小巧的菱形的嘴唇,颜色很浅,像雨打过的花瓣。 拇指轻轻按了按手机左键,手指在屏幕上滑过,停留在了“删除”这一栏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来“删除此照片?” 手指生生顿住,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按了“取消”。 有些焦躁地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苏君俨发动引擎,黑色的沃尔沃紧贴着夜滑过一个半圆,盐入水般融进了茫茫夜色…… 虞璟是被床头的闹钟叫醒的。 六点半。 她按掉了闹钟,呵欠连天地坐起了身,脑袋还昏沉沉的。 习惯性地去床头摸衣服,指尖却只碰到了凉沁沁的丝缎。虞璟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是穿着羊毛衫睡觉的。 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早已冷透的白开水,旁边还搁着氢溴酸山莨菪碱的白色药瓶。 虞璟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情。可能因为最近事情多压力又大,睡眠严重不足,很久没有发作的美尼尔氏综合症便狠狠给了她一点颜色看。 她先是给那只白色的流浪猫带了一些鱼干,然后觉得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就晕倒了,紧接着苏君俨就出现在了她面前,要送她去医院,她不肯去,苏君俨就送她回了家……理顺了脉络,虞璟心头如同蒙上了一层阴翳,苏君俨救了她一次,她心中不是没有感谢,可是对方是苏君俨,不是旁人。像他那样一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她不想去找惹。然而偏偏三番五次和他有了交集,躲不开,避不掉。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生活似乎要变天了。 “高樊,前一阵子不是就说要相关单位负责修缮好老城区的基础公共设施了吗?怎么到现在半点动静还没有?打个电话给市路灯管理处的负责人,让他们尽快将老城区的无物业小区里的路灯该修的修,该安的安,政府养着他们不是当摆设用的,成天嘴皮子上为民服务比谁喊得都响,实事却不晓得做!”苏君俨靠在座椅上,脸色严峻地向一旁恭敬而立的秘书吩咐道。 高樊点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和丁处长联系。苏书记,还有什么事吗?” 苏君俨挥手示意高樊他可以离开了,不想高樊才转身走了两步,就听见苏君俨又唤住了他。 “等一下,我记得你妻子是在二人医做医生的,她是哪个科的?” 高樊有些狐疑,小心地答道,“她在耳鼻咽喉科。苏书记,您哪里不舒服吗?” 苏君俨摆摆手,“我没事。我有点事想咨询一下你妻子,麻烦你打个电话给她。” 高樊掏出手 分卷阅读25 机给妻子叶希打了个电话,“喂,叶希吗?我是高樊。我们苏书记有事想问你。我请苏书记和你讲电话。” 电话那头,叶希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想起,“叶医生,你好。我是苏君俨。” 叶希连忙回道,“苏书记您好。不知道您有什么事想问我,只要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叶医生可以给我讲一下美尼尔氏综合症吗?”苏君俨的语气很客气。 叶希虽然有些好奇苏君俨何以会询问这个病症,但并不敢多问什么,“美尼尔氏综合症又叫迷路积水,是由于内耳的膜迷路发生积水,以致出现发作性眩晕、耳鸣、耳聋、头内胀痛症状的一种疾病。” 苏君俨眉毛蹙了蹙,“是不是就是眩晕症?” “不能这样讲。眩晕症通常反映出前庭部位的病变,它是一种症状,并不是一个疾病。而美尼尔氏综合症的突出表现就是眩晕。”叶希解释道。 “那这个毛病严重吗?可以根治吗?”苏君俨的语气停在叶希耳中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 “这个怎么说呢?”叶希斟酌着说道,“美尼尔氏综合症相对于其他一些中枢性头昏症状疾病,是危害生命影响较小的疾病。但是目前这个病还没有特效的预防及治疗方法。所以也是国际上公认的疑难杂症。” “也就是说没办法根治?如果恶化下去最坏会怎么样?”苏君俨的眉毛蹙得越发厉害。 “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作时虽然患者极度不适,甚至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但其实由于病变部位在内耳,因而很少有生命危险。而且这个病还有一特点,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至于后果,除了发作期旋转、呕吐、患者会有难忍的痛苦以外,还可以使迷路、前庭、耳蜗器官损害,造成耳蜗毛细胞死亡和前庭功能丧失,引起耳聋、共济失调等危害性。如果是中老年患者,多次发作还可影响脑血管调节机能及大脑微循环,从而加重脑供血不足,诱发脑梗塞等症。”叶希说得很详细。 耳聋。苏君俨抓手机的手不觉颤了一下。 叶希听得那头半天没有反应,试探性地喊道,“苏书记,如果可以的话,您最好让患者去医院确诊一下,毕竟美尼尔氏综合症有八个不同的类型,确诊了才好对症下药。目前对于轻度患者,我们西医主要还是使用一些镇静药、血管扩张药配合利尿药,重度患者可以通过手术,开窗减压,但是总体效果不太理想。不过中医认为这个病和个人体质有关,比如说肝肾不足,肝阳上亢和痰火痰饮等都可以引起,所以中医的一些偏方反而有些效果。” “好的,我知道了。今天这事麻烦叶医生了。”苏君俨礼数周全。 “苏书记您太客气了。能帮上忙就行。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叶医生你忙吧!我先挂电话了。再见。” “苏书记,再见。” 苏君俨挂了电话,将手机递给了高樊,“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书记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太见外了。”高樊仔细觑一眼临窗而立的苏君俨的神色,恭谨地背着手回道。 苏君俨转过脸,“你忙去吧!” 高樊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忘将虚掩的门带上。 苏君俨的视线有些散乱,毫无焦距地隔着玻璃窗户投向一片虚无之中。 然而虚无当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名——虞璟。 虞璟。 【大修】一斛珠 顾玚澄端着两杯红茶进来时,虞璟正伏在办公桌上,一丝不苟地画着图纸。 他轻轻地将其中一个马克杯放到虞璟面前,“喝点红茶吧,暖胃。” 虞璟抬头,朝他微微一笑,“谢谢顾老师。”说罢搁下手里的勾线笔,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顾玚澄看见她粉色的唇瓣含着白色的杯沿,啜吸一口后还探出一点点舌尖,舔了舔嘴唇,心里如同有一只小猫在撩爪子,他只得拿起自己的杯子,凑在上面喝了一大口,以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潮涌。 虞璟放下杯子,又埋下头画图纸去了。 顾玚澄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两张办公桌并排而列,从顾玚澄的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见虞璟桌上马克杯雪白的杯沿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弧状的茶渍,俨然是虞璟下唇的轮廓。 红褐色的茶渍仿佛生出了手,轻易就将顾玚澄的心思虏获了去。 顾玚澄突然有些羡慕起桌上那个普通的马克杯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顾玚澄这才收回心神,喊了一声“请进”。 推门进来的竟然是何琇。 “玚澄哥你果然在这里,我说怎么在学校老是找不到你来着。”何琇语气轻快,显然心情愉悦。然而看见顾玚澄身旁的虞璟之后,她的眼眸猛地收缩了一下。 虞璟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何琇一眼,便迅速垂下眼帘,敛去了眼中深重的恨意。 顾玚澄抬手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坐吧!” 何琇笑了笑,随手拢了拢鬓角的头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问道,“玚澄哥,她是谁啊?” 顾玚澄看了一眼虞璟,笑道,“她啊,是我的爱徒。” 虞璟的眼角跳了跳,手里的笔并没有停顿。 何琇“哦”了一声,忍不住又细细看了看虞璟,终于判定虞璟的姿色逊于自己,应该无法给她构成威胁。何琇倒是并未想起和虞璟那次的擦肩而过。 感受到何琇的审视的目光,虞璟也抬起头,冷淡地回视过去。 还是何琇先转移了视线,她走到顾玚澄身后,伸头看向电脑屏幕,“玚澄哥,青木的图书馆你设计得怎么样了啊?可不可以先给我欣赏一下啊?” 顾玚澄点开桌面的文件夹,将效果图一张张展示给何琇看。 何琇借着看图,一点点蹭着靠近顾玚澄,虞璟看在眼里,忍不住冷笑,看来上次唐糖嘴里被她这个“妹妹”用眼睛强/奸的帅哥估计就是顾玚澄了。 即便用了香水,都掩盖不住她浑身上下那股荷尔蒙的腥臊气味。 “玚澄哥你好厉害啊!”何琇一脸崇拜地看着顾玚澄。 顾玚澄笑笑,“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虞璟也功不可没。” 何琇嘴上说着,“强将手下无弱兵嘛,还是玚澄哥你教得好。”眼角的余光却略有些不忿地扫了虞璟一眼。 顾玚澄并非迟钝的人,自然不会感觉不出何琇对自己的亲近之意,然而他对何琇全无感觉,这会儿虞璟又在场,说实话,他真不情愿何琇来打扰他和虞璟独处的时光。于是顾玚澄不着痕迹地将身体靠在旋转椅上,与何琇拉开了些距离,温和地问道,“你怎么会上我这里来的?” 何琇似嗔非嗔地看 分卷阅读26 了看顾玚澄,“玚澄哥,你不欢迎我过来吗?”语气里像是委屈又像撒娇。 顾玚澄摸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有虞璟在场,所以何琇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玚澄哥,对了,爸爸说了,尽管按照你的想法去设计,钱的问题不用考虑。” 顾玚澄点点头,“何先生已经和我说过了。替我好好谢谢你父亲。” 虞璟听得这话,心下惊疑不定,难道青木的图书馆是何世祥砸银子建的?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意味着这些时候她都是在替何世祥干活? 右手不由用力捏紧了笔,骨节都有些泛白。 何琇还在絮絮叨叨地和顾玚澄说着什么,但是虞璟什么都听不见了。 自己竟然在给何世祥干活!自己竟然在给何世祥干活!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在回荡。 虞璟霍然站起来,顾玚澄和何琇都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虞璟神色淡漠地看住顾玚澄,“顾老师,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说完,她有些粗暴地抓起桌上的笔,一股脑儿往包里塞。 顾玚澄不知底细,心底竟然隐隐生出一种期盼来,莫非,莫非虞璟是生气于自己一直和何琇说话,冷落了她?这是不是意味着虞璟对他是有感觉的? 顾玚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也顾不得何琇在这里,跟着起了身,“我送你。” 虞璟回过头,视线却先是停留在何琇身上片刻,然后才看向顾玚澄,她朝顾玚澄扬眉一笑,“不用了,您还是好好陪这位小姐吧!”她故意将重音落在“小姐”二字上,再次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何琇,开门离去。 顾玚澄只觉得心头一窒,还沉醉在虞璟刚才那瞬间的惊艳里回不了神。她那一笑当真如积雪初融,明艳不可方物。 何琇却是银牙咬碎,她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刚才那故意加重的“小姐”里饱含着讥诮之意。她今日初见这个女生,便觉得讨厌,而这个女生对自己似乎也怀着莫名的敌意。何琇的眼波不觉又飘向了身畔的顾玚澄,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更是气恼。 虞璟出了写字楼,迎面而来的北风暴虐地吹起她的一头长发,她急忙用手理了理遮住视线的头发,向最近的站台走去。 冬日的天空暗得很早,才五点不到,天已经是珠灰色的了。 途经一个建筑工地的时候,她听见一阵凄惨的猫叫声,便忍不住朝里看了看,只看见几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男人正朝着地上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还在抽动的东西使劲地踢着。虞璟只觉得血猛烈地冲上了脑子,她飞快地冲过去,厉声喊道“住手!” 几个男人下意识地停了脚,一齐回头看住虞璟。 虞璟蹲下/身体,去看地上那只缩成一团的猫。猫痛苦地眯缝着眼睛,瘪瘪的肚子还在剧烈地起伏着。虞璟哆嗦着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猫头顶的绒毛。她不敢抱它,只是像护犊的母鸡一样站起来,昂着头瞪住这一群男人,冷冷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虐待这只猫?” 为首的一个长相粗鲁的男人重重地朝沙地上啐了一口,“老子爱怎么折腾这个畜牲就怎么折腾,关你屁事!”说完就要去推虞璟。 “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它?”虞璟知道很多时候钱比什么都管用。 果不其然,为首的男人打量了下她身上的穿着,然后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下。 虞璟二话没说就拉开挎包拉链,开始掏钱。 将五张粉红色的钞票塞到为首的男人手里。她小心地弯腰抱起了地上的猫。 猫虚弱地朝她叫唤了两声。 虞璟抱着猫离开了工地。她有些为难,因为在她印象之中这附近是没有宠物医院的。在学校附近倒是有一家宠物医院。而她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如果打车可能都不够,如果坐公交,速度又太慢,这只小猫会不会熬不住? 正踌躇着,顾玚澄银灰色的宝马恰好驶上了马路中央。虞璟赶紧抱着猫小跑过去,嘴里还喊着“顾老师”。 宝马里的顾玚澄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虞璟,连忙停下了车。副驾驶上的何琇不乐意了,“玚澄哥,你干吗突然停车啊?” 顾玚澄推开车门,利落地下了车。虞璟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一张雪白的脸因为奔跑有些发红。 “顾老师,可以借我五百块钱吗?明天就还给你。”虞璟摸着怀里的小猫突出的脊梁骨,声音有些不自在。 顾玚澄注视到了她怀里的猫,身上脏兮兮的,毛都打了结,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上车吧,我送你去学校门口的宠物医院。”一面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虞璟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不料何琇却突然下了车,娇嗔道,“玚澄哥,我对宠物皮毛过敏。” 虞璟眼睛眯了眯,冷冷地瞪一眼何琇,抱着猫转身就要走。 不想顾玚澄一把拉住了她,“你先上车。”又有些抱歉地看住何琇,“既然你对猫毛过敏,要不你就自己打车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请你吃饭。” 何琇恨恨地跺了跺脚,扯过顾玚澄的一只胳膊,不依不饶地摇晃着,“玚澄哥,你说话不算话,你给点钱她不就行了嘛……”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虞璟心头,当年就是夏从从不就是靠着一副弱质女流的样子激发出了何世祥身上所有的雄性呵护欲嘛?装柔弱,谁不会? 于是她慢慢地垂下头,肩膀抽动了两下,似在无声啜泣。顾玚澄心里一慌,甩开何琇的手,焦急地问道,“虞璟,你怎么了?” 虞璟慢慢仰起脸,看着顾玚澄,“求你救救它。” 顾玚澄有些愣住了,他居然看见了流泪的虞璟。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有一颗已经淌到了腮边,摇摇欲坠。 顾玚澄的心仿佛被这透明的泪水灼伤了,他坚定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虞璟顺势坐进了车里。 顾玚澄也坐进了驾驶座,关门之前,他朝何琇笑了笑,“凡事要分轻重缓急,今天是我食言了。抱歉。”说罢关紧车门,发动引擎走了。 何琇险些被气死,轻重缓急?他的意思是送一只猫去医院比陪自己吃饭重要? 脑子里依稀又想起了虞璟上车时那一记轻蔑的眼风。 银灰色的宝马已然远去,何琇依然站立在原地。她其实压根就没有皮毛过敏的毛病,本想在虞璟面前显显威风,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叫她白白看了笑话去!怎能不恨!何琇愤愤地看着前方,眼里凝起怨毒的神色。 虞璟,对吧!我记住你了。 车里,顾玚澄偷偷觑一眼虞璟的脸色,小心地递过去一张面纸。 虞璟只低低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顾玚澄摸了摸鼻子, 分卷阅读27 “这只猫是怎么回事?” 虞璟抱着猫,轻柔地摸着小猫背上的毛,解释道,“我看见它被工地上的工人踢打,从那些人手里把它买下来了。” 顾玚澄点点头,安慰似地说道,“别担心,它会没事的。” 虞璟“嗯”了一声。 到了宠物医院门口,两人一同下了车。 虞璟抱着猫走在前面,顾玚澄走在她旁边。 有护士领着他们进了诊室。 兽医是一个年纪蛮大的老先生,他将猫放在台上,检查了一下,面色有些严峻,“内脏可能有破裂,准备手术。” 虞璟一脸担忧地看着兽医,“它不会有事吧?” 兽医看得出来这是一只流浪猫,肯定是这个秀气的女生救的,所以语气很温和,“应该没事的。和你男朋友出去等吧。” “那个,我们不是……”虞璟蹙眉想解释。 老先生却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好,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先出去吧!” 虞璟率先退了出去,顾玚澄有些茫然地跟在后面,说实话刚才被那石破天惊的“男朋友”惊住了,他不得不承认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涌现出了一种暖呼呼毛茸茸的感觉。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这只猫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理?自己养着?” 虞璟为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我会把它送到学校的动物保护协会去。” 顾玚澄有些吃惊了,“你不自己留着?” 虞璟别开了视线,“凡事量力而为,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的声音分明很清冷,顾玚澄却似乎听出了其间的落寞。 “麻烦两位谁跟我去结一下账。”还是先前引领他们二人的那位护士小姐。 “我来!”顾玚澄迈开长腿跟着护士走向前台。 等他付款回来,虞璟抬头,真心实意地又说了一句,“谢谢你,顾老师。” 顾玚澄刚要接口,虞璟又补了一句,“明天我会把钱还给您的。” 顾玚澄心里无端一阵挫败,她能不能不要这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虽算不得大富大贵,这点小钱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不用不用,也没多少钱。” 虞璟没有再说什么。她的视线已经转到了墙面上的挂钟上,糟糕,居然快要七点了。“顾老师我还要打工,就先走了。”虞璟紧了紧围巾,就要出去。 “我送你吧!”顾玚澄脱口而出。 虞璟的眉毛蹙了蹙,“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小猫还在里面……” 顾玚澄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我会把小猫的情况及时通知你的。” “那就麻烦您了。” 风蝶令 身上的钱不够打车到九重天,虞璟只得坐到了半路就自觉要求下了车,然后攥紧了挎包的皮带,一路狂奔向九重天。 单靠鼻子呼吸显然已经无法满足肺的需要,嘴巴也渐渐张开,冷风呛进喉咙里,非常难受,虞璟感觉到干涩的咽喉处弥漫起一股铁腥味儿。 一头长发和围巾下摆的流苏在风中纠缠,虞璟呼吸越发粗重起来,两条腿也像灌了铅。加油!马上就到了。她在心底给自己鼓气。 一不留神,脚底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虞璟摔在了地上。饶是冬天衣服穿得够多,膝盖还是有些疼,手套也弄脏了。虞璟忍痛爬了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四下看了看,还好没什么人经过,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土,虞璟才发现是一块瓦片害她摔跤,更为可恶的是这个瓦片竟然距离黄色的盲道不到几公分,她抬脚将瓦片踢到路边的梧桐树根下,才继续向九重天奔去。 好容易进了旋转门,中央空调强劲的暖气让她冻僵了的脸有些发木,将手套团进大衣口袋里,虞璟赶紧用手摩挲了几下脸颊,帮助血液循环。 几架电梯前都有人,她自觉选择了人最少的一架。电梯门徐徐打开,诸人鱼贯而入,虞璟按了按“九”,便站到了最角落里,将身体死死抵住冷硬的内壁,垂头看住脚面。 感觉到身边的人进进出出。虞璟一直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别人看出自己的窘态。 高樊拿着电话进入电梯时,电梯里只剩下虞璟一人。 他本是在四楼陪家里人吃饭的,不想苏君俨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他到九楼禅室替他陪公安厅的杨厅他们打几圈。 他本来并没有留意角落里的虞璟,然而寂静的电梯里他清楚地听到身旁异常急促的鼻息,便不由多看了虞璟几眼,见虞璟似瘫软一般,曲膝站着,他忍不住轻声问道,“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虞璟胸口似有巨石压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电梯突然顿住,九楼已经到了。高樊绅士地按住开门键,请虞璟先走。 虞璟并为认出高樊,仰头感激地一笑,扶着墙壁出了电梯。高樊却是惊讶万分,这个面色难看的女孩不是上次弹古筝的虞璟吗? 高樊进了禅室的当儿,虞璟也去了更衣室。 苏君俨一见高樊,立刻开了腔,“杨厅,我们高主任过来了,让他陪你们打几圈吧!” 被唤作杨厅的是一个四十来岁国字脸庞的男人,他爽朗地拍拍苏君俨的肩膀,“知道你不爱这个,要不是老首长的面子驳不得,你也不会陪我们打了这半天了。也罢也罢,今个晚上看在似之你舍命陪君子的份上就饶了你吧!” 苏君俨淡淡地笑了笑,“我们高主任可是个中高手,杨厅你们要当心啊!” 高樊连忙谦虚,“苏书记过奖了,我技术不行的。” 苏君俨起了身,走到高樊身边,耳语道,“你尽管打,输了算我的,赢了你拿走。” 陈厅下首一个年轻些的早已经嚷了起来,“高主任快入座啊!等你大杀四方呢!” 高樊脱了西装,坐上了方脚冰裂拼格背板的四出椅。 苏君俨则坐在了房间内靠墙的如意纹圈椅上,他闲适地交叠起一双长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浅黄色的顶灯打在他的脸上,越发衬得一张脸丰神俊朗,颠倒众生。片刻之后他又睁开了眼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按着屏幕,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又触开了存储卡里那张虞璟的照片。 指尖如同僵住似地停留在照片里那人的脸上,已经有四天没遇到她了吧,苏君俨眉宇间不觉沾染了几丝怅然。右手食指不觉轻轻沿着她优雅的脸部线条一路逶迤而下。到了她精致的下颔转角处,大概由于阻力,手指一滑,一下子从屏幕上荡出去一段直线。苏君俨却似被惊醒一般,霍然起身,抓着手机向门外走去。 一路走来,所有的禅室门几乎都关着,压根看不见里面的人影。苏君俨有些焦躁地摸出香烟,向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分卷阅读28 说来也有趣,九重天九楼的女士洗手间叫做“听雨轩”,男士洗手间则叫“观瀑楼”。苏君俨看着匾上一本正经的隶书字体,不觉失笑。 正欲推门进去,却听见对面传来女子的强做镇静的轻笑,“魏少,您怕是酒喝多了走错门了吧,这边是听雨轩,女士洗手间。观瀑楼在对面。” “没错,我就是进来找你的。你个妖精,以为躲到厕所我就逮不着你了?”男人大着舌头,显然有些醉了。 “魏少这是说得哪里的话,虞璟不过是来补个妆,一会儿就过去。您先出去吧!” 因为隔着门,声音有些失真,苏君俨并为听出是虞璟,这会儿骤然听得女子的名姓,又惊又怒。他碾断了手中尚未点燃的烟,便去大力敲隔壁的门。 里面传来虞璟微颤的声音,似在哄那男人,“有人来了,我去开门。” 里面的男人似乎还在拉拉扯扯,嘟囔着,“别跑,你个妖精,别跑,少爷今天一定要上了你。” 插销轻响,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虞璟按着着领口慌慌张张地就要跑。苏君俨赶紧扶住了她的肩膀。虞璟抬头一看,愣住了,“苏,苏……”话还没说完,被唤作魏少的男人也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伸手欲搂虞璟。 苏君俨一张脸冷得像冰,眼神也异常清冷,寒芒直闪。他左手一用力,直接将虞璟重重地圈进自己的怀里。虞璟感觉自己柔软的胸部紧紧贴着苏君俨紧实的胸膛,脸上一阵阵发烫。然而苏君俨下面的动作却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只见他右手捏成拳,骨节喀喀作响,朝着那色中饿鬼的眼眶就是一拳,又快又狠。 “××的,你个瞎了眼的敢打老子,老子是钱市长的外甥!”魏占承一手捂住眼睛,恶狠狠地盯住苏君俨。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钱国璋的外甥?看来我倒要和钱市长好好聊聊了,他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喜欢往女厕所里钻的好外甥了!” 苏君俨的语气相当自负,魏占承脑子一时间有些发懵,摸不清他的根底。 苏君俨冷哼了一声,揽着虞璟的腰出去了。 走了没几步,苏君俨感觉虞璟不安地扭动了下身体,似要挣脱他的臂膀,心中无来由的有些气恼,苏君俨不动声色地加大了力气,将她紧紧箍在臂弯里。 虞璟细长的柳眉蹙起来了,“苏书记,我还要……” “你难道还想去陪那个姓魏的家伙?”苏君俨神色淡漠地打断了她的话。 苏君俨平直的声音听在虞璟耳朵里似乎带着一种讥讽,虞璟心里浮泛起一种莫名的羞辱之情,她用力挣脱苏君俨的手臂,“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苏君俨看见她一脸桀骜不驯昂着头,连黑色底子上阴绣红色芙蓉花纹样的唐式礼服被扯坏的领口也忘记遮掩,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以及胸前隐隐可以看见的一段短短的沟壑,他的心头更添气恼,直接伸出双手,将她拽进怀里,按住她的头,“别胡闹了!快去换衣服,我送你回家!” 虞璟有些呆住了,苏君俨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自己,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像擂鼓一样?素来聪明的虞璟从没有如此迷惘过,而且这迷惘中还伴着一股紧张,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脱离了她生命的理性轨道,走向遥不可知的远方。 看着怀里的虞璟大睁着一双水波潋滟的凤眼,半是疑惑半是苦恼地瞪住他,苏君俨有些哭笑不得。今天晚上他的情绪已经够外露了,可是当事人却似乎一点都没有领情呢! 缓缓松开虞璟,苏君俨又恢复一副冷漠的样子,“你去换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虞璟无端松了口气,还是这样的苏君俨比较正常。想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古怪,他明明将她从魏占承手里救了出来,自己不谢他也就罢了,居然还对他吼,真是失态。 “对不起。”虞璟小声地朝苏君俨说了一声,也不等他回话,便快步向更衣室走去。 苏君俨默默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拐进一扇门,才掏出手机和杨厅打了个招呼,说是身体不舒服,先走了。杨厅是苏鸣诚当年一手培养出来的,哪里会和他计较,连忙放行,还让他要当心身体。 高樊将大衣拿来给苏君俨的当儿,虞璟恰好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毛衣出来了,臂弯里挂着大衣。她见苏君俨身旁有人,便低着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就想走过去。不料苏君俨直接拉住她的手,和高樊说道,“我们先走了。杨厅那边就交给你了。” 素来沉稳的高樊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君俨很自然地牵着虞璟的手,苏书记?虞璟?不过他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高樊毕恭毕敬地朝苏君俨点点头,“苏书记放心,我晓得的。” 苏君俨微一颔首,牵着虞璟的手向电梯走去。 虞璟的手有些僵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挣扎着要抽出来,而是一反常态顺从地让苏君俨牵着。 苏君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眼眸里却有藏不住的笑意。他稍稍调整了下姿势,二人原本牵着的手变成了十指相扣。 电梯门打开了,苏君俨牵着虞璟跨了进去,虞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死命往后赖,不肯进去。苏君俨的心登时又沉了下去,硬是将她拖进了电梯,又飞快地关上了门。 电梯开始下降,苏君俨发现虞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两个肩膀也在瑟缩着,手指痉挛似地曲张着,脊背用力地抵着电梯内壁。虞璟不太对劲,苏君俨上前扶住她,却发现她浑身软绵绵的,“虞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语气很是焦急。 此时的虞璟如同脆弱的藤蔓,只能依靠着苏君俨这株凌云大树。苏君俨见她不说话,闭着眼睛,乌黑的睫毛一直颤啊颤啊,无力地瘫在自己怀里,便用两只胳膊环住她,将她紧紧搂在胸口。 到了一楼,电梯门徐徐打开。苏君俨抱着她出了电梯。 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虞璟贪婪地呼吸着。感觉到自己被苏君俨凌空抱起,她有些羞恼的压低声音说道,“快放我下来。” “先告诉我你刚才是怎么回事?”苏君俨坚持。 虞璟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幽闭空间恐惧症。” 苏君俨这才放下了她。虞璟却自嘲似地说道,“苏书记,我这个人毛病很多的。你还是不要自讨苦吃的好。” 苏君俨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唇角一勾,“可我这个人平生就是喜欢迎难而上,你说该怎么办呢?” 虞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苏君俨的心思,但又不敢相信,听得这话,心里突突一跳,面上却不在意似地回道,“凉拌。”说罢抢先向大门口走去,苏君俨玩味似地一笑,跟在她身后。 凤求凰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旋转门 分卷阅读29 ,虞璟穿好大衣,就想离开。苏君俨凉凉的声音飘进她耳里,“怎么,你在害怕?” 虞璟回头,见他抱着手,眼角在夜色中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深邃的眼神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虞璟按捺住心底的不安,轻哼一声,随即指指自己的鼻尖,“我会害怕?”她的语气里是满腔的不屑,仿佛听到的是什么可笑的蠢话似的。 “嗯,你怕我。”苏君俨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 看着苏君俨一副自信满满胜券在握的样子,虞璟好强的性子被激发了出来,她下巴骄傲地一甩,嘴角却绽放出一个妩媚的笑容,“苏书记,去拿车吧!” 苏君俨看她微微歪着头,脸上的笑容半是天真半是世故,交织在一起,竟然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妖精。脑子里倏然蹦出刚才从别的男人那里听得来的对她的称谓。她可不就是个妖精,论身材,骨骼虽然匀停但失于单薄,论长相,五官清淡不够惊艳,然而一颦一笑偏偏俱是无比动人,比那些木肤肤的美人竟不知道灵秀去了多少。 苏君俨静静地看着她,虞璟也一着不让地和他对视。 夜的光华洒进两双眼眸里,一双是故作挑衅的晶亮,一双则是若隐若现的幽深。 苏君俨无声地挑唇笑了,“走吧,拿车去。”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虞璟迟疑了一下,一咬牙,追了上去。 苏君俨听到她的脚步声慢了一拍后才跟上来了,借着夜色的掩护,勾唇笑得更欢。 取了车,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苏君俨刚要发动,虞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歌剧魅影里的插曲“Learn to be lonely”。学着承受孤独?苏君俨的眉头不由皱了皱。 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现的“顾玚澄来电”,虞璟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一旁的苏君俨,这才按下红色的通话键。 “喂,顾老师。” 玚澄?苏君俨身体看上去依旧处于一种松弛的状态,实则暗自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因为坐得近,苏君俨可以很清晰地听见顾玚澄正用愉快的音调说着“小猫已经没事了,不过还要留在医院再观察几天,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谢谢你,顾老师。”虞璟身子朝右手边侧了侧。 她的小动作被苏君俨尽收眼底。眼底汹涌起一阵波澜,眯了眯眼睛,苏君俨将原本搁在方向盘上的左手移到了腿上,漫不经心地弹跳了两下手关节。 “你手头上的事结束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顾玚澄陡然冒出这么一句。 虞璟愣住了,今天到底撞上了那尊瘟神,怎么这表兄弟两个一个比一个古怪? 苏君俨半睁着的眼睛,脸上依然漠然,但是眼底却有复杂的情绪明灭。 “不用不用。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手机快没电了,我挂了啊!”虞璟忍不住又偷觑了眼面无表情的苏君俨,觉得额角的筋直跳。 顾玚澄似乎还要说什么,虞璟已经掐断了电话。 苏君俨也不说话,徐徐发动引擎,将沃尔沃驶离了九重天的停车场。 车窗关得死死的,暖气开的很足。虞璟有些燥热地解开了牛角状的衣扣。 安静。车内安静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嫌热就把衣服脱掉,免得待会儿受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虞璟没来由的一抖,今天真是被吓怕了,草木皆兵。 悄无声息地脱了大衣,虞璟转脸看向漆黑的车窗外。 真不知道蔺川市绿化局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整个城市主干道都是法国梧桐,到了冬天,秃头秃脑的,看上去一片灰白的肃杀。 苏君俨直视路前方,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唯有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出他心底的挣扎。 两个人比旁人多了几窍的玲珑心都因为过于沉溺自己的世界里而放松了警惕,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的捷豹已经跟了他们一路了。 到了虞璟所住的巷口,苏君俨缓缓泊下了车。 巷子里的路灯已然修好,橙黄色的光芒如同一束束火焰悬浮在夜色中。 “谢谢你。”虞璟抓着衣服跳下了车。 苏君俨没有答话,也解开安全带,随手锁了车,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跟在虞璟身后。 虞璟有些困扰地停住了脚步,一转头,她的瞳仁如针刺似地骤然缩紧,一把拉住苏君俨的胳膊,“快走!” “哼,看你们往哪里跑!××的,敢打你大爷!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子今天不把你揍得你爹妈都认不出来老子就不姓魏!”魏占承半只眼睛全是瘀青,一脸的暴戾之气,周围还有好几个穿着黑色机车夹克带着白围巾的男人。 苏君俨将虞璟护在身后,他懒洋洋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一帮人,冷冷地讥讽道,“我们市长大人的好外甥敢情是在演上海滩呐,啧啧,好大的阵势!” 魏占承听得这话,更是暴跳如雷,“给我打!” 几个黑夹克一个个捏捏拳头,活动了几下肩膀,便以环形包围结构靠近了苏君俨。 魏占承得意地站在不远处,耻高气扬地说道,“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只要你乖乖跪下来给你大爷我磕三个响头,高喊三声孙子我错了,爷爷就放过你!” 苏君俨挑眉一笑,“高喊什么,风太大,听不清。” “孙子我错了!”魏占承拔高了声音。 “真是乖孙子!”苏君俨嘴角噙着笑。 魏占承这才发现掉进了对方的坑里,恼羞成怒,“给我把这小子往死里揍!” 苏君俨利落地脱下大衣,将大衣和裤兜里的手机一并丢进虞璟怀里,将她推远了,大步迎了上去。 黑夹克已经举着拳头欺身上来,苏君俨一个抬腿,重重地踹在离得稍远的打手的肋骨处。有拳头已经伸到他面前,苏君俨微一矮身,左手直拳虚击对方面部,右手却毫不手软地重击对方下颌,一个过肩摔将袭击者掼在地上。 虞璟紧紧地抱着苏君俨的大衣,惊诧万分地看着眼前神勇的男人,他简直像表演一般,每踹翻或者撂下一个打手都会得意地朝她一笑,邀功请赏似的。害得虞璟满手冷汗地握着他的手机,110都忘了拨出去。 魏占承见没有讨到便宜,不知何时悄悄绕到了虞璟身后,猛地将她抱住,就要往车里钻。 苏君俨的脸色变了,因为急于摆脱这些人的纠缠,他下手越发狠了,“你最好给我把她放了,否则我担保十个钱国璋都救不了你!” 魏占承狞笑道,“老子可不是吓大的!”说完还挑衅似地在虞璟脸上摸了一把。 苏君俨此时眼睛里是泼墨一般的浓黑,冰锥似地盯住魏占承,“你敢碰我的人,你简直是找死!” 魏占承眼见着最后一个打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又见 分卷阅读30 苏君俨浑身上下都是冰棱棱的寒气,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有些慌神了,竟然摸出一把匕首来,抵住了虞璟的脸,“你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划伤这个小娘皮的脸蛋儿!” 苏君俨停住了步伐,眉毛皱成了疙瘩,“放了她,我就饶了你!” 魏占承“呸”了一声,“你往后退三步。” “你放了她,我保证放你一马。”苏君俨的微微退了一小步,眼睛却一直咬着魏占承不放。 虞璟可以感觉到冰凉的刀刃就在脸颊上,金属的寒意嗖嗖地直往心里钻,她一咬牙按下了掩藏在苏君俨大衣下的手机的通话键。 很快就有人接通,“您好。这里是蔺川市公安局110……” 魏占承知道她报了警,急了,甩手给了虞璟一个巴掌,“××的,臭娘们,找死!” 苏君俨趁机抢身上来,一把攥住了魏占承的左手手腕,又要去夺他手中的匕首。因为虞璟被夹在中间,苏君俨有所顾忌,竟然教魏占承钻了空子,匕首刺进了他的胳膊,鲜红的血很快染红了白色的衬衣,分外吓人。 警车开道的铃声已然逼近,魏占承越发惊恐,匕首在空中乱舞,苏君俨将虞璟按进怀里,有些吃力的避闪着。 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已经冲了过来,迅速制服了魏占承和倒地不起的喽啰们。 一个肩章上是一枚银色橄榄枝和三枚四角星花的男人一脸凝重地走到苏君俨面前,“苏书记,抱歉来晚了,让您受惊了。” 苏君俨扫一眼他的肩章,很客气地说道,“您是市局的常局长吧!你们出警还是很快的。” 常局笑了笑,“我们110的接线人员发现这是您的号码,立刻通过基站确定了您所在的方位,这才赶了过来,还好不算太晚。对了,这些人您打算怎么处理?” 苏君俨依旧搂着虞璟,斜睨一眼面如死灰的魏占承,“严办吧!尤其是那个为首的,竟然敢假托我们钱市的亲戚的名义持刀伤人,我们钱市一向洁身自好,怎么会有这种罔顾国纪的亲戚,常局你说是吧?” 听话听音,常局递给苏君俨一个明了的眼神,朝下属一挥手,“把犯人带回局里!” “那就麻烦常局了。我待会儿会让高主任去局里和你们联系的。” 常局看到苏君俨手臂上的血渍,殷勤道,“苏书记要不我送你们去医院包扎一下伤口吧!” 苏君俨摆摆手,“常局的好意我心领了,办案要紧。” 常局点点头,带着手下上了警车,呼啸而去。 虞璟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身体有些发抖,惊惧地看着苏君俨的胳膊,“你没事吧?流了好多血,我们上医院吧!” 苏君俨见到她一脸为他担忧的样子,心情无比愉悦,“这事不宜闹大了。还是麻烦你帮我包扎一下吧!”满嘴的大义凛然。 虞璟也不疑其他,嗯了一声,便搀着他向家的方向走去。 苏君俨故意装作一副衰弱的样子,将大半重量全压在虞璟肩上,虞璟的脚步有些晃荡,她抬起眼睛,小心地问他,“很疼吗?你怎么好像走不动的样子?” 苏君俨故意扯了扯嘴角,嘶嘶吐着冷气,“还行,我自己也使点力。”说完摆出用劲的样子。 心里惊慌的虞璟哪里还有平日的精明,“你别用力,小心伤口裂开!”努力搀着他向前走着。 苏君俨心下窃喜,面上却依旧绷着。 曲曲折折的小巷里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紧紧的依偎着。 苏君俨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才好。 终于到了门洞门口。苏君俨不忍再看她那么费力,收回了压着她的大半气力,虞璟感觉肩头一松,反倒忧心忡忡地问他要不要紧。 苏君俨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了。 上了顶楼,楼道里没有灯,虞璟摸出钥匙,不料一向轻易就可以对准的锁眼今晚偏偏始终戳不进去,她有些急躁,苏君俨就站在自己背后,清朗的男子气息伴着血腥气直往她身上扑,如同原始的欲望,充满力道,忽略不得。 终于开了门,她刚要开壁灯,不想苏君俨已经一把揽住了她的背,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劈头盖脸地吻了下来。 脑袋瞬间空白。他的吻温柔中又带着不可一世的霸道,深深浅浅,在她的唇齿间逡巡。苏君俨享受地品尝着她的甘美。恨不得连每一丝齿缝都不放过。 灵魂似乎已脱离躯壳,浮在虚空中。她想挣脱,却有心无力,身体竟然抖了起来。 苏君俨感觉到她的颤抖,理智再次夺回了控制权,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脸,“对不起。是我情难自禁了。” 虞璟的眼睛还闭着,细密的睫毛像一条流动的虚线。细白的手指还揪着他的领口。 苏君俨低头吻了吻她高洁的额头,“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虞璟这才受惊似地睁开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苏君俨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手指上粘呼呼的,应该是碰到了他胳膊上的血迹,视线不由落在他的右臂上,黑暗中似乎还可以看见血液的暗红。 这一刀是为了她才受的。终是她亏欠了他。 心里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虞璟轻轻“嗯”了一声。 丁香结 这个轻浅的“嗯”字如同一只手,拨上了苏君俨觉原本绷着的心弦。 细嫩的指尖一触弦,那弦,便如同不堪重负一般,戛然断了,悠悠地振荡着,竟然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畅快。 苏君俨一手搂着虞璟,一手摸索着开了壁灯。 萤白色的光芒瞬间涌起,眼睛有些发胀,虞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苏君俨却舍不得移开眼睛,她有些泛红的脸颊,上面还生着一些非常细小的汗毛,在灯光下像贴着一层雪白的细绒。他有些迷醉地伸出食指,轻轻抚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细腻幼滑中似乎还真的伴着一种玫瑰花瓣似的丝绒质感。 虞璟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两排睫毛如同蝶类的触须,轻轻颤着。半天才低声道:“伤口还没处理,我进去拿药箱。”说完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搂抱,向卧室走去。 苏君俨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看来在感情上,虞璟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精悍和老练。思及这一点,苏君俨的心情越发愉快起来。视线落到黄花梨三牙台方桌上的手机上,苏君俨才记起还未通知高樊,连忙抓了手机打电话给他。 高樊接得很快,“书记,杨厅他们我已经送到宾馆了,您放心。” “辛苦你了今晚。现在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想请你代我处理一下。” “书记尽管吩咐。”高樊一如既往的恭谨。 “你待会儿立刻去一趟市公安局,和常局说一下情况。关于 分卷阅读31 今天晚上我遇袭受伤的事……” 高樊有些紧张地打断了他,“书记,您怎么会遇袭受伤?不要紧吧?” “放心,我的身手你还不了解吗?一点皮外伤而已,不妨事。”又想到了那只恶心的脏手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去摸虞璟的脸,苏君俨突然重重冷哼了一声,“钱国璋的好外甥竟然敢打虞璟的主意,被我教训了一顿,他晚上居然喊了一帮人想把那一顿找回来,真是活腻歪了!你去和常局打个招呼,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只求‘歼厥渠魁’,首恶既诛,余党便从宽吧!” 原来是为了虞璟。高樊心下了然,然而出于忠心,他又斟酌着说道,“既然是钱市的外甥,我担心常局会有难度……” “不要紧,我已经提点过常局了。先给他点苦头吃,我倒要看看钱国璋到底敢不敢施加援手!他不敢最好,要是敢横插一杠子的话——我就有办法让他坐实了这纵凶伤人的罪名!” “万一那人乱说些什么,毕竟,毕竟虞小姐待的是在九重天那种地方。兔子急了也咬人,别说是狗,人多嘴杂,传出去我怕不好听。”高樊小心翼翼地提醒苏君俨。 苏君俨略一沉吟,“你说得也有道理。让我好好想一想。”眼光已然瞥见虞璟拎着一个褐色的带铜锁片的小箱子出了卧室。 “我料想常耀江应该不会把这个案子交给一般民警,这样吧,事不宜迟,你抓紧时间过去,见机行事,有情况立刻和我联系。”因为谈及了虞璟,苏君俨怕她多心,便果断终止了话题。 虞璟素白的手掀开铜锁片,拿出了双氧水、棉签、纱布等等物件。 苏君俨已经自觉坐到了麒麟纹圈椅上,将胳膊伸到了虞璟的面前。他也不吭声,只是一直盯着虞璟。 虞璟垂下眼帘,不去看他。上前将他的衬衣袖口小心地往上卷起,露出他线条劲瘦的小臂,上面的伤口处血迹斑驳。虞璟摒住呼吸,用沾了双氧水的棉签异常轻缓地为他擦拭血渍,棉签很快染红了,大约先后用了八九根消毒棉签才将伤口清理干净。虞璟又拿出一板铝质胶囊来,一面用指甲去剥铝箔,一面似不经意地说道,“这是云南白药。” 苏君俨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将虞璟一把拉坐到他的腿面上,见她弓着背想往后躲,苏君俨索性将她拉进怀里,又凑到她耳边说到,“不要紧。即便你给我上的是砒霜,我也甘之如饴。” 男子的气息在她的颈边耳畔喷薄,湿润的热气其实一离口很快就被寒凉干燥的空气蒸腾尽净,然而虞璟偏偏觉得这暧昧的热气似乎是一只尖牙的小怪兽,一直在不停地啃噬她的耳垂。她的手不觉一抖,手里那颗胶囊直直跌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 虞璟缩起脖子,“我去捡药。”就要从苏君俨的膝盖上起身。难得看到她小女儿一般的娇羞,苏君俨起了逗弄她的心性,戏谑道,“你当真忍心用已经污染过的胶囊给我上药?” “你都能含笑饮砒霜了,这点污染算什么。”虞璟蹲身捡起了胶囊,用板板的语气反将了苏君俨一军。 苏君俨先是一愣,再看到她眼睛里微露得意的样子,转瞬之间他的唇畔也结结实实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就连眉梢眼角都是喜意。 苏君俨面上神情素来是淡漠,平日即便微笑也总带着一股疏离的味道,虞璟初次见到他真心的笑容,恍然生出一种雨后初霁的感觉。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深沉内敛,一笑起来却更夺人心神。自己今天晚上当真是因为不愿欠他人情才顺从于他的心意的吗?要还他人情也毋需将自己作为礼物奉送于他啊?虞璟有些迷惑了。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着实有乖平常,大失水准。像他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动心,他不过是觉得新鲜罢了。 她虽每每故意和慈心师太唱反调,然而但凡自己觉有道理的教诲却始终铭记在心,“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可是覆水难收,她不允许自己做那食言之人。为今之计只有守好自己的本心,不移心性,等过些时候,待他倦了,自会放她一条生路。打定心意的虞璟再次缓缓垂下眼睫,眼底又恢复成了一片理智到近乎残忍的冷清。她重新拿起一粒胶囊,扭开,将棕黄色的粉末悉数洒在伤口处,又用纱布细心地包扎好了。 苏君俨只顾感受她轻柔的动作,未曾留意虞璟此时又换了一番心境。 高樊刚进市局就听见几个年轻的男警察正在热切地议论着,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发觉。“那几个打手你们是没有看见啊,真是一个惨哪!有肋骨断了两根的,有小臂尺骨骨折的,没有哪个没有软组织挫伤的。我看苏书记肯定是散打的行家……” 高樊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才打断了那个尚在滔滔不绝的警察。“我姓高,是来找常局的,麻烦哪位给指个路。” 其中一个瘦高个民警连忙推推同事,几人一齐站了起来,“您是高主任吧?我们常局在楼上办公室,我带您过去吧!” 高樊笑了笑,“麻烦了。” 二人一起上了楼。到了局长办公室门口,那个瘦高个民警叩门道,“常局,高主任来了。” “快请!”常耀江从椅子上起了身,高樊也迈进了门槛。 两人刚一见面,四只手就异常热络地握在了一起。 领高樊进来的民警知趣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一阵虚文过后,高樊进入了正题,“常局长,今天晚上雇凶伤人的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高主任说的是魏占承吧!那小子现在单独在审讯室里关着呢!” “叫魏占承是吧。那他是怎么交待情况的?” 常局脸上流露出几丝为难的神色,“唉,高主任,我们也很难做啊!那小子原先应该不知道苏书记的身份,搞出了这么一个摊子。我们去带人的时候他大概知道自己竟然找了苏书记的麻烦,吓傻了,一个屁都没敢放。结果真到了局里,往审讯室里关的时候,这小子又开始嚷起来了,说要和钱市打电话,保他出去。这种恶性伤人事件,自然是要严处的,但是我们后来看嫌疑人的手机通讯录,钱市当真是他的舅舅……”常耀江说不下去了。 高樊正要说话,手机里来了短讯,他估计是苏君俨的信息,便朝常局歉意地一笑,低头去看手机。果然是苏君俨的短信:“告诉常局虞璟是虞轶祺的外孙女,是我的未婚妻。她在九重天只是玩票而已。看完删掉。” 高樊心中自是一凛。虞璟是史学大家虞轶祺的外孙女?难道书记真的对虞璟动了心,蔺川市市委书记的未婚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然 分卷阅读32 而苏君俨的吩咐,即便惊疑不定,他也只能照做。 “常局,魏占承有没有交待他为何要找人袭击苏书记?” 常局的神情有些尴尬起来,“魏占承说是因为一个九重天的小姐,原本是他的人,被苏书记夺了去,他气不过才……” 高樊一拍桌子,“魏占承竟敢诬蔑我们书记和他的未婚妻,真是可恶至极!” 常耀江觉得后背开始冒冷汗了,“苏书记的未婚妻?” 高樊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常局,您和我交个底,魏占承胡说八道这一番话时可有旁人在场?” 常耀江连连摆手,“因为事关重大,魏占承被关进审讯室时,只有我和汪警官在场,就是刚才领你进来的那个。” 高樊心里赞叹苏书记果真料事如神,“常局,听我们书记说,连老爷子都经常在书记面前夸您,所以不瞒您说,魏占承今个晚上居然打了我们书记未婚妻的主意,这种辱妻之恨,您说只要是个有血性的男人,谁能受得了?在九重天书记已经教训过魏占承了,不想他还不死心,竟然雇凶伤人!情节着实恶劣!” 常耀江知道高樊借苏鸣诚的话明面上褒奖于他,实则暗示自己莫要忘了这蔺川市说到底还是苏家坐大。他应合道,“这魏占承果然混帐,不过魏占承一口咬定当事女子是九重天的小姐,说一查就能查到。比较棘手啊!” 高樊哼道,“这事关乎我们书记未婚妻的名节,原本书记不希望泄露出去,不过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们书记的未婚妻你当是谁?是被称为‘新史学的开创者’和‘史界国宝’的虞轶祺虞老先生的外孙女。怎么可能是九重天的小姐。虞小姐年纪还小,调皮了些,她在九重天不过是玩票罢了……”高樊正要说下去,却见常耀江喉头耸动,面色似是悲戚又像欢欣,“她是,她是虞老先生的外孙女,也就是涵白的女儿了?” “常局莫非和虞家有渊源不成?”高樊试探道。 常耀江苦笑道,“都是旧事了。不提也罢。还请高主任转告苏书记,这件事耀江心里有数了,一定处理妥当,决计不会让人败坏了虞小姐的名声。” 高樊思量着按照虞璟的年纪,常耀江和她母亲年龄怕是相当,估计也不外乎年轻时候的情爱纠葛,爱屋及乌,便也将虞璟一并照顾去了。 “那就麻烦常局了。有事我们再联系。”高樊见效果已经达到,准备告辞。 “高主任不用这么客气。”常耀江亲自将他送出了门才又去了审讯室。 高樊本想打电话给苏君俨汇报一下请况的,但想到他这会儿和虞璟在一起,怕是不甚方便,要不刚才也不会发短信了。于是他便将情况用简短的文字组织好了发给了苏君俨。 刚发出去,苏君俨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苏君俨刚包扎完伤口,虞璟就以时间已经很晚了,催促他早些归家,他虽有些不快,但见她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存了她的手机号码,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办公室电话和高樊的手机号码一并存入了她的手机,吻了吻她便离开了。 高樊将情况细细说明了,苏君俨猜的得和他大致相同,常耀江十有八九是虞冰年轻时的爱慕者,如今得势了荫蔽故人之女也是正常。如此甚好,正好省去了自己不少功夫。 “书记,你对虞小姐,你们是——?”高樊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惊异问道。 苏君俨坐在沃尔沃里,听到下属这样忖度他的心意,挑唇一笑,“高樊,你也跟了我这么些年了,你知道的我虽处在高位,却极少对什么人事上心,但是,不管什么,只要是我苏君俨认定的,就一定是志在必得。” 高樊一阵沉默,苏君俨确实是这样的人,他比寻常人厉害之处不仅在于出身所赋予的优势资源,还在于他鹰隼一样敏锐的眼光、猎豹一样迅猛的手段以及狼一样可怕的韧性。被他惦记上的女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罢了罢了,这些是人家的私事,自己还是早点回家搂着老婆睡觉要紧。 伤情思 场地作图这一门课程是虞璟的强项,她提前交卷后便背着包出了考场,准备回家补眠,昨天晚上苏君俨走了之后,她吃了一碗泡面,便上床睡觉去了,不料虽然身心俱疲,脑子里偏偏千头万绪,如同被搅乱的毛线团,怎么都睡不着。 捂住嘴打了个呵欠,虞璟低着头慢慢向学校大门口走去。 “虞璟,你给我站住!”听得一声娇斥,虞璟下意识地就要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头颈还未完全偏移过去,她就看见穿着黑色过膝长靴的何琇忽然冲到自己面前。 说也奇怪,何琇似乎比最纯粹的黑咖啡还管用,一见到她,所有的疲倦立刻烟消云散。虞璟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盯住对面的何琇。 何琇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长款羽绒服,故意敞开着,露出里面紧紧裹住她凹凸有致的身体的V领白色薄型羊绒衫。 真不知道何琇的脑子是不是豆腐做的。她虞璟又不是个男人,即便她脱光了站在自己面前,也不会愿意多看她一眼。这么冷的天气,何必还巴巴地敞着衣襟,露出大块皮肤。丰满的胸脯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气愤正上下剧烈起伏着。想到这里,虞璟饶有兴趣地勾起半边嘴角,用在菜市场买猪肉一般的眼神肆意打量何琇裸/露在外的肌肤。 何琇恨极了虞璟此刻的表情,她嘴角噙着一抹讥诮讽刺的冷笑,一双眼睛里也满是轻蔑和不屑,仿佛她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而自己只是一个低贱的宫婢似的。自己明明比她高出近一个头,偏偏气势上却压不住对方分毫。 “我警告你,不要打玚澄哥的主意!他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何琇恶狠狠地威胁道。 虞璟突然咯咯笑起来,甚至还捂住肚子弯下了腰,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何琇的脸有些发红,她重重地跺一下脚,“你笑什么!不许笑!” 虞璟慢慢直起腰,她黑色的瞳仁也随之收紧,“我当然是笑你!既然顾玚澄不可能喜欢我,那你跑到我这儿来撒什么泼发什么神经?”说完虞璟又抬脚向何琇站的地方跨了一步,脸上还带着最完美的笑容,她朝着何琇说道,“其实你很害怕对不对?你害怕失去顾玚澄对不对?你怕我是你的威胁对不对?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只有得到才有失去一说,你的玚澄哥根本就不喜欢你,这个失去还轮不到你!你连拥有都不曾拥有过,所以你大可放心,你绝对不会失去他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你!” 何琇听得这话,一双眼睛里简直像要喷吐出火舌来,“我警告你,不要接近玚澄哥,否则我会让你在青木混不下去!” 虞璟斜睨她一眼,“拜托,你说话能不能 分卷阅读33 有点创意,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我警告你,你不觉得无聊吗?词汇贫乏的话就多看些书,不是成天就盘算着怎么露来露去的,就这么几两肉,都露完了就没看头啦!” “虞璟,你别嚣张!你不过是现在仗着设计图书馆的机会故意接近玚澄哥罢了,我告诉你,只要我和爸爸说一下,你就别想再参与设计!” 她不提这个还罢,一提何世祥,虞璟心底的怒意如同波浪一般,瞬间高涌。只听她厉声冷笑道,“好啊,我倒是求之不得,你回去和你的好爸爸说啊,就说你不仅不想让我在青木待下去,最好让我连蔺川都待不下去才好。我倒要看看你那只手通天的父亲大人能不能顺了你的心意!” 何琇气得发抖,她的手指着虞璟的鼻尖,“你,你——” “吆,瞧你长得倒是像个人的样子,怎么是个结巴,我,我,我怎么了?”虞璟抱着手挖苦道。 何琇收起了伸出的食指,垂下了胳膊,紧紧捏起的拳头却无法克制地轻轻颤动着。 虞璟眼睛眯了眯,她看见顾玚澄正抱着一叠书向她们的方向走来。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虞璟注意到了何琇捏紧的拳头关节处都泛了白。 既然她的好妹妹这么想“教训”她,如果不给她这么个机会憋出毛病来可就不妙了。不如就发发善心给她这么个机会吧!虞璟估计了一下顾玚澄离她们的距离,心下有了主意。 “虽然你穿衣打扮的品味不咋样,但是难得你看男人眼光还行,这大概就是雌性生物的本能吧!不过话说回来,你得眼睛还是不行吧?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你一直都在拿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吗?幸好顾玚澄对你没意思,否则岂不是真应了那句老话——‘好雨都落在荒地里,好肉都叫狗给吃了’吗?”虞璟眉梢挑起,一脸似笑非笑地说道。 何琇终于忍无可忍,一扬手,给了虞璟一个响亮的耳光。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的是顾玚澄的怒喝,“何琇,你干什么!” 虞璟捂住半边脸颊,低着头,扯了扯背包带子,抬起脚装作快步要离开的样子。顾玚澄果然如她所料一般拽住了她的胳膊,朝何琇吼道:“快向她道歉!” 何琇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玚澄哥,你不问缘由,就要我向这个狐狸精道歉?” 顾玚澄听得“狐狸精”三字,语气越发不耐,“我亲眼看见你动手打虞璟,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今天一定要向她道歉。” “我不,我就不,我偏不!”何琇咬住嘴唇,发狠道。 何琇这一巴掌确实使了十足的劲道,虞璟感觉脸颊立刻肿胀起来,嘴角好像也破了。她心里有些自嘲,如今自己对耍心机扮弱小这些把戏俨然相当游刃有余。母亲知道了大概会伤心的吧。她一直以来都只希望自己能做一个简单的女子,不需要特别聪明,特别漂亮,特别优秀,因为在母亲看来似乎单纯的女子会与幸福更加接近。 幸福,多么温暖的一个词语,谁不想要。大抵少女情怀总是相似,得遇良人,庇她一生平安喜乐,便是幸福了吧。可惜,有些人习惯用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将自己哄得一生幸福,而她却骗不了自己。要知道,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终有失望的一天;唯有相信自己,才永远不会失望。 对不起,母亲,我终是长成了一个复杂的女子。 她和母亲不同,她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向来只求结果,不问手段。那些所谓的“享受过程”、“不要为了遥远的目的地而错过沿途的风景”之类的在她看来简直荒谬至极。成王败寇,从古到今都是真理。 既然已经披上了戏袍,那索性就演到底吧。虞璟放开捂住脸颊的手,粗暴地擦了擦嘴唇,朝顾玚澄淡淡地开了口,“顾老师,您的设计助理我恐怕做不下去了。您知道我一介平民,比不得有些人财大气粗,到时候何小姐一顶勾引老师的帽子套下来,我就不用做人了。” 顾玚澄的眉心皱成一个疙瘩,虞璟半边脸颊红红白白,上面还清晰地留着五根指印,嘴角也有血迹。心里有情绪什么破土而出,他只觉头脑一热,便一把抓住虞璟的手,眼睛却看向何琇,“不是她勾引我,是我喜欢她。” 何琇呆立了半晌,惊恐地看住顾玚澄,半天才醒悟似地捂住嘴巴,红着眼眶跑走了。 虞璟也愣住了,她盘算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顾玚澄会说出这句话来。她有些后悔了。顾玚澄一直握着她的手,她越是要抽出,他反而握得更紧。无奈之下,她沉着脸说道,“顾老师,麻烦你放手。” 顾玚澄答非所问,看着她的脸,小心的问道,“疼吗?” “还好。您可以松手了吗?” 顾玚澄见她面色不善,终于放手。 虞璟怕他再说出什么来,抢先说道,“我回去复习了。”拔脚就走。 顾玚澄却拉住她,恳切道,“虞璟,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苏君俨的脸庞倏然在脑海里闪现,虞璟无来由的有些焦躁,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顾老师,我对窝边草不感兴趣。”用力挣脱他的手,虞璟快步向校门走去。 顾玚澄摸了摸鼻子,自己的表白,貌似被拒绝了啊…… 还真是失败啊!被自己当初的“狂言”给堵得死死的,果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虞璟用围巾裹住了脸,一边又将手伸进包里去摸坐车的硬币,包里的手机恰巧响了,是苏君俨。 她抓着手机,如同抓着一只烫手山芋,犹豫了半天才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里?”苏君俨的声音如同低音提琴一般悦耳。 “在学校。你的伤怎么样了?”虞璟举着手机向站台走去。 “你走路倒是专心,从来不左顾右盼。”苏君俨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虞璟心里有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随便“嗯”了一声。 “向左看。” 虞璟狐疑地转脸,路左边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沃尔沃,摇下的车窗里苏君俨正含笑看着她。 隔着人流和车流,虞璟有些迷惘地看着苏君俨推开车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大概是这男人的气质太过卓尔不群,虞璟只觉得一切车流似乎都静止不动了。 苏君俨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虞璟不自在地将围巾向上拉了拉。苏君俨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向汽车走去。 坐进车里,虞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去哪里?” 苏君俨看她一眼,“去约会。”他这才注意到了虞璟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拉着脖子前面的围巾。虞璟有点奇怪。苏君俨状似无意地朝她伸出手去,虞璟立刻向后缩了缩。 眉毛一挑,苏君俨身体前倾,以一种俯视的姿势看向整个背全靠在座椅上的虞 分卷阅读34 璟。 “怎么回事?”苏君俨已经扯开了虞璟的围巾,看见了她肿胀的脸颊以及结痂的嘴角。此时的他的眉头蹙着,眼睛里是浓重的怒气,全身都散发着一种凌厉的气息。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虞璟垂下眼睫。 苏君俨小心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脸,“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勉强你。但是我希望你想说的时候第一个告诉我。”说完他坐回到驾驶座位上,默默地发动了引擎。 虞璟心里一动,抬头看着苏君俨的侧脸。 男子的下巴微收,唇角抿着,看不出表情。 “嗯”。虞璟叹息似地吐出一个字来。 献衷心 苏君俨安静地开着车。虞璟也不说话。 二人之间的静默倒并不显得生疏,反而有一种熟稔似的默契。 虞璟也觉得神经松弛下来,原本挺直的背部慢慢靠向椅背。一阵倦意袭上心头,忍不住双手捂住嘴巴,偏了偏脑袋,打了个哈欠。 苏君俨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她打哈欠时偏移的脖颈,合拢的指尖置于鼻尖,大半张脸都埋进了掌心,只剩下细长的眉眼,尤其是眼尾,微微上翘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娇俏。 心脏部位瞬间涌起异样的情绪,苏君俨有些狼狈地调转视线,直视前方,掩去了眼底的波澜。 待到他自觉情绪平复下来,才开口说道,“累的话就先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喊你。” 不料却没有收到回应。 苏君俨转头一看,虞璟居然靠在座位上睡着了。略长的刘海被她夹在耳后,露出小巧白皙的耳垂,耳垂中央有很小的一个耳洞,里面塞着一根透明的耳棒。 昨天晚上她大概没睡好吧?苏君俨微微一笑,不过昨晚自己又何尝睡得安稳。 再次深深地看了看虞璟的睡颜,苏君俨放慢了车速。 闻香阁就在眼前。苏君俨徐徐减速,沃尔沃甚至没有丝毫震动便稳稳地停住了。 虞璟还没醒。 苏君俨没有喊她,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虞璟。她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听在他耳里,让他素来空旷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满足感。心脏里的每一根血管似乎都充盈到微胀。 睡醒的虞璟甫一睁开眼睛,就撞进了苏君俨那双乌黑的眸子。 “醒了?”苏君俨状若无意地发问。 自己居然在他车上睡着了,虞璟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懊恼又像是惊讶。半天才低声挤出一句“抱歉。你应该叫醒我的。” “看你睡得那么香,没忍心。”苏君俨淡淡说道。 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衬着他疏淡的嗓音,居然有一种叫人心神荡漾的感觉。虞璟的心骤然跳漏了一拍,她迅速低头裹好围巾,然后推开车门,抢先下了车。 她自以为镇定的动作在苏君俨看来却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苏君俨好心情地勾唇一笑,这才下了车。 苏君俨很自然地握住虞璟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一同□他大衣的斜襟口袋里。 虞璟的手被他包裹在掌心里。虞璟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斯文秀气,掌心和指肚都带着微微的一点薄茧。不由又想起昨晚他了得的身手,“你学过散打?” 难得听到她主动问什么,苏君俨心情愈发灿烂,“嗯。我初中高中都是在军校念的,有自由搏击的课程。” 虞璟点点头,算是回应。 闻香阁是一家私房菜馆,占地不大,布置极为用心。 老板是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见到苏君俨,乐呵呵地迎了上来。 苏君俨看看坐满了食客的大堂,笑道,“生意很好嘛,恭喜恭喜。” 老板爽快地一笑,“托您的福。您喜欢的那个包厢我一直给您留着呢。” “难为你这么有心。你忙吧。我们自己上去就行。”苏君俨微微颔首,便牵着虞璟上了楼。 木制的楼梯踩在脚下会发出那种钝钝的声响。二人步调一致,脚步声奇异地交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蜂鸣似的混响,在耳畔回荡。 包厢不大,但贵在清雅。两人刚落座,老板就亲自拿着菜单过来了。 “吃点什么?”苏君俨问虞璟。 “清淡些的。”虞璟纤细的手指一直拽着围巾,借以掩饰脸上的伤痕。 苏君俨修长的手指翻着菜单,“土鸡汤、鲍汁鱼面筋、鲜虾莴苣面疙瘩、香菇菜心、爆酱鱼。就先上这几样吧。” 老板记下菜色后很快退了出去。 虞璟一直低头看着乌木筷子上的小篆。直到苏君俨的手伸到她面前,拈起她面前的筷子,“看什么,这么专心?”一面说一面将黑沉沉的筷子拿近了些,“隰有荷华”。 虞璟抬头看了看苏君俨,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异。 苏君俨挑眉笑道,“怎么,觉得我认识小篆很奇怪?” 虞璟被他说中心思,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睛。 苏君俨又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依旧一副淡淡的口吻,但他的眉梢眼尾都染着笑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果然是天生一对。” 虞璟瞥了一眼苏君俨,冷冷地丢下八个字来——“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苏君俨听得这话,轻笑起来。 原来,二人筷子上所刻文字取自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翻译下来就是“山顶大树多枝丫,低洼地里开荷花。不见子都美男子,遇见个疯癫大傻瓜。” “难道我还算不得美男子吗?”苏君俨嘴角噙着笑,素来清冷的眼眸此刻波光流转,说不出的勾魂摄魄。 虞璟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你——”一时竟语塞。 见她蹙着眉,嘴唇微微嘟着,有些气恼的样子,苏君俨唇畔的弧度愈发夸张。 “美而不自知才显得矜贵。”虞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不得苏君俨得意洋洋的样子,尽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来。 苏君俨扬眉反诘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素来伶牙俐齿的虞璟又一次语塞。 服务员正好端着托盘进来上菜。 苏君俨见好就收,敛去了笑意。他拿起沙锅里的调羹,盛了一碗鸡汤,又往鸡汤里洒了一勺子炒米,递到虞璟面前。 “他家的土鸡汤相当不错,一只鸡要炖一上午。来,尝尝看。” “谢谢。”虞璟接过青花瓷碗,捏住勺柄,舀起一勺鸡汤,小心地吹了口气,才送进嘴里。 感觉到苏君俨的注视,虞璟不觉垂下了眼帘。 一顿饭下来,苏君俨鲜少动筷子,大半时间都用来观赏虞璟了。 虞璟用餐巾擦了擦嘴,抬眸看住苏君俨,“虽然你没怎么吃,但是我还是觉得AA制比较妥当。”说完去掏钱包。 苏君俨的眉头拢了起 分卷阅读35 来,但很快他的嘴角又浮现出了笑意,“这次我请。我不介意下次你请我吃饭。” 虞璟细黑的柳眉一挑,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眉眼含笑的男子。 苏君俨起身穿好大衣,看向虞璟,“我们走吧。”话虽如此,他的脚却没有动,而是将他的右手掌心向上伸到她面前,一个邀请的姿势。 虞璟怔怔地看着他摊开的手掌。他是在用姿势说话,不再是原先不顾她意愿的强势,而是给予她自主选择的权利。又抬眼看了看苏君俨的脸,他的眼睛晶亮,正安静而耐心地看着她。 心里有什么在潮涌着,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闭上自己的眼睛,堵上自己的耳朵,关上心门再顶上一根杠? 罢了,就当做放纵一回吧!虞璟在心底叹了口气,终于轻轻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苏君俨掌心蜿蜒的纹路如同一张网,终究等候到了它心仪的猎物。 男子温暖的大掌很快覆住了女子的小手。 十指相扣的姿态。 苏君俨可以感觉到她细弱的指骨,他脸上神情乍看还是淡淡的,但嘴角却有无法抚平的弧度。 苏君俨付了账,二人手牵手向正门走去。 一个惊诧中带着痛惜的男声响起,“阿璟?” 李清佑。 虞璟神情淡漠地看了看李清佑,就收回目光。 钱芳洁扯了扯儿子的胳膊,轻蔑道,“清佑,坐下。你别坏了人家的好事。没看见人家正陪客呢!” 虞璟听得那不怀好意的“陪客”二字,眼眸猛然收缩,冷冷地盯住钱芳洁。 李清佑有些痛苦地看一眼母亲,“妈——” 苏君俨眼睛眯了眯,缓缓扫过李家一家三口,最后停留在了李清佑脸上。 李清佑也一直打量着苏君俨,这个男人着实俊美,而且气质高华。尤其是一双眼睛,带着直指人心的力量。李清佑在苏君俨深邃的眼神中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眼睛。 苏君俨看向钱芳洁,声音很冷,“我希望你向我的未婚妻道歉。” 感觉到虞璟的手颤了一下,苏君俨五指又收紧了些。 钱芳洁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我代我妈妈向你道歉。”李清佑艰难地朝虞璟说道。 “清佑——”钱芳洁怒道。丈夫李铠威赶紧拉住了她,“这位先生,今天是我们不好,抱歉。” “我们走吧。”苏君俨低头,温柔地替虞璟将围巾理好,这才出了门。 “谢谢你替我解围。”虞璟避开了苏君俨的眼神。 苏君俨捧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那不是解围。” 虞璟却似受惊般地倒退一步,强颜道,“明天还有考试,我要回图书馆复习了。再见。” 苏君俨拽住她,“我送你回学校。” 行路难 虞璟脸上的神色一时转了几转,最终她还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苏君俨,“苏书记。” 苏君俨感觉额角的筋猛地一跳,苏书记,这个称呼过于郑重,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您还是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知道自己欠了你很多人情,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通过除了感情之外的任何方式偿还。”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君俨这一次真真切切动了怒,她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除了感情之外的任何方式偿还”?! 苏君俨也不说话,只是箍着她的胳膊,低头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巨大的压力感自上而下笼罩住了虞璟,她咬紧牙关,抬头与他对视。 “如果我说我只接受你的感情,你打算怎么办?”苏君俨克制住自己心底蓬勃的怒气,一字一顿地问出这么一句来。 迟疑了片刻,虞璟摇摇头,“我不会对你有感情的。”说完她又补充一般轻轻加了一句,“不会的。” 她吐字清晰,声音也不高,听在苏君俨耳里却似惊雷,他觉得心脏抽搐起来,不觉加大了扣住她胳膊的力道。 他的眼里有明显的受伤的情绪,虞璟想强迫自己忽略却没有成功,她的视线开始不知不觉偏移,离开了他的眼眸。 苏君俨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抬起手,按住她的肩膀,“虞璟,你在怕,对不对?你害怕会爱上我,对不对?为了不让这个可能变成现实,所以你才会拒绝我,对不对?” 这个男人太厉害,她微小的心思完全逃不出他的眼睛。 虞璟突然觉得无比的疲倦,她耷拉着眼睑,看着自己的脚尖,用一种低黯的音调说道,“你放过我好不好?” 我害怕,我害怕管不住自己的一颗心,我害怕我会爱上你。如果放出去一颗心,会不会连走路都是问题? 苏君俨直接将虞璟捞进怀里,托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他的脸。 “虞璟,我从未谈过恋爱,说不清楚爱的感觉,但是我知道自己对你——舍不开也放不下。我从来都只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但是现在的我却经常会想到未来,因为我的未来里面有你。” 他的神情异常认真,灼灼地看着她。虞璟觉得心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刚才蓄起的那股心劲如雨后山涧悬空的泥土,块块崩落。 苏君俨的唇已经慢慢靠近了她的脸,他乌黑的瞳仁里只有她小小的脸孔。稍稍一恍神,他的唇已经压上了她的唇瓣,轻柔的触碰中虞璟原本紧抿的嘴唇微微露出一条缝隙来,苏君俨立刻得寸进尺,舌头如同悬在弦上的弓箭,顶开了她的牙关,和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缠绵缱绻,难舍难分。 不知道吻了多久,苏君俨才放开她的唇。虞璟脸颊泛粉,半睁着的眼睛里全是迷蒙的雾气。 “相信我,好不好?”苏君俨的暖热的气息在就在她的耳廓边缭绕。 虞璟犹豫地点了点头。 苏君俨开车送虞璟去了学校后才发现高樊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他。 他回拨过去,“高樊,什么事情?” 高樊的声音略有些不稳,“书记,钱市为魏占承的事去见老爷子了。” 苏君俨捻了捻自己的眉心,冷笑道:“钱国璋这次算盘倒是打得精明了。真难为他了,负荆请罪?行,我去会会他吧!” 苏君俨回到老宅时,就看见父亲苏鸣诚正在吞云吐雾,一张脸隐在烟雾中,显得格外高深莫测。 见到儿子,他重重地将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怒斥道,“似之,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正在泡茶的梅蕴沁打圆场,“阿俨,把事情说清楚吧,我也听得糊里糊涂的。” “钱国璋来说什么了?”苏君俨拿起一个五彩花鸟纹盖碗,用盖盏拨开茶叶末子,抿了一口。 “哼,你现在是越发出息了啊,居然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搞在一起?还英雄救美?堂堂 分卷阅读36 市委书记为了一个小姐和痞子混混厮打在一起,成何体统,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苏鸣诚猛地一拍茶几,几子上的烟灰缸里的烟灰都迸出了一些来。 “她不是什么小姐。她现在是我爱的女人,以后会是我的妻子。”苏君俨神色淡漠,手里依旧端着茶碗。 苏鸣诚刚要发作,就看见妻子正给他不停地使眼色,他这才作罢。 “阿俨,你喜欢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在九重天那种地方?”梅蕴沁小心翼翼地问儿子。 提到虞璟,苏君俨的脸色变得柔和了些,“她是虞轶祺的外孙女。母亲去世后她一直是一个人生活,靠在九重天弹古筝养活自己。” “虞轶祺的外孙女?”苏鸣诚以手扶额,神色阴晴不定,似在决断着什么。然而片刻的静默后他还是冷酷地开口说道,“不行,即使她是虞轶祺的外孙女也不行,以她在九重天的经历,日后一定会成为你仕途上为人诟病的硬伤。我们苏家的儿媳妇不仅要出生书香门楣,更要身家清白!” 苏君俨搁下茶碗,冷漠地看一眼父亲,“我的妻子我会自己选,不用您费心。下午市里还有会,我先走了。”说完便抓起车钥匙向屋外走去。 “似之,你站住。这件事以后再说。钱国璋外甥的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苏鸣诚转移了话题。 苏君俨回头朝父亲扯了扯嘴角,“依法办事。” “凡事给人留后路也是给自己留后路。现在还不到和钱国璋撕破脸皮的时候。” 苏君俨眉毛微微一蹙,“我有数。” 梅蕴沁跟着儿子出了门,有些忧虑道:“阿俨,你爸爸是在替你着想,他的话也有道理。那位女孩子终究不是你的良配。” 苏君俨自嘲似的一笑,“妈,兴许她还看不上你儿子我呢!” “怎么可能,我家阿俨这么好,我不相信会有这么没眼光的女孩子。”梅蕴沁对自家儿子很有自信。 苏君俨笑了笑,“妈,你要是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她的古筝弹得一点都不输给你。” 梅蕴沁知道儿子是真的动了心,心中一软,调侃道:“阿俨,你不会把你送我的‘绮绿’要回去讨你媳妇儿欢心吧?” 苏君俨知道母亲这话已经站到了自己一边,含笑道:“当然不会。我是那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吗?” “臭小子,反正以后还不是留给你们。”梅蕴沁作势捶了儿子一下。 “妈,谢谢你。”苏君俨真心实意地朝母亲道谢。 “妈只希望你幸福。”梅蕴沁笑得很温柔。声音却有些感伤。 秦艽伸手在虞璟面前挥了挥,“阿璟,阿璟,回魂了。” 虞璟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走神了,有些尴尬地低头看看摊开的书本页码,至今仍然停留在半个小时前的118页,她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 “阿璟,你刚才在想什么啊,脸上的表情很诡异哎!”秦艽有些好奇。 虞璟有些不自然地翻了一页纸,“没什么,我在想寒假该怎么安排。” 秦艽将半边脸枕在胳膊肘上,无限感伤地说道,“我的寒假大概都会报废在ABCD上了。” 虞璟点点头,“如果你要考研的话是该早些把你的英语好好强化强化了。” “那你是保研还是考出去?”秦艽竖起身体追问道。 “因为我的未来里面有你。”苏君俨诚恳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虞璟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我想出国。” 秦艽愣了一下,“阿璟,出国的费用……” 虞璟双手交叉,眉眼间有些倦怠,“钱不是问题。” 秦艽拉住她的手,恳切地说道,“阿璟,我知道你很独立。但是我希望如果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你会告诉我。” 虞璟握紧了她的手,“谢谢你,小九。我会的。” 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窗户照射在两个女生交叠的双手上,如同镀上了一层金,看上去分外温暖。 日头渐渐偏西。 虞璟正埋头看着书。不提防手机响了。 因为是在图书馆,她赶紧拿着电话快步走到茶水间。 苏君俨愉快的声音响起,“在做什么?” “在图书馆看书。”虞璟压低声音说道。 “我已经到你们图书馆门口了,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找你?” 虞璟看一眼图书馆里黑压压的人头,“我就下来。” 苏君俨似乎轻笑了一下,“好。我等你。” 虞璟叹了口气。抓着手机往座位走去。 秦艽抬头看向虞璟,“谁啊?” “小九,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一面收拾桌上的书本。 秦艽看了一眼手机,“呀,已经五点半了,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我去食堂吃饭。” 虞璟心下担忧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拎着包和秦艽一起下了楼。 刚到一楼拐角,虞璟就看见苏君俨正站在敞亮的大厅内,来往女生的灼热的眼光悉数投射到他身上,甚至有不少即便已然擦肩而过仍旧回头意犹未尽似的再看一眼。 虞璟在心底对自己冷笑,你看,像他这样出色的男人无论在哪里,即便是简简单单地一站,已经自成风景,更何况他还有权势——男人最好的春/药,而自己,有什么值得他青睐?一无倾城之姿二无惊世之才,有什么值得他青眼有加? 不过是新鲜罢了,在见惯了名媛淑女之后乍见她这样的异类,自然眼前一亮。他对她,好比是王座上的君主无意之中走下了王座,弯腰去看土地的缝隙里与蛇鼠争食的她,原本以为她会因为他的注目而感恩戴德匍匐在他脚底下生死,不料她却梗着脊梁骨不肯屈膝,她的这种姿态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征服的决心。 既然如此,何不顺从于他,早得自在解脱? 苏君俨也看见了虞璟,她的神色有些奇怪,因为吃不准她的情绪,苏君俨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慢慢走到虞璟面前,低头看着她轻声说道,“本来想在外面等你的,但是有点冷,这才进来等你。” 苏君俨这话说得极有艺术,一来暗示虞璟他没有将车开进学校,替她避嫌,二来又解释了自己何以选择进了图书馆等她,他越是小心翼翼不是越能显现出她在他心底的分量吗? 虞璟心下虽然明白,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在听到他这话时产生了一种甜软的感觉。 秦艽瞪大了眼睛,天,这个英俊得吓人的男人和阿璟是什么关系? “小九。这是我的新男朋友。”虞璟言简意赅地交待了苏君俨的身份。 苏君俨在听到“新男朋友”四个字时心中有些不快,但面上依然波澜不惊,“你好。” 秦艽赶紧朝苏君俨打了个招呼,“你好。”说完用胳膊肘顶了顶虞璟,“阿璟,我 分卷阅读37 先走了。” 待到秦艽离开,虞璟偷偷看了看周围,一咬牙,主动拉住了苏君俨的胳膊,换了一种轻快的声音说道,“我们走吧!” 苏君俨僵硬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虞璟心里咯噔一跳,她,似乎又看见了他眼底受伤的情绪。搂住苏君俨胳膊的手臂也开始有些僵硬起来。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步行出了学校。 苏君俨拉开车门,等到虞璟坐进去后才坐上了驾驶座位。 “去哪里?” “去九重天吧!”虞璟低声说道。 苏君俨一声不吭,默默地开着车。 虞璟心底有些自责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答应要做他女朋友的是她,反悔的是她,后来同意相信他的也是她,现在虚与委蛇的还是她,这样反反复复的,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讨厌。 到了九重天门口,苏君俨停下车,轻描淡写似地说道:“你进去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晚上结束了我来接你。对了,别忘了弄些东西吃,免得晚上胃痛。” 虞璟飞快地看他一眼又垂下了眼帘,“对不起”三个字在嘴边滚了几滚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女冠子 虞璟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心绪不宁。 晚上她特意提早结束,寻思着到家后再和苏君俨发条短信让他不要接自己了,不想刚出九重天的旋转门,就看见了那辆低调内敛的沃尔沃停在路边。 她记得自己当时如同行窃的小偷被人当场抓住,局促不安地不敢看苏君俨。然而他还是一言不发地把她送回家,陪她上了楼,亲眼见她进了家门才离开。 心里有些烦躁,她揪着被角,没有察觉丝缎被面被她弄得满是印痕。 手机就躺在枕头旁边。 虞璟松开被角,抓起手机,翻到通讯录里苏君俨的那一栏,右手拇指放在绿色的通话键上,但却一直没有勇气按下去。 有些气馁地扔下手机。但是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又拿了起来。 手指又一次停留在了小小的绿色按键上,虞璟咬了咬下嘴唇,手指发力,按了下去。 对方很快接通。苏君俨的声音低沉,“喂——” 虞璟觉得上下嘴唇仿佛胶着在一起,翕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半点音节。 苏君俨也没说话。 电话两头都是一片静默。 “那个,那个今天,对不起。”虞璟终于磕磕绊绊说出这么一句。 苏君俨似乎愣了一下,轻声说道:“没事的,我了解。” 一直悬着的心似乎骤然落到了实地。虞璟将手机换到左手,“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可以想象得出她纠结的样子,苏君俨无声地笑了笑,“嗯。晚安。” “我挂电话了啊!”匆匆挂断了电话,虞璟丢下手机,原本盘亘在胸腔的一股郁气化作一声长叹,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向他道歉,为什么我会有歉疚感,感情这种事,你情我愿,我凭什么要说抱歉? 兔子吃多了胡萝卜也会想换青菜吃,更不用说是男人了。他只是新鲜而已,虞璟在心底强调。两只手捂住了脸,她又开始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和衣躺在床上,依旧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虞璟索性一骨碌起身,继续温书。 爱情从来不是她生活中的必需品,梦想才是。 建筑结构和建筑力学是最后一门考试,顾玚澄带着两个研究生监考。 顾玚澄坐在讲台后面,两个研究生则在教室里前后走动着。 顾玚澄发觉自己的视线总是不知不觉地往虞璟的方向飘去。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全是毛的马甲,看上去就像一个毛茸茸的发光体。 乌黑的头发乖顺地垂着,一种渴望触碰的欲/望在他心里面蠢蠢欲动。手不由伸到兜里,摸到了安藤忠雄建筑作品展览的门票。 知道她不好追,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试卷是顾玚澄出的,一百二十分钟的题量,虞璟还是提前二十分钟就交了卷。 顾玚澄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在众人的奋笔疾书中缓步走上讲台,将试卷递到他手里,然后提着包出了教室。 他摸了摸鼻子,低头去看她的试卷,卷面整洁干净,流畅的行楷飘逸自如,作图规范严谨,比例尺她还特地改用仿宋体清清楚楚地标注出来。 顾玚澄突然有些懊恼没有将题目出得更难些了。 虞璟直接坐车去了白云庵。 有比丘尼拿着扫帚正打扫着天井,看见虞璟,朝她微微颔首,继续安静地扫地。 刷刷的扫地声在冬日里听着格外寂寥。 虞璟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向慈心师太的禅堂走去。 “师太。”虞璟在门槛外轻声唤了一声。 慈心师太见是她,微微一笑,“进来吧。” 虞璟抬脚跨过门槛,“师太,佛家不是讲求众生平等吗,何以还设这么一个门槛,岂不是将有缘人挡在门外?” 慈心师太依旧捻动着菩提子的串珠,淡淡道,“既是有缘人,何来挡住一说。” 虞璟吃了瘪,不服气地辩解道,“门槛太高,让人望而却步。” “既然却步,便不是有缘人。”慈心师太阖目说道。 虞璟看了看禅堂里的观音像,反驳道:“难道普渡慈航便是这个渡法?” “佛不渡人只渡缘。一念超生,渡人自渡。” “既然如此,要佛何用?” “佛本就是无用之物。我佛本无意,何能灿莲花?”慈心师太睁开眼睛,含笑看着虞璟。 虞璟有些泄气地说道,“我去抄。” “你既无心,抄再多心经又有何用?罢了,你随我去煮茶吧!”慈心师太从蒲团上起了身,领着虞璟去了厢房。 “慈心师太。”一个姿容温婉的女人从假山石后转出来。 虞璟看出她其实早已不年轻了,但眉目之间居然还保留有一份少女似地轻柔,望之可亲。 能在这种年纪还保持一份天真的女人真是好命。 “苏夫人是来看静仪的吧?”慈心师太温和地问道。 梅蕴沁点点头,“我已经见过她了。她现在能有这样,还要多谢师太。” “是她自己放下了。” 梅蕴沁注意到了慈心师太身旁的虞璟,不由在心底赞叹,好个灵气逼人的女孩子,“师太,这位是——” 慈心师太笑笑,“这是虞璟。” 虞璟?莫非是阿俨喜爱的那个女孩子?梅蕴沁有些激动地又细看了虞璟两眼,主动拉住她的手,温软道,“你认识阿俨的吧?” 阿俨?想起慈心师太唤她苏夫人,虞璟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见她一脸喜色地看着自己,虞璟的脸上没来由地发烧起来。 “苏夫人,您好。”虞璟有些忸怩地低声喊道。 分卷阅读38 慈心师太看在眼里,却有担忧之色,“外头风大,进屋说话吧!” 进了客厢,慈心师太吩咐道,“虞璟,你去让厨房做点素饼。” 虞璟求之不得,“嗯”了一声就出了厢房。 梅蕴沁知她故意支开虞璟必有话说,便静待慈心师太下言。 “苏夫人,虞璟她与令公子现在是何情况,你可否明明白白告知于我?” 梅蕴沁便一五一十说了。 慈心师太摇摇头,“他们二人绝非良配。” 梅蕴沁蹙眉问道,“师太何出此言?” “虞璟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个性极强,心性又极其聪明,再加上我这么些年有意无意地熏陶,心防太重,极难靠近。令公子,也是顶顶聪明之人,喜欢上虞璟我一点都不奇怪,她本就值得。但是恕我直言,虞璟不比寻常女子,令公子到底是为着追逐的过程还是为着她这个人尚且难说,即便真心爱上虞璟,一来是虞璟的回应,因她母亲的事,对情之一物,极为抵触,不动情则罢,一旦觉察到自己动情,她怕是第一个逃得远远的。她虽也出生名门,但到底落魄了,不比苏家,如日中天。苏家对女婿尚且诸多要求,更不用说唯一的儿媳妇了,岂是好进去的?” “阿俨是真心的。他从小到大,性子都寡淡,从政后却深沉得有些怕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也许他未必想托生在我们这种人家,太多的生不由己。我从来没见过他对什么人事上心过,我不像老苏,我只希望他幸福。”梅蕴沁神色有些悲戚。 慈心师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虞璟一个人坐在香积厨外面的花坛边沿上,手托着腮,陷入了思绪之中。 “虞璟,好久不见。”一个温柔的女声。 虞璟抬头,“静仪师姐。” 苏君佩本来就欣赏虞璟,今日听得母亲说弟弟阿俨喜欢上了虞璟,对虞璟更是欢喜,“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师父呢?” 虞璟看了看苏君佩秀妍的脸庞,那人勾唇笑的样子便又跃上了心尖,不甚自然地撇开视线,“师父在和苏夫人说话。” 苏君佩忍不住微笑起来,她随意地坐到虞璟身旁,“你应该知道了吧,阿俨是我的亲弟弟。” 虞璟无意识地捋着自己的手指,支吾了一声。 “阿俨比我小八岁。从小就和我亲。你也知道,他是苏家唯一的男孩,自然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可以说,他是没有童年的。很小的时候,他就被要求背、、,开蒙之后,就是四书五经,我小时候虽然也学这些,但毕竟是女孩子,不会对我太过严苛。但阿俨就不同了,我记得他八岁那年的大年初一的早上他还在写大字,父亲给他定的任务,每天一百个大字,一百个小楷。我和同学在外面玩,看见他的站在窗户后面,那时候他还好矮,比窗户高不了多少。他的眼神我至今都忘记不了,他就安静地看着我们在楼下疯,眼神很寂寞,你不能想象一个才八岁的孩子会有那种寂寞的眼神。但一瞬之后他就转身坐回办桌前写字去了。我当时就没有任何玩的兴致了,打发了同学,我就上楼看他。他字已经写好了,在看,大部分八岁小孩字还没认识几个的时候他已经在看这种书了。我说你字写好了怎么还在看书?他微笑着对我说,谁让我姓苏呢?又低下头看书去了。他十二岁的时候我二十岁,我原本是按照父亲的意思学的国际关系,可是我实在不喜欢这个,想转专业,父亲坚决不肯。结果十二岁的阿俨对父亲说,苏家只需要他一个牺牲品就行了,他会按照父亲的要求从政,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恣意生活。父亲同意了这种交换。于是十二岁的他被直接送进了军校,一待就是六年。高中毕业他又出国读大学,回国后从政。” 虞璟不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苏君佩抓起虞璟的手,“虞璟,阿俨是个好男人。我已经没有指望了,只盼他能幸福。既然你是他想要的幸福,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 “静仪师姐。”虞璟苦笑道,“你恐怕要失望了。我也许现在是他想要的,但不会是他的幸福。至于他,既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的幸福。” 苏君佩却很笃定,“不,我有预感,你们俩的幸福只能由对方给与。虞璟,不要抗拒你的心。”说罢起了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庵堂。 虞璟看着她灰色的背影,再次叹了口气。 蝶恋花 日薄西山。 鸭蛋青的天色里带着蟹壳红,极其完美的过渡,最有天赋的画师恐怕也难以描摹一二。 虞璟没有料到苏君俨会来白云庵接她。 他靠在宽大的车门上,灰色的大衣,虞璟第一次看见有男人能将灰色穿得如此好看,既没有灰头土脸的不得志,也没有过时落伍的沉闷,反而越发衬得他优游清俊。虞璟脑子里突然蹦出山涛评价嵇康的那句话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就是不知道他如果喝醉了会不会像“玉山之将崩”?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不觉弯弯,苏君俨看在眼里,眉宇间也染上了笑意,“上车吧!” 虞璟轻轻咬了咬下唇,“你怎么会来?” 苏君俨黑眸凝视住她,“妈告诉我的,让我来接你。” 他故意含混地说“妈”,省略了前头的代词,虞璟飞快地看他一眼,见他眸中带着一丝促狭地望着自己,脸颊一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真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白猫。苏君俨愉快地想着。 车内。苏君俨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捏着两张票伸到虞璟面前,淡淡地说道:“和你同学去看吧。” 安藤忠雄的建筑作品展览门票。 虞璟的眸子立刻璀璨得如同雪水擦拭过的银器,晶晶亮地盯着精致的门票上安藤忠雄的剪影,苏君俨感觉自己有些妒嫉这个神情忧郁的日本男人了。 “谢谢。”虞璟的声音软软的,听得他心里也化成了一汪水,悠悠地晃荡着。 “你喜欢就好。” 虞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安藤忠雄的建筑作品展览门票据说只在小范围内发售,如果没有门路,即便你双手捧着钞票也是一票难求。 “为什么会学建筑?” 虞璟迟疑了一下,轻轻说道,“自然界里无生命的水泥、砖头、金属和玻璃在变为建筑的的组成元素时才可以拥有灵魂,我喜欢并且享受这种造物一般感觉。而且建筑是和历史离得最近的学科,看似平淡无奇的一片残破瓦片,却可能感受过秦时明月汉时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建筑接近永恒。”她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眼底却有两簇火焰在燃烧,坚定而持久。这样的虞璟, 分卷阅读39 让他目眩神迷。 苏君俨在心底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会不会有一天,当她提到他时,眼睛里也会如这般熠熠生辉,闪耀着热切的光芒? “我请你吃饭吧?”虞璟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苏君俨视线锁住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黑莹莹的,正带着一丝期待地看着他。即使明明知道她只是不喜欢欠自己的人情,即使明明知道她还是将他和她分得清清楚楚,但他还是努力压制心底的挫败感,尽量愉悦而平静地说了一个“好”。 “你想到哪里吃?”虞璟问得大方,但苏君俨却听出了其间的紧张与惶恐。 “既然是你请,就由你定吧!”苏君俨的声音平和。 虞璟松了口气,“那就去我们学校南门的一箪食,好不好?” 一箪食,一瓢饮。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真是好名字。 苏君俨在心底咀嚼了片刻,凝视住她,眼光淡而温柔,“好。” 一箪食在曲折的巷子里,车开不进去。虞璟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其实他家的东西很好吃的。” 苏君俨笑笑:“嗯,待会儿我会仔细品尝的。” 他是什么人,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尝过,会看得上这些家常菜?虞璟原本有些雀跃的心情陡然又低落起来。 正值晚饭时间,巷子两边都是摆摊卖吃食的小贩,出来觅食的学生三五成攒,狭窄的巷子更是显得水泄不通。虞璟小心地抬头看一眼苏君俨,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或者不悦的神情,不知道是否由于黄色光线的原因,他英俊异常的侧脸反而显出一种温暖生动的色泽来。 从身后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小心”。耳畔传来男子关切的声音。虞璟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苏君俨的手臂揽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骑在自行车上的男生狼狈地跨下车,一手扶住车龙头,另外一只手则慌乱地去摸包里的手机。“喂,晶晶吗,你别生气,我一定买到你喜欢吃的栗子汤圆,好了,你在宿舍等我电话!我很快的,你等我啊!”因为人多,男生几乎是喊出来的。 虞璟有些怔忡地看着那个推着自行车的男生奋力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然后在稍稍宽阔的地方跨上车,歪歪扭扭地骑向远方。 “栗子汤圆在哪里卖?”苏君俨突然发问。 虞璟条件反射似地回答,“巷子尽头左拐100米。”说罢才狐疑地看一眼苏君俨,“你要吃栗子汤圆?” 苏君俨眼里带着笑意看着她,“看你一脸羡慕的样子,我猜你大概和那个叫晶晶的女生一样是想吃栗子汤圆了。怎么样,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也可以替你去买。” 自己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虞璟感觉从耳朵到脸颊都在发烧,她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转移了话题,“我们快点吧,不然没位子了。”急急抢出两步,不想走得太慌,竟然没留意脚下的坑,脚踝一崴,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又是一声“小心”,眼疾手快的苏君俨稳稳当当地将她拦腰搂住。虞璟整个人大半全靠在他怀里,微微仰起的脑袋可以轻易地看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颊又一次不争气地发烫。 苏君俨心下愉快,她的娇羞无比成功地取悦了他。 虞璟却在心底呜咽了几声,恨不得可以选择性失忆才好。为什么,为什么今晚只要这个男人眉眼灼灼地看着自己,她的脸部皮肤表面温度就会立刻上升二到三摄氏度? “一箪食在哪里?我饿了。”苏君俨勾着薄唇, 而他的头则用一种懒洋洋的柔软的几乎显得悲伤的姿态朝下弯去,离她的脸那么近,虞璟几乎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胸口莫名地一窒,虞璟竭尽全力才用平常的音调开口道,“快了,就在前面。” 一箪食里果然人不少。 “老板娘,楼上还有包间吗?”虞璟蹙眉看了看正在对苏君俨行注目礼的男男女女,心情无端有些不爽。 “有的,有的。”老板娘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苏君俨,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妈呀,饶是她一把年纪,半生花丛走过,也鲜少见过这般出众的男人。视线不觉又飘到了虞璟脸上,这女生长相初看稀松平常,能教如此出挑的男人看上,定然有过人之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内媚? 虞璟见老板娘的眼光在她和苏君俨两人脸上溜来溜去,一副看得有趣的样子。细黑的眉毛一挑,“麻烦喊一个服务员带路。” “噢,小王,带客人上楼。”老板娘高声叫道。 虞璟朝老板娘微微颔首,也不看苏君俨,率先抬脚上楼。苏君俨注视着她的背影,唇角扬起短短的一道弧线,跟在她身后。 老板娘却有些失神,这个女生果然不一般,她刚才简简单单一个挑眉,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气和妩媚,交杂在一起,叫人移不开眼睛。 服务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长相清秀,一直在偷看苏君俨。 虞璟看在眼里,心里冷哼不断,谁说女人祸国,男色一样害人。 将菜单推到苏君俨面前,她没好气地说道:“你点吧!” 苏君俨玩味似的看她一眼,眼底有笑意弥漫开来,“那我就点了。”说完他朝服务员礼貌地一笑,“麻烦记一下。” 服务员受宠若惊似地走近了些,脸颊泛起浅浅的红晕,垂着头不敢看苏君俨。 “马蹄糕、冰糖莲心羹、清炖蟹粉狮子头、血糯甜饭、桂花焐熟藕。” 虞璟瞪大了眼睛,五样里面居然有四样是甜食! “你喜欢甜食?”虞璟一脸的不敢置信。 苏君俨抿了一口茶水,“嗯”。一派云淡风轻。 其实苏君俨没有告诉她的是,除了嗜甜的口味之外,菜单上甜食也较其他菜色便宜不少,既然她执意要回请他这一顿,他如何舍得叫她破费。 不料虞璟却从他手里接过菜单,又报了几个菜色,“水煮肉、麻辣肚丝、干煸牛肉。” 苏君俨眉毛皱了皱,直接盯住虞璟,“不许吃这么辣,美尼尔氏综合症要吃的清淡些,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顾惜自己。”他的语气里有轻微的不满以及浓重的怜惜。虞璟有些错愕地看着苏君俨朝服务员说道,“刚才那几样我们都不要,再加一个咸蛋黄焗南瓜就行了。”她破天荒地没说什么,只是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 菜很快上了桌,苏君俨娴熟地将血糯甜饭拌匀,用勺子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嗯,味道不错,是正宗的鸭血糯。” 虞璟蹙眉看了看那红里泛紫的一团,油亮亮的,撇了撇嘴。 苏君俨将她娇俏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用勺子挖起一勺,递到她面前,诱哄似地说道,“尝一口,很好吃的。” 虞璟偏过头,“我不要。看着怪油腻的。 分卷阅读40 ” 苏君俨却不放弃,“不骗你,真的很好吃的。” 他表情认真,右手握着银色的勺柄,执着地举着勺子。 虞璟有些无奈地捏住颊边垂下的长发,张开嘴将勺子里紫红色的饭团吞咽下去。她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共用一把调羹是多么亲密的动作。 “味道怎么样?” 虞璟回味似地侧侧脑袋,“嗯,比我想象中的好吃。” 话音刚落,就看见又是一勺血糯甜饭伸到她面前。 “张嘴。”苏君俨眉间眼底俱是舒展的笑意。 虞璟无意识地张开嘴,将那一勺饭吞进口中,香浓软糯的米粒入口带着一股馥郁的桂花香,她心底却蓦然酸涩起来。 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其实世界上哪里会有不爱甜食的女孩子……我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够……因为会上瘾…… 二色莲 秦艽气喘吁吁地跑到虞璟面前,“阿璟,对不住啊,我来晚了。” “算了算了,我早习惯了。”虞璟好笑地将门票塞进秦艽手里,拉着她的手往艺术中心的镜面式大门走去。 工作人员检票之后很礼貌地交待道,“请不要在展览中心内部使用照相机同时请关闭手机等通讯设备,谢谢合作。” 秦艽吐了吐舌头,“好大的派头,对了阿璟,安藤忠雄的建筑作品展览门票你是怎么搞到手的啊?”说完又暧昧地一笑,“是不是你上次那个英俊得不像人的男朋友?” 英俊的不像人?虞璟的眼角抽搐了两下,斜睨她一眼,“何以见得?” 秦艽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拜托,我虽然没见过猪走路但好歹也吃过猪肉,你家那位,啧啧,那身段,那长相,那气质,一看就是用麻袋装信用卡的主儿,他身上穿的可是杰尼亚的双排扣羊绒大衣,我上个月刚在上看见的……” “小九”,虞璟挑唇笑道,“你连意大利语的Ermenegildo Zegna都能发得如此到位和标准,我对你的英语六级充满信心。” 秦艽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她装模作样地按住胸口,一副虚弱的样子,手指点着虞璟的鼻尖,怪叫道:“不带你这样的,往我的伤口上撒盐巴,我的小心肝都碎成小片片了。某人有异性没人性啊。” 虞璟笑着推了秦艽一把,“你真是个活宝。” 秦艽却突然收敛笑意,正色道,“阿璟,有些男人只可远观,不适合亵玩。我说这话绝对不是怀疑你的魅力,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看着秦艽一脸郑重的样子,虞璟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酸胀的感觉,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了好友。 秦艽却故意抖了抖,懊恼似地说道,“肉麻死了你,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万一被哪个爱上我的帅哥看见了就不妙了,你知道的,我对女人可不感兴趣,到时候你担了个虚名事小,要是惹得帅哥伤心我就罪孽深重了。” 气氛被她破坏殆尽,虞璟将视线在她胸部流连,不怀好意地说道,“我说小九,我觉得你思春前还是先加强一下你的女/性/特征比较靠谱。” 秦艽又是一声怪叫,伸手去咯吱虞璟,“要死了你,老娘不发威,你把老娘当加菲,是吧?!” 虞璟最怕痒了,赶紧讨饶。 秦艽这才罢手。她刚还想说什么,视线却被什么粘住了,大概是太激动了,说话都不利索了——“阿璟,你看,那是不是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 虞璟微微眯了眯眼,“嗯,是他的光之教堂。” 秦艽连忙拖着虞璟的手向展厅中央的圆台走去。 展厅通过人工光线模拟日光,将光之教堂最负盛名的十字形光影模拟出来。 “真漂亮。”秦艽忍不住赞叹道。 “我去过大阪城郊的茨木市北春日丘的光之教堂,不过这个教堂实在太小了,没什么气派。我倒是很喜欢水之教堂,真希望以后可以在那里举行婚礼。”听到何琇娇嗲的声音,虞璟的眉头不觉蹙了起来。 “虞璟?”顾玚澄有些惊喜地喊出虞璟的名字。 虞璟拉着秦艽缓缓转身,面带微笑地喊了一声,“顾老师。” 秦艽也赶忙跟着喊了一声。 顾玚澄神色复杂地看着虞璟,考试结束后他一直试图打电话给虞璟,想邀她一同来看展览,不料她的电话始终是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无奈之下,他只得一个人来看展,不想却碰到了何琇。 何琇能搞到门票他不奇怪,可虞璟的门票又是从何而来。 何琇有些不可置信地盯住虞璟,挑衅似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儿的门票?”要知道就连何世祥也费了不少力才帮她弄到一张票来。 虞璟斜斜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何琇气结。 秦艽却有些莫名其妙,谁来告诉她,这个自以为是的女生是谁啊? 虞璟也不看顾玚澄,拉着秦艽的手就要往别处去。 秦艽有些尴尬地朝顾玚澄一笑,“顾老师,我们去别处看展览了啊!” 不料顾玚澄却接口道,“不介意的话我和你们一道吧!” 何琇才要说话,却听见虞璟一声似是愉悦的轻笑,“当然不介意。我和小九可是求之不得,正好可以向顾老师您请教一些问题。” 说话之际虞璟的左颊边又出现一个小小的笑涡,顾玚澄摸了摸鼻子,快步走到虞璟的身边,何琇见状,跺了跺脚,终于也跟了上去,走在顾玚澄旁边。如此一来,就变成了三女一男四人并排同行。 虞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何琇,嘴角浮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六甲的集合住宅”、“大阪府立近畿飞鸟博物馆”、“淡路梦舞台”都是安藤忠雄的经典作品。虞璟看得很仔细,甚至还拿出铅笔在速写本上写写画画。 顾玚澄赞赏地注视着她专心的侧脸,突然考较起虞璟来,“看得出来安藤忠雄的设计风格受谁的影响吗?” 虞璟眉毛微皱,“和丹下健三的风格有些接近,不过又有些像勒·柯布西耶。” 顾玚澄笑道,“不错。丹下健三和勒·柯布西耶都是他崇拜的两位建筑师。说来也有意思,安藤忠雄还曾因此为他的宠物狗先取名为‘丹下健三’,然后又改名为‘柯布西耶’。” 秦艽露出一副被吓倒的样子,“天哪,有这种崇拜偶像的方式吗?用偶像的名字给宠物命名,真是怪人。”一面却忍不住在心底幻想给自家的哈士奇取名“强尼·戴普”,德普嬉皮鬼马的装扮和自家那只憨的像熊的狗的形象交织在一起,秦艽觉得自己立刻凌乱了,不行不行,太惊悚了。 虞璟却只是朝顾玚澄笑 分卷阅读41 了笑,没有说话。 “玚澄哥,听说淮海路上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里面的吞拿刺身、牡丹虾、牛油果手卷还有海胆寿司都很不错,我们中午去吃好不好?”何琇为了表现亲密,故意用日语向顾玚澄发问。 虞璟听得懂面上却岿然不动。 顾玚澄却看一眼虞璟,踌躇道:“中午大家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虞璟轻轻一笑,扫一眼何琇,“好像不太妥当吧,顾老师,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她故意在“你们”上加了重音,顾玚澄见她似有调笑之意,不免有些气闷,他对何琇根本无意,她不是知道了吗? 秦艽拉了拉虞璟的胳膊,眼睛里满是不解。 虞璟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依旧含笑看着顾玚澄,只是这笑容极淡,甚至未达眼底。 何琇看见顾玚澄的反应,心里凉了半截,她咬着嘴唇,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你们和我们一起去吧,没什么不方便的。” 虞璟听见何琇说“我们”,再次意味深长地瞄了瞄顾玚澄,笑道,“那我们就打扰了。” 秦艽本想拒绝的,但触及到虞璟恳求的眼神,只得答应下来。 看完展览,四人便搭顾玚澄的宝马去了淮海路的松子日式料理。 有穿着和服的侍者恭谨地为他们拉开原木隔断门,依次脱了鞋进了内室,何琇存心想看虞璟的笑话,故意放慢动作,看她如何坐。 却见虞璟双脚弯成倒V字体,斜坐在垫子上,姿态甚为优雅,何琇恨恨地瞪她一眼,坐到了虞璟的对面。 前菜是长葱梅子、日本黑豆、昆布海胆、味付螺肉、海带拌海蜇丝还有一壶温过的清酒。何琇自恃酒量不错,主动要求替众人斟酒,秦艽以不会喝酒婉言拒绝了。 “你呢,能喝吗?”何琇晃晃手里的酒瓶,语气很是不屑。 虞璟将褐色的薄瓷清酒杯推到何琇面前,没有言语。 顾玚澄却有些担忧地说道,“虞璟,不能喝酒就不要勉强自己。” 虞璟朝他妩媚地一扬眉毛,“放心。”说完右手拿住酒杯,左手以中指为中心,用指尖托住杯底接过了酒杯。何琇见她姿势娴熟,心里不免惴惴。 顾玚澄则惊讶地看着她捏着酒杯,潇洒地一饮而尽。 “阿璟,你——”秦艽刚想说话,却看见虞璟朝她一笑,露出米粒一样的白牙齿。 虞璟的眼角微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顾玚澄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气急败坏的何琇因为喝得太急而发出一声咳嗽声,他才回过神来,赶紧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何琇一直留心虞璟的吃相,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虞璟显然相当熟悉日式餐桌礼仪,一举一动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甚至连普通人很少注意到的食用刺身的顺序她都似乎都极为熟稔,她会先用杉木筷子夹取油脂较少的白肉的鱼片,然后才是油脂较丰富的鲑鱼和鱼卵。 虞璟知道何琇一直在暗中窥伺自己的动作,她扯扯嘴角,不甚在意地拿起清酒壶,自斟自酌。微暖的清酒入口,一种微醺的感觉浮上虞璟心头。 感觉得到她的轻慢,何琇着急地拿过酒壶,加快了喝酒的频率。 虞璟冷眼看她脸上泛起潮红,呼吸变得不稳,嗤笑了一声。 “何琇,你少喝点!”顾玚澄忍不住轻声呵斥。 何琇大概喝得有些醉了,朝顾玚澄委屈地嘟起嘴巴,“玚澄哥——”说完酥软在顾玚澄怀里。 顾玚澄推又不是,拉又不是,尴尬地朝虞璟开口道:“她喝醉了。” 虞璟的眼睛越发明亮,像钻,带着锐光,“顾老师赶紧送她回去吧!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秦艽感觉到桌下虞璟正大力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那你和秦艽呢,你们怎么回去?” “我们没事,可以自己回去。”虞璟强行压下胃里的不适,带着微笑回答道。 顾玚澄犹豫了一下,喊侍者结了帐,又在侍者的帮助下将何琇塞进了车内。这才依依不舍地开车离去。 顾玚澄车刚开走,虞璟就萎顿下来,整个人都靠在秦艽身上。 “阿璟,你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秦艽脸有些发白。 虞璟自嘲似地一笑,“没事,死不了。” 头里一阵阵发昏,耳中似乎也有蜂鸣声,该不会是那该死的美尼尔氏综合症要发作了吧?眼前一黑,虞璟倒在了秦艽怀里,意识涣散之前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阿璟,阿璟!”秦艽慌了。 怎么办?怎么办?送医院。对,送医院。 秦艽刚要摸手机却陡然想起她倒霉的手机已经不知道在哪个下水道里游历去了,叹了口气,她去掏虞璟的手机。 刚开机就看见屏幕上跳出来五个未接来电。都是苏君俨的。 苏君俨,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正思忖着,虞璟的手机响了,依然是苏君俨。 “喂,虞璟,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那头男子的声音清雅中带着克制的焦躁。 “你是阿璟的男朋友吗?”秦艽听他口气,小心地猜测道。 苏君俨愣了一下,“嗯,我是。请让虞璟接电话。” “那个,你能不能过来一下,阿璟她,晕倒了。” 潇潇雨 苏君俨觉得掌心粘腻,手机险些从手中滑脱,稳住心神,他冷静地问道,“你们在哪里?” 秦艽看了看周围,“我们在淮海路上的松子日式料理店门口。” “麻烦你先替我照看她,我马上就到。” 苏君俨车速很快。心底像有杂乱的丝线缠缚,一圈圈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在无法确保她健康平安之前,他觉得慌张,觉得无措,觉得心神不宁。偏偏又遇到好几个红灯,他坐在车里,就那样焦灼地等着红灯轮转到绿灯,眼睛一眨都不眨,仿佛能早一秒看见她也是好的。 莎士比亚说,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苏君俨苦笑,他的一颗心如今就像在火上烤炙,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偏偏他还舍不得叫它冷却,只恨不能燃起熊熊烈焰,叫她一并燃烧。 秦艽看见从一辆黑色的沃尔沃里出来一个挺拔的年轻男子,正迈着一双长腿向她们所在的位置快步走来。 男子面容清冷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谢谢你替我照看她。”苏君俨小心将虞璟抱在怀里,朝秦艽说道。 “没事没事,不用客气。” 苏君俨看着怀里的女子双颊酡红,一如海棠春睡,鼻尖却可以闻到浓重的酒气,苏君俨眉毛蹙在了一起,声音有些严厉,“她喝了酒?” 明明不关秦艽的事,但眼见 分卷阅读42 对面的男子眉目间满是凌厉的怒意,她心底却有些亏心,嗫嚅道,“阿璟喝了不少清酒。对不起,我没有拦住她。” 苏君俨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语气重了些,“抱歉,我刚才一时心急,态度不好。我会带她去看医生,你可以自己回去的吧?” 秦艽连连点头,“可以的可以的。阿璟就拜托你了。请你务必照顾好她。” 苏君俨点点头,抱着虞璟上了车。 细心地将虞璟安置在座位上,又替她系好安全带。苏君俨摸出手机给高樊打了个电话。 “高樊,你妻子今天上班吗?如果不上班的话麻烦她帮我在二人医安排一个相熟的专家,耳鼻咽喉科的。我待会儿带虞璟过去。” “书记不用客气,叶希她今天正好值班,我立刻通知她。” 看得出来虞璟应该很不舒服,两条细黑的眉毛之间有小小的一团褶皱,脸红彤彤的。手指还无意识地拽着堆领毛衫的领口。 从苏君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颈部秀雅的锁骨所形成的两个小涡,这两个小涡并不深,但却如同黑洞,正吸引着他的视线。 怕她发烧,苏君俨伸手拭了拭她额头的温度,不想虞璟似乎感觉到舒服,将他温度略低的手拉住,按在自己的脸颊上。还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来。 苏君俨却如同被定住一般,心神俱是一震,即便她是因为神志不清才会对他主动亲近,他却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快乐。嘴角有笑意弥漫开来,心花怒放,大概也就如此了吧。 然而还是带她看医生要紧,苏君俨只得万分不舍地抽出手,发动了汽车。 似乎对他抽出手的行为很是不满,虞璟鼻子皱了皱,一股娇憨之气兜头盖脸的袭来。苏君俨简直不敢再看她,自从碰见她,他素来引以为豪的自持似乎已经日渐离他远去。 到了医院停车场,老远高樊就迎了上来。 苏君俨看准空位,利落的倒车进去。高樊替他拉开车门,苏君俨下了车,说道,“辛苦你了,周六还麻烦你跑这一趟。” 高樊笑笑,“反正叶希今天值班,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 苏君俨注意到高樊提到叶希时表情很温柔,不由感叹道,“你们感情很好。” “嗯。”高樊感觉苏君俨语气里似乎有一点羡慕又像有些落寞,他乖觉地转移了话题,“叶希请的她的导师许教授。不过她没有说明您的身份,只说是朋友。” 苏君俨点点头,拉开车门,解开安全带,将虞璟小心抱了出来。 “虞小姐怎么了?”高樊觑一眼苏君俨的脸色,问道。 苏君俨抱紧了虞璟,低声道,“她有美尼尔氏综合症。” 高樊这才知道苏君俨上次打电话问叶希美尼尔氏综合征是为了谁了。看来书记绝非一时之兴,而是动心已久。 高樊领着苏君俨直接去了叶希的办公室。叶希留着短发,个子小小的,穿着白大褂愈加显得娇小。 “叶希,这就是我们书记。”高樊为妻子介绍。 “苏书记,您好。久仰大名。”叶希只简单看了一眼苏君俨,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论气质还是长相都担得起龙章凤质这个词语。 “叶医生,你好。今天麻烦你们了。许教授现在可以帮我女朋友看病吗?” “许教授就在隔壁,我带你们过去,不过她脾气有些古怪,你们不要介意。”叶希压低声音交待道。 “许教授,我是叶希。可以进来吗?”叶希用中指指节轻轻叩了两下门。 没有声音,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严肃的脸孔。那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淡地看了看几人,“进来吧。” 苏君俨动作轻柔地将虞璟放在病床上。许教授凑近看了看,冷冷道:“我只看病,不会醒酒。” “许教授,我女朋友有美尼尔氏综合症,麻烦您看一下。”苏君俨语气很客气。 “有美尼尔氏综合症你还让她喝酒?!”许教授脸越发阴沉,两道法令纹似乎也拉长了些。 叶希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苏君俨,却发现他脸上似毫没有不悦的神色。 “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她。”苏君俨的声音宛若叹息。 许教授拧着眉毛打量他一眼,低头去检查虞璟的眼底,又去摸虞璟的脉搏。 “先挂水吧,20%甘露醇250ml快速静脉滴注。等她醒过来之后,叶希你帮她做一下经颅多普勒检查、电测听、脑干诱发电位、纯音听阈测试、甘油试验、耳蜗电图、冷热水试验、前庭诱发肌源性电位检查。” “好的。”叶希点点头。 苏君俨听到这么一连串的检查,神色愈加凝重起来。 虞璟被安置在单人病房里,叶希带着护士过来帮她打吊针。 “她血管细,麻烦你仔细一些。”苏君俨不忘叮嘱护士。 叶希连忙说道,“您放心,这是护士长,绝对不会让虞小姐受两次罪的。” 银针顺利埋进静脉,苏君俨感觉虞璟似乎颤了一下。 “她大概什么时候会醒?”苏君俨抓着虞璟的手问叶希。 “虞小姐一方面是酒醉,一方面是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作,所以才会晕倒。这瓶水下去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苏君俨朝叶希略一颔首,“今天多谢你们了。” 叶希连忙摆手,“苏书记说的哪里的话。举手之劳罢了。我就在办公室,有事您让护士喊我就行。” “好的。麻烦你了。” 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们了? 美丽的女子眼眶微红,阿罗乖,爸爸没有不要阿罗,是妈妈没有用,没法子再让你爸爸喜欢了。你还是爸爸的最喜欢的阿罗。 你骗人。我看见爸爸抱着那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还亲了她。我讨厌那个女孩子,我讨厌她。我讨厌爸爸。我不要叫阿罗,你不是说阿罗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给自己最喜爱的女儿起的名字吗?◎我没有爸爸,我不要叫阿罗了,让那个讨厌鬼叫这个名字吧! 混沌之中,虞璟依稀又梦见了七岁的自己倔强地仰着头,明明包了一眼眶的泪水,却死活不肯掉落,只是努力仰着头质问母亲。 阿罗。她的小名曾经包含最殷切的祝愿与最深沉的爱意,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她不是白居易的阿罗,得不到父亲如珠如宝的倾情相待。何世祥怕是根本记不得她还曾叫过阿罗这个名字了吧?他也一定忘记了自己也曾经将她小而香软的身体抱在怀里,满怀爱怜的呼唤着“阿罗”吧! 即便他记得又怎样,何琇只比她小不到一岁,阿罗,阿罗,这个名字多么像一个笑话! 苏君俨感觉被子下的虞璟胸口突然剧烈起伏起来,他连忙躬身去看,却见虞璟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分卷阅读43 睛。 “苏,苏书记?”虞璟的语气里满是惊讶,两颗乌黑的眼珠迅速扫视周围坏境,触目所及皆是一片雪白,心里顿时明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看病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她睁开眼不过一两分钟而已,苏君俨的心情却经历了欣喜到挫败到生气的三重转变,他弯着腰,面无表情盯住她,一声不吭。 虞璟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似乎正克制着什么,她心里一慌,歪了歪头,避过了他的视线。 “你非要如此吗?”苏君俨的声音里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虞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将头又向羽绒枕头里拱了拱。 苏君俨直接伸手扳过她的下颔,迫使虞璟和他对视。虞璟神色有些仓惶起来,视线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苏君俨的眼睛。 苏君俨越发恼怒起来,“虞璟。你能不能爱惜着一点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美尼尔综合症不能喝酒吗?一个女孩子,大白天的喝酒,像什么样子!” 虞璟咬住嘴唇,猛地坐起身体,“苏君俨——”大概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手上的银针被拽了出来,红色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沁出来。 苏君俨连忙抱住她,蹙眉喝道,“别胡闹,你还挂着点滴!” 虞璟觉得有无限的委屈,她拼命在苏君俨怀里扭动着身体,“苏君俨,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凭什么管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女孩,我脾气坏,我讨人嫌,我自甘堕——”却再也说不下去。 苏君俨封住了她的唇,阻止了那些叫他心疼的话语。他的吻,滚烫得像烙印一般。虞璟觉得心里酸胀不堪,眼睛里涌起了湿意,随着睫毛的颤动,泪水凶猛地滚落下来。 明明只是泪水,掉落在苏君俨手上却如同被沸腾的油溅到一般,什么火气也没有了,他只觉得一颗心七零八落,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不好,不要哭。” 听到他的道歉,虞璟反而哭得越发厉害,抽噎变成了哽咽,连单薄的肩膀都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全是蜿蜒的泪痕。 苏君俨从来没有这般手足无措过,只能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不停地抚着她的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不知道哭了多久,虞璟才止了哭,用手背重重地抹了抹眼睛,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眼睛肿得像桃儿,睫毛上还有晶莹的水光,鼻头也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苏君俨急忙从床头柜上扯过面纸,帮她擦眼泪。 虞璟这才觉得丢脸起来,“我自己擦!”声音闷闷的。 “乖,听话。”苏君俨哄小孩儿一般的口气让虞璟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她粗暴地从他手里拽过面纸,胡乱地在脸上乱擦一气。 “这么擦脸会皴的。”苏君俨无奈地重新拿起面纸,细心地帮她擦试。 “不用你管。”虞璟本想凶巴巴地吼出来的,可惜哭得太厉害,一点气势都没有,倒像撒娇。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凶。”苏君俨的声音低哑/紧/窒,显得小心翼翼。 虞璟愣住了,她垂下头,抽了抽鼻子,心里无来由地软下来“我也不对。不该喝酒。” 苏君俨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搂住她。 半天,他才低声道,“答应我,把身体调理好,好不好。” 虞璟的头埋在他的肩窝,闻言,她抬头看他一眼,终是点点头。 ◎白居易:吾雏字阿罗,阿罗才七龄。嗟吾不才子,怜汝无弟兄。抚养虽骄呆,性识颇聪明。学母画眉样,效吾咏诗声。我齿今欲堕,汝齿昨始生。我头发尽落,汝顶髻初成。老幼不相待,父衰汝孩婴。缅想古人心,慈爱亦不轻。蔡邕念文姬,于公叹缇萦。敢求得汝力?但未忘父情。 忆多娇 许教授扶了扶眼镜腿,从一堆检查报告单里抬起头来,看住虞璟,“你月经什么时候初潮的?” 虞璟脸颊飞红,不自在地绞了绞手指,“十四岁。” “那你痛经吗?每次量是多还是少,有没有血块?” 虞璟越发局促起来,苏君俨似乎也有些尴尬,不自然将视线转向窗外。 许教授却似乎见二人的表现很是愉快,嗤笑道,“你们先别不好意思,她这毛病通在肝上,肝肾同源,现在不调理好了,难道你们以后不打算要小孩?” 小孩。他和虞璟的小孩。苏君俨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他黝黑的眼珠凝视着她,虞璟却只一味羞窘地垂着头。苏君俨默默地看着她脖颈后面细碎的绒发,心里柔软一片。 “那个,我天冷的时候会疼,量倒还正常,偶而有血块。”虞璟的声音一如低鸣的蚊蚋。 许教授看她一眼,“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又不是外人。你这是因为心脾两虚,气血不足而导致的眩晕。肝是风木之脏,其性主动主升,肝肾阴亏,忧郁恼怒太过,肝失条达,肝气郁结,气郁化火,肝阴耗伤,风阳易动,上扰头目就会发为眩晕。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虚弱则气血亏虚,清窍失养。所以给你开的是归脾汤加减。补益气血,健脾养心的。”一面拔出笔帽,刷刷在处方单上写起来: “党参三钱、白术两钱、黄芪四钱;当归两钱、熟地一钱五分、龙眼肉一钱、大枣五枚;茯苓一钱二、炒扁豆八分;远志一钱五、枣仁一钱。每日煎服一剂。” 写完递给苏君俨,“你女朋友这身体不是一两天亏下来的,还好年纪轻,现在好好调养还不迟。烟酒不可以沾,饮食以清淡为好,盐要少放。还有作息时间要规律,不要熬夜。房事也要节制,不能太频。” 饶是淡定如苏君俨,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伸手/欲/去接处方单竟然没有接住,处方单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往地上悠悠坠落。虞璟和苏君俨一同蹲身去捡,不想两人的额头居然撞到了一起。 “怎么样,痛不痛?”苏君俨急切地拽住虞璟的胳膊,担忧地追问。 明明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娇弱的花朵,可是在他眼里,她总是不会爱惜自己,不会照顾自己,他害怕她生病,害怕她受伤,害怕她不健康,害怕她不快乐,害怕她…… 虞璟看懂了他眼里汹涌的情潮,朝他微笑道:“没事的。我一点都不痛。” 两个人还蹲着,一人捏着处方单的一头。 还是许教授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两人才如梦初醒,赶紧起了身。 “我这处方单又不是金箔,你们俩有必要用抬的吗?”许教授凉薄的嗓音里似乎带着一丝隐忍的笑意。 虞璟这才讪讪地松了手,脸却又红了。 许教授心里赞赏,这年头会脸红的女孩子是越发稀罕了。现在 分卷阅读44 的不少女孩子,脸老的跟什么似的,说话不分轻重,做事不顾场合,实在不像样。想到这里,她的声音不觉又和煦了几分,“还有你,女孩子家家的,不要一天到晚思虑过多,老话说,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跨不过的坎,有什么事情不要成天闷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没病都搞出毛病来了。” 虞璟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感激地一笑。 许教授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温情了,板起脸,挥挥手,“出去拿药吧,药房会告诉你们怎么煎药的。” 九重天门口。 “把药给我吧!”虞璟朝苏君俨手一摊。 苏君俨深思似地看她一眼,“你保证会乖乖喝药?” 虞璟气恼地瞪他,“难道我喝药还要写保证书吗?” “保证书就不用了。”苏君俨勾唇一笑,“还是我亲自监督比较放心。” “你——” 苏君俨却抬起手腕,友善地提醒她,“你要抓紧时间了,马上七点了。” 虞璟这才“哎呀”一声,推开车门,快步奔向旋转门。 直到她苗条的身影看不见,苏君俨才收回视线,落在了那一堆用四四方方粗麻纸包好的中药上。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个苦笑,他何尝不希望她辞去九重天的工作,什么名声好不好听倒是其次,实在是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然而这话他却只能一个人想想,断不能向她开口,以她的性子,怕是直接冷笑两声,然后绝情地踢他出局,再也不给他靠近她的机会了吧? 虞璟刚到九楼,就看见唐糖面有忧色地朝她招手。 “怎么了?” 唐糖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进更衣室内,焦急道,“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啦?古风禅室里老早就来了个男人,四十八九岁吧!指名要见你。” “谢谢你。我晓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虞璟淡淡道。一面换了一件白色水墨团花的旗袍,慢条斯理地扣好盘扣,换上银色高跟鞋。又松松绾了头发,抿了一点粉色的唇彩,方才施施然向禅室走去。 那是一个宽阔肩膀的男人,正负手看着墙上的字画。 “这位先生,我来迟了,还请恕罪。” 男人猝然转身,黄色的顶灯斜斜地打在虞璟身上,他有些迷乱地喊道“涵白?” 虞璟吃惊不小,涵白是母亲的小字,眼前的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人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眼熟,虞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唯有微笑以对。 “对不起,虞小姐,刚才是我唐突了。我是常耀江,前些时候我们见过的,你和苏书记遇袭的时候……” 虞璟这才有了印象,她心中虽然依旧惊疑不定,但面上沉静如水,“常局,您好。不知道您找我有何贵干?” 常耀江吐字艰难,“你母亲她还好吧?” “她已经过世了。” 常耀江一个踉跄,面上一片灰白,“涵白,涵白她已经去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常局,您没事吧?”虞璟小心翼翼地问道。 常耀江深呼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虞小姐,不怕你笑话,我这一生唯一爱的女人就是你母亲虞冰,为了她,我甚至至今未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可以和你聊一聊。” 虞璟深深地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点了点头。 “涵白她,她是怎么去的?”常耀江这话说得异常挣扎。 “她得了肝癌,自己吞安眠药走了。”虞璟声音低而邈远。 常耀江又是一震,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自杀?涵白她是自杀的?” “她大概早就不想活了吧。”虞璟垂着头,看不出悲喜。 “何世祥呢?何世祥他干什么去了?”常耀江有些狂乱地吼道。 “您还认识何世祥?”虞璟蹙眉。 “我和何世祥同届,他念的考古,我念的法律,住一个寝室。何世祥——”常耀江似乎陡然想起了什么,“何世祥不是你的父亲吗?你们关系似乎不怎么好的样子?” 回答他的是虞璟的一记冷哼,“何世祥不是我的父亲,我没有他这样的父亲,如果不是他的背叛,母亲也不会——” “何世祥背叛了涵白,他竟敢这么对涵白,他怎么舍得!”常耀江简直怒不可遏。 “我可以喊你常叔叔吗?”虞璟突然轻声问道。 常耀江却欣喜异常,“好,好,当然可以,我求之不得。”他的语气有些颤抖。 虞璟见他并未碍于苏君俨的关系而推托这个称呼,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常叔叔,能把你们过去的事说给我听吗?” “涵白比我们低一届,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穿了一件白色的旗袍,不过她扎了两个辫子,看上去就像仙女一样。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她是虞老先生的女儿,只觉得她漂亮,你也知道,八十年代的校园简直就是诗歌的天下,随便抓个人,各个都能背两首普希金拜伦什么的,大家也喜欢写诗,尤其是情诗。不过涵白不喜欢外国诗歌,嫌直白,不够蕴藉。她念中文系,家学渊源,国学功底一流,又多才多艺,青木第一才女的桂冠自然非她莫属。那个时候她一天不知道要收多少情书。我也喜欢她,想追她,知道她不爱洋诗,就请何世祥帮我捉刀写了两首词,送给她。说老实话,何世祥当年也是仪表堂堂,长相清秀斯文,虽然出生贫寒,但白衬衫永远干干净净,成绩出类拔萃,沉默寡言里自有一种卓然的气质,很讨女生喜欢。不过他对女生,无论美丑,永远都是客气而冷淡,从来独来独往,唯独和我还算投缘。涵白偏偏对那两首词上了心,约我见面。你不知道,为了和她见面,我一夜没睡,问何世祥借了一本,囫囵看了一夜。涵白和我聊得倒也投机,不过以她的聪明,几句话就知道那词不是我写的,我也爽快承认了。当时倒也没什么心眼,直接告诉她是请舍友帮忙的,连名字都告诉了她。后来才知道何世祥很受虞老先生的赏识,涵白早就对何世祥万分好奇了。” 常耀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道,“这男女之间,大多都是先有了好奇之心,器重之意,以后就顺理成章了。很快涵白就和何世祥在一起了。说来也是我蠢,看不出何世祥的机心,当初可以说先是涵白主动接近他,他也没显得多热络,后来知道涵白是虞老先生的独生爱女之后,这小子就慢慢转了风向。我那时年轻气盛,老觉得是我先喜欢和认识涵白的,气不过,将何世祥揍了一顿。又正好征兵,我就直接报名当兵去了。后来听说他们结婚了,更是心灰意懒,一直赖在军营里,不肯出来,后来即使提拔也一直刻意避开他们的消息,直到去年年底刚调回蔺川市公安局当一把手。”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在我七 分卷阅读45 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何世祥在外边有了女人,是他的贸易伙伴的独生女,还生了一个只比我小不到一岁的女儿。那个女人找上门来,像母亲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哪里能受这种侮辱,第二天就和何世祥离了婚。何世祥很快带着他的新欢去了日本。母亲就带着我生活,直到我高一那年冬天,她得了肝癌,需要大笔的钱动手术,她死活不肯动外公留下来的古董文玩,自己吞安眠药走了。”虞璟双手掩面,语气很是苍凉。 常耀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唏嘘道,“这么些年,辛苦你了。” 虞璟沉默不语。 常耀江又道,“苏书记对你是认真的,我看得出来。他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常叔叔,你说,有我妈妈这么一个前车之鉴,我还能真心爱上谁吗?”虞璟笑得很苦涩。 常耀江无言以对。以苏家如今的身份,怕是接受虞璟,也绝对不是什么易事。 “阿璟你一直都在这里打工吗?”常耀江问得很小心。 “嗯,我高一就在这里弹古筝了。人总是要讨生活的,穿衣吃饭之后,才有尊严,何况我们总是想要的更多。” 常耀江见她这般故作轻松的说辞,心中更是难过,“阿璟——” “常叔叔,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去看看妈妈吧,她看见你,应该会很高兴的。虽然她眼光不怎么样。” 常耀江点点头。 华胥引 虞璟刚上车,苏君俨就将一个保温杯递了过来。 虞璟狐疑地看他一眼,“我不渴。” “里面是中药,已经煎好了,你趁热喝掉吧。”苏君俨的声音淡淡的。 车里没有开顶灯,暗暗的,男子的声音像夜色里的风,拂在虞璟的心尖儿上,她竟轻轻地抖了抖。 双手接过圆柱形的杯身,虞璟将右手移到了杯盖上,微微用力,旋开了盖子,中药特有的粘稠馥郁的气息氤氲而出,植物的块根、果实、茎叶通通化为了这样一杯黑黢黢的液体。药汁反射着薄薄的光,如同一面小小的圆镜子,颤巍巍的,望久了,竟然叫人有一种头晕的感觉。 虞璟赶紧低头,尖着嘴吹了吹气,才将两片薄唇凑到杯沿,屏住呼吸,吞下一大口,舌头触到药汁,只觉得沉沉的苦,还有钝钝的涩,不敢含在嘴里,只得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忍忍罢,还有几口。”还是疏淡的调子,虞璟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含糊地应了声,捧起杯子,有些慌张地将余下的一气喝了个干净,除了中途略一换气,就没有停顿。 她正要拧好盖子,苏君俨的手却伸到她面前,掌心平摊着,是一颗糖。 霜浓月薄的银蓝的夜被隔在外面,虞璟有些怔怔地盯着那颗包裹在绚丽糖纸的里的糖果,迟迟没有去拿。 “是话梅糖。” 细白的手指终于还是伸向了他的掌心,拈起了那枚糖果。一阵窸窸窣窣的剥糖纸过后,硬糖酸甜的味道逐渐漾满了口腔。 苏君俨发动了引擎,仪表盘在夜里闪烁着细弱的荧光,虞璟看着黑色的指针,感觉硬糖在舌尖的舔吮下慢慢变薄变小,她本想用牙齿直接将其嚼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耐心地含在口里,直到它化作最后一丝甜意,在唇齿间弥漫不见。 熟悉的小巷就在眼前,两人一左一右下了车。苏君俨走在前面,虞璟微微落后一小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苏君俨却已经转头,止住了脚步,正安静地看着她。他在等她。 虞璟却觉得浑身被定住,无法动弹。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在心底不停地重复着。 驻足静默之中,谁都没有动。虞璟觉得苏君俨眼睛里的光似乎在慢慢沉下去,沉下去,她的一颗心却悬了起来,努力平复翻滚的情绪,她小心地走到他身边,装作不经意地碰了碰他垂着的右手。 苏君俨原本黯淡的眸色一下子迸出了亮光,他一把攥住她怯懦的左手,叹息似地说道,“你总是想逃。”说完,加大力气,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男子指尖的热力如同电流,咝咝流向她的心脏。胸口怦怦地跳着,大概是因为周遭太过安静,这心跳声似乎被无限放大,在静谧的巷道里回响,咚咚咚,怦怦怦。 黑咕隆咚的楼道里,苏君俨一手牵着虞璟,一手拿着手机照明。手机的光线只能堪堪照三四级台阶,幽暗的空间自下而上是炽白、深灰和浓黑。 虞璟摸出钥匙开了门,“你要,你要不要,进来坐一坐?”这话她说的艰难异常,牙齿和舌头磕磕绊绊了半天才说完整。 苏君俨朝她微微一笑,“不了。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很自然地接了一句,说完却又有些忸怩起来。 苏君俨回头对她露齿一笑,“嗯,我会的。” 虞璟关了门,靠在门板上,手按在胸口,仿佛惟有这般,才能平复剧烈的心跳。 收拾妥当,虞璟蜷缩在被筒里,被子里很冷,她只得努力团成小小的一团,最大限度缩小与被子的接触面积。 “你总是想逃。”说这话时他眉毛微微蹙着,语气里有淡淡的不满、疲倦还有一点伤感,也许还有一点别的什么,她分辨不清楚,也不想去分辨。 嘴角自嘲似地扯了扯,当初李清佑追她,确实也费了不少的心思,以致于将她逼到了风口浪尖上,毕竟在旁人看来,经济学院学生会主席屈尊来追她这么一个貌不惊人,除了成绩拿的出手就无甚可圈可点的普通女生,她早应该扫洒相迎了。是啊,她难道不应该惶诚惶恐吗?为了那不相配的俯就!为了那高贵的垂青!为了茫茫人海里他投给她的爱慕的一瞥!区区一个李清佑,已经让她一度多了不少标签,诸如“爱装”、“喜欢拿乔”、“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现在倘使换成苏君俨,估计登上八卦版也不是什么遥远的事了。王子与灰姑娘?政坛新星与烟花女子?也许连她的那点家底——书香门楣的遗珠或者末路贵族的后代都会被从历史的故纸堆里翻检出来,供人恣意品头论足。 不,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现在的她只想要做一滴掩藏在大海里的水滴,默默地攒积着力量,一点点靠近她的梦想。 她和苏君俨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不可能,齐大非偶,她一向有自知之明,对于这个高不可攀的男人,她从来就没有起过攀附之意。现在这种胶着的状态,总需要有什么来打破,与其每日在欲念和理智之间斗法,不如就由她来亲手打破吧。 心里有了决断,虞璟却并未感觉到轻松惬意,反而觉得心头一片雾霾,苏君俨的脸孔浮雕一般镌刻在了屋内寒凉的空气里,只要睁着眼睛,似乎就可以感受到他正 分卷阅读46 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四面八方,无处不在。虞璟狼狈地将被子拉高,遮住了眼睛。桑蚕丝的枕套垫在脸颊下面,阴凉无比,虞璟翻了个身,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慢慢濡湿成铜钱大小。 “书记,这是您交代我找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高樊将一沓档案递给苏君俨。 原本闭目养神的苏君俨这才睁开眼,他接过档案袋,解开缠绕着圆片的白线绳,抽出了其中的纸页,细细翻阅起来。 “常耀江倒真是个痴情种子,居然独身到今天。”苏君俨修长的手指翻着纸页,眉尖却不易察觉地拢了拢。 高樊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得含混道,“想来是曾经沧海吧。” “何世祥。”苏君俨咂摸一般念了几遍,霍然抬头看住高樊,“这个名字好生耳熟,是不是在哪里碰到过?” 高樊略一思索,“前几天招商局的龚局做东,想请您还有钱市就蔺川的三资企业的前途交流沟通一下,作陪的是市里几个规模较大的投资商,其中就有虞小姐的生父何先生。不过当时您就让我推掉了。现在是否需要我和龚局重新交代一下?” 苏君俨手指随意地在桌角敲了敲,淡淡道,“不用。既然我不去,钱国璋应该也不会露面的。对了,卫生检疫那边目前有没有消息?” 高樊的声音沉了些,“还没有什么进展,说是病毒库里根本就没有这种病毒,目前比对下来,估计是某种感冒病毒的亚种。” “看来市里还要继续封锁一段时间的消息。”苏君俨眉宇间浮现出浓重的倦色。 高樊小心觑了他一眼,说道,“书记,你也要保重身体。” 苏君俨微微一笑,“我没事。你去忙吧。” 迫近年关,手头上的事情特别多,年终总结,评比检查,心里头还惦记着一个虞璟,苏君俨简直□乏术。 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一口茶水,昨晚虞璟俏生生地倚在门上,结结巴巴地挤出那句邀他进屋坐坐时候的局促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苏君俨好心情地勾起了唇角。抬手看看腕表,再过些时候又可以看见她了,真好。 虞璟站在九重天的避风处,一张清水脸隐在夜色里,似乎隐隐带了点蓝色。天上的月亮有些发赤,还带着毛乎乎的晕边,远远看上去,像一滴硕大的红泪氤氲开来似的。她紧了紧大衣,抱着自己的肩膀,有些焦躁地等着苏君俨。 苏君俨从车里出来,远远就看见了虞璟黑色的皮靴和大衣下摆之间的一段空白,可不就是一段空白,她大概只穿了丝袜。蹙了蹙眉,苏君俨走近了些,这才发现她竟没有穿丝袜,短短一截雪白的大腿就这样暴露在外面,那青色的静脉,隐藏在白皙肌肤之下的青色静脉,极淡极浅,却像不知名的牵藤植物,缠缚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要说点什么,虞璟却跺跺脚,“好冷啊,快上车吧。”一面快步走向沃尔沃,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因为坐姿的缘故,她大衣的下摆又缩了一寸,那裸/露在外的腿,精致的膝盖骨,衬着车内的晦暗,不知怎么的,让苏君俨联想到了黑色天鹅绒上搁着的什么白玉制品。却又不准,不是玉那种清透的白,而是一种沉重的、不透明的白,白得让他无端觉得压抑。 保温杯这一次是悄无声息地递过来的,虞璟接在手里,杯身明明没有温度,她却觉得接过来的是沉甸滚烫的一颗心。手心里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杯盖居然旋不开来。 还是苏君俨帮她拧开,也许是她多心,她只感觉苏君俨的眼光带了点探究的味道,心慌气短里她唯有将头仰起,将苦涩的药汁往嘴里灌。咽下最后一口,她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幸好没有呛着。 依旧是一颗话梅糖。糖纸的哔剥声脆而响。棕黄色的糖果含在嘴里,虞璟只觉得心头烦恶,牙齿微微用力,喀擦一响,硬糖从某个中心破碎,四分五裂成不规则的小块,散布在她的口腔之间。 误佳期 虞璟的舌头一转,很快将硬糖的碎片扫拢到一起,又是喀嚓几声,碎片彻底变为了粉末,固执地粘在臼齿上。然而甜味在舌尖不懈地舔吮下终究变得稀薄,直到化为乌有。看吧,毁灭永远是这般轻而易举。只要你忍心。 只要你忍心。 苏君俨手下面就是方向盘的黑色皮套,皮革在掌心的煨捂下似乎变得绵软起来,他的手指不觉发力,握紧了方向盘,湿咻咻地像抓着自己的一颗心。 巷子已经到了眼前。雪亮的车灯熄灭,两人下了车。 “好冷。”虞璟嘴角似乎有弧线,可惜却是半条。 苏君俨视线微垂,落在那凝重的一段白上,“你该多穿些的。” 一种失败的预感,凉浸浸地顺着腿肚子往上爬,虞璟感觉嘴角那道弧线也僵住了。 苏君俨已经将大衣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兜住。他身量长,大衣下摆一直垂到她的小腿。大衣带着他的体温,其实隔着她自个儿的大衣、里面的裙子,也不能确定,但她却觉得有热气往身体里面钻,往骨头缝儿里头钻,像蚂蚁一样,正在啃噬着她的皮肉,还有好容易聚积的一点勇气。虞璟的两只手死死地攥住大衣的衣襟,怕它滑下来。 “我们走吧。”她终于镇定地说出一句话来。 苏君俨只穿着一件驼色的带链羊绒衫,领口处短短一段拉链带着小小的一个银色链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虞璟走在他的侧面,却觉得那跳动的银色变得极大,而且极亮,几乎充斥了她整个视野,以至于她不得不眨了眨眼睛,试图摆脱这种奇怪的视觉感受。 门洞像一张狞笑的嘴,黑乎乎的一直看到喉咙底。脑勺后面是泛红的月亮,也是一张血红的阔嘴。虞璟觉得小腿发软,简直站立不住。 苏君俨已经走进了门洞,见她还楞在那里,便回头望她一眼。虞璟悚然一惊,不等他说话,先解释开了,“这门洞看着矮,你个子高,还以为会碰到头,实际上倒并不会……” 苏君俨也瞧一眼门洞,淡淡道,“这门洞总有两米的吧。”便不作声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看出什么来了吗?虞璟心里打鼓,跟了他上了楼。脸颊热烘烘的直发烫,两枚眼珠子却像成了流质,总是管不住似地往他脸上溜,大概想看出些什么,却忘了这是在夜里。 到了家门口,虞璟左手捏住披在身上的大衣的前襟,右手开了门。 苏君俨伸手欲拿自己的大衣,虞璟却受惊似地往后缩了缩。 有短短的一段沉默。“你进来坐一坐吧,顺便帮我看一下灯好吗?家里的灯坏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耳朵边也发烘,幸好是在夜里。 苏君俨抬脚,他总算有了进屋的打算。虞璟的心却像刚调 分卷阅读47 弦的二胡,抽紧了。 他的手摸上了墙壁,大概是要试一下开关。 虞璟的手却覆上了他的手,她掌心火热,五指却冰凉,正压着他的手背。苏君俨呼吸一下子不稳起来。紧接着,一个柔软的身体也贴上了他的胸膛,隔着绒衫,他都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胸脯正娇怯地颤着,像一只白鸽子,正扑棱扑棱地要飞到他心里去。 虞璟感觉到苏君俨并没有动,他的手依然撑在墙上。那种失败的预感像一只死人的手,已经爬到了她的腰上。苏君俨的大衣已经滑到了地上,自己的大衣的按钮也被她偷偷揿开,她只得又贴近了他一点,恨不得将自己严丝合缝似地嵌在他身体里一般。 啪嗒一声。灯亮了。 黑色被溶解在桔色的光线里。一切都无所遁形。 虞璟如同被掣了按钮的玩偶,一下子不动了。 苏君俨居高临下看着她身上穿的那件黑色抹胸蕾丝裙,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血管简直像要爆开一样。用自己的身体来偿还他的人情,她把他当什么人!她又把自己当作什么?系着丝带的礼品? 她不爱他,她终究不爱他。所以他的爱她并不稀罕,只觉得麻烦,她大概连敷衍都不愿意,只想着早点算个清楚明白,然后和他划清界线。他这样费尽心思地对她又有什么用! 眼睛里的热度一点一点消失。苏君俨闭了闭眼,竭力克制心底暴戾的情绪。轻轻推开虞璟,他弯腰捡起自己的大衣,走到门口,却又回头深深看她一眼,低声道,“你自由了。” 门被他大力掼上,一阵巨响之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虞璟脱力似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嘤嘤哭泣起来。很多很多的眼泪从指缝里滚落,压抑的啜泣逐渐变成剧烈的哽咽,胸腔里像盘旋着一股气,始终找不到出路,困兽一样乱闯乱撞。 哭得很厉害,气都一顿一顿的,眼睛像坏了阀门的水龙头,怎么都控制不住,全身所有的水分似乎通通化作了泪水。 他走了。他放开她了。她终于自由了。可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愉悦与轻松,只觉得酸楚难当,苏君俨临走的那一眼,里面的情绪像海潮一样,铺天盖地袭卷了她,简直像要活活把她溺死一样。 粗暴地揉揉红肿的眼睛,将脸上的泪水用手背揩干,虞璟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么擦脸会皴的”,那天他无奈又宠溺的口吻突然在屋里回荡,心底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仓皇之间,虞璟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狠狠地濞着鼻子。冰冷的水浇在滚烫的脸上,异常刺激。她可以感觉自己的背部皮肤骤然绷经了,甚至还泛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卫生间里是白色的节能灯,镜子里的女子一张脸白得像浮尸,惟有脸颊烧得通红。眼睛也红肿得不像话。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和脸颊,非常狼狈。纤细的脖子连带着雪白的胸口都裸/露着,在白色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暗哑的白,细幼的静脉埋在肌肤下,显出一种凄厉的青色。女子整个人,如同邢窑的一件白瓷长颈瓶,却布满了危机四伏的冰纹,仿佛随时就会变为一堆碎片。 画楼空 虞璟一直在昏睡。睡眠如同温暖的胶体将她包裹起来,就像一只蠓虫,被松树粘稠的胶质粘住,只要你放弃挣扎,任由那棕褐色的液体缓缓将你温柔地俘获,你就可以获得永恒的安宁。 梦境零乱,不成片段,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水银碎片里都是一个晃动的人影,步履仓惶,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人紊乱急促的鼻息,定睛细看,赫然是自己。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虞璟几乎是悚然了。 粗鲁的男声响起,“有人没有,拿快件!”又是一阵捶门声。 虞璟想张嘴应声,却发现嗓子沙哑如同一块粗呢料,简直扎人。一面穿上大衣,一面勾起脚尖去扒拉拖鞋。两只胳膊都伸进了袖管里,脚趾却并未碰到料想之中的冰凉的丝缎鞋面。伸头一看,只有两只高筒皮靴,拉链拉到底端,靴筒内衬的蓝黑格子绒布也袒露出来,呈八字式,一只前些,一只后些,都开膛破肚似地仰面躺在地上,像被打倒的鬼。胡乱将脚套进靴子里,连拉链都顾不上,就趿拉着靴子跌跌撞撞去开门。 门外的男人胖大身材,长着两枚牛黄解毒丸似地眼睛,满脸不耐烦的神气,见是年轻的女孩子,粗声道:“虞璟是吧?打你电话始终是关机,这地方也忒难找了,我问了几个人才摸到,还在顶楼!”说完将一只笔杆开裂的圆珠笔塞到她手里,“签字吧!”又随意地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纸箱。 虞璟蹲下/身体,寄件人地址那一栏是空的,只写了一个苏字。收件人的地址却格外详细。字迹俊迈飘逸,看来他练的是柳体,赵松雪的字应该也练过。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来,一笔一画却都像写在了她的心上,笔杆被捏紧了,手指用力按住笔帽,松弛的弹簧半天才将笔头弹出来,只不过写了两个字,蓝色的笔油却糊了一手。 男人揭开存根的那一张,噔噔下楼了。大概因为体重的缘故,他的脚步声格外重,每踩一步,似乎都能看见水泥台阶惊恐地一颤,腾起一小阵灰尘。虞璟捧着纸箱,怔忡地看着楼道的天窗,玻璃不知怎么破了,锯齿状地缺口,像一排牙齿,正啮咬逐渐西沉的太阳。居然已经是傍晚了,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赶紧回了屋,重重地拍上门,将羞窘关在门外。 纸箱外头密密包了一层透明胶带,裁纸刀半天才启了封,里面是捆缚得严严实实的中药、一包开封的话梅糖、一个陶瓷煎药罐,通电的,还有一个纸卷。 随着纸卷的徐徐展开,虞璟捏着纸的边缘,关节都泛了白,白纸上苏君俨用黑钢笔写着寥寥几行字:药材要先泡四十五分钟左右,然后熬煮。水以漫过药材三指宽为宜。插电后十分钟快煮,二十分钟慢煮。头一遍药汁盛起后续水,淹过药材即可,再熬三十分钟,将二遍药汁和头遍混合即可,温饮。 虞璟一直盯着纸上的字,那字便蜿蜿蜒蜒似成了活物,竟然向她的胸口蠕蠕爬动起来。用力甩甩头,虞璟不敢再看,去翻余下的打印纸,五号宋体字,密密麻麻全是关于美尼尔氏综合症的,上面还有黑色钢笔的划线和着重号。 虞璟只看了两行,就看不下去了,眼睛里像进了沙子,又起了一层水膜,她只得抬头,大力吸气,竭力让水膜保持表面的张力平衡。 掀开药罐的盖子,内胎是白色,洗得很干净,没有任何药渍残留,但隐约还有残余的药味,辛辣苦涩。右手食指不觉伸出,沿着罐口一路摩挲下来。水膜终于突破临界值,破裂了,泪水重重地砸在药罐上,明明没有声音,她却觉得耳膜里嗡嗡直响。 溃不成军。她几 分卷阅读48 乎是逃进了卫生间,却被自己脚上的耷拉着的靴筒绊到,身体扑跌在冷硬的盥洗台上。明晃晃的镜子就在眼前,她却不敢看。拿了口杯接了水,挤了牙膏,牙刷在口腔里鼓捣一阵,薄荷冰凉的气息弥散开来,她才觉得略略镇定了些。嘴里涌起大堆牙膏沫,有泡沫因为重力作用笔直地掉在水池里,迅速消融在积水里,偶尔有两三个细小的微沫苟延残喘,但白眼一翻之后,终于还是死掉了。 没有食欲。手却不由自主拈起一枚话梅糖,剥开糖衣,塞进了嘴里。刚触舌,虞璟只觉得今天的糖酸的厉害,酸味锐利的让人浑身都绷紧了。 大概是因为前两天都是喝过药之后吃的,那时味蕾早已被中药浸泡的麻木了吧。虞璟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去取中药。党参,乍看俨然小截小截的木头,隐约还带着细小的须根;白术,被切成小而圆的薄片;黄芪,灰白色的剖片带着木质似的断面;当归,带着粗短枝丫的黄白色片状物;熟地,黑色的煤一样的玩意儿,还分泌着粘乎乎的液体;茯苓,白色的扁平小方块;远志,土黄色的带板节的条棍……虞璟也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情绪将这么拉拉杂杂一堆中药材一一在手里勘详过了才投进敞口大碗里去。情绪到底不是药材,无法搁在掌心里细细把玩一番。 枯槁干瘪的植物随着水分的滋润逐渐复苏,变得肥硕丰腴起来。虞璟滗掉水,将浸泡过的药材悉数倒进药罐里,插了电。 电药罐很快发出蒸汽突突蹿动的声音,虞璟就立在旁边,看透气孔里一绺一绺的雾气冒出来,她小心地伸出手去触摸那雾气,手心很快感觉到了潮意,湿湿的,像泪水。 两遍药汁混在一起也不过一海碗而已。乌黝的药汁蒸腾的热气扑到虞璟脸上,像沾了水的粉扑子。她垂着头看着镜面一般的药液,里面竟映出一双眼眸来,清冷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虞璟受惊似地抬起脸,那眼睛却还在,似乎更加气恼了,冷冷地盯住她。猛地吹一口气,药液表面起了皱痕,浅浅的有波纹颤动,还是他的眼睛,波光粼粼的一双眼睛。 虞璟捂住眼睛,呜咽起来。 聪明人喜欢猜心,却不知道猜来猜去不是伤了别人的心,就是丢了自己的心。 点绛唇 因为嗓子哑了的缘故,这几天虞璟便请假在家,没有去九重天。 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下来,起码外表看上去如此,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脏里面被蛀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轻易触碰不得。这颗表面没有疤痕的心其实是被她用一种叫做“自我克制”的线缝在了皮下。 天气很好,太阳像一个高瓦数的白炽灯,有谁知道这荧白色的光芒其实经过了千百亿光年的长途跋涉,在它到达人类居住的这颗水蓝色的星球时,它早已经是过去时了。这历史的光辉,陈旧的明亮却并没有冷却,反而以最适合的姿态给了万物温暖。 可见,爱和距离有关。太近了,烈焰焚身,皮肉会散发出焦灼的臭味;太远了,天寒地冻,血液又会凝结出一粒粒阴冷的冰渣子。只是这其间的分寸却实在难以把握,快乐和幸福似乎永远降临那么一小下就迅速沉没到现实的斤斤计较和权衡利弊的泥淖中了。就像里说的——“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虞璟喃喃自语,缓步步入离家不远的小菜场。 地上的烂菜叶被踩成褐色的一滩,偶尔还有银色的鱼鳞在其间微微一闪。肉铺的铁钩子上密密挂着血红色的猪肉,案板上是紫红的猪心,鼓胀胀的,腻滞的死去的肉体的气息扑到虞璟脸上,湿糊糊的带着血的味道,她逃也似地越过了肉铺。然而毗邻的就是水产铺子,鱼腥味扑鼻而来,卖鱼人拿着尖刀正刮着鳞,那鱼奋力撅着身体,混沌的白眼珠一翻一翻的。尖刀利落地滑开鱼肚,撕拉开一道口子,粗短的手指挤进鱼肚,扯出一堆红红黄黄的肚肠来。虞璟拔脚要离开,却听见买鱼的中年妇女尖利的声音,“什么,这鱼涨到六块五一斤了,前天才四块八的……” 卖鱼的男人朝阴沟重重吐了一口唾沫,简直掷地有声了,“过两天还要贵!什么都要涨价!”又鬼祟地看看周围,卖弄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北边出事儿了,我家亲戚住那边,什么流感病毒变异了,已经死了不少人了,那边可是农产品养殖基地,市里一半的蔬菜都从那边来。听说市委的领导也过去了,啧啧,真不怕死!” 一条鲫鱼从红色的塑料盆里撅出来,尾鳍扑腾出的水花直溅到卖鱼人的脸上,男人登时大怒,揸开五指,将鱼往案板上大力一摔,那鱼肚皮翻了翻,不动了。 虞璟像被定住一样,什么声音都远去了,成了遥远的绝响。母亲临终时候极瘦,下颔尖得几乎成了三十度的锐角,整张脸像被吮吸过的光剩下核的橄榄,黄橄榄,仅余下几丝肉衣子。砧板上的死鱼眼珠子外边一圈青黑,中间是凝固的惨白,正讥诮地盯着她。 朝不保夕。这生命如此脆弱,什么时候也许就死了,谁也保不准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来不及,害怕来不及,她并没有比旁人更多的生命可以浪费。虞璟浑身打了个激灵,由脚板底升起的惧意直窜到心间,那看不见的缝线勒进心室里,硬生生地勒进去。 哆哆嗦嗦地去摸手机,脚下就是腌臜的阴沟,污浊的水里漂着油花,在太阳下,竟然是瑰丽的七彩。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机械的女声分明彬彬有礼,虞璟却觉得那声音正讽刺地朝她笑着。 她又固执地重拨,还是那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来往的人群纷纷看向这个神色凄惶的女生,她茫然地立在阳光下,脸上的表情像在哭。 手机突然响起来,虞璟激动地去看屏幕,却是高樊。 “虞小姐,苏书记这几天和你联系过吗?”高樊有些焦急地问道。 虞璟沉默了几秒,“没有。他是不是去了北区?” “你的声音怎么了?”高樊听出虞璟的声音沙哑,越发惊疑。 虞璟答非所问,“他去了北区?” “前几天苏书记和我还有市里几个领导一起去了北区,不过昨天我们都回来了,书记还要求留在那边。今天发现和他联系不上,所以才打电话给你。” “我想见他。你能不能送我过去?”虞璟声音低哑。 高樊迟疑道,“那边现在你应该也知道情况不太妙,你去会有风险的,书记知道了会怪罪我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他。高主任不方便的话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虞璟坚持。 “虞小姐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吧 分卷阅读49 。”高樊只得妥协。 虞璟怕他不认识,便报出了离家最近的一个标志性建筑,不料高樊却反问道,“是不是在旧文联宿舍那边?” “你怎么知道?” 高樊轻咳了一声,“那边的路灯半个多月前是书记特地交待路灯管理处修缮安装的。” 虞璟觉得神思恍惚起来,冬日的阳光温煦而轻忽,像刚晾晒过的白色棉被罩在脸上一般的触感,“高主任,那就麻烦你了,待会儿见。”挂了电话,虞璟手抄在兜里,向巷口走去。 到了巷口时,高樊已经等在那边了。 虞璟朝他勉力一笑,便拉开后座,坐了进去。高樊走后视镜里瞥见她垂着头,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都陷在一片阴影里,看上去很不对劲。 又联想起书记这几日浑身上下不可遏止地散发出的阴翳,就连眼底的温度较之往日清冷,似乎还要略低个几度。高樊心底总算明白了些,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一物降一物。 虞璟一路都异常静默,害得高樊不得不三番五次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窥视她一眼,确认她还完好无损地存在着。 高樊直接将车开到了北区的临时指挥中心——一座二层小楼,砖红青灰二色墙面,西墙上爬满了地锦,当然,冬天的时候只剩下铁锈红的枯茎还死死攀附在墙面上。 苏君俨和疾控中心的潘主任从楼上下来时,高樊和虞璟正准备上楼。 苏君俨看见了虞璟,原本紧锁着的眉头蹙得更加厉害。虞璟只是仰脸看着他,眼睛里含着薄薄的一层水光,睫毛颤巍巍的,像受到惊吓的蛾,仿佛随时会从歇落的面颊上飞走。 高樊朝疾控中心的潘主任使个眼色,潘主任乖觉道,“苏书记,我去实验室看看,先走了。” 苏君俨微微颔首,算是首肯他离开。 待到潘主任的身影出了门,苏君俨才疲惫似地别开眼睛,冷淡地吩咐道,“高樊,送她回去。”转身就要上楼。 虞璟感觉泪水滴滴嗒嗒地落下来,脸颊瞬间濡湿。苏君俨的脚步踩在木质的楼梯上,瓮声瓮气的,她的心上的缝线猝然扯紧,不堪重负似地断裂了。虞璟的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哑着嗓子迸出一声,“君俨——” 苏君俨浑身一震,慢慢转头看向她,她的脸上全是泪水,眼角还有一颗珍珠似的泪滴,将堕未堕。苏君俨只觉得心像熔化了一样,又觉得苍凉。她眼角的那颗泪已经挂到腮边,直直砸到他心底去,他想说不要哭,他会心痛,即使她不爱他,却突然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 又是一声“君俨”,虞璟已经奔上楼,扑进他怀里。 “我有些咳嗽,你离我远一些。”苏君俨低低道。 虞璟含泪凝视着他,突然踮起脚,捧住他的下巴,将唇凑上了他的唇。她的唇上还有泪水,咸咸的,苏君俨想推开她,却又舍不得。恍神之间,虞璟的舌头已经滑进他的嘴里,在他的唇齿间执拗地游曳。猛然想起她诱惑他的那个晚上,苏君俨觉得嘴巴里满满的全是苦涩。 吻完后,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回去吧,你不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是抱歉我的爱给了你如此大的压力和困扰。” 他已经不相信她了,虞璟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一颗一颗砸下来,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抽抽噎噎地说出三个字来,“我爱你。”说完,脸迅速红了,眼睛却湿润润地望着他。 “你说什么?”苏君俨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虞璟脸红的更加厉害,她只得又鼓起勇气小声重复了一遍。回报她的是一个深长的吻,吻得太久,所有的空气都被他掠夺殆尽,她简直要窒息了。苏君俨终于放开她,但手臂依然禁锢着她的腰,他灼灼地盯住她,“从现在开始,我决不放手。” 虞璟“嗯”了一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还轻轻地蹭了蹭。 “苏,苏书记——”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一脸尴尬的样子。 苏君俨倒是神态自若,“什么事?” “实验室打电话过来说已经成功分离出第一株流感病毒,基因组序列测定也在进行中了。” 苏君俨神色似乎松缓下来,“好,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 年轻男人连连摆手,“我们不辛苦,倒是书记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 苏君俨刚要说话,又是几声咳嗽。 “你不要紧吧,我陪你去看医生吧!”虞璟眉目间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你的嗓子怎么了?”苏君俨按住她的肩膀,皱眉问道。 虞璟有些发窘,低头不语,只是捋着自己的手指。 苏君俨估计她这两天怕是哭得不少,心底一阵叹息,握住她的手,“我没事的,有点感冒而已,你不用担心。”表情极为温柔。 若非亲眼所见,年轻的实验员简直无法想象冷漠如苏书记居然会有这般柔情似水的神情,虽然对虞璟万分好奇,但还是知趣地离开了。 “可是,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感冒,万一……”虞璟突然觉得自己嘴笨了,艰难地组织着词句。 “怎么,医生还没要隔离我,你倒忍心。”苏君俨一本正经。 虞璟急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苏君俨挑眉凑近她的耳廓,“据说接吻一次会交换九毫克的水分,零点七克的蛋白质,零点一八克的有机物,零点七毫克油脂,零点五毫克盐,最关键的是我们刚才交换了大量的酶,可以刺激免疫系统产生抗体。”说完微微勾着唇,眉眼含春地望着她。 虞璟脸颊上的红意,如同洁白的玉版宣上沾上了一滴朱红色颜料,急速晕染开来。羞恼地瞪他一眼,便要下楼。苏君俨赶紧伸出手臂捞住她,“生气了?” 虞璟无奈地叹了口气,“吃饱了饭我才有力气生气。” 苏君俨搂住她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去招待所。” 招待所在离指挥中心不远的地方。格局很是局促,大厅里偏放着一盆威风凛凛的苏铁。吧台里坐着一个团脸的年轻女人,白虽白,却像发酵粉放得多了,不够齐整。见到苏君俨,她掠掠头发,眼睛微微一荡,但看到他臂弯里揽着的虞璟,那眼珠子一下子定住了,半天僵在那里。 苏君俨住在三楼朝南的一间。开了门,虞璟的嘴角忍俊不禁地弯起,“又是一地芳心碎片。” 苏君俨拿着空调遥控器,眉头轻扬,“唔?” 虞璟笑笑,开始环顾四周。标准间,很普通的配置。 “你还真是清官一个啊!苏书记。”虞璟眼里满是促狭之意。 苏君俨故意用严肃的口吻反诘,“你叫我什么?”一面一步一步向虞璟走过去。 分卷阅读50 虞璟身后就是床,木质的床沿抵着她的腿弯,无路可退。苏君俨已经站到她面前,两人几乎是脸贴脸地站着。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虞璟的脸颊又开始火辣起来。 “你叫我什么?来,再叫一遍。”男子低沉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虞璟刚偏过头,苏君俨的手已经垫在了她的后脑,下一秒,唇已经压了上来,浅啄深吻里,虞璟的呼吸乱了,情不自禁地圈住他的颈项,低吟似地唤出一声“君俨”来。 两同心 苏君俨舍不得放开她,她太过清甜甘美,叫他流连不已。 直到某个不合时宜的响声想起,苏君俨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揉揉她的长发,嘴角逸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我说过我饿了。”虞璟咕哝。 “看来我的魅力还是不够啊”,苏君俨挑唇道,“不是有成语叫作秀色可餐吗,你就在我跟前居然还会饿的肚子叫。” 苏君俨并非爱开玩笑的人,但是他偏偏爱极了虞璟羞恼时颊上的胭脂颜色。 虞璟睨他一眼,“你难道没有听过李白的一句诗吗?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苏君俨见她眼睛里带着微微的自得,竟有一种娇憨的孩子气。见惯了她往昔清凛自持的模样,今日得见她情绪外露,不啻于平地惊雷。此刻他心底却不免叹息,她终究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啊,生活逼着她过早地掩埋她的天真,当同龄少女还沉浸在粉红色的肥皂泡里时,她已经主动搁浅了自己的青春期,不给自己丝毫放纵的机会,清寒残缺的生活也因此养成了她比常人更为尖锐的好胜和倔强。 方才她那火热的吻和滚烫的三个字,怕是九转回肠之后又在舌尖上曲曲折折几番才吐露的吧,这样想来苏君俨便觉得有沸腾的油浇在他心上了,眼睛里的怜惜简直要漫出来,“你想吃什么,我打电话叫餐。” 虞璟略一迟疑,轻声道:“我随便的。和你一样好了。” 苏君俨打过电话之后,似不经意地说道,“招待所虽然有餐厅,但是我都是在房间里解决的。如果我去餐厅的话,他们会不自在的。所以只好委屈你和我一道了。” 虞璟心里一暖,他知道她素来敏感,确实,在听到他说“叫餐”时,她有一丝轻微的不悦,以为他不愿意将他们的关系暴露在人前。她不是招摇的人,却也不喜欢藏藏掖掖的,好像见不得人一般。 他的澄清使得她朝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我明白。” 叩门声响起。居然是发得东倒西歪的白面馒头,推着餐车立在门外,有些吊梢的眼睛正刺探似地直往半开的房间里钻。 直到虞璟从苏君俨手里接过餐盘,门即将阖上之际,她用眼睛蜇了虞璟一下,这才走了。 “我和你换一下餐盘吧!我怕刚才那位在我的这份里下泻药。”虞璟调侃道。 苏君俨很大方地将自己的餐盘朝她跟前推了推。 虞璟反倒有些讪讪起来,“算了,也许你那份里面放了砒霜也说不定。” 苏君俨闻言,装做苦恼的样子,“不会吧,我都没有仔细看她一眼过,不至于这么害我吧!” 虞璟用筷子夹起一块山药,咬下一口,正色道,“女人的占有欲是很可怕的。” “噢,是吗?”苏君俨的筷子轻松地掠过她筷尖,转瞬间山药已经到了他的筷子上。虞璟眉毛一扬,气恼地看住他,“你干吗抢我的山药。” 苏君俨慢条斯理地将山药含进嘴里,不慌不忙地咽下之后,才笑眯眯地说道,“怎么办呢?看到你我就舍不得死,所以——”夹起自己餐盘里的一块山药,执着地送到虞璟嘴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个男人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虞璟瞅着他,轻斥道,“花言巧语。”可心底却有甜蜜涌上来,张开嘴,将他筷尖上的山药吃进嘴里。山药滑滑的,带着一点细腻的小粒,咬在齿间会发出疏脆的声音。 “山药是健脾养肾的,你要多吃一些。”苏君俨又将自己餐盘里的山药拨了大半给虞璟。 虞璟看着餐盘里那一堆米白色的山药,眼角有些涩然,她微笑着望他一眼便低下头用筷子去搛米粒了。 两个人就是伏在电视柜上吃的,因为地方小,挨得很近。一种难以名状的温馨感静静地包裹着二人。 吃完饭,苏君俨轻声说道,“待会儿我让高樊送你回去,这边不太安全,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那你呢?”虞璟反问。 “我没几天也就回去了。”苏君俨帮她掠掠头发,眉间眼底满是温柔怜惜的神气。 虞璟没有回话,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他,他瘦了些,脸颊有些削了,一张脸更加显得轮廓清晰。眼底也有血丝。 手抚上他的颊,虞璟只低低说了一句,“你要好好的。” 苏君俨按住她覆在自己颊上的那只手,“我会的。” 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苏君俨朝虞璟安慰似地一笑,接通了电话,“喂——” “书记,我是高樊。市里来电话说,有记者将北区的事捅了出去,说行政部门不作为,侵犯群众的知情权,市政府和卫生检疫局门口现在有不少记者……” 苏君俨沉吟了一下,“你通知疾控中心的潘主任,请他这会儿就回市里,然后到招待所接我们。” “好的。我五分钟之内到招待所。” 挂了电话,苏君俨按了按太阳穴,朝虞璟笑了笑,“高樊马上来接我们,市里出了些乱子。” “是为了北区的流感病毒的事吗?严重吗?”虞璟有些担忧。 苏君俨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宽慰她,“别担心。我能解决的。” 刚上了车,苏君俨就吩咐道,“高樊,把你手机给我用一下,我的手机出了些故障。” 虞璟不知道的是苏君俨的手机是因她的缘故被迁怒,被主人摔坏了。 “钱市吗?我是苏君俨。关于这次疫情你打算怎么办?”苏君俨声音波澜不惊。 钱国璋正焦头烂额,见苏君俨电话打过来,连忙叫苦,“苏书记,市里正在开会,拿应急方案,你说这些个记者,真以为自个儿是无冕之王了,煽风点火,简直可恶。” “现在方案倒不是要紧,关键要赶快开新闻发布会,把北区的情况说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苏君俨语气镇定。 当初力排众议将消息压下的是钱国璋。听得这话,钱国璋便不免惴惴,试探道,“报道我看了,严重失实啊,苏书记,你看这个新闻发布会,是不是——” 苏君俨嘴角浮现出一个冷笑,“钱市既然这会儿忙着开会,那这边就交给我们市委吧。” 分卷阅读51 挂了电话,苏君俨闭目了片刻,又给市委宣传部外宣办主任打了电话,要求他立刻准备新闻发布会。然后是卫生局局长,要他准备好作疫情通报。 几个电话打下来,苏君俨脸上的疲色越发明显。虞璟看在眼里,忍不住轻声道,“你趁这会儿休息一下吧。” 苏君俨握住她的手,“我不要紧。倒是你,头会不会晕?” 虞璟摇摇头,乖顺地任由他握着手。 高樊小心翼翼地问道:“书记,待会儿新闻发布会你亲自过去吗?” 苏君俨“嗯”了一声。 高樊又问,“那虞小姐怎么办?先送她回去时间恐怕来不及。” “我没关系的。你们先忙,不用管我的。” “你就在我办公室里等我好不好,我结束了去接你。”苏君俨征询虞璟的意见。 虞璟点点头。 高樊驱车到了市政府服务中心。 下车前,苏君俨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在车里等一下,高樊待会儿就送你去市委。我结束了就去接你。” “好。”虞璟神态姣软。 苏君俨和高樊刚进小会议室,外宣办主任、卫生局局长、疾控中心潘主任、市传染病医院领导已经都候在那里了。 外宣办主任赶紧汇报,“苏书记,新闻发布会两点准时开始,媒体已经都通知到位了。现在服务中心的报告厅已经坐了大半了。” 苏君俨点点头,“朱局长,你那边怎么样?” “书记放心,疫情报告我和潘主任、江院长他们已经商量妥当了,到时候我做疫情报告,他们二位负责答记者问。” 苏君俨抬腕看看时间,“辛苦几位了。我们进去吧。”一面朝高樊使个眼色。 高樊微一颔首,待他们几人进了报告厅,这才转身出去。 “虞小姐,我送你去书记办公室吧!”高樊拉开驾驶座欲坐进去,不想虞璟却有些踌躇地开口道,“高主任,我想去看新闻发布会,可以吗?” “当然可以,虞小姐那你和我一块儿进去吧,我帮你弄一个市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吊牌。” “谢谢你。”虞璟朝高樊致谢。高樊连连摆手,“虞小姐不用这么客气的。” 发布会由外宣办主任主持。在他虚文之际,脖子上挂着吊牌的虞璟坐到了中间边缘的空位上。 “下面由我给大家介绍今天新闻发布会的在座领导。市委书记苏君俨,苏书记刚刚从北区赶回来,就为了给媒体的各位记者朋友通报一下当前北区最近新情况……” 坐在虞璟身旁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记者,一听到苏君俨的名字,特地从包里摸出眼镜戴上,一面伸长脖子朝主席台上看,嘴里还不时抽气,“天,难怪苏君俨一直要严格控制曝光量,否则我们市里的报纸的时政版估计可以媲美娱乐版了。” 听得这话,虞璟唇畔笑意微露,抬眸看向台上中央的男人。他就那样坐着,脸上带着极淡的笑容,正对着话筒讲话,轻易却俘获了全场的视线。他的神色从容,语速不急不徐,那种镇定伴着他因为感冒而略带沙哑的声线响彻全场,叫人不由静下心来听他说话。 “大家无需紧张,北区现在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除了最初的五名死亡人员外,目前无重症病例和死亡病例。市里也已经启用了传染病医院、市第一人民医院为指定医院,配备了全套设备和24小时运行的医护人员。疾控中心也已经建立了四个应急小分队,负责对确诊病人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对各疫点进行杀菌消毒,从技术层面对各区进行指导。此外,实验室也已经成功分离出病毒并完成基因组序列测定。请在座的媒体朋友务必实事求是,对疫情如实报道,协助市委、市政府做好防控工作。维护社会的和谐稳定。谢谢大家。” 天香引 将近三个小时的新闻发布会进入尾声。若非苏君俨借口还有重要会议要开,否则还真难以从长枪短炮的包围中脱身。 他刚在工作人员的掩护下进了会议室,就问高樊,“她呢?在我办公室?” “虞小姐想看新闻发布会,我就帮她弄了一个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的吊牌,这会儿应该结束了,我去找她。” 虞璟进来时,高樊知情识趣地守在门外。 苏君俨本来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这才徐徐睁开眼睛,见虞璟脖子上还挂着那个蓝色缎带的吊牌,不由轻笑,“过来,到我这儿来。” 虞璟知他是笑自己,有些懊恼,故意满不在乎地解下吊牌,嘴角一撇,“干吗?” 苏君俨倚在沙发上,叹气似地说道,“我很累。” 虞璟心里一软,朝他走近了些。苏君俨却伸直胳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又将脸埋进她的发中。鼻尖是她发上的馨香,带着她体温的香味,罩在他脸上,苏君俨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愉悦地打开了。 会议室墙角是一座挂钟,正嘀嗒嘀嗒地摆着,夕阳透过紫红色的窗帘照进在透明的钟面上,反射着金黄色的光。虞璟盯着那有些刺眼的光芒,眼睛有些发胀,那光忽大忽小,和刚才报告厅里的闪光灯的白光一样,晃得人眼花。 挂钟钟摆突然发出一声锐响,五点整了。虞璟这才收回眼光,可能看得久了,眼前竟然还是亮堂堂的一团光,她用力闭上了眼睛,像抵挡那光一样。 苏君俨已经托着她的腋下,将她放到地上,脚下是深红色的地毯,一脚踩上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我们走吧,高樊还在门口等着呢。”苏君俨一手牵了虞璟,向门外走去。虞璟垂下视线看住他握着自己的左手的右手上,心神有些震动,先前盘亘在她视网膜之前的那团白光便似乎稀薄了许多。 高樊早已将车开到市政府服务中心门口的缓坡上,他看着牵手而出的二人,眼里有轻微的不赞同,不着痕迹地四下环顾,幸亏记者早已散尽,否则要是被爆出来,怕又是横生无数枝节。 “书记,现在去哪里?”高樊坐在驾驶座位上发问。 “先回市委一趟,我要回去取车。”苏君俨淡淡吩咐道,却一直握着虞璟的手。 市委离服务中心不远,很快就到了。 “今天辛苦你了。”苏君俨和高樊颔首过后才牵着虞璟往停车场走去。 虞璟老远就看见苏君俨的沃尔沃,低调内敛的黑色衬着车库雪白的墙壁,有一种异常沉稳的大气,她轻声说道:“其实我第一次发现你开的是沃尔沃时,还是蛮吃惊的。想不通你为什么会看上这个北欧牌子。” 苏君俨似乎来了兴趣,“哦,为什么?你觉得我应该开什么牌子的车?” “沃尔沃最大的特色不就是安全嘛,像你恨它一样驾驶它,以前老觉得这种保 分卷阅读52 守经典的款式不应该是你这种人选择的。”虞璟说到这里,为自己过去的以貌取人小小地愧疚了一把,声音也因此低了些。 苏君俨玩味地一勾唇,“我这种人?来,告诉我你觉得我是哪种人?”一面说,一面伸手环住她,垂下头,含笑望住她。虞璟可以感觉到他呵出的热气扑在脸上,从耳垂蹿上一股燥热的感觉,她慌张地转动眼珠,不敢和他四目对接。苏君俨故意朝她凑近了些,低声笑道,“是你的心吗?跳得好快!” “哪有,你听错了。”虞璟狡辩。 苏君俨不甚在意地笑笑,偏偏头,对着虞璟精致的耳垂吹了吹气,“今天晚上不要去九重天好不好,和我待在一起。”话音里满满的全是诱哄。 虞璟只觉得浑身的血全涌到了耳垂,四肢百骸全是陌生的情潮,绵软毫无气力,她嘤咛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 苏君俨也赶紧松开了她,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身体里像有一只兽,在扑腾叫嚣着要出来,有些苦笑地坐进驾驶座位,他引以为傲的定力啊,一遇上她,就所剩无几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半晌,还是苏君俨觉得神色自如了才道:“带你去个清静的好地方。” “嗯。”虞璟应了一声,苏君俨用眼角的余光瞥她一眼,素脸上尚有淡淡的粉色,心情愈加灿烂,如今在他面前,她的面皮还真不是一般的薄呢。 沃尔沃在盘山公路上自在奔驰,这时便显出SUV强劲的变速和越野/性/能了。 “流光?”虞璟扬了扬眉毛,语气里有微微的惊讶。 流光是蔺川市新近落成的顶级会所,据说斥资近亿,大有和九重天分庭抗礼之势。如果说九重天是以价格过滤人群的话,那么流光就是用身份,内部实行会员邀请制,进出全凭那张24K纯金的会员卡。当然,虞璟不知道的是如果有人愿意掏巨额入会费也是可以的,按照入会金额将会员卡分为22K、21K、20K、18K四种,含金量一点都不含糊。 “贪官。”虞璟轻轻咬唇,吐出两个字来。 苏君俨无奈地揽住她的腰肢,“是我在美国读书时结交的朋友投资的,卡自然是他送给我的,我也是第一次来。” 门童恭敬地开了门。虞璟完全被会所的设计风格吸引住了,整个会所以黑色和红色为主,充满了中国元素的新古典主义。大厅挑高16米,屋顶是透明玻璃,完全是自然采光。屏风和地毯则是龙纹和祥云图案。就连窗棂都是镏金牡丹。 她正顾着欣赏流光的设计细节。那厢带着白手套的厅堂负责人已经双手将苏君俨那张纯金会员卡奉上了,“苏先生,您是我们少爷的贵客,您能大驾光临,实在是荣幸之至。” 苏君俨淡淡道,“我和女朋友过来这边就是图个清静,今日就不要惊动你们莫少了。” 白手套礼数极为周全,“好的,您随意,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吩咐。” 苏君俨牵着虞璟向楼上走去,乌木的扶手温润非常,触手一如古玉。 “你不觉得这里的空气遍布着一种骄奢淫逸的分子吗,苏书记?”虞璟虽然内里爱极了这种古色古香的情调,但嘴上依然不忘挖苦。 苏君俨凑近她玉石一般的修颈,用力呼吸了两口,“有吗?我只闻见一股美人香,很好闻。”说完还意犹未尽似地又深呼吸了几下。 “奸官!”虞璟羞恼地推开他。 苏君俨却一把捉住她的手,逗她道,“你一会儿骂我贪官一会儿又骂我奸官,唉,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不堪?我明天就把工资单交给你,免得我背这么大的黑锅。” “切,谁不知道你们有灰色收入!” 苏君俨勾唇笑得更欢,压低声音道,“你放心,以后我的所有收入一律通通都交给老婆大人你管,绝不藏私。” 虞璟听到那“老婆大人”,脸上涌起大团可疑的红云,就连双眸,也像一汪被风吹拂的春水,闪着细碎的波光。 狠狠瞪他一眼,虞璟加快脚步朝楼梯上跑去。 苏君俨倚在扶手上,眉梢是压抑不住的喜意,刚才那一眼,哪里有什么凶巴巴的气势,倒像披着狼皮的绵羊,完全色厉内荏。他的老婆大人又在害羞了呢!摇摇头,他这才懒洋洋地抬脚继续爬楼。 虞璟靠在金翠交织的墙面上,捂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对面墙壁的凹槽内摆放着一尊金色的弥勒小像,正散发着幽幽的黄光。弥勒笑眯眯地望着她,虞璟觉得脸烧得更加厉害了。 “虞璟?”一个似无限惊喜的声音响起。 虞璟抬头看向来人,顾玚澄。微落后一步的还有何世祥以及夏从从、何琇母女。显然,他们是刚从另一边的电梯上来的。 看来今晚注定不得清静了。 “顾老师,好巧。”虞璟得体地朝顾玚澄略一点头,丝毫不去看一旁的几人。 何琇今日特地穿了一件丝绒的桃红色小礼服,见顾玚澄一看见虞璟便神采飞扬起来,越发不忿,倨傲地将虞璟从头打量到脚,轻蔑道:“你怎么也在流光?” 虞璟并不回答,而是挑唇看了一眼有些僵硬的何世祥,然后将视线落在挽着何世祥手臂的女人身上。这个保养的很好的女人应该就是夏从从吧,只是现在大概过的太安逸了,有些发福,不似虞璟原先想象中的那般我见犹怜。 苏君俨到楼梯口时就看见了虞璟正立在几个人面前,腰部挺直,像一把锐利的剑。侧身站在她旁边的那人,似乎是玚澄? 苏君俨眸子略略收紧了些,不过很快就又变成一片平静。古语战场无父子,情场无兄弟,他一点都不介意彻底断了玚澄的这点念想,其实说句老实话,他早就想表示一下所有权了。 于是他脚下加快了些,上前很亲密地搂住虞璟的肩膀,又含笑喊了一声,“玚澄。” 顾玚澄脸上的表情瞬间风云突变,最后定格在一个有些错愕的神情上,“似之,你和虞璟——” “她是我的女朋友。”苏君俨语气亲昵,“对了,这几位是?” 顾玚澄只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虞璟怎么会成了似之的女朋友,按理说他们应该完全没有交集啊!他忍不住又去看虞璟,虞璟被苏君俨圈在胸前,神态自若,似乎还带了淡淡的笑意。 “这位是华裕置业的董事长何世祥先生,这两位是何先生的妻女。这位是我的表哥苏君俨。”顾玚澄无法去看亲密而立的二人,视线有些空茫地投向那座小小的弥勒佛像。弥勒的笑,那开怀的笑却让他心底溢满了苦涩。 好事近 何世祥的一双眼睛立刻衔住了长身玉立的苏君俨。 果然是出色的人物,他正欲主动上前,猛然间发现虞璟正噙着一抹笑盯住自己,他不由想起在吴哥窟旅 分卷阅读53 游时看见的邪教神佛,也是这种险恶的微笑。原本踏出的小半只脚尖便戛然顿住了,怯懦地僵在那里。 然而,迟疑了片刻,他还是带着周全的笑容朝苏君俨笑道,“苏书记,闻名不如见面,久仰大名。” 何琇这下惊到了,苏君俨人材这般出挑也就罢了,居然还是蔺川市最有权势的男人。这个虞璟,到底有什么狐媚手段,拘住了这样出众的男人!又瞥见失魂落魄的顾玚澄,何琇眼里的妒意更深,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生生咬下虞璟一块皮肉来才解恨。 苏君俨只淡淡道,“何董。”脸上并无殊色。 何世祥见状,心叫不妙,苏君俨十之八九怕是知道他和虞璟的关系,否则以他的城府,决计不会只这般敷衍。 “苏书记既然和顾老师是表亲,我和顾老师私交也还不错,虞璟又是顾老师的高徒,不如赏脸一起吃个饭吧!”何世祥不敢表现的太过热络。 苏君俨玩味似地看他一眼,“何董太客气了。”话虽如此,眼帘却微微下垂,似在征询虞璟的意见。 果不其然,虞璟接话了,“既然何董诚心相邀,我们拒绝实在不礼貌,正好人多也热闹些。” 她何时是喜爱热闹的人了,苏君俨心下了然,面上却朝虞璟温柔一笑,“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还无限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 虞璟耳朵微微一红,偷偷瞪他一眼,有必要装出一副被祸水迷晕了头的昏君样吗? 六个人进了一间屋顶是朱漆描金折枝梅的藻井的包间。黑色天鹅绒桌布上面压着金线的五瓣梅花纹样。嵌银帽的樱桃木筷子,晶莹的水晶托盘上是锃亮的银餐盘。屋顶吊着一盏五彩攒金花球灯,下面还垂着指节大的琉璃珠串成的穗子。脑袋必须保持正直,否则很容易眼花。苏君俨坐在了上座,虞璟自然是坐在他的身畔,夏从从母女叨陪末座。 僵僵地说了几句话,何世祥开始后悔今日借图书馆设计图纸全线竣工邀请顾玚澄出来吃饭了。 苏君俨倒是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从工笔彩绘的磁盘里夹起银白的鳕鱼肉,淋上奶油和豆豉之后,他又用椭圆形的银钵在筷尖下面接着汤汁,递到虞璟唇边。虞璟乖巧地张开嘴巴,将软滑鲜香的鳕鱼肉含进嘴里。两人动作都非常流畅自然,一看就知道是做惯了的。 顾玚澄垂下眼睑,猛地抿了一大口茅台。何琇嘴里叼着吸管,眼睛珠子却叼着顾玚澄,见他如此,心里咕噜咕噜直冒气泡。夏从从穿着一件元宝领烟灰色带福寿篆字的旗袍,因为一直吸着肚子,她不敢多喝水,然而这饭桌上气氛诡谲,她也不好多动筷子,只得始终挂着淡笑,不时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勾起镶金边骨瓷杯,低头啜一口红茶,再缓缓咽下去。 虞璟见何世祥复杂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她心中冷笑两声,不轻不重地放下方尊玻璃杯,朝何世祥挑唇一笑,“何董,我们见过吗?” 虞璟身后的花几上搁着一个宝蓝磁盆,里面种植着一株说不出名字的植物,何世祥眼里那苍翠的茎叶剑拔弩张,红色的花朵从沉重的绿里探出头来,简直是一窠青蛇,正嘶嘶地吐着血红的信子。中央空凋暖重的热气蒸腾着,何世祥却陡然瑟缩了一下。 “虞小姐,长的实在很像在下的一位故人。”半天,何世祥才说出这么一句来,似乎还带着唏嘘不已的调子。 夏从从却是一颤,手里的瓷杯一歪,大半泼在了雪白的餐巾上,红褐色的茶汤顺着雪白的餐巾地往下滴,一滴,又一滴,像被拉长的时间。半天,她才醒悟似地尖声叫起来,“服务员!” 服务员利索地换了一方餐巾,又替夏从从泡了一杯新的红茶来。大概也感觉自己刚才失态了,夏从从竭力弥补,换了一种异常亲切的嗓音和服务员说了一声“谢谢。” 虞璟懒懒地摸着玻璃杯的方棱,“何夫人还坐在这儿,何董这么说夫人会不高兴的。”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看住夏从从。 夏从从看着对面这个眼睛里半点笑意都没有的女孩子,脸上的笑开始一点一点崩塌,她姓虞,长得又和虞冰如此相像,一定是,一定是的。身上的旗袍似乎愈发绷得慌了,简直像箍在身上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何琇有些莫名其妙,母亲和父亲都不太对劲儿,又瞥见兀自喝闷酒的顾玚澄,心头更添气恼。为自己面前的青瓷小酒杯斟满了酒,何琇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朝苏君俨娇声道,“苏书记,何琇斗胆敬您一杯,先干为敬。”眼睛却一直斜剌剌地看向虞璟。一气全喝了下去之后还不忘将杯口朝下。 苏君俨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何琇,这个女生身上有种他不喜欢的矫揉造作的气质,美则美矣,却无灵魂。于是苏君俨只就着杯口,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拿起银勺,替虞璟将各色果汁掺进官燕里去。 “我不要加杏汁。我厌恶杏这种淫/贱的植物。”虞璟突然冒出一句。 苏君俨扬眉一笑,“哦,因为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不单单是因为红杏出墙的缘故。李渔在里也提到过,种杏而不实者,以处子常系之裙系树上,便结累累。所以他说,是树/性/喜淫者,莫过于杏,所以杏树又名风流树。”虞璟说得云淡风轻,听在何世祥耳里却格外不受用,意有所指一般。只得干笑道,“虞小姐真是博识。” 虞璟挑了一汤匙鲜果捞官燕,“何董,我可不比您,我在现实社会里一谋不着黄金屋,二谋不到千钟粟,只有遵循古训,向书里寻了。”还配合似地耸耸肩。 何世祥不敢再接话,只是讪讪一笑。 好容易一顿晚饭到了尾声,何世祥才觉得微微松了口气。这顿饭吃得他几乎要生生折寿几年! 好容易熬到苏君俨和虞璟起身告辞,顾玚澄却挣扎地开口喊了一声,“虞璟——”,百转千回,似有无限凄怆。 虞璟被苏君俨揽在臂弯里,二人一起回头,苏君俨看着神形落寞的顾玚澄,有片刻的歉意,他和虞璟的感情今晚既然落在了何世祥一家人眼里,自然玚澄也都看见了。 虞璟倒并不觉得有任何亏欠于顾玚澄,她早已明确地拒绝过他,所以她丝毫不必为他的一厢情愿买单。“顾老师,还有事吗?” 顾玚澄极力稳住心神,“上回我们救的那只猫现在养在我家里,是一只虎皮,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看。” “好的。”虞璟只得装作未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欢喜地点点头,和苏君俨一同下了楼。 待到坐进车里,虞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苏君俨安静地陪着她,什么都没说。 半晌,虞璟才缓缓张开眼睛,自嘲似地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父亲。” 分卷阅读54 语气很是苍凉,纤细的手指虚虚遮住了小半张脸,像掩饰某种不堪。 苏君俨在心底无声喟叹,轻柔地攥住她的手指,“我明白。” “何董,虞小姐?”虞璟低低地笑起来,一面模仿何世祥的腔调“虞小姐真是博识。你说可笑不可笑。”虞璟忽然拔高了声音,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厉害,连肩膀都上下剧烈起伏,可眼角却有晶亮的水渍。苏君俨感觉心脏抽痛起来,将虞璟搂进怀里,抚慰似地摸着她的头发。 虞璟擦擦眼睛,努力微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我好恨,妈妈她为什么会爱上那种人。我为什么是那种人的女儿,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苏君俨知道这是虞璟因幼年被抛弃而造成的心结,不是几句话就能开解的,他只是紧紧抱着她,用行动告诉她:他在这里。他会始终在这里。不离不弃。 虞璟突然从苏君俨怀里仰起脸来,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还是我的眼光好。” 苏君俨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低头亲亲她的鼻尖,“我不仅眼光好,而且速度快。” 虞璟知道他指的是顾玚澄,哼了一声。 苏君俨却又凑到她的两片薄唇上,啄了上去。亲吻之间,虞璟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和我搬到一起住吧!我很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待在一起。” 他的语气里满是期盼,隐隐还有一丝祈求和不安,心瞬间柔软一片,舍不得让他失望,于是她含糊的“嗯”了一声,又怕他听不清楚,虞璟又点点头,表示愿意。 苏君俨没有想到她一下子就答应了,平素薄凉的眼底满是狂喜的神色。低下头,又一次吻在了那甜软的唇上。 软的是舌,硬的是齿,还有肿胀的唇瓣,两条舌头缠绵在一起,如同交尾的鱼,或者是舞动的水藻,细细地咬,轻轻地吮,虞璟被他吻得气息不稳,幽幽喟出一口气来,这口气,像极了柔韧的蛛丝,在空气里被无限拉长,直到接近虚无,将断不断,欲语还休,是放下,却比放下撩人,是解脱,却比解脱含蓄,是撩拨,却比撩拨销魂。这带着黏液的蛛丝结结实实地匝满了苏君俨的心尖儿,迫得他赶紧打住,趁他的下半身还没有失礼前。 双飞燕 汽车开进了铁艺雕花的大门,夏从从坐在车后座,看见那箭镞一般的栏杆尖,手指神经质地攥住了斜襟上的如意式样盘扣。别墅白皑皑的墙体,像一截僵死的蚕,还泛着蓝色的阴影。虞璟朝她笑时薄唇一掀,露出两排米粒大小的白牙齿,白的发蓝,尖细的小蓝牙齿简直咬住了她的脑子,夏从从哆嗦了一下。 身旁的何琇忍不住蹙眉,“妈妈,你怎么了?” 夏从从抓住女儿的手,不觉用力捏住了这只温热的手。何琇已经叫起来,“妈,你捏痛我了!” 夏从从连忙松手,去看女儿的手。雪白的皮肉上浮着浅红色的印子,像被人扇了巴掌。夏从从突然觉得连齿根也酸起来。 家里的佣人听见汽车声,赶紧开了门。何世祥一声不吭地上了楼,夏从从逆光站在白色的扶手旁边,窗外有风吹动灌木,沙沙的声音,像蛇。夏从从打了个激灵,踩着坡跟皮鞋噔噔赶了上去。二楼没有开灯,从何琇的角度看过去,二人正一前一后,一级一级地走进没有光的所在。 何世祥进了卧室,坐在床沿上。夏从从看着丈夫垮着肩膀坐在黑暗里,整个人就和床榻一样,似乎负担着莫可名状的重量。她按下了壁灯,柔和的光芒洒开来,何世祥却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出去,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没有看妻子一眼。 “虞璟是她的女儿,对不对?”夏从从不管不顾地扯着何世祥的袖子,牙齿发颤。 何世祥转头看向窗外,月亮不知道何时隐入了乌云里,只露出一个白色的脑袋尖儿。颓然地垂下头,将脸埋进两腿之间,何世祥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是。” 夏从从倒退一步,月亮已经缓缓冒出脸来,苍黑的天,莹白的月,像京剧里的鬼脸,正狰狞地看着屋内的‎‎‍‍‌男‍‌‍‌女‍‎。 “她得势了,她是来找我报仇的,替虞冰报仇来了!”夏从从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何世祥抬起脸,看见妻子的小肚子在紧匝匝的旗袍下一起一伏,像极了昆虫的腹部。他厌恶地掉开目光,就是为了这样的女人,居然为了这样的女人。 夏从从被何世祥嫌恶的眼神刺痛了,幸灾乐祸地冷笑起来,“你以为虞璟会认你?呸,你做梦!我看她简直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何世祥,别装做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你那点心思可瞒不过我!今个儿见你女儿出息了,抱着市委书记的大腿了,你就惦记上现成的市委书记的岳丈的位子了,我说的没错吧……” 何世祥看着眼前一张一合的嘴,像鱼一样翕张着,无数讨嫌的话语从这张可恶的嘴里滚出来,要是能让这张嘴闭上就好了。刚转过这样的念头,手已经卡住了夏从从的脖子。四十多岁女人的脖子早已不再年轻,松弛的皮肤像薄薄的一层纸。夏从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何世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戴了泥塑的面具,只有太阳穴那里有一根筋在扭动着,像蓝色的蚯蚓。 “啊啊啊”夏从从此时只能发出扁平的声音,像水泥刷子迸溅出几个水泥点子,碰到墙,便软趴趴地没声音了。 终于记得抬手去扒何世祥的手,何世祥却突然撤了劲。夏从从捂住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给我消停点!”冷冰冰地撂下一句话,何世祥出了卧室。刚开门,就看见何琇像木偶一样呆立在门外,见到他,眼珠子才有了点活气,动了动。何世祥叹息一声,越过女儿打算去书房。何琇却突然嚷起来,“不可能,你们都在撒谎!虞璟那个狐狸精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是我的姐姐!我不要跟她有血缘关系!她不配当我的姐姐!”一张脸挣的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何世祥再也看不下去,快步进了书房,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夏从从瘫软在地上,看见女儿跌跌撞撞地扑到自己身上,将脸伏在自己胸口。湿腻的泪水还有口鼻之间呼出的热气混在一起,很快濡湿旗袍,黏嗒嗒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搂着女儿的头。 半天,何琇才从母亲胸口挣出头来,发狠似地说道,“虞璟别想抢走我的任何东西,爸爸是我一个人的,玚澄哥也是我的。 “怎么,睡不着?”是夜,苏君俨突然幽幽地开腔。 虞璟可以感觉到暖湿的气息像雾气似的罩在脸上,脸颊立刻腾地烧起来,幸好是在漆黑的夜里。不满地嘟囔,“你想吓死人啊!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想干吗?” 苏君俨一阵苦笑,佳人在侧,却要做守礼君子,他容易嘛! 分卷阅读55 “我们来说话吧,我睡不着。”虞璟小声地提出建议。 苏君俨没有回话,手却准却按在了她的肩膀上,虞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耳畔立刻传来男子的一声轻笑,“我不是急色鬼。只是说话还是面对面比较好,这是最起码的礼节。” 虞璟翻了个身,两人面对面地侧躺着。太安静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辨。 虞璟的脸又开始烧起来,竟然,竟然就这样和他躺在了一张床上,睡在了一个被筒里。 “你脸红了。”苏君俨凑近了些,声音里有很明显的笑意。 “苏书记是属猫的吗?夜里也看得见?”虞璟讥讽道。 “要不我们开灯确认一下?”苏君俨作势要去揿落地灯的开关。 “别!”虞璟慌张地捉住他的手。 又是一阵轻笑,苏君俨趁机将虞璟搂紧怀里,果然是偷腥成功的猫。 “似之是你的表字吗?”虞璟忽然冒出来一句。 “嗯。”苏君俨定定地看着虞璟纤细的锁骨所形成的两个小涡,那是他今生唯一想投进去的黑洞。 “外公也给我起过小字。” “叫什么?”苏君俨饶有兴致地追问。 “无尤。‘夫惟不争故无尤’的无尤。”虞璟的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清软。 苏君俨唇角逸出一个晦暗不明的笑容,“我倒觉得是‘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的无尤。” “你——”虞璟无力地瞪他一眼。 “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无尤。”苏君俨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语气郑重,宛若起誓。 虞璟觉得胸口一窒,原本规规矩矩缩在胸前的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了苏君俨的脊背。 “乖,好好睡觉。”苏君俨轻轻拍拍她的背。 虞璟温驯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苏君俨也合上了眼睛。 锦帐春 清晨虞璟刚睁开眼睛,就听见头顶清朗的男声,“睡醒了?” 虞璟怔怔地看着眼前黑白格纹的男式睡衣,原木的扣子并未扣全,露出一小片肌肤。纯粹的男性气息就在她鼻尖萦绕着,脑袋一轰,原来夜里她睡着睡着便从枕头上滑了下来,整个人自动趋向了身边的热源,现在的她头靠在苏君俨的胸膛,一只手老老实实地缩在胸口,另外一只手还挂在他的腰上。虞璟尴尬地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一条腿也肆无忌惮地横在他身上,就像茑萝缠绕着大树。脸上立刻火辣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想将脚缩回来,不料苏君俨的两条腿已经迅速地夹住了她想逃脱的那条腿。 “怎么,吃干抹尽了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苏君俨嘴角噙着微笑调侃道。 虞璟羞恼地啐道,“谁想跑了!”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改口道,“谁吃干抹尽了?!” 苏君俨似乎很享受她的失控,哈哈大笑起来,“真没想到你的睡姿”,他停顿了一下,似在组织词语,“呃,倒是蛮狂野的。” “你——”虞璟有些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把,不想却被苏君俨捉住手腕,“无尤这是想谋杀亲夫吗?” 虞璟脸上羞窘之色更重,连汉白玉一样的脖颈上都有红色泛起,就像夕照下的雪堆,明艳无比。 苏君俨的眸色一下子幽深起来,唇沿着她小巧的耳廓来回摩挲,“你好美。怎么办?” 他声音微哑,不知道是在问谁。 湿暖的热气喷薄在耳际颈项之间,虞璟觉得身体里有一阵阵闷热在躁动。手仿佛有了独立意志一般,环住了他的脖子。苏君俨怔愣地看着她,“无尤……”话语却被她用吻缄住,熟悉的清甜溢满他的口腔,苏君俨觉得快乐的简直要战栗起来。 虞璟双颊酡红,简直压倒桃花。黑山白水一般的眼睛里也不见清醒到残酷的理智,倒是氤氲着一团雾气,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无尤,给我好不好?” 苏君俨说地很慢,一字一顿,其间还伴着沉重急促的鼻息,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煎熬。 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稳妥地坠着,透不进一丝天光,幽暗的室内虞璟只看见他深潭似的瞳孔,汇着点点像无言的祈求,简直要把人溺毙其中,受到蛊惑的她嘴角一扬,“嗯”了一声。 “我不会再放开你,你是我的。”苏君俨宣誓一般,细细切切的吻沿着额头、鼻尖、嘴唇一路迤逦而下。睡衣的腰带已经被他解开,苏君俨膜拜似地将唇印上了她白玉簪似的锁骨上。 太宰治描写古希腊女诗人萨福时说,以为纵身跃下山崖就可以忘却思念。可是当他投身他一直渴望投入的黑洞时,却发现这清浅的小涡根本盛不住他勃发的欲望。 灼人的掌心游走于她温润白腻的肌肤,苏君俨动作温柔的生怕在她绢丝一样的身体上勾出丝头。睡衣是棉麻材质的,藕色底上绣着大片银色的山茶花。是二人昨晚回去拿的,随着其他常用物什一并装在一个带着云头锁片的大皮箱里。当时他还调笑说真像抬嫁妆来着。 她就这样躺在他身下,眸子明明想闭上却又强自睁开着,浓黑的睫毛像风里的花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兀自颤抖个不停。两只手痉挛似地屈张着,死死攥住了床单。总是这样倔,真教他心疼。 “别怕,我不会弄痛你的。”轻柔地附耳过去,语气近乎呢喃。 身下的人儿微微点头,咬住了下唇。 苏君俨的指尖点点她的樱唇,“别咬,待会儿你要是觉得痛就咬我好了,让我和你一起疼。” 虞璟眼底的雾气一下子弥漫开来,她努力朝他微笑,笑容坚定而羞怯,“嗯。” 男子的手掌已经覆盖住了女子绵软的胸脯,娇怯的白鸽子温顺地匍匐在他的掌心里。 轻吮之中虞璟觉得浑身起栗,忍不住娇吟起来,“君俨,君俨……”,苏君俨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道学气的名字如此动听过。 曼妙的曲线,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再衬着如冰似玉的肌肤,简直堪比越窑精品。“你怎么能这样美?”苏君俨叹息似地说出一句来。 他浑身滚烫,简直灼伤了她。一直以为他都是淡漠的,不多言,不多笑,走路都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体温一直控制在三十七摄氏度以下。 电影里说,爱情的来临使人的体温上升零点二摄氏度,三十七度二。大概错了。他的触碰,像火炭一样,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陌生的情潮让她慌乱无措,只能本能地在他背脊上胡乱摸索着。 苏君俨却被她全无章法的抚摸撩拨地满头大汗,“无尤,无尤,你是我的。”低吼之中,隐忍至极的他终于箍着她的腰,将自己嵌了进去。 痛楚绽放的一瞬,虞璟放在他背上的指甲一下子收紧了。牙齿也死死咬住 分卷阅读56 了自己的唇,粉色的唇甚至被她咬出了血珠来。 苏君俨心疼不已,俯身吻住了她的唇,伴着血腥气,竟有别样的销魂。 乌发、雪肤、红唇,凤眼里闪着细碎的水光,此时的她,美艳不可方物。无限宠溺地亲吻她的眉眼,苏君俨放任自己在她甜美的领域里驰骋起来。 她的包容和回应让他沉醉不已,身下这朵姣花无比强悍地激发了他岑寂的生命里所有的激情。他何其有幸,能够遇上她,身心交汇之间苏君俨再次确定,她就是当初他失去的那根肋骨。 而现在,他圆满了。 要不是心疼虞璟,苏君俨真舍不得罢手,面对这样的甘美,他实在无法餍足。 体贴地将她搂进怀里,“还痛吗?” 虞璟气息短促,“好累。浑身酸死了。”声音软软的,像撒娇。 “再睡一觉吧,知道把你折腾坏了。” 虞璟抬眼盯住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不累吗?” 苏君俨有些邪气地挑唇一笑,“比起累,我更多的是没有吃饱。” 让你没吃饱!虞璟恨恨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苏君俨伸手挠她,虞璟立刻往后一拧身子,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险些滚下床去。 原来她还怕痒。苏君俨为自己的新发现很是得意。 再次将她圈进怀里,“乖乖睡一觉。”说完先闭上了眼睛。 他脸部轮廓此刻很是温柔,嘴角弯弯的,眉梢眼角都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虞璟脸没来由的一红,贴着他的胸膛,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真是太累了,虞璟恨快就睡了过去。 苏君俨却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怀里的睡颜。腮上还带着红晕,闭着的眼睛形成两道可爱的弧度。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顶心,发上的清香入鼻,心口顿时涨得满满的,很满足。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苏君俨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床上温柔地凝望着她。 虞璟想起身,却猛然想起自己全身不着寸缕,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苏君俨轻笑起来,“要不要洗个澡?” “好”字刚落,虞璟感觉身体一轻,已经被他凌空抱起。忍不住叫起来,“你干吗?放我下来。” 苏君俨好笑地看住她,“我不是禽兽。” 苏君俨是一个很重视享受的人,他的浴室大约就有二十坪的样子,巨大的按摩浴缸充分利用了墙角的弧度,形成一个优美的扇形。朝南的一面墙是巨大的扇形的镜子,周围镶着贝壳。玻璃隔断将浴缸和淋浴房分割开来,最为巧妙的是隔断居然是中空的,里面注满了蓝色的液体,彩色的橡皮鱼在里面在沉载浮。 将虞璟放进温水里,苏君俨忍不住热切提议,“要不要我帮你洗?” 回答他的是丝毫感受不到谢意的一声“谢谢。” “不客气。”拼命忍住笑意,苏君俨出了浴室。 他倒是很想身体力行节约用水,但目前他实在无法保证自己到时候不会变身禽兽,将她拆吃入腹。 不过不要紧,鸳鸯浴有的是机会。 虞璟泡完澡才觉得浑身的酸涩减轻了不少。 苏君俨倚在浴室的门框上,含笑望着刚出浴的佳人。虞璟朝他妩媚一笑,苏君俨尚未回过神来,就被一条带着香气的白毛巾兜头盖脸罩住了脑袋。 然而虞璟并未见着她料想当中的狼狈,苏君俨只是慢条斯理地揭开毛巾,攥在手里,还将鼻子凑上去,陶醉似地说了一句,“真香。”说完,眉眼灼灼地看着她。 虞璟伸手讨要擦头发的毛巾,苏君俨却故意不给她,还嬉笑道,“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你——”虞璟再次吃瘪。 苏君俨却主动揽住她的肩,“我来帮你擦头发”,细致地捞起她的长发,小心地一束束吸干水份。虞璟可以感觉那双骨节清晰的手正穿过她的发丝,耐心非常地擦拭着湿发。 “待会儿我们到哪里吃?” 虞璟下意识地脱口道,“家里没有吃的吗?” 苏君俨听到那声“家里”,脸上笑意更深,“我也不清楚,得看冰箱,我一般都不在家里吃。” 虞璟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贪官。”一面往厨房走去。苏君俨抓着毛巾跟在她身后。 打开银灰色的冰箱,储藏室里只有几个鸡蛋,干瘦的几株白菜,几个土豆,一小包方腿,还有几卷龙须面。虞璟叹了口气。典型的单身汉的冰箱。 “这些大概还是上次妈过来的时候带过来的。”苏君俨好脾气地解释。 “中午凑合一顿吧!”虞璟利落地将食材拿出来。 厨房里炊具倒是齐全,虽然崭新得吓人。 虞璟将白菜外层枯槁的叶子择去,白菜越发瘦得可怜。 “要不要我帮忙?”苏君俨毛遂自荐。 虞璟蹙眉打量他一眼,“你行吗,苏书记?” 大约被这个侮辱/性的字眼打击到了,苏君俨丢下毛巾,开始刨土豆皮。 才削了一点,就听见虞璟尖叫,“苏书记,你是在搞现代造型艺术吗?这儿可没有许多土豆给你浪费!” 苏君俨看着手里几何形体的土豆,讪讪地丢了手。 “你有主动劳动的意识已经很不错了,你就等着吃吧!”不知道为什么见不得这个男人委屈的表情,虞璟随口安慰了他一句。 虞璟姿势熟练,菜刀一圈转下来,土豆变得光溜溜的,而且几乎还是原来一般大小。手起刀落,砧板上很快码了一堆土豆丝。 苏君俨看的眼花缭乱,唉,怎么连拿菜刀都这么漂亮。 虞璟拧开煤气开始热锅子,油倒进锅里,很快噼啪作响,土豆丝、白菜、切成片的方腿也下了锅,拿着铲子翻炒一阵,“接一点水给我。”虞璟使唤地很自如。苏君俨忙不迭接了一杯水递过去。水倒进锅里,腾起一阵白雾。雾气之间,她的脸部线条柔美的不可思议。 苏君俨觉得胸口溢满了一种温暖的情绪,他们苏家遵从古训,君子远庖厨,从小到大,他基本没有进过这烟火之地。然而此刻,看着她站在流理台前,为他洗手做羹汤,沾着凡俗的油烟气,苏君俨却觉得赏心乐事,不过如此。 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苏君俨将头搁在她的肩窝上,一动不动。 无法控制地抿嘴一笑,虞璟任由他抱着。浇头已经起了锅,现在正等着水开了下面。蓝色的火苗上端坐着银色的锅,像一朵巨硕的蓝菊花,细长的花瓣蜷曲着,中间是银亮的花盘。 水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翻着泡泡,热气腾升,扑在人脸上,痒簌簌的。细长的面条一入锅,沾了热气便成了绕指柔,纠缠在一起。 耍孩心 “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苏君俨 分卷阅读57 箍着虞璟的腰,脸蹭着她的鬓角。 虞璟僵了一下,因为没有盖锅盖,大团大团的水蒸气扑打上脸颊,瞬间就将脸沾湿了。 “以后再说吧。”虞璟垂下眼帘,声音淡淡的。 苏君俨扳过她的脸,蹙着眉毛,“你不愿意和我结婚?” “我没有想过结婚。”虞璟神色邈远,目光似乎也丧失了焦距,投向虚无。 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了,苏君俨大力捉住她的肩膀,低下头看住她,“你说过你爱我。” “君俨。”虞璟的口气郑重,“我承认我爱你,所以我答应现在和你在一起,但是这和结婚没有关系。你的身份和家庭注定了我们之间不适合,你会和一位名门淑女结婚,身家优渥清白,识大体知进退,可以在仕途上为你锦上添花。” 苏君俨气坏了,声音开始变大,“你就是这样爱我的?把我往别的女人那里推?” 虞璟指尖缓缓滑过他的脸部轮廓,“君俨,你应该很清楚我说的是实话。静仪师姐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苏君俨声音沉了下去,“你还是对我没有信心。” 虞璟疲倦地一笑,“我相信你的本事,可是我不愿意这样。” “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想和我结婚!”苏君俨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样一句来。 “抱歉,君俨。我唯一能答应的就是现在和你在一起,直到你厌倦了我,或者我厌倦了你的时候我们分开,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居然一直抱着这样的念头,随时可以从他的生命里抽身,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可能。”苏君俨回答地斩钉截铁,“我永远不会厌倦你,你也别想厌倦我。” 无法沟通,虞璟索性转头,“我要盛面了。” 苏君俨的右手却捏住她的下颔,狠狠地吻上她的唇,气喘吁吁里他的左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小腹,“也许现在你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 虞璟不以为意地朝他微微一笑,“你不知道有事后避孕药吗?” 苏君俨一口气噎在那里,终于,铁青着脸摔手出了厨房。 虞璟在心底叹了口气,滗出面条,盛进碗里,再将浇头盖在面上。然后端着两碗面出了厨房。 苏君俨寒着脸坐在餐桌旁边的高背椅上。 虞璟轻轻地将碗推到他面前,见他没有丝毫动筷子的意思,也不吭声,自顾自地吃起面来。 面条雪白,浇头却红红绿绿,搭配起来煞是好看。苏君俨刚不声不响地拿起筷子,就听见对面女人可恶的轻笑,“我还以为你不吃呢。” “我为什么不吃?”苏君俨优雅地叉了一筷子面条,忍住满腹怒气,故意暧昧地凝视住她,“你没让我吃饱,难道面也不让我吃饱吗?” 果然是从政的奸官,翻脸比翻书还快。虞璟将头埋进碗里,不去理他。 “你属猪吗?用鼻子拱着吃?”苏君俨承认自己心情很不爽,尤其见不得她不搭理他,特意挑衅。 虞璟抬头看他一眼,眉毛微微一挑,了然地笑了笑,并不接话。安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面,她搁下筷子,“不属猪的人,碗总应该会洗的吧?”说完眼尾一扬,翩翩进了卧室。 苏君俨认命地看一眼厨房里的锅盆碗盏,君子远庖厨至此彻底成为历史。 水欢快地流淌着,哗哗直响,苏君俨一面洗碗,一面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不要紧,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反正是追老婆,要脸干什么,我就不相信,她是个瓷人儿,怎么都捂不热!就是快顽石,我也要她点头! 洗完碗,苏君俨便进了卧室。虞璟坐在床沿,手里正捧着一本。 苏君俨摸摸她柔顺的黑发,“到书房去看吧。” “你的书房里不会有什么不能给外人看的机要文件吧?知道地越多,就死地越快,我还没活够呢!”虞璟开玩笑。 “你不是外人,你是内人。”苏君俨勾唇笑得很欢。 虞璟有一瞬的怔忡,但很快就面色如常地拎着书去了书房。 苏君俨看一眼卧室墙上的条屏——“芝兰气味春常满,冰雪襟怀夏亦清”,也许换成国父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会比较好? 床头柜上的固定电话却叫唤起来,是老宅的号码,“喂——”。 “君俨,你给我回来,立刻,马上!”苏鸣诚显然气得够呛,声音阴沉沉的。 “我手头上有事,很忙,这会儿没时间。” “你还在鬼扯什么,国家总理也没有你忙!你是不是和那个丫头片子在一起?” 苏君俨不耐烦地扯了扯衬衫的领口,“到底出什么事了?” “回来再说!”苏鸣诚啪地挂了电话。 苏君俨放回听筒,闭眼思忖了片刻,大概十之八九和虞璟有关吧,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 拉开床头柜抽屉,将备用钥匙捏在手里,苏君俨进了书房。 “市委有点事,我要出去一趟,这是家里的钥匙,你收着。” 虞璟看着银亮亮的钥匙,搁在紫红色的胡桃木书桌上,居然联想起安徒生笔下里最后留下来的那颗小小的锡心。 素白的右手终于伸过去,拿起了那薄薄的一片钥匙,像接住了滚烫的一颗心。 苏君俨将她的右手紧紧包在掌心里,“等我回来吃饭。” “好。”她笑的很温柔。 临出门前,苏君俨回头再望一眼虞璟,她俏生生地站着,含笑目送他离开,仿佛体贴的妻子,心里一动,他忍不住折回,低头吻吻她的额头,“等我。”这才离去。 苏君俨刚回老宅,就看见母亲一脸担忧地从沙发上起了身,“阿俨,你爸爸在书房等你。” 眉毛一皱,“妈,那我上楼去了。” 苏君俨着实不喜欢这阴侧侧的书房,博山香炉里常年薰着沉香,伴着线装书的霉味,空气里满是一种苔绿似的陈旧的阴森的气味。幼年时,矮小的他站在金丝楠木的桌前,背诵着“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父亲的脸隐在蓝灰色的烟雾后面,是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父亲。”他站在门口,平板板地喊了一声。 “进来。”威严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冷硬地掷出两个字来。 又是袅袅的烟味,红色的微光像不怀好意的眼睛,诡谲地盯住他。 一沓照片摔在他面前,有几张飘落到地上,他弯腰捡起,上面是他和虞璟亲密搂抱的照片,有在九重天门口的,也有在流光门前的。 嘴角浮出一个冷冽 分卷阅读58 的笑意,苏君俨异常耐心地一张张看了个遍。 “蔺川日报的总编亲自送过来的。有人匿名寄给他们,幸好人家还肯给我这张老脸一点面子,压了下来,不然就是今天的头版头条!”苏鸣诚脸色难看得像周朝的青铜器。 “您放心,我会处理干净的。”苏君俨倒是很镇定。 “哼,我放心?你还如此不知轻重叫我怎么放心?处理干净?你要是能处理干净会被别人逮到尾巴吗?”苏鸣诚猛力一拍书桌,有几张照片甚至被掌风带动,反了过来。 “是谁做的,我大概有数。既然他先坏了规矩,玩阴的玩到我头上,我也用不着跟他客气。”苏君俨不慌不忙地将照片叠拢,装进牛皮纸大信封里。 苏鸣诚见儿子收拾照片时动作异常温柔,火气更大,“我看你是被灌了迷魂药了,这丫头我看着也就稀松平常,你倒是上心的紧。你最好老老实实和姓虞的丫头断了干净,我们苏家绝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媳妇。” “我的妻子只会是她,你接不接受那是你的事。”苏君俨转身要走。 “好啊,你倒是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给我看看啊,我今个儿就告诉你,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别指望迈进我们苏家的门槛!” “没关系,我们可以去美国拉斯维加注册。”苏君俨将了父亲一军。 苏鸣诚眼睛危险地一眯,“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想学你那有出息的姐姐?” 不提苏君佩还罢,苏君俨冷着脸盯住父亲,“你也许不在乎你的女儿,因为你还有一个儿子。可是如果你连唯一的儿子和孙子都一并不想要了,那你尽管放手试一试。” 梅蕴沁一直在门口留心着书房内的动静,生怕父子俩吵起来。闻言,连忙打圆场,“阿俨,你也少说两句,你爸他身体不好。老苏你也是的,阿俨是个明白孩子,他自己的事他会处理妥当的。” “我先走了。”苏君俨径自下了楼。 “混帐东西,你再这样纵容他,迟早把我们苏家的脸都丢净了。” “君佩已经做了姑子,我就这一儿一女,现在等于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你难道要把阿俨也逼上绝路才开心吗?你没听见阿俨说吗,虞璟没准儿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你连孙子也不想要吗?你想要苏家断子绝孙吗?” “不像话,亏她还是虞轶祺的外孙女,也算书香门第出来的了。才多大年纪就晓得母凭子贵了,心机简直吓人……” 再也听不下去,母凭子贵,真是讽刺,他倒是想父凭子贵呢,可惜她还不愿意替他生孩子呢。也只有父亲把苏家媳妇的位子当个香饽饽,他刚刚双手捧着送给她,她还嫌烫手不肯要呢。 浣溪沙 厨房是开放式的,苏君俨刚一到家就看见流理台前的高脚凳上坐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脚尖勾着拖鞋,将堕未堕。一头乌发被她松松挽成一个发髻,正低着头看书。 听见动静,虞璟抬起脸,朝他一笑。 苏君俨吸吸鼻子,“在煮什么,这么香?” “鸡汤。”高压锅盖一耸一耸地摇撼着,有蒸汽从透气孔里冒出来,隐约还能听见水呜呜的声音。 “你去超市了?” “嗯。”虞璟翘了翘脚尖,不想浅浅勾着的拖鞋滑了下去。 苏君俨抢先一步,蹲下/身体,捡起了那只拖鞋,又握住了她的脚。脚面雪白,脚跟有一点点红,趾甲很小,像粉色的花瓣。 “喂,你干吗?”虞璟想踹他,无奈脚被他紧紧握着,又凌空坐着,使不上劲。 “你的脚趾好像小时候吃的雪枣。”苏君俨一面说,一面捧起她的脚,作势要咬。 雪枣是一种过年时候吃的茶点,外观像小节的骨头,细细白白的,裹着糖衣,入口甜脆。 “变态!”虞璟踢掉另外一只脚上的拖鞋,蹬他,不想却被苏君俨一把捉住。 苏君俨邪气地一挑唇,用手指在她的脚板心轻轻地挠起痒来。虞璟立刻气息不匀,笑得东倒西歪,“君俨,别闹,求你,别闹了,我怕痒……”手里的书也啪地掉在了地上。 从未见她这副模样,笑得这么勾魂,每一声笑听在他耳里,都像夏天里喀嚓一口咬下的甘蔗,清甜的汁水四下迸溅。真是爱死她这副可爱的样子了。 “今天就饶了你。”怕她笑岔了气从高脚凳上栽下去,苏君俨这才罢手。细心地为她穿好拖鞋,又将被她踩塌的后帮理好,白皙的脚陷在柔软的绒毛里,说不出的惑人。 虞璟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脚踩到实地才松了口气。 水池里是鲜嫩的菠菜,油润的绿色茎叶下面是淡红的根,深紫色的条茄已经拦腰剖成片,露出紧实的粉绿色的肉。通通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在竹篾篓子里,还带着滴溜溜的水珠,苏君俨只觉得心口暖洋洋的,却又有些懊恼,“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去超市?” 虞璟正要淘米,泰国香米米粒瘦狭,白白净净的在手指缝里流下去,沙沙作响。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忙完,我就一个人去了超市买了点东西。” “下次记得等我一起去。”苏君俨抱住她,对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好容易推开他的脸,虞璟一边匀气一边瞪他,苏君俨似乎犹未过瘾,头一低,又要吻下来。 虞璟赶紧偏过脑袋,苏君俨有些委屈,“为什么不让我亲?” “鸡汤要干了。”虞璟的声音里带着笑。 往锅里添了水,虞璟用筷子戳戳鸡肉,“再焖一会儿就可以了。” 苏君俨只觉得胸腔里盘亘着一股气流,让他特别想抱着她,在她耳边高声喊,“老婆。” 可惜,现在还不可以,生生咽下这个称呼,苏君俨挽起袖口,“我来帮忙。” 虞璟微微努嘴,“呶,你负责淘米煮饭吧。” 苏君俨用手搓着米粒,浸了水的米粒光洁透亮,还有一股特别的香气。将米倒进电饭锅里,虞璟提醒他,“别忘了把锅底的水擦干。” “噢,知道了。”苏君俨像听话的小学生。 倒水的时候他拿不准水位,端着锅子勤学好问,“大概要倒多少水?” 虞璟在切菜,头都没有回,“把米铺平了,大概高出两指宽的样子吧。” “噢。” 忽然想起那张异常详细的煎药说明书,虞璟忍不住轻声问他,“你煎药倒是拿捏得很准。” 苏君俨但笑不语,当初他头一次为她煎药的时候打了不下十数个电话给叶希,药材怎么泡,用多少摄氏度的水,初煎放多少水,二遍放多少水,恨不得要叶希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才行。 “这么多水应该可以了吧?”苏君俨不忘再次请示。 虞璟伸头一看,“可以了。” 菠菜炒蛋、鱼香茄子、茶树菇鸡汤,菜 分卷阅读59 色并不复杂,等到电饭锅自动跳到保温状态时,几样菜已经装盘上桌了。 两个人对面坐着,一人面前一个粉彩瓷碗,外面是一圈卐字纹样,不过一只大些,一只小些。 苏君俨将鸡腿搛到虞璟碗里,“两条腿都是你的,吃掉。” 虞璟蹙眉,“我不爱吃这些个荤腥,热量太高,容易发胖。” “你太瘦了,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还不知道多吃点。”苏君俨坚持。 “我真不爱吃鸡,你不是有些感冒嘛,我才想炖点鸡汤。”无奈之下,虞璟说了实话。 苏君俨却愣在那里,为了他,原来她是为了他,激狂一点一点染上眼眸,汇成星星点点的光华,虞璟被他看得发窘,没好气地说道:“看什么看,吃饭!” 苏君俨低低一笑,“遵命。”说完便低下头去拨饭粒,但嘴角一直翘翘的。 “今天晚上我要去九重天。”虞璟搁下筷子时轻声说道。 “洗完碗之后,我就送你过去。”苏君俨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虞璟轻咬下唇,飞速瞥他一眼后又垂下了眼帘,“我已经请假好几天了,今天非去不可,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年期间我是不在那里弹古筝的。” “昨天晚上我就想问你了,你古筝弹得那么好,怎么反而没在你家里看见一架古筝?”苏君俨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家里的古筝我高一的时候就当掉了,那时候急着用钱。”虞璟神色有些落寞。 “在哪里当的?票据还在吗?” 虞璟大概猜到了苏君俨的意图,她微微一笑,“不用麻烦了,那架古筝早已经被人买走了。我只盼绮绿是落在知音人手里,不要折辱了它就行。” “绮绿?那架古筝是不是面板和底板都是桐木的,框架是白松,筝首、尾、四周侧板是金丝楠木,上面还有瘦金体的两个阴文‘绮绿’,字里头还填了绿奇楠香屑?” 虞璟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苏君俨一把抓住她的手,眉目之间满是欣喜,“你是在典瑞当的吧?绮绿当年就是我买走的。典瑞的老板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一直在找好筝送给妈,就通知了我。” “居然是你买走的。”虞璟也不免惊异,神色有些古怪。 苏君俨却搂住她,凑近了她的耳廓,“你看,你注定和我有缘。现在绮绿在妈那里,我也不好意思要回来,不过不要紧,你是我的媳妇儿,以后那筝还不是传给你。”说着说着他居然还朝她的耳朵吹了吹气。 虞璟羞恼不已,伸手在苏君俨腰上拧了一把,“绮绿本来就是我的!” “对对,本来就是你的。”苏君俨连声应和,趁机欣赏她难得的娇蛮。 财物早已两讫,她哪里还有资格说绿绮是属于她的,虞璟陡然脸热起来,自己这是撒娇吗?原来自己也是会撒娇的,莫非这就是陷入爱情里的女人的本能?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九重天了。”稍稍敛色,虞璟挣开了苏君俨的怀抱,转头进了卧室换衣服。 苏君俨盯着她的背影,高一的时候,那个时候虞冰应该刚过世吧,她才十五六岁年纪,一个人料理母亲的丧仪,该是何等的凄惶? “走吧。”虞璟和快收拾妥当,拎着包出来了。 苏君俨穿上大衣,二人换了鞋,一起出了门。 临近春节,街上的店面里俱是人头攒动,很是热闹。隔着巨大的玻璃橱窗,店铺里亮澄澄的明‍‌‎‍黄‌‎‎色‌‌‍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散发着物质暖烘烘的气味。带着酒红色假发的模特僵硬地站在橱窗里,身上穿着墨绿色的羊毛呢连身裙,上面钉满了碧青的抽搐的小薄片,在鸡油黄的光线下闪得像墓茔间的磷火。 又要过年了呢,也该抽空去墓园一趟了。虞璟闭上了眼睛。 苏君俨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勾住住了她的手指,虞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将手指温顺地蜷缩在他温暖的掌心里。 九重天门口。 “我就在车里等你。”苏君俨俯身吻了吻虞璟的鼻尖,“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虞璟点点头,下了车。 虞璟刚爬上九楼,就看见唐糖化着浓丽的烟熏妆,手里夹着一只细长的咖啡色的摩女。她不由蹙眉,唱歌的人最忌讳抽烟了,坏嗓子。 虞璟直接从唐糖手指里夺过香烟,掐断,“你不要嗓子了?” 唐糖显然心情不好,“你别管我!让我抽!” 虞璟冷冷地看住她,“你是靠嗓子吃饭的,就像我是靠手指吃饭一样,我不知道你碰上了什么事,但是无论什么事,都不值得你这样糟践自己。” 唐糖忽然脱力一样从墙壁上滑下来,低声啜泣起来。 虞璟叹了口气,安静地扶着唐糖回了更衣室。 虞璟化完妆,正要换衣服,原本啜泣的唐糖忽然冒出一句,“不用换了,最近古风禅室基本上没生意,都赶着去流光了。” 虞璟回身看着双眼红肿的唐糖,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只得胡乱说道,“你用的哪个牌子的睫毛膏,防水效果倒是真好。” 唐糖诧异地望她一眼,终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虞璟,我真同情你男人,你们玩妖精打架的时候你该不会问他,亲爱的,你用的杜蕾斯是什么味道的啊?是桔子味还是草莓味啊?” 虞璟倒是神色不变,“味道我觉得不重要,凸点还是螺纹才是关键。” 唐糖这下哑口无言,无力地朝天翻了个白眼。虞璟却微微一笑,还能翻白眼,起码不会伤得太重。 “虞璟,有客人找你。快点出来。”门外是孙经理,扁而平的声音,像一把剃须刀。 虞璟赶紧开门出去,却看见了何世祥正站在孙经理身旁,脸上表情似悲若喜。 “怎么也不换衣服?”孙经理斥道。 “不要紧,不要紧。”何世祥连忙插话。 孙经理满脸堆笑,“何董说什么就是什么。您随意,我就不打扰您了。” 虞璟斜睨了一眼孙经理的离去时的奴才样,懒洋洋地开口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何董有何贵干?” “小锦,我想和你谈一谈。”何世祥语气很是谦卑。 虞璟挑了挑眉,“可是我不想和你谈,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另外请称呼我为虞小姐。您不觉得虞小姐这个称呼比较实至名归吗?” 她的嘴唇上涂了玫瑰色的唇彩,闪着细细的光,那一口白牙便越发亮起来,像匕首的寒芒。何世祥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呆立在那里。 虞璟用脚踢开身后的门,拿起自己的包,便踩着高跟鞋要往楼梯口走去。从何世祥身旁经过时,她还不忘朝何世祥一声娇笑,“何董反正您钱已经付了,也要不回来了,不妨就做回好人,让我早点收工回家睡觉, 分卷阅读60 也算帮你积点阴德。” 怨三三 直到脆生生的的下楼梯声响起,何世祥才大梦初醒一般追了上去。 “小锦,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一时鬼迷心窍,没有把持的住,我爱的一直都只有你妈妈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婚,是你妈妈她个性太强,不肯原谅我。我承认是我对不起你们,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爸爸……” 虞璟也不理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速度一级一级的下了楼。 出了旋转门,何世祥还在絮絮叨叨地悔不当初。虞璟冷笑两声,“何董既然如此深情,觉得对不住我母亲,不如现在就下去陪她好不好?省得她一个人在地底下冷冷清清的,好不寂寞啊!” 何世祥听得那故意拉长的“啊”,在寒风里当真凄厉无比,不由受惊似地倒退一步。 虞璟不屑地瞥他一眼,刚准备离开,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虞璟,你想报复我们对不对?我就知道,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你都要来横插一脚!不管是玚澄哥还是爸爸,你就是喜欢和我抢。” 虞璟简直是骇笑,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真有这种一脑子糨糊的生物,偏偏从血缘上讲这生物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真是丢脸! “何董,您女儿这里没有问题吧?”虞璟指指脑袋,“怎么听她的意思,您在她心目中也不过就是”,虞璟特地停顿了一下,“她喜欢的东西。您分明不是东西啊!” 何世祥听着虞璟的冷嘲热讽偏又发作不得,拉长了脸朝着何琇厉声叱道,“小琇,谁叫你跟着我的!” 何琇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委屈地一跺脚,“爸爸!” “虞璟,你没事吧?” 是唐糖,在更衣室里那会儿,她眼见着虞璟拿着包就走,一张脸冷若冰霜,生怕她出什么事,思前想后还是追了出来。 何琇约摸还记得当初煞她威风的唐糖,一双眼睛像锥子似地在唐糖凫蓝色的眼影和桑椹紫的唇彩间来回游移。突然,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得意地咯咯笑起来,“虞璟,原来你是在九重天做鸡啊?”停顿了几秒,她又自悔失言一般捂住自己的嘴巴,“噢,我忘记了,现在时髦叫小姐。我就说嘛,以你的身份如何能认得苏君俨那样的人物。别以为你现在抱着了苏君俨的大腿就了不起了,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像苏家那种家庭……” “闭嘴!”低沉的男声骤然响起。何琇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苏君俨,他寒着脸,丝毫没有初见时分的温润平和,只剩下迫人的压力和慑人的凛冽。何琇自觉噤声,甚至还生生打了个寒颤。 “怎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还好我在车里看见了你。外面这么冷,吹了风回去又该要头疼了。”苏君俨温柔地揽住虞璟,轻声责怪道。 虞璟朝他粲然一笑,“没办法,何董他要和我叙旧。” 唐糖忖度这一干人之间大有渊源,自己不便久留,于是轻轻扯扯虞璟的衣袖,努了个嘴,便又回了九重天。 何世祥将何琇拉到身侧,“苏书记,是我教女无方,平日里太纵容她了,口没遮拦惯了。看在何琇她年纪还小的份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说完又转向何琇,催促道:“小琇,还不快点向你姐姐和苏书记道歉!” “何董,抱歉,我妈她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没有妹妹。”虞璟轻蔑地看着何世祥‌‎‎‍‌父‌‌‍女‍‌二人。 “小锦,当初是我错了,你还不肯原谅爸爸吗?爸爸很想补偿你,真的,你回到爸爸身边吧!爸爸实在不忍心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吃苦。”何世祥满脸的悔恨交加。 何琇五官简直扭曲起来,“爸爸,你疯了吗?你在求她,你居然在求她,她不会认你的,即使她认你也不过是为了我们何家的钱和地位,她才能如愿嫁到苏家……” 苏君俨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浸淫官场这些年,早已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二皮脸,但他没有想到何琇才小小年纪,却已经恶毒如此,他刚沉着脸要接话,虞璟已经干净利落地赏了何琇一记响亮的巴掌。 轻轻地甩甩手,虞璟骄傲地扬着下巴,“你从来不刷牙吗?嘴巴这么臭!另外,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做鸡做鸭也轮不到你来评判,因为,你妈妈,夏从从,是比鸡比鸭还要下贱的小三儿,只会从有夫之妇那里抢男人。而你何琇,不过是通/奸/姘/居的产物罢了!” 何琇气得发抖,捂住肿胀的脸颊,刻骨的怨毒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何世祥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饶他一向自诩精明圆滑,也不知该如何体面收场。当下之际,只得扯了何琇的胳膊想撤退。 虞璟显然不想就此罢手,她清了清嗓子,眼睛里是钻石一样的锐光,“何董您一定没有告诉过您这个宝贝女儿当年您是如何披荆斩棘辛苦发家的吧?你们何家能有今天,我想虞家的珍玩也应该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吧?早就想和何董好好清算一下陈年旧账了,拣日不如撞日,就趁今天吧。当初你带去日本的清乾隆时期的影清莲瓣纹镂空香薰,胎质细腻,造型端庄,镂空纹饰工整,釉色莹润纯正,只是子母口盖合处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缺口,损坏了一些品相,保守估价在六十万左右。明朝成化年间的淡描青花大碗,虽然是民窑烧的,但是青花发色一溜,起码也值十二万。还有我外公临摹的清人赵之谦的的横批以及方士庶的拓本,不谈仿作功力如何,就凭虞轶祺的名字,估价每件都在十万以上!何况赵之谦现在是清代最热门的画家。他的四屏前一阵子刚拍到352万港元,刷新了清代画作的最高记录。” 此时的虞璟简直神采飞扬:精致的下颔连接着修长的脖颈,形成绝美的曲线;声音清脆一如玉石相鸣;夺人的光彩随着墨色的瞳仁流转个不停,周遭的霓虹都为之失色,雪白的脸颊上有因为怒气而晕开的绯色。苏君俨又一次被她惊艳到了,怎么办,他的无尤,连和人理论讨债都这么漂亮。喉结微微耸动,苏君俨觉得小腹那里一团火热。 “我也不想和你多罗嗦,三天之内,要不把虞家的东西完璧奉还,要不就还一百五十万过来。”虞璟撂下一句话,转脸看向苏君俨,“我们走吧。” “好。”苏君俨语气亲昵,搂住虞璟的纤腰就要向沃尔沃走去。 “虞璟,你不过是仗着苏君俨为你撑腰罢了!我等着,我等着看他甩了你,你还能嚣张个什么!”何琇状若疯癫,不顾何世祥的拉拽,朝着二人的背影大吼。 虞璟懒得搭理她,苏君俨却停下了脚步,转身朝何琇微微一笑,“何小姐,很遗憾你铁定是等不到那天了。另外,你应该 分卷阅读61 也知道玚澄和我的关系,所以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顾家肯定是不会看的上像你这样的媳妇的。” 虞璟闷笑一声,抬脸瞅瞅这个杀人于无形的男人。他还真是狠,打蛇打七寸,一招毙命。 苏君俨听见她的轻笑,像一只小手在他的心尖上撩拨,不由一面揽紧了虞璟,一面加快了步伐。 刚坐进车里,苏君俨落下车锁,就脚踩油门一路加速,虞璟眼睁睁地看着仪表盘上指针不停地转动,一直到110码才悠悠颤了颤,终于不动了。苏君俨将车开到了一个街心花园附近就立刻放下手刹,下一秒就把虞璟搂进怀里,扑天盖地地吻下来。突然,他抬起脸,舔舔嘴唇,狐疑地问道,“你嘴上涂了什么?怎么一股子苦味,还涩嘴?” 虞璟抿嘴笑道,“傻子,我嘴上涂了唇蜜的。” 苏君俨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唤做傻子,他不但不气,反而觉得一种异样的欣喜。勾唇灿烂一笑,他的大手已经将虞璟身上的直身大衣褪了下去,虞璟约摸知道他想干什么,伸手去推他。然而她里面只穿了一件弹性针织衫,苏君俨的手已经滑进了内里,在她的背上四下流连开来。 在内衣的硌手处,他轻轻一捻,原本被束缚的丰盈一下子跳脱出来。 “你,你不会是想玩车震吧?”虞璟磕磕巴巴问出这么一句,自己的脸却已然羞红。 苏君俨满意地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画着圈,有些邪恶地挑眉,“无尤不觉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是极佳的意境吗?”他特意在“停车坐爱“上加重了语气。 “呸,这里可没有有什么枫叶……” 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被苏君俨放倒。她的身体在黑色的真皮座椅上白得惊人,是一种让人心悸的美感。火热的唇从头发一路吻下来,温热的手指顺着她曼妙的曲线游移,苏君俨觉得血全涌到了下/身的某个部位。 “没有枫叶,有冬青也不错啊。” “无尤放心,我的车膜颜色绝对够深。” “绝对不会有任何春光外泄。” …… 醉吟商 “喂,你哪位呀?”虞璟显然还没睡醒,眼睛眯着,语调软软糯糯的。 苏君俨握着电话,听到那末尾的“呀”,唇畔浮现出一个清晰异常的弧度,“无尤你可真是狠心,才一个晚上连枕边人都不认得了?你说我是哪位呀?” 虞璟听得电话那头男子故作暧昧的声音,总算清醒了几分,“君俨?” “嗯,总算你还有点良心。”苏君俨坐在转椅上,交叠着一双长腿,姿态异常闲散,“还没起床,真是小懒猪。”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晚上还不是你——”虞璟刚气鼓鼓地接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硬生生住了口。 苏君俨轻笑起来,她这会儿一定裹着被子,脸涨得通红吧,忍不住逗她,“昨天晚上我怎么了?无尤怎么不说了?嗯?”一面打趣虞璟,一面愉快地将转椅旋转了一圈。 虞璟气结,这个男人真是不要脸,昨天晚上两个人玩过车震之后,她是被某人像包粽子一样用大衣卷得严严实实的抱进卧室的。结果刚被放在床上,他竟然又扑了上来,好容易厮磨一阵之后总算平息了某人的欲/火。不料半夜她正睡得云遮雾绕的时候,他居然又毫无症兆地勃发了,一双手在她身上恣意轻薄,差点没把她吓死。 “色胚!”虞璟愤愤吐出两个字。 苏君俨笑得愈发得意,“我只对你色。” “伪君子。”虞璟恶声恶气地说道,“有什么遗言赶快交代。” “遗言?不行不行。我死了,你岂不是要当寡妇?有你在,我可舍不得死。”苏君俨一本正经地调侃。 “你放心,你死了我立马琵琶别抱,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上路了。”虞璟随口接道。 苏君俨却意味深长地一笑,“哦,琵琶别抱,看来无尤其实早就答应嫁给我了,是不是?” 虞璟自知落他彀中,登时羞恼起来,“苏君俨,你再废话啰嗦的我就挂电话了!” “好好好,不和你闹了。”苏君俨这才正色道,“早上何世祥亲自找我,把八十万的支票送过来了,那件乾隆时期的影清莲瓣纹镂空香薰在日本的时候他已经脱手,至于淡描青花大碗和虞老先生临摹的和都完璧归还了。” 虞璟怔怔地握着电话,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苏君俨觉察到她的低落,微微叹了口气,“无尤——” 虞璟却又似乎陡然飞扬起来,“君俨,这么一来我也是有钱人了。” 苏君俨淡淡应了一声,心底却有怜惜弥漫开来,她其实一直都是有钱人呢,而且远比一般人富裕,只是为了守着那么一点骄傲才会让自己过地这么辛苦。 “早饭我买了放在餐桌上了,虽然这会儿已经不早了,但是还是要吃的,要不然胃又该不舒服了。对了,别忘了在微波炉里热一下,不许吃冷的。” 虞璟听着他在电话那头殷切的叮嘱,鼻子有些发酸,嘟哝道:“好啦,你烦死了,小心被别人听见破坏你苏书记英明神武的形象。” “中午市委有个年终总结,实在不方便缺席,我今个儿看来没法回去陪你吃饭了。不过你一个人也不许马虎,不高兴烧煮的话你就打电话到闻香阁,让他们送餐好了。钱就在床头柜的里。” “嗯,嗯,知道了,小的遵命。” 苏君俨还想说些什么,那边虞璟已经急切地要挂电话了,心里微微不悦,“急什么,领导指示还没说完呢!” 虞璟脸一垮,“苏书记,等您指示完毕,估计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在报纸上读到‘蔺川惊现史上第一位被尿憋死的活人’的报道了。” 苏君俨忍住笑,“好吧,领导批准你去解决内急问题。” 挂了电话,苏君俨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笑意。刚敲门进来的高樊一看,心知肚明,铁定刚和那位通过电话,心情正好呐。今天早上书记进办公室的时候,食指上转着车钥匙,一脸的春风得意。眉间眼底柔情一片,害得他手底下刚分配过来的几个毛丫头一个个立刻神魂俱散,晕得连北都找不着了,一早上效率几乎为零,就知道在办公室里犯花痴。 将手里的文件夹毕恭毕敬地递过去,“书记,年终总结我已经拟好了,您看看还有哪里不妥当的。” 苏君俨挥挥手,“不需要看了。你办事,我一百个放心。对了,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高樊脸色立刻严峻起来,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证据全在里面。” 苏君俨修长的手指随意捻开信封封口,将其间的光盘抽出来,又将里面一沓照片翻了翻,方才冷酷地一笑,“光盘我先替他留着, 分卷阅读62 至于照片,今晚六点之前给我寄给钱夫人。” 高樊有些意外,“寄给钱夫人?不寄到报社吗?” “我们钱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奶打电话。”苏君俨笑得很是邪肆。 钱国璋的夫人是出了名的胭脂虎,要是被她知道了钱国璋在外头养了好几个情妇,非闹到老泰山王司令员那里去。钱国璋能混到今天这地步,大半全是靠的岳丈的提携。只要松动了王司令员,扳倒钱国璋可谓轻而易举。 高樊不得不佩服苏君俨的城府和心机,“好的,我马上就去办。” 年终总结结束之后,是市委内部的聚餐。 苏君俨坐在席上,只懒懒地抿着酒,比起这些所谓的珍馐美食,他还是更喜欢他的无尤为他烧的家常小菜。 每回想到虞璟,苏君俨脸上都会露出由衷的笑意,衬得他的一张脸越发颠倒众生。而那几个想上来敬酒的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一个个被这淡笑搞得红霞满面,更加推推搡搡不好意思上前,好容易其间最漂亮的一个鼓起勇气,率先走到他面前,端着酒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苏书记,我叫成孜,是去年刚分配过来的。我敬您一杯。” 苏君俨和成孜碰了碰杯,成孜激动的险些连杯子都握不住,红酒差点泼出来。苏君俨不由想起和虞璟初见的时候,她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还真有神气啊,虽然那时他很不待见她那种自矜的模样,以为不过是故作清高罢了。然而言谈举止偏偏进退自如,大有林下风气。身处酒色财气之间,却让人感觉跳脱其外。即使处于下风,她的神态依旧高傲,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智者一般,觑着一双毒辣的冷眼,看旁人蝇营狗苟做那跳梁小丑。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能见识到她摘下面具之后的妩媚风情,昨晚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媚眼如丝,一双凤眼似睁未睁,欲闭不闭,眼波流转之间简直叫他失了魂。她那玫瑰色的小嘴微微翕张着,逸出的娇吟如同电流一样咝咝流变他全身的脉络。真是要命,他的无尤真真是天生的尤物,当她的精致温润包裹着他的灼热昂扬的时候,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还真是应了古代狎邪里的那句老话:明里不见人头落,暗中教人骨髓枯。苏君俨觉得下腹又一阵阵紧缩起来。 于是这聚餐在苏君俨眼里便愈发寡淡无聊起来。最后实在坚持不住,扯了个谎苏君俨就拎着大衣出了包间,高樊拿着PDA跟在身后,不忘提醒他,“书记,今天晚上七点市里有一个迎新晚宴,邀您参加。明天中午十二点还有市卓越企业家年会也邀您出席,还有……” 还没说完,苏君俨已经冷静地交待道,“晚上的晚宴你代我出席,贺词带到就行。至于明天的活动一律推掉,说我有事,顺带答谢好意。” “好的。我知道了。”高樊嘴上沉稳地应着,心里却突然冒出两句诗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苏君俨兴冲冲地回到家时,却发现家里收拾得异常整洁,只是不见人影。莫名的慌乱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小拇指上勾着的车钥匙虚虚地晃了晃,掉在了实木地板上,清脆的一声响。冬日午后的太阳从飘窗照进来,透过只拉下一半罗马帘,在深色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苏君俨连鞋也没有换,就快步冲进卧室,直到看见那个倚墙而立的带云头锁片的黑色皮箱,他才无端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虞璟打电话,半天才接起来,还带着一点微醺的调子,“喂——” 苏君俨克制住升腾的怒气,“你喝酒了?无尤你现在在哪里?” 那边顿了一下,苏君俨似乎听见了松涛声,“我在西郊公墓。” “你别乱跑,我这会儿就过去接你。听话。我很快就到。” 公墓在这迫近年关的时候鲜有人影。苏君俨触目所及只是一片单调的苍白,白色的石碑,一座连着一座,一样的大小,一样的高度,一样的白色,也许在这里,才是真正的众生平等。 苏君俨从一排排的墓碑间穿行,风从苍翠的松树间吹过,是寂寞的声音。他找得有些发急,正想打电话,却听见断续的唱戏声,眉毛不由蹙起,顺着声音苏君俨摸了过去。 虞璟穿着一件黑色的棒针长毛衣,背靠在一座墓碑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绿阴阴的玻璃瓶,正在唱着不知道什么戏文: “叹生前,冤和业。才提起,声先咽。单则为一点情根,种出那欢苗爱叶。他怜我慕,两下无分别。誓世世生生休抛撇,不提防惨凄凄月坠花折,悄冥冥云收雨歇,恨茫茫只落得死断生绝。” 苏君俨眉头锁的更深,他不大懂这个,只觉得听了心里面揪得慌,像被人捏住了心尖尖。 虞璟却唱得很是起劲,声音一转,原本的凄怆换成了一种悲凉的调子,“望咫尺青天,那有个瑶池女使,偷递情笺。明放着花楼酒榭,丢做个雨井烟垣。堪怜!旧桃花刘郎又燃,料得新吴宫西施不愿。横揣俺天涯夫婿,永巷日如年。这流水溪堪羨,落红英千千片。抹云烟,绿树浓,青峰远。仍是春风旧境不曾变,没个人儿将咱系恋。是一座空桃源,趁着未斜阳将棹转。” 唱完了将唇凑近瓶口,一仰头,咕噜就是一口。苏君俨又气又怒,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瓶。 虞璟雪白的脖子一扬,抬眼定定地瞅着他,忽然笑了,“君俨,是你啊!你来了啊!”一面挣扎着要站起来,苏君俨见她白皙的小手死死吊着他大衣的下摆,心里一软,将她抱了起来。 虞璟扑跌进他怀里,嘿嘿直笑。苏君俨重重叹了口气,他怎么爱上了一个女醉鬼。 “你怎么才来……”怀里的人儿突然悲泣起来,用拳头捶着他的胸膛。 苏君俨看看碑上的名字:先妣虞冰之墓。心中又是一阵无言的伤痛,圈紧了她,任由她捶打。 “妈妈,我好累……”虞璟梦呓似地说道。 苏君俨低头吻吻她光洁的前额,异常温柔,“无尤,我们回家。” “不,不要,我不要离开这里,我要陪着妈妈!”虞璟突然尖叫起来。 “好好好,我陪你,我陪你在这里。”苏君俨耐心地哄着她。 虞璟睁着迷蒙的眼睛,朝他笑了笑。这一笑,纯净的像天山上的雪莲花。 苏君俨不顾形象地抱着她坐在地上,虞璟就靠在他的胸口。 “咦,我的玫瑰烧呢?”虞璟四处摸索。 “无尤乖,你不可以喝酒。”苏君俨一边说教,一边偷偷瞄了一眼他藏在身侧的酒瓶,沉绿色的酒瓶底下是厚厚的一层糖屑,深红色的玫瑰花苞浸在酒液里,鼓胀胀的。小心地摇摇酒瓶,玫瑰在酒液里浮泛起来,像活了一样。 虞璟突然絮絮地开了 分卷阅读63 腔,“以前过年的时候,我会和妈妈会一起喝玫瑰烧,倒在白瓷酒杯里面,紫红色的酒里面还飘着玫瑰花骨朵,漂亮极了。我喜欢喝沉在最下面的,因为冰糖全在底下,可甜了。妈妈酿的比我的好喝多了。” 苏君俨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小孩子一样单纯的语调说话,心底像有轻忽的羽毛拂过。低头亲吻她的乌发,苏君俨轻声陪她说着话,“无尤还会唱戏?刚才唱的是什么?” “唔,是妈妈最喜欢的和里面的。”说完张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脑袋一歪,枕在苏君俨的肩窝上,闭上了眼睛。 苏君俨在她颊畔啄了啄,拿起酒瓶,细细品了一口,入口甜辣,黄酒的醇和馥郁里还伴着玫瑰的芬芳。唉,无尤的母亲真是一个兰心蕙质的女人,可惜了。苏君俨小心地挪了挪身子,让虞璟以最舒适地姿势靠着他。食指温柔地卷起她一小束发丝,送近鼻端嗅了嗅,在虞璟耳畔呢喃道:“其实无尤酿的也很好喝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多么饱满啊,自我陶醉一下……好多好多字啊,累死我鸟,爬走……在公墓唱戏,哈哈,真亏我想得出来,晚上还以为鬼哭咩……反正我们女主不大正常,哈哈,大家表拍我,下次告诉大家为毛要让她会唱戏…… 升平乐 虞璟睁开眼睛,有些怔忡地看着身旁正在专心工作的男人。 当男人专注于一件事物时正是他们最迷人的时候。这话果真一点都不错。 苏君俨坐在床的一侧,膝盖上横着他的IBM,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落地灯浅色的光线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侧脸英俊的让人窒息。 虞璟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不料苏君俨立刻将笔记本放到床头柜上,转过身体,拍拍她的脸颊,“小醉鬼醒了?” 虞璟用力晃晃脑袋,“你的眼睛不是黑色的吗?怎么变了?” 苏君俨故意朝她眨眨眼,琥珀色的眸子在浅‎‍‍‌‌黄‍‌‎色‌‎‎‍的光线下安宁而温柔,像润泽的静玉。 “你的眼睛的颜色真好看。”虞璟轻轻地说道。 苏君俨从小到大一直嫌自己眸色太浅,少年时无论别人怎么夸他“你眼睛的颜色真漂亮很特别”云云,他永远是眼珠微微一转,冷淡地瞥人家一眼,然后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然而此刻她无心的一句恭维却让他心花怒放,凑近她的脸颊,含笑问道,“真的?” 虞璟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煮的。“一面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睡衣,略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帘,“你帮我换的衣服?” 苏君俨回答地异常愉快,“嗯,我换的。反正该看的我早就看过了,该摸的也早就摸过了。”语气很是无赖。 “你!卑鄙下流!”虞璟一把推开他的脸。 “刚醒来就这么凶,还是刚才抱你回家的时候可爱,无论我怎么亲你都安安静静的,乖的要命。”苏君俨故意逗她。 虞璟果然红了脸,“臭流氓!”可惜声音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苏君俨一把搂住她,手掌轻轻地覆上了她胸前的温软,脸蹭着她的脖子,“无尤,我饿了……” “你近视?平时都带隐型眼镜?”虞璟拙劣地妄图转移某人的注意力。 “嗯,有一点。我嫌眼睛颜色浅,才戴了黑色的隐型眼镜。你不是在学校的时候也装模作样地戴了一副平光眼镜吗?你看,咱俩天生一对。”苏君俨嘴上应着,手下功夫却没有停。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撞我的那次……对不对?” 虞璟气息已经开始不稳。 苏君俨已经成功地扯开了虞璟睡衣的衣襟,旖旎春光乍露,虞璟极力拢住衣襟,不让某人得逞。苏君俨委屈起来,“明天都除夕了,还不让我碰!” “除夕怎么啦?”虞璟昂着脸,得意非凡。 “福利!”气定神闲地吐出两个字,苏君俨直接扑倒了虞璟。 大概因为开着灯,她身体优美的曲线在起伏里半明半暗,使得苏君俨觉得今天的快感格外强烈。 最后虞璟很没面子地脸朝下趴在床上,气息奄奄,像挂了一样。 苏君俨坏心眼地在她水蜜桃一样圆翘的臀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虞璟发狠朝他龇牙,却被他趁机堵住了唇。 这个男人体力真好,看来党员果然是由特殊材料制成的。虞璟被吻的七荤八素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苏君俨放开她,笑着将她翻了个身,“胸本来就不大,再这么压下去不怕变成飞机场?” “你才飞机场!我这可是最完美的少女水滴型胸部!”虞璟一向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立刻反唇相讥。 “我是男人,本来就是飞机场。”苏君俨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回答。 虞璟气鼓鼓地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背朝着他。 苏君俨也钻进被子里,从背后抱住虞璟,“怎么,生气了?” 虞璟故意不出声,哼,憋死你。 她没有看见苏君俨邪恶地勾了勾薄唇。手悄然滑到她腰间的痒肉,挠了上去。 虞璟登时笑得直打颤,被子都被她蹬掉了。 “君俨,君俨,别挠,我怕痒。我求你了……”虞璟迅速求饶。 苏君俨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规规矩矩地环住她,“无尤,我今天才知道你会唱戏,你还有多少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听见了?其实我只是粗通皮毛而已。小时候跟在妈妈后面学习唱戏,不过是为了训练身形,培养气质罢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的一言一行都比寻常女子多了些味道,勾人回味。 “无尤,唱个开心点的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虞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有些泛红,“唱可以,但是你不准笑。” “好。我保证。”苏君俨神态认真,就差举手赌誓了。 虞璟果然咿咿呀呀地唱起来,是清曲,曲调欢快,唱词俚俗。尤其是虞璟唱到第七段“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的时候自己已经先粉颈低垂,娇羞无限,将苏君俨撩拨的口干舌燥。 唱完之后苏君俨促狭地用手肘捅捅她“无尤这是在表白心声吗?”结果被虞璟狠狠瞪了一眼。 “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回老宅吃年夜饭,好不好?”苏君俨凑近她的耳廓,有些期待地问道。 虞璟像被什么东西蜇到似的,缩了缩身体,“我不去,我明天去白云庵,每年过年我都和慈心师太她们一起过的。” 苏君俨扳过她的身子,带着一点无奈的调子,“无尤,你不想去老宅,我不会逼你,但是过年这些天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独守空闺?” 虞璟听到“独守空闺”不禁莞尔,“你过年这些天 分卷阅读64 不应该有很多应酬吗?哪里会独守空闺?” “有应酬可以推掉啊。你知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当时我第一个反应是以为你走了。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苏君俨从来不是会示弱的人,更不善于表白心迹,甚至他也从来没有料到自己也会说出那些被他鄙视了二十八年的“愚蠢空洞幼稚肉麻”的情话,可是遇到了她,他开始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用力握住虞璟秀雅的肩头,“无尤,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过一辈子,想每天抱着你睡,想每天吃你烧的饭,想你为我生一个孩子,想牵着你的手大大方方地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太太……” 虞璟眼眶有些红,两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唇上,“君俨,别说了,好不好。” 苏君俨一把攥住她的手指,低吼,“无尤,你到底怕什么?”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清醒,知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何况我从小便不是好运气的人。爱这种东西,又稀少又昂贵,一生一世能遇到一次我已经很知足了,哪里还敢惦记着那至奢侈的白首偕老。 苏君俨见她一脸恍惚的样子,双臂微微用力,将她朝自己的胸膛贴紧了些,“无尤,答应我,你不会离开我。” 虞璟觉得嗓子眼里有些发噎,“君俨,我——” “不许离开我,我不会放开你的。”苏君俨语气异常郑重。 虞璟含泪点点头,然而,距离这个美妙的夜晚没过多久,她就违背了诺言,离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一段】小小仙鹤一点红,一翅飞在半天空。张生拿弹打,红娘来拉弓,被莺莺小姐搂抱在怀中。张相公,张相公哎,人生何处不相逢?【二段】小小鱼儿粉红腮,上江游到下江来。水底多自在,头摇尾巴摆,香饵金钩钓将起来。小鱼儿来,小鱼儿来,不喂香饵不上来。【三段】小小紫竹瘦苗条,送与我郎做紫箫。我唱双蝴蝶,郎奏凤还巢,今只习满江红何必相思调。俏人儿来,俏人儿来,引得凤凰离九霄。【四段】小小尼姑下山来,手敲木鱼上长街。你念弥陀佛,南无佛如来,不化金银只化一顿斋。俏人儿来,俏人儿来,可知道明中去暗中来。【五段】小小绣花鞋一双,未曾穿过送与我情郎。绣的并蒂莲,绿水戏鸳鸯,送与我郎带在身旁。俏人儿来,俏人儿来,千里送鹅毛礼轻仁义长。【六段】小小镜子二面光,里面照姐外面照郎。能照姐姐面,难照郎心肠,面对菱花懒去梳妆。俏人儿来,俏人儿来,我望郎来郎可将我想。【七段】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花日可开放,月缺能再圆,为什么我有意郎无心?俏人儿来,俏人儿来,哪一日回来畅叙离情。【八段】月儿弯弯照高楼,春间一别又交秋。望断阳关路,我郎在定洲,定洲荷花头对头。俏人儿来,俏人儿来,思想我冤家早回头。这是的全文,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听一下哦……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最近阿溟会努力勤快一些的…… 字字双 除夕。 苏家老宅的楠木大圆桌上铺着红色的金丝绒桌布。转盘中央洒蓝的瓷盆里养着水仙,抽着几茎细长的碧绿叶片,白色的花瓣拱着金黄的王冠状的花芯,雪白的鳞茎上还贴着小巧的红色福字。青花瓷碟沿着转盘边缘摆了一圈。 苏鸣诚坐在上首,脸色很是难看。梅蕴沁则小声催促佣人去大门口看一看苏君俨回来了没有。苏君俨的姑姑苏明敏坐在梅蕴沁的左手边,虽然绰号”铁娘子“,但她却是一个长相温柔的女人,看上去很是和善,并不像她的哥哥那般冷厉。顾峰则在劝苏鸣诚,“可能市里有什么事绊住了吧!” 苏鸣诚“哼”了一声,“鬼晓得他忙什么。年纪越大倒是越混账了。” 顾玚澄盯着那红色的小小的福字,心里却是漫无边际的苦楚,似之这会儿一定和虞璟在一起吧!那福字便愈发刺心起来。 墙角的花几上搁着一个紫檀匣子,里头是一座小型自鸣钟,匣子外面还刻着绿泥款识。自鸣钟的钟锤清脆一响,众人一齐望向那金碧辉煌的钟面,已经七点了。 苏鸣诚大力拍了一下餐桌,连乌木镶银筷子也跳了起来,“太不像话了,让一桌子的长辈等他一个,他架子倒真是大!难道还要我亲自去门口迎接他不成!”说完又转向妻子,“我说吧,你就晓得宠他,我看他这会儿十有八九和那个姓虞的丫头在一起。” 苏明敏素来很欣赏这个侄儿,听到这话,来了兴趣,“怎么,我们君俨谈女朋友了,是哪一家的闺秀啊,能得到我们君俨的垂青?” 苏鸣诚正要接话,佣人高兴地跑进来,“少爷回来了!” 苏君俨姿态闲散地扯开围巾,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坐在了顾玚澄旁边。 “阿俨,怎么没把你的女朋友带过来给我们看看?不是舍不得叫我们给瞧了去吧?”苏明敏和侄子开玩笑。 苏君俨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旁的顾玚澄,笑道,“姑妈想媳妇的话怎么不催催玚澄?他可和我同龄。” “他啊,天晓得他想什么。前两天听说有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向他表白,结果他把人家弄哭了,跑掉了。唉,像他这种性子,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享享清福噢。成天就晓得抱着那只虎皮猫。也就奇了怪了,从小到大,没发现他怎么喜欢宠物啊……” “妈!”顾玚澄有些窘,打断了母亲。 苏君俨心知肚明,不免对表弟有些歉疚,玚澄,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媳妇儿不行。对不住了。 苏鸣诚刚才一直插不上话,这会儿得了间隙,冷哼道,“你现在了不得啊,让满桌的长辈等你一个?不想回来就别回来,没人求你回来!” “阿俨是有事才耽搁了。老苏,你少说两句,大过年的。”梅蕴沁偏袒儿子。 顾峰也在一旁应和着,“大家吃菜吃菜!” 众人这才拿起筷子。 顾峰留意到儿子最近状态一直不佳,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这会儿一筷子菜没动,酒已经灌下去两杯了。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忍不住轻声呵斥儿子,“玚澄,犯什么浑,这是白酒,不是开水。”一面要夺他的酒杯。 苏君俨却拦住了顾峰,“姑父,我来陪玚澄喝。” 顾玚澄闻言陡然暴怒,一把拎住苏君俨的领口,“你陪我喝?你凭什么陪我喝?” 这突然的变故使得众人都愣住了。一时间安静的只听见自鸣钟嘀嗒嘀嗒的走针声和顾玚澄粗重的喘息。 苏君俨并无动作,眉目间依旧一派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