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的两规日子》 第一章 像当初不相信一个花季少女为什么在市委大院门口自杀,不相信一个即将离任的公安局长怎么会在自己家门口被杀一样,汉州人对市委书记杜赞之突然被“两规”也表现出足够的怀疑。在汉州绝大多数人眼里,杜赞之并不是令人憎恨的领导,由于他平易近人的性格,善于接纳别人意见的作风,大家对他都心怀好感,每次地区组织部下来搞民意测评,他的优秀票称职票都比较多。可是,事实就摆在人们的面前,杜赞之确确实实已经被“两规”了。这个消息中午开始在汉州市的上层悄悄地传开,到了下午,整个汉州就几乎尽人皆知了。汉州不少人都在问:他刚才还在主席台上坐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两规”了? 汉州是个县级市,但知名度很高。早在汉朝已经是一个郡的所在地,城区周围的坡地下面不知埋着多少宝贝,只要你用什么东西挖下去,说不定就会发现坛坛罐罐,那都是价值连城的文物,美国也只有几百年的历史,这里可是两千年啊! 但作为建制,汉州在汉代之后便每况愈下,从郡级一直降格到县级。当周围的县市纷纷升格的时候,汉州组织了一个班子,筹集了一大笔资金,专门研究升级事宜,还派出一个领导小组跑到首都住了几个月,但县级还是县级。汉州不少人感到纳闷,为什么一些比汉州更小更穷的县都改了市并升了格,而两千年前已经是郡的汉州却举步不前?更令汉州人气不过的是,曾是汉州管辖下的一个小渔村,摇身一变竟也成了地区,反过来成了汉州的上级机关,儿子管起老子来了。 气归气,汉州不少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汉州城区建设说多糟有多糟,旧城区如何破败狭小那是过去,姑且不提,但新区搞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领导换届,规划也跟着换届,都说规划是死的,人是活的,让死规划束缚活人的手脚,傻!街道两边本来应该种草种树,人们却用来堆放垃圾,建设部门砌好的花坛,居民们竟然在里面种蔬菜,菜倒是长起来了,花木却枯死了。小摊小贩们更是竞赛似地往街道中间扩张,你摆出一寸我摆出一尺,一直摆到机动车道上。 这几年,汉州的领导想尽一切办法做宣传,公路的每个人口处都立着巨大的宣传广告,有国家领导人的大幅题字,有创一流市的口号,初来乍到的人总觉得这里一定得到国家领导人的特别垂青,觉得汉州人牛气十足。 汉州城四面环山,汉州人自己说汉州这地方像个锅,锅里面是大大小小的蟹,这些蟹都抢着往外面爬,你爬我也爬,但谁都妒忌别人比自己先爬出去,便你扯着我我拉着你,结果谁也不轻易出得去,除非功夫了得。有顺口溜道:汉州是个锅,外出要爬坡,蟹脚缠蟹手,谁也无奈何。 汉州人在本地永远冒不了尖,只要谁刚探出脑袋,污泥浊水就会泼头盖脸打过来。而一旦离开这个地方后,做官的连连升级,经商的财运亨通,搞艺术的出人头地。 70年代末,城里有个市委招待所,一个老所长把它弄得绿树成荫,像个大花园,下榻过招待所的客人都赞口不绝。80年代后期,老所长退休了,新上任的所长贷款1000多万建了一幢大楼,招待所土里土气的大门也给拆了,耗资几十万重新建起来的门楼洋气十足,上面挂着大人物亲自题写的金字:汉州宾馆。从此,所长即改称总经理。汉州宾馆的老总一个比一个智慧超群,几乎每任都要用旧房子抵押贷款建一幢新大楼,拆建一次大门,装修一次客房,工程一完就挪窝,没有不成功的。现在汉州宾馆连地皮都成了银行的抵押物,就连能卖几个钱的树也挖出来卖掉,换上小树苗。人们常说的挖地三尺找钱花也不过如此了。偌大一个宾馆,已经没有普通客人进去住宿吃饭,只有市委市政府开大会时,才可以看到几个人几辆车。 上午,汉州宾馆正在召开一个很重要的会:案情通报会。汉州宾馆宽大的会议室里,市委书记杜赞之坐在鲜花簇拥的主席台中央,下面坐着的是200多个副科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汉南地区纪委出发,悄悄地来到了汉州,停在汉州宾馆停车场旁边刚刚换种的小树苗下。 今年汉州市怪事接连不断,用老百姓的话说,世界上能发生的事都发生过了。大白天里居然有个女孩子跑到市委大院门口自杀,事隔不久,即将离任的市公安局局长又在自己家门口被枪杀,接着是常务副市长失踪。对这些事,全市上下议论纷纷,众说不一,人心不稳,严重影响了团结也影响了工作。市长梅初山突然想起宣传部和文化局已经筹备了一年多但一直没有举行的汉州之歌比赛,他说汉州确实需要倡导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文化局不是要组织汉州之歌比赛,倡导汉州的正气吗?弄出来了没有?”梅初山对市委办公室主任容棋说。 容棋是个脑子特灵动作特快的中年人,他立即将梅初山的意见转告杜赞之。杜赞之想了想说:“现在举行汉州之歌比赛的确是个好时机,你问一下宣传部看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行了就唱吧。” 汉州之歌比赛是市委宣传部部长肖遥去年3月份提议筹划的。肖遥原来是个工人,写了几篇通讯报道得到市委领导的赏识,就提拔为文化局副局长、局长,在文化局长任上组织搞了一个歌剧《世纪风》,然后就到宣传部来了。肖遥脑袋里装的全是点子,只要眼睛一眨新主意就能出来,他整天颠着屁股到处转,仿佛上面长了刺,根本无法坐得稳。杜赞之想,什么时候也让他长上痔疮就不会那么神气了。肖遥说我们的国情是未动兵先动笔,宣传工作说多重要就有多重要。他说汉州要树正气,要倡导一种团结向上的精神,要针对那个格调低下的顺口溜,反其道而行之,创作一首唱响汉州的《汉州之歌》,就像《请到天涯海角来》《太阳岛上》一样,然后让全市人民高唱《汉州之歌》,让《汉州之歌》唱遍祖国大地,甚至风靡全球。他向市委建议“七一”前在全市开展高唱《汉州之歌》比赛。分管副书记说这建议很好,问杜赞之意见如何。杜赞之当时正忙着其他事,还没有听清楚是怎么回事,见分管副书记说好,也跟着说好。宣传部就向全市发出通知,要各乡镇和市直党委组队参加比赛,不得空缺。与此同时,市文化局即向市政府打报告要钱,并着手筹划创作《汉州之歌》。 文化局局长孙德顺找到梅初山,将预算给梅初山看,梅初山看一眼就扔到一边说:“是文化局搞的还是宣传部搞的?” “是宣传部牵头搞的,”孙德顺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文化局只是做具体工作。” 梅初山说:“如果是宣传部搞的,让宣传部找我,如果是文化局搞的,你去跟分管副市长说,让分管副市长找我就行了。” 孙德顺跟杜赞之汇报这事,杜赞之笑而不语。肖遥跟政府分管文化工作的副市长在众人面前从来是笑脸相向,但内心想什么谁都不清楚。梅初山明显站在副市长一边。肖遥和副市长轮着找杜赞之说怪话,副市长说,我这个副市长其实可设可不设,设了也只能专门替人倒洗脚水。部长说,加强党的领导在嘴上说说可以,落到实处谈何容易。杜赞之知道这种职位之间存在太多的工作误区,存在太多的利害之争,有些事谁也不想管但总得有人管,有些事谁都想管但又不可能谁都去管,最终肯定要出问题,他这个市委书记费再多口舌也枉然,也就顺其自然了。 “我可以跟梅市长提一下,但你跟肖部长说,让肖部长主动找找梅市长,最好让分管你们的副书记副市长也跟梅市长说说。”杜赞之说。 市委和市政府的分工,虽然在讲法上很明确,但操作起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市政府领导分管的工作,市委这边一定也有对口的分管副书记。副市长往往只是副书记的副手,副市长知道自己无法跟副书记抗衡,很多时候只能发发牢骚。部门要做成一件事往往要平衡几个领导的关系,以免那个领导以为不受尊重,自己糊里糊涂就穿了小鞋。当然,最有趣的还是宣传口,副书记副市长还有一个部长,你少找一个都不行,而他们又常常不像报告里讲的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结果你听这个的有不是听那个的也有不是,你别无选择但你总得选择,最后弄得左右不是人。做过宣传口部门领导的人都知道,最累的不是工作,而是找领导汇报,平衡领导的关系。 孙德顺回头就找了肖遥,但肖遥没有找梅初山。梅初山在报告上写道:财政局拨2万元,其余自筹解决。 杜赞之也始终没有跟梅初山提过这件事,只是对分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说:“方便时你跟梅市长说说吧,争取得到他的支持。”副书记跟梅初山提起这件事,梅初山就说:“唱一首歌给2万元也不少了,市里有的是作家,何必舍近求远?” 孙德顺见只批得2万块钱,已经打退堂鼓,肖遥说,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只要创作出好作品,到时就是让汉州老百姓回分1分地捐,也要凑出几十万来。他信心十足,气魄十足,干劲也十足,跟教育局卫生局等几个单位借了10万元,就和孙德顺一起飞首都请词曲作家。但是,由于资金问题,工作刚刚开始就陷进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去年国庆,杜赞之破天荒去看他们的国庆文艺演出、从杜赞之的言谈中,肖遥悟到了点什么,他马上暗示孙德顺,让漂亮的歌唱演员任在娜出面找杜赞之。孙德顺对肖遥的主意非常佩服,他说:“是啊,女孩子开口领导不好拒绝,《世纪风》就是这样搞出来的。” 现在,汉州之歌已经准备好了。但肖遥一直拖着不举行比赛,参赛队意见纷纷,他们排练既花钱又花时间。肖遥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汉南地委原书记兼专员因经济问题离开后,新的地委书记专员迟迟不见来。肖遥想等新书记新专员一报到就来汉州看汉州之歌比赛,他可以借机先跟新书记新专员接触联络感情。杜赞之开始觉得没有必要,这样干等,谁知书记专员什么时候来?据说某省有个县,县长失踪(偷偷跑到国外去)一年了,上面也没给配县长,县长还是县长,法人代表还是法人代表,县政府还一直用着这个崇洋媚外的公仆的印鉴呢。杜赞之当时就想,其实这个县长谁做都一样,没有也一个样,只要有个印鉴就行了。地区没有书记专员水田里不一样长稻子?海里不一样产鱼虾?全地区近200万人民大众不是照样吃喝拉撒?现在我们有些人是把头头看得太重要了。但肖遥说,还是再等一等吧,这么长时间都等了。 现在梅初山提出要举行汉州之歌比赛,怎么办? “不管他,你就说因为资金问题,还没准备好。”肖遥想起当初梅初山对这件事的态度,一脸怒气,‘你就说是我说的就行了。“ 杜赞之当然没有将肖遥的话告诉梅初山,只是让容棋告诉梅初山说还没准备好。梅初山也没有办法,他想起了少女自杀的事,就对容棋说:“要不,你跟杜书记说,开个会向大家通报一下情况吧。”杜赞之觉得案件目前的结论死者家属有意见,群众的议论也不少,还不好通报,让客棋征求梅初山的意见,是不是再等一等。 梅初山明显不同意社赞之的意见,他对容棋说:“通报一下,我看也没有什么坏处。” 容棋再将梅初山的意思告诉杜赞之时,杜赞之就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书记虽然是市里的第一号人物,但书记不尊重市长的意见也不行啊,许多地方书记市长合不来,往往是因为书记太主观,汉州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杜赞之的前任尚维有就因为与梅初山合作不好而调离汉州的。 梅初山身材魁伟,皮肤白皙,像北方人,却没长胡子,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像鹰,但鹰都是黑的,白就与众不同了,年轻时相家说他有一天将会出人头地,后来果然应了。他从村干部干起,一步一步走到市领导岗位上。他是个铁腕人物,但权威和霸道从来都是同义词,难分难解,因此也有人看不惯。杜赞之刚任市委书记时,不少常委都有意识往他这边靠,但杜赞之遇事总喜欢搞平衡,常常迁就梅初山,大家就叹息竖子不可与谋也。 “开吧。”杜赞之对容棋说。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两个人,如果没有一个让步,今后工作怎么做呢? 上任不久的市公安局局长布维鹰是个瘦小的男人,眼睛奇大,一只鼻子却小得可怜,他几次用力压送话器的支架,好不容易才勉强使送话器对着了自己的嘴巴,面对台下那么多领导干部,他似乎有点怯,眼睛不停地眨着,几乎每念一个字就眨一下眼睛:在市委大院门口自杀的女孩子叫盘小琳,是一个外资企业职工,神经出问题后自己到药店买了大量的安眠药吞服自杀;杀害即将离任的公安局局长董为的是几个抢包的白粉仔,躲在旧水库旁边的烂屋里负隅顽抗,已经被击毙;常务副市长石梓曾被几个冒充公安干警的坏人绑架,对公安干警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与公安干警产生争执,石梓抢了干警的枪,打死了干警,他自知事情闹大,便逃跑了。布维鹰刚讲话,下面就开始议论。布维鹰讲到一半,议论声已经淹没了整个会场。接着是分管公安工作的副市长副书记讲话,他们讲了些什么,谁也没听清楚,通报会已经开成讨论会。 “肃静!肃静!”主持会议的市委政法委书记叫道,“下面请市长梅初山同志作重要讲话,请大家鼓掌欢迎。” 梅初山的讲话总是喜欢“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加强领导”,他说,大家的思想要统一起来,不要给市委市政府添乱,不造谣不传谣;要认识到几起案件的处理市委市政府已经高度重视了,要跟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要加强领导,领导抓,抓领导,层层负责。梅初山讲了1个多小时,一直讲到11点多钟。下面以为要散会了,都纷纷收起笔记本准备走人,政法委书记马上说:“今天这个会市委杜书记非常重视,在百忙中亲自参加,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杜书记作重要指示。” 领导的讲话都是重要的,领导越大,其讲话就越重要,不管他讲的是什么,其实重要讲话多是重复讲话。杜赞之是个典型的南方人,个子不算高,但身子长得结实,看上去还是很有分量的。他五官配搭得比较好,一副标准的美男子形象,一张宽宽的脸总给人以慈祥与温和,他有一个好习惯,逢人就主动伸手握并微笑表示友好。平时坐在主席台上,常常用亲切的目光跟下面的人交流,不像有些领导一旦坐到上面就目空一切,凶相毕露,以为自己已不屑与下面的人为伍。今天,杜赞之有点走神。他本来不想讲话,职能部门是公安局,通报会就是通报情况,情况通报完了就该散会,何况分管公安工作的副书记副市长都讲了话,市长梅初山也讲了那么多,现在又快到下班时间了,谁还有心清听?三分钟的内容用两分钟讲完,谁都可以听,但你用3个小时来讲,就没人有这个耐心了。杜赞之对公安的结论有自己的看法,他不想这个时候把态度讲得太明,以免日后没有回旋余地。但会前布维鹰要求他无论如何讲几句,还说这是梅初山的意见,布维鹰说:“梅市长说,这么重要的会杜书记不讲几句怎么行?”杜赞之想想也是,现在不少人尤其是领导干部对公安的结论有异议,如果他不表态支持,会后的议论将会更多。但这话怎么讲呢?公安局提供的讲话稿是念不得的,可是要自己随口讲,他心中确实没有数。想去想来,也只能说一些原则性的话了。 “有关情况刚才公安局布局长已经说了。需要继续调查的,有关部门还在努力。”杜赞之一开口就没有劲,他只感到屁股下的痔疮隐隐作痛,他觉得奇怪,他的痔疮好久没发作过了,怎么今天突然又痛起来?他真想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讲了,但这怎么行呢?他的重要讲话就那么回事吗?“下面,我讲几点要求。”杜赞之说。他要求大家跟市委保持一致,说市委是党中央的基层组织,跟中央保持一致首先要跟市委保持一致,希望大家不要传谣,更不要造谣;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放在经济建设上,不利于工作的话不讲,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讲。杜赞之讲着讲着不知道还了说些什么,脑子已经变成了浆糊,下面的小会也越开越热烈。 接着是午餐。杜赞之像往常一样,轮着到各桌去向大家敬酒,然后大家就争先恐后回敬。他刚刚吃完饭,市委办公室主任容棋走进包厢对他说:“书记,外面有人找你。”容棋的脸显得有点严肃,杜赞之没有看到,别人也没有注意到市委办主任今天不寻常的表情。杜赞之站起来就往外走,他知道容棋让他出去肯定是有非得他出去的事。在大厅里吃饭的司机和秘书见杜赞之走出包厢也忙站起来跟着。这是身边工作人员的职责,首长到哪里就应该跟着到哪里。可走到门口时,两个陌生人将他们拦住了:“请你们留步,我们只是找社书记。” 容棋从秘书手中接过杜赞之的公文包,帮杜赞之拿着。 等着杜赞之的是那辆停在小树苗旁的面包车。杜赞之远远看着车上的人他好像并不认识,他当时有点发愣,也有点不高兴,想问是谁找他,是不是上面来了什么领导,或者哪里出现什么特殊情况,死人?火灾?也许今天酒喝多了点,神情有点恍惚,他竟然没有问,一直走到面包车旁边。车门是开着的,车上还坐着两个人,司机位一个,后面一个,杜赞之都不认识。 “怎么回事?”杜赞之终于忍不住回头问跟在后面的容棋,眼睛用力看着容棋的脸,语气生硬,表露出明显的不快。这有点反常,也许杜赞之已经有什么预感了,平时杜赞之可不轻易这样对待别人,容棋在别的领导那里不知受过多少无缘无故不明不白的气,但社赞之从来没有给过他这种眼色,对他使过这样的性子。 坐在面包车后面的是一个瘦长的男子,看去已有50岁出头,脸上的皮肤给人一种下坠的感觉,仿佛跟肌肉不亲和,谁说过有钱难买老来瘦,这家伙还没老就先瘦着了,但不知怎么修炼出来的福相?杜赞之有点不友好地想。 “你是杜赞之同志吧?”瘦长男子指指车上的空位置,示意杜赞之上车。他说,“我们是地区纪委的。”音量不高,但那决然的态度让人觉得没有半点商量余地,他说着从皮包里掏着什么东西。 杜赞之听到地区纪委几个字,心里马上一震,地区纪委找他干什么?在短短的几秒钟里,他脑子里出现了几十种猜想,但每一种猜想都来不及完整,瘦长男子已经从包里掏出一张盖有红印的纸条递给他。那是地区纪委向社赞之发出的“两规”通知,要他在规定的时间到规定的地点向组织讲清楚自己的问题。杜赞之将那个通知看了足足两分钟。中秋节没过几天,汉州白天里常常39度,但他心里像是发冷似的竟有点打颤,接着就感觉腿有点软,而额头的汗又莫名其妙地往外冒。 “杜书记,按规定你暂时不得带手机呼机等通讯工具,你先给容主任替你保管着吧。”瘦长男子说。 缴械就是这样的吧?杜赞之想,他从容棋手上接过他的公文包,用手拉公文包的链,但此时手仿佛已经长到别人身上,不听他的使唤了,老是偏离方向,连摸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开了拉链,找出手机和呼机拿出来交给容棋。 “没带枪吧?”瘦长男子又问。 杜赞之嗓子发干,话像给喉咙粘着了,他本来要说“早不带了”,好不容易才挤了出来的却是两个干苦的字:“没有。” 容棋在一旁说:“前年统一交回公安局了,领导干部一般都不带枪了。” “这个包也不要带了吧?”瘦长男子又说,口气是问,但意思却是肯定的。 杜赞之只好将包也给了容棋,他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带点蔑视,但这笑是什么滋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对容棋说:“跟他们说一声,在家安排好工作。”那是一种故意做出来的姿态,话几乎是用气流勉强吹出来的,中气明显不足,他不明白,人怎么就那么不争气,人家刚刚开始找他了解情况,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就变成这个鸟样了! 那两个陪在杜赞之身边的人上车坐好,瘦长男人对坐在司机位置上的青年人说:“走吧。”汽车便起动,缓缓离开宾馆。 杜赞之坐在车上腿还在打颤,他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两规”了。一点预感也没有,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今天怎么会是“两规”他的日子?早上杜赞之出门时,妻子宋双站在门口上,她也正要去上班,摩托车已经推出来,就支在他身后。宋双望着社赞之拉开小车的门,突然间:“中午回来吃饭吗?” “上午开大会,中午不回来了。”杜赞之说。 杜赞之的身份决定着自己的安排充满变数,宋双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很少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今天干嘛突然要问,莫非那就是预兆? 市纪委对不少市里管的干部实行过“两规”,正科级干部在实行“两规”前要征得杜赞之的同意。杜赞之一般尊重纪委的意见,他想,该“规”就“规”吧,问一下情况,没有问题也不伤害什么,有问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自己有问题还能怪谁呢?可是现在,怎么“规”到他的头上来了?谁告他的状了?这事跟梅初山有没有关系? 面包车走得不快,跟杜赞之那辆丰田佳美比,显得颤了些,那音响比杜赞之的佳美差远了,沙沙声就跟那天容棋给他找的小录音机一样。杜赞之仿佛又听到了常务副市长石梓刚失踪时寄给他的录音带,他的脑袋隐隐感到涨痛,他觉得疲惫极了,他用拇指使劲按着太阳穴,希望刺激一下神经,好让情绪安定下来。 第二章 盘小琳,盘小琳,你自己要死哪里不可以,干嘛非要跑到市委去惹麻烦?盘小琳一死,就引出董为一案,跟着石梓的事也来了。杜赞之被“两规”是不是因为这几个案子?按照石梓提供的录音带的内容,几个案子都跟盘小琳的死有关,但这几个案子跟杜赞之有什么关系呢?杜赞之本来并不认识盘小琳,都是边皂德这家伙做的好事。 边皂德是县政协委员,一个曾经卖狗肉最终倒卖假币起了家的大款。那天,边皂德来到杜赞之办公室,杜赞之正好在,但里面还有几个人。边皂德在门口一闪就走开了,他不想马上进去。 “那不是边皂德吗?”杜赞之在里面却发现了他,杜赞之正想找机会赶走里面的人,“进来嘛,躲闪什么?” 边皂德进去,大家都—一告退了。杜赞之说:“他们也是来找我要那块地,我说我不管这个事,这是建委国土局的事,主管是市政府,你们找到梅市长这一级就算到顶了,不要找我。”边皂德傻笑着,他确实是来找杜赞之让社赞之出面好让他将广场旁边的100亩土地要到手,但杜赞之这么一说,他就说:“我没有说,你自己倒说开了。”问社赞之晚上有没有空吃饭。杜赞之说:“没有空就不吃饭了?” 下午,当市委大院的人几乎都走光了的时候,杜赞之才从办公室出来,他拉开奔驰车的后门发现里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半开玩笑说:“是不是我上错车了?” 边皂德本来是要给杜赞之带一个女孩子让杜赞之开心的,谁知杜赞之并不喜欢,边皂德忙说:“这女孩子是我公司的,我顺便送她回公司。” 杜赞之上了车,但一直不吱声。当小车路过边皂德的环球开发总公司时,边皂德让她下了车。 “既然来了就来了,干嘛让人家回去!”杜赞之问。 “书记不喜欢,还带她干嘛?”边皂德说。 “没事的,我不喜欢你喜欢就行了嘛。”杜赞之补充说,“这个女孩子还是挺可爱的。” 边皂德便打电话:“你出来吧,我们一起去。” 对方却不同意。 杜赞之反而更感兴趣了:“生气了,这样的妞才够味。” 边皂德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请。 杜赞之说:“再打电话,就说我请她出来,她认识我吧?” 边皂德说:“她是汉州人,应该认识。”他没有打电话,而是下了车,亲自回去请。过了好一会,女孩子才极不情愿地出来了,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这位是杜老板,你认识吧?”边皂德介绍说,“她叫盘小琳。” 杜赞之向盘小琳点点头,盘小琳也向杜赞之点点头。杜赞之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一股傲气,对她产生了好感,他问:“工作多久了?” “大学还没有毕业。”边皂德代她回答说,“她是来我这里实习的。” 杜赞之感到意外,他问:“学什么专业?” 盘小琳说:“英语。” 杜赞之记起洪妍学的也是英语,是不是漂亮的女孩子都学英语去了,他说:“毕业后还欢迎回汉州工作。” 盘小琳说:“我学的是外贸英语,回来汉州怕单位也找不到。” 杜赞之说:“学外贸也不一定于外贸。” 边皂德说:“今天让你出来是对了,只要你愿意回汉州,到时想进什么单位就什么单位。” 盘小琳脸上露出笑容,她说:“有这么容易吗?” 边皂德说:“你问杜老板吧。” 盘小琳望了望杜赞之。 杜赞之说:“不知道到时还在不在汉州,如果在,估计问题不会很大。其实这点小事边老板就可以解决了,他在汉州有什么事办不通的?” 晚饭气氛很好,杜赞之始终是一副长者风度,盘小琳对杜赞之恰到好处的恭维,让杜赞之心里非常惬意,杜赞之不时举杯跟盘小琳喝酒。饭后边皂德说去香格里拉喝茶,他望望杜赞之,杜赞之说要征求盘小琳的意见。盘小琳反过来望望杜赞之。杜赞之说:“我今晚喝多了。” 边皂德直接将他们带进套房。杜赞之躺在沙发里看电视,他今天是空腹喝酒,喝的又是酒鬼,此时已经两眼朦胧,边皂德进来又出去了,他好像不知道,盘小琳为他加茶水剥果皮,他欣然笑纳。 “杜老板经常喝酒,怎么这么容易醉?”盘小琳睁着一双有点痴迷的眼睛问。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很浪漫的连续剧,一对男女正好在那里调情,女的问:“你用什么爱我?”男的说:“用你最喜欢的东西爱你。”女的问:“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男的一只手从头顶上开始,一直移至胯下说:“我。”女的伸手要扭男的嘴巴,男的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杜赞之望望盘小琳,心里一会想着宋双,一会想着洪妍。洪妍是他下乡时偶然认识的一个女孩子,他想如果这时洪妍在这里,他能不能动她呢?杜赞之与宋双作为夫妻过浪漫生活的时间实在太短,应该在婚后领略的东西,他们婚前就实践了,婚后天各一方,经济桔据,为调动的事又整天跟有关人怄气,没有几天是开心的,好不容易调到一起,儿子杜克不请自来,于是他们只好老老实实做父母了。自从进乡政府干通讯员后,杜赞之就几乎没有见着宋双穿长裤的时候,早上往往宋双还没起床,他就出去了,晚上回来时宋双又睡下了。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天。宋双已经老了。她的年龄和体重几乎成正比,跟杜赞之形成的反差也越来越大。杜赞之想,人的一生中会有许许多多的遗憾,而娶老婆是遗憾中的遗憾,如果没有附带关系,没有种种压力和阻力,没有几个男人不想离了再娶。当然再娶也不一定就满意。宋双的每一天,总是给社赞之和儿子煮饭炒菜,天热了提醒杜克减衣服,天冷了要杜克添衣服。夫妻间的事,宋双从来没有主动过,她也没有觉察杜赞之有没有什么变化。这也许是做女人的幸福。她只会用她的全身心去关心丈夫和儿子的生活起居。杜赞之有时甚至想,如果现在允许一夫多妻制,他一定会再娶一个浪漫一点的,他这辈子在女人方面太亏了。 盘小琳靠在沙发上,斜着眼睛看电视上在接吻的男女,她也有几分醉意了,她突然觉得身上软软的,她睁着一双迷糊的眼睛瞟一眼杜赞之,又瞟一眼荧屏,上面已经搂得死去活来了。 杜赞之感到一种原始的东西在体内隐隐作祟,他突然看见盘小琳正向他投来幽幽的眼光,他的手跟盘小琳的手碰到了一起,后来,他的手又伸进了盘小琳的胸衣里。她预感到就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自己也产生了某种冲动,她渴望杜赞之向她张开双臂,她觉得他是个好男人,不论从体形来说还是从性格来说。可是就在这时,杜赞之的身子突然变轻了,徐徐往上升,当他将要离开地面的时候,他想让盘小琳拉住他,仿佛不想自己一个人离开这美妙的地方,遗憾的是盘小琳不懂他的心思,她并不知道主动抓住他。 盘小琳看着杜赞之站起来,伸进她胸衣里的手也慢慢抽出来了,便怔怔地歪坐在一边,有一种被玩弄被侮辱了的感觉,样子很尴尬,她想,如果杜赞之这时糊里糊涂跟她发生了肉体关系,她认了,可能还好受些,眼前这个男人毕竟是多少女人心中向往的市委书记,可是现在,他不知为什么半途而废,难道他不喜欢她吗? “这个边皂德,干嘛去了,将我们两个扔在这里。”杜赞之走进里间去又走出来说,捧起盘小琳的茶喝了一口,“我刚才没有于傻事吧。”他说这句话时,心中才明白过来,在他和盘小琳坐着的时候,始终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那是洪妍的眼睛。 盘小琳突然又觉得杜赞之样子憨憨的有几分可爱,她干脆说:“你没干傻事,可有人干了傻事。” 杜赞之说:“不会的,我们两个在一起,有一个不干傻事,另一个也不会干傻事的。” 盘小琳傻乎乎地笑了笑,她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痴迷中回过神来。 “呼边皂德,看这家伙去哪里了?”杜赞之说。盘小琳便呼边皂德。 边皂德没有复机,几分钟后他敲门进来说:“我在隔壁房间,一躺下来就睡着了。” 杜赞之说:“我们回去吧,迟了人家可要找女儿了。” 边皂德以为杜赞之跟盘小琳干什么了,心满意足地一边开车一边说笑话。 为了安慰盘小琳,杜赞之说:“毕业回汉州找个好一点的单位不难,边老板你也记住这件事。” “到时要是你忘了我会提醒你。”边皂德说。 小车路过汉南港澳别墅区时,杜赞之突然说:“这辈子再不求什么了,退休了能到这个地方来住上一年半载就满足了。”港澳别墅区是一位香港商人90年代初建成的,一共建了99幢,西洋味十足,每幢售价280多万元人民币。 “杜书记的标准真低。”盘小琳说,“现在如此廉政的领导少了。” 回到汉州,盘小琳下车后,边皂德提起广场那100亩土地的事,杜赞之让边皂德明天找石梓和梅初山,他说:“石梓那里会支持你的,但这事你最好还是让梅初山跟石梓也说一下,建委这边的事是市政府管的。”当时石梓还在市建委当主任。 多年前,曾经是汉州管辖的小渔村汉南地区一夜之间突然来了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老板,国外的国内的,国营的个体的,有地皮商也有嘴皮商,与此同时,一批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也不约而同地汇集过来,她们几乎都是来为老板服务的。小渔村的土地很有限,三下五去二,连村庄都卖光了。有人发现还有那么多人买不到地,灵机一动,便炒。每亩10万元从国土局那里弄到手的地转手可卖到20到30万,你转给我我让给他,三手四手后每亩炒到70到80万。有个穷得只有一条裤子的三轮车夫,搭着一个满世界找地皮的老板,老板说谁能介绍他买到地,每亩给1万元酬金。三轮车夫便给他找到一个正好有100亩地皮待价而沽的熟人,眨眼之间便成了百万富翁。 汉南地区的地价越炒越高之后,聪明人突然想起离汉南不远的汉州市有大片土地还沉睡在农民怀里,于是地皮商纷纷拥来汉州,顷刻间,汉州的地皮也火了起来。边皂德的触觉灵敏过人,他一天内开办了两个房地产公司,两份要地的立项报告随即也送到了市计委,批项目像放屁一样轻松的市计委立马签字盖章。很快,他带着市国土局长到一片水田旁边指指点点说:“我就要这块。”便取了蓝线图去跟地皮商讨价还价,等对方将定金汇进他的账户,他才到国土局去交土地划拨费(成本)。而手中真正有了土地的商人正在盘算下一步如何赚大钱的时候,土地价格却突然下跌,而且一跌再跌。在这次土地热潮中,有不少公司倒闭,有不少老板自杀。 汉州农民卖掉的土地,长起青草,领导觉得大片农田荒芜了可惜,也怕上面来检查不好看,就动员农民继续耕种。农民们说:“田卖了还可以种,世界上竟会有这种好事。” 石样向市政府递交了一份5000多字的建议,提出要盘活闲置土地,处理当年房地产热遗留下来的问题。梅初山看了非常感兴趣,立即抽调有关部门有关人员组成工作班子开展工作。边皂德当天就得到这个信息,他表示要支持政府盘活房地产,准备收购部分土地建商品房,缓解居民住房紧张的局面,为政府分忧,以实际行动支持市里的住房改革。梅初山对他的想法非常赞赏。杜赞之也觉得是一件好事,他说:“搞一片示范小区,对提高城镇居住档次有好处。有什么具体想法,你可以多找石梓谈,让他支持你。” 边皂德已经看中汉州广场旁边的100亩闲置土地。 汉州广场原来规划150亩,后来市里没有钱花,将100亩卖给了一个香港人。尽管当时群众议论纷纷,说近20万人的城市150亩的广场不是大了而是小了,现在居然还要减到50亩。但群众意见当然最终没能左右政府卖地。而香港人搞个开工典礼就将地炒给了一家实力宏厚的外省银行,行长拿国家的钱做自己的生意,为了扩大影响,他在汉州举行了一次空前的剪彩活动。他请来了省地区市三级主要领导,红绸布拉了整整30米。由于参加剪彩的人太多,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司仪宣读剪彩的领导名单没有某个市委副书记的名字,这位副书记让秘书去问是不是漏了。司仪说由于领导来得多,没准备那么多剪刀。副书记马上说他车上有一把。于是副书记就站到红绸带的最边上。但装剪彩剪刀和红包的盘子就那么多,端盘子的礼仪小姐也只有那么多,轮到发红包时就出差错了。如果这个差错出在别人身上还好办,只要有钱,红包临时加一个并不难,但偏偏是市委书记市长的红包调错了,托着盘子的礼仪小姐一转身,书记市长的方位不对了,两个礼仪小姐将红包送出去才知道弄错了,书记市长想想也觉得不对劲,知道红包错了很不高兴,都认为自己的红包应该比对方的大,书记想,我是市委书记,层次比市长高,红包也应该大,市长想,这块地我暗中出了不少力,人家给的红包肯定大。但这种事又不好明说,两个都沤在肚子里不高兴,后来两位礼仪小姐传出来,说银行那个行长专门为这事向书记市长道歉,还赔了一份礼。梅初山的夫人曹捷在外面听说了,回到家去问有没有这种事。梅初山说,当时他并不知道,后来那个行长找他解释,他才如梦初醒。“事情都让下面搞复杂了。”梅初山生气地说。剪彩后3个月,因为地价不断下跌,始终无法出手,那个行长就从18楼上跳了下去。据说,那天剪彩的人从23个增加到24个,不吉利,二十四,容易死。 这次盘活土地,石梓决心恢复广场150亩的规划。正当石梓雄心勃勃要筹划新的汉州广场时,边皂德的要地报告通过市政府转到他手上了。 “哪里我也不要,就要这100亩地。”边皂德说。 “哪里都行,就这100亩不行。”石梓说。 边皂德说:“原来已经这样定了,地是刚收回来的,有什么问题呢?” 石梓说:“群众本来意见就大,现在恢复过来,正是维持原来的规划。” 边皂德说:“广场其实搞得太大也是浪费。” 石梓说:“搞得太小,还叫广场吗?” 边皂德还想说什么,石梓站起来向他伸手握一下表示要送客。边皂德从建委出来就要去找杜赞之,但杜赞之那时不在,他就去了梅初山办公室。边皂德跟梅初山聊了一会,然后和梅初山去了汉园宾馆,两个人一直玩到凌晨2点多钟。分手时,边皂德才睁着一双惺松的眼睛向梅初山提起广场旁边的土地。 “你找石样做做工作。”梅初山说。 边皂德说:“找过了,工作没法做。” 梅初山说:“你再找找他,你做了工作我们才好说话。” 边皂德说:“不行啊,这人软不吃硬不吃,还怎么做工作,我找过他多次了,他连饭也不肯吃,你跟他说过后可能我找他会容易些。” 梅初山说:“你也可以先跟杜书记说一下,你知道杜书记跟他的关系,只要杜书记跟他打个招呼,石梓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啊。”说着拉开车门下了车。 刚才还一起玩得那么默契,可一谈起正事,仿佛就换了一个人,这种情况也只有官场里碰到了。边皂德心里愤愤地想,杜赞之让他找梅初山,梅初山让他找杜赞之,他也让他们两个当皮球踢了。心里又骂道:两条泥鳅鱼! 第三章 面包车总算停下来了,刹车的感觉使杜赞之从往事的追溯中清醒过来。 是到了吧?将他“规”到什么地方呢,是地区宾馆还是其他什么宾馆?不会是很差的地方吧?他可是一个市委书记,组织上可以怀疑他有问题,可以“两规”他,但是,在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明他有问题而“批捕”他之前,他这个市委书记还会有相应的待遇吧?他睁开眼睛,车门已被拉开,强烈的阳光照进来,他的眼窝感到一阵刺痛。 “杜书记,请下车。”瘦长男子在他身后说。 杜赞之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很恶心,尤其是那个好像故意拉长声调加重语气的“请”字。杜赞之恨不得扇他一记耳光。他今天不知为什么总喜欢上火,平时他是不轻易发脾气的,他时时提醒自己,当领导的一定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使劲眨眨眼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宾馆看上去还不错,门口上还有武警站岗。杜赞之不知道那是什么宾馆,他好像还没有到过这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怎么不注意汽车走的路线?他甚至怀疑这地方已经不是汉南地区,他给他们拉到汉南地区以外的什么地方来了。 不像出访,下车就有人迎接;不像开会,秘书先去问会务组房间安排在哪里,然后再折回来带他;也不像出差,他就坐在车上等秘书安排好房间再来请他下车。坐在杜赞之前面的人下车就直接走进大厅走近电梯。杜赞之还是被他们故意地夹在中间,仿佛担心他要逃走似的。跟在杜赞之后面的是那个瘦长男子,这家伙是什么级别的官,架子比他这个市委书记还要大!下榻宾馆的人似乎不多,电梯正闲着,他们几乎不用等待,就进了电梯。 杜赞之这回吸取教训了,他注意被摁的楼层数,他要知道住进的是几楼几号房。走出电梯,他们就直接向既定的房间走去。服务员没有像对待其他宾客一样问住几号房之类,也没有跟着他们去开门,倒是通道上站着的一个武警看了看杜赞之。杜赞之感到纳闷,怎么楼层也有武警,这里住了什么大官?但他似乎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也许这些武警是纪委让他们来的。到了,818.这就是“两规”他的地方。“8”不是发吗?818,发一发,是让他到这里来发一发,还是他到这里来让别人发一发?站在三人房床与床之间的通道上,杜赞之尴尬地等待着,他该坐下来吗?他两腿还有点软,他想坐下来,但他该坐床呢还是该坐沙发?房里只有两张沙发,而他们是5个人。多年来的尊贵在这几个陌生面前竟荡然无存,人也真是可悲! “杜书记你坐。”瘦长男子走到沙发边指指旁边的另一张沙发说,样子还算客气。 这家伙还记得我是市委书记。杜赞之想,如果他们都礼貌地称他“书记”,那说明他这个市委书记的性质还没有变。但回头一想又觉得不一定是那么回事,许多退休多年的主任局长,人家还不一样称官名?他这是自作多情。 在杜赞之没有走过去坐下之前,瘦长男子自己先坐了一张,其余3个人则在床上坐下,脸向着杜赞之和瘦长男子这边。 杜赞之坐的沙发背靠着窗,他视野里是三张床,两个床头柜,一张写字台,一部电视机。那3个坐在床上的男人,一个身材不高,但还长得壮实,年纪比壮赞之稍大;一个年纪跟杜赞之差不多,肥头大耳;一个脸皮很白,不像本地人,最多不过30岁,他就是刚才坐在司机位置上的那个青年人。瘦长男子坐在杜赞之右边,杜赞之看看他。杜赞之觉得这家伙眼睛里闪着一种忧郁的光,但又不像是同情他,人家为什么要同情他呢?杜赞之坐下后即调整好心态和情绪,他知道,既然地区纪委将他“两规”,说明肯定掌握了一些有关他的情况,肯定有人告他的状,而且告的不是一般的状,按规定,地区纪委“两规”处级干部要报告地委主要领导,现在地区没有正书记,地区行署也没有正专员,负责汉南地区全面工作的是副书记贾沙,一位接近退休年龄处事十分谨慎的老头子,如果地区纪委没有一定的根据这个老头子会同意“两规”他吗?当然,这事主要还是地区纪委的意见,跟市纪委“两规”科级干部的情况一样。杜赞之想,接下来将是一场较量,但他不知道对手怎么样。坐在床上的3个人有两个眼神都游离不定,杜赞之看不出他们两个有多少斤多少两,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长得像头猪,估计也没有什么料,旁边的那个瘦长男子身上虽然没有几两肉,但话音里有一种威慑力,他怕的就是这个家伙。跟他较量的将是他们4个吗,还有没有其他人?贾沙那个老头子会见他吗,地区纪委的领导会见他吗? 瘦长男子咳嗽一声,打断了杜赞之的胡思乱想。 “杜书记,根据群众反应,地区纪委常委会议研究并报经地委同意,决定通知你来,让你向组织说清楚你的问题。”瘦长男子一字一句机械地说,他说着看看坐在床上的3个人,“这是地区纪委常委赵坚同志。”——那个比杜赞之年纪稍大的人点点头,“这是张主任张东明。”——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翻着白眼看了看杜赞之,态度很不友好,“这是许科长许可同志。”——青年人欠欠身点点头,“他们先跟你谈,希望你好好配合。”接下来还向他宣布了几条纪律。 赵坚补充介绍瘦长男子说:“这是我们吕主任吕国标,也是地区纪委常委。” 杜赞之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或者见过但没有印象,地区纪委他就认识几个正副书记。他们几个按理应该出来跟他见个面吧?但也很难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现在他这个市委书记已经是“两规”对象,说不定不久将成为阶下囚,躲之还惟恐不及,还会见他吗?见了又说什么呢?向他透露消息?抑或让他交待问题? 吕国标站起来,向杜赞之伸出手握了握,跟赵坚和许可示意一下,即出去了。吕国标的儿子大学毕业面临双向选择,他这几天都为这事奔走。 杜赞之握过吕国标那只干枯的手,手上仿佛粘了吕国标什么似的,腻腻的让他产生一种感觉,好像上面带有什么信息,但他又说不清那信息到底是什么东西。 吕国标刚跨出门口,张东明跟赵坚说了句什么,也出去了。这几天他手气不错,昨晚几乎赢了一个月的工资,今天那几个牌友呼了他多次,他的心早到牌桌上了。 赵坚站起来伸伸腰,走到吕国标刚才坐过的沙发边,说:“我们开始吧。”沙发上面一定留有吕国标的屁股温,赵坚迫不及待地坐上去。杜赞之想,如果吕国标也像他一样屁股下有痔疮,那就有意思了,他一直以为他的痔疮当初就是坐别人刚坐过的地方而传染的。 许可也从床上站起来,将写字台下的圆凳搬出来坐在写字台前,做好记录的准备。 “我们开始吧。”赵坚又说一次。他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再将沙发移了移,让杜赞之跟他形成面对面的架势,然后问杜赞之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什么时候出生,何时入党,工作单位,家庭成员等等,杜赞之觉得很滑稽,但还是一一作了回答。许可认真地记录。杜赞之问他用不用重复说一次,许可说不用了。这一切问完后,赵坚才说:“杜书记你说吧,这几年里你做过什么违纪的事,请你回忆一下。” 杜赞之想,这样向别人提问题本身有没有违纪?如果人家没有做过违纪的事呢?怎么能一开口就要人家说自己违纪的事?他懂得这是办案人员的惯用伎俩,这种办法用在别人那里也许行得通,但在杜赞之这里,很难占到便宜。 赵坚见社赞之迟迟不开口,又说一次:“请你回忆一下。” 杜赞之虽在车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下,但这时精神还是不好,他想提出让他休息一下,但估计希望不大,他知道,“两规”对象都不可能得到休息,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办案人员随时要你回答问题,往往你刚躺下就被叫起来,搞得你精疲力竭精神崩溃,像小孩子一样,人家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这就是办案人员的策略。据说上级纪委“两规”某个领导时,这个领导问凭什么,他说他自己就是监督执法的,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规定。办案人员说,那是党的规定,问他是不是党员,他便哑然。杜赞之过去听了觉得好笑,现在竟然轮到自己头上了! 赵坚望着杜赞之,见杜赞之半天不说一个字,又启发说:“你是一个管近百万人的市委书记,纪委也不会轻易‘两规’你,政策你也懂,你还是争取主动好。” 杜赞之看了看赵坚,说:“老赵,我想向你们提个要求。”他想直呼赵坚的名字,但觉得那样对人不够尊重,而称“赵常委”,好像又太生硬,最后就称“老赵”,他觉得这样比较得体。过去读《阿Q正传》老是搞不懂赵大爷为什么非要称阿Q为“老Q”,现在一下子就明白了。心里在看不起自己的同时,总算体验到了赵太爷的心境。 赵坚不假思索地说:“有什么要求你说吧,能答应的我们也会答应你。” 杜赞之望着赵坚说:“这事太突然,我一时真给弄懵了,你看能不能给我静一静,让我想想是否有过什么问题?” 赵坚犹豫着,他转过脸望了望窗外,像是不想给杜赞之看着他,又像是承受不了杜赞之那双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可怜。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事,妻子正在跟他闹别扭,他今早从家里出来时对她说:“中午我不一定回来。”妻子正眼不看他。现在,既然回到地区了,有空就先回去一下吧。 杜赞之凭着自己的直觉,发现了赵坚的心神不定,他知道赵坚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并没有表露出半点的骄傲和得意,反而更诚恳更低调地说:“你们的规矩我懂得,在市里纪委的同志办案也常向我讲这方面的情况,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如果确实不行也不要勉强,我知道你们办案往往要搞突然袭击让对手措手不及。”说完深深打了个哈欠,做出很累的样子。 赵坚那双游离的眼睛转到许可身上,他问:“小许你看呢?” 许可伏在桌子上等待着记录杜赞之的供词,赵坚问他,他就转过身来。他说:“如果没有人反映,组织上也不会找你。”他说着摇摇脖子,打一个不大的呵欠,那是写东西的人无从下笔时常见的动作。许可打完呵欠,拿眼睛对着赵坚。那意思是:我们也累了,你看吧? 杜赞之从许可脸上的神态和眼神可以看出,赵坚刚才征求他意见,他显得很有面子。本来这种事赵坚说了就算了,这里赵坚肯定是主角。 赵坚再看看杜赞之说:“休息就休息一下吧,好好回忆一下,争取尽快将问题讲清楚。”许可将记录给杜赞之看,让他在上面签字盖指模。杜赞之看记录,上面除了一些基本情况外,就只有赵坚和他的一问一答,并没有实际内容,杜赞之看一下就在上面签字盖指模。 “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签这种字,盖这种指模,有一种要将自己卖掉的感觉。”杜赞之说,有点自嘲的味道。 赵坚对许可说:“你在这里,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就回家去了。 杜赞之总算有机会喘一口气,但心里马上又乱糟糟的,房里寂静得可怕,只有空调的送风声吱吱地响。下午的太阳很好,但被茶色玻璃无情地隔在外面了。杜赞之觉得身后凉泌泌的。自从看到地区纪委的“两规”通知,他就开始冒汗,当时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都集中在其他地方,现在稍稍松弛下来也慢慢真正冷静下来,给空调一吹,才知道自己的内衣早湿了。杜赞之想要换衣服,可现在哪有衣服啊?他的小车上放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里面装有他临时出差要用的衣服,该洗时他就拿回家让宋双洗。要是在平时,只要他跟秘书或者司机说一声,衣服便从车上拿下来,可现在他跟他们隔绝了。将就吧。杜赞之脱去衬衫长裤,进卫生间用宾馆的毛巾擦了擦,回来就躺到床上。许可已经闭上了眼睛。机关里的人习惯午休,许可也累了。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在杜赞之的脑子里产生,要是许可真睡着了,他可不可以逃走?外面站岗的武警会不会拦他?杜赞之为自己居然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而羞愧,既然人家能将你叫来,肯定不轻易让你逃跑得了,门外站岗的武警就是专门看守他们这类“两规”对象的。当然,如果是杀人犯,反正一死,逃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他还是市委书记啊,谁敢下结论他有问题了?不少被“两规”过的领导出去后不是一样做他的官? 杜赞之本来想好好睡一觉,但哪里睡得着?他想,睡不着也好,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他要好好想一想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等一会赵坚会来,许可也会醒过来,他要向他们讲清楚他的问题,他真的会有什么讲什么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还是坦白从严抗拒从宽?在经济方面,贪污挪用容易查,但行贿受贿,如果是一对一,只要有一方不承认,怎么下结论?讲了就有问题,不讲就没有问题,这不是坦白从严吗?在女人问题上也是这样,除非双双在床上给抓住,否则也很难下结论,你说我跟你有过什么关系,我说你什么目的没有达到就诬陷我,只要我一口咬定,谁还能怎么样? 下午梅初山在干什么呢?梅初山这两年跟他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他被“两规”,梅初山心里高兴吧?下午,市里肯定有不少人知道他挨“两规”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比坏事传得还要快,用不了半天时间,整个汉州都家喻户晓了。地区纪委掌握他什么情况了?他真的不能出去了吗? 宋双知道他挨“两规”后会怎么样呢?儿子杜克远在国外,知道这个消息不会很快。姐姐杜赞英是这个世界上最担心他的人,身体又那么脆弱,一旦得知他的事,她怎么承受得了? 任在娜呢,她也一定给吓坏了,人家会找她吗? 第四章 看着地区纪委的面包车徐徐开出汉州宾馆的大门,容棋仿佛一根木头,呆呆地立在那棵小树旁。杜赞之突然被“两规”,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太突然了,他一时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半天没能从刚才发生的事件中回过神来。容棋在市委办干了近10年,从一般干部到秘书再到副主任和主任,已在几任市委书记手下干过,他觉得杜赞之人并不贪,待人不错,平时也没有听到别人议论他腐败什么的,更没有听说过有谁向上反映他的问题或者告他的状,汉州老百姓憎恶的官不少,群众老是传这个被“两规”了,哪个又挨抓了,可现在还不是一个个都神气活现?杜赞之从来没有人传过什么,怎么突然就给“两规”了?有些事情想想也真滑稽,刚才坐在主席台上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的人原来是个腐败分子,可大家是那样唯唯诺诺府首帖耳,又想,现在台上的也不知哪个好哪个坏,但谁都得在他面前点头哈腰阿谀奉承,这人世真是不可思议,看来这官场真是呆不得了。 中午容棋没有心情回家,他拿着杜赞之的公文包直接到了办公室。杜赞之的司机秘书问杜赞之去哪里了,容棋只是说,他有事跟别人的车到地区去了,并没有说被“两规”的事。他要想一想,该不该对别人说,怎么说,什么时候说。他想他首先要告知的是杜赞之的妻子宋双。 下午将近5点钟的时候,容棋给宋双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家去,说杜赞之有事要找她。宋双是市人民医院理疗科的主任,她接到容棋的电话觉得奇怪,上班时间杜赞之让她回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有点事先走。”她对科里的同事说。 宋双回到家,杜赞之的小车已停在门口上。她开了门,看到从车上出来的是容棋,她往里看看,车上除了司机,已经没有人。“杜赞之呢?”宋双忍不住问。 容棋脸上没有一点笑意,他示意宋双进屋,宋双就先回屋里了。 宋双看上去比杜赞之老得多。容棋想,这不知是他今天的感觉有问题,还是平时不注意,反正他此时觉得她像个老太婆,一个四十几岁的人,生活条件也不错,怎么就如此老态了!但再一想,女人就是这样,总比男人容易衰老。他老婆还不到40,并不比宋双显得年轻。 “请喝茶。”宋双忙着给容棋沏茶,端水果。有人说,自从杜赞之当了市委书记后,宋双就摆书记夫人架子,对人爱理不理了。容棋没有这种感觉,在他的印象中,宋双总是一脸和气。 “不用客气。”容棋说,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容棋真不忍心马上将杜赞之的事说出来。本来,容棋中午就要告诉她的,但觉得中午跟下午没有太大的差别,他要想好个地点,选择一个方式,既要让宋双知道真实情况,又不能让她太受刺激,因为现在毕竞还只是“两规”,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不是说杜赞之找我有事吗?他怎么不见人?”宋双间。 容棋说:“杜书记到地区去了。” “是开会还是干什么?”宋双知道杜赞之到地区开会汇报工作是常事。 容棋想了想,反正事情已到了这一步,再兜几个圈子还是得讲出来,那样反而更折磨人,因此就直说了:“地区纪委要向他了解一些情况,中午让他到地区去了。” 宋双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放在腿上的手在颤抖,容棋这么一句很含蓄的话对她的触动有多大,容棋并不知道,但看来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要不是正靠在沙发里,肯定会跌倒。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容棋见宋双已朋白了他的意思,就往好里安慰,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这种情况很多,纪检监察部门为了了解情况,随时叫去,很多时候只是了解别人的情况,自己并没有什么事。” 宋双脑子里先是变得一片空白,然后就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午以后的怪事,一件件浮现出来,她现在总算明白,那都是预兆,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话一个个都是试探她是否知道社赞之已被人家叫去。上午已到下班时间,宋双准备锁门,突然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青年到理疗科要做内生场。内生场是个新项目,每次做30分钟,带有试验性质,由欣然提供设备,医院负责管理收费。欣然停薪留职不久,突然回来说要跟医院合作一个项目,院长觉得合算,便同意了。 “下午再来吧。”宋双说。她原来在内科做护长,半年前到省里进修回来,院长让她到理疗科做主任,理疗科工作量不大,环境也比较干净,是大家向往的地方,她怕招闲话开始不想来,但院长再三动员,她就来了。这家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跟市里的领导沾亲带故的很多,一个个都被安排到理想的位置上。市委书记的夫人没有安排好,院长心里也不踏实。 “下午我没空。”胡子说。 宋双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你没空就非得人家中午不吃饭在这里给你做理疗吗?“下午没空就明天吧。”宋双礼貌地说。 “明天我也没空。”胡子说。 “如里没空,仅仅现在做一次,也不一定有效果。”宋双说。 “有效果没效果你别管,给我做就是了。”胡子说。 “理疗科中午不上班。”宋双口气坚决起来。 “那就加加班吧。”胡子说,他的态度也很强硬。 “加班可不行,我们这个项目很特殊,安排有专人收款,是先交款后理疗的。”宋双说。 “先做吧,等他们上班我再交款就行了。”胡子说。 宋双觉得可笑,既然能等到上班时交款,为什么不能等到上班时再做理疗?但她只是说:“理疗时间是30分钟,到下午上班得等两个小时,你能等吗?” “你不能为我做长一点时间吗?一直做到上班。”胡子说。 ‘我们是按30分钟一次收款的。“宋双说,”再说,连续做那么长时间也是不行的,理疗并不是时间越长越好。“ “反正做完一次再说。”胡子说着要躺到理疗床上去。 “如果你一定要做,那先交钱吧。”宋双说。她想碰到这种人也没办法,先给他做完再回去吃饭吧。反正中午杜赞之已说过不回家吃饭,她迟一点回去也没关系。 “你不是说没有人收款吗?怎么又要交钱!”胡子做出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仿佛人家骗了他欺负了他似的,“要不这样吧,这机子是谁的,我跟她说一声,她就不会收钱了。”胡子说。 “如果欣然医生认识你,你跟她说,她同意了你记她的账也可以。”宋双说。 “先做吧,钱的事好说。”胡子已经躺在理疗床上等着了。 宋双感觉到是不是碰到了无赖,他以为现在只有她一个女人在这里就成心闹事,她拿起电话打到门卫那里去了,她说:“你上来理疗科一下。” 胡子看到跑来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马上说:“你不肯给我做我自己找欣然去,干嘛找保安来,我又不打架。”说完悻悻地走了。 宋双在医院上班这么多年来,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连听也没听过。她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到车棚去推摩托车,可推着推着觉得那里不对劲,她左看右看,后胎已经干瘪,一点气也没有了。她推到大门口外让修理工给她看,修理工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打气就可以骑了。她心里想,这车今早还好好的,怎么一上午就一点气也没有了? 下午,宋双在理疗科跟同事们讲了中午碰到的怪事。同事说,这人是不是冲欣然来,见了欣然问问她得罪过什么人没有?宋双一边讲这件事一边接了几个熟人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没说有什么事,只是随便聊几句就挂了,这在平时也是没有的事。宋双心里感到烦躁,她几次要给杜赞之打电话,但觉得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干脆晚上回去再说吧。谁知杜赞之已经出事了。 容棋没有将杜赞之的手机和公文包拿来,他觉得那样会使宋双更难过。 “会是什么事,你们知道吗?”过了好久,宋双才稍为平静下来,她问。 “杜书记自己不会有什么事。”容棋非常有把握地说,“跟他一起工作那么久,他水果也不会多要人家一个,会有什么事呢!” “是不是有人要诬陷他?”宋双又问。 容棋想了想说:“这个也不排除,但可能性不大,万一真有人诬陷他,最终事实还是事实,假的永远真不了。” 宋双没有哭,但容棋走时看到她两眼红红的。 ‘你不用太担心,有什么情况我再跟你联系。“容棋说。宋双平时会将客人一直送到大门口外的,但她今天没有送容棋,她只是在门口上站一会,小车开走,她马上关了门。 从宋双那里出来,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但容棋不想马上回家,他感到脑袋一下子空空的,仿佛刚才丢了什么东西,但究竟丢了什么呢,他自己又说不清楚。杜赞之已有意思下一步推荐他进常委,进了常委就是市领导了,而且比副市长还威风。在市委办熬了这么多年,眼看就有出头之日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果杜赞之真有事,他的命运如何就难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历来如此。但又想,官做得再大又怎么样呢,杜赞之贵为市委书记,说进去就进去了。一个80年代辞职下海的朋友,现在已经是近千万的固定资产了,朋友劝他,你一个大秘书,整天跟在书记市长屁股后面转,提心吊胆,往往出力不讨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哪个了,一个月下来也无非几百块钱,还不够请我吃一顿饭,你要是肯屈尊来我公司,我一个月给你3000块。他想想也是,如果没有隐形收入,几百块钱的月收入,还比上一个肩扛箱子到大排档替食客擦皮鞋的,但隐形收人就像一枚炸弹,谁知什么时候响起来?杜赞之的炸弹不是突然响起来吓了大家一跳吗? “去一下办公室。”小车开到十字路口时,容棋对司机说。他想再¥协公室坐一坐,一个人静一静。 市委市政府大院里已经静悄悄,摩托车小汽车自行车几乎走光了,当他们绕过花圃时,司机突然说:“梅市长的车还没走。” 这句话提醒了容棋,他眼睛一亮。杜赞之被“两规”后,市里的全面工作由梅初山主持,梅初山是省劳模,最近又取得了博士文凭,下一步市委书记就是他了。这个想法一出来,容棋感到不好意思,他怎么就这么势利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看看梅市长还有什么事。”容棋说。 下午梅初山迟迟才到办公室。他总是宾客盈门,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他的门外常常排着长龙,机关的局长主任,乡镇的书记镇长们都等着向他请示汇报工作。今天下午要向他汇报工作的人更多了,正常的请示汇报不用说,就是没有什么正事的人也想跟他亲近一下,一方面探探杜赞之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想尽快跟他接触表表决心,下一步他就是市委书记了。但领导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今天他让秘书全挡了驾,一下午只有接待三个人:公安局长,检察院检察长和纪委书记。 “杜书记的事你知道了?”布维鹰小心翼翼地问。他半个瘦小的屁股搁在沙发上,他只有这样坐才能仰视着梅初山。梅初山眼里有一种慑人的光,布维鹰从来不敢正面看梅初山,他在梅初山面前从来是恭恭敬敬的。 梅初山的眼睛轻蔑地看着布维鹰,他想布维鹰怎么会问这种没水平的问题,杜赞之被“两规”他会不知道吗?他说:“你管的这块,要认真做好工作,这个时候不要出任何差错。” “知道了。”布维鹰点头说,“不知道杜书记有没有事,会不会牵涉到外面的人。” “我相信社书记他不会有什么事。”梅初山说,“万一真有什么事,牵涉到汉州一些人也不奇怪,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段时间你这块工作十分重要,市委书记出现这种情况,我们特别要做好稳定工作,防患未然,你自己也要谨慎。” “我懂了。”布维鹰又点着头说。 布维鹰走后是检察院检察长进来。 梅初山对检察长轻轻一笑,在办公桌上拿起一包烟取出一支扔给检察长。 检察长问:“市长你不是戒烟了吗?” 梅初山说:“有时也抽。”待检察长吸一口烟,梅初山才问:“杜书记的事你知道了吧?” 检察长说:“知道他被纪委叫了去,但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如果是地区检察院办的案,我还有办法摸一下,可纪委这边目前还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 梅初山说:“听说是从上面转回地区的材料,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你这边要把工作做在前面,也许这案子会牵涉到市里一些干部,你回去梳理一下以往掌握到的情况,该立案的要立案,防止以后有人说你们压着不办,非得等上面批示下来。” “我回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我再向你汇报。”检察长说。 纪委书记走进梅初山办公室,梅初山站了走来,他让纪委书记坐到会客室的沙发上,他就坐在纪委书记旁边。这时他们就面对着一幅行草:心底无私天地宽。那是梅初山让省里一名书法家写的,当时一共写了两幅,另一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挂在家里客厅,都已经随他挂了近10年了。 “你抽烟的吧!”梅初山一边问一边站起来去办桌上拿烟。其实他应该知道纪委书记是抽烟的,现在是明知故问。 “不用了。”纪委书记是个年轻人,他显然觉得不好意思,“市长你又不抽烟,我也不抽吧,要抽我自己也带有。”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口袋,以证明他的话不假。 梅初山却不理会纪委书记,他到办公桌上拿了包玉溪烟,整包递给纪委书记说:“你拿着吧,我很少抽,放在这里浪费了。” 纪委书记看着烟说“市长抽这种烟人家不说什么,纪委书记抽,人家肯定要说腐败。” 梅初山笑了笑问:“杜赞之的事,地区向你们通过气吗?” 纪委书记听梅初山这样问,像有怪罪的意思,心里有点害怕。“没有。”他说,“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人正式跟我们说过这件事。” 梅初山沉吟一下,说:“这不奇怪,杜书记是地委管的干部,他又是市委书记。” 纪委书记说:“下午不少人打电话问我杜书记因什么事被‘两规’,我都说不知道,也确实不知道。” 梅初山说:“市委书记被‘两规’,是个信号,市纪委要相应做好工作,事情往往不是孤立的。” 纪委书记望着梅初山,犹豫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有点无所适从的样子。 梅初山说:“你们要疏理一下以往的材料,要敏感一点,杜书记这个案子不会是孤立的,有些情况必要时可以先跟我通通气,以免上面一旦过问,我们被动。” “市长,我明白。”纪委书记说。 “杜书记那边的情况也要关注一下。”梅初山说,“必要时可以跟我通通气。” 纪委书记走后,梅初山就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容棋敲门走进梅初山办公室,只感到里面空气一团污浊,烟味很重,他知道梅初山平时很少抽烟,别人要在他办公室抽烟,就必须将窗子全部打开。今天谁在梅初山这里抽烟,窗子没有打开,而梅初山自己又受得了? “市长你还没走?”容棋问。 梅初山说:“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我刚从外面回来,看见你车子还在,估计你还没走便来看看还有什么事要办。”容棋说,听到梅初山要找他,他显得有点兴奋,已暗淡了半天的眼神突然有了光亮。 梅初山坐在办公椅里,对容棋轻轻地点点头,示意容棋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 “下午很多人问起杜书记的事。”容棋说,“我都说不知道。” 梅初山一笑说:“现在的事,会保得住多长时间。我正在想,是不是通知常委们说一下情况,但又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容棋真有点受宠若惊,他说:“按理应该说一下,否则大家还等着杜书记汇报工作呢。”他知道,自己骨子里已经在向梅初山献媚。 梅初山自言自语但又像问容棋:“杜书记不会有什么事吧!” 容棋说:“我也感到很意外。” 梅初山叹一口气,然后喝一口茶,就再也没有说话,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直指蓝天的钢筋,多年前的土地开发,汉州留下大堆半截子工程,都是下了基础就搁在那里了。 “都6点多了,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容棋看看墙上的挂钟说。 “我还有事,现在还有人等着呢。”梅初山说。 容棋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说:“那我先走了。”赶忙站起来要走。梅初山突然做个手势让他等一等。 “我近期想开个经济工作会议,到时安排几个人发言,工厂一个,乡镇二至三个,市直经济部门一至二个。” 容棋说:“对,开个会,对稳定当前汉州的局面有好处,让大家把心思放到经济建设上。以前大家都把精力放在议论那几件事上,现在又出了杜书记这件事,如果不把大家的心思引到经济工作上来,就很被动。” ‘你设计一下议程,必要时再召集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议一议。“梅初山说。 容棋做出思考状,半晌说:“让工厂发言,就非纸厂莫属了,但纸厂因为污染问题,群众意见一直很大,让边皂德在大会上亮相,好不好?” 梅初山说:“这个不用担心,以前其实都是石样的观点影响了群众,现在石梓不在了,群众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再说,我们也可以再做工作,纸厂毕竟是我市的门面企业,纸厂不发言其他厂没有代表性。” 容棋说:“现在群众对边皂德的非议很多,说他一个靠倒卖假币靠走私开赌场起家的人值得市委市政府那么看重吗?” 梅初山说:“群众的意见我们要听,但我们也不要翘群众尾巴,有些人发表议论是极不负责任的,以偏概全,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将边皂德说得那么坏我看也不一定就对。” 容棋有点后悔,梅初山这人的主观他是知道的,他怎么不想想梅初山有没有可能听得进他的意见,就急于提建议?都说办公室主任是领导的参谋和助手,但不合领导意图的谋你最好不要参,助手倒还合适,专帮助领导做一些领导不便出面的事,情是领导领了,一旦有什么麻烦,就是你这个助手的不是。“我也只是给领导提供情报,怎么做由领导定。”容棋马上改变了口吻,微笑着说。 “就这样吧。”梅初山说,“有什么事随时联系,对了,你要多关心杜赞之家属的生活,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尽管说。” 容棋有点感动,他觉得梅初山对杜赞之够意思。杜赞之近年来对梅初山有些看法,现在看来,杜赞之是错怪梅初山了。 容棋下了楼,他看看,梅初山的小车已经开走,一辆奔驰停在大院左边的白玉兰树下,尾巴里喷出的白烟隐约可见,容棋知道,那是边皂德来接梅初山。 第五章 宋双在容棋走后一直在沙发里躺着发呆。她没有吃饭,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希望谁来看她一下,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也行,但奇怪的是平时客人不断电话不断,今天反而静悄悄,是不是大家都知道杜赞之进去了?宋双不想将这事告诉父母,她估计父母还不会知道,否则他们就来看她了。父母都是70岁的老人了,还让他们陪着她一起担惊受怕吗?儿子杜克远在国外,幸好他在国外,如果他知道父亲这个样子,他还能安心读书吗?宋白要是还在,也许可以为她出出点子做些什么,可是……想到宋白,她心里就一阵阵绞痛,眼里的泪水就泉水般涌出来,上苍对宋白怎么如此不公啊! 晚上近8点钟的时候,有人敲门,宋双有点感动,心想还是有人关心她的。打开门一看,站在外面的是杜赞之的姐姐杜赞英夫妇。其实这个时候也只有最亲的人会来,平时关系密切的,因为担心别人怀疑跟杜赞之有什么关系,肯定不轻易来,而平时关系不怎么样的,又怎么会来呢? 杜赞英是从村支书那里得到的消息,村支书幸灾乐祸地问杜赞英:“杜赞之被抓起来了,你还不知道吗?” 支书是杜赞之小学时的同学,对杜赞之一直心怀妒忌,跟她说话常常满口酸水,她只是半信半疑,但两腿已经不好使唤,丈夫看见这样忙上前扶着她问怎么了,她开始不想说,但考虑一下还是说了。丈夫也不相信,村里没有电话,他要去圩镇打电话问一下,她说:“别问了,我们于脆去看看吧。”江尾村离市区30余公里,天黑了就没有汽车搭了,他们骑自行车到圩镇上,再叫了辆三轮车,直奔杜赞之家来。 “爸知道吗?”宋双问。 “他这段时间总躺在床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们不敢告诉他。”杜赞英说。 杜赞之的老父亲一直跟杜赞英住在汉江将出海未出海的江尾村,杜赞之夫妇和儿子偶尔回去看一下。杜赞英跟宋双不大谈得拢,但要说有什么问题,其实也找不出来,如果说人与人之间要讲缘分,那只能说她们没有缘分。以往杜赞英到杜赞之家,主要是看杜克,杜克说汉江的鱼虾好吃,她只要捉到好的,总要给杜克送来。杜赞之当官后,杜赞英常常提醒他不要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宁可自己穷点。杜赞之笑笑说:“我比你懂。”杜赞之做市委副书记时,村支书得到乡领导的支持胡作非为,将村里的虾塘承包款全赌了,村民们气不过,要求村民小组长带着他们到乡里上访,结果村民小组长被当时在汉江派出所做副所长的布维鹰指使于警吊到屋梁上,吊了一天一夜,打得遍体鳞伤。为这事,杜赞英找到杜赞之家里来,说镇里和村里太欺负他们,要杜赞之给乡书记或乡长打个电话为村民小组长说句公道话。 杜赞之说:“这种事我怎么好打电话,乡里也许有不对的地方,但人家是执行公务,他们上访的方式是不是也有欠妥的地方?”杜赞英说:“农民如何不对,派出所也不该将人吊起来打。”杜赞之说:“不该吊已经吊了,不该打也打了,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说着从包里拿出1000块钱递给杜赞英,让她拿回去给村民小组长治伤。杜赞英将杜赞之递过来的钱扔到沙发上转身就走,连中饭也不肯在杜赞之家吃。几年来,为这事杜赞英对杜赞之一直耿耿于怀。杜克出国后,杜赞英就很少来了。 将近9点钟时,容棋再次来找宋双,说要给杜赞之送几件衣服。 宋双一边拣衣服一边流泪,杜赞英回到房里小声说:“是不是趁机给赞之写张纸条?”宋双问怎么送。杜赞英如此这般在宋双耳边说一会,宋双就写纸条。 容棋走后,大家都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为了房里有一点声音,杜赞英打开了电视机。电视正在播放汉州新闻,杜赞之正在上午的案情通报会上讲话:“跟中央保持一致,首先要跟市委保持一致……” 这时,汉园宾馆的包厢里也正在播放汉州新闻。 汉园宾馆是一间私人宾馆,是汉州最新也最豪华的星级宾馆。汉园宾馆开业后,光顾汉州宾馆的客人就更少了。有人说,90年代是个体打败集体,私营挤跨国营的年代。梅初山和边皂德躺在沙发里一边看汉州新闻一边抽烟,饭桌还没有撤,满满的一桌菜几乎没有动,一盘狗肉火锅还冒着热气。梅初山自己说,他这辈子没有什么嗜好,唯狗肉而已,可是今天,他突然对狗肉没有了胃口。 边皂德显得心事重重,不时用手搔一下脑袋,他只有梅初山肩膀高,身体不断地横向发展,他坐着常感到不舒服,但站得时间长又感到累,已经到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程度。他钞票的增多跟头发的减少成比例,最近他跟宋双开玩笑说,谁能让他多长一根头发,他可以付一万元。他的政协委员已经当了几年,杜赞之本来要提议他当政协副主席,他本人却对人大副主任感兴趣,但人大这边一时又进不去。 “我目前还没有了解到任何情况。”边皂德看看梅初山说。 梅初山吸一口烟,他说他对杜赞之的事感到突然,他说:“地区通知他去之前才告诉我,让我暂时管好市里的工作。” “现在的领导干部,要有问题,不是经济就是女人。”边皂德说。 梅初山笑了笑,像是跟他开玩笑:“现在许多事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你可得注意了,有问题现在去自首还来得及。” 边皂德说:“我有什么问题,我要有问题,汉州个个都有问题了。” 梅初山冷冷地说:“那也不一定。”他不高兴边皂德这句话,如果个个人都有问题,那不是连他梅初山也包括在里面了吗? “你说,杜赞之这一进去,汉州将会有什么事?”边皂德问。 梅初山说:“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行了,该有的事总得有,没有的事你担心什么?” 边皂德中午得知杜赞之被“两规”后,心里一直很紧张,下午就等着要跟梅初山见面,想在梅初山那里得到什么信息。而梅初山也想见见边皂德,但梅初山不会对边皂德说什么,他对这件事非常谨慎。两个人今天都有心事,都希望对方说点什么,但又都互相提防着。 “管好你的纸厂,近期可能要开个经济工作会议,到时你讲几句吧。”梅初山站起来说,市长的威严充分体现出来,“你那个娱乐城什么的,这段时间就先关了吧。” 第六章 杜赞之的祖父是个烟鬼加酒鬼,汉州闹饥荒最凶的那一年,家里的日子实在混不下去了,祖母带着杜赞之的父母从城里逃奔海边的外祖父,途中母亲产下一个瘦小的男孩,那就是杜赞之。在此之前,杜赞之已有两个哥一个姐,日子总是顾得上餐没下顿。杜赞之读小学那阵子,老师整天让他们背语录:“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在小学和初中,他成绩一直不错,但高中时学业几乎被荒废。学校里种了近千亩甘蔗,每个月两个劳动周,同学们全天在甘蔗地里做工。那是谈恋爱最好的环境,杜赞之和宋双就在甘蔗地里开始谈的恋爱。 宋双父母那时被下放到汉江农场劳动改造,宋双就在汉江中学读高中,与杜赞之同在一个班。班里只有10个女同学,宋双长得瘦瘦的,如果不是胸部稍稍隆起,没有人以为她是女人,她有点自卑,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也没有几个男同学喜欢跟她玩。杜赞之那时也长得很单薄,同学开玩笑让他小心,以免一阵风将他从山顶吹到山脚下。班里的同学都看不起他,不怎么理睬他,他感到很孤单。但他发现,宋双却常常偷看他。有一天,同学们都到水沟边去找绿肥,杜赞之懒懒地不想动就在甘蔗地里坐。宋双从杜赞之旁边走过,问:“大家都去挑绿肥了,你怎么不去?”杜赞之反问:“大家都谈对象了你怎么不谈?” 宋双站住了,她开玩笑说:“我想谈,可是没有人愿跟我谈啊。” 杜赞之说:“同学们都说你看不起人,谁敢惹你呢?” 宋双脸红起来,说:“谁会惹我啊,我又不漂亮。” 杜赞之说:“哪里,依我看,班上女同学气质最好的就是你,多少男同学想追你,只是觉得你可望不可即罢了。” 宋双心里很甜,表面上有点不好意思,她说:“你瞎说!” 杜赞之说:“谁瞎说。” 宋双沉默了,一双不大的眼睛又斜视了杜赞之一下,将杜赞之的某些神经轻轻地撩拨了一下。 也许是同病相怜,惺惺相借,此后他们经常在一起,后来就真的谈起恋爱了。每次到甘蔗地里劳动,他们都故意留在最后才走。就在那块甘蔗地里,他们很快就做了实际意义上的夫妻。那是杜赞之第一次跟女人发生那种关系,看着宋双隆起的胸部,他当时感到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使他热血沸腾,使他产生一种需要,而她是那样地顺从,任由他摆布。现在想来,如果宋双当时有半点的反抗,即使是故意装出来的反抗,她今天就不可能是他的妻子了。那时他多少有点逢场作戏的意思,谁知弄假竟成了真。 高校招生制度改革第二年,杜赞之考上汉州师范学校,宋双考上汉州卫生学校,班里的同学能这一年考上中专的就他们两个。读中专的两年,是最值得怀念的日子,课程都不是很紧,两间学校离得又近,晚自习下课铃将要响的时候,他们就双双躲到师范操场边的那片树林里,在那片树林里,他们什么事都做过了。宋双说,毕业后他们争取一起留在城里,然后就结婚生孩子。杜赞之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做梦也想不到有城镇姑娘以身相许,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读中专的机会,读了中专他就是非农业人口,从此就改变了世代农民的命运。毕业时,杜赞之被安排到汉江乡江北分校,宋双则被卫生局安排到汉东镇卫生院,两人相距近80公里。杜赞之有点丧气,宋双安慰杜赞之说:“实习期一过我们就结婚,结婚后就有理由调到一起了。” 江北分校在汉江最北的一个山角落,只有学前班、一年级、二年级三个班,学生总数不足50人。教师一共3个,一个民办教师一个代课教师都是当地人,下午放学后,就杜赞之一个人呆在学校里了。学校没有厨房,杜赞之用三块砖头在宿舍门口上搭个灶,一煮就三年。宋双所在的卫生院比杜赞之的学校条件好一些,卫生院人多,有个饭堂。宋双每个星期都回家看她父母,然后到江北村来看他。有时,杜赞之就陪着宋双一起到她父母家去。宋双母亲问怎么找了个农村人。宋双不作任何解释。她是在感情和友谊最贫困的时候跟杜赞之偷吃的禁果,她能跟母亲说这些吗?宋双提出结婚,然后争取调到一起。母亲坚决反对,母亲说,没本事调到一起就别结婚,结了婚就得生孩子,到时怎么办?但宋双后来还是瞒着父母和杜赞之登记了。 接着下来是没完没了的打报告要求调动,没完没了跑教育局卫生局。教育局说让宋双调过来。卫生局说让杜赞之调过去。结果谁都没能调。杜赞之后来又退而求其次,要求乡教育组将他从江北村调到离圩镇近一点的学校。乡教育组长答应研究,但研究了几年,都没有结果。那个时候杜赞之对权力充满了向往也充满了仇恨,当时他的境况比农民还要差,他苦恼极了,经济上常常身无分文,他陪着宋双去她父母家,掏钱买东西的是宋双,小夫妻在学校过周末,掏钱买菜的也是宋双。姐姐杜赞英常常主动问他缺不缺钱花,他知道父母年老多病,生活费医药费全靠社赞英省吃俭用照顾,自己每月有工资没给钱父母已经心里惭愧,不到万不得已就很难向杜赞英伸得出手。 “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我看你也合适。”宋双却奚落杜赞之说,“你的工资是几十块钱,我的工资也是几十块钱。你怎么就那么会花?” 杜赞之无话可说,男人花钱总比女人大方,几十块钱跟朋友吃两顿饭,还剩多少? “自己还养不活自己,一旦有了孩子,真不知怎么过。”宋双又说。 杜赞之不知道宋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唠叨了,全然没有做少女时的含蓄和克制,是不是女人一旦嫁了人都这个样,他忍不住说了一句:“不知怎么过就不过好了。” 宋双突然认真起来,她瞪着杜赞之问:“你什么意思?” 杜赞之说:“我没有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不知怎么过吗?不知怎么过还过什么?”宋双见杜赞之真生气了,再也不说什么,但一个晚上不说话,第二天还是不开口。下午离开学校回她卫生院的时间比往常早些,杜赞之推出自行车要送她到公路上等班车,她不反对,但一路上还是一言不发,她上了班车时,杜赞之看到她用袖子拭眼泪。 下一个星期六,杜赞之像往常一样骑了自行车到公路边等,但没有接到宋双。这天晚上杜赞之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杜赞之找一位民办老师借了10元钱,没吃早饭就到公路上等车去了汉东卫生院。在开口问民办老师借钱的那一瞬,杜赞之对钱的意义的认识,从来没有那么刻骨铭心过。 宋双正在上班,她看到杜赞之时没有丝毫意外和惊喜,她从衣袋里掏出房间钥匙递给杜赞之,嘴里连半个字也不说。杜赞之打开宋双的房门就看饭堡,他知道她吃不惯饭堂的菜,常常自己煲东西吃,今天堡是空的,盆也是空的。他带着一种赎罪的心情,动手堡了稀饭,还到附近的菜场买了几样菜,将身上的钱都花完了。他单独呆在她房间里,看着她的内衣,女人的气息挑逗着他,动物的本能萌动起来折磨着他,他想,今天要好好跟她温存一番。尽管肚子很饿,但他没有自己先吃,一直等到宋双下班。他以为宋双回来看到他的表现会高兴,然后就投进他怀里发嗲,于是,他就先吃她。谁知她回到房里看到桌上摆满了菜,竟然问:“这是不是最后的午餐?”面色阴阴沉沉,没有半点幽默的意思。 杜赞之的心突然凉下来,他也没好气地说:“你真想分手是不是?” 宋双说:“你不是说过不下去就不过吗?” 杜赞之说:“你不是说不知道怎么过吗?” 宋双眼睛又红起来。 杜赞之此时不知哪来一种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他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们现在无非是穷一点,还不至于挨饿,离大难临头还远着呢,就那么悲观。先吃饭,我想你今天也还没吃早餐,有什么想法,我们吃饱了再说。” 他们吃过饭之后并没有再说什么,后来宋双说要上班去了,他也没有吃她的心情,便郁郁地回了学校。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杜赞之和宋双之间都没法找回从前那种感觉,杜赞之无法相信,夫妻之间的几句不愉快的话已形成一堵又高又厚的墙横在他们中间。杜赞之不止一次想:离婚吧,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但不知不觉中,宋双怀上了杜克。注意力集中到儿子身上后,沉积在他们夫妻间的冷漠才慢慢淡化。 杜克出世不久,宋双的同学苏丽来看她,闲话间苏丽说可以帮一下,看能不能让宋双调到汉江乡来。杜赞之以为苏丽只是说说而已,也不记在心上。谁知苏丽是认真的。不到一个月,宋双就调到汉江乡卫生院了。宋双调到汉江乡后常常值夜班。有天晚上,农村送来一位休克的妇女,宋双为她细心做了检查,诊断为宫外孕,及时向市医院报告并要求派来救护车接到市医院抢救。这位妇女是乡党委副书记尚维有的姑姑。尚维有知道这事对宋双感激不尽。下学期开学,杜赞之即调进乡政府做资料员。 尚维有的姑姑是一个重感情知恩图报的农村妇女,康复后偶尔到杜赞之家坐坐,手上还常常带着礼物,“救命恩人”这句话总挂在嘴上,说得宋双很不好意思。杜赞之干乡资料员不久,乡书记调走了,尚维有做了乡书记。杜赞之在宋双的鼓动下,经常给尚维有家送点东西,比如小孩喜欢的玩具,或者土特产,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好。第二年乡党委换届,杜赞之被列人了考核名单。换届选举结束,杜赞之以乡宣传委员的身份分管全乡文教卫生。由于尚维有对杜赞之的信任,也由于分管文教卫生城建工作的副书记与尚维有隔阂日渐加深,杜赞之的权力不断增大,乡里的重大工作尚维有都在班子会议上宣布让杜赞之具体抓。 乡里的一条主要街道破烂不堪,路面上常有积水,居民怨气冲天。杜赞之建议尚维有下决心整治一下。尚维有想想,也认为是一件好事,他问:“修这段路少说也要几十万,哪里找钱?”杜赞之建议发动居民捐一点,乡里拨一点,再想办法到市里要一点。 包工头们知道乡里要修路,纷纷找尚维有要工程做。尚维有含含糊糊有意无意地对杜赞之说,有一个姓边的,市里有个领导跟他提过,但不知行不行,可以了解一下。姓边的就是边皂德,跟尚维有打招呼的市领导就是梅初山。当初梅初山和尚维哪会想得到,后来他们两个竟一起共事,而且不欢而散。 杜赞之将工程给了边皂德。很快,街道工程动工,居民一面康慨解囊给乡里捐资,一面为尚维有歌功颂德,说尚维有做的是德政工程,解决了历届领导无法解决的老大难问题。 一天晚上,边皂德来到杜赞之家,杜赞之见到他心里就不高兴,这个家伙把工程要到手马上就转给了别人,工程做到一半才露面,好在工程质量杜赞之管得紧,没有出什么问题。 “施工队也是我公司的人,只是独立核算。”边皂德向杜赞之解释着,将一个装得鼓鼓的牛皮信封放在茶几底下。杜赞之拿起来看看,吓了一跳,里面是两大捆10元纸币。当时的2000元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小数目,杜赞之更觉得是天文数字,他和宋双的工资加起来一年也不足1000元。杜赞之塞还边皂德,边皂德反而开他玩笑:“你是不是嫌少?” 杜赞之说:“这怎么行?” 边皂德说:“这怎么不行?你帮了我,我只是表示点心意,以后需要杜委员你关照的地方还多呢。” 杜赞之胡诌道:“要谢你谢尚书记,尚书记认为你守信用,工程质量好才给你做的。” 边皂德说:“尚书记的你别管,这是给你的,你要看得起我你就听我的。” “看得起我就听我的”,这等于说:你不听我的就看不起我,或者说,你不收我的钱就看不起我。这是一种怎样的逻辑,杜赞之不懂。杜赞之还是想将钱塞还边皂德,但边皂德动作很快,站起来出门走了,这种事又不好在路上追人家。 那阵子,杜克还小,花钱很厉害,农村家里父母都有病,尤其是母亲,天天要吃药。宋双父母这边经济状况也越来越差,杜赞之偶尔得表示一下。而他还是跟过去一样囊中羞涩。但无论如何,杜赞之觉得这笔钱还是要还边皂德。杜赞之还不了解他,对这种人不提防着点不行,拿了他的钱,就得向着他,他偷工减料你说起来心也虚,万一出什么事,自己这辈子就完了。杜赞之读了这么多年书,其中已读出男人失败的两大陷阱:女人和金钱。 “找个机会再还给他。”杜赞之想。 几天之后杜赞之看到边皂德从尚维有那里出来,就将边皂德叫到自己家,再次将钱塞还他。但边皂德还是那个意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他说:“尚书记都相信我,你怎么不相信我!” 杜赞之仔细品味这句话:尚书记都相信我,你怎么不相信我?这也是个问题。很多事往往是连在一起的,大家坐在汽车上,都说要停下来方便方便,惟独你自己说不用方便,别浪费时间不让停,你就成了众矢之的。尚书记点的边皂德,尚书记跟边皂德关系肯定不一般,既然如此,他得罪了边皂德不就是得罪了尚书记?现在他又那么缺钱,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东西,你说给了我说没有得到,就是万一边皂德自己讲出来,他不承认,谁能将他怎么样? 想是这么想,但心里总不踏实,工程质量管起来也不是很理直气壮了。当然,别人送的钱花起来心不疼,才两个月,2000块钱就用完了。 春节前,路修好了。验收过后,边皂德又来到杜赞之家,再将一个信封扔到茶几底下,说是让杜赞之买年货。这次杜赞之没有半点推辞的意思,他满意地说:“工程质量不错。”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满意工程质量还是满意信封袋里的人民币。 边皂德说:“以后有机会,杜委员还得关照。” “再说吧。”杜赞之说,他已经学会了官腔。边皂德离去后,他一边数钱一边想,这受贿就像女人跟男人上床一样,第一次总提心吊胆,又想又害怕,但到了第二次,就只有快乐的份了。 杜赞之的宣传委员刚干一年,市里一纸公文,他就成了副书记,不久,尚维有做了市委副书记,他就接了班。那时,杜赞之经常下乡,他总喜欢住到汉岭村的老支书记家。老支书卢森是抗美援朝志愿军。 汉岭村有一片农田在二级公路的边上,杜赞之让卢森将这块田搞成领导的试验田,镇里给农民补贴肥料。卢森将试验田搞出来,省、地区、市、镇四级领导的名字都给写上了,领导们一个个高兴得从上面跑下来看,然后开大会,请杜赞之介绍经验,杜赞之的名字一下子在全省出了名。杜赞之在汉江的一言一行后来被记者加以提高美化,写成一篇2000多字的报道登在省报头条位置,在汉州市产生了很大的反响。 “我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杜赞之了。”他对宋双说。 “看来报纸都是那么一回事。”宋双说。 第二年,杜赞之即被提拔为副市长。 杜赞之做副市长没几天,苏丽打来电话,跟宋双说要带她的丈夫来认识杜赞之。宋双曾跟杜赞之说过,苏丽这几年过得不如意,她丈夫老是不回家,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杜赞之从来看不起欺负老婆的男人,故意躲在房间里看书。苏丽和她丈夫来了宋双就热情接待。那时杜赞之一家住市人民医院的宿舍,才二室一厅。杜赞之让苏丽他们坐了一会才从房里走出来。 “市长。”苏丽的丈夫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恭敬地叫道。 杜赞之觉得这叫法很不舒服,明明是副市长,竟将关键字省掉了。“坐吧。”杜赞之说,他觉得这个男人曾经在那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边皂德说他早就认识你了。”苏丽说。 杜赞之突然想起来了,多年前他在乡里做宣传委员时,给他送钱的那个包工头就是眼前这个胖乎乎的男人。杜赞之有点感慨,生活真是条链,把看来不相干的人连起来,荣辱与共。如果当初他对那个包工头有什么不恭,那他今天怎么面对苏丽? 此时的边皂德已非昔日能比,人长胖了,经济实力宏厚了,政治背景也有了,他已是汉州的头号大款,市政协委员。 苏而说:“他一天到晚总是那么忙。” “我早听说有这么个老板,只是不知道是你的先生。”杜赞之说。他没有提从前的事,边皂德也没有提,这就是默契了。 “早想来拜访,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边皂德说。 苏丽说:“市长忙,不轻易敢打扰。” 忙什么呢?杜赞之觉得当副职最潇洒,尤其是副市长,上有正市长下有主任局长,做多做少往往凭着自己的兴趣,最多开开会讲讲话,而开会讲话也有人给你准备,到时照念就行了。他认为现在的领导要说忙都在瞎忙。 “宋双常提起你。”杜赞之对苏丽说。 宋双动动边皂德提上来的两个纸箱说:“十几年的同学了,还客气什么,你看,又是螃蟹又是香烟。” 苏丽说:“这可不是我送的,边皂德说他第一次来,哪能两手空空?” 螃蟹是儿子杜克最爱吃的海鲜,香烟是进口的希尔顿,宋双父亲酷爱的品牌。“有谁送一箱烟的,我又不开批发行?”杜赞之看着香烟带点责备的口气说。对这位曾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鼎力相助的苏丽,杜赞之永远心存感激,而眼前这位边皂德多年前又跟他打过交道,说白了还给过好处,几句话之后气氛就好起来了。 边皂德说:“都是自己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杜赞之开玩笑说:“这些烟肯定来路不正,现在缉私一天比一天紧,不知你是怎么进的货!” 边皂德也跟着傻傻地笑:“我都是接人家的二手货,但有时连带了也不免有人去问货是哪里来的。你现在分管公安了,今后还得多关照呢。” 杜赞之望向苏丽,将话题引到她身上:“其实我早知道你先生有本事了,生女怕嫁错郎,你可是嫁了个好丈夫啊。”杜赞之有意识地给边皂德一点暗示,让他以后多关心她。 苏丽望着宋双说:“杜赞之。”刚出口忙又要收回:“该叫市长,我当初跟边皂德谈恋爱,宋双第一个知道,宋双当时说我有眼力,我还捏了她鼻子。” 宋双马上说:“现在怎么样,不错吧?”心里想,边皂德本事倒是有,但欺负老婆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边皂德说:“你才有眼力呢,杜市长明年当书记,后年是专员省长了。” 宋双说:“其实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日子过得开心就行。” “杜市长,听说公安局有一辆奔驰要卖,不知有没有这回事?”边皂德问。 杜赞之说:“上面发了文件,党政机关的超标小汽车一律处理。” 边皂德说:“不知价钱怎么定,如果合适,我想买过来。” “价钱肯定不高,现在全国都处理超标车,谁要得了那么多!”杜赞之说。他觉得上面这一做法实在不明智,他认为要么当初不让买回来,现在既然已经买回来了,却要人家统统处理,这一买一卖国家将损失多少钱? 边皂德说:“杜市长如果方便就帮我问一下,我担心要买的人多轮不到我。” “价钱你自己去谈。”杜赞之说,“我可以跟他们局长说一下,同等条件优先卖给你应该没有问题。” 其实边皂德要买公安这辆车根本不用找杜赞之,跟杜赞之提这事主要是试探杜赞之肯不肯帮他。杜赞之没有想到边皂德这个意图,他想既然要卖,卖给谁不是卖,当晚就给公安局局长董为打了电话。 “我们准备公开拍卖,谁出价高就卖给谁。”董为说。 “有这个必要吗?”杜赞之说,“这样声张好不好?如果价格相差不是很大,内部处理就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们权衡利弊自己考虑吧。” 边皂德最后以两辆普通旧日本本田雅阁兑下了公安局的豪华奔驰,为了感谢杜赞之,边皂德给杜赞之家送来两台马来西亚组装的三凌空调。杜赞之不在家,宋双说要问过杜赞之才行。电话问杜赞之,杜赞之觉得那时在自己宿舍装空调还有点刺眼,说让他拉回去,心里却想,怎么不送钱?宋双对边皂德说得很委婉:“杜赞之说暂时不装,需要再说吧。”边皂德却不肯将空调带走。后来,杜赞之让工人装到宋双父母家去了。 杜赞之私下算了一笔数,两辆本田价值总共不到50万元,而奔驰是前两个月才花120万元买的,差价超过70万,而边皂德送他的两台空调不到2万元,这种买卖太合算了。从这件事开始,边皂德每次给他送东西,杜赞之都觉得理所当然受之无愧了。 第七章 边皂德的父亲是一个小乡镇食品站的屠宰工,那时,剡猪佬、医生和汽车司机都是令人羡慕的职业,边皂德父亲从食品站领出猪肉,然后一家人卖,母亲、大哥、大姐都是卖猪肉高手。边皂德小学读到四年级,便不肯去学校,他父亲说:“不读就不读吧,反正猪肉摊人手也不够。”大哥大姐相继成家独立门户后,边皂德也不愿整天听父母亲唠叨了,便自己另开一摊。边皂德卖肉的手段非同一般,他的刀工非常好,你指着哪个地方要半斤肉,他一刀砍下一块3两多一点的,然后迅速给你准确地补上一块次肉,当你制止他说不要那么多了(实际是不想要那块次肉)的时候,他已经用水草将好肉次肉捆起来递给你,还嬉皮笑脸说:“多就多一点给你吧,老顾客。”就这样,整个猪都能按好肉价卖出,200斤的肉至少可以卖出205斤。曾有人说他捆猪肉的水草大多,将水草当猪肉卖了。他说:“谁卖猪肉不捆水草,不捆稳点你走到半路丢了谁赔?”也有人说:“我是买猪肝你怎么给我搭猪头肉?”他说。‘你能养出个没有头的猪吗?“ 有天他进汉州城,几个朋友让他请客,他问吃什么,朋友说到狗肉街吃狗肉吧。狗肉街原来叫爱卫路,是一条几米宽的小巷,弯去曲来很有曲径通幽的味道,巷子两边全部是狗肉摊。因此爱卫路就成了狗肉街。汉州的狗肉闻名省内外,而狗肉街的狗肉是汉州狗肉的精品。 “你干脆出来这里租个小店卖狗肉算了,肯定比你现在卖猪肉强,我们以后吃狗肉也方便。”几杯下肚后朋友跟他开玩笑说。想不到这句本来玩笑的话却真的促使边皂德开了狗肉店。 市卫生学校的大门口正对着狗肉街,卫校有两个女学生经常到边皂德店里买狗肉,一个高大丰满,有几分动人,另一个个子也不矮,只是单薄些。她们两个人要了半斤狗肉,吃完后就两个人抢着付钱,互不相让。边皂德在一旁看着觉得有意思,他搭话说:“要是不分输赢干脆都别给了。”说着望着那个丰满的女孩。丰满的女孩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红红的说:“是不是真的?”边皂德说:“半斤狗肉算什么,你们走吧。”向她摆手让她们走。单薄的女孩不吭声,丰满的女孩说:“那我们走了。”做出要走的样子。边皂德说:“什么时候想吃还可以再来,我还请你们。”丰满的女孩说:“谢谢。”挽着单薄女孩的手离去了。 两个女孩子走后,店里来了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其中一个拿起一块狗肉闻了闻。如果是平时,边皂德可要发火了,好好的狗肉闻什么?可今天边皂德心里高兴,他还想着那两个女学生。 “给你试一试。”边皂德用刀割一块上好的递过去,“我现在做的几乎都是回头客,凡来过我这里的客哪里都不去了。” 两个于部模样的人就坐下来。吃完后,那个闻狗肉的小个子还多要了一块给那高个子带回去。从此,他们两人经常光顾边皂德的狗肉店。边皂德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人是市政府的,高个子还是副市长梅初山。此后,梅初山每到边皂德店里吃狗肉,都得到边皂德的特别关照。有时甚至还送一块狗肚肉给他带回家去,日子一长,边皂德就跟他结成狗肉朋友了。 而那两个女孩子也偶尔到边皂德狗肉店吃一次狗肉,有时是炒菜吃饭,边皂德总是慷慨待之。突然有一天,边皂德对那个丰满的女孩说,晚上我请你看电影。女孩没意见,但她没有自己一个人跟边皂德去,而是带上单薄女孩。 再后来,边皂德要丰满女孩单独到他店里来。边皂德早想向她提出跟她确定恋爱关系,但一直没有勇气,这件事在心里一直折磨着他,他感到很苦恼。这天,他故意多喝了几两酒,以酒壮胆,他决定跟她直说了。丰满女孩来了,她问他有什么事。边皂德说:“我要娶你做老婆。”丰满女孩一听,以为边皂德是开玩笑。她定了定神,说:“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边皂德说:“谁开玩笑,我是说真的。”女孩说:“这怎么可能?”边皂德说:“怎么不可能?”女孩转身就走。边皂德的脑袋已被酒精冲成了酒糟,昏了,他说:“如果你不嫁给我,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你全家。” 女孩吓得眼泪籁籁而下,两腿发抖。 边皂德看到女孩害怕的样子,心里暗暗高兴,他本来只是想吓吓她,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至于真杀她全家。他说:“你回去想想再来告诉我吧。” 第二天,女孩自己来到边皂德的店里,低着头不说话。边皂德问她是不是同意了。女孩反问他:“你为什么要我嫁给你?”边皂德说:“因为我爱上你了。”女孩说:“但我不爱你。”边皂德说:“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嫁给我就行了。”女孩问:“我吃了你多少狗肉,花了你多少钱,加倍还你还不行吗?”边皂德说:“我不要钱,我只要你。”女孩想想也通了,其实只要往好里想,她觉得边皂德也不差,他虽个头矮点,但人长得不算丑,也会赚钱,对她花钱挺大方。如果不答应嫁他,说不定他真的要杀她也不奇怪。她想,算了吧,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事。女孩虽然常跟边皂德在一起玩,但边皂德要动她,她始终不同意,三八线防守非常严密,她说没正式结婚她不会同意他乱来的。她又说,除非她毕业了,他们结婚了,否则他休想动她。她是想留着退路,看看以后的情况。边皂德见她答应嫁给他了,心里高兴,不动就不动吧,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人,也不在乎今天明天。 丰满女孩毕业时,卫生局说她是共青团员,要到艰苦的地方去,将她分配到一个新成立的乡卫生院,介绍信已经开出来了。她找到局长说她不想到乡卫生院去。局长说,谁也不想到乡卫生院去。她说:“我父母都在城里,我要照顾父母。”局长说:“你有父母,别人没有父母吗?”她说:“我男朋友在城里,现在去了将来又要调一次。”局长说:“别说还没结婚,结了婚还要调下去呢,大家都想留在城市,谁到乡镇去?你还是共青团员呢!” “如果这样,以后谁还入团?”女孩问。 “如果不达到一定的思想境界,不入就不入吧。”局长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入的。” 晚上,女孩和边皂德在公园里散步,她没精打采。边皂德问她:“能不能让卫生局收回介绍信?”她说:“听说介绍信一开出,谁说也没用了,最起码也得先去报到上班一段时间才能调出来。”边皂德说:“让我试试看。”第二天晚上,边皂德去了梅初山家。梅初山还没回来,夫人曹捷热情接待了他。他说:“今天杀了条好狗,给市长送点狗肉来。”说着还从衣袋里掏出一捆纸币放在茶几上,“平时给市长加点菜。”夫人激动得手忙脚乱,一会给边皂德削苹果,一会给边皂德添茶水。边皂德随便说一会闲话,就提出告辞。曹捷仿佛得了边皂德的钱就这样让他走不好意思,在边皂德临出门时间:“有什么事要办的你尽管说,到时我跟老梅说一声。”边皂德故意犹豫一下,又折回客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女朋友卫校毕业,她不想到乡下卫生院去。” 曹捷说:“你怎么不早说,卫校生分配介绍信都开出去了。” 边皂德说:“我不了解情况,你跟市长说说,不行就算了。” 两天后,丰满女孩接到卫生局的电话,说局长找她,让她去一下。她不知道局长找她有什么事,有点担心。到了局长室才知道局长对她非常客气,仿佛局长已经不是昨天的局长,她也不是昨天的她了。局长说:“你的事我们重新做了研究,同意你留在城里,今天请你来是想征求你的意见,到哪家医院。”她—点不客气说:“就到中医院吧。”“我也是这个想法。中医院工作量不大,也相对干净些。”她想,共青团员怎么又可以到工作量不大相对干净的地方去了?心里憋着笑。局长说完写了一张纸条给她,让她找政工股长。从卫生局出来,她回家里洗了个澡,她对家里人说,她今晚跟同学到汉南去玩,如果太晚了就不回来了。然后就直接到边皂德租的客房去。边皂德在城里一间私人旅社包了一间房,基本上都住在市里。她毕业分配,边皂德一直冷眼观望,他想如果行动得早她不一定领他的情,力挽狂澜才显示他的能耐。他知道她的心仅仅靠钱征服不了。 丰满女孩敲门时,边皂德正躺在床上吸烟。门响了许久,边皂德才起来开门。她今天面若桃花,娇羞可人,不像往日总爱摆小姐谱,边皂德开了门她走进去平静得像个新娘,边皂德反而觉得奇怪了,他问:“你今天怎么了?”她对他嫣然一笑说:“我不是好好的吗,哪里不对了?”边皂德已经不能自持,他冲动地抱住她。令边皂德意外的是,她今天软软的没有反抗的意思,边皂德得寸进尺,捧着她的脸吻。她此时也抱紧了他。 “你找过我们局长了?”她在边皂德脱她衣服时间。 边皂德反问:“我干嘛要找你们局长?” 她说:“他今天找我了,问我到哪家医院去。” 边皂德说:“这样我就能天天见到你了。” 跟着下来,丰满女孩就进入一种状态:痛并快乐着。这丰满女孩就是宋双的同学苏丽。而那个陪苏而吃狗肉的单薄女孩就是宋双。 边皂德的狗肉生意没做多久,一张假币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一天,边皂德拿着当天的狗肉钱去银行存时,营业员拣出一张10元钞说是假币。边皂德看不出那张被说成假币的10钱到底跟其它有什么差别,但他没有办法。营业员跟他比较熟,没有没收他那张假币。当晚,他去赌摊看热闹,将那10元假币搭注,不到半个小时,得到了100元的回报,卖一个星期的狗肉也没赚那么多。边皂德的脑子活动开了。只要有机会,他就跟别人打听有关假币的情况。后来,他了解到有人专做假币生意,第一手吃进往往只有5%的成本,而抛出价往往高达20%。 汉南地区有个地方叫做客家村,是90年代初本地居民建的一片住宅区,没有认真规划,道路小而且弯弯曲曲。后来,有条件的人纷纷搬走了,留下的房子就租给外来人住。慢慢地,这里就成了“联合国”,讲什么话的人都有了。这里的社会治安极差,传销商、卖淫女、坐台小姐、机关干部、公司职员,应有尽有,不知什么时候,假币贩子也看上了这片地方。有人租房子长期住下,有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两年假币从外面传到汉南地区,交易场所都是这个地方。边皂德的第一笔假币生意是由朋友带着做的,除了说好给朋友分成的之外,那天他一下子赚了2000多元。他懂得如何操作后,索性在客家村租房子住下,当晚以8%的价要了20万,第M天以12%的价卖给一个广西佬,转手就赚8000元。他胆子特大,只要价位低,多少都敢要,很快就垄断了客家村的假币市场。 边皂德的假币生意只做了半年就收手了。也就在边皂德收手不久,公安不知从哪里得到情报,派人盯梢,只几天时间就将云集在这片地方的假币贩子一网打尽。边皂德侥幸漏网,躲到乡镇去承包工程,同时将手上的钱买私卖私,香烟,柴油,塑料,橡胶,汽车什么都做,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就变成了汉州以至汉南的头号大款。现在他实际拥有多少资金,谁也不知道,但他在汉州以至汉南已经可以呼风唤雨,几乎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汉东镇政府因为欠工商行、包工头以及饭店老板的2000万元债,工商行、包工头和饭店老板分别向法院起诉,法院判决后镇党委书记胡雷还不当一回事,债主便申请强制执行。执行庭要封那座新建的耗资1000多万元的办公大楼,法警整装出发前半小时,胡雷找到杜赞之让杜赞之帮忙,杜赞之说:“这种事怎么帮,而且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到时人家不告我干预执法?”胡雷说:“我不是让你干预执法,你只要跟边皂德说一下,让边皂德给工商行打个电话,工商行就自己将申请撤回去了,工商行撤回去,包工头就不好意思再闹,饭店也好对付了,一百几十万的餐费还愁我们跑掉不成?”杜赞之说:“工商行千辛万苦才弄到这一步,轻易就收回申请?”胡雷说:“这种事多了。你只要帮我说一下,如果不行也就罢了,但我相信行,这可是我们党和政府的形象问题啊,一个党委政府的办公楼都被封了,以后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怎么取信于民?”杜赞之真想笑,没有钱谁叫你建1000多万的大楼,没有钱谁让你一年吃喝几十万?但他没有笑,几十万里起码有一万几千是招待他吃的。“看在维护党委政府形象的分上,我试试看吧。”杜赞之即给边皂德打电话。边皂德说:“这种事他实在不想帮,如果欠债的人都像胡雷,而法院又不采取强硬措施,银行都得关门了,老板也都要破产了。”杜赞之说:“封党委政府的办公楼毕竟有损党委政府的形象。”边皂德说:“党委政府欠债也得还啊。”杜赞之见道理讲不通,便只好激他,杜赞之知道边皂德经不起激:“你是不行还是不想管,如果确实不行,也不为难你了。”边皂德在那边急了,他说:“我不是不行,而是不想帮这种事,如果杜书记你一定要我开这个口我只能从命了。”杜赞之说:“不是我杜赞之要你开这个口,而是汉东镇党委和政府希望你开这个口。”“管他汉东镇还是汉西镇,我只知道杜赞之。”边皂德于是给工商行行长打了电话,工商行也很快给法院打了电话,为了给那些整装待发的法警一个说法,工商行晚上还宴请了执行庭的全体法警,当然餐费是胡雷签的单。 边皂德自苏丽怀孕起,就很少回家过夜。苏丽怀疑他在外面有情人,他说:“你愿意你老公天天陪着你无所作为,还是希望他到外面捞世界?”苏丽说:“捞世界跟回家有什么矛盾?”边皂德说:“天天回家当然有矛盾。”苏而说:“谁要你天天回家了?我是担心你跟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边皂德说:“这就难了,我说没有,你说有,除非你天天跟在我身边看着。”苏丽说:“有没有我会知道的,用不着天天跟在身边。”边皂德说:“我听人这样说,现在的男人,如果他不自觉,要么由着他,要么跟着他,要么离开他。你是选哪种?”苏丽说:“我希望你自觉。”边皂德说:“这就对了。我什么时候回来交不起公粮,你怀疑我还没迟。”苏丽就不说话了。 第八章 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赵坚。他看看许可,许可正在睁开眼睛。 “起来吧。”赵坚说。 杜赞之同时也坐了起来,他说:“因为我,你们跟着受罪了。” 赵坚说:“这几年你没来,我们也没见那天是闲着的。” 杜赞之笑笑,多少带点献媚,他点点头说:“也是。”他清楚,现在的经济案件越冒越多,几乎呈几何级数上升,各级纪委办的案不是领导三番五次批示要查处的,就是数额特别巨大影响特别坏的,一般的案子已经无法应付了。 赵坚坐到沙发上,许可也做好了记录准备。 杜赞之说:“刚才本来想睡一下,但睡不着,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有过违纪的事,可总想不起来。” “好好回忆吧。”赵坚说,“先从你经历过的人和事方面想,有哪些人给你送过钱,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送了多少。” 赵坚的话使杜赞之意识到,“两规”他看来主要还是因为经济问题。杜赞之想了想说:“我已经苦苦地回忆了很久,实在记不起谁给我送过钱了。我这个人对钱历来看得很淡,家里几乎没有什么钱。” 赵坚有点不高兴,他说:“那么,我们将你叫来是错了。” 杜赞之说:“没有问题不是不可以叫,只要有人举报,组织上认为有必要了解,都可以叫来,不少人来了不是好好地回去了吗?” ‘你跟别人可不一样,我们不会轻易把你叫来。“赵坚说,”来了又好好地回去,据我所知极少,多数是态度好,问题也不是很大,组织上认为可以免予处分或从轻处理的。“ 杜赞之微笑着说:“其实,别人也不是轻易就叫来的。我是个直人,有什么说什么,有则说有,无则说无,如果没有的事我编出来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这样好不好,你给我提示一下,如果有,我就如实讲清楚,如果是别人诬告,我也有机会说明一下。” 赵坚对杜赞之的“轻易”不“轻易”并不计较,他说:“你还是自己想吧,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肯定清楚,政策你不是不懂,自己说出来跟我们指出来,将来处理时衡量的尺度不一样,现在我们是给你机会。” 杜赞之说:“你们这种用心我十分感谢,但我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事情上有过违纪行为。我要求你们提示我,帮助我回忆,万一确实有过而我自己又没有意识到,总比将来糊里糊涂地受处分甚至追究刑事责任强。” 赵坚沉吟一下,笑了笑,他说:“还是你自己回忆吧。” 杜赞之说:“如果你们没有任何提示,我又确实想不起来,也只好任由组织处理了。”他的态度硬起来,他曾听谁说过,有一位领导,纪委找他是因为别人举报他收了人家5000块钱,结果他讲了一连串的问题,金额达几十万了,还没讲到那5000块钱。除非糊涂了,否则不讲总比讲强。 “说你收了人家的钱,也不一定专指你自己收,你家属收了人家的钱也要说。”赵坚说。 杜赞之想了想说:“我妻子是不轻易收人家的钱的,她不经我同意她不会收人家的东西。” “那么她曾经得到你的同意收过人家的东西了?”赵坚紧追着问。 杜赞之马上意识到他刚才的话有漏洞,他说:“我说她不经我同意不会收人家的东西,不等于说她曾经得到我的同意收过人家的东西。” 赵坚大度地一笑,说:“不是你怎么说的问题,现在是我怎么问的问题,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杜赞之觉得不必跟他计较这些细节上的事,但心里知道回答问题要更加谨慎。 问话一直到下午5点多钟,赵坚他们没有任何收获。这时,从外面来了两个人,手上还提了盒饭。“你们是一起吃呢还是回去?”来人问。 赵坚说:“我还得回去,许可在这样吃吧?”下午他回家没有见到妻子,他想今晚一定得回家吃饭。 许可说:“我无所谓。”女朋友跟他睡了两年多,这段时间老是催许可跟她去登记,但他已经产生了不跟她结婚的念头,这几天一直避着她,在这里比回宿舍去安全多了。 赵坚说:“你们都出来一下。”他们三人跟着出去了。杜赞之估计那是交班。几分钟后,他们回来了。许可说:“吃饭吧,杜书记。” 杜赞之说:“我没有衣服换,如果今晚不能回去,是否可以打个电话让家里人送过来?” 许可说:“我帮你打电话吧,让容主任到你家里去要了送过来就行了。” 捧着饭盒,杜赞之心有点酸,当乡镇领导以来,在外面有部下围着转,回到家里有宋双侍候,尤其当市委书记的这几年,总是前呼后拥,哪间宾馆气派就选哪间,哪道菜贵就点哪道,哪种酒高档就上哪种,哪里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宋双吃饭了吗?她也许已经知道他被“两规”了,组织上肯定要告诉家属,而家属首先是宋双,是容棋去跟宋双说吧?“社书记有事到地区去了,今晚不一定回来。”容棋是不是这样说呢?这种事能含糊的吗?“地区纪委将杜书记叫去了。”容棋起码要这样说。这样,宋双就明白了。宋双会不会当场就晕倒?她从来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她能顶得住吗? 许可和刚来的两个男青年默默地吃着饭。、杜赞之跟着也吃起来。人家办案人员能吃,他有什么理由不能吃,何况,进到这里来,保重身体是最重要的,如果两下子身体垮下来,就什么都完了。 两个新来的男青年是值班人员。杜赞之对他们点点头,这点头意在传达友好,但这时传达友好跟献媚性质上又有什么差别呢?他这个市委书记今天都想给人家献媚。这没有办法,人有时候由不得你傲气,傲气跟吃亏往往是一对孪生姐妹。两个青年人看了他一眼,一脸漠然,但他觉得那也算不错了,在这里,他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对他笑脸相迎。 “为了一个人,辛苦一批人。”杜赞之说。 两个青年人却一边吃着饭一边出去了。 杜赞之有点自讨没趣的尴尬,无意识地嚼着难以下咽的米饭。他想应该给宋双写张纸条,稳定她的情绪很重要。他想告诉她,他没有事,组织找他仅仅是了解情况,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回去了,提醒她不要担心,也让她转告家中的老父亲还有他姐姐杜赞英。可是,纸条写好后怎么送出去呢?如果有谁为我送这张纸条,我将重谢他。杜赞之想。现在他连自己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要帮,也只有这里的办案人员了,但那有可能吗?他回头看看许可,他觉得许可不像张东明,许可的眼里老闪着不安分的光,他想这个青年人脑子一定很灵活,但要让许可为自己通风报信,杜赞之也不轻易敢想。身上腻腻的,他还没有洗澡,对了,容棋等一会可能给他送衣服来,这是个机会,但是,他们让客棋进来见他吗?想到容棋来,杜赞之有点激动,他回头看一下许可,许可正在闭目养神。 “许科长,你说让我们的办公室主任给我送衣服来,不知说了没有?” 许可说:“说了,是我打的电话,让他晚上送过来。” 杜赞之间:“我想你帮帮忙,不知行不行!” 许可说:“什么事?你说吧。” 杜赞之说:“我来这里,家里人都不知道,能不能让我给家里写张纸条?” 许可说:“不行。这有规定的。”停了停又说,“你家里人单位肯定会通知的,你不用担心。” 杜赞之说:“我不担心,我自己有没有事我知道。可他们担心啊,我写张纸条你看过后再给容主任,这又不是透露什么。” 许可说:“写纸条可不行。” 杜赞之说:“要不,你让容棋进来一下也行。” 许可说:“除了办案人员,谁也不能到这里来,等一下我代你跟容主任说行了。” 杜赞之说:“我确实没有什么事,不知是谁告我的状,出去后我一定重谢你。”声调里全是哀求的味道。 许可说:“这肯定不行,即使我想帮你也不敢帮,你这个案子是吕主任管的,什么事都难逃得过他的眼睛,一旦被他发觉了,就不是处分的问题了。” “日主任也不可能发觉得了。”杜赞之说。 “这种事多了。”许可说。 杜赞之想想也是,“两规”对象,审查对象都要严格隔离,杜绝通风报信,防止串供。如果许可为他递了纸条,真的出了问题,就害了人家了。杜赞之说:“不管是否能帮我,你话说到这分上,我也感激不尽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我真有问题要坐监了,也会有人感谢你的。”他觉得跟许可的距离近了许多,心里感到一阵轻松,他想,下一步,他是不是写一封长信,向地委那个即将退休的贾沙表明他的清白? 许可给外面打电话,他说要出去一下。很快,值班人员进来,许可就出去了。许可再次进来是给杜赞之拿衣服,他说那是容主任刚送过来的。杜赞之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许可一眼,拿着衣服说要洗澡,便进了卫生间。在卫生间里,杜赞之打开水龙头后并没有洗澡,而是在衣服口袋里找东西,他想如果家里人用心,或者容棋聪明,他们一定在衣服里塞有纸条,当然,许可他们会检查,检查出来缴了也不一定。杜赞之找遍了所有衣服口袋都没有找到纸条,他有点不甘心,他觉得许可不一定搜,于是他重新找,将衣服能缝进东西的地方都捏了一遍,终于,在一条裤子的皱折处杜赞之发现了异常,他翻开来仔细看,果然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宋双写的字:别担心家里,保重身体要紧。 杜赞之反复看了两遍,纸条上每一个字都有千钧重量,患难见真情,他以前没有好好珍惜她的感情,在外面沾花惹草,实在对不起她,道义的鞭子一阵阵抽打着他。洗完澡,他还洗了衣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没有自己洗过衣服,今天得自己动手了,他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从卫生间出来,房里只有许可一人,杜赞之觉得累了,躺到床上想睡觉。这时,赵坚进来了。 “我们还得谈,起来吧。”赵坚说。赵坚现在心清不错,晚上跟妻子面对面吃了餐饭,妻子还为他拿了碗筷。他匆匆吃过饭洗过澡说:“我还得出去,这几天任务特别重要。”妻子总算开口说了一句:“你的任务什么时候不重要!” 谈话还是下午的内容。问的想知道杜赞之收了人家多少东西,答的总说没有收,一问一答,像踢皮球,你来我往,半天没有谈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11点钟时杜赞之看看表问:“我可以不睡,难道你们也不睡?” 许可微笑,赵坚也微笑。杜赞之也跟着他们笑,但笑得很难看,脸都有点变形了,身子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杜书记,你还是争取主动好,有什么问题还是尽快说吧。”赵坚说。 杜赞之想了想说:“有问题当然应该尽快说了好,但没有问题你让我怎么说?” “难道你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一点问题都没有吗?”赵坚突然间。 杜赞之觉得好笑,领导当多年了就一定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人太多了。他觉得这位先生水平并不怎么样。但他不想跟赵坚过不去,到目前为止,他对赵坚还是有好感的。 “如果说一定有问题的话,也说得过去,就看是什么问题了。”杜赞之说,“当领导,尤其是像我这样的领导,吃吃喝喝肯定有,安排个把人也避免不了,上面规定不得为个人配专车,但实际上我们领导个个都有专车,上下班接送,办私事也用公家的油。” 赵坚说:“现在我们不是追究这些,主要是针对收受别人的贿赂,为别人办事,以及其他违纪事件。” 杜赞之说:“我想,你们让我来这里,主要也是要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但我今天想了一下午,晚上也一直在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违纪事件,我希望你们给我提示一下,可是你们又不肯,我现在觉得很为难,实事求是讲没有,你们不相信,如果随便编一些出来应付,对自己不负责,对组织也不负责。” 赵坚说:“你可以围绕几方面去想,过年过节有谁给你或你的家人送过什么,物品还是红包,送了多少;为谁办过什么事,还有安排工作,提拔干部,等等,人家又送过什么,送了多少。” 杜赞之沉默了。如果说,过年过节送东西,那就多了,那个领导过年过节到家里送钱送物的不是排着队,这两年经济不景气了,前几年,一个乡镇领导过一个年,少的几万,多的几十万,市里的领导有职有权的,乡镇领导送,部门领导送,企业领导送,这个数字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谁那么笨,自己将这些事抖出来?平时为人办事,钱权交易,也明摆着的,按规定要办的事,也可以拖你几天,你不了解政策,自己着急,就赶快拿钱去,如果是可办可不办的那更是索贿的良机,没有好处谁帮你办事?而乱办事的条件就是给好处,尽管有风险,但毕竟有诱人的回报。所有这些,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送,一个愿收,也一般都是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进行,只要有一方不说,谁也没办法查。杜赞之自己觉得,在领导干部队伍中,他算是比较廉政的了,他帮人办事从不以金钱物质为条件,就是人家自愿结的他也不轻易要。当然,他实际得到的东西并不少,他这个位置决定了他很难清白。 “过年过节给领导送钱送物在几年前是普遍现象,但也不是说个个领导都收,如果是这样,我们当领导的就得集体辞职。”杜赞之说,“至于我自己,我反复回忆,没有想起收过谁的钱物。讲句良心话,我这个人对钱不是看得很重,在领导干部中,我算是比较清廉的了。” “谁自己都这样认为。”赵坚说,“在我办的案子中,开始谁都说自己清白得很,但最终还是自己讲出来了。” “也不见得每个被‘两规’的人都有问题吧?”杜赞之说得很肯定,目的是试探。 “也有例外的,但很少。”赵坚说,“我们不轻易决定一个对象,尤其是像你这样的领导干部,弄错了影响不好。” 杜赞之说:“其实也无所谓,这个观点我说过了,只要组织上接到举报,或者是在什么情况下怀疑某个人有什么问题,找来了解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关键是在法规法律许可的范围内。”最后一句他故意加重了语气还放慢了速度。 “杜书记,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市委书记,管着一百几十万人,大权在握,过年过节没有人送钱物,你说有没有可能?”赵坚问。 杜赞之觉得赵坚这人是不是太啰嗦,刚才他不是就这个问题说得清清楚楚了吗?再说,问这种问题本身就一点没有意思,如果当领导的没有人送礼,也是靠那么几百块钱的工资过日子,要负责任,要承担风险,谁还愿当这个领导,更不用说跑官买官了! “没有人送当然不可能,但你送,人家就一定收吗?拿了人家的东西就得替人家办事,往往托办10件事,只要一件不称心如意,就后患无穷。因此,境界稍高的人就不轻易要人家的东西。刚才我也说过了,如果每个有权的领导都一定收了人家的东西,那只能集体辞职了。我常常告诫自己,管住自己的嘴,不该吃的不吃,吃了人家的嘴软,要为人说话;管住自己的手,不该拿的不拿,拿了人家的手短,要为人家办事;管住自己的脚,不该去的地方不去,不要进错门上错床。”他说,“现在腐败分子虽然不少,但清官还是有的。” 赵坚问:“信得过的,关系特别的,估计不会有什么后患的,也不要吗?” 杜赞之说:“有些事是很难说的,现在查处的一些干部,都是因为别人出问题牵进去的,再说,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变的朋友,也没有永远不变的敌人。现在你跟我是这样一种关系,明天我不排除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你讲道理,处理问题客观,跟别人不一样。” 赵坚听了杜赞之这句话,心里一定很好受,但脸上没有看出什么变化。杜赞之为自己这句马屁话得意,身上仿佛舒服了许多。“据反映,有一个女人叫洪妍,跟你关系很不错?”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看了一下,然后问。 洪妍这两个字像电脑鼠标,只要往杜赞之心里一点文件就被激活,他仿佛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洪妍身上发出来的一种特别的香味,他只要闻到这股香味,身上就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洪妍我是认识,但谈不上关系错不错。”杜赞之说。 “个人隐私,我们一般避开,但有些跟案件关系密切,不得不提及的,请杜书记你多谅解。”赵坚说,‘据我们所知,洪妍原来只是一个乡村小学老师的女儿,待业在家,自从你下乡认识后,她很快就到镇里上班,不久又调到市计生局,后来又提拔为副局长,而她的父母也时来运转,转正,调进市里,这些都不是偶然的吧?“ 杜赞之说:“我下乡时认识洪妍是事实,洪妍从无业到有业,从一般干部到副局长也是事实,还有她的父母的转正和调动,都是事实,但我不知道,这些事情跟我有多少关系,即使是我帮助他们,又有什么不对?” 赵坚笑了笑,笑得很甜,也很真诚,仿佛一个大孩子,他说:“全市那么多待业青年,你怎么不去帮助,乡镇那么多老师想调进市里,你怎么不帮助?”赵坚当初追求妻子的时候,就不断地向妻子献殷勤,终于有一天,妻子心就软了,就投进了他的怀抱。他想,杜赞之不管是否达到目的,但一定心怀鬼胎。男人对女人献殷勤,没有几个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杜赞之也笑了笑,但笑中带着一点苦涩。他不知道洪妍知道他被“两规”后对他怎么看。“我本来想用你做比喻,但怕你误会,我说我自己。”他说,“汉州比我水平高的人多的是,他们干市委书记肯定不比我差,但干嘛组织上首先让我干,我觉得只是机遇问题,而不是因为我与众不同,是超人,也不是因为送了多少钱给k级领导。同样道理,说到洪妍,我没有得到过她或她家里人半点好处,我跟她之间的清白,完全可以这样说:与跟你老赵没有什么两样。”说完,久久地望着赵坚,脸上流露出一丝丝得意。 第九章 认识洪妍是非常有意思的事。 星期天,庄嘉带了一帮朋友到汉州,说要到海边看珍珠场,还提出让杜赞之陪着去。杜赞之没有办法,就去了。 庄嘉是汉州人,几年前从部队转业安排在省政府办公厅做副处长,杜赞之到省里开会时,庄嘉搞会务。庄嘉认识杜赞之后,就常常回汉州找杜赞之。一个副处长,官不算大,你侍候得最好他也不一定帮得了你什么,但一旦怠慢了他,他会到处说你的不是。这种人有的是接触领导的机会,除非你成心让他在上面搬弄是非,否则就得好好招呼,直至将他送走大吉。 去珍珠场的路上杜赞之才知道,那是省城某旅行社接的一个旅游团,导游小姐认得庄嘉,庄嘉就跟这个不太漂亮的导游小姐说汉州的市委书记跟他如何哥们,说只要一个电话打回来,市委书记就会到路口上迎接,而且在这边安排吃住参观,一条龙服务。导游小姐乐得在汉州节省一笔花销,就让庄嘉陪着到汉州来。杜赞之心里很不舒服,姓庄的拿他当地陪了,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想做笨事就做到底吧,因此一直高高兴兴陪着这个旅游团。 在珍珠场吃饭气氛非常好,客人说这么多天来就今天的饭菜像样,多喝了几杯珍珠场自泡的珍珠酒,个个烂醉如泥,都歪在招待所里休息。杜赞之说自己也有点醉,但不想休息,要到外面走走,秘书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场部面前那片沙滩上。那是一片银白色的细沙,沙滩上长着一排排木麻黄。潮水已退去,露出一片宽阔的泥地。从这片泥地一直下去就到了养珠池。几年前杜赞之干副市长时就到养珠池去看过。 海潮正在上涨,一个肩扛沙虫锄的姑娘从海里回来,裤脚和衫袖挽得高高的,手上提着个篮子,姑娘身上湿透了,薄薄的衣服全沾在肉体上,仿佛穿的是紧身衣,姑娘的身段十分优美,腰细如蜜蜂,殿圆如琵琶,坚挺的Rx房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抖动。杜赞之心上为之一动,想不到海边渔村竟有如此美妙的女子,今天算是不虚此行,饱眼福了。他怔怔地望着姑娘消失的方向,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回到市里,杜赞之几天无法忘记这个姑娘,他想什么时候再抽个时间到珍珠场看看,希望再次看到她。随着地位的变化,接触面不断扩大,他的周围美女如云,每次看见漂亮的姑娘他都不自觉地拿宋双跟她们比较,他自知那很荒唐,但又管不住自己。他越来越明显地感到,他心里有一块地方空着,需要找东西来填补。 “你把基层办的人给我找来。”有一天,杜赞之对容棋说。 容棋知道,杜赞之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市基层办的人,不知道今天突然找基层办的人干什么。‘书记你是要找基层办的领导,还是找分管基层建设工作的市领导?“容棋问。 “找具体负责基层工作的人就行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汉东镇的一些情况。”杜赞之说。 不到10分钟,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兼基层办主任冒着汗赶到杜赞之办公室。作为部下被市委书记召见,谁心里都会紧张,尤其平时难得见到市委书记的人。 “坐。”杜赞之其时故意伏案写着什么,给人一种忙碌的感觉,副部长进来时他只是客气地说一声。 副部长坐到沙发上,前面一幅行书映人他的眼帘:常怀富民之心,常思富民之策,常兴富民之举。心想,杜赞之现在一定在写着富民之字,禁不住肃然起敬。 “近来情况怎么样?”杜赞之将笔一掷,站起来伸手跟副部长握了握说。 副部长诚惶诚恐在沙发边上坐下来,额上的汗珠还不住地往外冒,不知是因为路走得急还是担。乙市委书记问他问题他回答不上。“情况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副部长说,“农村没有集体经济做支柱,村一级很难巩固市直机关支持所取得的成果,反复现象比较多。” 杜赞之无心听副部长再汇报下去,他问:“汉东镇的情况怎么样!” 副部长说:“汉东镇的情况不算太差,群众的温饱不成问题,全镇发展还比较平衡。” 汉东的条件是全市最好的,这几年变成了后进镇,那是镇委书记胡雷的贡献。 杜赞之说:“有一个村,叫做汉塘,情况你了解吧?” 副部长说:“汉塘村曾办过一个小珍珠场,现在承包给私人了。” 杜赞之说:“找个时间我们下去看看好不好?” 副部长忙说:“那当然好,书记看一个点解剖一个麻雀,然后指导全市的基层工作,意义重大。” 杜赞之在心里一笑,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去!” 副部长说:“你看吧,只要杜书记你有空就行。” 杜赞之说:“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下去,趁这几天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不要层层打招呼,你自己安排,我们就在村里住几天。” 第二天,杜赞之住进了汉塘村。到了汉塘村杜赞之才知道,副部长从他办公室出来后马上跑到汉东镇,与汉东镇的党委书记胡雷一起到汉塘村布置。副部长不想打招呼,但不打招呼怕安排不好。他工作了那么多年,今天才有机会这样面对面地为市委书记效劳,不是千载难逢也是几载甚至几十载难逢的事。 经常从党政机关抽调于部到农村去协助乡镇村委开展工作,是汉州市的特色,也是本省的特色。杜赞之觉得这种几十年沿用下来的做法其实劳民伤财。机关有机关的职能,让机关干部扔下自己的工作去帮助农村做他们不愿意也不熟悉的事,到头来机关工作做不好,农村工作也做不好,乡镇村委还会因此产生等靠思想依赖思想,以后什么工作都等市里派工作队下来了。他认为如果村里的人手不够就增加,干部能力低就调整。当然,省里要这样做,下面也只能照办,否则工作做得最好上面也不高兴,万一工作出差错更是说不清楚。你照做了,即使工作做不好那是水平能力问题,也好说,但如果你不照做,工作又做不好,你就是态度问题了,你将无话可说,必挨批无疑,现在还有谁那么笨? 市委书记杜赞之亲自住到基层,体察民情,为群众办实事,整个汉塘村群情激奋,村支书村主任带领村干部为即将到来的市委书记做着各种准备。房子就用村委的办公室,将村办公室的东西腾出来,再搞搞清洁就是了,这一点谁也没有不同意见。不同意见集中在是否要购买新的床和被子蚊帐。村支书村主任认为,市委书记最多就在村里住几个晚上,什么都买新的,至少得花二千多块钱,而且村里手上也没有那么多钱。镇委书记胡雷说,没有钱就借,让市委书记睡旧床盖旧被子吊旧蚊帐,给蚊虫咬了睡不着甚至传染了疾病怎么办,那就不是对不起杜赞之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对不起全市人民的问题,市委书记病了就影响整个汉州市的工作。村支书村委主任见胡雷把事情提高到这个程度表认识,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们决定自己先垫钱买被子蚊帐,但一张木制大床1千多元,如果是席梦思,甚至得几千元,他们确实舍不得花这笔钱。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干嘛非要大床,中床不就行了吗,少许多费用。胡雷听了生气地说:“你懂什么,汉东再穷也不会穷到这个地步,让市委书记到我们这里来睡小床,这不是有损汉东的形象吗!”那个人就不敢吱声了。村支书村主任正在左右为难时,妇女主任突然说,有一家人儿子准备结婚,借他们的大床用几天行不行?村支书就出面找到准新郎的父亲。准新郎父亲说,大床刚做好还没有来得及油漆,借用一下不要紧,儿子结婚时间还没到。准新郎母亲却认为儿子结婚用的床不好惜给人家试新。支书说:“要是别人用,你同意我也不同意,可现在是市委书记用,市委书记——我们汉州的皇帝呢,说不定你儿子以后用这张床要生个大官呢。”女主人一想也是,这机会确实千载难逢,就乐呵呵同意了。 杜赞之到汉塘村时,群众夹道欢迎,市电视台的记者来了,市报的记者也来了。杜赞之有点不高兴,但又不好意思骂人,他不住地向群众挥手致意,一边挥手一边用眼睛在人群中寻找,他不知道那个姑娘是否也在这个夹道欢迎他的人群中,但他始终看不到。“不会是别村的人吧?”他在心里问自己。 胡雷要求杜赞之给村民讲几句话,杜赞之摆摆手说:“我是来了解情况的,先调查研究再说。”心里老想着自己是为了找人才来的,如此荒唐的动机还讲什么话? 晚饭后,杜赞之让司机和秘书回市里了,胡雷要在村里陪着他,他说:“晚上不再安排什么活动了,就聊天,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再找你。” 驻汉塘村的市工作队由市广电局的一位副局长带队,他得知杜赞之要来这里检查工作,昨天晚上熬了一夜,赶出一份5000多字的汇报稿等着向杜赞之汇报。杜赞之看见厚厚一叠稿子心里就害怕。他说:“你们工作做得不错,市基层办都向我汇报了,这份材料你给我带着,有空再看看就行了。”这位副局长尽管花了一夜的心血没能汇报,但杜赞之对他们工作的肯定他心里已经非常高兴了,而且杜赞之还要了他的书面材料,惟一遗憾的是他因为时间仓促,汇报稿写得潦草,担心杜赞之有些地方看不清楚,后悔自己怎么凌晨5点钟就睡觉了呢,应该挑几页潦草的重抄一遍,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与工作队敷衍一下之后,杜赞之让村支书和副部长陪着散步,他们从村办公室一直走到珍珠场附近的那片木麻黄树林里,杜赞之希望在这里再次遇到那个动人的姑娘,如果她出现了,他一定问问村支书她的情况,村支书一定知道她的情况。他们在沙滩上兜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见到姑娘的影子,杜赞之有点失望,他突然觉得书上说的失之交臂抱憾终生就是这种情况,假如那天他将那个姑娘叫住跟她说上几句话,说不定她一生的命运从此就改变了,也许是姑娘无福吧。 这天晚上,杜赞之睡在别人即将用来结婚的新床上无法人眠。一会想起当年借一位同事的10钱搭班车到汉东卫生院找宋双的情景,感慨万千,时光真是一去不复返啊!一会他觉得自己是那样滑稽可笑,为了一个海边姑娘居然到这个小村子里住。好在没有人知道,要是有谁能发明一种能窥测人的内心世界的机器,那人类社会就真是可怕了。现在既然来了,总得做做样子,他打算第二天到各家各户看看,一方面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村民生活得如何,另外,也许走着走着就走到那姑娘家里了。 汉塘村有几十户人家,住得很散,如果一户一户走,没有几天的功夫是走不完的,杜赞之的时间不允许,他自己也不愿,他知道有些事可遇不可求。他计划走一天,随便看看,如果没有新的情况,晚上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胡雷就从镇上赶过来,市、镇两级领导在村支书村主任的陪同下徒步在村里转去转来,一直转到11点钟,杜赞之也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他觉得累了。善于察颜观色的胡雷说:“杜书记,上午就先这样吧,要看下午再看。” 这时,他们经过学校的门口,杜赞之瞥一眼学校问:“这是村里的小学吧,办得怎么样?” 村支书说:“这是汉塘学校,但周围的孩子都喜欢来这里读,几乎成中心校了。” 村主任在一旁补充说:“前任校长大搞基建,现在欠下包工头好几十万元,学校也快办不下去了。” 胡雷用眼睛看村主任,制止村主任不要说下去,他说:“学校教学质量不错,每年升中考试都在镇里的前几名。”说着就带头在前面往回走。 学校里一位女老师看到校门口站着一帮人,便驻足往这边看。杜赞之觉得这女教师跟他那天在沙滩上看到的姑娘似乎有点像,他突然转身进了校门,他说:“我们去看看吧。” 杜赞之走在人群的前面,大步向那女教师走去。女教师正站在她的宿舍门口上。 “这是市委杜书记。”村支书记介绍说,“这是杨老师。” 胡雷问:“你们校长在吗?”开口就找领导,这是领导的风范。 杨老师说:“校长在,你们去办公室可以,我去把他叫来也行。” 杜赞之对校长不感兴趣,他看着杨老师,觉得她跟那天他看到的女孩子确实很像,只是年纪大些而已,莫非她就是那女孩子的母亲?如果真如此,就算是这位杨老师有福了。杜赞之间:“这是你的住房吧?现在小学里还有多少老师住这样的平房?”说着望望胡雷,“汉东镇的情况怎么样?” 胡雷没有马上回答,旁边也没有人帮他回答,大家都怕说了胡雷不高兴的话,后来胡雷只好自己说:“汉东镇比其他镇好不了多少,其实现在的小学老师住平房的还不少。” 杨老师说:“平房也不一定不好,只要不塌不漏,不让人提心吊胆就行了。” 杜赞之问:“你这间漏不漏?能看看吗!” 杨老师说:“求之不得呢。” 杜赞之首先低下头走进房里。那是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红砖瓦房,两边墙体已出现裂缝,沿着裂缝下来的是斑斑点点漏水的痕迹。房子里面还有一个门口,走过里面的门就是厨房。这时里面正有切菜的声音,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杜赞之闻着香味往里走,说:“杨老师是不是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吃午饭,提前准备了!”胡雷带头笑起来,接着大家都笑了。 正在炒菜的是一个姑娘,杜赞之从背影就看出那是他要找的人了。“这个一定是杨老师的公主了。”杜赞之肯定地说。 “是我女儿洪妍。”杨老师说。 洪妍转过身来,杜赞之眼睛一亮。厨房里本来光线不足,却那么明亮,是给洪妍照亮的。如果说,几天前看到的是线条,那今天是整体了,今天看到的美比那天不知强多少倍。 村支书记说:“杨老师的待遇真高,厨工用的是大学生。” 胡雷说:“现在到处听到说人才缺乏,又到处看见大学生下岗。” ‘学什么专业,该不是烹调吧?“杜赞之问。洪妍穿着睡衣,见杜赞之看她,脸马上红起来。 “英语。”洪妍自己说。 “几个孩子?”杜赞之望着杨老师问。 杨老师说:“还有一个男孩,正在读高中。” 杨老师的丈夫洪老师回来了,校长也跟了来。 杜赞之找到了要找的人,心里高兴,他—一跟他俩握手后说:“到你们办公室去看看。” 校办公室在新大楼上,新大楼建成后一直没有钱偿还包工头,包工头扬言要封学校,校长正为此事发愁。“难得今天杜书记你来,你帮帮我们吧,债主要封我们的学校了。”校长可怜兮兮地说。 “回去我再找找教育局长,先让他来看看。你们老师的住宿条件也差,像洪老师的房子,严格说已经是危房了,4口人住一间房也太挤了。”杜赞之先认识杨老师,但现在见了洪妍的父亲,他想就应该点一下“洪老师”,他觉得这样洪妍的父亲会更高兴。杜赞之想,其实并不用校长开口,自见到洪妍的那一刻起,他就产生一个想法:要为汉塘学校办点事,也要为汉塘村办点事了。 校长说:“洪老师的女儿上个学期还在学校代课,如果这个学期不精简,可以另外安排一间平房给她。” “她不代课就不可以分房给洪老师杨老师吗?”胡雷说,“你们真是死板!” 校长不敢吭声了。 洪老师自己说:“住房紧张的不只是我们一户,这样分就有矛盾了。” 胡雷也许自己觉得他刚才对校长说话有点冲,口气缓下来说:“现在办事也真不容易,什么都讲平衡,这样吧,今天杜书记亲自看了洪老师的房子,凡事也有个先后,你就先照顾洪老师一间,谁有什么意见让他找我。” 村支书告诉杜赞之,洪老师和杨老师都是当年的下乡青年,两个人在这间学校教书,后来结了婚就留在这里不走了。杨老师至今还是个民办老师。 据杜赞之所知,这几年人事部门不断安排民办转公办指标,怎么现在还有没转正的民办老师?“什么原因?”杜赞之间。 校长说:“我去年才到这里来,不了解情况,按理说在别的学校像杨老师这种情况早就转正了。” 杜赞之看看胡雷。胡雷说:“民办转公办是教育局具体操作的,指标都由上面安排,杨老师人也太老实,我也从来没听她反映过,回去我问问教育办是什么原因。” “这两天我让教育局长来看看,到时镇里安排人陪,交通局我也想让他们来看看,进汉塘村的路要好好修一修。”杜赞之说。 下午,杜赞之像完成了一件记挂多年的大事,心情非常愉快地回市里了。临走时他私下对胡雷说:“你跟支书村主任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洪老师的女儿到村委里干点什么。” 胡雷说:“村里干部多了,她也不一定愿到村里,倒不如让她到镇里来。” 杜赞之想,这家伙意识很超前,让他给安排在村里,他就主动放到镇里了。杜赞之知道,胡雷极富心计,尚维有将走未走时,他就按兵不动了,税收不抓,计生也不管,故意让进度拖下来,等杜赞之上任,他们报表中与上年同期比增一栏突然从全市最低升到最高,他的成绩就特别引人注意。去年,市里跟镇里签下财税收人责任状,杜赞之一直担心他完成不了被免职,可到年终完成得最好的却是他,财政收人他也可以含水分30%,搞的是空转。现阶段,许多领导就喜欢这样的部下。“你考虑看吧,如果镇里能安排当然好。”杜赞之说,“洪老师夫妇在这里干了几十年,能照顾就照顾吧。” 这天晚上,汉州电视台详细报道了市委书记杜赞之吃住到农村去,关心基层工作,以及到学校检查的场面。次日,汉州报用了整版介绍杜赞之深入农村,为村里解决实际问题的情况。第三天,《汉南日报》和汉南电视台对此事也作了报道。《汉南日报》的通栏标题是:进百姓家,知百姓情,解百姓难,暖百姓心。再过几天,省电视台省报也对此事大力宣传。省报的大标题是:领导向下,民心向上。还加了编者按,一再强调领导干部深人基层深人群众的重要性。 杜赞之检查基屋建设的事给新闻单位炒作后,需要修路的村,欠债的乡校,纷纷派人跑到市基层办找副部长反映情况,希望副部长也陪着市委书记到他们那里看看,弄得副部长几个星期不得安宁。副部长向杜赞之汇报,杜赞之口里说:“做做他们的工作,问题得一个一个地解决。”心里却想,他们村也有一个洪妍吗? 洪妍到镇政府办公室上班没几天,胡雷给杜赞之打电话,请杜赞之抽空下去看看,他说:“洪妍说要感谢你,等着敬你酒呢”。杜赞之避开洪妍不谈,却问教育局长和交通局长下去没有。 “他们都来了,但都强调困难,看来还要你跟他们说具体一点才行。”胡雷说。 次日,杜赞之让教育局长和交通局长陪着到了汉东镇。他们一起看了汉塘村的学校和道路,教育局长说准备拨款建一幢教工宿舍楼,建好后优惠卖给教师,交通局长说要将汉塘村的公路建设列人本年度计划,争取年内修好。现场办公后,胡雷盛情款待了他们,洪妍作为镇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参加了接待。饭后,交通局长和教局长回市里了,杜赞之说要在镇里住一晚。 汉东镇背靠丘陵面朝大海。镇政府所在地离珍珠场不到3公里。天黑下来后,杜赞之自己开车和洪妍来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沙滩上散步。那里晚上人迹罕至。 “我那天是不是很狼狈?”洪妍问。 杜赞之说:“不,那天你只是走路的脚步匆忙了点,那种风情就是皇帝也没有福气欣赏。” 洪妍低着头说:“那天我知道有人看我,但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杜赞之间:“我到你家里那天你认出我了吗?” “我只是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们走了之后我才慢慢想起来。”洪妍说。 杜赞之有意无意间向洪妍靠近,洪妍也有意无意跟他保持着距离。这是杜赞之意料中的事。很多男人即使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猎取女人奏的都是三部曲,第一曲是认识,第二曲进入预备期,第三曲就解决问题,不愿花太多的时间放在空谈上。杜赞之可不这样看,他认为男女之间如果没有一个过程就跟上妓院没有什么两样。 天上飘来一朵云,在本来已经隐隐约约的月亮上擦过去,大地上有一片黑影在移动,杜赞之以为有人走过来,定神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洪妍看着杜赞之那惊魂未定的样子,轻轻地笑起来,她说:“这里晚上很难会碰到人,天一黑大家就睡了。” “有一个笑话说,农民超生是因为晚上没有什么活动,天一黑就上床的缘故。”杜赞之说,他想将话头往这边扯。 洪妍没有马上接他的话,却问:“现在农村计划生育工作不是很难了吧?” “也有不难的地方。”杜赞之说,心想这小妞很聪明,这么轻易就改变了他的话题。 “你们平时经常下乡吗?”洪妍问。 杜赞之对领导的下乡不以为然。领导都喜欢下乡,因为下乡是最轻松的事,也是名利双收的事,到农村去转一圈,或者到哪个乡企业去看看,随便讲几句很原则而毫无指导意义的屁话,让电视台记者拍几个镜头,如此而已。农民种水稻栽红薯,工人生产毛巾制造肥皂,用得着你天天下去指手画脚吗?但他们不下乡还能做什么呢,下乡还可以在下面饱餐一顿,然后打着咆隔打着呼噜躺在车上让司机拉回来,还美其名说下基层。他们不喜欢到机关,因为机关在市里,吃饭往往不好意思,而在乡镇就心安理得了。 “现在的领导除了开会,就下乡。”杜赞之说。 “那天你们走后,老师们都说你是个好书记。”洪妍说。 杜赞之傻笑着,好在夜里洪妍看不到他的表情。没能处在他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不晓得其中的奥秘,如果不是为了身边这个小妞,他这辈子也许不会到这所学校来。而一些领导的下乡,参加某种活动,谁又能说跟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大同小异呢?但登报纸上电视都被说成是救世济民的伟大行动。 “下一步看能为学校做点什么吧。”杜赞之说。 绕着沙滩走了好几个圈。杜赞之担心洪妍走得累,提议坐一会,洪妍就站住了。杜赞之打开公文包想找点什么给洪妍垫坐,后来想起那份汉塘村工作队的汇报,他这几大一直没有看,其实也不必看了,就给洪妍垫坐吧。他们坐着漫无边际地聊一会,将近门点的时候,洪妍问杜赞之几点了。杜赞之说:“好吧,该回去了。” 洪妍还没有宿舍,住在镇招待所里。杜赞之也住在镇招待所里。小车刚进入镇里,洪妍就让杜赞之停车,她要自己走回去。杜赞之没说什么就将车停下来,他心里很高兴,他觉得这小妞很聪明。洪妍在镇里没于多久,胡雷就争取指标将她聘为国家于部,聘于后的洪妍有一天接待市计生局局长安玲玲吃饭,安玲玲说:“可惜计生局已经超编,要不我就挖走了。”胡雷说:“没有编制不要紧,只要你们计生局需要,小洪也愿意,就好办了。”洪妍在一旁边说:“还要胡书记同意,胡书记不同意,有编制也走不了。”胡雷说:“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们毕竟是农村,谁到我们镇要谁我都欢迎。”安玲玲说:“你可不要反悔,明天我就让人送商调表下来。”胡雷说:“你怎么谢我?”安玲玲说:“我们计生局别的没有,准生证可以优先发给你。”胡雷说:“给我一个二胎证吧,我正想生个女儿。”安玲玲说:“你还说二胎?说不定已经四胎五胎了。”胡雷说:“真是冤枉,像我这样的人能有谁看得上呢,我真的想要个二胎证,你是不肯帮我吧?”安玲玲说:“这要另起一行了,等小洪到我们哪里上班了,你再申请吧。” 当晚深夜时胡雷才跟杜赞之联系上,他说:“计生局想挖走小洪,怎么办?” “这是你们的事,我可不管。”杜赞之说。 胡雷说:“帮人要帮到底,你不管可不行,计生局超编了。” 杜赞之说:“计生部门增加个把人容易,编制部门对他们历来是支持的。” 胡雷说:“支持是支持,但你不开口他们也不敢增编。” “这个不用你担心。”杜赞之说。 计生局调洪妍非常顺利。安玲玲将商调表递给梅初山,梅初山膘一眼安玲玲,安玲玲再向梅初山眨眨眼,梅初山就在商调表上签了意见:同意调人,请人事、编制、财政给予办理。根本用不着杜赞之出面。当然,如果杜赞之真出面了,能否调得进还未可知。 教育局局长连续去了几次汉塘学校,集资楼土建工程已经完成。工程是边皂德中的标。当然,边皂德将工程要到手后很快就转给了别人。教育局局长还积极跑地区教委和地区人事局,为杨老师争取到一个民办转公办指标,很快就办好了。教育局长说,等这个学期一结束,就将洪妍父母调进市里。学期结束,洪妍的父母果然就到市里学校报到。于是,洪妍第一次主动给杜赞之打电话。 “杜书记吗?你好,我是洪妍。” 杜赞之当时正在办公室里跟汉岭村的老支书卢森谈他儿子卢业萌工作的事,他走进里面的休息室才说:“我以为你把我忘了,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杜书记你忙,没有什么事不好打扰你。”。洪妍说。 “那今天有什么事,非得给我打电话了?”杜赞之问。 “我父母调动的事办好了,我妈让我给你打电话,说要谢谢你。”洪妍说。 杜赞之“哦”了一声,说:“不用客气,早该办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接见接见我?” 洪妍说:“杜书记你说颠倒了。你那么忙,现在听电话可能也是挤的空隙吧?” 杜赞之说:“有一个老支书在我办公室,我正和他谈点事,这样吧,方便了我再给你打电话。”放下手机,杜赞之久久回味着洪妍的话,尽管她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他心里非常舒服,如果此时就在野外,他也许会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得奔跑起来。 第十章 赵坚想问一下杜赞之认识洪妍时的细节,甚至还想问一下杜赞之在跟洪妍交往过程中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又换了话题。 “请你谈谈卢业萌。”赵坚问。 杜赞之谈着有关洪妍的事情轻松得就像老师向学生阐述一个显浅易懂的算术题,坦坦荡荡完全是个君子。赵坚却突然换了话题,由于话题转得快,杜赞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反问:“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赵坚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本,杜赞之知道赵坚又看谈话提纲之类,也许有人反映说他在安排卢业萌工作方面有什么问题。‘卢业萌是怎么进公安的,请你说一下。“赵坚问。 卢业萌是杜赞之让容棋联系安排进公安的,当初安排他时是有点勉强,但也没有违反什么原则,现在赵坚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要追究他的责任吗?在这个问题上他要负什么责任?他是否有必要如实向赵坚说明这个问题? “谈谈吧。”赵坚催他说。 “卢业萌进公安我知道,但具体情况我不很清楚。”杜赞之说,“卢业萌的父亲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也是个有贡献的村支书,这个老志愿军找到我之前首先找的是市委办主任容棋,后来为卢业萌联系工作的也是容棋,这件事要说我知道,也可以,要说我不知道也说得过去。” “如果卢业萌的父亲没有找到你,卢业萌有可能进公安吗?如果容棋没有你的意见,他敢擅自出面安排卢业萌进公安吗?”赵坚问。 也许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也许今天太累了,杜赞之感到脑子里一塌糊涂,这件事如果人家一定要追究,是不难弄清楚的,他们可以去问容棋,也可以去问公安局,安排卢业萌工作这件事,杜赞之犹豫过,也后悔过,当初他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同意卢业萌进公安呢? “关于卢业荫安排的问题,如果组织上认为不对,该怎么处分我,我都接受,卢业萌的父亲确实找过我,我也在办公室里接待过他,但我认为,安排卢业萌没有违反什么规定,卢业萌开始进公安只是在交警中队做日工,后来他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按理说,一个农民到交警队去做日工是不好,但全国都有这种现象。”杜赞之说。 赵坚看着杜赞之突然又问:“卢业萌后来成了边皂德赌场的特别保镖,你知道吗?” 杜赞之一怔,他怀疑赵坚问卢业萌的情况只是个引子,最终目的在边皂德身上,是不是边皂德那里出什么事了,这次“两规”他说不定就跟边皂德有关。 “谈谈你跟边皂德的关系。” “边皂德这个人我只是认识。但认识他的人很多。”杜赞之说,说完觉得第二句是多余的,潜台词里明显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想了想又补充道:“像他那种人,三教九流谁都认识一大帮,对他我历来是谨慎的,所以也只是泛泛之交。” “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因什么事认识的?”赵坚问。 杜赞之想,这些能说吗?能如实说当初在他经济最困难的时候就接受过他的钱吗?“记不清楚了,我认识边皂德的时间比较长。”杜赞之说,“但我跟他没有什么深交。” 赵坚思考着半天不说话,许久才又不经意地抛出一句:“边皂德可不一定这样说。” 杜赞之一愣,他们找过边皂德了吗?边皂德也被“两规”了?这是不是引诱?许多被“两规”的人本来什么都不讲,结果因为怀疑别人先讲了,他便讲了,到头来直呼上当,但已经迟了。而且,杜赞之在边皂德那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边皂德怎么讲也不一定能把他怎么样。 “如果说经济上的来往,也只有一起吃吃饭,过年过节送过水果海鲜之类。”杜赞之说。 “有没有贵重物品和现金?”赵坚问。 “没有。”杜赞之不假思索就说,这种问题还用思考吗?“即使有也不敢要。”不知为什么,杜赞之竟又补充一句,可完了又觉失言。 “是没有送,还是送了你不收,或者退了?”赵坚紧追不舍。 杜赞之说:“没有送,大家都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轻易要人家的东西。” 赵坚说:“你从来没拿过人家的东西吗?” 杜赞之说:“这得看谁给,给什么了,老家的人拿几斤红薯来,你不要吗?” “我说的是钱和贵重的物品。”赵坚说。 杜赞之说:“过年过节,给红包是中国人的习惯。但红包可不是无缘无故给的,边皂德没有让我办过什么事,他凭什么要给我钱?我想要,他也不给啊。” “事实是这样吗?”赵坚说,“边皂德在汉州无所不为,经济活动独往独来不说,据反映,现在汉州的重要部门,第一把手几乎都是他的人。” 杜赞之说:“这个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如果他真有这个本事,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能阻止人家吗?” 赵坚说:“你是市委书记,怎么不能阻止?有人说,汉州市委是边皂德的工作班底,、你听说过吧4‘赵坚像是越来越精神了,两眼放出异样的光。 杜赞之说:“老赵你相信是这样吗?” “我是问你事实怎么样?”赵坚说。 杜赞之说:“要证明一下其实也不难,请将市委所有常委都找来问话,看有几个是被边皂德收买了的,如果仅仅是问我,即使边皂德真的跟我有不正常的关系,甚至他指挥了我,也不能说市委是他的工作班底啊。” “事实怎么样,我们暂且不要下结论,但对群众这种议论,作为市委书记,你是怎么看的?”赵坚说。 杜赞之说:“群众议论往往是凭他个人的好恶,并非群众议论都是真理。领导跟私营企业主关系好,里面有多种情况,一种是因为私营企业主为社会做出的贡献大,是纳税大户,谁当领导都得支持他们的工作,支持他们就是支持一个地方的经济建设,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一起多吃几顿饭,一起参加几次活动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有人往往只看现象不看本质,一味下结论说是领导傍大款,这明显不对;另一种情况是,领导整日里跟私营企业主吃吃喝喝,整天跟着私营企业主的屁股转,还整天为人家办私事,从中捞好处,因为私营企业主的钱一般无账可查,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所以不少领导就喜欢跟他们打交道,这才算是领导傍大款。” “说说你自己的情况。”赵坚说。 杜赞之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在汉州,你随便问问,有谁见我跟边皂德有什么吃吃喝喝拉拉扯扯的关系?” “你有没有问题,依据是事实,而不是你本人承认不承认,认了,对你反而有好处,不认,组织只能说,是你自己错过机会了。”赵坚说。 杜赞之从赵坚的声音里,已经听出了无可奈何,看来,这一次他赢了。当然,他们将边皂德“两规”,边皂德也有真招供的可能,如果边皂德真说了,而杜赞之自己不承认也能成立,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赵坚将谈话笔录给杜赞之看,然后又让杜赞之签字盖指模。这一切结束之后,赵坚看表,已是12点多了,本来要给妻子打个电话,说他今晚如果太深夜就不回家睡了,但跟杜赞之谈边皂德问题,时间一下就过了,现在打电话显然是太迟了。 杜赞之实在困得利害,歪在床上就睡,但躺下后却又慢慢清醒过来,累是累,心里却总想着什么,一会想到家里人今天晚上将会怎么样,虽然宋双已给他写过纸条,但人毕竟还没有回去,其实只是安慰他;一会又想到下一步是那个人来问他话,问什么,他怎么对付;一会又想到谁会告他的状,告他什么问题。当他迷迷糊糊要睡去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灼热,他睁开眼睛,房里一片银白,墙壁上的两盏灯同时开着。许可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走道上放了张沙发,一个值班人员正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是不是担心他会逃走,故意在走道上挡着,那样真是小看他杜赞之了。杜赞之想关灯,但左看右看,按了几处开关都不对。他只好横着躺到床上,拉过被单蒙着脑袋,但刚蒙上就感到问得慌。他无可奈何地将被单扔到一边,突然,梅初山向他走过来,默默地坐在他的面前,他吓了一跳,梅初山也被“两规”了,但怎么跟他一间房,不怕他们串供吗? 第十一章 梅初山农民出身,高中毕业大队马上让他当团委书记,后来就做了党支部书记。那一年,市里有几个姑娘到他们大队落户,他看中一个剪短头发的,让她在大队部管广播。梅初山将她吃过后就推荐她上大学。这短发姑娘名叫曹捷,是革命家庭培育出来的种子,一个早慧的女人,她小小年纪就知道了权力对一个人的重要,当梅初山向她示爱,她没有多少犹豫就迁就了。事实证明她的选择英明,从那时起她就一直紧紧抓住梅初山手中的权柄,将自己的聪明才智通过梅初山贡献给了社会。当然,梅初山在曹捷那里得到的也不仅仅是女人的温情,还有曹捷的权力后盾。曹捷的父母是革命于部,还有一个表叔在市革委做副主任,梅初山靠曹捷的关系调进市商业局做秘书,秘书之后是副局长局长。曹捷大学毕业进银行工作时,梅初山已做了商业局局长,他们举行婚礼不久,梅初山就荣升副市长。相家说曹捷是旺夫相,他深以为然,对曹捷的话历来视为圣旨。他平时一般不在外面吃饭,也不喜欢到歌舞厅之类的娱乐场所去,除了上班就回家去陪着曹捷。曹捷长得苗条可人,气质非凡,梅初山任副市长后,她很快就成为汉州最年轻的银行副行长。曹捷还为他生了两个争气的女儿,在学校里成绩一直是年级的佼佼者。在外人看来,梅初山是十全十美没有什么抱憾的了。他却叹息说:“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不如意。在人们的眼中,梅初山不近女色,这在当今官场里,实属难能可贵。他喜欢静,不像一些领导整天前呼后拥。他自己会开车,他偶尔让司机将小车给他用一下,办什么事去哪里谁也不知道。 一个星期六,边皂德在省城一间高级宾馆里看见梅初山的车停在餐厅的门口旁,边皂德即给他打电话,说看见他了,其实只是看见他的车。梅初山真的以为边皂德看见他了,便说:“看见不进来还打什么电话?” 边皂德几乎敲遍了餐厅所有包厢的门才找到梅初山,其时他正在和一个年近30的女人共进晚餐。边皂德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进来了也只好坐下,他跟梅初山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关系,只是在女人方面还没有合作过而已。 “这是人民医院的医生欣然。”梅初山介绍说,“这是边老板。” 欣然马上叫起来:“边老板,久仰大名。” 吃喝间梅初山表现得潇洒自如,让你不敢将他俩的关系往那方面想。但欣然举手投足慢慢就露出破绽来。梅初山吃一口菜被辣得直吐舌头,欣然即幸灾乐祸地说:“叶公好龙,活该,这不是你自己要点的吗?”边皂德看到梅初山听了这话一脸不高兴。 梅初山不再理欣然,故意跟边皂德说话,问边皂德怎么自己一个人在省城冒出来,近来生意如何。欣然马上不高兴了,她说:“要办公等明天回去再说吧。” 边皂德在心里说:怎么找了个如此浅薄的女人? 3个人一顿吃了1000多块钱,是边皂德结的账,饭后欣然要上街买东西,走到首饰专柜她就不走了,梅初山反复说这里的东西多是假的,又哄又骗又拉她才肯移步离去,尽管如此,边皂德还是为她付了近5000块钱。回到宾馆,借欣然洗澡之机,梅初山到边皂德房间里坐,边皂德问:“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的事了。”梅初山说。 梅初山的苦衷将是永远的谜,他这辈子不可能跟任何人说。不知从哪一天起,曹捷在他进入时突然叫痛。他当时开玩笑说:“处女再造了吧?”曹捷看来是忍无可忍了,急忙将他推开。她说:“半年前就觉得痛了,只是还能忍得住,今晚像是刀子割一样。”梅初山知道自己的特殊,做孩子时同伴都叫他“大头梅”,第一次在村办公室跟她于事时她就痛得咕咕叫,说早知道这么痛,这辈子也不会让男人碰。这么多年来他在曹捷那里都不敢由着性子尽兴过,每次都是草草收场,他是体谅她,慢慢也就习惯了。他想其实人在性这个问题上无非是解决问题,问题得到解决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连问题也无法得到解决,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何等痛苦的事情。他让她到妇产科去检查,她去了,但不是说跟丈夫干事时痛,而是让医生帮她看有没有问题。医生反复为她做了检查,都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说:“真是奇怪,没有问题怎么会痛?”医生说:“没事的,可能是神经功能问题,自己调理一下就行了。” 但事到临头还是痛,还是受不了。梅初山对市医院的医生是没有信心了,他心里想:医院以后打报告要钱,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当时他正是分管财政。后来,他又在百忙中抽空陪她到地区医院省医院,省医院的一个老医生反复问她的情况,最后问她是不是只有在跟丈夫干好事时才感到痛,她才顺水推舟说了个“是”。老医生说,这跟年龄有关,也跟你的体质有关,没能分泌出粘液就得事前准备一些润滑剂,当然,这跟你丈夫的生殖器也有关系。 “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曹捷出来对梅初山说,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遗憾的是,这次省城之行最终没能彻底解决问题,一连串苦恼等待着梅初山。有一天,计生局请他吃饭,他多看了安玲玲几眼,终于看出一段故事来。但安玲玲的年纪跟曹捷差不多,既然跨出了这一步,就有第二步。不久他认识了市师范学校音乐班的一位自费生,那个女孩子比欣然温柔又懂事,从不向他提什么要求,自认识她后,总是招之即来来之愿战,就是第一次也只是流几行清泪而已。遗憾的是,他每次跟她干事后总要出现这样那样不如意的事,不是汽车轮胎被刺漏气,害得他撅着屁股换轮胎,就是自己无缘无故地生病。有一天晚上,他跟她在地区宾馆里完事后开车回汉州,差点撞到一辆大卡车上,唬得他停在路边喘了半天的气。第二天,他急忙让教育局长为她安排到小学去教书,从此不敢再见她。欣然倒没有这样现像,但她胃口太大,素质也差,梅初山已经决意不理她了,只是打发她要一笔不小的费用,现在正好让边皂德帮他摆平这件事。当晚,梅初山跟她摊牌,她要10万块钱做生意,梅初山说没有这么多,最多给5万。她说她自己跟边皂德说,让边老板赞助,如果边老板不肯,5万就5万吧。谁知边皂德人于脆,马上给了她。她得了钱当着边皂德的面吻了梅初山,然后又吻过边皂德,说边皂德是少有的慷慨男子汉,说完挥手告别,保证不再麻烦梅初山。 从省城回来后,边皂德连续给梅初山介绍了几个女孩子,梅初山都不肯接受,梅初山宁可让边皂德陪他到汉南地区洗桑那,他说洗桑那干脆,什么时候要解决问题什么时候去,要高要矮要南要北都方便,又没有任何尾巴。“如果算经济账,你送给欣然的钱足可以让我玩一辈子了。”他开玩笑说。 边皂德可不同意梅初山的观点,他觉得玩妓女永远享受不到男欢女爱那种情调。他认为梅初山是因为怕老婆,也因为没有找到高素质的女孩子。在得知杜赞之对盘小琳不感兴趣后,边皂德准备将盘小琳介绍给他。 一天晚上,梅初山带着边皂德到汉南地区香格里拉大饭店陪一位香港客人吃饭,香港客人年已花甲,但身边带着亭亭玉立的年轻夫人。梅初山频频向那夫人举杯,饭没吃多久已有几分醉意,眼睛直勾勾看那夫人,边皂德担心他进一步失态,提出结束晚餐。 回到房间,梅初山说:“我们去洗桑那吧。”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边皂德说,“我已让人将一个小妞送过来,让她给你捶捶背。她很快就到了。” “我今晚真有点醉了。”梅初山说着就不吱声了。 梅初山眯着眼睛其实没有睡着,心里只等着边皂德给他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边皂德给梅初山找来的女孩子就是盘小琳。 那天杜赞之没有对她怎么样,她突然发现男人并非个个都那么坏,也突然发现当官的男人并非像某些人说的那样个个都是好色之徒,她想假如有一天某个她喜欢的当官的男人也喜欢她的时候,她也许会像小鸟一样依偎到他身上。 这天晚上,她在家吃了饭刚洗过澡,边皂德呼她,让她马上到香格里拉大饭店来,她问有什么事,他说:“你来了再说吧,一般的事我不会现在叫你出来。” 盘小琳赶到香格里拉大厅,边皂德已等在那里了。 “梅老板喝多了,你进去照顾他。”边皂德小声说。 盘小琳突然歪着脑袋问:“哪个梅老板?” 边皂德反问:“我们这里有几个梅老板?” 盘小琳就知道是梅初山了。盘小琳对梅初山的印象很好,她读初中时就见过他了。她的初中同学董菲跟梅初山的女儿是好朋友,她曾陪董菲到过他家。长大后她还听到一些关于他跟他妻子如何相敬如宾的佳话。她断断续续想着这些事,跟着边皂德进了电梯来到房间门口。 “你自己进去,我就在隔壁房间休息,有什么事再找我。”边皂德说。 门是虚掩的,盘小琳一推就开了。梅初山感觉到有人进来,马上睁开眼睛,见是一个女孩子,忙正了正上身。 “市长喝多了吧!”盘小琳开口就说。 梅初山有点吃惊,边皂德怎么找了个认识他的人来? “你是汉州人?”他问。 “是。”盘小琳说,“汉州人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梅初山说:“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汉州人心里特别高兴。” “是吗!”盘小琳故意拉长声音说,“能让市长高兴我也特别高兴,市长你想喝点什么呢?我来帮你拿。” 房里灯光并不很亮,但不影响梅初山看清楚盘小琳的动人之处,他只看了两眼就有点不能自持了,他说:“什么也不要,你陪我坐一会。”他向她伸了手要拉她,“过来。” 盘小琳没有给他手,但她在他身边坐下了。 梅初山毫不客气就将手搭到她的肩上,他关心地问:“多大了,还读书吗?” 盘小琳说:“大二,但不读了。” 梅初山说:“为什么!”另一只手抓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手里捏着。 盘小琳说:“我父母都下岗了,我妹刚上大一,没钱交学费。” 梅初山感到很遗憾,他说:“你书一定要读下去,还有一年吧?我帮你交学费。” 盘小琳说:“我都一个学期不去学校了。” 梅初山将盘小琳揽进怀里,他说:“学校方面我帮你说。” 盘小琳说:“要帮你帮我父母安排个工作吧,我读不读书无所谓,我已经在边总那里上班了。” 梅初山要吻盘小琳,盘小琳本能地推了推他,他说:“你父母的事好办,原来单位不行就换一个。”嘴巴终于顺利够到盘小琳的嘴唇上,一方面他自己用劲,另一方面盘小琳也顺从了。 盘小琳在宾馆躺了整整三大,她的下身疼得利害,她无法离开房间。她懂得女孩的疼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会是这么疼。她曾经昏过去,她将真皮沙发的棕色的皮咬了一个洞,她想如果当时梅初山的舌头在她嘴里,或者她的嘴碰到他的什么地方,她肯定撕下他一块肉,她那时已经痛得失去理智了。她曾听一大帮女人说过,牛到胸,马到肺,人到肚脐尾,怎么她像被掏掉五脏六腑般难受,仿佛那是从喉咙里进去似的。但事情总算过去了,想到父母终于可以上班了,终于有工资领了,妹妹下学期的学费不愁了,她最疼也值。 梅初山每天晚上都来看她,不知是关心她还是想干什么,他什么地方都可以摸,就是不得碰她的下身。他说:“你父母是想在原单位还是想换个地方?” 盘小琳说:“我得问问。” 梅初山将手机递给她,她跟母亲通过电话后说:“他们说能上班就不错了,其实他们单位效益也不错,只是他们平时爱管事,什么都说人家,领导不高兴就借分流人员下他们的岗。” “这样好办,让他们明天就上班。”梅初山拿过手机打通一个电话说:“你帮我了解一下供电公司看有多少人下岗了,夫妻一起下岗的有多少?” 对方说:“按政策,一般不会让夫妻双双下岗,除非单位确实支持不了,但供电公司怎么可能这样,我了解了再向你汇报吧。” “我听说有一个姓盘的,他们夫妇都下岗了。”梅初山说,“不对的就让他们改过来,不用再向我汇报了。” 在梅初山打电话的时候,盘小琳一双纤手握着他一只硕大的手,无限温情地抚摸着。第二天,边皂德亲自来接她。她回到家时,看到供电公司的经理和支书在他们家里坐着,茶几上地板上放满了礼物。经理和支书来向她父母赔礼道歉,请他们回公司上班。 第十二章 此时门又开了,许可先进来,后面的是张东明。张东明也许刚睡醒,眼睛还半睁着,身上的肉一抖一抖。 “张主任在纪委工作多久了?”杜赞之间,他是想跟他套近乎,也是想知道他这身肉是不是在纪检部门长的。 “继续谈话。”张东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眼睛歪歪的,不知他在看哪里,也不知他要跟谁说话。 杜赞之感到一阵难堪,他本来心里已经有火,这阵难堪仿佛是往火上添了油,他觉得皮肤被烧得吱吱作响,他多少年没有被人欺负过了,如果是在另一种场合,他可能会骂人甚至要打人了。但理智告诉他,这里不是他发火的地方,现在最忌匹夫之勇,人家动不动就可以扣你态度不好的帽子。他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杜赞之,你听到没有?”张东明生气了,他看着杜赞之间。下午他输钱了,不但输了昨晚赢的,老本也没有了。玩牌时心里总想着什么时候要来接班,摸牌就越来越差,出牌也常常出错,都是杜赞之这家伙害的! 这肥猪居然直呼他杜赞之,地区的领导省里的领导都叫他杜书记或者老杜,直呼其名的只有家里的亲人,他在感到一种不被尊重的同时,隐隐地担心这个姓张的如此放肆,是不是他们对他的问题已经有十分把握,估计他再也出不去了? “我听着呢。”杜赞之说,声音沉沉的,恼怒都留在腹腔里打转。 “听到怎么不说话?”张东明声音提得很高,完全是盛气凌人。 “你没有说清楚让我说什么嘛。”杜赞之说,声音还是不高,声调有点做作,他是极力抑制住火气,使声调变了味的。 张东明脸有些涨红,像怀情少女,可他不是少女,也早已不是轻易能怀春的年龄了,他再看看杜赞之,说:“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里吗?” 杜赞之说:“知道。” “知道了还要我再说一遍吗?”张东明得意形于声,一副不屑的样子。 “该讲的我已经对老赵他们讲了。”杜赞之说,他还想说一句: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说?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担心自己的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叫你来这里很委屈,甚至说我们叫错你了?”张东明说。 杜赞之已经感觉出张东明是个急性子,没过多久,肯定败阵。“我没有说你们叫我来这里有什么不对,组织上接到举报或者有什么情况需要找我了解,随时可以叫我来,我也有责任向组织说清楚情况。”杜赞之说,“但我们之间应该是了解和被了解的关系,如果组织上已经认定我有问题,不需要听我的意见了,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吧。” “我也不是说你就一定有问题,如果真是这样,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们而是检察官法官了。”张东明说,口气没刚才那么硬了。 “我也不是今天才参加工作的,在市里我也不少找有关人谈话,我觉得,不管对真有问题的同志也好,对怀疑有问题的同志也好,都要真诚,实事求是……” 张东明忍不住打断杜赞之的话:“你是说我们不真诚不实事求是了?” 杜赞之笑了笑,他觉得这姓张的素质真够可以,这样的人办案,要么刑讯逼供,要么一无所获,除非碰上白痴。 “我们最好不要在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上纠缠。”杜赞之说,“现在是你们要了解清楚,杜赞之是不是有违纪甚至违法行为,在法律法规许可的范围内行使纪检职权。” “虽然你是市委书记,但也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张东明说,“说吧,你做过什么违纪的事?” 杜赞之说:“如果张主任你不计较的话,我想给你纠正刚才这句话的提法。” 张东明一愣,脑袋偏了一下,眼睛眨了眨,仿佛听到哪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他出于好奇,转着眼睛寻找着,最后就望向杜赞之了,他说:“说吧。” 杜赞之说:“‘说吧,你有没有做过违纪的事?’这样是不是文明一点?” “我们现在已经怀疑你有违纪的事了,不是有没有的问题了。”张东明说,微笑总算在他脸上出现了。那是一种得意,但这种得意突然间就让他想起刚才在牌桌上的情景,他想,明天一定好好跟他们来一圈,他不信赢不了他们。 “怀疑就等于有吗?那么,我任由组织处理。”杜赞之说,“我的话完了,你们看着办吧。” 张东明说:“你也是当领导的,坦自从宽抗拒从严你不会不懂吧?我们现在是给你机会。” 杜赞之说:“多谢。” 张东明脸更加红了,杜赞之明显感觉到他气流的急促。杜赞之知道,张东明已经没有再问他的兴趣了。“许科长你给他纸。”张东明说,“你自己写,好好想一想再自己写。”说着站起来挺着肚子一摇一摆地走出去。 许可让出写字台躺到床上去了。 杜赞之坐到写字台前,面对着纸笔坐一会,突然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许科长,我觉得这种事最好是爽快点,你们掌握什么情况,提示一下,我认了,可以说我态度好,如果不认,就依法从严处理,免得大家都浪费时间。” 许可一笑说:“你自己有没有事你还不知道吗?” 杜赞之说:“有些事是忘记了,有些事自己认为并不违法违纪,其实,这种事谁也不会轻易自己说出来。” “还没到说的时候,到说的时候就说了。”许可说。 ‘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提示提示好让我能将你们要了解的事尽快讲清楚?“杜赞之问。 “其实刚才赵坚跟你谈话已经有所提示了。”许可说,“只要你真想尽快将问题讲清楚,我们问什么你如实说就行了。” 杜赞之觉得许可的态度没有下午那么友好了,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向许可许诺。他想试探一下许可,但许可已经闭上眼睛像是睡了。他重新面对纸笔,但写什么呢,他感到整个宾馆都在旋转,手中的笔写道:我所做过的违纪事件。写完了,看一看,突然身上冒出汗来,他怎么要写自己的违纪事件了?他急忙将那张纸撕掉。 我的思想汇报。杜赞之又写道。他是想趁现在给地委那个管全面的副书记贾沙汇报一下思想,希望组织上实事求是,不要轻信谗言。但这行字写完,他又不知从何写起了。他再次将那张纸撕掉。 关于安排卢业萌的经过。他想既然组织上关心这件事,他可以大大方方向组织汇报,那就写吧。但刚刚写完题目,他觉得腰都挺不直了,他今天实在太疲劳了,他应该马上睡一觉。 杜赞之刚刚躺下来,张东明就像幽灵一样进来了,仿佛故意要跟杜赞之过不去。 “起来!继续谈话。”张东明一点也不客气地叫道。 杜赞之闭着眼睛正迷迷糊糊,虽然睡不着但这样躺一下对消除疲劳也有好处,但又被叫起来了。他睁开眼睛看表,是凌晨2点20分。据说,这是常规的做法,“两规”对象除非问什么讲什么,否则就是这样被不停是问话,直到你神情恍惚像个孩子,讲出人家满意的东西为止。以前杜赞之曾听到这种说法,当时只是觉得好笑,现在他认为这样做实在太不人道,白天晚上都不给人喘一口气,就是对待罪犯也不该这样啊,何况他还是市委书记!杜赞之觉得心里的火又往上冒,他坐了起来,背着灯光,眼睛望着墙壁,但墙壁反射过来的光却一样让他难受。 “转过来。”张东明说,“继续说你的问题。” 人活着也真是没有多少意思,昨天还是前呼后拥,万人敬仰,突然之间就要成为阶下囚,连最下流的人也可以对你发号施令了。杜赞之简直想哭。 “说说你跟任在娜的关系。”张东明说。 杜赞之觉得有点突然,他跟任在娜的事他们知道了吗?这个问题他得好好思考一下了,他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任在挪跟我有什么关系?”杜赞之反问。 “你怎么认识她的?”张东明可不管杜赞之的反问。 “她当时是市歌舞团的演员。”杜赞之说,“她在市里演出,我去看,这样就认识了。” “认识之后干什么了?”张东明问。 “没干什么。”杜赞之说。 “有这个可能吗?”张东明嘴角一撇,露出一种淫笑。 乡派出所的人就喜欢让那些卖淫女说她们的床上细节,杜赞之觉得张东明问这种问题跟乡派所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从心里看不起这种人。 “你给了她多少钱?”张东明问。 谁记得给了她多少钱,她自己也不会记得杜赞之给了她多少钱,即使他们去问任在挪,任在娜自己也说不上来,当然也不会说。“我凭什么要给她钱呢?我又不是笨蛋。”杜赞之说。 “男人在女人面前,尤其在漂亮的女人面前没有几个不是笨蛋。”张东明说。 “我斗胆问问张主任,你见没见过漂亮的女人?”杜赞之说。 张东明听了这句话好像一点触动也没有,他还是问着自己要问的问题:“你跟任在娜上过几次床?” 杜赞之有点反感,但不好发火,他想了想说:“谁不上床,每天至少上一次床,这样一算,每年就上床365次……” “你别诡辩。”张东明打断杜赞之的话,“我是问你跟任在娜发生过多少次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都在什么地方?” 杜赞之不知道这些事是否可以问,他反正不会回答,除非神经出问题了。 张东明等了好久不见杜赞之吱声,催着问:“说啊I” 杜赞之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张东明说:“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没有事了?你别想得太天真了。” 杜赞之说:“这可是你说的。” 张东明说:“如果你自己不说,组织上将从重处理。” 杜赞之说:“我等着。” 张东明说:“市委书记算什么,中国的市委书记多着呢,副委员长同样要揪出来。” 杜赞之说:“在你眼里谁也不算什么,我倒要问问了,在房间里放这么强光的灯对着一个仅仅被怀疑的市委书记,依据哪条规定?” 张东明说:“没有什么依据,房里没有灯怎么工作,这灯才多少瓦,我们能行你怎么不行?” 杜赞之心中愤怒,但不好发泄,但他能说什么呢?这灯其实也不过60瓦,只是他自己不习惯而已,人家能行他怎么不行?人家可以坐在灯光的背面,他不可以坐在灯光的背面,人家能换班,他可不能换班,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样不停地问话,是否算刑讯逼供?如果你们认定我有罪,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干嘛非要逼人家自己说出来呢?”杜赞之只得间。 “这是尊重你,给你争取从轻处理的机会。”张东明说。 杜赞之想说:“你是放屁,放狗屁!”但出口的是:“我工作几十年了,大小人物都比你见得多,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混帐东西。” 张东明咬咬牙狠狠地说:“你骂人啊,你等着吧。” 杜赞之干脆大声说:“像你这样的人不骂还行吗?” 张东明喘着粗气,他还想说句什么,但终于没说出来,恨恨地出去了。 许可什么也不说,跟着也出去了。杜赞之想自己去关掉灯,但左看右看找不到开关。值班人员进房后搬写字台前的圆凳坐到门口的通道上,想在那里坐,因为那里灯光稍弱一些。但最后没有坐下,只站了一会便来到床上躺下,用床单蒙着眼睛。 杜赞之估计张东明和许可肯定到隔壁睡觉了。 “你能不能把灯关掉!”杜赞之对值班人说。 “都是这样的,这里不比家里,将就吧。”从被单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 杜赞之没有办法,躺下后也只好用被单蒙着。但哪里睡得着?慢慢静下心来,杜赞之后悔了,他怎么就发脾气了呢,他这人从来不会轻易发脾气的,今天怎么了,脾气那么大?想想自己刚才的表现,真不值得,这样素质的人有必要生他的气吗?现在忍气吞声很重要,谁叫他到了这个分上,弄不好人家真抓有他的把柄,到时来个态度不好,咒骂办案人员,说不定就真的从重处理了,现在刀可拿在人家手上。 第十三章 杜赞之和梅初山都没有用心替边皂德落实那100亩土地。边皂德有点急,生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口边的肥肉要了去。他便只好找曹捷。曹捷每次见到边皂德都异常高兴,这次也不例外。 “有什么事?你说。”曹捷望着边皂德,很真诚地说。 “主要是来看看曹大姐您。”边皂德说。 “昨晚我还和老梅提到你,我说小边很久没到家里来坐了。”曹捷说,“老梅说你现在正忙呢。” “事情也有一点。”边皂德觉得曹捷已经替他扯开了话题,便直说了,“最近县里盘整闲置土地,广场旁边那100亩也收回来了,我想在那里建一批商品房,为县里的住房改革出点力,这事梅市长也同意了。” “那不就行了嘛。”曹捷说,“那是个好地方,如果建得好,到时说不定我也买一套来住。” “曹大姐说笑话。”边皂德说,“那个地方再好也不适合您住,我已经着手联系了,想在汉南那边选个幽静的环境买一幢,让曹大姐去度度假什么的,汉州的如果梅市长同意,什么时候我找几个人在我对面那块地上建起来就行了。” “明年吧。”曹捷说,“今年我们不宜建房子,老梅也信这套,没办法。我自己早想搬了,这里住太杂乱。” 边皂德做出要走的样子,突然又说:“曹大姐,广场那块地还卡在建委那里,看来还得梅市长召开市长办公会议形成一个正式决议,否则不知拖到什么时候。” “这个还不容易吗!”曹捷说,“老梅今晚回来我一定跟他说。” 边皂德临走时,还给曹捷留下一只小纸盒,曹捷问是什么东西。边皂德说:“去年一位香港朋友说要我出国看看,扔给我几张美国人的钱,我一直用不上,我想您不是说过让姗姗出去读书吗,您替我留着给栅栅吧。” 曹捷将纸盒捧在胸口上,抚摸着说:“你这个小边啊,就是客气。” 几天后,梅初山召集了有职能部门领导列席的市长办公会议。列席会议的石梓坚持扩大广场,不同意将那100亩地规划为商品房用地。他说,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将地收回来恢复广场的原来规划,现在又卖出去,不利于城市配套,也难以向群众交代。 “这道理我懂,城市广场谁不想搞大一点,问题是现在没有钱,至于群众意见,100个人有100种意见,你听得了那么多吗?”梅初山说。 石梓说:“没有钱我们不一定马上就动工,只要我们将土地控制下来,什么时候有钱就什么时候建,当然群众的意见不一定都对,但现在大家对广场的看法我认为有道理。” 梅初山说:“有道理的事也不是件件都能办得了,先将土地控制下来,这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毕竟是守株待兔,谁知道什么时候有兔子跑过来呢?” “借此机会,我顺便汇报一件事。”石梓说,“我们准备在汉北那片荒山上种草种树,配上一些必要设施,开辟作为居民的休闲场所。” “好事情。”梅初山说,“这片荒山我讲几年了,要好好利用,一直没有人领会我的意思,你设计设计吧。” 财政局长毛路忙问:“钱呢!” 石梓说:“我准备动员一些城市建设的热心人捐资,目前已经有些眉目了。” 由于石梓坚持要恢复广场规划,而几个副市长又态度暧昧,梅初山知道这事弄不好可能会引起群体的公怒,会议最后没有形成决议。 “要不就先搁一下吧,请建委再做些调查研究,看能不能有一个更理想的方案。” 会刚散,边皂德给梅初山打电话,说要到汉南去吃饭。梅初山问,盘小琳在什么地方?边皂德说,在车上。 这天晚上,他们饭吃得很简单,三个人只点五个菜,天鹅穿山甲龙虾金钱龟另加一个蜜汁白果,那是盘小琳喜欢吃的。饭后他们去了香格里拉。这天晚上他们回汉州也比较早,还没到12点就将盘小琳送到家了。 边皂德的奔驰停在市委宿舍门口时,梅初山说:“你一定要让杜书记做通石梓的工作,否则这事不好办。” 边皂德有点意外,他问:“市长办公会议都定不下来吗?” 梅初山说:“不是定不下来,那样做副作用太大。” 边皂德再次找杜赞之,杜赞之就将石梓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几年前,石梓从学校调到建委工作后不久,在组织部准备考核提拔他为副主任时,作为县委副书记的杜赞之找他到办公室谈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这段时间干得不错。”杜赞之说,从座椅上起来要给石梓沏茶。 石梓忙说:“不用不用。”又说:“于得如何得群众说。” 杜赞之有点不高兴,他认为石梓是不给他面子,或者跟他讲政治,用得着吗?讲政治你资格还差一些。“听说政府这边开了市长办公室会议,对广场的100亩地做了研究。”杜赞之直截了当了。 石梓说:“会是开了,但还没形成决议。” “什么原因?” “意见不统一。”石梓说。 “你的意见呢?” 石梓说:“我坚持要扩大广场,但领导最后怎么定,我只能执行。” 杜赞之叹一口气,做出很为难的样子,他说:“边皂德想要一点地建商品房,也是好事情,但一定要规则好,你们要把好关,他是否找过你?” 石梓说:“找过了。他不是要一点地,他正是要广场那100亩。” 杜赞之沉默了好一会,说:“听说梅市长已经同意了,不知梅市长跟你说了没有?” 石梓说:“布长办公会议上梅市长是有这个意思,但我坚持我的意见。” 杜赞之说:“要多尊重梅市长的意见,要不梅市长连我也误会了。” 石梓想详细向杜赞之阐述自己的意见,但杜赞之已经站起来,杜赞之说:“这事就尊重市政府的意见,就这样吧,我地委有个领导来,我得陪一下。” 石梓跟跟在杜赞之后面走出书记办公室,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坏,他到建委后一直信心十足,准备着有机会好好改造这座城市,但接连不断碰到的一些事,使他越未越失望。 下午,边皂德再次将报告递给石梓时,石梓接过来看一眼,只犹豫一下便在上面写道:请规划股阅办。 边皂德将100亩土地要到手,就跟外省一家房地产公司签订了合作合同。名为合作,实际是转让。签字仪式刚结束,边皂德将车开到市委大院,要带杜赞之到汉南去看一个地方。看着边皂德那神秘兮兮的样子,杜赞之知道这家伙又有什么鬼名堂了。 他们的车直接到了海边的别墅群,当奔驰嘎的一声停在一幢别墅门口上时,杜赞之笑着问:“莫非边老板真的要请我到这里来疗养?” 边皂德不吱声,他今天特别沉得住气。他掏出钥匙打开别墅的门,走在前面,让杜赞之跟在后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看完后他才说了一句话:“这个结构是西式的,但中国人用也挺不错的。” 杜赞之已经明白边皂德的意思,但还装傻:“你不是在港澳开发区买有一套了吗?” “这是给你的,你看家具用不用重新布置一下?”边皂德说,“再有就是这房子的名字,用你的肯定不好,你看用什么名字?我给你办个证。” “你自己留着吧。”杜赞之说,“需要时我来休息一下可以,但绝对不能算在我的名下。” 边皂德说:“周围都是外地人,你来这里绝对没有人认识你,汽车可以直接进后院车库。” 杜赞之知道,广场那100亩地,边皂德至少赚2000万,给他这幢别墅并不过分,问题是这个东西太显眼。 “你今天将我骗到这里是让我看这个吧?”杜赞之说。 “要不我随便给你安个名字。”边皂德说,“以后卖也会升值。”‘“我不要。”杜赞之坚决地说,“有闲心了来住一两个晚上可以。” 边皂德将一串钥匙交给杜赞之说:“要不就先这样用着,钥匙就你自己一个人有。” 在别墅里转一圈,杜赞之不免想起洪妍,心里痒痒的。他想如果她跟了他,他马上让边皂德将这幢别墅送给她。 “人说香车配美女,其实别墅更应该配美女。”杜赞之说,“让我往是浪费了。” “杜书记你要美女不是分分钟的事吗?”边皂德说,“你自己带我就不好关心了,你要是用得着我,你就说,中外南北全凭你一句话。” 杜赞之说:“共产党要说腐败,根子就在你们这些人身上,专替领导出歪点子。” 边皂德马上说:“我知道杜书记心中只有宋双,我只说说而已。” 杜赞之想,他现在心中只有洪妍是真。 但洪妍像个月亮,高高地挂在天边,看上去似乎并不遥远,只是你往前走一步她好像就往后退一步,就这样望着,永远无法靠近。她调到市里后,杜赞之跟她吃过几次饭,也单独与她一起呆过,但面对她,杜赞之一直无从下手,他觉得她对他的客气对他的尊敬其实是拒他于千里之外。杜赞之不是那种一看见心想的女人就不顾一切向前冲的男人,他缺乏那样的气魄,也因此,他跟洪妍的事迟迟没有进展。为这事,杜赞之平添了不少苦恼,可没有人知道这些。 一天,布维鹰、边皂德与杜赞之一起吃饭,3个人喝了两瓶高度五粮液,首先兴奋起来的是布维鹰,他说:“我碰到的女人,至今没有一个搞不掂的,惟有任在娜。”男人们茶饭之间总喜欢拿女人做佐餐,大款们尤甚,但如此直白表露自己的,却不多。 “是不是歌舞团那个唱歌的?”边皂德说。 布维鹰说:“就是她,有多少男人追她,可她谁也看不上,一瓶可口可乐,不知让谁来消受。” 边皂德说:“我的一个朋友,已经花了大半年时间,钱也不知丢了多少,可至今还连嘴都没能亲上。” 杜赞之觉得今晚这个话题很有意思,他说:“有一本外国小说,叫做《百年孤独》,里面写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俏姑娘雷梅台丝,莫非汉州也有一个?” 布维鹰说:“她真有点不食人间烟火,高做得很,就是杜书记你出手也不一定搞得掂。” 边皂德说:“要是杜书记有兴趣,一切费用包在我身上。” 杜赞之说:“能用钱买得到的女人不是好女人。我可没有边老板你们自由,假如我有你那么自由,我相信没有哪个女人搞不掂。” 边皂德说:“现在的领导谁不是三个五个,所谓骗着老大,哄着老二,稳着老三,泡着老四,有谁像你这样保守?” 布维鹰说:“其实领导干部也是人,有的人级别越高玩得越多,无非做得秘密一点。社书记你现在不玩以后就是想玩也没有精力了。” 边皂德说:“有一个说法,有贼心没贼钱,有贼钱没贼胆,等到贼心贼钱贼胆都有了,已经没有贼力了。杜书记现在就缺贼胆,说不定什么时候有贼胆了,就没有贼力了。” 杜赞之还是想着洪妍,他认为洪妍一定比任在娜之类纯洁得多,他觉得如果他更主动些,估计她就迁就了。但对她,他不想那样做。什么时候,不妨会会任在娜。他想,在他的地盘上,一个小小的歌舞团演员如果他真感兴趣,相信不会搞不掂。 不久之后是国庆,市文化局组织一个晚会。文化局长孙德顺一次又一次到杜赞之办公室找杜赞之。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有一天碰上了。孙德顺说,杜书记我知道你忙,但还是希望他尽量安排时间去看一下,给我们鼓励鼓励。杜赞之说:“争取吧,我尽量争取去看看。”他对演出从来不感兴趣,但这次要去看一下,他要看的是任在娜。 晚上,肖遥、孙德顺和歌舞团团长早早就在剧场的门口上翘首以待。开演前5分钟,杜赞之到了,佳美轿车直接开进剧场的内停车场,孙德顺为他拉开车门。杜赞之下车不久,一辆奔驰徐徐开进来,就停在佳美的后面。一般的车辆是不得进入内停车场的,大家对这辆车的进入感到意外,都看着到底出来的是什么人。孙德顺说:“这可能是送任在娜的,她演出一般有车接送。”杜赞之听如此一说,突然精神轻度紧张,他可要开开眼界,看看任在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让奔驰送她来演出,他这个市委书记坐的还只是佳美呢! 司机右边的车门首先打开,一个男青年出来还没站稳就马上拉开后车门,这时,一个穿着演出服化了装的女孩子慢慢钻出来,在夜色中杜赞之只看到女孩子半边脸和一只大大的耳环。孙德顺向前走了一步,他是想向任在娜介绍杜赞之。但任在娜目不旁视,她没有看到孙德顺要叫她,她在那个男青年和一个女青年的护送下走进了后台。 “目前歌舞团唱得最好的是她了,去年才从省艺院分配回来的。”孙德顺说。 “架子真不小,还旁若无人呢。”杜赞之开玩笑说。 “演员一般化装后就进后台了,这是职业要求,她也没看见我们孙局长,要看见了她也会打招呼的。”歌舞团团长说。 孙德顺说:“我们进去坐吧。今晚演员们都知道杜书记来,大家热情高涨。” 杜赞之说:“我对文化工作关心不够,有空再下去看看。” 孙德顺说:“有杜书记这句话就够了。” 任在娜将近1.68米的个头,穿着低胸宽边红裙子,站在舞台上简直像仙女自天而降。她的声音也好,清脆甜润,看她唱得一点不费力,那样自信和轻松,像是幼儿园的阿姨给小朋友示范。杜赞之有点吃惊,汉州市也有这样的人才? “她是不是汉州人!”杜赞之间身边的孙德顺。 孙德顺说:“他父亲是本地人,母亲是河北人,他父亲当兵在河北,转业时一起回来的。她一直在学校读书,去年才毕业。” 杜赞之曾听到一个说法,父母地域相距越远,后代就越聪明越漂亮,原来这个小妞是远交近攻制造出来的,怪不得人那么漂亮歌喉那么好。 “愿意回来还不错。”杜赞之说。 “本来是到地区歌舞团的,后来不知谁得罪了她,她一气之下就回来了。”孙德顺说。 杜赞之心里想,回得好,否则他不一定有机会认识她。只是那么厉害的脾气,不知会不会也对他发? 演出结束之后,肖遥希望杜赞之上台跟演员们说几句话。杜赞之说:“话就不说了,但可以上台跟演员握个手,他们辛苦了。” 演职员一共40多个人,握起手来真有点麻烦,但杜赞之乐此不疲,他一边跟大家握手一边说:“不错不错。”握到任在挪时,任在娜甜甜地对杜赞之笑。杜赞之说:“小姑娘唱得不错。”比别人稍为用了点力,握的时间也稍为长一点。任在娜的手软得像面筋,里面根本没有骨头,让杜赞之捏在手里肉乎乎的,松开手时他即有一种不想再跟别人握的感觉。有人提议握手后照相留念,杜赞之欣然应允。市委书记的平易近人赢得一次又一次掌声。 看国庆演出后第二天,孙德顺又跑到杜赞之办公室,说要汇报汉州之歌比赛的情况。杜赞之很客气地请他坐,很耐心地听。孙德顺说,现在骑虎难下,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而最急的是教育局卫生局要追债。杜赞之问孙德顺现在还差多少钱。 “我们这个活动至今就只有市里拨的2万元。”孙德顺说,“肖部长原来向教育局卫生局借了10万元,但教育局卫生局说那是挪用的临时资金,现在要还了。”说着将一份清单递给杜赞之,杜赞之一看吃惊不小,竟要50万。 “搞一首歌要花这么多钱吗?”杜赞之问。 孙德顺说:“我们这个预算还是按一般的要求考虑的,如果按高标准,没有100万拿不下来。” 杜赞之说:“你说说,这50万怎么花?” 孙德顺说:“著名的词作者曲作者起码要各请2个,那样才保证能出作品出好作品,作者来时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每人带上一个随从就算少的了,8个人来汉州住上1个月体验生活,路费住宿吃饭就得近20万,每人给红包1万,已经24万,作品出来后,选中的词曲各付5万就得10万,没选中的也要给稿费,总共也得好几万,然后还要请歌唱家来唱,大牌的歌手一首歌没有几十万是不行的,请一般的也要好几万。如果再算下一步我们自己组织的比赛,舞美布置啦,工作人员的补助啦,还有排练期间的矿泉水等等,算起来没有10万元是拿不下来的。” 杜赞之笑着问:“那参加比赛的歌队要花多少钱?” 孙德顺说:“少则几万元,多则几十万元,就看经济实力了。现在,乡镇和市直机关都纷纷动员起来,都准备到省里甚至首都去请领唱和乐队,到上海广州去订做服装。大家都要争第一名。” 杜赞之说:“写首歌要几十万,唱首歌也要几十万,要不是今天听你说,我真要闹笑话了。” 肖遥说:“《世纪风》在首都拿下几项国家级大奖你知道,但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市里搞《世纪风》时,杜赞之是副书记,分管公安,农业和意识形态,但重点是公安和农业,意识形态基本上都是宣传部长管。 当时的市委书记尚维有头脑容易发热,只要他高兴了,让他表什么态他都会毫不犹豫,几个漂亮的女演员跟他在一起吃几次饭,他就心血来潮支持文化局搞了那个名为“世纪风”的舞剧。当时梅初山坚决反对,说市里文化设施那么差,乡镇文化站人员工资还没有解决,拿那么多钱出来搞什么“世纪风”?尚维有却说:“中央能够专门召开一个会议研究精神文明建设,我们为什么不能专门筹一笔款搞一个精品,精神产品的作用是无法估量的。”梅初山说:“你们要搞我不反对,但财政没有钱,我要保工资。”尚维有就召集市委常委开会,然后给市财政局发常委决议事项通知书,一下子从财政拨出300万,其余部分市委书记亲自出面让企业赞助。 孙德顺说:“《世纪风》向外公布的数字是400多万,但实际超过600万。” 杜赞之说:“这钱怎么花?” 孙德顺说:“编剧请首都的专家,导演请首都的专家,主要演员是首都的名演员,舞美设置全部从首都做好然后空运过来。其实他们只花600万已经是省吃俭用了。” 杜赞之又问:“干嘛请那么多首都人,我们不会自己搞吗?” 孙德顺说:“那是借脑借权威,你要想获奖你就请他们,那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本身就是评委或是影响评委的专家。” 那个《世纪风》杜赞之看过,是陪领导去看的,他比人家小没有办法不去看。他承认剧组的几个女演员很漂亮,也承认舞台布景很漂亮,其他就不敢恭维了。普通群众无法看下去,宣传部发通知一定要出席的观众,作为完成任务来看也没有一半能坚持看完。花几百万搞的剧目没人喜欢看,但却得到了多项国家奖,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杜赞之那天看完后曾问身边的一位朋友:“获得这么多大奖的作品,为什么大家不喜欢看?”朋友说:“这不奇怪,有一种作品是专为获奖而创作的。”杜赞之却觉得朋友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没有说出来,其实对某些人来说,获奖还仅仅是目的的开始,述职报告里的政绩生效才是最终目的。 当时市里将这事吹得很厉害,说是汉州精神文明建设的顶峰。从首都的专业报到汉州的机关报都报道了这件事。文化局长的述职报告写这件事,宣传部长的述职报告写这件事,副市长的述职报告写这件事,杜赞之的述职报告也写了这件事,尚维有的述职报告也写了这件事。这事之后,文化局长当了宣传部长,宣传部长到汉南地委宣传部做了第一副部长,杜赞之当了市委书记。虽然不能说他们的提拔跟《世纪风》有直接因果关系,但起码述职报告言之有物,内容得到了很大的充实。现在搞汉州之歌比赛虽然只要几十万元,但目前市里经济困难,市委办欠修理厂加油站大笔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钱还呢! 杜赞之说:“经济是政府管,你们要找梅市长他们商量。”他想,孙德顺不是常说乡镇文化站干部工资一直没法解决吗?假如市里真能拿出这笔钱唱一首歌,倒不如拨给乡镇文化站解决工资。但杜赞之没有说,这种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孙德顺说:“梅市长这边我们也找,但社书记你帮说一下,你关心了梅市长才会更重视。” 杜赞之知道,梅初山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上次为《世纪风》的事曾跟尚维有闹过意见,对肖遥更是一肚子气,此时的汉州之歌比赛是宣传部牵头搞的,梅初山既然已经签过2万元,肯定不会再给了。杜赞之也不想重蹈老书记的旧辙,他说:“你们先找梅市长,到时我再跟他说一下。”杜赞之本来想找个借口到歌舞团去看看,但孙德顺的要求他一时帮不了,也不好意思。 再过几天,省里有个会,要开3天。第三天中午,杜赞之吃饭回得较迟,没有脱衣服就躺在床上休息,他是想躺一下就去会议室,下午是大会总结,不去不好。现在的会听了也是白听,只是位置空着不好看。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手机响起来。他看来电显示,号码很生,以为谁打错了,心里恨恨地想,休息时间打什么电话?就按掉不接,可不到两秒钟,电话又响起来,他接了但没有先开口说话,先开口的是对方:“请问你是杜书记吗?”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而且非常好听,他一下清醒了许多,他问:“我是杜赞之,你是哪位?”对方撒着娇说:“社书记你握我的手还在痛,可你已经记不得我了。”杜赞之突然想起几天前看演出跟任在娜握手的情形,他忙说:“你是歌唱家小姑娘任在娜吗?真是不好意思,现在怎么办?用不用看看医生?”任在挪说:“我哪敢去看医生?我能说这是给杜书记捏痛的吗?” 杜赞之想,这个小妞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有什么难? “那是那是,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可惜我不在市里。”杜赞之说。 任在娜说:“你不在市里不要紧,什么办法?你说。”杜赞之说:“解铃需是系铃人,手是给我捏痛的,再给我捏一次就不痛了。”任在娜在电话里甜甜地笑了,她说:“那好啊,我现在就去找你。”杜赞之说:“怎么找,我在省里开会。”任在娜说:“你同意不同意我找你?”杜赞之说:“怎么不同意,这几天我耳边总是响着你的歌声,我一直想着再听你唱歌呢。”任在娜说:“那好,我在空中飘过来了,你等着,我已到宾馆的楼下,你在几楼几号房,我马上就到。” 杜赞之立即警觉起来,他问:“你真的在省里?跟谁?”任在娜说:“我和部长局长来办事,他们想见见你,让我先给你打电话。”杜赞之问:“现在你就在他们身边吗?” 任在挪说:“我自己先过来,他们等我跟你联系了再联系。”杜赞之放心了,他说:“那好,你先上来吧。”告诉了任在娜房间号码。但心里马上又戒备起来,怎么肖遥孙德顺不出面,让只见过他一次面的任在娜出面? 杜赞之走进卫生间擦擦脸之后就拉开了门,这时一个翩翩少女款款地从走廊的那一头和着香风飘过来,她远远就跟杜赞之微笑,那微笑带着幽香拂过杜赞之的心窝。杜赞之没有说话,因为开会的人都住在两边房间里,他们正在起床做开会的准备。当任在娜走到他房间门口时,他用手示意一下,让任在娜走进去,然后就轻轻地关上了门,此时,杜赞之毅然决定:总结会不参加了。 任在娜在电话里话说得那样大方潇洒,但坐到杜赞之房间里却显出拘谨来。“我是受命于人,打扰你了。”她说,羞答答的,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杜赞之却要找回他刚才的感觉,他没有接任在娜的话,却一本正经地说:“你的手真的还痛吗?给我看看。” 任在娜的一双纤手伸出来放到杜赞之的面前,但当杜赞之的手伸过去要抓时,她又缩了缩,她说:“杜书记的手握人真是痛,握一次可能几年都忘不了。” 杜赞之说:“最好是一辈子忘不了。” “这也不奇怪,有几个人能跟市委书记握手!”任在娜说。 杜赞之说:“也不少,那晚一下子不是握了好几十个吗,只是应酬的多,有真情的少。怎么样,这次你是让人家当枪使了,他们干嘛欺负你,有什么事就自己来找嘛!” 任在娜说:“那晚你去看了我们的演出后,大家都说杜书记没有架子,我们局长说想跟你说说,想你支持一下,他们说在市里找你不容易,趁你在这里开会来找找你,他们想请你今晚赏脸吃餐饭,我想你不会拒绝吧?” 杜赞之故作高深地笑了笑,那晚看演出跟任在娜握手,他向她传递了信息,现在信息已经反馈回来,他有理由向她再说点什么了:“如果是他们直接向我提出来,我可能要批评了,我明天不是回去了吗,有什么事在市里不可以说,跑这么远于什么!” 任在娜开心一笑说:“现在是一个小姑娘提出来,不好发脾气是吧?” 杜赞之说:“对女同志发脾气是缺少修养的表现,对小姑娘发脾气就更不应该了,何况又是那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他意识到,任在娜并不像布维鹰他们所说的那样不近人情,但他不知道她自己先跟他联系是她本人的主意还是肖遥孙德顺的意见,事实不一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感觉到这小姑娘是那样有心计。 省城有一个著名的饭店,最高一层可以旋转。杜赞之和任在娜他们的晚饭就安排在楼顶上的旋转餐厅里。这地方居高临下目空一切使人视野更加开阔头脑更加清醒,所以在省城里谁请他吃饭问他安排在哪里,他总是不假思索地说:“到最高的地方去。” 肖遥孙德顺和任在娜一起到省城来找杜赞之,是为汉州之歌比赛的事。肖遥说歌已经写出来了,效果不错,请杜书记有空去看看。杜赞之说他的事情多,但有空一定去看。杜赞之考虑到只要他一去看,他就得为他们说话,梅初山会说他跟肖遥搞在一起。这种事能避就避吧。 孙德顺话不多,除了恭维杜赞之平易近人工作能力强,就是围绕汉州之歌比赛问题旁敲侧击。 肖遥兼市委常委,跟杜赞之毕竟同是市委班子里的成员,跟杜赞之说话显得轻松些,他说:“搞汉州之歌比赛是整个市的事,并不是宣传部文化局的事,有条件我们就搞好一些,否则就完成任务算了,不过我们还是希望尽量搞出汉州人的水平。目前词曲已经出来了,效果非常好。” 孙德顺马上从包里掏出《汉州之歌》的词曲让杜赞之看。杜赞之对曲不在行,让他听还可以感觉一下是否优美动听,要他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歌词是这样的:汉州汉川是个锅,煮饭炒菜养育你和我瓢盘磕碰算什么要蒸要煎好好说汉州汉州是个锅百孔千疮补丁已经很多不要悲观不要埋怨不要叹奈何大家都来呵护她吧携起手来日子好好过杜赞之看过,觉得意思还有一些,但离唱响汉州,唱遍全国风靡世界这个水准,在地图上量也许还要差几十个厘米。他笑笑,看一眼任在娜。 “杜书记有什么高见,说说也好让我们修改。”孙德顺说。 任在娜憨态可爱,一直默默地听着人家说话,偶尔不失时机地一笑。她发现杜赞之拿眼睛瞟她,眼线一收,望别的地方去了。 杜赞之说:“哪里,我是外行,你们专家说行就行了。经费的事,我回去再跟梅市长说说。”过一会他又说,“如果财政实在拿不出钱来,我找个企业赞助一点吧。”他主要是考虑任在挪出面找他,他没有表示不好。 肖遥说:“我们的个别领导,整天喊发展经济,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发展经济,目前的汉州,凝聚力是最重要的经济,如果汉州像一盘散沙,还谈什么发展经济,谁还有心思去发展经济?” 杜赞之觉得肖遥是在发牢骚,像这样的陈词滥调,他早听厌了,他说:“我回去再想想办法吧。” 第十四章 天渐渐亮了,杜赞之眼睛感觉着窗外的红色由淡变浓,由弱变强,但他没有睁开,他觉得眼皮粘粘的,脑袋沉沉的。他昨晚一整夜都没法睡,如果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精神肯定会崩溃。 早餐是几个馒头,杜赞之无法下咽,但肚子又明显感到饿,只好硬着头皮咬着。这时张东明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进来了,进来后将吃剩的半个馒头往垃圾桶一掷,嘴对着墙壁说:“迟说是说,早说是说,还是说吧,在这里挨着对你自己不利,我们也跟着受罪。” 杜赞之想,他连累纪委的人了,真是罪过!但想想这人怎么总是这种态度呢?对罪犯也不该如此,何况我还只是“两规”对象,明天我无事出去,说不定有一天就管到你头上,那时看你还嚣张什么? “吃完没有?”张东明看一眼杜赞之,横着声音说,“吃完我们开始。” 杜赞之不觉得饿,也不知道这馒头是什么味道,现在对他来说,吃饭只是一种任务,因为心里对张东明极反感,他还故意一口一口地嚼着。 “一边吃一边谈吧。”张东明说,“许科长,开始。” 哪有饭都没给人吃完的?可是现在他跟谁讲理去? “根据举报,有一个叫洪妍的女人,自你下乡认识后,她一下子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待业青年变成一个万人朝拜的公主,你说说她跟你什么关系!”张东明问。 杜赞之将手中吃不下去的馒头放进字纸篓里,然后慢慢坐回沙发上,他没有看张东明,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觉得只要跟这个姓张的说话,火就往上冒,他还是少说的好。“这个问题老赵问过了,除了跟老赵说的之外,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杜赞之说。 “老赵是老赵,我是我。”张东明说,“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杜赞之沉默着,他真想抽支烟,他平时是不抽烟的,但现在突然有抽烟的冲动,他想,那些嗜烟如命的家伙一定是心理上有什么问题,否则老是吸那股白烟干什么,既不能抵饿又不能解渴。 ‘你说啊!“张东明急了,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般蠕动着。 杜赞之还是沉默着,他觉得很累,嗓子也很难受,他看到一个烧起来的火堆,火苗正在伸向他,他已经感受到脸上的灼热,此时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来了个女孩子,在几十米外静静地望着他,他于是想起一个成语:隔岸观火。奇怪的是那女孩子竟是洪妍,她还冲他微笑呢! “你哑巴了?”张东明又催道,“为什么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那么好?” 杜赞之看着张东明那样子,自己倒感到轻松,他已经想好,决不会在洪妍一事上回答张东明任何问题。 张东明见杜赞之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正想发火,这时,吕国标推门进来,这家伙总算又露面了,是不是因为张东明在杜赞之这里碰了壁,情况汇报到他那里,他才出面?杜赞之没有跟他打招呼,他没有心清,也没有兴趣,他歪在沙发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里的伙食能习惯吗?”吕国标问。 杜赞之觉得这句话跟人们通常见面时说的“吃了没有”一样,毫无意义,他想说说昨晚的情况,但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多余的,吕国标难道还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杜赞之觉得不必要跟吕国标过不去,已经得罪了张东明,再得罪吕国标那就是他的不对了,他马上换了一种口气,带点讨好的意思说:“不太习惯,但你们办案人员也许经常这样吃吧?” “生活上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如果我们能够解决,我们也会给你解决的。”吕国标说。 杜赞之想,我要的是自由。“我多次说过,有什么问题组织上处理就是了,你们非要我说什么问题,我自己又没有什么问题可说的,你说,这不是浪费你们的时间吗?” 吕国标说:“最好是没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希望是这样。” 杜赞之听他这么一说,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吕国标望着杜赞之,杜赞之也看一眼他,那场面很有意思。 这两天吕国标为他儿子的事几乎跑肿了腿。儿子外贸本科毕业被分配到地区贸易局,贸易局再将他分到百货公司,百货公司就给他介绍到一间个人承包的商店。这间商店专卖女人用品,什么文胸、内裤、丰乳器之类。经理说,这里不宜安排男士,便将他退回百货公司,百货公司如法炮制退回贸易局。贸易局说,人家不接有什么办法,你到人才交流中心去吧。儿子对父亲说,许多中专生都安排了好单位,他是名牌大学毕业,连个普通的商店都进不去,那是你没本事不是我没本事。妻子说,你爸当了近10年处级干部,却比不上一个卖成鱼的个体户,人家的女儿水电学校一毕业就进了税局。儿子说,人家花了几方水(万元),你们舍得吗?妻子说,你爸要肯花这种钱,说不定早不是纪委这个主任了。他听妻子如此说就走开了。他有愧于儿子,但他没法跟儿子解释。他只好一趟又一趟反复在贸易局和人事局之间跑。他跟张东明和赵坚说好,让他们先跟杜赞之谈,必要时他再出面。现在,赵坚和张东明都说谈不下去了,他便来了。他想,儿子的事再拖一拖吧。 吕国标给张东明一个眼色,张东明站起来出去了。张东明想,朋友三缺一,将他的机都呼爆了,他总走不脱身,现在好了,吕国标一来,他就万事大吉,今天就好好跟他们较量较量吧。 “听说你昨晚不是很配合?”吕国标说。 杜赞之含糊地说:“在这里感到烦躁,很容易上火。” 吕国标说:“我们的办案人员长年做这个工作,有时也容易机械化,就像我们通常指责医务人员冷血一样,但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恶意,理解就好了。” 杜赞之说:“你们也不容易。” 吕国标说:“你能这样理解就好。组织通知你到这里,今天是第二天了,我们也不想这个时间拖得很长,不知你想好没有,是否有要向组织讲清楚的问题?” 杜赞之叹了口气,他说:“想是想得不少了,总觉得组织上不会无缘无故地将一个领导叫到这里来,肯定事出有因,从昨天开始,可以说,我已经对几十年来所做过的事,所接触过的人想了一遍,但总想不起什么时候做过什么违纪的事,想来想去,也只好错过从宽的机会,任由组织处理算了。” 吕国标说:“不要急,有些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记起来的,如果一时还记不起来,就慢慢回忆吧,有一部分‘两规’对象甚至想了半年才记起自己所做过的违纪事件。” 杜赞之心有点凉,如果真是在这里呆上半年,不发疯才怪呢,他才来了半天一夜,已经受不了了。 吕国标说:“张主任谈话的方式方法有时是不够注意,你提的意见有些是值得我们注意的,能改进的我们也将尽量改进,但有些东西,其实你我都清楚,我们毕竟不能跟先进的法治国家比,这又得杜书记你理解了。” “我还是这句话,如果组织认为我真有问题了,我任由组织处理,如果要我自己说,我真是想不起有什么问题该向组织交代。”杜赞之说。 许可始终坐在写字台前认真做记录。杜赞之想,许可也许仅仅是个记录员,他为什么被“两规”许可也不一定知道。看来,从现在开始,就由吕国标问他话了,杜赞之怕的就是这个骨瘦如柴的家伙,他得跟这家伙较量一番了。他想,在官场上我不是个普通的战士,在被“两规”这个特殊的战场上,我也不会太差,在此之前赵坚和张东明在他嘴里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得到。 ‘先请你谈谈石梓的情况吧。“吕国标说。 杜赞之不知道吕国标要他谈石梓哪方面的情况,一下子不好开口。 “石梓你比较了解吧?”吕国标问。 “以前还算了解。”杜赞之说,“但他当了常务副市长就了解不多了。” “石梓品德怎样,工作能力如何?”吕国标问。 “总体上是不错的。”杜赞之说。 “石梓失踪,你怎么看!” 杜赞之好久没有说话,他要想一想了,石梓失踪跟他被“两规”有什么联系吗?他感到吕国标目光在望着自己,身上很不自在。“那天,市里召开会议通报情况,其中一个内容就是通报石梓失踪的情况,按照公安方面的说法,石梓是枪杀了公安干警后逃跑的。”杜赞之说。 “你相信他真的枪杀了干警吗?”吕国标问。 “他杀没杀人跟我相信不相信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他自己的事,那是公安的事。”杜赞之说。 吕国标说:“我可不这样认为,如果你不是市委书记,这样说并没有什么不对,但你是市委书记,常务副市长是你的部下,公安局是你管理的一个部门。如果你对这件事有不同看法,你有责任让公安进一步调查清楚。” 杜赞之说:“其实这事一直都在调查。” 吕国标说:“公安局长董为被杀,曾有人向你提醒过,这不是孤立事件,但你作为市委书记,认真对待了吗?” “是曾经有人向我提过,但这种事我始终认为最后还得尊重职能部门的意见。”杜赞之觉得他认真对待了,当时他就到了现场,该讲的话他讲了,该布置的事他也布置了。 “凶手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董为?”吕国标又问。 杜赞之说:“据公安部门侦破得出的结论,是一起抢劫案,如果要了解比较准确的情况,你们最好还是去问公安局。” “你认为公安局的结论可信吗?”吕国标说。 “可信不可信那也是职能部门权威部门的意见。”杜赞之有点不高兴了,“我当市委书记不可能自己去破案吧?” “可是,当受害者家属对结论有意见时,当有关人员甚至领导干部提醒你要认真对待这件事时,你做了些什么工作,作为市委书记你有没有责任责成职能部门重新调查!”吕国标说。 “我听到对结论有不同意见是最近的事,我本来计划通知有关人员开个会,要求公安部门对这个案子重新研究,但就在这时,你们把我叫来这里了。”杜赞之说。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董为两次到盘小琳家里去,去了第二次没几天就被杀害了。”吕国标说,“石梓对董为被杀一事做了一些了解,首先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骗上车,扔到荒山野岭去,这事本来应该引起市委的重视,但你采取过什么措施吗?” “我指示公安方面调查处理,这算不算措施?”杜赞之反问。 “后来,石梓家的玻璃窗被掷,市委就更应该重视了,你又采取了什么措施?” “我知道后,责成公安调查,对石梓我也提醒他要小心。”杜赞之心开始有点虚,他说,“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你曾经听过一块录音带,是什么内容?”吕国标问。 是不是那块录音带惹的事?说不定石梓将录音带翻录给了有关部门。 ‘我是听过一块录音带,是石梓寄的,石梓自己去调查别人的事,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法,也不能确定录音的真实性,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只好暂时搁下来。“ “自己没有把握,你可以报告有关部门,人命关天的事,你却当儿戏。”吕国标说,“你知道在这件事上,你要负什么责任吗?” “我不知道。”杜赞之说,眼皮有点下坠,他精神有些不支了,“如果这件事要我负什么责任,我没有怨言。” 杀害董为一案,公安方面的结论无法让家属满意,也无法让群众满意。石梓失踪跟杀害董为这个案有关,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石梓现在到底在哪里,石梓干嘛那么倔?他被“两规”跟石梓会不会有关系?宋白为什么偏偏去爱石梓呢,他为什么就那么积极为石梓办调动呢? 第十五章 石梓跟宋双的妹妹宋白小时候曾同在一间小学,当时来白是一年级,石梓是五年级。石梓大学毕业后进汉州中学教书,是宋双高一高二的班主任。 宋白比宋双小整整12岁。宋双嫁给杜赞之时宋白还是个小学生。那时她叫他姐夫,虽然很少叫,但不得不叫时还是称姐夫,尽管她在开口的时候眼睛总望着别的地方,不是地下不是天上就是旁边,从不在叫姐夫时望着他。当时他理解为害羞。有些女孩小时候很漂亮,但越长越丑,有些女孩小时候并不怎么样,可长大了就脱胎换骨,越来越好看。宋白属于后一类,她读小学时显得很一般,上了中学几乎一天变一个样,胆子也大了,她开始直呼他名字,一口一个杜赞之,不管在什么场合。直呼其名,你说普普通通可以,你说亲呢也可以,夫妻间就常常直呼其名,省去姓氏往往显得别扭显得做作。他很乐意这位小姨直呼他的姓名,他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小姨的嘴里叫出来跟从别人嘴里叫出来感觉不一样,听起来特别舒服。宋自上高中后到杜赞之家里常常跟杜赞之讨论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常常提到石梓如何才华横溢。 “如果有人发现他起用他,将来准能于一番大事。”宋白说。 “现在你不是发现他了吗?”杜赞之说。 宋白说:“我发现他有什么用?你发现他或许有用。” 宋双在一旁说:“宋白要当伯乐,向你推荐人才呢!” 杜赞之当时是市委副书记,教育正是他自己分管。“我可以跟教育局说一下,让他们留意,如果有合适的位置,提个教导主任副校长之类看行不行。”杜赞之很随意地说。 “他可不愿在学校干,去年就有人要推荐他当副校长了。”宋白说。 杜赞之想,一个中学老师,有机会当副校长不干,想干什么呢?“从教师一下子提到教育局去当领导可是破格了,他有破格的条件吗!”他笑着问。 宋白说:“他不想在学校发展,也不一定要当官,有机会出线他就高兴了。” 杜赞之说:“说去说来还是不想教书,他想到什么部门?” “最好是机关,如果你能帮他,最好把他调进机关。”宋白说话的频率很快,脸上的激动难以掩饰,杜赞之感觉到他这个小姨子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她的班主任? “他今年多大了?”杜赞之间。 “大学毕业才两年,二十多吧?”来白说。 杜赞之让宋白问清楚石梓想到什么部门,他说:“教师出线一直在卡,但如果你开口要办,我就试试看吧。” 宋双或许也意识到宋白跟她班主任有什么事了,她在一旁说:“谁叫你做人家的姐夫?” 杜赞之突然心血来潮,他竟也问:“我想是不是这位班主任对你不错,否则你不会这么积极。” 宋白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嘴上说:“我们班主任对同学一视同仁,谁都说他好。” 杜赞之说:“这我相信,老师跟学生是不得有超出师生范围的其他关系的。你刚上高三,明年才考大学,然后起码得读三年大专,如果是本科,甚至是四年五年,时间长着呢。” 宋双说:“我可说不准,现在的中学生可是新潮得很。” 宋白眼睛一眨,不客气地说:“师生恋算什么新潮?中学生之间谈恋爱也早不是新鲜事了。” 杜赞之和宋双正是高中时谈的恋爱。杜赞之望望宋双,宋双看看杜赞之,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然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石梓的父亲是个战斗英雄,从千里冰封的北国打到鲜花遍野的南疆,既俘虏了敌人,也俘虏了一位漂亮的女游击队员。60年代,两位共和国的功臣双双被下放农村劳动改造。在农场潮湿而阴暗的土坯屋里,石梓来人间报到。他在这个世界露面就表现出与众不同,开口讲话比别的孩子迟近半年。父母都以为生了个哑巴。他总是睁着眼睛东张西望,仿佛要寻找什么。脾气又大,母亲喂他东西,如果不想吃就一手推掉,一旦推不掉甚至将塑料碗抢过来再掷向母亲。后来总算会说话了,但话也极少,母亲说他是金口难开,他反过来说母亲整天说废话,惹得父亲乐呵呵好不得意,因为父亲也认为母亲平时爱唠叨,现在有人跟他站一起了。石梓有一个大姐,1977年考上首都一所全国重点大学,毕业被选送出国深造后即在国外结了婚,父母的磨难在她心上留下太多的阴影,她希望父母离开这片他们为之洒热血而又备受折磨的土地,出去跟她一起生活。父母毕竟在这片热土上生活了几十年,排外思想根深蒂固,对女儿自作主张嫁给老外很不是滋味,但鞭长莫及,只好保持沉默。石梓的第一志愿是工业与民用建筑,却被一所重点师范录取,毕业后就回了汉州中学。大姐趁机做父母的工作,表示下一步连石梓也可以办出去。大姐生孩子时,母亲先出去了。父亲想让石梓出去时一起走,他不想长期跟一个外国女婿住在一起。石梓本来对出国兴趣不大,但形势如此,他终于下了决心。就在这时,他和宋白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感情。 “还是你先出去吧。”石梓对父亲说。他不但正面劝父亲先出去,还在电话里给大姐出点子,让大姐教母亲如何跟父亲打电话,鼓动父亲。父亲在国内外两股统战力量的夹攻下,终于跨出国门,做了移民。 石梓刚大学毕业就带来白这个班,还兼上语文课。宋白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说话时眼睛定定望着别人,嘴巴喜欢做个撮东西的动作,给人特别淘气的感觉,其实她并不怎么淘气。老师们都喜欢她。石梓喜欢问她问题,还喜欢用一种冷冷的目光审视她,每当她意识到他看她,就故意瞪他一眼,然后做个鬼脸一笑。石梓却从来没有对她笑。他像生来就不会笑似的,什么时候对谁都是一副老老实实的面孔。有一天,班里几个女同学开玩笑说,谁能让石老师笑起来,就选谁做班长。几天里谁也没能让石梓笑。班会上,石梓让大家选班长,大家都不出声。石梓问今天怎么啦,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大家都忍不住笑。宋白平时喜欢讲话,今天却只是坐着不动,同学们都开心地笑,她竟也不笑。石梓就点名:“宋白!”“到!”宋白站起来说。石梓问:“请你回答老师的问题,同学们都笑,你为什么不笑!”“我不想笑。”宋白说。“同学们为什么笑?”石梓问。宋白说:“因为你不笑。”石梓有点不高兴:“我不笑有什么值得笑的!”宋白说:“同学们说,谁能让石老师笑就选谁当班长,但这几天都没能让你笑,所以刚才你让大家选班长大家就觉得好笑。”石梓不自觉笑了一下。于是同学们起哄说,就选宋白当班长。石梓住的是一幢政府没收过来分给父母的老房子,上下两层。他父亲出国后,就他一个人住,里面显得空空荡荡。开始,来白到石梓家常常跟着一群女同学,后来才一个个减少,最后就自己行动了。学校北面有一片树林,每天早上石梓6点半钟就在那里跑步,晚饭后又到那里去散步。宋自原来不喜欢早起,上高二后宿舍里第一个起床的常常是她。石梓和宋白单独在一起是从他们都到那片树林里跑步开始的。学生和老师谈恋爱是冒天下之大不违的事,他们之间只是一种心照不宣,一种默契。 “听说你要出国了?”一天早上,他们跑步后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走,宋白问。 石梓说:“主要是我姐的意见,我从犹豫到动摇再到犹豫。” “为什么?”宋白问。由于跑步后血液涌到脸上还没完全褪去,也由于内在正有一种掩饰不住的骚动,脸上泛起的红晕像盛开的花。 “开始犹豫是考虑出去后干什么心里没有数,我姐说是让我再读几年书,一面读书一面找事做,也可以直接进我姐夫的公司。我自己还没想好,我不愿给姐添麻烦。”石梓说,“后来我妈出去了,说我姐夫不像有些老外那样看不起中国人,我爸也准备出去,我就有点动摇了。” “现在呢?”宋白问,“现在怎么又犹豫了!” 石梓没有回答。再走一会,宋白说:“现在爱国了。”说完先自己笑起来。石梓可没有笑,他说:“现在我想等一等再说。” 宋白追问:“等什么呢?” 石梓瞟一眼宋白脸上那两朵娇艳的花,冷冷地说:“出国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的。你呢,你对出国怎么看?” 宋白说:“没有考虑过,要有机会,我也许会考虑的。” 石梓说:“等你们这个班毕业高考后,我再考虑不迟。我要出去就考虑能基本上自立,依赖别人我是不干的。” “在还没出国之前,你想不想换一下环境?”宋白问。 石梓说:“怎么换?” 宋白说:“比如进机关,不再当老师。” 石梓说:“其实当初读师范是没有办法的事,服从分配谁知就到了师范,想放弃可又不想再考了。” 宋白说她可以跟杜赞之说说。“如果有机会,你希望到什么部门呢!”宋自问。 “如果真的有机会,我再考虑考虑。”石梓没有流露出一丝喜悦,倒是来白已经喜形于色,眼睛里也全叫高兴填满了。 没过几天,宋白在杜赞之那里得到许可后,便再次问石梓的意见。 “你说我干什么合适!”石梓却反过来问她,一副超然物外的姿态,好像现在谈论的问题与他毫不相干。 宋白不假思索地说:“你当初不是要学建筑吗?你就到建委去,以后有机会就好好改造这座市里,汉州实在太糟糕了!你的性格也适合搞规则设计,图画得又漂亮。” 石梓用鼻子一笑:“外行。” 宋白说:“大不了去进修一下,依我看你干什么都行。”宋白是心血来潮随便说出来的,但正是宋白的这次心血来潮,使石梓选择了市建委。他自己不懂选择什么部门,也不知道什么部门易进什么部门难进,怕自己的选择增加杜赞之的麻烦。 事实上,石梓这个被动的选择正好让杜赞之感到为难。建委主任贺奇才40出头一直干到50出头,前两任市委书记要调整他,常委会开过之后,上面说情的电话就跟着来了,建设系统的上级领导打电话,上级分管建设系统的党委政府领导也打电话,因此他坚如磐石,谁的账他也不轻易买。尚维有跟他关系好点,但市长梅初山却从来不正眼瞧他。石梓要进那里都好办,就是这个贺奇才让杜赞之心里发怵。但杜赞之不好说,只能硬着头皮试试看。 有一天,边皂德说要请杜赞之吃饭,杜赞之突然想起他跟贺奇才关系很好,便问:“听说贺奇才跟你关系不错?” 边皂德说:“我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了。”突然若有所悟,“有什么事要办的吗?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跟他说。” 杜赞之说:“也没有什么事,听说他架子不小,书记市长找他办事都要看他的眼色。” 边皂德说:“他这个人脾气是有点怪,但只要捋顺了老虎须,他的事最好办。” 杜赞之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让他今晚一起吃饭吧?”边皂德说。见杜赞之没有反对的意思,马上打了贺奇才的呼机。 吃饭的时候贺奇才对杜赞之很是恭敬,主动替杜赞之和边皂德斟茶倒酒,杜赞之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杜赞之觉得,人与人之间在没有利害冲突之前,其实都是互相尊重的,这个在市里遭到不少人指责的贺奇才其实也是个很可爱的人。当然,杜赞之懂得,像贺奇才这种处境的人,最希望结交有实力的朋友。 喝过几杯之后,杜赞之间起建委的工作情况,贺奇才讲着讲着就愤愤不平起来,一边诉说他在汉州如何劳苦功高,一边声讨某些人出于见不得人的目的如何整他,还说城市建设差不是他的责任。“一届领导一次规划,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谁大谁说了算,谁来当建委主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贺奇才说到激动时就主动问杜赞之有什么事要办,有什么人要安排,趁他还在建委。他说:“现在没有几个单位有空编的了,建委目前还有,社书记你有什么人要调,你只要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杜赞之说:“建委是专业性比较强的部门,一般人迸去也不适合,不久前有人向我推荐一个中学教师,说他如何有才能,而且还看中建委,这事我还在想,中学教师进建委怎么行?” 贺奇才说:“谁说只有学建筑的才能进建委?建委现在干得好的个个都是半路出家。” 边皂德说:“说你行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句话说了多少年了,就那么回事。”他一边嚼着猪鞭一边说。每次吃饭他都要点一个鞭溪,不是猪鞭就是牛鞭,他说他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贼力。 杜赞之见他嚼得津津有味,说:“老边吃老鞭,不是自个吃自个吗,痛不痛?” 边皂德笑,贺奇才也笑。 “只要教育局肯放人,其他事我负责。”贺奇才说。 “杜书记管教育,让教育局放人不容易吗?”边皂德说。 “教育局这边问题不大,要有麻烦就在建委这边,我知道想进建委的人很多。”杜赞之说。 贺奇才捧起酒杯跟杜赞之碰了碰说:“你写个名字给我。” 杜赞之喝完这杯酒,马上将石梓的名字写给了贺奇才。 学期结束后,一纸调令发下来,石梓顺利到建委上班了。 杜赞之以为,石梓上班后会让来白领着到他家拜见他,他自己也想见见这个小姨子崇拜的人。但石梓一直没到他家去。 石梓调进建委以后,贺奇才经常与杜赞之联系,杜赞之对他也非常客气。 “石梓干得不错。”贺奇才第二次跟杜赞之一起吃饭,主动对杜赞之说,“是个难得的人才,我准备让他干副股长。” 杜赞之说:“让他干什么是你的事。” 两个人一个是讨人情,另一个是顺水推舟。水平高的领导表达自己好恶往往模棱两可,让你自己去揣摸,摸准了他高兴,摸不准他也不说,只是心里不自在,你以后要办什么事可别再找他了。 贺奇才一年内给石梓动两次,让石梓干了正股长。他还跟杜赞之说,石梓干股长还是屈才,有机会可以考虑进建委领导班子。杜赞之说:“你跟我说没有用,具体管干部的是组织部。”贺奇才是投石问路,杜赞之是随机点拨。贺奇才便找组织部和分管组织的副书记提建议。 组织部做出提拔石梓的方案后,杜赞之要见见这个年轻人了。有一天,市委其他领导都不在,杜赞之让办公室副主任容棋——当时他还是副主任,通知石梓到他办公室来一下。按一般的情况,市委办要找一个科级领导干部,只要在市区,10钟内就应该到了。现在是市委副书记要找一个股级干部,可是,石梓20分钟还没有到。容棋电话催一次便跑到杜赞之办公室向杜赞之解释一次。杜赞之若无其事地说,不用催他,他有空就来一下,没空改天也行。容棋离开后,杜赞之给宋白打了个电话,那时宋白正在家里度假,他开玩笑问宋白:“你平时找石梓,他几分钟内赶到?” 宋白没有直接回答杜赞之的问题,她说:“你有什么事找他我可以给他打电话,他会马上过去的。” 杜赞之想,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尤其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找另一方,那当然容易,但他找就不一样了,领导跟恋人毕竟不是一回事。他说:“你跟他联系一下看他在干什么,然后告诉我就行了,不要提我找他的事。”杜赞之放下电话不到3分钟,宋白打来电话说:“石梓正在地里做工,他跟我说杜副书记找他,他说刚处理完一个工地,很快就到了。” 石梓走进杜赞之办公室,虽然表示了歉意,但理由也很充分,他说有摊事还有点尾巴,他走了就得一帮人在那里等。要么让市委副书记在这里等,要么让工作人员在那里等,石梓选择的是前者。杜赞之开始有点不高兴,但想想觉得石梓做得对。杜赞之在心里问,如果是宋白找你你也这样吗?嘴上说:“工作这样负责任,难怪你们主任那么看重你。”石梓个头比杜赞之高出一点,但身子单薄得多,样子有点酷,宋白就是喜欢他酷,现在的女孩,听说就喜欢酷男孩,以为酷就是成熟。杜赞之故意跟他面对面坐着,宋白说他腼腆,杜赞之可看不出这一点,杜赞之觉得这小子沉默中有一种别人不易发现的刚毅。他不主动说话,但问他什么,回答得很机智,不少人包括一些部门领导在他面前也会常常语无伦次——尽管他从来是与人为善,不大批评人,而这个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却显得泰然自若。 杜赞之不着边际地问他一些话,石梓一下子不得要领,只是简单地回答,像学生回答老师的问题。 杜赞之说:“建委情况是比较复杂,但你是聪明人,相信你会干好的。” 石梓说:“建委班子内部不团结,我们下面工作很不好做,说不定就得罪了哪一个,这种情况不知市委是否知道!” 杜赞之说:“不会不知道的,几个主任之间互相通气不够。所以近期市委准备对建委班子作个别调整。” 石梓沉默着像个局外人。 杜赞之说:“近期组织部可能要下去了解一下你的情况,你知道就行了,现在的事挺复杂,年轻人应该少讲多做,要多动脑筋。” 石梓点点头。 杜赞之站起来伸手跟他握了握说:“你忙去吧。” 宋双说请石摔到家里来吃顿饭。宋白说:“现在他不一定愿意来。”宋双说,你跟他说,如果他不愿来就算了。那天杜赞之一整天呆在家。宋白跟石梓说,想不到石梓一口就答应了。但石梓刚进杜赞之家,杜赞之就接到容棋的通知,说地区有领导来汉州,要他出去陪吃饭。 第十六章 “谈谈这两年汉州社会治安方面的情况吧。”吕国标像是累了。 干嘛要谈这个问题呢?是不是接下来就是有关布维鹰和董为的事?他知道吕国标手中的线往往一下子抛得很开,一下子又突然收拢,反复无常,不能不提防。“汉州的治有所好转,但形势还不容乐观。”杜赞之说。这句话是大会上经常听到的,他也多次公开说。 “汉州有几个赌场?”吕国标问。 “长期设赌没听说过,但偶尔出现,有关单位还查处得比较及时。”杜赞之说。他想,现在哪里没有赌,不是说10亿人民8亿赌,还有两亿去炒股吗?国家发行奖券是大赌,人民群众玩玩麻将扑克是小赌。 “有一个娱乐城,公安局的领导都有股份了,你知道不知道?”吕国标问。 杜赞之表现出一点点吃惊,他说:“从来没有听说过。” “被暗杀的原公安局长董为不会不跟你说过吧?”吕国标说。 “没有。”杜赞之非常肯定地说,他想,董为已经死了,除非董为生前曾留下书面材料,否则吕国标他们怎么知道董为跟他说过。 吕国标说:“赌场存在是事实,公安局领导参股也是事实,至于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清楚,就看你肯不肯老老实实向组织交代问题。” 杜赞之沉默了,他想也许人家对边皂德的赌场已作了调查,如果说公安局领导有股份,说的就是布维鹰了。“间接的问题,有些我确实不清楚的,对一些社会上的事,往往老百姓比我还知道得快。”杜赞之说。 “布维鹰这人你怎么看!”吕国标问。 杜赞之知道,这家伙终于切入正题了。“布维鹰有很多优点,但缺点也很明显。”这也是在哪里都可以说的话。 “据说,当初在汉江派出所时群众对他就很有意见,我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怎么竟当了公安局长。”吕国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杜赞之。 杜赞之觉得,这些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不说他们怪不得他,说了对他们也无益,现在他也不想说话了。 吕国标眨眨眼睛,半晌又问:“以前的事你可以不说,但布维鹰从副局长提拔为正局长,常委研究时意见分歧很大,最后怎么竟通过了?” 杜赞之明显地反感了,“两规”他干嘛连这些都要问呢?“如果你对这件事感兴趣,或者你认为有必要,请你到市里去找常委会议记录看,那里要多详细多客观就有多详细多客观。”杜赞之说。 吕国标说:“我们已经看过了,所以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没有什么想法,当时怎么想就怎么说,如果布维鹰真出了什么问题,要追究市委用人不当的责任,你们尽可追究好了,我毫无怨言。” “何止用人不当,简直是纵容!”吕国标竟显得有些气愤。今早,儿子问妻子要5千块钱让朋友帮联系单位,妻子不敢自作主张给儿子钱,征求吕国标的意见,吕国标一口就拒绝了,他说那是纵容坏人,有钱也不能给!领政府的工资,做政府的事,给钱可以办的事,不给钱就不办,这是什么道理!气愤了一下,吕国标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怎么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呢? 杜赞之估计,布维鹰可能也被“两规”了,导火索可能就是董为案,那么梅初山呢,他有没有事? “对布维鹰,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心里也一直不想用这个人,但我没有办法。”杜赞之说。 “说说吧,布维鹰跟你什么关系?”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如果说到关系,其实也只是上下级关系。” “是吗?”吕国标机械地说。 杜赞之说:“就那么简单,多一句话我也不愿说了。” ‘脱说你怎么没有办法。像布维鹰这样的人,我真不明白怎么官会越做越大。“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让你来当几年市委书记你就明白了。像布维鹰这样的人,官越做越大的,岂止汉州一个,多着呢。” 吕国标脸上的激动消失了。他突然微微一笑,说:“社书记,我请教你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杜赞之说:“要说复杂的原因,几天也许讲不完,要说简单的原因就只有一句话,没有粪坑就没有蛆虫。” 吕国标说:“你是第一把手,你对所谓的粪坑有没有责任?” 杜赞之说:“有,珍珠掉进粪坑里,你说能保持多长时间干净?有一副厕所对联,有点意思,不知吕主任听说过没有:古今好汉英雄,到此都要点头哈腰;多少佳人美女,进来无不卸衣解带。出污泥而不染,那是文章里的事,要有也只是时间问题,前不久有人写过一篇文章,专题研究清官为什么当不下去,题目好像叫做《清官淘汰规律》,有兴趣你可以找来看看。” 吕国标缓一口气,他显然被杜赞之最后这个问题触动了一下,他说:“你如果是副职,你的话我还可以理解,但你是市委书记。” 杜赞之说:“你没有这种经历,让你明白不容易,其实现在的第一把手往往也只是会议的召集者,决定问题是少数服从多数,当圈子里的人——也就是所谓的组织,记住,这组织是由一个个人构成的,他们一个个跟你跟我一样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也要吃饭穿衣,他们个个都有复杂的社会关系,他们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当他们都出于自己的需要说豆腐是黑的时候,你如果说是白的,那就别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谁还听你的,谁还会为你说好话,你团结不了人啦,你协调能力差啦,上面马上让你挪窝。要知道,你最大,头上也有个紧箍咒,孙悟空本事不小了,但唐僧要他向左他能向右吗?凭良心说,谁处在我这个位置上都希望把工作做好赢得群众的好评,但工作不是想做好就能做得好的,需要能力,需要精力,需要魄力,尤其需要奉献精神,牺牲精神,牺牲个人的利益家庭的利益还有亲戚朋友的利益,有时甚至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但有多少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杜赞之竟越说越激动了。 吕国标说:“现在不少人一开口就说环境如何如何,他自己是无能为力,正所谓‘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那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态度,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分子,如果每个人都能从自己做起,认真管好自己,我想这个社会就好办了。” 杜赞之说:“这道理我懂,我以前也不少这样教育别人,从我做起,从自己做起,从现在做起,但真正做到又有几个人?” “你自己做到了没有,你自己都没有做好,人家当然不会听你的。”吕国标带着讥讽说。 杜赞之叹一口气,说:“有人说,世风如此,就是华伦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我可不这样看。”吕国标说,“其他人的问题你也可以揭发,如果揭发出重大事件,还可以立功。” “让我想想,如果真有,我会说的。”杜赞之在心里一笑,说。静下来想一想,总觉得刚才一番话说得太没意思了,他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傻了呢? “梅初山这人怎么样?”吕国标突然换了个话题问。 “肯定不错。”杜赞之说。 “据说地委刚决定你任汉州市委书记时,梅初山就开始闹情绪,后来工作中又处处给你设障碍,你怎么还说他不错!”吕国标问。 “地委认为他不错,我相信地委。”杜赞之说。 ‘你怎么知道地委认为他不错?“吕国标问。 “如果地委认为他‘错’,那还给他干这个市长吗?”杜赞之说。 “人是会变的。”吕国标说。 “如果地委认为他变了,地委就应该派人考察,问我有什么用呢!”杜赞之说。 “你是市委书记,市委班子的班长,梅初山是副书记,如果他有问题,你有向地委反映的责任和义务。”吕国标说。 “话是这么说,书记反映市长的问题,什么时候都被认为是书记团结不了市长。”杜赞之说。 “所以你就一味迁就。”吕国标说。 杜赞之沉吟片刻,说:“那叫尊重,而不是迁就。” “据了解,当初调整财政局班子是你的意思,市委常委多数人也支持,但由于梅初山不同意,最后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提拔布维鹰任公安局长,常委里争议也很大,但由于梅初山表了态,你就同意了,我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吕国标说。 “现在的事,你怎么说都可以,书记尊重市长的意见,可以说成是迁就,书记一旦坚持原则,往往就成了独裁。”杜赞之对吕国标笑笑说,“吕主任你适合做干部工作,我建议你到组织部去。” 吕国标没有接杜赞之的话题,他又问:“梅初山是怎么当上省劳模的?” 杜赞之说:“指标是地区给的,这事应该去问地区有关部门。” 吕国标说:“劳模是汉州市评出来的,跟地区的部门有什么关系?” 杜赞之说:“地区不给指标我们怎么评?” 吕国标说:“地区给指标规定评给谁吗?汉州不少先进入物,干嘛评给梅初山?” 杜赞之一笑:“地区规定不能评结梅初山吗?” 吕国标没有回答,但对杜赞之的反问似乎也不介意。 “现在你们怀疑梅初山有问题,就可以否定他这个省劳模了,其实当初也是一级一级呈批的,如果地区不同意,他也当不成。”杜赞之说。 吕国标说:“地区不了解情况,具体把关的应该是市委。” “市委谁来把这个关,指标下来时说要汉州评工业方面的,让工厂推荐,纸厂就说他们这个厂是梅初山给拉回来的项目,功劳最大是他,下面层层报上来,我这个市委书记能否定吗?”杜赞之说,“基层的一些事情不说你不知道,其实第一个提名让梅初山当省劳模的是纸厂原来的厂长,既然厂长提名,工人怎么反对,这跟产生各种代表是一回事,组织推荐的候选人有几个最终不是候选人,然后又有几个落选?” 吕国标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杜赞之很少见他喝茶,心想他是不是被自己说的事触动了。 “现在的先进单位先进个人,我不知道有多少代表性,反正我自己历来对先进都不感兴趣。”杜赞之说。 “我承认你讲的有一定道理,但明显偏激,我觉得意外的是,像你这种性格的人,对一些问题竟提得那么尖锐。”吕国标说。 第十七章 杜赞之从镇委书记的位置挪到市政府任副市长时,梅初山已经当了两年的市长。一年后,杜赞之改任市委副书记。又过一年,尚维有因为与梅初山的矛盾加深,被调到地区行署直属单位去了。地委本来要给梅初山任市委书记的,但常委会开过后,有人向省委寄了告状信,虽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但也不再让他担任市委书记了。在几个副书记里,杜赞之年龄学历工作经历都占优势,尤其重要的是能团结方方面面的人。上面最后就选择了他。但也有人说杜赞之能后来居上,主要是尚维有推荐。梅初山跟杜赞之平时虽然没有深交,但见了面也很客气,可是,地委刚做出让杜赞之任市委书记的决定,梅初山就对杜赞之敬而远之了。有人说,梅初山对杜赞之敬而远之,那是因为杜赞之是尚维有的门徒。对此杜赞之从来没作任何解释。人往往就得生活在这种怪圈里。梅初山不合作的方式是生病,杜赞之的任命宣布前一天,梅初山住进了市人民医院中医科。梅初山中年发福,在市班子里是最有分量的一个,人一旦胖了,毛病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杜赞之上任没几天就到医院去看梅初山,他对站在旁边的院长说:“要给梅市长做全面的检查。你们中医是讲究辩证施治的,不要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杜赞之是无话找话,也是对梅初山的关心,却给梅初山误会了。 二‘我是个老病号了。“梅初山说,”哪里有问题院长是清楚的,院长对我还是了解的。“梅初山认为杜赞之怀疑他是在装病,所以敏感得很,听到杜赞之说”辩证施治“,心里就不自在。 “那就好。”杜赞之一时还没有完全悟出梅初山的话中之话,他说,“下一步我想让医院给我们几套班子领导都建立个人身体状况档案,定期给大家体检。” 院长插话说:“这样做很好。领导工作忙I不大注意自己的身体,往往出了问题就不是小问题了。” “这就得看谁了。”梅初山表示不赞同,他说,“其实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医生常常还得询问病人。”院长对杜赞之附和,梅初山听了也不舒服,这一句是专门说给院长听的。“讳疾忌医的人总是有的。”杜赞之说,刚说出来就后悔,心想这句话让梅初山听了不知又要作如何联想,只好加上一句,“当然,高明的医生也不多。”但这句话一出口,还是觉得不妥,心想这不是说院长也不“高明”吗?院长不高兴,梅初山也不高兴,真是一石二鸟了。 梅初山果然不再理睬杜赞之了,他对院长说:“可以开始了吗?” 院长说:“可以了。”说着就看表。杜赞之知道他们下逐客令了,他想今天真是自讨没趣。院长送杜赞之出来时,杜赞之半开玩笑地说:“你提醒梅市长,狗肉大补但也大热,让他不要吃得太多。”杜赞之说的是心里话,梅初山喜欢吃狗肉在汉州是出了名的,汉州不少人称他狗肉市长。杜赞之这天与梅初山的直接对话,成了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从此以后,要不是在会议室里开会,杜赞之与梅初山之间再也没有直接说过话。 市人民医院的中医科其实是一个休养所,一幢小楼房建在医院的西南角,闹中取静,专供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来休养。梅初山每天到中医科呆两个小时,主要是让女外科医生欣然给他做按摩。欣然的男朋友前年出国后便沓无音信,欣然逢人便说,他一连写了几封信,我都懒得理他!梅初山在医院治疗一个多月,市公费医疗管理委员会给医院划出了近3万元医疗费,欣然的手机费也从里面出账。在这一个多月里,乡镇书记乡镇长和有实力的市直属部门的主要领导几乎都以不同方式表示了对梅初山的慰问。平时送钱就是行贿,现在却是慰问,这样的感情投资机会,没有几个人肯错过。在梅初山休息治疗的那段时间里,杜赞之的工作一筹莫展。以前书记市长长期顶牛,人事方面遗留了许多问题,不少部门的主要领导位置都空着。人事得不到调整,许多工作就无法开展。但市长不上班不参加会议,常委会就不好研究人事问题。表面上杜赞之显得很平静,但心里不免着急。财政权是梅初山一支笔,梅初山不签字,市委办就长期拖欠修理厂的小车维修费加油站的油费。债主每到办公室催一次,当时还是副主任的容棋就跟杜赞之说一次。杜赞之知道,梅初山一直说市委这边修车师傅太多,一辆全新的进口本田一年下来也得开支好几万的修理费,加油也很特别,常常一天加两箱。但这种事怎么管,说不定就跟领导有关系,秘书怎么管得了领导? “一共欠了人家多少钱?”杜赞之问。 “修理费油费加起来30多万。”容棋说,“这两年修车加油都是记账,一分钱也没有付过。修理厂老板说,如果不是市委欠的,他早就向法院起诉了。” “让财政拨钱。”杜赞之说,“市委办尽快给财政局打个报告。” 容棋说:“报告已经打过好几次了,财政局说没有钱。” “以前没有,现在可能就有了,你再问间看。”杜赞之说。他想这两年梅初山和尚维有互不相让,梅初山故意刁难一下也不奇怪,现在人家都走了,虽然他任书记也不是梅初山所希望的,鼓蚌相争,梅初山算不得渔人,但毕竟不是失败者。 容棋便再找财政局长毛路,毛路说,钱的事最好跟梅初山说,没有梅初山的签字,即使有钱也拨不出。容棋将情况反馈给杜赞之,杜赞之说,你通知毛路到我这过来。容棋马上给财政局打电话,说杜书记要找他们局长,让他们局长马上到书记办公室来。财政局见是容棋打的电话,答应马上通知。但不多久,电话又打回来说,他们局长现在不在,问有什么急事没有,要不是很急就等局长回来再告诉他。 “市委书记找他难道是开玩笑吗?赶快跟他联系,让他快点过来。”容棋说,语气是平和的,但他实际上已经很不高兴了。要碰上脾气差一点的秘书,该大发雷霆了。 杜赞之在办公室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毛路始终没有来,杜赞之憋了一肚子气。后来毛路向杜赞之解释说,当时他在医院向梅市长汇报工作。杜赞之听毛路如此说,人家也事出有因,就不好说什么了。 “如果确实无法解决,我们几个书记也只好骑自行车下乡了。”杜赞之对容棋说。 梅初山对按摩厌倦之后,杜赞之就决定召开研究人事问题的书记碰头会。那天,梅初山进入会议室时像个凯旋的将军,神采奕奕地—一跟几个副书记握手。杜赞之进会议室比较早,此时正埋头看材料。梅初山对杜赞之视而不见,他跟大家握过手之后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认真地看组织部做的人事任免草案。 这次的人事任免方案只是将个别年龄较大的领导干部改任非领导职务,对部分空缺时间比较长的职位提出拟任意见。市委组织部部长沈实对方案—一作具体说明,任的为什么要任,免的为什么要免。 “我记得以前市委对人事任免,都事先征求有关领导的意见,现在换了新书记,是不是要作一些改革?”梅初山突然打断沈实的话,故意做出一种幽默的样子说。 杜赞之笑吟吟地说:“组织部门是否找过梅市长,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找,是他们工作的疏忽,当然也有客观原因,市长病休了,他们是不是担心影响市长休息!”杜赞之以为,梅初山资格比他老得多,能力也不差,但总屈居人后,心里一下子还接受不了他这个新市委书记是可以理解的,只要他真诚相待,再过一些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要说方案事前没征求过梅市长的意见,这是事实,主要责任在于我。”沈实说,“但有一些具体情况,借此机会也想向梅市长说明一下。组织部做这个方案时先后多次要找梅市长,跟市政府办联系过,跟秘书联系过,也给梅市长家里打过电话,但梅市长一直没有安排时间。” “我就那么难找吗?我不是在医院里就在家里。”梅初山白白的脸上泛起潮红,但只是一点点,他说,“其实我也静不下心治疗,这段时间我是将办公室移到医院去了。” “一市之长事情多谁都清楚,但再忙也应该让组织部长见上一面啊,当然这是工作人员的事,与梅市长你无关。”沈实说。 “这个情况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说来,今天这个会其实也不一定要等我再开,既然我病了,工作你们做好就行了,我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梅初山说,“要说调整人事安排,我觉得方案上的不一定个个都是非调整不可的,倒是有个别部门的领导,已经到了非动不可的地步了。比如建委,贺奇才已干了近10年,班子内部矛盾又那么尖锐,大家看看,现在汉州这个地方给搞成什么样子了!” 杜赞之说:“梅市长有这个意见,组织部安排时间考察一下吧。今天我们先就已经做好的方案进行讨论。” ‘脱到职位长期空缺问题,还有几个部门没有正职,比如国土局,交通局,市委办。“梅初山说,”人事安排往往要辩证施治,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且我们常委也不必天天开会研究人事问题,而要把精力放到经济建设上。“ 杜赞之想起他曾在医院里说过的话,是啊,辩证施治,没有错。他沉默了几分钟,总算下了决心,“梅市长讲的也有道理,大家如果没有不同意见,这个会就等一等吧。”会议没开成,几个副书记各怀心事走了。沈实出了门口回头看见杜赞之还坐在会议室里不动,犹豫一下又重新折回来。“杜书记你是不是太好讲话了!”沈实的意思是“软弱”,“这么严肃的会哪能给他一句话说不开就不开了?”作为组织部长,他始终旗帜鲜明地站在市委书记一边,过去是,现在也是。 杜赞之心里虽不好受,但想想梅初山提的意见也有一定的道理。市委办主任是否让容棋干,他还没想清楚,尚维有提醒说这人太滑头,所以这次没做方案,交通局长一职他想拖一拖,宋双的亲戚现任副局长,杜赞之想让他做局长,但没有安排好现在管全面的那个副局长之前,这事还不好动,国土局管全面的副局长年限还不够,尚维有跟杜赞之说过,那个副局长不错,让杜赞之给关照一下,等满两年再提拔为局长。 “没事,梅市长讲的也有道理,迟几天再开吧。”杜赞之笑容可掬地说,“你觉得容棋这人怎么样?” “不错。”沈实说。 “你安排考核一下,如果行,就让他在办公室上吧。另外,几个副书记对毛路都有看法,他多少岁了,可不可以让他下来?他下来后谁去接?梅市长一定要贺奇才离开建委,把他安排到哪里合适,你们征求有关领导意见做好方案一并讨论吧。” 沈实听了杜赞之几句话,已经明白了杜赞之的意图,他很快拿出了有关方案,容棋任市委办主任,建委副主任石梓提拔为主任,建委主任贺奇才调任财政局长,财政局长毛路改任非领导职务主任科员。毛路是曹捷的亲戚,这人只有听梅初山和曹捷两个人的话,不换掉他,杜赞之这个市委书记想用一分钱也得通过梅初山。几个副书记也赞成将毛路换下来,他们听到容棋说财政局不拨小车修理费加油费都有想法,他们担心有一天真会骑自行车。 再次召开的书记碰头会,梅初山简直气昏了,居然要动毛路,这不是明目张胆冲着他来吗?但他已经意识到几个副书记暗中偏着杜赞之,他不得不改变策略,以守为攻。“容棋任市委办主任我同意,提拔石梓我也没意见,石梓肯定比现在这个好得多,但财政局跟建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部门,我看这事还是慎重些好,财政局这个位置不是谁都适合的。”梅初山知道杜赞之跟石梓关系特殊,他希望表这个态之后能保住毛路不变,这样,就有可能让贺奇才改任非领导职务了,贺奇才对他这个市长历来不放在眼里,他这几年凡是开研究人事问题的常委会,都提出要免贺奇才,但也一直无可奈何,因为摆到桌面上讨论的方案始终没有贺奇才的名字,他与尚维有闹矛盾,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市长既然有这个想法,大家都谈谈吧。”杜赞之温和地望着大家说。贺奇才早在他做副书记的时候就投靠了他,这点非常重要。说实在的,能让毛路下来,也可以让贺奇才下来,贺奇才只比毛路小几个月,50岁多一点,工作中的问题自不必说,班子不团结的主要责任也在他。但让他再干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年龄大等于资格老,经验丰富,工作中的问题哪个没有,人非圣贤,班子不团结责任在正职这也不奇怪,第一把手是矛盾的集中点,原则性的事往往副职可以推到正职那里去,做好人的往往都是副职,而正职无论如何不可能什么事都做好好先生。当然副职也有副职的苦衷,要是正职独裁,副职往往就成了摆设。 梅初山沉吟片刻,又说:“交通局副职管全面也有一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考虑?如果一定要让贺奇才易地任职,是不是就让他挪到交通局去算了?”说完就望着天花板,像要在那里发现什么似的。杜赞之知道梅初山为了保住毛路,再次让步了。他本来也不是非要动毛路的,他知道毛路曾支持大笔资金让边皂德做生意,边皂德跟毛路的关系非同一般,说不定一散会,边皂德就给他打电话。他只是想刺激一下梅初山,让他清醒清醒。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见好就收吧。 书记碰到会结束不到一个小时,杜赞之果然接到边皂德的电话,边皂德说:“许多事责任都不在毛路,能不动就不动算了,反正他这把年纪也干不了几年了。” 提交给常委会讨论的方案,贺奇才去的是人事局而不是交通局,杜赞之想,人事局现任局长汉州没有几个人不对他咬牙切齿,不换他还等到什么时候?梅初山对这个安排也有意见,他知道贺奇才一旦去了人事局,以后他对人事调动的指挥就失灵了,会议一开始他就提出反对意见,他干脆说应该让贺奇才直接改任非领导职务。 沈实打开皮包翻了一会,翻出书记碰头会讨论的那个方案,他看一眼杜赞之,杜赞之向他点点头,他就说了书记碰头会拟将毛路改任非领导职务的方案。 平时老颤着屁股的市委宣传部长肖遥今天显得特别平静,他吸着烟悠然自得地说,“建委这个地方,谁去也会有矛盾。从主流看这个人大体上还是不错的。既然建委做得时间长了,人事局交通局财政局我都认为可以。”中国最喜欢这样评价人,想说你好就是一个“不错”,想说你差就是一个“不行”,但不错在哪里,不行在哪里,就无需多言了。 政法委书记说,老贺积怨是不少,年纪也不小了,调整他不是不可以,但让他再干一两年也说得过去。这是纯粹的废话,说等于没说。 武装部长说,用我们的行话讲,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下级不服从上级仗还能打吗?这种天书一样的意见,乍一听,谁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细细一想,其实也是最明白不过了,下级服从上级,在座的个个都要听杜赞之的,他是市委的“班长”。 人大主任姚智现年58岁,他是尚维有的前任市委书记,当时市委书记人大主任一身兼,有人说他对人大工作是有力无心,后来完全过了人大,才意识到人大工作的重要性,但他自己却说已经有心无力了。他到人大后受到了冷落,一些曾对他海誓山盟的部下纷纷敬而远之,使他。已里无法平衡,说话常常酸不溜丢的。姚智说:“怎么安排都可以,这年头,谁做不是一个样!”姚智按规定一贯列席常委会。 常务副市长曾远个子不高,背地里大家都称他矮曾,在官场里混的时间长了,似乎一切都看淡了,一般情况不爱理事,但偶尔也发几句牢骚或者幽默一下,他很善于耍滑头,用容棋的话说,是喜欢耍弄人。他微笑着,他先对梅初山笑,然后对杜赞之笑,回过头来还跟常委们笑,半天不开口说话。 杜赞之说:“说吧,都是为了工作,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分析的角度不同,有这样那样的分歧很正常,国际上各国首脑会议有时意见分歧也很大,大政治家尚且如此,我们对一些问题看法不一致又有什么奇怪?”一边说一边坦荡地微笑着。 曾远看着梅初山说:“我两次到建委办事,陪我的农民亲戚去,两次回来路上心里都狠狠地想,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等着瞧吧。”他说得很严肃,真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一个常务副市长亲自去,还遭到冷遇,老百姓境遇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梅初山忍不住插嘴问:“事情没办成吧?” 曾远如释重负地说:“跑了几次才办了。” 杜赞之想,曾远如果不赞成贺奇才去人事局,这次他可能就弄巧成拙,害了贺奇才,早知如此,按书记碰头会上梅初山的意思,就让贺奇才去交通局好了。 “后来我想想,其实手续不齐人家让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曾远话锋一转,态度明朗了,“团结问题,告状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为工作方法问题,他这人最大的缺点是架子大,如果放下架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他去财政局人事局我都不反对。” 杜赞之看着曾远,对他微微一笑,算是奖赏。多数常委明显站在他一边,杜赞之感到欣慰,挑动领导斗领导,他成功了,收兵吧。 “我的意见还是毛路不变,贺奇才如果大家说他好,就去交通局吧。”梅初山态度坚决地说。 杜赞之觉得梅初山这次对其他人的安排都没有什么大的异议,他无非要保毛路一个人,既然财政局是他直管的,也应该尊重他的意见,算了吧,就让贺奇才去交通局,到时做做宋双亲戚的工作,有机会再让宋双的亲戚到别的局任正职就行了。现任人事局长也跟边皂德打得火热,如果贺奇才去了人事局,边皂德的那个关系下一步也得处理好。 “我看这样吧。”杜赞之说,“就让贺奇才到交通局去,财政局先暂时不动。”杜赞之这么一妥协,梅初山脸上的潮红就渐渐退去。 几个副书记在那里喝茶,抽烟,说起悄悄话。曾远向大家讲起笑话:有个乡官,不认得几个字,年将60时丧妻,经人介绍认得一个离了婚的50出头的女人,于是大摆宴席,一位老先生为他们作了副对联:“一对新夫妇,两样旧东西。”客人看后,个个大笑不已。 杜赞之听了笑话也跟着一笑,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觉得曾远是不是骂他和梅初山也是“两样旧东西”?但现在谁来坐他这个位置,能够成为新东西?这不是幽默,而是刻薄! 第十八章 今天的谈话换了赵坚做记录。 “汉州之歌比赛,边皂德给了多少钱?”吕国标问。 “30万左右吧。”杜赞之回忆着说,“我知道的有两次,一次是20万,另一次是10万。” “边皂德为什么给钱!”吕国标说。 “这是市里搞的比赛,目的是增强汉州人民的凝聚力,我认为这种支持是好事。”杜赞之说。 “我听说边皂德支持汉州之歌比赛主要是冲任在娜而来。”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这个我就不懂了。” 吕国标说:“你应该懂,开始说每首歌四万元,后来只有唱几首,但还是给了20万。” “到了后来,没唱歌不是又给了10万吗?”杜赞之知道,这些人家都调查清楚了,就干脆说了。 “广场100亩土地,边皂德转手炒出去赚了多少钱?”吕国标问。 杜赞之说:“他没跟我说。我不是他的会计。” 吕国标说:“作为广场的规划用地,随时可以变的吗?” 杜赞之说:“规划是死的,人是活的,该变就变,这没有什么奇怪。” “你难道就那么轻松吗?”吕国标睁大眼睛看着杜赞之。 “这件事我不大清楚。”杜赞之说,“第一次变规划的不是我,据说当时还是很有身份的领导的亲属从很远的地方来,指定要这块地,才变的规划。” “但是,第二次变规划的是你,你怎么说?”吕国标说。 第一次变规划,是尚维有定的,当时这位“班长”主张开发东区,认为汉州广场已经不在市中心地带,小一点也没关系,当然主要还是为满足那位领导亲属而寻找借口。说第二次变规划其实不准确,只能说盘整土地将卖出去的100亩收回来后,没有安排作广场用地。梅初山要开发西区,说开发西区可望有朝一日使汉州跟汉南地区连成一片。为这事,汉州有人编了一副对:一阵东一阵西,究竟啥东西;你硕士我博士,都在放狗屁。 “要说第二次也算变规划,那是市长办公会议讨论决定的,我只是知道。”杜赞之说。 吕国标一笑,什么也没有说。杜赞之感到心虚,他已经掌握吕国标的特点,对他的不诚实,吕国标很少当面揭穿,常常只是一笑。 谈话没完没了。尽管杜赞之没有说出什么关键性的问题,但他没有看出吕国标的厌倦和焦急。吕国标提问题有时候东拉西扯,甚至漫无目的,有些问题不免也反复和暧喷,弄得杜赞之很烦。杜赞之只希望快点结束这种不是拘留胜似拘留不是坐监胜似坐监的生活。他知道与外面隔绝的时间越长,影响就越大,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会更大,因此,心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杜赞之曾想,如果有谁能给他透露点信息,让他得知“两规”他是因为什么事,那将容易对付得多,可是几天了,他对内幕一无所知。他估计,要是经济问题就一定与边皂德有关,要是女人问题就一定与任在娜有关,要是政治问题就一定与董为案有关,尽管吕国标兜的圈子很大,但绕去绕来无非也是这几个问题。 “你的妻子宋双有个妹叫宋白,宋白一直跟石梓谈恋爱是不是?”吕国标问。 赵坚听到妻子两个字,眼前一暗,昨晚妻子正式跟他说,她要搬回她母亲家里住,等他什么时候能回家里过才搬回来,她说活守寡倒也罢了,可总得煮两个人的饭炒两个人的菜,而吃饭时却常常孤零零一个人,让你来也受不了。他说,也许再过几天就没那么紧张了,你是不是再坚持几天?她说,我又没有跟你提出离婚,我不在家你就不用时时想着要回来陪我,也算是对你工作的支持吧。他心里酸酸的,想起当年追求她时说过的诺言天天陪伴着她,他感到惭愧。 杜赞之想一定有人说石梓跟他有什么关系。其实石梓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石梓跟来白结婚了,还可以说他提拔石梓是结党营私,可现在宋自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石梓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年轻人的事,我从来不过问。”杜赞之说。 “宋自那天被杀害,公安内部还有人说是石梓干的,你看呢?”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我不相信石梓会杀来自,他们两人矛盾最大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那你认为是谁下的手?”吕国标说。 杜赞之想了想说:“这事其实还没调查清楚,不知近来有没有进展。” “卢业萌死得也很冤,据说至今没查出凶手。”吕国标说。 提到宋白和卢业萌,杜赞之心里都很难受。“我承认这两年公安方面的工作不行,所以,我们对公安班子作了调整。”此话一出,杜赞之又觉得言不由衷,也对不起董为,他知道这次调整公安班子是怎么回事。可想想又觉得好笑,他这几天在涉及自己的问题时哪里言而由衷过? “公安的班子是越调整越差。”吕国标说,“你在广州的时候,董为曾给你打电话汇报,要对边皂德的赌场采取行动,但你不同意,有这回事吗?” 董为生前肯定留下书面材料。“我没有说不同意,我只是让他慎重,边皂德是政协委员,汉州的事又那么复杂,有些事牵一发动全身。”杜赞之说,“我还特别交代他找当时在家的主要领导汇报。” “娱乐城弄出多少事你知道吗?聚赌,放高利贷,借了钱到期不还就割舌敲牙齿,甚至卖女儿。”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治安案件什么时候都有,也不一定都因为赌场。” 吕国标说:“我讲的都是因赌场而引起的事件,有一个父亲输了钱就借高利贷,最后还不起居然让读初中的女儿去赌场打工顶债,结果当天晚上就被强xx了,你想知道这个强xx少女的人是谁吗?” 杜赞之做出意外的样子说:“这事我第一次听说。” “据我们得到的情况,曾有人向你汇报过那个女学生被奸污的事,但你一直无动于衷。”吕国标说,“你今年才43岁,还是个博士,怎么就那么健忘!” “这个……”杜赞之低嚼着。 “组织信任你,让你担当如此重任,你其实把责任当儿戏。你好好反省反省吧。”吕国标说,“我今天就跟你谈到这个程度了,希望你尽快把自己的问题如实向组织讲清楚。”接着又是签名盖指模。 第十九章 强xx女学生的不就是卢业萌吗?当初他怎么就那么随便同意安排他进公安系统? 卢业萌的父亲卢森是让容棋带着走进杜赞之办公室的。 “杜书记你可能认不出我了。”卢森说,“可你一点不变。” “在外面我不一定认得出你。”杜赞之站起来抓住卢森干枯的手紧紧地握着,嘴里说,“可一说到汉岭的老支书志愿军,我就记起来了,该是我去看你,你却来了。身体还好?” 卢森的脸上没有了肌肉,嘴里也没有了牙齿,讲话时嘴巴随着声音的频率在脸上左右上下移动。 “还行,就是走路腿不太方便。”卢森说过这一句,就不再说什么了。杜赞之估计卢森这次来找他一定有什么事,但容棋在场,不好意思开口,他说:“你先忙去,我跟卢叔聊一会,我们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容棋出去,顺手将门带上。可是,办公桌上的电话铃不停地响,杜赞之和卢森的谈话不时被打断,卢森很难找到机会说自己的事。杜赞之主动问卢森了:“卢叔,你今天大老远来找我,有什么事要我帮你的吗?” 卢森便直说了。卢森说,他的小儿子连续两年报名参军,体检也合格了,但总争不过别人,在家里没有事做,不久前跟人打牌赢了钱,反而给人家毒打一顿,又被派出所罚了钱。 杜赞之突然想到一个瘦小的男孩,他已经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儿子杜克那时跟他玩过。“是不是瘦瘦的那个?”杜赞之问。 “这是最小的了,几个大姐都成家了。”卢森想杜赞之为儿子找份工做,好让单位管管,以免日后又出事。 杜赞之记得那年到卢森家住时,他儿子还读小学。杜赞之问他儿子读了几年书,想做什么工作。卢森说明年才20,高中只读了两年。而最后一个问题,卢森感到不好说。这时杜赞之的手机响起来,是洪妍给他打电话,他到里间听了电话出来,满面春风,好不容易才接上刚才的思路。“你儿子的事,我考虑一下,到时我再跟你联系。”半晌他说,“今晚你到我家去吃饭吧!” 卢森说:“不了。我走了。”卢森是自己骑自行车来的。杜赞之让容棋派车将他送回去。杜赞之站在窗口上目睹着容棋将一辆没有防尘罩没有脚踏套的自行车搬上汽车时,心有点酸,他突然觉得卢森是那样的可怜,突然改变了已经决定等过一些时间再考虑卢森儿子工作的计划,马上给客棋打了手机:“你让老支书的儿子明天出来,先找你,然后再跟我联系。” 卢森的儿子卢业萌上高二后常跟别人打牌。村里流行的打法叫“斗地主”,4个人中,摸到大号3跟摸到大号A的人是朋友,如果一个人同时摸到了大号3和大号A,那么他自己就成了“大地主”,要一个人打赢另外3个人。能否从出牌的情况去揣摸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分析谁手上还有什么牌,是“斗地主”取胜的关键。卢业萌能在开始几轮牌内判断出谁手中有大号3或者大号A,牌打到一半,他就知道谁手中还有什么牌,连方格4在谁手上也逃不过他的分析。他跟别人“斗地主”从来没有输过,因此小有名气,周围的牌迷都慕名找他玩。 有一天,3个陌生人在一个熟人的陪同下找到卢业萌,说无论如何要跟他玩几盘,而且要玩大的,单红500元,双红10()0元。卢业萌一听心里就害怕,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平时玩得最大也只是单红20元,双红叩元。 “我没有钱。”卢业萌说。 “我们借给你。”一个个子不高,剪平头的说。 “输了我哪来钱还你们?”卢业萌说。 ‘你怎么会输?“平头说。 “要是我不会输,你们找我玩不是白白送钱给我花吗?”卢业萌说。 “我们是想开开眼界,跟你学一点东西。”平头说。 “如果只是想跟我玩,那玩小的不是一样吗?你们输也输不了多少。”卢业萌说。 “少了没有刺激。”一个高个子,留胡子的说。 由于他们强烈要求,卢业萌同意单红100无双红200元跟他们玩。玩的时候,他们3人合伙,在大号3大号A没打出来之前,卢业萌凡出牌都遭到他们围攻,他们想,卢业萌跟他们中哪一个做朋友,赢了也只是一份,但如果卢业萌自己是“大地主”,就得输三份给他们。按照这样的原则,卢业萌绝对不会赢得了他们的钱,只有输的份。卢业萌打第一盘就知道他们是合伙对付他,他不想跟他们玩了,但刚刚开始又不好说。他只好采取保守的打法,根据自己的判断,让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先取胜,结果这个先取胜的人往往就是他的朋友。这天他的牌运也非常好,连模几次“大地主”,而且摆开来打又可以赢双倍,一盘就赢1200元。半晚下来,他们三人共输了5000多兀。 “不打了。”平头首先丧气了。 “随便你们,不打就不打。”卢业萌说。 ‘你已经赢了我们近方水(万元),你当然希望不打了。“胡子说。 “说不打是你们自己提出来的,又不是我提出来的。”卢业萌说。 “打,怎么不打,他刚才是牌运好,人有三衰六旺,打下去还说不定谁输谁赢呢。”他们中有一个人一直不吱声,现在态度却很强硬,这家伙长着一张马脸,认真看起来,非常有意思。 “不打了,打下去会继续输。”平头说。 “不打了谁拿一方水出来顶数,你?”马脸问。 平头做出生气的样子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输的,凭什么要我拿钱出来顶数?” ‘要不你还我们钱算了,我们这些钱是借别人的。“胡子说。 卢业萌说:“哪有这样的事,你们自己找我玩,我说不玩也不行,现在你们输了又不算数。” “要不你得陪着我们玩,一直玩到我们不愿玩为止。”马脸说。 “赌钱的规则是以输者不愿再赌,或者输得没有东西为止。”卢业萌说。 马脸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扔到桌子上,大声说:“谁说我们没有钱!” 卢业萌知道他们开始借故闹事了,看了看带他们来的那个熟人。 “有什么不好好说,闹什么?”熟人说。 胡子说:“我们不再‘斗地主’了,我们划牌。” 卢业萌说:“划牌我不懂,如果你们不玩,我要走了。” 胡子说:“要走可以,把你身上的钱给我们留下来。” 卢业萌知道这几个是无赖,得赶紧脱身,不加思考就从两个上衣口袋里掏出刚才赢的钱扔到桌子上,然后就转身走。 “慢!”马脸说。 卢业萌也不敢走,望着他们问:“钱全部还给你们了,还想怎么样?” “就这点吗?”胡子问。 卢业萌将两个上衣口袋翻过来让他们看:“我赢的全还你们了。” “我们输了一方水,就这些?”马脸问。 卢业萌口气硬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胡子说:“裤兜里的呢?掏出来看看。” 卢业萌掏裤兜,里面只有几十元钱,他说:“这是我自己的。” 马脸说:“这怎么可能,你就拿这点钱来跟我们赌?我们可是拿了几方水来啊!” 卢业萌说:“我说过我没有钱,不跟你们玩,是你们逼着我玩的。” 马脸用手拍桌子,桌子上的钱散了一地,他气势汹汹地问:“谁逼你了?” 卢业萌转身要走,被胡子突然站起来拦住,说:“钱没放下就想走?” 马脸说:“他一定将钱藏到什么地方了。” 卢业萌说:“我哪里都没去过,你们不是没看见。” 马脸说:“给我搜。” 卢业萌转身要走,胡子一手将他拉住,卢业萌一巴掌推过来要推开胡子的手,胡子见卢业萌动手,一拳照卢业荫的脸打过来,卢业萌左手抓住对方的衣领,右手重重地击在对方的脑门上,于是那三个人一齐动手,卢业萌被三脚两拳就打昏倒到地上。卢业萌的熟人惊得逃跑了。 卢森向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了解情况时反而说卢业萌先动手打了别人,将卢业萌带回派出所,要罚他2000元。卢森好不容易才借到1700元,低声下气求了派出所的人才将卢业萌领了回去。回到家里,卢业萌又挨卢森打了两扫把。卢森虽然打儿子,但他知道儿子的冤枉。左思右想,他只好来找杜赞之了。卢森第M天7点50分就和他的儿子一起站在市委大院门口上,他看到杜赞之时并不打招呼,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等容棋。这一点让杜赞之感到满意。杜赞之开门进办公室坐下,容棋才带着他们父子悄悄进来。 “你们谈。”容棋说着出去拉上门。 卢森儿子长得高大英俊,肤色白嫩,低着头仿佛害羞的姑娘,一点也不像卢森。卢森让儿子叫杜书记好,他才略微抬起头轻轻叫一声:“杜书记好。” 杜赞之间他叫什么名字,他才又抬了抬头,说:“卢业萌,事业的业萌芽的萌。” 杜赞之笑笑说:“不错麻,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干事业的人,又长得威武漂亮。” 容棋敲门进来说,省政府庄嘉处长到了汉州,想见见杜书记。杜赞之说:“让他等一下吧。” 卢森盯着卢业萌说:“看他这样子,你真不敢相信他会在外面跟人家打架。” 杜赞之知道打架原因很多,打架的人不一定就不好,他间:“你适合做哪方面的工作!” 卢业萌低懦着,像是拿不定主意。卢森在旁边说:“杜书记问你你就直说,以后好好干,要对得起社书记。” 卢业萌张了几次嘴像是很难启齿,总是说不出来。 杜赞之说:“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卢业萌再次张张嘴终于说出来了:“杜书记,能不能进公安局?” 杜赞之站起来,走到卢森父子面前跟他们—一握手,他说:“你们先回去,有什么情况我让容主任跟你们联系吧。” 庄嘉正在汉州宾馆。他让容棋征求杜赞之的意见,是他们到市委来,还是杜赞之到宾馆去。杜赞之让容棋陪着去了宾馆。容棋告诉杜赞之,庄嘉昨天很晚才到汉州,是坐直达快班来的。与他同来的是一个女孩子,房间是容棋给安排的。杜赞之想,一个大男人带个女孩子来这里于什么?在那一瞬间他产生问容棋给他们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的念头,但觉得这问题太浅,便没有问。心里想是怎么一回事到时一看就懂了,何必问? 房门虚掩着,容棋抬手一敲门便自动开了,庄嘉忙从里面跑出来像突然见到了散失多年的朋友,非常动情地跟杜赞之和容棋握手。 杜赞之说:“听容主任说你昨晚就到了,怎么不让我知道?是微服私访吧?”这种马后炮最便宜,不用付出一分钱就得人家领你的情,还多少带点责备人家的意思。 庄嘉说:“我们很晚才到,知道你又忙,便不打扰了,反正今天一样见着你。”接下来就说他忙,一会儿说到省长副省长,一会儿说到省委书记副书记,什么事都可以跟省领导沾上边。这一套杜赞之见多了,但也只好由人家说去,谁叫人家是上面来的人。他呼吸着房间里的空气,觉得有一种高级香水的味,虽然是淡淡的,但他问得真切。庄嘉说了半天,说着说着又说到现在的社会风气,说他多年不坐过大巴了,听人家说直达快班如何方便因此想体验一下,上了车才知道上当,又脏又乱,叫喊声不绝于耳。 杜赞之知道庄嘉有什么事要跟他说,碍着容棋在场不便开口,他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便对容棋说:“处长回时你派车,班车毕竟是班车,体验一次够了。你先回去,找我的人让他等一下。”最后一句是埋伏笔,等一会离开就有借口。 容棋走后,庄嘉仿佛要对知己人说掏心的话,关上门坐到杜赞之身边还要压低嗓子才对杜赞之说:“杜书记,我这次回来是想麻烦你一件事。” 杜赞之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不要客气。” 庄嘉说:“是这样,领导有一个保姆,在领导家干了好几年了,领导想给她安排工作,这女孩子想到汉州来,我只好找你了。” 杜赞之想,省委省政府的领导给自家保姆找份工作用得着到汉州来吗?现在的女孩子也没有几个不愿留在省城的。秘书长副秘书长给保姆找工作也不难,那么多对口的联系部门,处长以下的干部可能稍为困难点,如果不是要害部门的主要处,跟一般干部没有什么两样。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庄嘉要安排的是不是自家保姆或者亲戚什么的?杜赞之真想问问是哪个领导的保姆,但明知不该问的干嘛要问?为人办事这本是一件好事,干嘛刨根问底使好事变成坏事呢? “什么文化程度,适合干什么?”杜赞之间。 庄嘉说:“初中毕业,她想进税局。” 杜赞之说:“税局是条条部门,人事得通过上面。” 庄嘉说:“这个我知道,但关键还是下面。你出面跟市税局说了,上面要有什么问题我再找找省局,必要时让省领导跟省局打招呼也行。”听庄嘉的口气,这保姆真是领导要安排的无疑了。 “处长交办的事我尽力就是了。”杜赞之说。 一个保姆进税局,说白了是让她先进去做临时工,虽然是条条部门,但只要杜赞之肯跟税局局长说一声,这也不过小事一桩,用得着兴师动众让省领导找省局领导吗?他不过故意说给庄嘉听听而已。 庄嘉听杜赞之如此说,脸上笑得像朵绽开的菊花,皱纹一圈圈都露出来了。他说:“她就在隔壁房间,我叫她过来认识一下。” 袅袅娜娜跟着庄嘉进来的是一位妙龄女郎,身段和相貌都很不错,微风拂过,空气里卷起一阵芳香,那正是刚才杜赞之领略过的味,他很快地看了她几眼,在她身上无论如何找不到跟保姆有联系的东西。他再看看房间里的两张床,两张床都明显有人在上面折腾过。 “你小子艳福不浅。”杜赞之想。 庄嘉作介绍说:“这是杜书记,这是小邢,邢芳。” 事情到了这一步,杜赞之在心里叫苦的不是要帮邢芳找工作,而是下一步庄嘉可能经常要回来。“处长,这样吧,小邢这事我尽力办,情况如何我再告诉你。我现在先回办公室,中午我请你们吃饭。”杜赞之站起来说。 庄嘉说:“杜书记你很忙,吃饭就不客气了,等你下次到省里去我请你。我还得赶回去,如果车方便你让容主任安排送送我们。” 第二十章 下午跟杜赞之谈话的是日国标和许可。赵坚说有事,张东明也说有事,都请假了。吕国标自己先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杜赞之记得刚来这里那天,吕国标就是坐那个位置。杜赞之突然有一种重新开始的感觉,但他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们开始吧。”吕国标显得很疲惫,但声音还是那样叫杜赞之心里发怵,“组织上决定让你到这里来讲清楚问题,已经好几天了,但你一直没有好好配合。” 杜赞之从吕国标的话音里听到了失望,是吕国标失去挽救他的信心了呢,还是自认失败了? “请你谈谈你跟任在娜是什么关系。”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我还是坚持原来说过的事实。” “有反应说你跟任在娜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是不是?”吕国标说。 “我自己都不知道,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杜赞之说。 ‘你有没有给任在挪钱?“吕国标问。 “没有。”杜赞之说。 “汉南地区的别墅,是怎么回事?”吕国标问。 杜赞之一愣,别墅的事他们也知道了?他觉得内脏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身子像一副皮囊,里面没有了东西就无法支撑得住,全身有一种瘫倒的样子。“我跟任在娜的关系是上下级关系。”他说。边皂德送给他的别墅,他送给了任在娜,用什么名字他不知,即使用了任在娜的名字,跟他也没有关系,那是边皂德送给任在娜,一个愿送一个愿要,并不违反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杜赞之干脆装糊涂。 “你在汉南地区有一幢别墅,你自己都不知道吗?”吕国标说。 别墅怎么可能是他的呢,莫非边皂德用了他的名字? “我真不知道。”杜赞之说,“我什么时候有什么别墅?” “用不用我们拿材料给你看?”吕国标微笑了。杜赞之最怕这家伙笑。 “如果是别人没经我的同意,擅自用了我的名字,我可不负任何责任。”杜赞之说。 “如果你真不知道,你当然不用负责任,但事实上你并非不知道。”吕国标说。 ‘你们凭什么说我知道呢?“杜赞之问。 “我们自然有根据,没有根据的事我们不会随便说的。”吕国标说。 “那就等你们拿证据出来吧。”杜赞之说。 吕国标不接杜赞之的话题了,他问:“过年过节,有没有人给你送过红包?或者贵重的物品?” “我没有收过。” “是不是有人送了,但你没收?” “这个,记不清楚了,总之我没有收过。”杜赞之非常肯定地说。 ‘午时的公务活动,为人办事,收过人家的钱物吗?“ “没有。” “边皂德还送过你其他钱物吗?”吕国标问。 杜赞之想了想说:“钱没有送过,贵重的物品没有送过,但水果饮料我不排除。” “广场100亩土地,你为什么出面跟他说情,他有没有给你好处?” “这件事建议你们去问市政府办,必要时看看会议记录。”杜赞之说,“我没有出面跟谁说过要将那块地给边皂德。” ‘你也没有找石梓说过这事吗?“ 杜赞之想,石梓一定跟他们说过这件事了,石梓真的会出卖他吗?但石梓一个人说,他自己不承认,此事能成立吗? “工作上的事怎么说,现在记不清了,但我是不会那么笨的,我为什么要让石梓将地划给边皂德,地是政府这边开会决定的,石梓当时只是建委主任,他能不听政府的吗?” “边皂德是否给过你钱!”吕国标问。 “没有。” “物呢,贵重的物品?” “也没有。” “你儿子出国,手续是边皂德帮办的,共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这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儿子出国,据我儿子说,手续是他的同学一起办的。” “钱呢,谁出!” “几万块钱我总出得起吧?” “你儿子国外的账户从国内付出30万美元,这笔款是怎么汇出去的,你知道吗?” 杜克账户有30万美元?是谁给他的,肯定不是宋双给的,要是宋双给的,她会征求他的意见。是不是边皂德?如果是边皂德送了,他并不知道,那他应负什么责任?“你说的是不是事实我还不知道,我不想就这个问题作任何解释。”杜赞之说。 “纸厂从筹建到卖出去,国家损失3000多万,在这个过程中你是否得过谁给你的好处?”吕国标问。 “没有。”杜赞之说。 吕国标停了好一会,杜赞之没有看出他的失望,也没有看到他生气,他还是那个冷冷的样子,好像他刚才问杜赞之话只是跟杜赞之做一场游戏,不管杜赞之怎么回答他都感到满意。“你是否得过布维鹰的钱和贵重物品?”吕国标突然又问。 布维鹰曾两次要给杜赞之钱,每次最多五万元,杜赞之知道此人的钱不好用,十分客气地退了回去,后来杜赞之搬新房,布维鹰让人拉去两套真皮沙发,价钱都在两万元以下,杜赞之不好退,就留下来了。杜赞之估计吕国标他们不会知道这件事。 “没有。”杜赞之说。 “你有没有给上级领导、上级领导的亲属送过钱和贵重物品?”吕国标问。 “没有。”杜赞之说。 “你有没有其他人的问题要反映?”吕国标问。 杜赞之说:“没有。” “你自己还有没有要补充说明的事?”吕国标问。 “没有。”杜赞之说。 吕国标咳一下嗓子,喝一口茶,这是杜赞之第二次看见他喝茶,他说:“以上问题,都是你认真考虑过,然后实事求是地向组织说的吗?” “认真考虑过了。”杜赞之说。 吕国标看一眼许可,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思了。许可将记录递给杜赞之看,然后是签字盖指模。 “你再好好想一下,除了我刚才跟你谈的问题,赵主任和张主任跟你谈过的问题也要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的事情就写吧,一时没想清楚的,就继续想。”吕国标说,“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好好珍惜组织上给你的机会。” 第二十一章 将要下班时,容棋来到杜赞之办公室。杜赞之让他坐下,然后问:“庄处长让我帮他安排一个人,说是领导的保姆,他是否跟你说过?” 容棋说:“我陪他们吃饭,其实是夜宵了,庄处长随随便便问了一句:杜书记跟税务部门关系还好吧?我说不错。问他有什么事。他说领导想将一个人安排到汉州。”容棋说着笑起来,“其实一看便知,那个姓邢的根本不是什么保姆,很有可能是庄处长的什么人。” 杜赞之说:“你出面跟税局讲没有什么问题吧?”说完望着客棋。 容棋说:“说清楚是上面领导让你帮安排的,肯定没有问题,如果不说明这层关系就难说了。”领导的这种意图让工作人员去操作最高明,万一有什么事,领导也不会让工作人员承担什么责任,最多口头上批评几句掩人耳目而已。 杜赞之说:“另外还有一个事,那个志愿军的儿子,就是那天找你的那个,想进公安局,怎么办?” 容棋沉默着,半晌笑了笑说:“需要安排就安排,个把人多也不算多,少也不算少。” “人家会不会有意见,会不会产生其它议论!”杜赞之多少有点担心,如果容棋认为不好安排他也许就不让办了。 “说意见嘛肯定有,议论也不可避免,杜书记你说,现在什么事没有人提意见,什么事没有人议论?”容棋说,“我们做工作一般只能问违反不违反原则。”办公室主任的舌头就是与众不同,知道领导要办的事他肯定可以为你找出一大堆能办的理由。 如果仅仅是安排卢业萌,杜赞之也许会认真想一想,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邢芳,他就有比较的理由了,邢芳不给安排不好,但为什么邢芳可以安排而卢业萌不可以安排?卢业萌还是他的直接关系,还是本地人,解决就业稳定社会,正正当当理直气壮,邢芳算什么?情妇也好保姆也好,一个外地人,干嘛非要安排到汉州来,而且想进什么单位就什么单位? 容棋见杜赞之半天不说话,不知杜赞之在想什么。他又说:“要不我先联系一下看看?” 杜赞之说:“进局机关不好,你跟他们商量看交警大队或者其他部门,哪里容易安排就先安排哪里再说。现在公安超编太多。” 容棋说:“我知道。” 杜赞之说:“邢芳就联系地税吧。” 容棋为卢业萌的事找到董为时,董为脸呈难色,他说正规警校毕业的大中专生还有没安排的,一个农民进公安单位也不合适。容棋说这是领导的意思。董为说,领导应该知道现在公安的难处,更应该带头执行规定。这种事很容易损害领导的形象。容棋没有向杜赞之汇报这个情况,他后来找到布维鹰,说:“有一个老志愿军找到杜书记,想让他的儿子进公安,杜书记很同情他,但知道公安超编太多,又不好意思跟你们说,你看有没有办法?”布维鹰说:“一个人,哪里插不进去?你明天让他来找我,后天就可以上班了。” 卢业萌开始被安排在市交警中队做日工,招干后马上任副队长,每天都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维持秩序,老是面对乱七八糟的各色人等,吸人多少尘土自不必说,跟路人费口舌可是最痛苦的事。汉州的街道一条条像巷子,尽管都改为单行道了,但人流车流还是非常拥挤。自行车横冲直撞,摩托车几乎都是无牌无证驾驶,行人就更不把什么交规当一回事了,不管是汽车喇叭还是摩托车喇叭,行人一概不管,你鸣你的,我走我的,如果车辆不让行人,只好等着处理事故。卢业萌每天都讲得口干舌燥,慢慢也就干脆不管了。这天,一个穿着红色上衣的女孩子骑女式摩托车向他驶过来,女孩子到他面前时减慢了速度,他本来不想理她,但定睛一看,女孩子长得很漂亮,红扑扑的脸天真地对着他,也许还是个学生,他于是向她做了停车的手势。他估计她不一定理他,很多摩托车手根本不停车,反而加大油一冲而过。可是,女孩子老老实实地在他面前停下来了。 “驾驶证。”卢业萌看着女孩子问。 女孩子老老实实掏出驾驶证。 卢业萌拿过驾驶证左看右看,一会看看女孩子,一会又看看相片。“这相片是你的吗?”他问。 “是。”女孩子说。 “怎么不像你?” “反正那是我的。” “行驶证呢?”卢业萌又漫不经心地问。 女孩子又找出行驶证。 证件齐全,但卢业萌并没有马上放行的意思。他觉得女孩子很可爱,此刻实在无聊,便想跟她多说几句话,他问:“叫什么名字?” “上面不是有吗?”女孩子说。 卢业萌自知闹笑话,但还是说:“我核对一下。” “董菲。”董菲说,“对吧?从来没见过这样查车的。” “今天不是见了吗?”卢业萌笑笑说。 “快点吧,我有急事。”董菲说。 “我怀疑相片跟你不相符。”卢业萌用征求意见的目光望着董菲说,“我要扣车了。”他希望董菲向他求情,然后他就可以跟她开玩笑,要她的呼机号码,以后就呼她出来玩。但董菲不理他,走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打过电话后就站在那里等。 卢业萌这时心有点虚了,他估计董菲一定让她的什么人来,到时免不了议论一番,他想如果她走过来,他就让她走了。但她就是不过来。“相片不符扣车也说得过去。”卢业萌自已说,“我就坚持这个意见行了。” 不多久,一个中年妇女来了。她说董菲是她女儿,这相片确实是她的,只是照得不好。态度很好,没有半点要闹事的意思。 “走吧。”卢业萌说,装出非常严肃认真的样子开始拦别的车检查。 回到中队,卢业萌跟同事讲这件事,说董非如何漂亮。同事说:“董菲是董局长的二公主,你不认识她!” 卢业萌突然担心起来,董为对这件事会不会有看法。他变得心神不宁了。下班后大家都走了,他还一个人呆在办公室出神,他想是不是今晚就到董为家去解释一下。这时,布维鹰打来电话,让他一起去吃饭。 卢业萌说不想去了,他想还是应该去一下董为家。布维鹰说,他也有事想顺便跟他聊聊。吃饭可以不去,但聊聊就是工作。卢业萌上了布维鹰的车,布维鹰一直将车开进西郊边皂德的娱乐城。 谁也不知道边皂德在汉州有几个住处,公开的一处在公园路,这个地方边皂德一年也没回几次,常常是苏丽母女和一个保姆厮守着。一处是汉州大道上的环球开发总公司。再一处在西郊,占地近50亩,大墙外是一片古松,里面有游泳池,假山,网球场。这里原来是个锯木场,后来边皂德买下来改造,现在这里只要天一黑下来,四面八方的客人就云集过来,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赌钱。 卢业萌和布维鹰进入娱乐城时,边皂德正坐在包厢里准备吃饭。 “边老板你认得吧!”布维鹰问卢业萌。 “名字听说过,但人还没认识。”卢业萌说。 “以后有什么事用得着我的只管开声。”边皂德伸手用力跟卢业萌握了握。 这时外面进来3个青年人,卢业萌一看就认出来了,那次逼着他赌钱的不就是他们吗?但他不吱声,他想看布维鹰怎么介绍,他们自己又怎么说。 “这是边老板的司机。”布维鹰拍拍一个剪平头的小个子的肩膀说过后,又看着一个留着小胡子的高个子和一个小胖子,“这个叫胡子,人称‘无回家’。‘无回家’是一种芋头,懂吧?吃起来嘴巴咽喉痒得难受。这个叫小马,但他不姓马。” 被叫小马的人就是那个马脸。马脸伸手要跟卢业萌握,他说:“不打不相识,以后有用得着哥们的只管开声。” 卢业萌想,不是不打不相识,而是冤家路窄,他转身就走。 布维鹰跟在卢业萌后面,问:“怎么回事?” 卢业萌情急之中已经忘记布维鹰是管着他的副局长了,他反问布维鹰:“你怎么跟这种人在一起?” 布维鹰说:“他们都是边老板的助手。你们是不是打过交道,如果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让我来惩罚他们,今晚算是给我面子也是给边老板曲子了。” 卢业萌还想离去,布维鹰将他拉住,这时边皂德也出来了,他说:“你回来,我今晚让他们向你下跪。” 卢业萌被布维鹰和边皂德推揉着回到包厢,边皂德严厉地质问胡子:“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卢队长?” 胡子自己跪下来说:“我们过去曾经冒犯过卢队长,今晚任由卢队长处罚吧。”马脸也跟着跪下。只有平头没事人似的。 卢业萌不说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布维鹰说:“卢队长不会记你们的仇,今后对卢队长恭敬些就是了。” 胡子像狗一样爬起来说:“卢队长今后有什么用得着胡子的,尽管吩咐,胡子愿为卢队长做牛做马。” 吃饭时胡子连续自罚了几杯。 从言谈里,卢业萌感觉到今晚是布维鹰特地安排这个机会让他跟胡子他们见面和解的。卢业萌很少说话,随便应付着,布维鹰直接出面,再加上边皂德,他无论如何不能怎么样了,他知道边皂德跟杜赞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只得忍了。从言谈中卢业萌猜想,边皂德和布维鹰称兄道弟,关系是平等的,胡子和马脸都是他们的手下,平头不轻易讲话,也许仅仅是一个司机。 饭后,边皂德跟卢业萌单独呆在房间里,边皂德给卢业萌塞了个红包。卢业萌不肯要。边皂德说:“你第一次到这里来,从中国传统礼节上讲,我要表示一下,再说,我的手下原来有眼无珠得罪过你,是我管教不严,也该向你赔罪,如果你肯交这我这个朋友,今后就常来这里玩。” 卢业萌很不好意思,又不知说什么好,但红包装在兜里就不再掏出来了。 边皂德打开门,布维鹰从外面进来问:“你玩玩吗?”卢业前不说玩,也不说不玩,命维鹰便带着他转了一圈,到各个赌摊去看。卢业萌知道那些都是电子游戏机,是专用来买大买小赌钱的,他以前曾跟着朋友到汉南去看过,当时有一个老板不到半小时就输掉几万块钱。 “我想让你到刑侦大队。”布维鹰说。 “刑侦对我可能不合适。”卢业萌说。 “这有什么难!”布维鹰说,“现在刑侦大队这帮人原来都没有学过公安。” 卢业萌说:“由组织安排吧。”他觉得天天站在十字路口上也烦了。 布维鹰说:“先干几个月,再给你提个副大队长。” 回到宿舍,卢业萌掏出红包看,全是百元大钞,总共100张。 第二十二章 从省里开会回来,杜赞之觉得要好好跟洪妍谈谈了,有进展当然好,如果她还是老样子,他就干脆死了那个心算了。 下午,杜赞之去办公室转了一下。容棋拿几份文件给他签,容棋说:“你刚回来,就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急事我再跟你联系。” 杜赞之打了洪妍的呼机,洪妍复机时,他问:“你有空吗?” “有什么事吗?”洪妍反问道。 杜赞之说:“没有什么事就不可以找你吗?” 洪妍在电话里笑了:“可以——杜书记什么时候找谁不可以?” 杜赞之说:“你出来一下,我开车从你们办公楼对面那条路经过。” 洪妍说:“麻烦吗?要不我到你办公室去吧。” 杜赞之说:“我现在不在办公室。” 洪妍也不坚持,她说:“那好吧,但你得稍等一下。” 杜赞之下了楼,他对司机说,他有事要自己出去一下,用自己身上的车钥匙开了车直奔计生局这边来。计生局斜对面有一条巷子,巷子口有几棵古树,将一大片天挡住了。杜赞之几次开车找洪妍都停在那里。洪妍也懂得了。 洪妍迟迟不见出来。杜赞之将座椅放斜躺下,闭着眼睛想象着跟她一起游泳,摘戏…… 20分钟过去后,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子从杜赞之汽车的对面走来。杜赞之觉得这女子像洪妍,但她怎么会在前面走来,他也没见她穿过这么时髦的裙子。随着女子的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那是洪妍,她今天太漂亮了。 洪妍将车门轻轻拉上,车内立即弥漫了一种植物型的淡淡的芳香。 杜赞之舒服地吸着,回过头对洪妍微笑着说:“你今天真漂亮。” 洪妍说:“我知道你一定笑话我,想回去换掉,又怕你等得太久。” 杜赞之想,这么体贴人的女人,真是太少了。“你刚才怎么从对面过来?” 洪妍说:“一个朋友来找我,我送她一下。” 杜赞之知道,洪妍是不想让她的朋友看到她上这辆车。他心里甜甜的,汽车就往前开了。 “我们去哪里呢?”洪妍问。 杜赞之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我今天要将你卖掉。” 洪妍坦然一笑说:“卖吧,看能值多少钱。” 杜赞之说:“无价之宝。” 洪妍说:“杜书记总会让人开心。” 杜赞之说:“我们到海边去散散步,可以吧?” 洪妍说:“我想说不可以,但现在说不一定起作用了。” 他们说着闲话,汽车后来就开进一个宾馆的院子里,杜赞之说:“我们先吃点东西,我今天中午还没吃饭。” 洪妍说:“杜书记真是废寝忘食。” 吃饭的时候,杜赞之不时看着洪妍,偶尔还用公筷为洪妍夹菜。 “你不是还没吃午饭吗?”洪妍说,“你多吃点吧。” 杜赞之突然一笑说:“有你在,我很容易就饱了。” “因为我讨厌,看见就饱了。”洪妍说。 杜赞之又灿然一笑:“秀色可餐。” 洪妍脸上泛起一丝丝红晕,她低下头喝汤,好一会不再跟他说什么。 天黑下来时,他们将车停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就走路到沙滩上。杜赞之总想往她身边靠,总想着要碰到她,但当杜赞之将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又稍稍偏开了。 虽然还只是初冬,但今晚有点北风,沙滩上静悄悄的,除了杜赞之和洪妍就没有其他人了。海面上也没有渔火,远处黑沉沉的很是可怕。几个月前,他就和洪妍在汉东那片沙滩上坐过,至今没有什么进展,今晚看来也将无功而返了。 “我们坐一下好吗?”杜赞之说。 洪妍没有表态赞成,也不反对,但杜赞之感觉得到,她心里是不想坐的。 “坐一下再走。”杜赞之自己坐到沙滩上了。洪妍也只好坐下来。 “这边沙结实一点,往这边坐。”杜赞之希望她往他这边靠近一点,但洪妍已经在离他几十公分的地方坐下。 杜赞之说:“坐近一点没有什么问题吧?” 洪妍笑着说:“没有没有,但这样坐不是也很好吗?” 杜赞之说:“洪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洪妍说:“间吧。我肯定会如实回答,谁敢对书记说假话?” 杜赞之说:“现在一男一女坐在这里,如果男的要对女的有所行动,你说怎么办!” 洪妍又笑起来,笑得很天真:“什么怎么办?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杜赞之说:“我不过是说,男的冲动了,要对女的怎么样,那女的怎么办?” 洪妍说:“这得看什么情况了。” 杜赞之说:“比如,就我们现在这种情况。” 洪妍说:“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 杜赞之说:“怎么不会,存在不存在你怎么知道,我是说男的对女的有所行动,女方是被动的。” 洪妍说:“问题是,女方为什么会跟着男的出来,因为她了解这个男人,她相信这个男人不会不尊重她,否则她不会跟着他出来。” 杜赞之心里凉凉的,他已经没有跟她说话的兴趣了。他想,如果现在他身边的是任在娜,情况肯定完全不一样,他明天也许要找任在娜了。他越来越明显地感到,心中那块空白需要填补。 “我们今晚不回去了,我们到香格里拉去开一个房怎么样?”杜赞之故意吓唬她说。 “如果你不怕,我想我也不会怕的。”洪妍说,“汉南地区没几个人认识我,但没几个人不认识你,说不定明天一早,整个汉南地区包括汉州市都知道杜书记昨晚跟谁在一起了。” 杜赞之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说:“有这么严重?我们还是回去吧。” 次日下午,边皂德打电话约杜赞之晚上吃饭,杜赞之一口就答应了。边皂德请他吃饭,他历来是爽快的,不像其他人请他吃饭,他一会推说有接待任务,一会说有什么事脱不开身,杜赞之很清楚,人家为什么要请你吃饭,一定是有事需要你帮忙,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所以他不轻易吃请,官做到他这一级还差几两肉几杯酒吗?可是边皂德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下班时间刚到,杜赞之就自己开车直奔汉园宾馆,刚进大门口,就看到边皂德站在那里等着他了。边皂德订了个大大的包厢,进到里面看,一个人也没有。杜赞之以为边皂德一定又带了小姐一起吃饭,现在的男人上鸡饭店也要找女孩子陪着才吃得下饭。 “没有其他人吗?”杜赞之问。 “没有,你到省里开会那么多天,一定吃不惯,今晚特地点几个菜给你补补。”说着却又问,“如果你有兴趣,找个小妞陪你喝酒也可以。” 杜赞之说:“找就不必了,歌舞团那个任在娜,她们正在搞汉州之歌比赛,想找个企业赞助,如果你能帮她一下,可以让她过来。” 边皂德说:“我赞助没问题,只是我没那么大的面子请得动她。” 杜赞之说:“这好办,我请她过来就是了。”说着给任在挪打电话。 服务员敲门进来,先跟杜赞之打招呼然后问边皂德:“可以点菜了吗?”她认得杜赞之也认得边皂德。 边皂德问:“你知道杜老板喜欢吃什么菜吧?”服务员望望杜赞之笑笑,边皂德说:“照着社老板平时爱吃的口味,你给我们安排就是了,我们就3个人。” 服务员出去后,杜赞之突然说:“今晚增加一个菜。螃蟹。” 边皂德说:“你不是不喜欢吃螃蟹的吗?” 杜赞之一笑说:“我不喜欢,可有人偏喜欢。” 边皂德说:“我知道了。”忙站起来出去让服务员加螃蟹。 这时杜赞之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似的,忙又吩咐说:“今晚不要鸡屁股了。” 边皂德望望杜赞之,想问为什么,但杜赞之用手比划着让他快点出去跟服务员说。杜赞之酷爱吃鸡屁股,他说鸡屁股香而不腻,吃起来又滑又脆口感特别好。他只要看到鸡屁股,就得动筷子,否则两手就打颤。谁跟他一起吃饭,都要为他点一盘鸡屁股,但一盘之中,他也只是吃一两个。今天有个美丽的姑娘一起吃饭,杜赞之担心她看了不喜欢,所以就割爱了。任在娜也真伟大,从来没有人能让杜赞之不吃鸡屁股的,就是她了。边皂德让服务员减掉鸡屁股的同时,也将牛鞭堡减掉了。服务员见一下子删掉两个重要的菜大惑不解,站在那里想问为什么,边皂德挥挥手,她才浅浅一笑离去了。 任在娜很快就到了,今天她穿得简简单单,像个中学生,嘴唇肉肉的,Rx房尖尖的,屁股挺挺的,杜赞之一看就心施摇动。 “这就是神通广大的边老板。”杜赞之为他们做介绍说,“这个小姑娘就是著名的歌唱家任在娜。” 任在娜向边皂德点点头,她在省艺术学院读书时就见过他了。 杜赞之说:“先点菜吃饭。”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被任在娜的美搞糊涂了,菜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 “菜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先唱歌,请任小姐和杜书记唱歌。”边皂德说。 杜赞之说:“任小姐他们正在搞一个汉州之歌比赛,现在资金不足,为这事前几天任小姐和文化局长宣传部长专程跑到省城找我,而我又没有钱,你说怎么办?” 边皂德说:“任小姐今晚给我们唱歌,每首1万块,算是我赞助汉州之歌比赛,行不行?” 任在娜说:“那我不成了卖唱的了?”两眼瞟着杜赞之。 杜赞之心里早痒痒了,说:“卖唱就卖唱吧,为了汉州之歌比赛,值得。” 任在娜说:“那我可以唱多少首?” 杜赞之说:“只要边老板高兴,唱多少首都没问题。” 边皂德说:“那就先唱20首吧。” 杜赞之说:“这要唱到什么时候?”说完望着边皂德笑,“我看这样行不行,歌就唱5首行了,然后喝15杯酒,就算凑足20这个数了。” 任在娜说:“我宁可唱歌,酒我喝不了。” 杜赞之说:“先喝吧,喝不了我帮你。” 任在娜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她说:“那没问题。” 唱完歌吃完饭,已近11点钟。边皂德对任在娜说:“汉州之歌的事你明天让人找我。”然后交给任在娜一个红包,自己先走了。 汉园宾馆主楼12层有一个套房,也只有一个套房,是杜赞之平时休息的房间,电梯升到最高屋,出了电梯打开铁门就可以进房间了。而在楼下进出电梯门口谁也不知道他上的是几层楼哪间房。杜赞之说酒喝多了,要休息一下。任在娜说她从来没喝过酒,头也有点痛。他们便上了房间。杜赞之坐在沙发里半天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肆无忌惮地望着任在娜看。 任在娜问:“你是不是酒精中毒了?”杜赞之说:“我是在想,你的手还痛不痛。”任在娜揉了揉自己的手说:“还有一点点。”杜赞之伸手示意她将手递给他,她递过去,但当杜赞之将要捉住的时候,她又突然收回去了。杜赞之说:“中医说,人的手痉挛就是这样。”任在挪说:“谁的手痉挛了?健康着呢!”杜赞之说:“那我看错了,再来。”任在娜伸出来就不缩回去了。杜赞之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轻轻地为她揉,她的手细细的长长的,很富弹性,他把一个男人所有的温情都倾注在那缓慢的拿捏上面,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开始慢慢滑向她的手臂再向脖子,然后顺着背部下滑移到腰肢。女人肌肤三要素:白、嫩、滑,任在娜都俱备了。杜赞之越来越投入,他不像是跟一个异性调情,而像是抚爱一个孩子,从他的动作里没有看到他有半点不良居心,因为他始终没有接触她的性部位:Rx房、大腿和阴部。 任在娜像一个旁观者,更像一个肉做的人胚子,她对杜赞之的抚摸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斜着身子歪着脑袋微笑,这种态度在男人的眼里像是鼓励男人探囊取物。杜赞之也是这样的感觉,他再次摸到她的脖子时,突然抱住她,要将手伸进她的胸衣里。这时,任在娜坐硬了腰板,两臂本能地护住胸前,两手捉住了杜赞之的手。 杜赞之感到有点意外,想不到任在挪会突然拒绝他。他只好停止进攻,捏着她的两只手揉着,他知道真正没跟男人上过床的女孩子第一次总是扭扭捏捏,要有一个过程。“我们做个比赛好不好!”杜赞之问。 “怎么比?”任在娜问。 “看看谁的手有力。” “肯定是你的有力。” “那你这个样子顶什么用啊?” “那叫防君子不防小人。” “如果我也是小人呢?” “你怎么会是小人呢?” “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君子小人之分。” “那可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我们怎么办?”杜赞之借着几分酒胆,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怎么办!”任在挪一脸不理解,她是装糊涂。 “我受不了了。‘’杜赞之突然向后一仰躺到沙发上,”不是酒精中毒,就是荷尔蒙中毒。“ 任在挪说:“回去吧,你夫人在家等着你呢。” 杜赞之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他觉得边皂德那20万要白给了,他明天是不是让边皂德找个理由收回许诺算了。今晚的四万块钱红包就当交学费吧,看来这小娼妇确实难以制服。 “实在等不及回去,就在酒店里找个来解决问题也行。”任在娜说。 ‘你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嫖客吗?“杜赞之冷冷地说。 ‘你以为天底下有许多好男人吗!“ “今晚让你不小心碰上了一个。” “到现在为止也许还是,但以后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们女人衡量男人好坏的标准是什么!” “没有标准,只凭感觉。” ‘你以为,在外面有第二个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吗!“ ‘你说呢?“任在挪一笑,露出两排非常整齐非常洁白的牙齿。 杜赞之心上又一抖,说:“我得重复你刚才说过的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看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任在娜很有风度地点点头。 “听说泡你的男人很多?”杜赞之问。 “听谁说!” “你首先回答是不是?” 在艺术学院,省里一位领导的公子通过院领导认识任在娜,然后就天天开着小车到学院门口接她去玩,一个星期天,在国际大酒店的贵宾房里,她半推半就向他献出了第一次,她以为这辈子有依靠了,谁知不到半年,这位公子又跟她的一位同学搞上了。她一气之下,再也不肯见他了。 “用词不当。”任在娜说,“找我的男人是不少,但都只是泛泛之交,谈不上泡,他想泡我我不让他泡那也算泡吗?” “你是看不起人家。”杜赞之说。 布维鹰也曾几次到艺院找她,她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从来不肯单独跟他一起过。边皂德也跟他的朋友到过艺院,让一个副院长将她带出来跟他们一起唱过歌,她觉得边皂德没有布维鹰那么露骨,但也是花心男人。 “要是每一个找我的男人我都看上了,那我成什么人了?”任在娜又张嘴一笑,她在得意的时候总张开嘴笑。 “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找男人的标准是什么!” “不好说。”任在娜说,“标准又不是死的,但人要活着,总不能没有钱吧?仅仅有钱也不行,现在许多女人嫁台湾老头,真是不可思议,那叫嫁钱,不叫嫁人,我认为人品和形象同样重要。” “那就十全十美了,有钱,有地位,人英俊,品德好。”杜赞之说,“这样的人只好到电视剧中去找了。年轻人没有几个有钱,大款的公子又没几个不是花花公子,依我看,你这辈子就不必嫁人了。” “你希望我嫁人吗?”任在娜突然问。 “哪个男人希望年轻漂亮的姑娘嫁给别的男人,最好都留给自己,但这可能吗?如果我还没结婚,我一定会向你求婚,像我这样的男人,长得不算丑,也还没很老,钱也有几分了,是像你这样的女人最理想的对象。”杜赞之说。 杜赞之确实不错,凭感觉看不像坏男人,官不小,年纪不大,钱肯定不成问题,形象也好。正如顺口溜道:位高权重责任轻,钱多事少离家近,每天睡到自然醒,钞票拿到手抽筋。杜赞之正是这种人了。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这样的男人,认为成熟。而且这样的男人也容易离开,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男人嫁,说一声拜拜,双方都愿意。任在娜真有点动心了:“你有过几个情人了?” “你说呢!” 任在娜摇了摇头:“知道了我还问吗?” “我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杜赞之说,“到昨天为止,除了老婆,我再没碰过第二个女人,当然平时握手应酬不算。” “现在当官的男人,要有这样的真是难得了。”任在娜说。 “不是难得,而是太笨。” “不必后悔,现在找还来得及。” 杜赞之故意摇摇头叹一口气,说:“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人家却不理解。” 任在娜说:“理解你的人会很多的,这个不理解自然有另一个理解,年轻漂亮的姑娘多着呢,耐心再等就行了。”说完看表。 分手前,任在娜说有一件事想麻烦杜赞之,她说她母亲有一个亲戚,原来是交通局的副局长,脑血栓好几年了,单位里老是要她办病退,但她不想退那么快。杜赞之说,我跟他们局长说一下吧。分手时,任在娜主动伸手要握。杜赞之说:“上次握了你的手引出那么多麻烦,如果再握一次,不知下一步又会怎么样。” “这次是我握你。”任在娜说,“今晚谢谢你了。” “谢什么呢?”杜赞之随口问。 任在娜说:“谢你对汉州之歌的支持,还谢你君子。” “你可得小心,下次就不是君子了。”杜赞之说。 第二十三章 邢芳到地税局上班的第二天,布维鹰的朋友就告诉布维鹰,他们那里来了一位靓女。布维鹰身边的靓女不少,朋友讲的话他并不放在心上,一个月之后的一天,他在办公室里觉得很无聊,突然想起朋友说过地税局有一位靓女,便去了地税局。地税局长正在开会,话刚讲到一半,听说布维鹰到他办公室找他,赶忙出来亲自接待。地税局长快步走到布维鹰的面前,躬腰跟布维鹰握手,布维鹰略欠欠身伸出手轻轻一拉说:“听说你正在开会,你忙吧,我也没有什么事,路过这里顺便上来看看你。”但说完了却在沙发上坐得稳稳的,两条短腿就搭在茶几上,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地税局长说:“会已经开得差不多了,该讲的话我已讲了,让他们开吧。”地税局长去年从外地调来时,局机关宿舍经常失窃,室外的自行车摩托车,室内的电视机洗衣机,不论白天晚上都有小偷光顾。地税局长绞尽脑汁,值班人员从2名增至4名,值班时间从12个小时增至24个小时,但失窃物件有增无减,小偷居然将值班人员绑起来再偷。这时有位青年人悄悄告诉他,什么办法都没有用,你只要请布维鹰多来这里几次,跟他交个朋友,保证地税大院路不拾遗。地税局长确实也无计可施了,只好请这位布大人。但布大人可不是你想请就请得动的,地税局长请了整整一个月,布维鹰一直没有空。直到有一天,布维鹰终于来了,但一顿饭吃掉3000多元,还要地税局关照他的几位做生意的朋友,每年少收几百万元税款,地税局长清楚,这笔钱大部分将会装进布维鹰的腰包。地税局长心里很不好受,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不久的一天上午,一对新婚夫妇的新房被洗劫一空。几个年轻人驾着车停在楼下,开了门一件一件地将东西扛上汽车。保安问是怎么回事,搬东西的年轻人说是帮搬家。保安怀疑,但又不敢多问,偷偷地打男主人的传呼机。男主人正和夫人骑着摩托车去旅游区玩,路上听不到呼机响,复机时搬家的人已经无踪无影了。地税局长马上给布维鹰打电话。布维鹰说,他此时正在地区开会,让当事人到辖区派出所报案吧。地税局长放下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想不到自己这样对待布维鹰,布维鹰对他却如此冷淡,到派出所报案跟不报案有什么差别?多少大案要案谁破了?地税大院里报过的案还少吗,有哪次破了?但为了安慰这对结婚夫妇,他还是劝他们去报了案。谁也想不到,傍晚时奇迹出现了,辖区派出所所长亲自开着早上拉东西的那辆车将赃物送回地税大院,让新婚夫妇认领。所长说,案已经破了,小偷已抓起来。后来据说,那天偷东西的几个人都被打成了残废,但并不是派出所的人打的。有人说那是布维鹰以黑制黑。从那件事起,地税大院再也没有失窃过。也是从那时起,地税局长对布维鹰不明不白地多了几分畏惧。 布维鹰说没有什么事但又坐着不走,地税局长估计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但他又不好开口问,只得陪着他东南西北漫无边际地闲聊。将近下班时,邢芳从会议室过来问地税局长还有什么话要说,准备散会了。地税局长说:“散会吧。”他发现布维鹰目不转睛地看着邢芳离去。地税局长说要请布维鹰吃饭c布维鹰说:“如果只是吃饭,就免了,有几个饭局等着我呢。要有靓女陪,唱唱歌跳跳舞还可以。”地税局长问刚才那个怎么样。布维鹰说:“可以。” 地税局长就让邢芳带着另一个女孩子和布维鹰一起吃饭。这天晚上他们玩到将近凌晨一点钟。 次日晚上,布维鹰单独约邢芳出去玩。当布维鹰送邢芳回地税大院,小车刚调头,大门口的路灯突然暗了,一块石头砸在车尾部,将后挡风玻璃砸得粉碎,但布维鹰竟然不敢下车。 躲在地税大院外向布维鹰扔石头的是任在娜的弟弟任在虎的哥们。 任在虎在市里读重点中学却考了个农大专科,毕业分配到乡镇农业站后一直不上班,整天跟一帮哥们混在一起。任在虎第一次见到邢芳是在商店里。邢芳进超市买东西,出来时给任在虎和他的几个哥们碰上了,他们一直跟在邢芳后面,直到邢芳走进地税大院。当天晚上,任在虎拐几个弯让地税局的哥们将邢芳请到了酒店。没过几天,邢芳就跟任在虎在外面过了夜。布维鹰跟邢芳唱歌跳舞那天晚上,任在虎呼她不复机,任在虎派人到处搜寻,找来找去终于发现她正和布维鹰搂着跳舞。这是酒店服务员在恐吓和利诱之下不得不透露的信息。任在虎和他的哥们就在酒店外的停车场等着布维鹰他们下来,看着布维鹰开车送地税局长和两个女子回地税大院。 第二天,任在虎一个人来到邢芳办公室,他不动声色地问邢芳昨晚为什么不复机。邢芳说,她跟他们局长陪客人在包厢里,呼机根本收不到信号。 “我们今晚到望海岭吃海鲜。”任在虎说。 “今晚不行了,改天吧。”邢芳说。 “什么事?”任在虎问。 邢芳说:“公事。” 任在虎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临走时说:“改天就改天吧,到时我再呼你。” 下午下班前,任在虎让他的哥们开小车停在地税大院前侦察,刚下班,布维鹰的小车就开到地税大院里面,等在门口的邢芳就上了布维鹰的小车。任在虎的哥们尾跟在布维鹰的后面,直到布维鹰和邢芳走进汉南香格里拉大酒店,吃完饭再一起坐电梯上客房。午夜2点,布维鹰和邢芳总算下来上了小车。这时任在虎的哥们放慢了车速,他们电话告知另一批人立即到地税大院门外采取行动。 布维鹰的小车挨砸碎后挡风玻璃,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汉州市,但没有几个人知道因为什么。布维鹰专程到杜赞之办公室诉苦,杜赞之让他小心。布维鹰说:“我得罪那么多人,砸一块挡风玻璃算什么,不砸脑袋已经不错了。”他说是他抓社会治安得罪了人。 任在虎在哥们砸碎布维鹰小车玻璃的第二天,悠闲地吹着口哨来到邢芳办公室。邢芳显得没精打采,不知是因为休息不好还是其他原因。 任在虎本来心情不坏,因为他导演了一出精彩的戏。但邢芳突然对他冷漠,他一下子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他故意说:“你是不是跟谁搞上了?告诉一声,以后我不找你就是了。” 没想到邢芳突然看着他问:“昨晚公安局布副局长的车被人砸了,我怀疑这事跟你有关。” 任在虎怔住了,他的哥们无论如何还不是布维鹰的对手,如果这事给布维鹰知道了,他的哥们肯定要吃苦头,弄不好他也要赔进去。他的态度马上好起来了,他说:“你别乱猜,我的人干嘛要砸布局长的车,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 邢芳说:“跟谁玩是我的自由,你不喜欢跟我玩随你的便,你凭什么管我?” 任在虎说:“谁管你了?这几天你不是想哪里玩就哪里玩吗?” 邢芳说:“你的手下自作主张也说不定,其实昨晚我只不过跟布副局长吃饭,吃完饭陪他的几个朋友玩几圈麻将而已。” 任在虎说:“对你垂涎的人多着呢,你别冤枉我的朋友,如果让老布误会了,我们是要负出代价的。” 邢芳态度突然又好起来了,她说:“我们今晚去哪里玩,你安排吧。” 于是任在虎和哥们胖子和猴子一起带女朋友到望海岭去喝酒。 望海岭是个半岛,有人别出心裁在岭脚下搭起一间间木头小搁楼,让那些吃厌了大宾馆,看腻了大城市的玩家美食家来清静一下。任在虎他们挤上一辆出租车,说要去望海岭,司机见是6个人,便说要加价。任在虎说:“这还不好说吗?”出租车就出发了。到了望海岭,大家争先恐后下车,竟没有人要给车钱。司机急了,说:“你们忘记给钱了?”走在后面的任在虎折回头好不容易才掏出5张1元的纸币递过去。司机生气地说:“我一般拉别人都是30块,你们6个人就给5块钱?”任在虎说:“每个5块,你问他们要去。”司机问:“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任在虎说:“谁跟谁一起?你瞎了,没看见我自己一个人吗!”司机这才知道他碰到什么人了,悻悻地调车走了。 他们6个人喝了两箱啤酒,三个女的都说不行了,任在虎却说还没尽兴。 “那就再来一箱。”胖子说。 邢芳说:“要喝你们喝,我是一点位置也没有了,再喝就真的要开胃了。” 任在虎说:“要不猜几码,谁输谁喝。” 邢芳说:“我今天清码也不行了。” 胖子看看他身边的女朋友:“你怎么样?” 胖子的女朋友是一个不到18岁的女孩子,长得小巧玲现像件工艺品,她撒娇地搂着胖子的脖子说:“我输了你帮我喝。” “帮就没意思了,”猴子说。他的女朋友牛高马大,而他自己却又瘦又小,他跟他女朋友的酒量几乎一比一,所以他不赞成帮喝。 “要不我们男人自个儿猜。”任在虎说着就往杯里倒酒。 胖子和猴子猜码都不是任在虎的对手,几下子他们两个就喝掉近10瓶酒。 猴子终于坐不稳了,倚到他女朋友身上,不知是醉的还是撑的,他说:“老婆还是大个的好,累了有个依靠。” 胖子以为猴子笑他女朋友个子小,他说:“高马矮女人,你没听说过吧?人大家私也大,筷子放到沙锅里有什么意思?” 猴子的脸涨得红红的,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他半晌说:“人说汉西狗汉东跑,汉北的女人吃不饱。”汉西的女人都喜欢跑到汉东去找男人,汉北的女人性欲特别强,很少有男人满足得了。胖子的女朋友是汉北人,猴子是与胖子针锋相对。 “你们喝醉了可别拿我们女人出气。”胖子的女朋友拍拍胖子的肩膀说。 邢芳也许是为了圆场,她说:“我到汉州后常听你们议论说哪里的女孩子漂亮,有人说是汉东的漂亮,有人说是汉西的漂亮,我觉得哪里都有漂亮的,就是往东往西跑啦,哪里的女人怎么样啦,都是不准确的。” 胖子说:“我觉得汉东的女孩子漂亮,汉东的女孩子现在都出口了。” 猴子说:“我觉得汉西的女孩子漂亮,否则怎么汉东的男人见了汉西的女孩子就走不开?” 胖子说:“汉东的漂亮。” 猴子说:“汉西的漂亮。” 胖子说:“汉西姐姐漂亮。” 猴子说:“汉东妹妹漂亮。” 胖子突然指着任在虎问:“你说,汉东漂亮还是汉西漂亮!” 任在虎说:“汉西的漂亮。” 胖子顺手捧起碗中的汤向任在虎泼过去,将任在虎的头脸弄了一塌糊涂。任在虎很气愤,他站起来抓起啤酒瓶照胖子打过去,本来要打肩膀,正好胖子的头偏过来,就打在头上了。胖子头破了,鲜血流了满面。任在虎拉着邢芳的手转身就走。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布维鹰睡眼惺松时突然接到一个偌名电话,说他的汽车是任在虎砸的。第二天天还没亮,一伙蒙面人将任在虎从床上拖起来毒打一顿,然后送到派出所说他聚众斗殴,派出所将他关起来问话,任在虎不承认聚众斗殴,又被毒打。 那天任在挪不在汉州,家人跟她联系上之后,她便给杜赞之打电话。杜赞之不知道任在虎是布维鹰的手下人操纵打的,只是按常规让容棋给董为打电话,让董为去处理。董为也不知道任在虎为什么挨抓,只是让派出所放人,说是领导过问此事。谁知派出所那帮人见董为如此说,越发将任在虎往死里打。 任在娜第二次接到家里的电话后,哭着再给杜赞之打电话:“我弟快给打死了,你说了没有?” 杜赞之正要下乡,小车已经出了市区,任在娜的哭声让他心都要碎了,这公安局怎么搞的,连他的话都不听了?“折回去,去公安局。”杜赞之突然对司机说。司机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小车穿过繁华的中心市场,在单行道上飞快地奔跑,惊得几辆公安执勤车都忙偏到旁边停下来让路,他们都知道这是杜赞之的小车。小车刚在公安局办公楼前停下来,杜赞之就直接上了二楼办公室,里面的人见是杜赞之,估计他一定是来找局领导,就忙着要去通知董为和布维鹰。 “不用惊动他们,你帮我打听一件事。”杜赞之说他接到群众的电话,说有个年轻人无端给抓起来往死里打,他让容棋打电话给董为了,不知道董为过问了没有? 办公室的人正要往派出所打电话,董为和布维鹰知道杜赞之来了,都急忙跑过来。 “我接到容主任的电话即让办公室往派出所打电话,还特别讲明这是领导过问的事。”董为说。 杜赞之故意不理他们,对着门口说:“连我过问的事也是这个样,老百姓的呼声还有人理睬吗?” 布维鹰也显出生气的样子,他说:“这帮人真是无法无天了,我问问看是谁在捣鬼!”他打了一个电话,狠狠地说:“你命令他们立即停止打人,要打伤了就马上送进医院治疗。另外你还要查清楚,谁打人了?为什么局领导过问了还继续打?搞清楚后立即向局里报告。” “对下面的人要管严点。”杜赞之样子还在生气,“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打人总是不应该的。” 第二十四章 任在挪从外地回到汉州就给杜赞之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她想见见他。杜赞之说,他随时等着她的接见。她问她到哪里找他,他说:“我就在上次跟你讨论问题的房间里,你敢不敢来?” 任在娜说:“你又不是老虎,我怕什么?” 杜赞之说:“你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 任在挪问什么话,杜赞之说,你已经忘了,你来了我再告诉你吧。 其实当时杜赞之并不在汉园宾馆,他正在赶往娱乐城的路上。边皂德问杜赞之吃不吃“天鹅肉”,杜赞之一笑说:“既然是国家保护动物,还是保护着暂时不吃吧。”边皂德说他那里新来了几个广西妹,个个新鲜出炉,要他去看看,如果有满意的就试试,歌不比任在挪唱得好,但玩起来不一定比她差。杜赞之在洪妍那里毫无进展,任在娜这个“天鹅”确实也不容易得手,一个大男人,还是市委书记,在女人面前低声下气算什么?与其这样跟她们周旋浪费时间,不如要个现成的暂时填补空虚,欲擒故纵,等时机成熟,再对付她们未迟。想不到此时任在娜主动打电话要找他,他于是马上调转车头去了汉园宾馆的房间。 杜赞之刚开门不久,任在娜就到了。 “上班时间在豪华包房里逍遥,这种日子也只有你们当领导的能享受了。”任在娜进了房就关门说。 “此话差了。”杜赞之说,“你不也一样可以享受?” “我是沾你的光。”任在娜说,“你不批评我上班时间找领导办私事就行了。” 杜赞之间她有什么私事要办,她说她的私事太多,不知从哪件说起。杜赞之说,那就干脆不说吧。 “刚才我去看我弟,见你们公安局局长董为坐在他床边问情况,我有点感动,就想起你了。”任在娜说。 “那天我生气了。”杜赞之说,“他们也真不像话。” “你们这个公安局里没有几个是好人。”任在娜说,“说不定哪一天,你这个市委书记也会给绑起来打一顿。” “那不会,公安队伍好人还是占多数的。”杜赞之说,“我上次跟你说了,这次见了你我就不君子,你居然自投罗网。” “我今天找你有件很重要的事,但你可别乘人之危。”任在娜说。 “我可是共产党的市委书记,开个玩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杜赞之笑着说。 “就冲你这个共产党的市委书记,我直说了。”任在娜说,“我爸刚替一个朋友接一船货,给布维鹰的手下拦了,他们开口要100万,我爸不肯,全部货卖出去也不过赚一百几十万,这帮人真黑!” “什么货!”杜赞之问。 “汽车配件。” “汽车配件也算走私。”杜赞之间,“一船是多少?” “我也不懂,装起来大概有200辆吧?” “你爸胆也真大,抓起来要杀头的。”杜赞之说。 任在娜听了也感到害怕了:“所以我要找你。” 杜赞之面露为难之色。这事宋双已跟他说过,宋双说是她母亲的一个亲戚搞的,亲戚找到母亲,母亲就跟宋双说,宋双知道现在打私很厉害,但她说母亲不轻易开口要你帮办什么事,如果能办就尽量帮吧。杜赞之说,这种事太敏感,弄不好要坐监的。宋双就不敢吱声了。现在是任在娜那么郑重其事跟他提出来,他拒绝了他们之间还有戏吗?但此事落到布维鹰手上,如果不出血很难和平解决,但血出多了就显不出他这个市委书记的能耐。他想了想就给边皂德打电话:。“听说老布卡了一船货,你给我问问,但不要说是我要你问的。”杜赞之说着向任在娜伸出一只手,“问清楚再给我打电话。” 任在娜将手递给杜赞之,在他挂了电话后说:“我早说了,你会乘人之危。” 杜赞之开玩笑说:“话可不能这样说,如果我向你提条件,那才叫乘人之危……”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是有这么回事,200辆日产本田2.2.”边皂德说,“老布说,他还没向你和梅市长汇报,今晚一定得报告省厅了。” 任在娜一边听着边皂德跟杜赞之说话,一边往杜赞之的怀里钻。杜赞之说:“你跟老布说,这事不能捅出去,最好不要让老梅知道,你就说是你的货,让他放行算了。” “老布不会轻易松口,他起码要一两辆汽车。”边皂德说。 “别的事我不管,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就算是你帮我办件事吧。”杜赞之说,“要给汽车你自己给,不要为难人家。” “既然书记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了,我尽力就是了。”边皂德说,“我想老布这点面子也会给我的吧。” 杜赞之打完电话,任在娜已主动吻他,他今天即使不想要也不行了。他身上的感觉早来了,手先伸进她的胸衣里,两团浑圆的东西比宋双的好多了,难怪那么多的男人想找二奶,他摸着就喘不过气来。这时任在娜她开始扭动腰肢,嘴里哼哼地叫着。水到渠成,杜赞之开始解她的衣服。 当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聊天的时候,任在娜用手摸着他脸上的胡须说:“你一定是个情场老手。” “何以见得?”杜赞之感兴趣地问。 任在娜说:“从那天你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从你的温柔和没有直奔主题看……” “说下去。”杜赞之说。 “男人没有几个不是粗鲁的,不管性伴的感觉是否出来,甚至不顾对方的死活,只知道自己享受。”任在娜说。 “经验之谈。”杜赞之说。 任在挪自知失言,一掌打在杜赞之的屁股上,说:“你坏,你没看书吗?现在街头上类似的书到处都是。” 杜赞之说:“间接也是经验。”说着傻傻地笑。 任在娜问:“你是不是没看到血,以为我不是第一次?” 杜赞之心里明白怎么回事,但为了安慰她,说:“学艺术的女孩子从小就练功,什么膜不早破了?我刚才是体验一种绝无仅有的境界。” “怎么说?”任在娜问。 杜赞之的手在任在娜的乳部揉来揉去,他说:“男人都迷信第一次,其实第一次是最不好玩的,除非是像你这种情况,自己早破了而又实实在在是第一次。”他还兴致勃勃地讲起理论来,他说这跟开国皇帝攻城池一样,谁都希望城池是自己带兵攻破的,但最好没有伤亡,尤其是自己能安然人城亲自挑选后宫美女。 “最好那些美女前任皇帝碰都没碰过。”任在娜抢在前面说。 任在娜用力搂紧杜赞之,嘴巴含着他的耳朵,舌尖轻轻地舔着,舔得他酥酥的,全身都散架一般,仿佛人已经不复存在了。“你的谬论真多。”任在娜说。 “有人说情场得志,赌场失意,我以为这辈子不会碰到除老婆之外的第二个女人了。”杜赞之突然说,“我赌钱从来都是赢的。” 任在娜说:“你以后别赌了,逢赌必输。” “那也不一定。”杜赞之说,刚说完手机就响。 容棋告诉杜赞之,地税局明天开大会,地税局长希望杜赞之能参加。杜赞之想到明天也许要睡迟一点,说:“告诉他,我明天没空参加了。”刚挂断,手机又响,这次是边皂德。 “事情办好了。”边皂德说,“你通知货主今晚就处理,现在公安局内部也比较复杂,以免夜长梦多。” “为难你了。”杜赞之说,放下手机,他突然笑起来。任在娜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笑。他说,他的办公室共3间房子,最外面一间是接待室,中间一间是工作室,里面一间是休息室。他曾问容棋,他接等客人算不算工作?他在里间也常常看文件看到深夜,算不算工作?容棋说,那只是相对而言,书记躺在床上也常常要思考问题,但那可没有人叫床为工作床。 “你今晚一直都在工作。”任在娜拍着杜赞之的脸说,“这种工作真是太美丽了。” 第二十五章 没到下班时间,宋白给石梓打电话,让他下班后到她家里吃饭。石梓问她在哪里,她说在家里。石梓说:“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回来了?”宋白反问:“你不希望我回来吗?”石梓就说:“那我下班后过去吧。” 宋白父母一直住在一间旧房子里,杜赞之曾经建议他们拆掉重建,宋父像是有怀旧情结,一直舍不得拆。 石梓去到宋家,宋白父母已经准备好饭菜在那里等着了。宋母多年前曾对石梓的父亲有看法,她认为石梓的父亲看不起他们家。她曾对小女儿跟石梓谈恋爱不大赞同,但宋父不反对,她就不好说什么。现在石梓已是建委主任,她毕竟是势利之人,就认了。饭吃到一半,宋母说,她妹妹的一个亲戚最近买了一块房地,听说过户要收钱,不知能不能帮妹免?石梓说,按规定是不能免的,但你觉得应该替他办,我就想办法吧。宋母显得很高兴,说,那就帮妹妹办了吧。 饭后宋白送石捧出来,石梓问她回来有什么事。她说:“我妈让我一定回来,我以为有什么事,也许就为她妹妹的事吧。” 石梓说:“为这事也不必要让你请假回来,她不可以直接跟我说吗?” 宋白说:“你还不是她的什么人,她怎么好意思!” 石梓说:“她也可以让杜赞之给办啊。” “给杜赞之不一样要经过你的手?”宋白说,“那样反而生分了。” 第二天,一个女人将一份过户申请表递给石梓说是宋母的亲戚,要求尽快帮她办好。说完就走了。下午,石梓自己帮付了2000多块钱。 不久,宋白大学毕业了。她刚回到汉州就呼石梓,说有事找他。他间她急不急,如果不急就等一等。宋白心里很不舒服,两个月不见面了,要是别的男人,巴不得马上就见,而他,人家主动找反而要等一等。好在这几年宋白对他习惯了,也不多计较。 “那就等你有空再跟我联系吧。”宋白有点赌气地说。她去了姐姐家,她对杜赞之说:“杜赞之,我不想去建委了。” “学民用建筑不去建委去哪里?”杜赞之感到意外。 她不假思索:“我去公安局。”像公安局是自家办的一样。 公安也是好部门,但进建委是专业对口顺理成章,进公安是学非所用以权谋私。学建筑的要进公安也只有市委书记的小姨子了,人家不议论才怪。 宋白可不管那么多,她说:“当副书记都可以办的事当书记反而办不了,这不是很奇怪吗?”当初,杜赞之曾半真半假对她说过,她毕业时如果他还在汉州干副书记,她要是想回汉州,想进什么单位就什么单位。现在他已经忘了。 杜赞之以为宋白是考虑石梓在建委当主任,以后工作不好做,他说:“石梓近期工作可能有变动,你可以等他离开建委再去报到。” 宋白说:“如果仅仅是这方面的原因,我等他调走再去也无所谓,只是我对这个专业没有兴趣了。”杜赞之一时不知怎么处理这件事。 “现在的年轻人,随意性就是大,自己选读的专业,还辛辛苦苦读了三年,突然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宋双晚上在杜赞之耳边说。 “不喜欢专业算什么,睡了几年的男朋友还可以随时换呢。”杜赞之说。 宋双说,妈很高兴,那件事你说了,人家就放行了,而且不要一分钱。 杜赞之感到惭愧,那件事最后是任在挪出面才办了。听宋双现在这样一说,自己想想也真有意思,想不到这事最后能使老婆和情人同时高兴。他含糊其词,说:“我只是随便说了一下,人家给面子放了就是了,不要再提这件事。” 宋双说,我知道。 几天后石梓给宋白打了电话,让她到他家去。上大学后,宋白到石梓家很少了,一年才两个假期,而主要是石梓忙,他到建委后几乎没有过休息日,他自己说家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假期里宋白有时找他,常常碰到他手头上有急待处理的事,也就罢了。任建委副主任尤其任主任后,宋白更是难得见他一面。 石梓问宋白为什么突然不想进建委了。宋白说,不是突然的事,她进大学一接触那些数据就感到枯燥,而且她看到他进了建委并不开心。她说,她已经知道谁来当建委主任也无法将汉州改造好,建委主任往往只是糟蹋城市的替罪羊。 两个恋人见了面就在客厅里的旧沙发上东一个南一个坐着,没有通常在电话电影里看到的亲热场面。石梓手不跟她拉一下,开口就说:“你的想法我赞成,不论我是否离开建委,我都赞成。”像外交辞令。 宋白在他面前慢慢感到有点怯了,她已经无法找回当初在中学时的那种感觉。她机械地问:“那你赞成我到什么部门?”他勉强一笑,但脸上的笑容瞬间即逝。“你先自己考虑适合干什么,再看看自己的理想是否可以变成现实。”他说。 “我考虑过了,我想到公安局去。”宋白说,“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至于我的想法能不能变成事实,主要是看你们支持不支持。”她说的‘你们“是指石梓和杜赞之。 他让她再跟父母商量一下,还要听听杜赞之和宋双的意见。她说,都说过了。 “那就争取吧。”石摔说。他说目前凭他的能力没法支持她这一选择,一定得杜赞之出面。如果杜赞之同意了,她可以先去进修一下公安方面的知识,到时毕业生分配也基本上够一个段落了,进公安局就不会有太多的议论。 宋白脸上恢复了平时的天真,不时用眼睛看他,但他好像没看见,或者看见了没反应过来。这本来是一个可以销魂的夜晚,但因为他,错过了。 石梓说:“只要杜书记答应了,进修的事由我联系,到时还可以让司机送你去上课。” 宋白说:“让我自己去联系我才不干呢。”说着脑袋偏过来望着石梓说,“你送我不行吗?”她一高兴娇气就来了。她在家里一直是娇宠的对象,她在父母面前撒娇在宋双面前撒娇,在石梓面前往往也会撒娇。他喜欢她撒娇的样子,看着她撒娇的样子他心里总是特别受用,但他从来没有借机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 “行,到时我争取送你。”石梓说。 宋白说:“不是争取,而是一定,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什么时候去。” 石捧一个同学的父亲是省公安学校的副校长,他通过这位同学的父亲将宋白安排插班进修。石梓将宋白送到学校,计划等她卸下行李他就往回赶,谁知她对住宿不满意,说太吵,坚决不住。石梓只得陪着她一起去找副校长,副校长见是石梓亲自来,非常重视,马上找来后勤部主任,后勤部主任搔搔脑袋说今晚无论如何无法再另外安排,让宋白将就先住下,他用最快的速度给她调整,估计明天就可以解决。 宋白表示感谢,同时用家乡方言跟石梓说:“今晚我住宾馆。” 小车开进一家宾馆,宋白自己先下了车。司机问石梓住不住,石梓正在犯难,严格地说他还没安顿好她,尽管责任在她自己,她口里不说什么,但一旦他真的就这样回去她肯定有意见。可陪她住下来又算什么呢? 司机说:“单位里没有什么紧要事还是住一晚等明天安排好再回去吧。” 石梓犹豫半天才说:“住吧。” 司机就开房,开两个。宋白故意间:“你们不回去了?” “你还没落实住房石主任怎么放心回去!”司机说。 宋白问:“是石梓让你开房还是你自作主张?” 司机说:“我敢自作主张吗?” 宋白说:“你怎么不敢,你就说车出什么故障了他还敢回去?” 司机说:“石主任谁都不怕就怕你。” 宋白心里甜得很,说:“有这种事?他要我来读书我不是乖乖来了!” 司机说:“谁叫你改行,改行不先培训人家就会说闲话。” 晚饭后司机说到街上买东西,石梓洗澡后就歪在床上看电视。宋白在她房间打电话给石碑,要石梓过去一下。他穿了长裤但上身是背心,脚上跟着拖鞋,像串门一样走过去。 宋白的门半开半闭,她是故意开着的。石梓轻轻地敲一F,里面即传出宋白的声音:“石梓吗?进来呀!”他闻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推开了门。她刚洗过澡换了薄薄的睡衣,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尊腾腾陇俄美妙绝伦的少女胭体,他们认识那么多年,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向他展示自己身段的美。宋白自从上大学后,出落得更漂亮了,1.65米的个头,整体苗条而局部丰满,走起路来像舞蹈演员,讲起话来像百灵唱歌,有多少次,石梓默默地打量着她,想象着与她相拥在一起,但因为她一直都在读书,他担心影响了她,至今还克制着自己。 “今晚成了宋美生进城,冷热水调半天没调好,差点要叫你过来帮我调了。”宋白做个清沙发上坐的手势,然后将房门关上。 石梓反而显得有点拘束,他没有马上在沙发上坐下,他说:“你早点休息吧,今天坐车你脸色不好,有点晕车吧!” 宋白未说话先格格地笑起来,笑得胸部一颤一颤的:“谁说的,我从来没有今天感觉那么好。” 石梓说:“那只是你自己的感觉,人往往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来白在石梓的斜对面坐下,认真地说:“石梓,今晚难得你留下来陪我,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 石梓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虚。动了!”说着坐下来。 来自突然什么都不说了,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石梓,直到石梓不好意思。 “你长大了。”石梓说,“请教什么问题?说啊。” “你别老用老师看学生的眼光看我,我早不是你的学生了。”宋白说。 他们相恋好几年了,从来都正正经经的,石摔不像别的男人,跟女孩子没认识3天就一起上床。他J洛守着中国人的传统道德。他的一个堂妹,中学时就跟一个大学生恋爱,两年里做了三次人流,结果大学生还是一脚将她蹬掉了,她的身心遭到了严重的摧残,发誓这辈子再不近男人了。消息从老家传过来,一家人为之感慨啼嘘。今晚,他真有点不能自持了,他也知道宋白等待着什么。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宋白果然马上向他靠过来了。他轻轻地扶着她,让她躺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捏着她的手。宋白人不瘦,但手指没长多少肉,有人说手指长得不丰满的人福薄,但他觉得她是有福之人,小的时候不吃什么苦,现在毕业了想进什么单位就什么单位,他想他这辈子也会对她好的,那她还差什么呢? 宋白从石梓的怀里挣着抽出手,然后就双手吊在石梓的脖子上,她示意他吻她。他确实也控制不住了,俯下来就先从她的额头吻起,吻遍了整个脸才接触到她的嘴唇。宋白的嘴唇不厚,但很有弹性,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石梓本来想只要一接触她的嘴唇就刹住,谁知来白竟疯狂起来,搂紧他伸出舌头恨不得将他的舌头吞进肚子里去。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但没有扫她的兴,任由她发泄着春情。他知道,只要他放纵一下自己,今晚就什么事情都要发生了。 窗外的星星是那样地暗淡,天空像一汪水,让星星浮在上面,隔着茶色玻璃,石梓觉得一片渺茫。这本来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夜晚,可天边的景色怎么那么地不协调? “汉州广场的事你听说吧?”石梓突然问。 宋白也许觉得应该到此为止了,定了定神望着石梓问:“汉州广场不是说两大两小吗?街上的百姓都在议论,我爸对卖广场那块地意见最大。” 石梓说:“他知道那是他女婿要卖的吗?” 宋白调皮地问:“是哪个女婿?” “肯定是权大的那个。”石梓说。 宋白天真地说:“只要建委主任不同意,权再大也没有办法。” 石梓苦苦一笑。 “对了,听我妈说,那次是你自己掏钱帮我姨的亲戚办房地过户?”宋白问。 “你听谁说的?”石梓觉得突然,这事他谁也没说,怎么宋白她妈知道了。 “听说是你们建委的人说的,有办过户的人问,你们石主任办怎么不用交钱,老百姓就要交钱?”宋白说,“后来你们建委的人就拿收据出来,此事才传出来了。” 石梓听说宋白妈知道这事后说,石梓这人怎么就这么笨,自己没能力办的事竟要揽下来,自己掏钱活该I“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出色的干警吧。”石梓将宋白扶起来,对她说。 一个星期后,石梓和宋白闹了一场不愉快。大学时的一个追求者到汉州没找到宋白又跑到省城,然后跟宋白一起再来汉州。宋白便给石梓打电话,让他陪他们去汉南玩。石梓说没有空,她说你没空不要紧,派车就行了。石梓说,这几天车很紧张。宋白就扔掉电话跑到杜赞之家来了。 宋双说:“人家以为来找你的是什么人,还会高兴吗?” “同学,一个男同学千里迢迢来到汉州找我,我能避而不见吗?”宋白说。 “要是我,我根本就不让他来,自己一个人跑那远来找你,不心F鬼胎才怪呢!”宋双说。 “他是有那个意思,大二的时候就缠着我了,可我一直不理他,也跟他讲清楚了。”宋白说。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宋双说。 “他要来我有什么办法?”宋白说。 “这么固执的人,要是我根本不见他。”宋双说。 “人家义不是来提亲,三年同窗的同学,好心来看看你,除非冷血,要不,能不见吗?”宋白说。 “不管怎么说,这事你不能怪石柱,要是我,我也不会高兴的。”宋双说。 杜赞之当时从外面回来,听了几句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咳嗽一声开始上楼,二楼的争论才停下来。 宋白一看到杜赞之,马上说:“杜赞之明天给我找辆车。”像是吩咐一个小秘书。 “要车干什么?”杜赞之故意问。 “陪一个同学去汉南海滩玩。”宋白说。 “什么同学那么重要,非得市委书记给你派车?”杜赞之微笑着问。 “一个大学里的同学,他说他从来没看过海,一定要来看看。”宋白说。 “我跟她刚才还为这事争起来了。”宋双插话说,“她问石梓要车,石梓说没有,她就说人家吃醋了。” “哦,是个男同学。”杜赞之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你就干脆让石梓陪你们一起去不就完了?” “说了,没空。”宋白说,“当官了,架子大了。”宋白愤愤地说。 杜赞之说:“没空这我相信,这段时间他们建委确实忙。” 宋白用鼻子一笑,说:“我知道你会护着他的,他现在是你手下的红人了。” 宋双突然认真起来对宋白说:“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姐夫说话!” 宋白眼睛一红,用手擦着眼睛就走。 “宋白你回来。”杜赞之命令道,“这么小的事情用得着激动吗?”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对宋白说过话。 宋白在杜赞之斜对面的沙发L坐下,低着头。 宋双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不像话!”她是真动气了。 杜赞之两边劝,他制止宋双说:“不要说了。”又望着宋白,“石梓这家伙也真是,人家都追上门来了,自己还蒙在鼓里,真是活该。” 宋白抬起头对杜赞之说:“我刚才只记得你是市委书记,忘记你是我姐夫了。” 宋双忍不住笑,杜赞之跟着也笑,来自启己也破涕为笑了。 杜赞之说:“如果仅仅因为他说没有空,没有给你安排车,你不能怪他。他的性格你比我更了解,在公私方面他是很认真的,不能说他不陪你去玩不给你派车就有什么想法了,他现在也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候,很快你们就知道了。” 宋双和宋白都不说话了。 杜赞之说:“其实男同学来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漂亮的姑娘哪个没有一个排一个连的追求者,把握自己就行了。我相信石梓也不是那种爱吃醋的男人。你们以后怎么谈是你们的事,但在工作上对石梓我是有信心的。”说着,他望着宋白,“明天什么时候用车!” “8点半。”宋白说,突然又改了,“8点正让司机直接到家里接我,我跟我同学一起去吃早餐。” 杜赞之便打了一个呼机,电话跟着响起来。“你明天安排辆车给宋白用用,早上8点到我岳父家等。” 杜赞之呼的是边皂德,边皂德在电话里说:“去的是那个奔驰,你告诉她吧。” “不用奔驰,本田佳美就行了嘛。”杜赞之说。 边皂德说:“本田不在,佳美我自己用,那辆皇冠又修了。” 杜赞之说:“行吧。” “宋白给你惯坏了。”宋双说,“她说要星星,你反而给她月亮。” 杜赞之笑着说:“谁叫我娶人家姐做老婆。” 宋白说:“其实星星比月亮大。谢谢你,杜赞之。”说着瞪一眼宋双,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回到家给石梓打个电话。”宋双送着她下楼,说。 宋白刚进家门,石梓的电话打过来了。石梓让她到他那里去一下。她说已经10点了,明天还得早起,不过去了。 “如果一定要派车不是不可以,但最好还是自己搭车,反正又不赶时间。”石梓说。 “按照你的指示办吧,如果我自己也没这个能力的话。”宋白说,“但明天晚上最好屈尊见见我那位同学,陪他吃餐饭。”宋自希望石梓出来见她的同学,是想让同学知道她有男朋友后不再缠她,但不知石梓是否明白她的用心。 “尽量争取吧。”石梓说,“你回来后呼我。” 第二天,宋白为了回来让石梓陪着吃晚饭,下午五点就赶回汉州了。她打他手机,他轻声说正在开会,她也听得出旁边有讲话的声音。五点半她再打他手机时,手机已关。她便呼他,直到6点也不见他复机。她对她的同学撒谎说,上面突然来了客人,石梓来不了了。他们吃饭将要结束的时候,石梓才呼她,说刚才讲话关机了。她以为他可以来了,他却说:“你们先吃饭,等一会我到宾馆见见你那位同学就是了。”也没说什么原因。 宋白本来心里就不高兴,这样一来,更不想跟他多说了。但饭后她还是在宾馆的酒吧里跟同学喝茶等着,直到10多钟,还不见石梓呼她,她才回家去了。 广场路口上有一块不到一亩的空地,几个个体户占在那里卖冷饮,电灯线,衣服什么的都喜欢往刚种下的树上挂,树种几次就死几次。城监一次又一次动员他们搬走,他们说,我们下岗工人快要乞食了,摆几杯凉水你们也不让吗?城监人员说,下岗工人也要遵守纪律维护市容啊。他们就让领导出面跟城监人员打招呼,领导说,临时摆一下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下岗工人值得同情。突然有一天,他们争相拉回红砖和沙石,在那里建起了房子。城监要推掉,他们说,这地方我们用了好几年了,让我们搬走就得给我们另外找地方,还说,他们已经得到领导的同意。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这天,城监、公安和法院的有关人员实施强行拆除。当推土机钩机开足马力伸向违章建筑的时候,公安于警悄悄离开了现场,接着法警也撤走了。石梓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走了,此时他手机突然响起来,手机里问:“听说你们要拆房子!” “那是违章建筑,堵在广场的路口上。” “老百姓建一间屋也不容易,领导反复强调,要求我们做工作要有群众观点。” “屋主没办手续就建了房,群众意见很大呢。” “没办手续还可以补嘛?老百姓觉悟一时没提高,先上车后补票也应该欢迎嘛。” “这地方是公共用地,私人使用是不能批的……” “直接批不行,变通行不行?” “已经没有余地了,现在是法院按程序强制执行。” 对方打断了石梓的话:“总之你妥善处理吧,领导一般不会轻易开这个口,领导的话不听也不行嘛。”说完便挂机了。 石梓在电话里听出容棋已经不耐烦了,他知道容棋说的领导一定是杜赞之。石梓望着已经被钩机抓塌的房子,进退两难。就在这时,房主纠集的一帮烂仔手持菜刀木棍向城监大队的人围过来,将大队长抓起来拉进了已被拆掉屋角的房子里,以他做人质跟石碑提条件,要石梓写下承诺,给他们发证并赔偿他们的损失。 石梓气得七窍生烟,他说发证是不可能的,就是马上杀了他他也做不到,赔偿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在公共用地上建房子是违法的,今天是法院强制拆除。他们问,那为什么法院的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城监的人?石梓说,法院的强制执行通知书他手上还有一份,反问他们建房经过谁批准,手续在哪里?石梓跟他们辩论,从下午3点多钟一直到晚上12点,违章户才同意放出大队长,但条件是不再拆他们的房子。石梓简直没有力气说话了,在违章户不要他写任何承诺字据的情况下放出人质,他还坚持什么呢?他回到家,已是凌晨1点。 第二十六章 让容棋给石梓打电话的正是杜赞之。卖冷饮的个体户给尚维有打电话,尚维有就给杜赞之打电话。杜赞之推说不了解情况,尚维有就让他马上了解。尚维有再次打来电话,杜赞之说:“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公安、法院、建委几个部门联合行动,正在强行拆除。”尚维有说:“听说公安撤了,法院也撤了,现在就建委的城监队没有撤,这事你得出面说一下了。”此事任在挪曾跟杜赞之说过,那帮违章建房户中有一个是她的什么人,当时杜赞之说是法院依法强制执行的,他可以说一下,如果确实不行也没办法。后来尚维有出面了,杜赞之没有办法,只好让容棋给石梓打电话。 下午,地税局局长说杜赞之不参加他们的会议,要罚他吃一顿饭。杜赞之欣然接受处罚。地税局长陪着进入餐厅时,杜赞之身后跟着个化浓妆的女子,乍一看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那女子已甜甜地叫他“杜书记”了。 “这是我们的办公室副主任邢芳。”地税局长介绍说。 邢芳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说:“杜书记是贵人多忘事。” 原来是庄嘉让安排的保姆,想不到已经是办公室副主任。她的口气让杜赞之不舒服,不知内情而多心的人往往就以为杜赞之跟她曾经有过什么事,好在当时就他们3个人。他不能不接她的话题,但又不能接得太近,他想了想说:“多忘事的也不一定就是贵人。”带点不敢苟同的意思。邢芳见杜赞之如此说,也不再扯住这个话题不放。吃饭的时候,杜赞之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好像比刚来时瘦了点,因此更显得切娜了。饭吃到一半,地税局长嫌气氛还不够,说要跳舞,征求杜赞之的意见,杜赞之说:“看来你跳舞一定大有进步了。”地税局长便打手机,不到10分钟,两个女孩子扭着很好看的腰肢敲门进了包厢。 “你们今晚替我招呼好这位老板。”地税局长说。 杜赞之感谢造物主为男人们创造了那么多漂亮的女人。刚进乡里工作时,杜赞之看《资治通鉴》,他开始不明白皇帝们个个养尊处优,为什么都那么短命,慢慢地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都是为女人所误。杜赞之觉得,现在有一定地位的领导玩女人其实比过去的皇帝还容易,皇帝虽有三宫六院,但清规戒律多,没有现代人那么自由。杜赞之上师范时读过一篇小说,里面的一句话他多年来一直记在心上:十八姑娘体如酥,腰间伏剑斩凡夫。 三个女孩子轮流请杜赞之跳舞。杜赞之是近几年才学会跳交谊舞的,水平很一般,三步四步都是慢拍子的,他的舞伴总是这样说:“又不是参加比赛,能踩对音乐就不错了。”不是安慰他就是奉承他。 邢芳比另外两个女孩子跳得投人。那两个女孩子手还有点生硬,舞龄还不长。邢芳就不一样了,她的一条胳膊仿佛蚂蟋一样紧紧贴在杜赞之的臂上,另一只手捏着杜赞之的手像划船一样不停地摇,胸部尽可能往杜赞之身上靠,只要双方的动作幅度稍为大一点,Rx房就自然而然地碰一下杜赞之,而一双近乎淫荡的眼睛,在若明若暗的灯光下瞟来瞟去,让杜赞之神不守舍。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当他们的双人船划到一个离别人稍远一点的地方时,邢芳轻轻地问。 杜赞之说:“你进步快啊。回省城多吗?” 邢芳说:“工作太忙。” 杜赞之说:“见了庄处长代我问他好。” 邢芳说:“他没找过你吧?” 杜赞之说:“他很忙,我的事情也不少,平时我们联系不多。” 隔着薄衬衫的胸部一次又一次被邢芳的Rx房撞击,杜赞之开始感到难受,他真想将手伸进去摸一下,看看任在娜的强还是邢芳的强,但又担心引出什么故事来,而且也对不起庄嘉,只是几次趁机将她往自己身上搂,让那两只Rx房贴紧他一点而已。一曲之后,杜赞之感到已经无法坚持下去,他走出包厢用手机给任在娜打了个电话,然后再进包厢对地税局长说,他有事要先走了。 杜赞之来到汉园宾馆走进房间时,听到卫生间里水哗哗地响,他知道任在娜已经先到了,故意问:“谁在里面,是不是有小偷进来了?” “有个小偷现在进来了。”任在娜在里面说。 任在娜用浴巾裹着走出来,杜赞之说:“我刚才跟一个女孩子跳舞,跳着跳着就想你了。” “我以为市委书记去为国计民生忙碌,原来是跟女孩子跳舞。”任在娜一边甩着头发上的水一边瞟着杜赞之,娇咳道。 “跟女孩子跳舞回来马上向你汇报,你说这样的男人好不好?”杜赞之说着便上前要抱她。想到刚才跟邢芳跳舞总想伸手摸人家的Rx房,但总不敢,现在一见任在挪,不需要任何前奏就可以抱,自己的东西毕竟是自己的东西。他想,频频更换性伴那只是猎奇,就像跳交谊舞,第一次总跳不好,跟女人上床也一样,没有默契玩不出质量。有人说,玩女人是男人的最高级享受,这有道理,但得建立在玩上,没有负担没有责任,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影响家庭,不影响社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才是玩的最高境界。 “你要不要先洗一下澡?”任在娜问。 杜赞之已经抱住了她,他说:“我可不想将满腔热情洗掉。” 任在娜松开手,裹在身上的毛巾自然滑落下来,四肢齐全的维纳斯顿时令房子银光闪烁。杜赞之低下头吮她的乳头,她为杜赞之解衣服。在官场上,杜赞之算半个英雄,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优哉游哉,在情场上,他也不差,中学时谈笑之间让宋双堕人情网,现在,两三个回合就将任在娜攻克。他与她常常战斗近个小时,偶尔和风细雨波浪不惊,偶尔雷鸣电闪排山倒海,每次都前赴后继上下出击左右逢源纵横交错淋漓尽致。他常听一些同龄人慨叹力不从心,因为交不起公粮而让老婆起疑心,他表示不可思议,他知道他们一定曾经过多过滥,在同情他们自食其果的同时,庆幸自己青春常驻。他想,男人要不能吃不能玩,活着也真是白活。 杜赞之仰躺着休整,让任在挪在上面做男人,任在娜说:“我表姐的事多得你出面。”她说的是石梓他们强行拆除违章建筑的事。 ‘有什么事不早说,那天差点弄出人命来了。“杜赞之说。他想,人只要走运,好事总是双双而来,此事如果不是尚维有出面,他不会那么强硬,现在又乐得给任在娜一个人情。 “我表姐也是刚对我说的,问我认识市里什么人没有。”任在挪说,“我跟我表姐从小一起玩到现在,从来没帮她办过什么事,我怎好推呢。” “不谈工作了。”杜赞之说,他向任在娜透露,下次他们就不再到这个房间里来了。任在挪停下来问为什么。杜赞之说:“现在我可不告诉你,到时你自然知道。” “你是不是想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任在娜问。 “还想打一枪换一个人呢。”杜赞之得意地说。 “你太坏了。”任在娜说,“我干脆将你的嘴堵住算了。”俯下来用嘴含了杜赞之的舌头。床头柜上的手机不识好歹,偏在这时响起来。任在娜一边说“真讨厌”一边伸手替他拿手机。电话是容棋打来的,说庄处长来到汉州了,明天想见杜书记。 “你又在办公了。”任在娜说。 杜赞之忙用手掩住她嘴巴才说:“到时让他到我办公室吧。” 将近凌晨一点,杜赞之才开车将任在娜送回歌舞团宿舍。坐在轿车里,闻着任在娜的香水味,他突然想起邢芳,他觉得任在娜跟邢芳都是用同一种香水。 “小任,你今天的香水味干嘛这样浓?”杜赞之间。 “坐在车上,空间小,味可能就稍为浓点吧,我从来不喜欢多洒香水,那样就真是喧宾夺主了。”任在娜说。 “如果我不记错的话,认识你以来一直用这种香水,想不想换换另一种味儿?”杜赞之说,“现在的香水品种又那么多。” 任在娜说:“想不到你对女人用什么香水都挺在意的,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用这种香水了?” 杜赞之一笑说:“只是一种直觉。” 任在娜说:“是否想要送我什么高档名贵的香水?要是那样我倒是可以试试的。” “明天吧,明天让你看看我对香味的鉴赏能力。”杜赞之说。 任在娜在杜赞之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亲,说:“我还有件事想你出面讲一下,真不好意思。” 杜赞之心想她事情怎么那么多,用手摸着任在娜有点冰凉的手,说:“不好意思也说出来了,什么事?” 任在娜说:“我弟弟他不愿到乡镇农业站去。” 杜赞之问:“是泡人家女朋友挨打的那个吗?” 任在娜说:“也不知是人家泡他女朋友还是他泡人家女朋友。你不知道,打我弟弟是布维鹰指使的。” 杜赞之说:“农学院毕业不到农业站到哪里?” 任在娜说:“他想到工商局,行不行?” 杜赞之说:“不行,其实工商局也好不了多少。” 任在娜坐正了身体,沉默着,她有点不高兴了。她想不到已经睡了她的这个男人对她拒绝得如此轻松。 杜赞之想了想说:“这里有个专业对口的问题,要不让他留在农业局行不行?” 任在娜好久不说话,目光悠悠地望着窗外的月光。杜赞之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说。直到分手,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庄嘉就来到杜赞之办公室。半年不见,杜赞之觉得庄嘉瘦多了,从眼神看,昨晚也没睡好。 “我到汉州时已很深夜,便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庄嘉说。 杜赞之间他近来忙不忙,怎么这么久不到汉州来看他。庄嘉搪塞着。其实杜赞之很清楚,庄嘉来过几次汉州,住宿都是容棋给安排的,容棋没给杜赞之说,倒是宾馆的老总跟杜赞之说了。不知庄嘉此次来又有何公干。 ‘你知道邢芳的情况吗?“庄嘉说,”自从到汉州工作后,领导对她就不太满意了。“ 杜赞之觉得奇怪,他又不是邢芳的监护人,他怎么知道她的情况?他“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在听庄嘉说下去。 “听说汉州有不少人缠着她。”庄嘉说,“已经乐不思蜀了。” 杜赞之说:“领导也太关心她了,一个小保姆,给她安排了工作也算仁至义尽了。” 庄嘉说:“我当初没有跟你说,其实邢芳跟领导的关系除了保姆之外,还有另一层关系,所以领导知道她在汉州的情况后很生气。” 杜赞之觉得有意思,他沉默着看庄嘉下一步如何说。 “杜书记你看能不能出面跟地税局长说二一下,让地税局长找邢芳谈谈。”庄嘉说。 杜赞之说:“这个事操作起来可能比较难,弄不好还会产生副作用。当时把她安排到这里有利也有弊,距离远了往往鞭长莫及。” “要不,找那几个男的提醒一下也行,就说邢芳是上级领导的人,让他们不再纠缠她,她也许会有所改变。” 杜赞之想笑但不敢笑,他问:“据你所知,有几个男的纠缠她!” 庄嘉说:“听说一个是公安局的,一个是烂仔,公安局那个还是领导。那个烂仔说是要跟邢芳谈恋爱,公安局那个领导是想玩。” 杜赞之问:“名字你知道不知道?” 庄嘉说:“都有人告诉我了,那个烂仔叫任在虎,公安局那个姓布。” “邢芳真可以啊,能让那么多人倾心。”杜赞之估计邢芳已经不理庄嘉了,笑着对庄嘉说,“这种事最好直接跟她本人谈,当初是你帮领导联系安排下来的,我看最好还是你先出面找她谈。” 庄嘉说:“我已找她谈过了,她不承认在汉州有那些事,态度很不好。” 杜赞之说:“这种事只能好好谈,如果闹僵了只有对领导不利。” 办公桌上的电话不断是响,外面也有人等着找杜赞之,杜赞之说:“我想想,看有什么办法没有,你不走那么快吧?” 庄嘉说:“我得马上走了,刚才办公厅呼我说省长有事要找我。” 杜赞之知道容棋一定为他安排了小车,便再卖次人情,他说:“你有车来吗?我让容主任安排车送你。” 庄嘉说:“容主任已安排好了。”杜赞之站起跟他握了握手,他一下子觉得这个开口闭口省领导的处长很可怜。 几天里杜赞之一直将任在娜弟弟工作的事记在心上,有一天他特地到容棋办公室坐了很久,杜赞之故意跟容棋谈起国内歌星,谈着谈着,容棋就谈到了汉州的歌星。 “其实,我觉得任在娜跟那些国家级的歌星比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有人捧一下,任在娜说不定就红了。”容棋说。 杜赞之间:“任在娜在我们汉州,算个人才了吧?” 容棋说:“算个人才了。” 杜赞之说:“她有个弟弟农学院毕业,不愿到农业站去,托人跟我说了几次,我觉得这种事不太好办。” 容棋说:“不愿到乡镇就留在农业局嘛,这也不违反什么原则。” 杜赞之说:“问题是他不想干农业,要到工商。” 容棋说:“我联系一下吧。” 工商局超编近百人,梅初山曾在大会上宣布过:没有他的签字,谁也别想进工商局。梅初山肯为任在娜签这个字吗?杜赞之。乙里没有数。 容棋找到人事局那个管全面的副局长,副局长说,没有市长的签字,人事局开出介绍信工商局也不会接。工商局长是梅初山的一个远房表亲。容棋说,你们先写介绍信吧,人编和工资的事由我去协调。人事局开出介绍信,工商局长说,我接也没有用,编制这边还得梅市长签字,梅市长不签字,就领不到编制卡,财政就不给工资。容棋想想还是找了梅初山。 “是谁让你办的!”梅初山一开口就问。 容棋笑笑说:“市长不准我有哪个亲戚要进工商吗?” 梅初山说:“肯定不是你的亲戚,要是你的亲戚我马上给你签。” 容棋想,如果真是他的亲戚,梅初山说不定又有另外的理由了,他说:“是上面的领导要安排的,杜书记知道工商超编太多,不想开这个口,你就记在我的名下,算是帮我办的吧。” 梅初山说:“这可不行。如果是杜书记同意办的,他开口,我只好照办,但他不开口,我帮办了他反而怪罪下来怎么办?” 容棋只好苦笑。他突然才醒悟过来,这事一开始就让边皂德去办,没有不成的,现在是弄巧成拙,只好拖一拖再说了。杜赞之给任在娜打电话,让她放心,说迟早会办好的。任在挪说她要到外省演出,希望她回来时这件事已经办好。杜赞之问她去多久,要为她饯行,她说:“谢谢。”就将电话挂了。 第二十七章 任在娜从外地演出回来,杜赞之就开车将她带到边皂德提供的别墅。别墅里摆着近10种进口香水,杜赞之说要考考她,让她在那么多香水中挑出最贵的一种。 “我会选最好的,但不一定是最贵的。”任在娜说。 杜赞之说:“物有所值,最贵的往往就是最好的。” 任在挪用手指括一下杜赞之的鼻子说:“多少男人要给我送奔驰送别墅,我连看都不看,你给了我什么?我糊里糊涂就跟你上了床。” “糊里糊涂才是爱情。”杜赞之说,“如果你感兴趣,这幢房子就算你的了。” 任在娜喜出望外,眼一下睁得贼圆:“真的吗?” 杜赞之说:“有人要送给我,我就借花献佛算了。” “我的其实也是你的。”任在娜说。 小别胜新婚,又是在如此豪华的新房里,他们尽情地玩了个够。 任在娜念念不忘她弟弟的事。杜赞之说正在办,不要急。任在娜说她不想唱歌了。杜赞之觉得可笑,学唱歌的不唱歌干什么? ‘你跟我们局长说,让我到局机关打杂算了。“任在娜半真半假地说。 杜赞之说:“即使你自己愿意,你们局长也不赞成。” 任在娜说:“不管我们局长赞成不赞成,你赞成就行了。” 杜赞之说:“到局机关除非当副局长。” 任在娜不吱声,杜赞之猜她是有这个想法。但一个毕业不久的演员,让她干副局长有没有议论。“我跟你们局长说一下,合适的时候先做个副团长吧。”杜赞之说。 “谁希罕个破副团长?”任在娜说,“我宁可唱自己的歌。” 杜赞之说:“想不想是你自己的事,安排不安排是组织的事,你服从安排就是了。” 文化局领导研究,说任在娜参加工作时间还不长,也没有领导能力,让她当副团长平衡不了其他人的关系。 “副团长不给当,我给她当副局长。”杜赞之心里很生孙德顺的气,认为孙德顺魄力太差。没几天他见到肖遥,就跟肖遥谈文化局班子的事。 “你看文化单位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们几个正副局长年龄偏大了,有机会得考虑配个年轻的副职。”杜赞之说。 “我早有这个想法。”肖遥说,“让有专业的年轻人走上领导岗位,让内行管内行。” 杜赞之向肖遥点头,对肖遥的观点十分赞赏。杜赞之知道,肖遥曾几次让孙德顺带任在娜陪他吃饭,看来肖遥还不知道她已跟杜赞之上了床,男人个个都那德性! 肖遥说:“我看任在娜就是个人才,听说局里研究让他当副团长,有人说她太年轻,不培养年轻人以后谁来接班?” 杜赞之说:“我也觉得任在娜是个人才,你可以向组织部说说,到时做方案拿出来讨论。” 肖遥很快就跟沈实说了,沈实也很快就派人考核。 杜赞之自己开了轿车将任在娜拉到郊外,上车后杜赞之一直不说话,任在娜像是赌气似的歪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小车跑在宽阔的郊区公路上时,他们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月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他们的脸上,他看着她那张还显得稚嫩的瓜子脸,说:“最近可能组织部要下去了解你的情况。” 任在挪听了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意外和惊喜,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她还是像刚才那样望着外面,仿佛在思考仿佛在静默。 “你在想什么呢?”杜赞之间。 任在娜向杜赞之撒娇说:“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你是否可以答应。” “小到什么程度,先说说。”杜赞之说。任在娜喜欢跟他兜圈子,在一起时常向他卖关子,卖着卖着他就上当,所以他慢慢变得谨慎了。 ‘小到你可以不当一回事。“任在娜说。 杜赞之说:“你说吧,我猜这类东西智商不高。” 任在娜说:“我们到外面去玩几天,好不好?” “去哪里!”杜赞之间,“怎么玩!” 任在挪说:“我们到首都去,要不到上海天津去。”说着搂杜赞之脖子亲了亲,“就像度蜜月一样。” 杜赞之说:“这主意真好,但不知能否走得开。”在杜赞之看来,这已经不是小事了,一个市委书记带着情人去玩,扔下市里的工作先别说,两个人在外面给熟人碰到也好,住宾馆碰到什么意外也好,都不是闹着玩的。 任在娜说:“有什么走不开的,市里的工作不是有市长和副书记吗?放手给他们干几天,还可以考验他们对你忠不忠呢。” 这个想法有点意思,杜赞之怎么就想不出来呢?但事实上,班子里的人谁怎么样他已经了如指掌了,还用考验吗,“考验一个人,就得远距离,就得故意放手,看他到底对你怎么样!”任在娜仿佛一下子变成了政治家,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想想也是,他不知多少年没有自由过了,会上会下,迎来送往,整天屁股后面都跟着司机秘书,古时候皇帝也有偷着溜出皇宫的,他没有皇帝那份尊贵,但不知比皇帝辛苦多少倍,早应该休息休息游洒深洒了。 杜赞之让容棋跟梅初山说,他要到广州去检查身体,几天后才能回来。 这是个没有商量余地的理由。自从那次讨论人事问题的常委会之后,梅初山意识到自己在班子里已经没有太多的优势,需要重新调整策略收买人。动了。几个月下来,觉得杜赞之也不像尚维有那么霸道,好像就对杜赞之友好些了,不再等容棋主动找他,就吩咐财政局分批给市委办拨付油费和修理费。 “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你告诉社书记让他放心去吧,有什么事我们就打手机向他汇报。”梅初山对容棋说。 杜赞之说:“在外面我的手机也不一定经常通,说不定还要到医院住几天,该做的事大胆做,汇报那么多于什么!”人与人之间本来就需要一些客气,只要互相客气,就什么事都好办了。 容棋问谁陪他去,杜赞之说谁也不用,他广州有朋友,一下飞机朋友就什么都给安排了。梅初山让容棋再问什么时候动身,到时去机场送送。 杜赞之知道那全是套话,梅初山不会送他,他也不可能让梅初山送,但他还是让客棋感谢梅初山的好意。他说要等对方朋友的电话,但这两天他不到办公室了。容棋还坚持送他,他生气地说:“送什么?又不是出国定居,说不定三天两天就回来了。你只要配合他们做好市里的工作就行了,记得多跟梅市长和几个副书记联系。” 容棋说:“这个你尽管放心。”他安慰杜赞之说:“你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的,但检查一下也好。” 下午,杜赞之和任在娜坐出租车悄悄地去了机场,一前一后登上飞往首都的波音747客机。杜赞之担心机上会碰到熟人,两个人的票也分开购买,在确定没有熟人时,杜赞之才让任在娜调了位置坐到他身边来。 杜赞之和任在娜在首都玩了几天,让任在娜挽着手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杜赞之第一次体会到人地两生的妙处。他每天接到容棋一个电话,容棋在询问杜赞之检查进展的同时,还顺便汇报一下工作,反复要求杜赞之放心。容棋说:“庄处长来找你,我说你不在,他就去找了梅初山。”“他有什么事吗?”杜赞之知道庄嘉一定是为邢芳而来,但还是要问。容棋说:“还不是为邢芳,听说邢芳在这里交了不少男朋友,庄处长很恼火,但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是不是想让梅市长为他调解一下?”杜赞之笑着说,“既然今日,何必当初?” 容棋说:“市长帮不帮调解我不知道,但处长说近期省领导可能要来汉州,这几天梅市长正在筹划冬修水利现场会,不知政府这边跟你说过没有?” 杜赞之含糊地说:“我知道。”其实杜赞之只知道现在市里正在抓冬修水利,但开现场会,省领导要来,并没有人告诉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他说。 任在娜要从首都飞桂林再飞北海,杜赞之说出来时间长了不好,想回汉州,现在他突然又不想马上回去了,他要等梅初山的现场会进展如何再说,他曾得益于现场会,当年试验田现场会让他出尽风头,也捞到了好处,但回头想想真不是滋味。自那以后,汉州的试验田一直在搞,已完全变成了形式,现在全市每个乡镇都有挂着他名字的试验田,要不是陪着上级领导去看,他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们到桂林玩了三天,然后又去了北海。在桂林,杜赞之和任在娜坐出租车,司机让他和任在娜将安全带从胸前拉过,说不一定真系好。杜赞之不明白,既然不系,这样套着有什么意义?司机说这样就可以应付交警检查了,他说:“我们党只要求装装样子就行了。”杜赞之听了忍不住一笑,任在娜也跟着他笑。 晚上,杜赞之躺在沙发上闷闷不乐,任在挪问他今晚怎么了,是不是想老大了?杜赞之说,他还想着那个出租车司机。他是党的一分子,还是市委书记,今天让一个出租车司机面对面奚落,很不是味儿。 “小任,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我。”杜赞之望着任在挪问。 “问吧。”任在挪说,“我们的杜书记有什么重大政治问题没法解决是不是!” “你想不想人党!”杜赞之间。 “不想。”任在娜不假思索就说。 “为什么?”杜赞之再问。 ‘不为什么,我靠唱歌吃饭,人不人党跟唱歌有什么关系?“想想又说,”现在的党员,往往还比不上普通群众,正派人不一定想人,倒是那些把党票看成通行证的人想人。你听听今天那个出租车司机怎么说,你们党还有什么威信!“ 杜赞之。乙里又一阵难过。他想,不是党本身不好,而是让一些素质差的人混进党内损坏了形象。现在党支部的上级部门居然将基层支部当年是否发展到新党员作为衡量支部工作做得好坏的标准之一,连发展党员也分指标了,怎么能保证质量?看来纯洁队伍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了。 桂林其实也没多少玩头,游过一条江看了两个洞任在娜就说烦了。他们就飞到了北海。在北海,他们就住在银滩。白天在房里看电视,晚上就到沙滩上散步。 “你说这里的海跟我们那里有什么差别?”他们相拥着在床上聊天,杜赞之突然问,“桂林的山洞我们那里也有,只是没这么大,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骛?” 任在娜说:“你说女人之间有什么差别,只要关了灯,都是一个女人,为什么你们男人都恨不能多玩几个?” 杜赞之哑然失笑。 他们还到海里游泳。他们在北海看了一场个人演唱会,一个香港女歌星唱得声嘶力竭,竟没能赢得多少掌声。杜赞之开玩笑说:“歌星其实很大程度上是靠名气,而名气是吹出来的,什么时候我请人为你包装一下搞个独唱晚会,说不定你就在全国红了。” “那我就等着了。”任在娜顺着杆子爬过来说,“你说话可要算数,就在这里搞。” “在这里不行,这里毕竟还小。”杜赞之说,“起码在省城里搞。” 杜赞之无法忘记洪妍。天天跟任在娜泡在一起,杜赞之也免不了想着洪妍,每次任在娜自己一个人洗澡,他就给洪妍打电话。 “近来忙什么呢?”杜赞之问。 洪妍说:“省计生委又要组织检查了,这段时间都在做准备。” 杜赞之从来不相信检查能查出什么名堂,无非吃吃喝喝搞些你骗我我骗你的数字游戏罢了,报纸上不少批评这种做法,但多少年来不是一样流行?他说:“要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本钱不要出问题。” 洪妍说:“你自己注意休息是真,你应酬那么多,晚上休息不要太深夜。” 任在娜要出来时,杜赞之说:“有空再跟你去看海。”将电话挂了。他想,他现在是晾着老大,玩着老二,想着老三。他觉得,只要洪妍还肯跟他单独出来,未来还是乐观的,他就放长线钓大鱼,钓一条美人鱼。 这天晚上杜赞之拥着任在娜在梦乡里游荡时,手机突然响起来。杜赞之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心里愤愤的,谁这么晚还打电话? “有件事要向你汇报。”打电话的是公安局长董为,“打扰你了。” “什么事,说吧?”杜赞之问。 下午,汉东镇有人给董为打电话,说有两个男人一个被敲掉牙齿一个被剪掉舌头分别扔在树林里。他让打电话的人到汉东派出所报案,那人即扔下电话了。董为就找布维鹰,说有重要案情,让布维鹰回局里商量。布维鹰说他现在没空,不容董为再说什么,便挂掉电话。董为找刑侦大队长,根本找不到,大队长在局里只听布维鹰一个人的,谁的话都不当一回事。董为于是让办公室帮找卢业萌,并给汉东派出所打电话。卢业萌为上次拦摩托车的事,一直觉得对不起董为,路上碰到都不好意思跟董为打招呼,因此好久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了。此时,董为找他不知什么事,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董为是否要提那件事。他走进董为办公室,像是负荆请罪,很拘谨地站在房子中间。 董为说了汉东镇有人给他打电话报案的事,让卢业萌带几个人下去看是怎么回事,他还说没能找到大队长,布副局长又没空。卢业萌知道布维鹰和大队长下午去了边皂德的娱乐城,他们还让他一起去,他因为有点私事没有去。按布维鹰的规定,大队里谁外出办案都要先报告他同意,但这时他不好跟董为说。他走出董为办公室后先呼大队长,大队长就将电话递给布维鹰,布维鹰倒很爽快:“去吧,有什么情况再给我打电话。” 卢业萌赶到汉东镇时,被敲掉牙齿的和被割掉舌头的两个人已经被送进镇卫生院,那个被割舌的流血过多,还在抢救。那个被敲牙齿的,目前也不能讲话。卢业萌知道那是边皂德手下干的,他找个偏僻的地方给布维鹰打电话,布维鹰说:“回来吧。” 董为一直等卢业萌的消息,却迟迟不见卢业萌的电话,董为只好主动呼他。 “是有这件事,他们现在都在卫生院里治疗,一个还在抢救,一个说话不清楚,情况还没法搞清楚。”卢业萌说。 “这是恶性案件,你们要认真调查。”董为说。晚上,他派治安大队的两个干警对边皂德的娱乐城进行检查,两个干警刚到大门口时,正碰着布维鹰和刑侦大队长从里面出来,布维鹰问他们去哪里。他们说想去看看,布维鹰说他们刚看过了,没事。他们说要进去玩玩。布维鹰说,不行,玩什么?他们有点心虚,尴尬地跟在后面回来了。11点钟时,他们再次去了娱乐城。他们从娱乐城回来就直接到董为家。 “里面从来没有停止过赌博,布维鹰自己就有钱在那里放高利贷。据有人反映,昨天有两个人到期没还钱、结果被拉出去割舌头敲牙齿,汉东那两个被扔在山里的人就是这么回事。”两个干警比较正直,布维鹰不喜欢他们,几次跟董为说要将他们调到户籍股,但董为在这件上态度强硬,而布维鹰一时也没有办法。 送走两个干警,董为点燃了一支香烟,但他没有吸,只是偶尔放在鼻子边闻一下。他在部队时,烟吸得很厉害,转业回来后,由于身体方面的原因,医生建议他戒烟,他便戒了。但最近,当他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时,他往往就点燃一支烟,偶尔闻一下,他觉得这样心里就好受些。现在,他闻着闻着,突然大口大口吸起来。他一会看看墙上的挂钟,一会看看旁边的电话,犹豫半天,他还是拿起电话打了杜赞之的手机。 “边皂德在他的娱乐城聚众赌博放高利贷,下午发现有人被割掉舌头敲掉牙齿。”董为说,“有人向我报告,我还不相信,晚上派人再了解,比听到的更严重。” “我现在在广州,你向梅市长汇报吧。”边皂德设赌场,杜赞之早知道了。 “梅市长跟边皂德什么关系你还不懂吗?向梅市长汇报就等于向边皂德汇报。”董为说。 “但现在是他在家管事,我出来检查身体了。”杜赞之不耐烦了。 董为说:“我知道你不在市里。这事也不用你出面,我向你汇报要是你没有意见,我先派人将那些参加赌博的人抓起来再说。” 杜赞之认为当领导的任务是明辨是非,惩恶扬善,扶正匡邪,是非他是明白的,但他无法扶正匡邪,也无法惩恶扬善,他要保护自己。 “这事你千万要慎重,我看还是等一等吧,或者直接找边皂德问问情况,先让他自己处理,先礼后兵嘛,他是市政协委员,弄不好会引起麻烦。”杜赞之说。 董为无声地放下电话,他像得了一场大病,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闭着眼睛躺在沙发里再也不动弹。 天刚股股亮,有人敲门。二女儿董菲开门,她一看就认出来了,却装不认识。“你找谁?”董菲冷冷地问。 “我找董局长。”卢业萌说。 “哪个董局长?”董菲问。 “董为。”卢业萌说。 董为坐起来,感到身子有点飘,眼睛晕乎乎的,他见是卢业萌,就说:“坐吧。” 夫人秦惠忙从厨房里出来为卢业萌倒茶,董菲也从楼下上来了。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董为对妻子和董菲说,“这是小卢,原来在市区中队,最近才到刑侦大队。这是我爱人,你叫她秦姨行了,这个是老二董菲。” 卢业萌说:“秦阿姨和董菲我见过了。”他这么早来找董为,是想在上班之前向董为汇报汉东镇案件的情况,免得上班后到办公室不方便,也想借此机会来说明一下上次拦摩托车的事。拦摩托车的事卢业萌一直记在心上,担。已董为对他有什么看法。但从刚才的情况看,她们母女根本没跟董为说过。对这位秦阿姨,卢业萌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敬佩之情。 董为说:“你们做自己的事吧,我跟小卢聊聊。” 其实汉东镇昨晚发生的事董为已经基本清楚。卢业萌再说也是昨晚电话上那个意思,只是面对面,卢业萌多少向他传达了一种无奈。董为沉默着,他知道卢业萌的难处,让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处在这种工作环境里,也真是为难他了。 “年轻人,遇事要多动脑子。”卢业前走时,董为将他送到门外,对他说了一句。 董为在部队是师参谋长,享受副厅级待遇,80年代中期从部队转业回来,市委书记姚智看过他的档案,提议让他于公安局正局长,但常委里有一种意见认为部队跟地方公安不一样,应分两步走,先让他副职管全面,一年半载后看他于得如何才任正局长不迟。他的副局长一干就是两年。他以副局长身份负责公安局全面工作的两年,社会治安不断好转,车匪路霸,卖淫嫖娼现象明显减少。当时梅初山是分管公安的市委副书记,梅初山多次跟董为打招呼,让公安局提拔汉江派出所的布维鹰为副所长,但董为说布维鹰群众基础差,还有待进一步培养。梅初山因此坚决不同意给董为脱“副”。后来姚智发话了:“市公安局副局长长期管全面怎么行,如果董为行就任了吧,布维鹰的事由我跟董为说。” 布维鹰是杜赞之小学时的同学,小时候花名叫做“鹰不站”。“鹰不站”是一种树,浑身长满尖利的刺,连凶恶的鹰也不敢接近。布维鹰虽身材瘦小,但谁都不敢惹。布维鹰父亲死得早,30多岁的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五个难以维生,便招一个年近50的船佬进门。农村将这种男人叫“蛇佬”,蛇者,霸占别人窝也。布维鹰的母亲身材小巧,而船佬却魁梧无比,当晚半夜时分,呻吟声将“鹰不站”惊醒,他爬起来走近母亲睡的那间草房竖起耳朵听,借着月光往里面看到船佬光着身子伏在母亲上面动作,以为母亲被船佬欺负了,用扫把杆将木门闩剔开,将一块泥球狠狠地掷进去。这年他7岁。 杜赞之刚上小学那年,每天放学回家路上,都被“鹰不站”布维鹰欺负。布维鹰总是跟在杜赞之后面用树枝木棍撩杜赞之的屁股,而杜赞之因为怕挨打,又不敢反抗,只得忍气吞声。第二年,布维鹰才随他的母亲跟着船佬走了。后来在外地参军,转业才回到汉江派出所。 布维鹰自当了派出所副所长后就不断换岗,汉州镇派出所所长、市公安局治安大队长、公安局副局长。 这一切都是因为得到梅初山的关照。据说,梅初山的祖母跟布维鹰的继父“蛇佬”的祖父曾有过一段风流史,梅初山的父亲就是这段风流史的产物。布维鹰曾跟梅初山说要改姓梅,但梅初山不同意,梅初山说:“你姓了梅,我要帮你就不方便了。” 布维鹰任副局长后,班子开始闹不团结,工作也不断出问题。车匪路霸到处可见,赌博嫖娼公开化,全市上下乌烟瘴气,群众对公安局的意见越来越大,说公安局长是“鸡头”,是“桩家‘,是”老大“。董为有苦难言。他任了正局长后仅仅应付布维鹰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根本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做工作,也没有过好心情。现在情况都是这样,工作做不好不论是群众还是领导,都说是局长的责任,没有人去探求副局长应该负什么责任。副局长名义上是在局长的领导下工作,但素质差的副职,他可以不把你放在眼里,副职也是市委常委管的于部,要是市领导中有哪个暗里明里支持副职,正职有时还得在副职面前低声下气。这一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 梅初山的看法是,班子不团结,主要责任在第一把手,这实际是鼓励副职跟正职过不去。布维鹰不论在什么场合,都这样说:成绩是正职带领下做出来的,问题也是正职带领下做出来的。那是一种狡辩。其实梅初山也是这个观点,当时他跟市委书记不合作,市里工作总做不好,他就这样说:“市里书记是一把手,做得好是他的成绩,做不好我也没办法。” 杜赞之任市委书记后,董为也不少向杜赞之诉苦:“主观上我也想管好,但很多事情做起来往往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容易,治安和刑侦都是布维鹰分管的,我有什么意见也只能跟他说。他执行就好,不执行我也没有办法。” 杜赞之一方面表示理解,但同时也表现出无可奈何。 董为说:“现在社会治安越来越差,原因很多,跟现在的处罚太轻也有关,比如偷自行车,将小偷抓起来一般只能拘留几天,还要层层审批,对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震慑作用,抢包也一样。” 每次坐在杜赞之的办公室里,董为都像有许多话要说,但往往什么都没有说,他是不知从何说起了。杜赞之了解董为,他同情董为,但他没有能力帮董为。这让人看来似乎难以理解,但这又是实实在在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种倒董的气氛,杜赞之无法替董为挽回这种局面。在这种情况下,董为还怎么开展工作? 第二十八章 庄嘉无法呼到邢芳,鼓起勇气去了她办公室。邢芳那天穿件冬裙,但身体曲线还是让人一览无余,头发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从自然的长发变成一头黄色的卷发,她仿佛更显年轻了。相比之下,庄嘉却显得憔悴不堪,脸色蜡黄,两眼呆滞,头发零乱,衣服也有了太多不该有的皱折。邢芳见他推门进来,开始有点吃惊,以为是叫化子走错了门,待定睛看时才认出是庄嘉。 “你怎么?”邢芳想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但没有说出来。 庄嘉带了一肚子气,他准备着邢芳不理睬他,就在这里发火,现在火是发不起来了。‘你的呼机没问题吧?“他换了一种方式,礼貌地对她说。 邢芳下意识地看看放在台上的呼机,说:“不一定是呼机的问题,有时呼台也不正常。” “我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找到这里来的,你真是一走了之了。”庄嘉说。 邢芳说:“这里来往人多,我们今晚换个地方再谈好吗?你住在什么地方,今晚我去找你行不行?有些事我也想跟你谈谈。” 晚饭时,梅初山让秘书打电话要请庄嘉,容棋也打电话到他房间里要跟他一起吃饭,庄嘉都谢绝了,他说晚上要见一位朋友。 邢芳没有失约,天黑下来时就到庄嘉的住处来,她打扮得十分艳丽,手上还提了一袋柑子,让庄嘉喜出望外。 “我真担心你不会来了呢。”庄嘉说,在邢芳身后将门关上,没等邢芳放下手上的柑子就抱住了她。 “庄嘉,”邢芳也不反抗,她悠悠地说,“我们分手吧。” 庄嘉抱着邢芳的双手失望地松开了,他怔怔地望着她,跌坐到床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邢芳说:“其实你呼我有时也上机,只是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所以……” “当初把你安排到这里来我就有预感。”庄嘉话语中带着一种遗憾,“只是想不到会这么快。” 邢芳低着头说:“来不来这里并不是主要的,你知道我已经不小了,我总要考虑我自己的事啊。” 庄嘉抬起头望着邢芳,但他没有说话,他此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邢芳说:“我也许对不起你,你帮了我那么多,但我总得要嫁人,而你又不可能离婚。” 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庄嘉一下子眼睛就变红了,仿佛眼泪就要流出来。 “你以后不要找我了,找我我也不会理你了。”邢芳说,她心里也有点难受,不知是不是庄嘉的情绪影响了她。 庄嘉突然站起来抱住邢芳,邢芳没有反对的意思。庄嘉脱她的衣服,她也没有不同意的动作。在庄嘉身下的邢芳哭了,她说:“也许是我对不起你,今晚就算是对你的报答吧。” 庄嘉说:“我们还回省城去,还像过去一样。好不好!” 以前,庄嘉在省城里为她租了一间房,每月给她300块钱的生活费,邢芳是耐不住寂寞才提出找工作的,她怎么可能再回头过以前那样的日子? “我在汉州已经有男朋友了。”邢芳说,“我想尽快结婚。” 这最后的晚餐庄嘉吃得不是很好,他要好好折磨折磨她,反正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但自己不争气,没多久就不行了。心情不好,什么事都不会干得漂亮。 想说的话说了,不想做的事也做了,邢芳仿佛完成了重大使命一般,显得轻松了许多,她穿好衣服就要走,无论庄嘉如何要求她,她都不答应。庄嘉悲戚地望着她离去,在她将要顺便带上房门时,他总算不忘记说上一句话:“什么时候遇到困难再找我,我还是帮你的。” “谢谢。”邢芳的声音轻轻地从外面传进来。 这天晚上,庄嘉睡了一个好觉。跟邢芳的关系彻底解决了,他反而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男人在失恋之后就应该考虑做事。他自己这样想。第二天早上,当市政府办的秘书给他打电话,说梅市长问他早餐怎么安排时,他说:“如果梅市长有空,我就跟他见个面。” 梅初山与庄嘉共进早餐谈论的话题是官场腐败,他们都狠狠地历数当今社会的种种丑恶现象,而忘记自己是什么东西了。现在有个怪现象,同层次的人在一起总拿自己的党来攻击。梅初山将自己不得做市委书记的原因归结为没有后台,他说,现在密切联系群众除非为了登报纸上电视,要想提拔就得密切联系领导。这其实毫无新意。庄嘉是汉州人,但每次回来找的都是书记,他这个市长有点傲气,别人不主动找他他可不轻易亲近。这次庄嘉回汉州,杜赞之不在,梅初山就大大方方跟他交流一回。 “你可以搞一些活动,到时我鼓动省领导来看。”庄嘉说,在他情场失意的今天,梅初山这样热情接待他,他确实希望能为梅初山出点力,“最好是现在趁杜书记不在家,做出成绩效果就不一样。” 梅初山沉吟着,半晌小心地问:“搞水利行不行?搞其他工作周期长,也不容易出效果。” 庄嘉说:“行啊,怎么不行,只要场面大,现在不是冬修水利季节吗?你只要组织好,我鼓动一个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副省长下来看看。” 梅初山激动起来,他仿佛看到省领导正站在高高的堤慢上,看着万人冬修水利的场面,仿佛看到了省电台对汉州市冬修水利的报导,看到了省报的通栏标题:修水利为人民——汉州市冬修水利现场直击。“组织现场不难,反正现在我们也在修水利,无非多组织一些人,关键是省领导能不能来。”梅初山说。 庄嘉说:“只要省领导有空,我想是没有问题的,省领导也经常下基层,只是去哪里的问题。”庄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做出下决心的样子,“我做做工作吧。我毕竟是汉州人,帮汉州出点力,尤其为梅市长你出点力,是应该的事。” 梅初山吩咐秘书准备了两笼大螃蟹给庄嘉带回去,还亲自让政府办公室派车送。 庄嘉回到省里第二天即给梅初山打电话,说省领导已经同意他的建议,决定下来看看,让梅初山尽量准备好一点。梅初山的血液沸腾起来,他马上召集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副市长及农口单位的领导研究,筹备全市性的冬修水利现场会,要求工农兵学商全体出动。 会议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分管农业的副书记也分管意识形态,他说,现在很难召开这样的现场会了,场地不好选择,资金也成问题。 梅初山有点不高兴,他说:“我也不想搞那么大啊,可是省领导要来看,总不能冷冷清清吧?” 副书记又说,机关干部参加也没有意义,他们不但干不了什么,还发牢骚。学生也不宜参加,上面有规定,不得随便动用学生搞中心工作。 梅初山也知道,以前搞中心工作经常要机关干部参加,机关单位买工具吃饭钱花了不少,最后还得请民工完成任务,学校也不少提意见,说现在不再是开门办学的年代了。“汉州镇能出多少人?”梅初山间。 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说,这得问问汉州镇才行,现在的农民也不容易指挥了。 梅初山说:“”马上给汉州镇书记打电话,看他们能组织多少人,反正要搞得热热闹闹,千万不要冷冷清清。“梅初山原来设想是搞全市性的,现在看来只能某个乡镇搞了,而且机关学校也不参加,他心有点凉。 政府办公室主任问过汉州镇书记后说,他们说最多能出500人,镇属单位干部100,农民400.梅初山一听就生气了:“这怎么行,几百人修水利有什么看头,修水利的还不比参观的人多!”他想了想命令说,“市直机关学校还是要上,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全民动员修水利要是错了,我向上面检讨。”说完望着常务副市长曾远。 自那次研究贺奇才毛路等人任免一事之后,梅初山跟曾远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了,平时互相见了面往往招呼都懒得打,但现在是开会,作为市长,梅初山还是要做做姿态的。曾远刚才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现在梅初山望着他,他才说:“搞水利是造福老百姓的事情,只是现在杜书记不在,不知杜书记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件事用不用跟他说一下?” 梅初山心里想,这家伙是不是死心塌地跟着杜赞之,跟着杜赞之有什么好处呢?他得意地说:“我们每天都跟杜书记联系,他能回来当然好,如果还不能回来,到时我们电话跟他说一下就行了。”他说的是“我们”。 “如果汉州镇人太少,把参观点放在汉东镇行不行?”政府办主任问,他跟汉东镇书记胡雷私交较深,他知道胡雷喜欢也善于搞这种名堂,便想成全胡雷。 梅初山突然想起似的,说:“对,要不就在汉东镇搞,汉东镇的农民,镇机关干部,还有中学的学生都参加,让各乡镇书记乡镇长和分管农业的领导和市几套班子领导陪省领导看现场,听省领导作指示。”他要政府办主任马上跟胡雷联系。胡雷一听就满口答应。梅初山就将具体工作任务布置给分管农业的副市长和政府办公室主任,要求务必做到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机声隆隆。“要多插一些彩旗,否则没有气氛,锣鼓起码要两套,让有气有力的人敲打,推土机铲泥机要一齐上。”梅初山说,好像前面已看到了热气腾腾的冬修水利场面,他两眼放出兴奋的光。 省领导一行10多个人先一天晚上就到了汉州,地委副书记贾沙带着地区的对口部门一行也来了10多个人,再加上各级报纸电台电视台记者,当晚将汉园宾馆都挤满了,外围的工作人员只好到汉州宾馆去跟老鼠蚊子一起住。省领导来到汉州的当晚,杜赞之也回到了汉州,但除了容棋之外还没有人知道。吃饭时省领导不见杜赞之,便问杜赞之哪里去了。梅初山说到广州检查身体了。省领导感到有点意外,事前没有人跟他说过市委书记不在家,他问杜赞之身体有什么问题,知道不知道他到汉州来。梅初山说知道。 容棋补充说:“杜书记知道你来检查工作,说今晚飞回来,但不知到了没有,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省领导伸手做个制止的手势说:“别打,飞机上是不得打电话的,他回来就先让他休息吧,明天再见他也不迟。” 梅初山陪省领导吃晚饭时杜赞之和任在娜正在汉南的海鲜馆吃海鲜,10点钟,省领导回房要休息时,杜赞之悄悄地敲响了他的门。 省领导看到是杜赞之,显出几分高兴,他说:“听说你检查身体去了,检查出什么名堂没有?” 杜赞之说:“虚惊一场,我自己摸着有一块东西,人家一看说是脂肪。” 省领导说:“没事就好,检查一下放心。”。 杜赞之给省领导带了两听茶叶,他知道省领导嗜茶,他将茶叶放到省领导的面前说:“知道您来汉州,顺便给您带点茶叶。”茶叶还是任在娜给选的,共花掉3000多块钱。 省领导拿起茶时仔细端详着,他说:“茶叶是上等的茶叶,但也用不着那么大老远给我带。”他将茶叶随便放到一边,“我听庄嘉说,你们这里冬修水利搞得不错,无论如何让我抽空来看看,我本来很忙的,有时一天要开几个会,市县请下去的也比较多,但这次无论如何先来汉州了,人山人海的现场多年没见过了。” 杜赞之想,梅初山能让省领导来汉州看冬修水利现场,说明他有能耐,讲话小心翼翼地肯定了梅初山:“我到广州好几天了,市里的工作都是梅市长具体抓,梅市长不但有干劲,工作也很踏实。” 省领导说:“我是到了才知道你去广州检查身体的,其实你不必那么匆忙赶回来,身体没有问题正好在那边放松几天。” 杜赞之说:“有几个朋友一定要我在那边玩几天,我说省领导要到汉州检查工作,硬是回来了。难得您来一次,早知道您来,我早回来了。” 省领导说:“没事的没事的。”两眼笑成一根线。 早餐是杜赞之、梅初山和容棋陪着省领导吃,大家吃的少讲的多,一个简单的早餐一个小时也吃不完。杜赞之还一个劲地向省领导讲汉州的风土人情,文物古迹什么都讲成故事传说,让省领导听来不时发出愉悦的笑。 “传说汉州古时候出了不少人才,有个妒忌心很重的宦官得知后派出风水先生来看,回去说这地方是犀牛地,宦官便让人在汉州建了个几十米高的塔,像根扬起来的犀牛鞭,将犀牛赶走了。”杜赞之说。 9点时,梅初山终于忍不住让容棋打断了杜赞之的关于犀牛鞭的故事,容棋说:“社书记,现场会9点钟要开始了。”杜赞之说:“看现场迟一点不要紧,让大家多做一点,首长会看到多一点。” 省领导说:“那是。”他听犀牛鞭的故事意犹未尽,“那犀牛鞭是否顺路?” 杜赞之说:“正好在路上,我们顺便去看看。” 犀牛鞭其实是一个八角形宝塔,建在路边的坡地上。省领导站在高高的山地上听着杜赞之的讲解,举目四望,若有所思,良久,他点点头说:“真是好地方,汉州我来过,但第一次登k这地方,如果不是你介绍,可能要遗憾终生了。” 杜赞之笑起来,他想起任在娜在桂林讲的一个笑话,说的是有人到广西桂林游漓江回来,别人问他怎么样,他说,不去将终生遗憾,去了将遗憾终生。问他为什么,他说,大家都说那么美,你不去看看不觉得终生遗憾吗?但去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原来心目中的好形象都没有了,这不是遗憾终生吗? 梅初山的手机不停地响,每次都是向他报告工地的情况。最后他只得又在容棋耳边说:“工地那边不妙了,修水利的人走了。” 容棋马上传给杜赞之,杜赞之忙对省领导说:“开会的人都到了,我们是不是就去现场?” 省领导说:“好吧,有空这地方我再来好好看看,还要拍几张相。” 汉东镇的水利工地选择山脚下的一条水沟,汽车可以直接从水沟边经过,不用走路甚至不用下车就可以看到现场,这是有关领导为了方便参观者而特地选定的。但弊端也很明显,由于沟太深,人工根本无法施工,挖出来的泥土无法扔上去,只有挖土机才能发挥作用。全体民工都按照通知9点钟进场,那时场面确实大,包括中小学生少说也有6千人,水沟两边插上彩旗,锣鼓队来了,挖泥机也有了,的的确确做到了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机声隆隆。 单位和学校里接到的通知是修一个小时的水利,干部职工老师们在水沟上面走去走来,待参观人员坐在车上绕现场转一圈到镇里之后,就开始有人撤退,这种场合很多动作都带有“传染性”,大家互相观望,只要看到有人走就一窝蜂似地回去了。市里的领导镇里的领导出面让大家不要走,但又不明说省领导还没来看,只说让大家再等一等,民工乱糟糟的,谁也控制不了局面,最后竟走光了。 杜赞之和梅初山陪着省领导来到现场时,彩旗还在飘,挖土机还在挖,但锣鼓哑了,人少了锣鼓手就不好意思再敲打。省领导下了车,问跑上来跟他握手的汉东镇委书记胡雷:“不是说有近万人上场吗,都在哪里?” 胡雷额头上沁着汗珠,他急得只好实话实说了:“我们当初考虑这工地是让车辆容易走,没有意识到民工无法下去,大家来做一会见没有功效就回去了。”杜赞之认识胡雷多年,第一次听到他讲实话。 省领导“哦哦”点了点头。 梅初山站在旁边一脸尴尬,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说。 杜赞之望着胡雷微笑,他觉得这次水利组织得不好,省领导要怪罪下来,主要责任也在梅初山,他刚从外省回来,省领导是知道的。他有点后悔,昨晚已经说了梅初山的好话。 参观后的会议在汉东镇礼堂里召开,有关乡镇介绍自己冬修水利的情况,胡雷也说得眉飞色舞。省领导一点不感兴趣,不时间杜赞之一些事情。省领导讲话时,他对冬修水利竟一字不提,专讲其他经济工作的建议,尤其是招商弓D资上项目,他说:“农业要搞,但农业毕竟只能解决吃饭问题,要富起来,就要上几个大项目,培植税源,增加财政收人。” 吃午饭时,省领导和杜赞之梅初山庄嘉容棋几个人同桌。当菜一道道端上来时,省领导突然自己笑起来,大家都不明白省领导笑什么,省领导解释说:“我想起一个笑话,就几句:红旗招展了没有?锣鼓喧天了没有?人山人海了没有?机声隆隆了没有?”省领导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会,“山珍海味端上来没有?” 在坐的人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杜赞之也紧张起来。 “不知你们刚才注意到我的讲话没有?”省领导说,“我没有提冬修水利,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可我这次本来是冲你们的冬修水利来的。我可以说,你们的冬修水利还在搞形式,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一套!” 没有人敢吱声,大家都故意板着面,生怕没能跟领导保持一致。梅初山和庄嘉的脸色都不好看。梅初山见省领导生气了,忙检讨说:“都是我的错,以为场面搞大一点就有气魄,我接受首长的批评。” 省领导看看杜赞之,杜赞之还没有意识到省领导对他的态度,只是回以一笑。省领导的脸沉下来,手上的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这事主要是我的责任,我向首长检讨。”杜赞之马上做出很痛苦的样子,尽管这事主要是梅初山在家里操作的,但他作为市委书记,他也有责任,何况,他实际上是带着任在娜在外面玩,家里工作出问题,他多少有些内疚,见省领导也没给他好脸色,他就不得不来个认识大转弯了,“我这段时间不在市里,昨晚回来了也不过问。” 省领导忍不住说:“这不是昨天今天的问题,而是指导思想问题。” 杜赞之说:“首长刚才不在会上批评我们,已经够给我们面子了,过后我们要开几套班子会议,将首长对我们的批评向大家传达,好好吸取这个教训。” 省领导要离开汉州时,梅初山还单独向他检讨一次,梅初山说,具体负责冬修水利现场的是常务副市长曾远,曾远对杜赞之任书记有看法,不希望省领导来汉州,说现在的领导都喜欢走马观花上电视。 省领导说:“他说得有道理嘛!” 杜赞之送走省领导回到办公室,董为正等着他。董为今天听到一件关于卢业萌的严重事件,他想无论如何这件事要告诉杜赞之。 第二十九章 被割掉舌头的男人总算保住了性命,但话讲得怪声怪气让人听了忍俊不禁。被敲掉牙齿的男人嘴巴深深地往里面陷,看去像个老太婆,他们拒绝向任何人提供任何情况。事情竟然不了了之。卢业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将情况向董为汇报时,董为并不强调下一步要他做什么。布维鹰说,这两天你幸苦了,今晚赏你。下午没到下班时间,布维鹰开车和卢业萌进了边皂德的娱乐城。还是上次那个包厢,边皂德已等在那里,胡子平头和马脸也在,另外还有几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像初中生,高瘦高瘦的,但胸部已经很丰满。卢业萌被安排坐在她的旁边。 “小燕子,你今晚的任务是照顾好卢大队长。”胡子吩咐那个女孩子说。 小燕子看一眼卢业萌,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桌上摆的全是酒鬼,不分男女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大杯,大杯旁边是小杯,大家都自斟自酌,你一小杯我一小杯。小燕子说她不会喝,从来没喝过酒,大家不放过她一定要她喝,她刚喝了点就呛咳起来。 “你可以请人代喝。”胡子说着望一眼卢业萌。 卢业萌说:“我不行,我自己的都难完成。” 胡子说:“今天不行也得行,英雄救美人。” 卢业萌说:“我不是英雄。” 小燕子说:“我也不是美人。” 布维鹰说:“现在不是等一下就是了。”捧起杯跟卢业萌碰。卢业萌只得喝。布维鹰再次拿杯,敬的是小燕子。小燕子犹豫着,她那样子有点害怕,布维鹰喝过后她咬咬牙也喝下了,但喝完脖子就变粗,脸涨红得厉害,半天回不过神来。 卢业萌说:“她是真不能喝。”他突然产生了对小燕子的同情。接着边皂德跟小燕子碰杯,卢业萌就说:。“我替你喝吧。”此话一出,大家起哄,都说:是不是,英雄了。于是又喝了一轮。 小燕子后来还喝了一杯,但喝过后就歪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了。边皂德让两个女服务员扶她回了房。 接着气氛越来越热烈,卢业萌酒量本来还可以,但今晚他喝得急,也比别人喝得多,不多久他就醉倒了。边皂德对胡子使个眼色,胡子就扶他进了小燕子那个房间,让他们两个同睡到一张床上,还将卢业萌的手放进小燕子的胸衣里。 卢业萌迷迷糊糊地睡一会,觉得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感觉很好,慢慢再清醒一点,终于意识到他是跟一个女的睡在一张床了,他的手还摸着人家的Rx房,他的血液加快了流速,气突然喘起来,手不自觉地揉她了,而她还没有清醒,任着他怎么动作,只是软软地躺着,卢业萌按捺不住了,他翻了身就动手脱小燕子的衣服,几下子船就人了港。小燕子也许是感到疼,嘴里嚷着,两只手也本能地推着卢业萌,但哪里推得动。卢业萌完了事全身松弛下来时,小燕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已经意识到刚才发生什么了,全身抽搐着伤心地哭起来。 卢业萌这时完全清醒了,知道自己已将这只稚燕吃了,他像罪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要替小燕子穿衣服,小燕子用手抓他,用脚踢他,他一点不生气。 ‘我要了你,我娶你还不行?我刚才也喝醉了。“卢业萌说。 “我要告你,我才15岁,我还要读书。”小燕子哭嚷着。 卢业萌很害怕,如果她告他,他就成了强xx犯,他就完蛋了,他现在怎么办呢? 门突然开了,门口上站着布维鹰、边皂德和胡子他们,他们看着卢业萌和小燕子衣冠不整呆在床上,个个面呈喜色,看了一会才又拉上门走了,布维鹰脸上流露出一丝丝笑意,胡子甚至干咳了两声。卢业萌突然明白,他是掉进他们的陷饼里了。又仿佛从一座山峰上滑下来,一直滑进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浑身都冷透了。 小燕子今年初三,她父亲嗜赌如命,家里能换钱的东西都被他变卖了,昨晚又在娱乐城借了两万块钱高利贷,不到两个小时就全输了。他要走,债主问他钱怎么还,他突然哭起来。债主说哭也没有用,借钱还钱,如果不还,就按规矩自己找个地方将舌头割掉或者将牙齿敲掉,免得麻烦别人。想到割舌敲牙,他心里就打鼓,想去想来,他想出一个办法,就找边皂德求情,希望边皂德帮他还了这个债,他说他有个女儿长得还算标致,让她来娱乐城做工顶数吧。边皂德开始不同意,说要做多少年工才顶得了两万块钱。他父亲说,随你吧,我把她带过来交给你就是你的人了。 边皂德想了想说,要是没有其他办法,你就带来看看吧,我不愿看到你没有牙齿也不愿看到你没有舌头。 小燕子的父亲回到家,对女儿说,我给你找了份工作,家里太穷,你不要读什么书了。女儿说什么也不同意,她说你没有钱我读书也不问你要。 父亲说,你不问我要可人家问我要啊,你爸欠了人家的钱要是还不了,可要割舌头敲牙齿啊。女儿说,你又赔钱了。父亲说,谁赌钱了。女儿就不吱声了。父亲说,现在就跟我去,到了那里好好干,听人家的话。女儿说,我不去。父亲说,你不去我只好死给你看了。说着拿过一根绳子做出要上吊的样子。女儿哭了一回就跟着父亲到娱乐城来了。 小燕子还在哭,卢业萌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卢大队长,边老板让你过来一下。”胡子在外面叫道。 卢业萌不知道边皂德找他干什么,心里有点害怕,但又不敢不去。他磨磨蹭蹭半天才来到边皂德的休息库,边皂德靠在沙发上正满脸堆笑。 “边老板你找我?”卢业萌不敢抬头望边皂德。 “大队长你坐。”边皂德对站在旁边的姑娘说,“给大队长斟茶。” 尽管没有看到边皂德跟以往有什么不同,但卢业萌坐下后心里还是感到不安,他担心人家拿这件事做文章。 “恭喜你了。”边皂德笑嘻嘻地望着卢业萌,“是正呀吧?” 卢业萌还是低着头:“是个学生。我刚才是喝醉了。” 边皂德听出来了,卢业萌是担心这件事。边皂德马上笑起来说:“她以后是你的人了,你让她在这里于也行,你把她带走也行,她父亲把她交给我,我现在就把她交给你。”说着拿起早已放在茶几上的一个信封袋递给卢业萌,“你带她出去玩玩,需要买点什么就买,她碰上大队长,算她造化了。” 卢业萌内心充满了感激,边皂德不但不抓住这件事为难他,还这样成全他,这样的人这辈子也许不会再碰到第二个了,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报答边皂德。 “你去吧。”边皂德说,“叫她不要哭了,把她带到这里来,我先跟她谈谈。” 第三十章 谈话谈话,又是谈话。 “纸厂上马前,意见很不一致,尤其是常务副市长石梓,他曾提出过反对意见,但没有人听,情况是不是这样?”吕国标问。 杜赞之觉得这个问题提得好笑,他说:“我们是集体领导,不是个人说了算,就是我这个市委书记的意见都常常被否定,一个副市长的意见,能一说出来就让人照办吗?” 吕国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事实已经不幸地被石梓言中。这个纸厂是在什么情况下办的?你谈谈吧。” 杜赞之想,纸厂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当初不是省领导给汉州介绍来的吗?他最早是听容棋说的,容棋是听梅初山说的,而梅初山又是听庄嘉说的,他同意办这个纸厂,但具体怎么操作,他并不清楚。 “纸厂的事最好找市政府了解,具体情况他们比我清楚得多。”杜赞之说。 “据说,上这个项目,除了刚才讲的石梓反对之外,班子内的其他人反对也很强烈,但最后还是上了,你是领导小组组长,你怎么说?”吕国标说。 杜赞之说:“我这个组长是挂名的,我们的国情是领导小组比常设机构多,什么事都要成立领导小组,组长副组长一定又得书记市长兼,我至今身上有多少个领导小组组长的衔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绝大部分的领导小组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也不用向我汇报,就是这个纸厂,我至今没参加过他们的任何活动。”杜赞之说。 “那是失职。”吕国标一字一句地说,“后来,纸厂办不下去了,要卖给外商,你知道不知道?”失职就是不称职。吕国标也不称职。昨晚儿子不回家,以此表示对父亲的抗议,妻子说,你没能力帮他,他自己去办你又反对,你这个父亲像父亲吗?说着就嘤嘤的抽泣起来。他这辈子最窝囊的也许就是这件事了。 杜赞之说:“这事我知道,我记得还召开市委常委会讨论过。当时主要是要处理债务。” 吕国标说:“纸厂投入了近6000万元的资金,结果才1000多万就卖了,卖给谁你知道不知道?” “不是卖给外商了吗?”杜赞之反问。 “边皂德是哪里人,他是内商还是外商?”吕国标问。 “这个我不知道,我们是跟外商谈的,钱也是从香港汇过来的。”杜赞之说,“其实内商外商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合同就是那样签了,谁买都是那么回事。” “你从中得了多少好处?”吕国标问。 这次“两规”他,说不定也跟卖纸厂有关,但卖纸厂他有什么不对呢?一切都是按程序按规定办的,因此好处就免谈了,好处跟事情没有因果关系,谁又能说那是受贿呢?杜赞之觉得他们问话有一个共同点,不是问“有没有”而是问“有多少”,往往你不小心就掉进了套子。如果是张东明这样问他,他可要提意见了,但现在是吕国标,而且他曾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再轻易发脾气了。 吕国标说:“群众议论,这几年汉州市怪事不断,杜书记不知你怎么看?” 杜赞之说:“群众的意见,听听就行了。” 吕国标说:“有些事,确实也只是听听就行了,但有些事,不能不引人思考,比如说,一个女孩子无缘无故跑到市委大院门口上自杀,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杜赞之想了想说:“这事我也觉得奇怪,但公安方面有结论了,其实说怪也不怪,如果一个人的神经不正常了,什么事不可以做出来?” “你相信这个女孩子是自杀的吗?”吕国标说着微微一笑。 “这由不得我不信,这是职能部门经过取证得出的结论。”杜赞之说。 “盘小琳你原来认识吗?”吕国标问。 “不认识。”杜赞之说。 “据我们所知,杜书记曾见过盘小琳,你是不是回忆一下?”吕国标说。 杜赞之想起那天与边皂德跟她一起吃饭的事,心里就害怕。“你说见过,这也不奇怪,我一天里不知见过多少人,但我对这个女孩确实没有什么印象。”杜赞之说。 “盘小琳曾在边皂德的环球开发总公司干过,后来又去了纸厂,纸厂对她特别照顾,房子给最好的,工资又是全厂最高的,上班还可以不到办公室,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不正常吗?”吕国标问。 杜赞之说:“用什么人,分什么房,发多少工资,这都是纸厂的事,而我又不是厂长。” “盘小琳服的是安眠药,大白天,在市委的大院门口上,肯定有人发现,怎么竟没有一个人有反应,按理说不会个个人都麻木到这种程度吧?”吕国标说。 “但事实偏偏是这样,只能说是巧合了。”杜赞之说。 “那天听说她到你办公室找你,但找不到你。”吕国标说。 这事怎么没有人跟他说过。那天下午他没有到办公室,盘小琳出事时他正跟宋双在床上。“每天找我的人都很多,大部分我都不认得。”杜赞之说。 吕国标还是不接杜赞之的话,他说:“盘小琳死后,家属有不同意见,当时的公安局长董为也很关心这事,据反应,董为正是要了解这事才被杀的。” 杜赞之不自觉地陷人沉思。吕国标也突然想起心事来。吕国标担心儿子不回来了,但第二天还是回来了,他大喜过望,答应忙过这几天,一定好好跑跑这件事。妻子说你还有闲的时候吗?他说,只要办完这个案,最忙也要为儿子联系好工作,尽尽父亲的责任。人家有本事让儿女出国,他没有这个能力,但相信在国内找份工作还可以,差点就差点吧。 奇怪,他们怎么对这件事了解得那么清楚?杜赞之想。 第三十一章 冬修水利不久,地委组织部一个科长带着几个人来汉州考核干部,那个科长在汉园宾馆住下就找朋友聊天,让那几个从外单位抽调的临时人员找人谈话。现在的组织部就像攻读研究生的领导干部,随时可以请人捉刀。民间组织部议论杜赞之和梅初山肯定有一个要离开汉州,但迟迟没有确切的消息,当大家猜去猜来没有了兴趣的时候,地委常委会的决定才突然传出来:曾远调任地区残联副主任,沈实调任地区政协法制委员会副主任,石碑被任命为市委常委并提名为副市长候选人,接任常务副市长,安玲玲接替沈实任巾委组织部长兼市委常委。此外,还提名汉东镇委书记胡雷为市政府副市K候选人。 据说,石梓本来没有上地委组织部的方案,肖遥倒是上了方案,要调任地区文联副主席。地委常委开会研究时,有人说,石梓是这次民主推荐意见最集中的一个,怎么没有提,胡雷反对意见那么多却提上来了?我们使用干部历来以官意为主,但没有一点民意也很难自圆其说。有人说,石梓是不错,但是不是太年轻了?两种意见相持不下,最后贾沙说:“我们来个折中的做法吧,石梓提上来,胡雷也提上来,肖遥就先不要动,怎么样?” 肖遥的邻居的弟妹是贾沙姑姑的一个亲戚。 胡雷将要做副市长的消息传出来,有人向纪委告状。纪委书记说,胡雷的告状信是不少,但我们派人查过了,目前还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现在的案子,说你有问题,你不能没有问题,挖地三尺也要把问题找出来,说你没有问题,任你怎么查也不会有问题。胡雷任市乡镇企业局局长时,曾有1000多万不知去向,当时纪委派员调查时说不是胡雷任上的事,群众问:那就查胡雷的前任嘛。胡雷的前任早提拔了,胡雷的后任也提拔了,都没有事。现在胡雷也提拔了,那1000多万看来是上帝花掉的了。 杜赞之和梅初山都相安无事。杜赞之让容棋拿任在虎进工商局的商调表让梅初山签,这次梅初山没有问什么就签了。 任在虎的事情办妥后,任在娜即给杜赞之打电话,说想他了。 肖遥对安玲玲说,安部长支持我们宣传部一个人吧。安玲玲间他想要谁,肖遥说,让洪妍到宣传部来,我们还缺个副部长。 “肖部长是不是有贼心?”安玲玲吊着眼睛跟肖遥开玩笑道。 “有贼心就不要调过来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肖遥说。 “话是这么说,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安玲玲说,“常委会上你自己提吧。”但肖遥始终没有提,安玲玲知道,即使提也通不过,梅初山曾跟安玲玲交换过意见,下一步准备让洪妍在计生局做局长。当时安玲玲说梅初山有眼光,梅初山说,现在不是流行喜新不厌旧吗?你担心什么呢? “五一节”,庄嘉带着那个并不漂亮的女导游回汉州住了几天,梅初山让政府办公室安排一辆小车给他们活动,每天都陪他们吃晚饭。庄嘉走的时候,梅初山还让人给他带回一批活海鲜,青蟹、大虾等。庄嘉—一笑纳,他说:“省领导最近从外省拉了两个项目,我回之让他安排一个到汉州来。” 庄嘉说到做到,回去没几天就给梅初山介绍来一个戴宽边眼镜的中年人。从名片上看,中年人是一家造纸厂的副厂长。他说他们厂有一套造纸设备,还没用多久,因为原料问题暂时停产了,现在想寻找合作伙伴。“你们省领导跟我们厂长是朋友,硬将我们拉过来了。”中年人说,表现出很不情愿的样子。梅初山说:“我们这里恰恰是造纸原料产地,不给我们给谁?”一顿饭工夫,意向就定了。 梅初山让石梓和工业局几个人随中年人到厂方考察,中年人带着他们走了几个旅游胜地还没有去看设备。中年人说,难得你们出来一次,先玩几天再说。石梓说,他没有时间了,如果不能马上看设备,他就回汉州了。中年人只好带他们去了工厂。 纸厂设备是90年代初从国外进口的,有三条生产线,从资料上看,每年可产各种规格的涂布白板纸3000多吨,年产值可达亿元,利税将近1000万。他们投产不到两年就停产了,停产的原因不是原料问题,而是污染没处理好,现在要完善污染处理设备,得多投资1000多万。石梓回到汉州即给梅初山汇报,他说他不赞成上这个项目。 梅初山说:“我们研究一下。”让办公室连夜发通知,次日早上召开市长办公会议。自己搞的冬修水利那么糟糕,省领导批评后也就算了,不但没有提议动他,反而给他送项目来了,这是省领导对汉州也是对他梅初山的支持,他对省领导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让项目上马,到时再请省领导来考察。 石梓的分工是协助梅初山负责市政府全面工作,主管工业、城建、财税等。他在会上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说:“厂方原来说是跟我们合作,实际上是卖设备,他们只负责帮我们调试机器,生产正常了就完事,并不保证多长时间。再说,要花近5000万买这套旧设备也不合算,一定要上造纸项目,我们不如干脆引进新的设备,价格高不了多少,污染处理系统也容易配套。” “虽是造纸设备,但不可能是纸做的吧。”胡雷说,“现在财政这么困难,能省就尽量省,依我看,污染问题在我们农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人家大城市人口密集,就怕污染,我们汉州有几千个平方公里,一个纸厂污染得了多少?”胡雷到汉东镇当镇委书记前是市乡镇企业局局长,乡镇企业统计数字在他手上像玩魔术一样,梅初山想要多少他就报多少,现在当副市长管计生才几个月,让上面来抽查说水分是300%,成为全省计生水分倒数第二。有人开他玩笑,他理直气壮地说:“第一我都不怕,何况第二,既然排名就总得有第一第二。” “对污染问题,我觉得要持别慎重,将来恢复生态花的钱,往往是现在获利的5倍10倍,而且要经历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石梓说,“那里纸厂的污水流人河里,原先清澈的大河水都变黑了,河面上泛着白沫,两岸人民的饮用水无法解决,当地群众不断集体上访。” “不上项目,就没有税源。”梅初山说,“但上项目,跟着许多问题就要来。办纸厂肯定有污染,关键是治理。我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看先上马再说吧,碰到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 “资金也是一大问题,现在一下子如何筹措那么多钱?”石梓说。 梅初山望望财政局长毛路又望望工业局长。 毛路说:“市财政的情况大家是清楚的,目前保工资已经很艰难,很难有钱拿出来搞项目。” 工业局长说:“现在汉州的工业大家也都清楚,没有一个有利润的了,说什么我都不怕,我最怕的是说钱。” “给你钱你怕吗?”市长助理说,“现在要财政出钱确实不可能,让工业局自己筹措这笔资金也不现实,依我看,可以通过三个渠道集资,一是让财政供养的干部职工包括教师出一点,汉州现在财政供养2万余人,每人每个月惜50元,连续借两年,就可以有1200万是纸厂向银行贷一点,2000万到3000万;其余部分谁做工程谁先垫出来,利息以后可以计高一点。”市长助理原来是政府办主任,在换届时被提名为副市长候选人,但不幸落选,梅初山就让他干市长助理。 胡雷说:“不愧当了那么多年办公室主任,得来全不费工夫。” “银行凭什么放贷,谁抵押,拿什么抵押?”工业局长说。 市长助理说:“这个,领导要出面,财政局可能还要担保。至于债务,肯定是纸厂的了。” 石梓说,据说某省某个全国百强县出资8000万搞个电视拍摄基地,让电视台拍电视,以为会带动市里的旅游业,结果不得不以2000万的价格卖掉,还倒贴近千万的各种损失费…… 梅初山打断石梓的话说:“搞工厂跟搞旅游区不同,工厂有投入就有产出,旅游区得等游客来。” 石梓说:“这事我看还得认真搞一下可行性研究,要投人多少成本,投产后利润收人多少,多少年才能还清债务,设备可以用多长时间等等。如果弄不好,市政府就要背一个沉重的包袱。借干部职工工资有没有违反规定,大家有没有意见还是另一回事。” “如果有意见以后就不发工资,工资从哪果来,不是靠收税吗,没有企业哪来税收?”市长助理说。 梅初山说:“好吧,工业局尽快做一个可行性研究,把有关问题算清楚就行了,不要一搞就半年。这是省领导引进的项目,如果不是庄处长给我们说情,不是省领导对我们支持,项目早给别的县市拿去了。” “这是个大事,要不要再听听杜书记的意见?”石梓最后又说。 梅初山说:“上这个项目,首先是社书记说好,杜书记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石梓还能说什么呢,现在的事,要么谁大谁说了算,要么谁讲话准谁说了算,几个亿甚至几十个亿打水漂最后说一句经验不足权当交学费就完事的报导都不新鲜,几千万算什么呢? 会后,梅初山让政府办公室拟出“关于成立纸厂筹建领导小组的通知”,由容棋拿给杜赞之。杜赞之一看,他和梅初山是组长,石梓是副组长,就对容棋说:“这个组长梅市长挂就行了。”梅初山对容棋说:“市委是核心,杜书记不挂怎么行,这是件大事,又是省领导支持的项目。”杜赞之想想,这无非挂个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纸厂那个中年人住在汉州老催要快点签合同付订金。梅初山让石梓签,石梓说:“是否拖一拖,等可行性报告出来,大家通通气再说!” 梅初山当时没有说什么,后来就让工业局局长跟中年人签了合同。“你签更合适。”梅初山对工业局长说。 中年人临离开汉州时一再说欢迎汉州领导到他们那里去考察,他反复说,很多县市争着上这个项目,他们厂长只是看在省领导的面上才优先让给汉州的,如果自己到国外考察购买设备,要多花许多钱。梅初山送走中年人后即找石梓谈了话,他说现在计生工作上面抓得很紧,而现在分管计生工作的副市长胡雷在这方面不是长项,他想让石梓直接把计生工作管起来。石梓没有说什么,他觉得分管什么并不重要。从此,工业、城建、财税部门的工作再也没有人跟石梓打招呼,石梓要过问,职能部门也不大理睬他了,他几乎成了专管计划生育的副市长。而胡雷却直接将纸厂的事管了起来。 杜赞之得知梅初山让石梓专管计划生育工作,好像还有点高兴,他对石梓说:“计生也是个重要工作,一票否决,汉州这几年拖了地区的后腿,让你管你就管吧。” “要扭转这种局面也不难,少罚些款就行了。”石梓知道,现在汉州计生部门为了创收,如果不是国家工作人员,只要有钱交,生多少个都没事。 杜赞之觉得现在的计生政策是向素质低的人倾斜,向层次低的人倾斜,向有钱人倾斜,对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整体素质没有利。而计生部门为了创收,往往故意让孩子生下来再去罚款。“少罚点就少罚点吧,否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杜赞之说。 石梓管计生的第一天就参加以市政府名义召开的计生会议,布置迎接上级来汉州检查。洪妍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材料走上主席台分发给领导,石梓坐在主席台上,洪妍走到石梓面前时,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她觉得石梓是那么年轻,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竟当了常务副市长?洪妍看他时,他正好也望了她一眼,他的目光有点刺人,她忙将脸移开。会议要开半天,安排安玲玲和石摔两个人讲话。安玲玲任了组织部长后,杜赞之让她尽快考虑计生局长人选,但安玲玲一拖再拖,因此一直身兼数职。安玲玲虽然40多岁了,但风韵不减,只是说话婆婆妈妈一句话要分成几次讲,听会的人并不喜她。安玲玲总结前段工作布置今后工作,然后指导如何做好迎检准备,讲了近两个小时,讲得整个会场昏昏欲睡。主持会议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请石梓讲话时,石梓看看手表说:“可以不讲话的吗?”安玲玲在一旁插话说:“市长不讲怎么行?”石梓说:“你讲得很全面了,我讲就重复了。”安玲玲说:“你是市长我是局长,怎么重复分量也不一样啊。”政府办主任说:“说吧,说吧。” 石梓望望下面的听众,他发现大家都在听他们几个在主席台上讨论他讲不讲话。洪妍坐在前排的边上,她也望着石梓,发现石梓往她那里看时,她即低下头。 “我们通知开半天会,其实两个小时就可以散会了。刚才安常委安部长安局长的讲话不论总结还是部署,都很全面了,只要我们能按照这个要求去做,汉州市肯定是计生先进市。”下面顿时发出一阵笑声。石梓说:“但领导到会不讲话似乎又没有先例。下面我就讲几句吧。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计生工作,几乎都是在应付检查,市里应付地区省里的检查,村里应付镇里市里的检查,大家都很被动,没有主动权也没有积极性,这样,要做好计生工作非常不容易。我们能不能避开应付检查这样一个被动局面,真真正正为控制人口而做计划生育工作。我还想,下一步我们市里应该少开甚至不开这种布置任务的会,作为部门领导也好,乡镇领导也好,做好辖区内一切工作包括计生工作,就是你的任务,还用经常开会布置吗?” 石梓的讲话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洪妍也由衷地给他鼓掌。走出会场的时候,洪妍正好走在石梓身边,石梓间:“这个小姑娘是计生局的吧?” 洪妍说:“大市长讲话真有意思。”石梓马上感觉出洪妍对他称她‘小姑娘“的回敬意味。 几天后接待省检查组,石摔特别提出让洪妍到他坐的那桌去坐。洪妍见那边一帮领导,磨蹭着。安玲玲说:“石市长叫你呢,怎么不过来?” 石梓说:“现官不如现管,你不叫她她哪里肯来!” 洪妍只好过来坐下,她说:“不是管不管的问题,我是不能喝酒不好跟领导坐一起。” 石梓问:“谁规定的,跟领导坐一起一定要喝酒?” 省计生委领导说:“领导喝酒为的是工作,跟领导喝酒为的也是工作,谁不喝酒谁就不工作。”想了想又说,“安部长你明天跟你们杜书记说,给小妍提个副局长,就说是我们省计生委的建议。” 石梓让洪妍坐在省计生委领导旁边,省计生委领导让洪妍坐到石梓旁边,洪妍说:“你们其实都不想要我,我还是回原单位算了。”站起来就走。石梓起来移了个位置说:“你坐中间,我们都以你为中心吧。” 洪妍的酒量很大,将省计生委领导灌得兴奋起来时,安玲玲说:“我们的工作有做得不够的地方,请领导多多关照。” 省计生委领导说:“你们不错,计生局有那么漂亮的姑娘,还愁工作上不去吗?”偏过脸看着石梓,“小洪你跟石市长喝一杯,汉州市的计生工作就可以打满分了。” 洪妍正在回味省计生委领导的话,迟迟没有行动,安玲玲说:“小洪,你知道你今天作用多大吗?快喝。”洪妍捧起酒杯站起来跟石梓碰时,在另一桌吃饭的一个带照相机的市计生局干部将场面拍了下来,照片上石梓和洪妍互相看着,表情非常生动。 第三十二章 纸厂筹建工作进展快速,不到一个月就破土动工了。梅初山专门跑到省里请省领导出席开工仪式。但没有见到省领导。庄嘉说:“我负责帮你们请吧,这个项目省领导很关心,几次问我进展情况,你回去做好准备就行了。” 庄嘉说难得梅市长来一次,要请梅初山吃饭,一路上不断地呼他的朋友,那个导游小姐也叫了来。将散席时,梅初山向秘书使个眼色,秘书就提前结账了。 “梅市长真是客气,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庄嘉说。 梅初山跟庄嘉定好开工时间,才赶回汉州。 年产值四个亿的项目,汉州还是第一个。杜赞之尽管听石梓说了不少不同意见,但他认为无论如何是件好事,上项目肯定得欠债,而工厂跟污染往往是孪生姐妹。当然,梅初山坚持要上的项目,他已经不好反对,何况还是省领导给拉过来的项目?省领导注重上项目,上次到汉州来看冬修水利,对水利只字不提,讲的全是如何上项目,培植税源,增加财政收人。杜赞之对这次省领导支持上这个项目没有怀疑,他相信省领导一定来参加开工仪式。令杜赞之不大高兴的是,庄嘉这人不够朋友,以前自己的什么事都要找他,现在省领导给项目了,却首先找梅初山。 汉州纸厂就建在离市区不到3公里的山坡上,那里用水方便排污也方便,汉江就在工厂旁边经过,然后优哉游哉地流人大海。文物管理所所长对孙德顺说,纸厂选址在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汉代窑址保护区内,按规定要逐级上报获批准经过钻探清理才能动工。孙德顺说,你跟工业局说去吧。文管所长找到工业局长,工业局长说,你去跟市长说吧。文管所长又找到胡雷。胡雷说,又不是我自己建房,市委市政府在自己的土地上建个工厂还要哪个同意?文管所长说,《文物法》有规定的,破坏文物要坐监的。副市长脸红起来,他大声骂道:“操你娘,为了汉州一个亿的年产值,坐监就坐监吧!” 开工这一天,从汉州镇到纸厂这段路两边插满了彩旗,道路全部提前清理好,洒水车一大早就洒了水。厂区的大片空地上站满了市几套班子领导、市直部门领导、乡镇书记乡镇长和企业界人士,身穿节日盛装的中小学生手拿鲜花,站在道路两旁准备欢迎省领导,正在老师的指导下反复操练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锣鼓队早已敲锣打鼓,狮队也手痒得难受,早已舞起来。几根大型的气柱耸立在空中,热烈祝贺汉州亿元大厂开工典礼、热烈欢迎上级领导光临指导之类的标语异常醒目。而一串串鞭炮,早已挂在彩门两旁,几个负责点炮的小伙子正蹲在鞭炮旁等待司仪的命令,只要听到鸣炮的号令,他们一秒也不会差,保证炮就响起来。 地委行署的领导也来了,这不仅是汉州市的事,也是汉南地区的事,而且,省领导那么远那么忙都要赶来,他们能不来吗? 市、地区两级报纸、电台、电视台的记者忙得团团转,报社电台记者靠的是笔,早已提前采访。电视记者懂得角度的重要性,他们生怕错过猎取最佳镜头的位置,不断地试镜。 把活动搞得这么隆重,杜赞之开始有点担心,他生怕省领导不高兴。他通过容棋向梅初山提起了上次的冬修水利。 “这是两码事。”梅初山对容棋说,“省领导如果有意见,到时我向他检讨就是了。” 杜赞之就不好说什么了,他觉得,梅初山已非昨天可比,现在他往往得听梅初山的了。 原定是11点18分举行仪式,因为省领导只能当天一早从省里赶过来,太早了不行,而11点18分这个时间也不是轻易走下来的,有关人员反复征询有关人士才选了这个时间,据说,吉日良时这个月里就这一天,这一天里就这一刻。 老天爷也长眼睛,前几天一直下着小雨,今天天气放晴了,太阳早早就升起来,泥泞的路道已晒干,省领导的小车不会被弄脏。杜赞之和梅初山心情都非常好。遗憾的是,大家事前都没有考虑到太阳会这么大,现场的人一个个晒得面红耳赤,全身冒汗。 杜赞之说:“快去买帽子。” 梅初山一次又一次了解该准备的工作准备好没有,当他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了的时候,他看看表,时间已是N点15分,但省领导还没有到,他忙掏出手机给庄嘉打电话,一看,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有电了。他急忙换上电池给庄嘉打电话,电话刚打通,庄嘉在那边先说话了:“怎么你今天关机了!”梅初山说:“没有电池了,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才知道,你们到哪里了!”庄嘉说:“我给你打了大半天电话,就是要说这件事,可你的电话一直关机。”梅初山说:“今天的场面很壮观,省领导看了肯定满意。”庄嘉说:“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但首长要参加常委会,今天去不了了。”梅初山愣住了,拿着话筒的手有点抖,半晌才说:“我们地区领导也来了,大家都在这里等着。”他不知道地区领导来了,大家都在这里等着跟省领导来不来有什么关系。 庄嘉那边好久都没有声音,梅初山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要不这样吧。”庄嘉终于说,“我请示一下首长,看他什么时候可以去吧。”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典礼省领导是无法参加了。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贾沙,贾沙也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关于贾沙,老一辈人都知道这样一个故事。那时,汉南地区还称为县,作为县委副书记的贾沙到农村开会给农民讲话,他在上面指手画脚,讲得很起劲,下面却没有几个人听,大家纷纷拿了自己的小板凳走人,最后只有一个老太婆坚持听完他的讲话。贾沙很感激那个老太婆,抓住老太婆的手握了半天,说了不少表扬老太婆的话,谁知老太婆竟说,你坐了我的凳子,要不我也走了。后来,汉南县升格为地区,县领导集体提拔,贾沙也成了副厅级的副书记。几年来,地区领导走马灯地换,贾沙虽没能提拔,但也稳如泰山,他取胜的秘诀是:“和为贵,忍为高”,他从来不批评人,人家骂他,他也笑脸相向。这几年汉南经济停滞不前,有人讲怪话说,让贾沙这样的“大美薯”坐在台上,即使诸葛亮再世也没有办法。 贾沙看看杜赞之,杜赞之看看贾沙,贾沙看看梅初山,梅初山再看看贾沙,谁也没能决定是不是就这样开工典礼,不再等省领导了。 后来,还是梅初山说了话:“我已跟省领导联系,正在等省领导的指示。”半晌再次打通庄嘉手机,庄嘉说:“这事我也不能定,首长还没有散会,现在又不好进去问他,今天开的是研究重要人事安排的会议。” “告诉首长,我们等他来再搞。”梅初山斩钉截铁地说。 这时,路那边突然乱起来,有人还叫嚷着什么。原来,学生们晒得太久了,不少学生今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赶来了,又累又饿又晒,就晕倒了两个。老师们急忙将学生抱进汽车送到医院之。 “今天是纸厂开工还是为领导拍镜头?”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 梅初山要看看是谁说的,但左看右看没能确定是哪个人,他随和地说:“领导的镜头也是生产力。” 汉州纸厂一边开工一边等着省领导来剪彩,省领导始终没有来,仪式便不了了之了。推土机开过之后,后面不时滚出一些陶器的碎片,文管所长大惊失色,说推到文物了,让推土机马上停下来。推土机没有停下来,而孙德顺接到一个电话:要办什么手续文化局负责办好,工不能停,哪个耽误纸厂施工就先撤哪个的职。孙德顺找到肖遥,肖遥问,你们提醒过没有?孙德顺说,说过了,还被骂了一顿。肖遥微笑不语。孙德顺说:“部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传说某县几大班子领导集体外出考察,车队浩浩荡荡开出公路时,一群牛挡住了去路。开路的警车鸣笛,牛群无动于衷,干警下车用鞭子抽,牛群也不走,秘书们急得满头大汗,马上打电话让畜牧局长带着兽医赶来,但也毫无办法,接着又请来部队的驯兽员,也没能将牛群赶走,最后有人建议,让文化局长来试试。文化局长来了,只见他抓住一条牛的耳朵说了一句话,那条牛马上站起来,别的牛也纷纷跟着走出了公路。大家都觉得奇怪,问文化局长刚才对那条牛说了什么,文化局长说:我对它说,如果你还不走开,下辈子让你变人做文化局长。” 第三十三章 纸厂投产后,汉州工业总产值年增1个亿。地区让汉州评一个省劳动模范,纸厂推荐梅初山,于是梅初山成为省劳动模范。 省内外的考察团经常到汉州来,招商引资的来,友好访问的来,他们都是冲着汉南那片海滩,但一些县级单位又不好找汉南地区接待,便都跟汉州联系。市接待办的人员一年下来在饭店签下几百万元的单,这个饭店不肯赊账就另外换一个饭店,反正汉州的饭店多的是。凡到汉州参观的人,市里都带到造纸厂去看。后来有人说,市里接待费增大了,是因为办了纸厂,纸厂工人听了这话很自豪,说我们纸厂成旅游品牌了。 但这个旅游品牌的污染日见明显,工厂下游的汉江,不时发现有浮起来的死鱼,岸边的青草也枯死了,附近的农民用江里的水洗脚,皮肤不明不白地发痒,越抓越痒,严重时竟烂了。群众知道纸厂是罪魁祸首后,便集体k访市委市政府。梅初山说治理污染要给人家一个过程,让石梓做做群众的工作。石梓是常务B师长,协助市长工作,市长可以随时交给他任务。 石梓坐的小车刚停在纸厂排污沟的坡地上,当地的农民就围拢来,将小车和石梓围在中间,不少群众还没等石梓说话,就要用锄头敲小车。司机紧张极了,不住地解释说石副市长是来替你们解决问题的,站在中间的农民听清楚了,手上的锄头才没有敲下去,但外围的农民掷过来的石头却打在车门玻璃上,将一块玻璃打碎了,司机要看清楚是谁扔的石头,要抓人,石梓忙向他摇手。 农民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后,石梓跟他们一起绕着山脚走了一圈,他建议农民们自己动手将纸厂的污水引进山谷底,然后用石头细沙木炭垒起一道渗水坝,让污水过滤后再绕山沟排进汉江,这虽然没能彻底还原水质,但肯定比现在好得多。几个农民笑起来问纸厂出多少钱?石梓说,目前纸厂没有钱,要是纸厂有钱,就不必用这种土办法了。农民笑起来说,市长不愧是市长,居然能想出这样的鬼点子,纸厂排污,倒让我们自己治污,纸厂又不出钱。石梓说,纸厂是市政府办的,纸厂将来出效益了,我有好处,大家也有好处,现在纸厂面临困难,大家就体谅体谅吧。有一个年轻农民马上开玩笑说,大家有好处就大家来做工,你让市政府的领导都来跟我们一起垒渗水坝修排水沟,我们就做,要不我们就不做。石梓说,汉州那么大,市政府的领导不可能全部都来跟我们一起垒渗水坝修排水沟,但我可以陪着大家做。村干部说这个办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与其这样眼睁睁地受污染,不如自己动手尽快减少污染。 下午,石梓和村干部先到山谷底搬石头,村民们见石梓真干起来了,纷纷参加,附近的村民闻讯也都来了,最多的时候竞有几百人同时上场,一些机关干部,个体户,也主动捐资买木炭买细沙买盒饭。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战,渗水坝垒起来了,新的排污沟流出的水没有黑色了。 听说纸厂排出来的水变清了,胡雷不相信,问石梓是不是有这么回事,要石梓陪着他去看,他走到刚垒起来的渗水坝上朗声笑道,“我还是相信老人家那句话:人定胜天。谁说治污要投入1000万,现在一分钱都不用出,污水不是也能治住了吗?” 石梓说:“这毕竟是暂时的,渗水坝过不了多久就得清理,而清理起来工作量又非常大,何况这样过滤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污染,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定下一个制度,让农民定时来清理。”胡雷说,“等纸厂效益大了,赚钱多了,搞多少钱的治污配套不行?” 盘小琳向梅初山提出要进纸厂上班,梅初山觉得纸厂离市里比较远,纸厂宿舍他出人也比较方便,就同意了。盘小琳进纸厂后负责信息工作,所谓信息工作,其实是在因特网上搜集有关资料,厂里给她安排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还为她配了电脑,她几乎整天呆在房里。 一天夜里,梅初山来看她,她歪在沙发里,梅初山推门进来,她睁着一双杏眼幽幽地望着。梅初山没有看到她往日见到他时那种开心的笑,甚至感觉到她的样子与往日相去甚远,跨进来没走几步就站住了。 “小琳,你今天怎么了?”梅初山间。 “不怎么样。”盘小琳说。 “平时你见到我都很高兴,今天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梅初山问。 “你惹我不开心了。”盘小琳说。 梅初山懵懂了,他什么时候惹她不开心了?他坐到她身边,要搂她。 盘小琳用手推了推梅初山,说:“我怀孕了。” 梅初山怔了一下,他觉得似乎不可能。他第一次跟她是没有任何避孕措施,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自第二次跟她干那事,就开始用套子,而且从不间断过。他比她更担心出问题。 “不可能吧?”梅初山说。 ‘如果你认为不可能,那是我跟别人的了。“盘小琳冷冷地说。 梅初山忙说:“这更不可能,这点我绝对了解你,也绝对相信你。”说着不管她是否高兴,双手将她搂紧了。 “已经超过20天了。”盘小琳说,“我的时间从来都是准的,最多相差一到两天。” 梅初山说:“或者套子出问题也不奇怪。没事的,找间好点的医院处理掉就行了,你怎么不早说?” 盘小琳搂着梅初山说:“我怕。” 梅初山一笑说:“怕什么,女人谁没有这种经历。” 盘小琳对梅初山撒娇说:“要不就生下来算了。” 梅初山一听,忙说:“这怎么可能?” 盘小琳说:“怎么不可能?如果你担心对你有什么影响,那我们分手算了,我自己带着孩子过。” 梅初山身上的感觉早来了,他已经忍不住了,他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今天可以解放思想开动机器,好好放纵一下了。”他的意思是不必用套子了。 盘小琳以为梅初山没反对她留孩子,不再说什么就让他把衣服脱光。梅初山反复揉着她的双乳,半晌说:“你说的我相信,这里的感觉像是有点差别了,胀了点是不是?” 事情结束之后,盘小琳说:“我们的孩子将来要超过你,当专员省长。” 梅初山坚决地说:“就是将来当总统也不行,听话,抓紧时间解决掉。” 盘小琳感到委屈极了,眼泪漱漱地从面颊流下来,梅初山用纸巾为她拭了拭说:“真是傻女,值得那么伤心吗?”说完站起来要走。 “你不是来嫖妓吧?”盘小琳在他身后说,“嫖妓也签了单再走啊。” 梅初山转身看看她,一脸的不高兴:“你今天是怎么了?” “孩子留着可以不可以?”盘小琳问。 梅初山说:“不可以,如果你不听话以后就不要再见我。” 盘小琳眼里的泪水又如泉水般涌出来。“不见就不见。”她说。 “不见也不行。”梅初山说,“不见也得先做掉。” “就是不做。”盘小琳还在赌气,“孩子在我肚子里,要做你自己去做。” 多少年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梅初山说过话了,就是他夫人曹捷也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也居然如此骄横,他气得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就走了。 盘小琳第一次领略到男人的铁石心肠,她自己哭了一会,想想就理解了梅初山,男女间玩玩本来没有什么事,但怀孕了一连串的问题就接踵而来。汉州就那么一点地方,只要她的肚子一旦让人看到是怀了孩子,就满城风雨了,如果真生下孩子,她跟梅初山的事不暴露出来才怪。她想,过几天就去检查,能做人流就马上做掉,女人就是这样,跟男人上床的时候是享受,怀孕做人流生孩子就是那种享受的惩罚。电话铃响。盘小琳望着电话没有接的心清。电话铃继续响。盘小琳拿起电话却不说话。 “小琳。”那是梅初山的声音,“听话,尽快搞掂这个事。” 盘小琳本来已经平静下来,梅初山给她打电话,她又赌气了:“你不是说不再见我了吗?你还管我于什么?” “别要孩子脾气了好不好?”梅初山说,“明天就去检查,别拖,时间长了辛苦。” 盘小琳说:“辛苦不辛苦是我的事,与你何于?”自己的这句话倒勾起女人的酸楚,她一气之下就将话筒放下了。她希望梅初山再给她打电话,最好是亲自来安慰她,甚至低声下气求她,那时,她一定会用自己的身体双倍地报答他,让他享受女人最彻底最浪漫的风情。可是,她想错了,梅初山再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别说亲自来安慰她求她了。 这天晚上盘小琳没有吃饭。她一夜没睡好。她想过两天就上医院,等处理掉肚子里的东西,如果梅初山还不给他打电话,她就给他打吧。尽管他玩了她,但他也帮了她不少忙,还给了她不少钱,她也不亏什么,无非给他玩玩,女人生来就该给男人玩,那是命。 第二天早上,盘小琳自己煮了碗鸡蛋面条,吃过后就下楼要去医院,刚走出宿舍院子时,一个陌生人将她拦住问她要去哪里。 盘小琳反问:“你是谁?我要去哪里你管得了吗?” 陌生人说:“你不要管我是谁?我可以不让你离开这里。” 盘小琳以为碰到无赖了,急忙转身上了楼,并把房门严严实实关上。此刻,她首先想到的是梅初山,不假思索就打通了他的电话。她说:“我碰到了无赖。”梅初山在那边故作惊讶了一下,问:“在什么地方碰到的?” 盘小琳说:“就在我们宿舍门口,我正要上医院,刚下楼就碰上了。” 梅初山在电话里笑了:“你想通了?” 盘小琳说:“通了,女人就是这个命,没有办法不通。” 梅初山说:“我相信你会想通的,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盘小琳说:“你赶快让人来把那家伙抓了。” 梅初山说:“我让小车将你送去医院不是更安全?你等着,没事的,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怎么样!” 不到20分钟,一辆佳美轿车停在了她的门口。她打开窗看看,那个无赖似乎不见了。她重新下了楼。小车司机探出头告诉她,这是老板派给她的车。 盘小琳跟司机交谈,想试探他是否知道什么,但司机确实一无所知,他的任务仅仅是为她开车。她让小车直接开到汉南地区医院,在那里,她碰到熟人的可能性将会少许多。 检查清楚后,盘小琳说要做人流,医生得知她是第一次怀孕,对她的做法有点不理解。盘小琳也不好跟医生解释,含含糊糊说现在还不想要孩子。这医生要不是十足热心就是头脑不善于转弯,还要盘小琳慎重考虑,甚至回去做先生的工作,说得盘小琳很烦,差点要上第二间医院去。因为害怕,盘小琳一躺上手术台就浑身颤抖,虚汗连连。 “跟你老公上床也是这样子吗?”站在旁边的护士有点不耐烦了。 医生见护士这么说,也凑趣说了一句:“没有几个女人跟老公上床时会想到刮宫痛苦。” 盘小琳真想就此打住,但想到梅初山的态度,还是咬着牙让医生将器械捅了进去。如果说当初梅初山捅她是将她一分为二撕裂开来,那么这次是用钝刀子在她的深处挖掘,就跟平时吃西瓜用勺子掏里面的瓤一样,没几下子,她就晕过去了。她在小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喝了一碗护士递给她的白糖水。医生问她先生的电话号码,说要帮她打电话让她先生来接她回去,她眼里马上涌出泪水。当她自己攀着墙壁一步一停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她发誓除非梅初山答应她一旦怀孕就让孩子生下来,否则无论如何不会给他碰了。 回到纸厂宿舍,盘小琳就躺着不动。梅初山打来电话安慰了她一番。 按规定女人做人流后一个月内男人是不得有非分之想的,但梅初山见了她就抑制不住欲火。盘小琳一口说死绝对不行。梅初山就启发她说,潘金莲曾为西门庆吹萧,你也帮我吹一下吧。盘小琳一听就感到恶心,她说,那是书上写的。梅初山说,你没看过录像吧,要不要我哪天放给你看看?盘小琳说,那是拍来卖的,他们为了赚钱什么事不可以干?梅初山说,我实在不行了,你是不是想让我去犯错误? 盘小琳似乎不明白犯错误是什么意思,望着梅初山不说话。梅初山说,其实我要找一个人解决问题很容易,只是那样对不起你。盘小琳听了这话,有些动情,说,那我试试吧。盘小琳的嘴刚一接触梅初山的萧就想呕。连试几次,都无法吹下去,有次梅初山使了点劲,差点堵住了她的喉咙,她呛咳得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流出来。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双腿夹着替他处理掉。 此后梅初山就没有来看她了,她也不敢让他来了。直到一个月后,她才给他打电话。他说,她身体还没恢复到能怀孕的程度,没穿小衣服就要上马。她吓得全身哆嗦,说现在这个时候最容易出问题,衣服不但要穿,为了保险,还要穿两件。他没有办法,只得听她的,当然也只有穿一件小衣服。 “你得答应我,以后有了就生下来,否则我再不敢跟你这个了。”盘小琳在他用力摇她的时候说。 他没有接她的话题,一个劲地忘我工作。事情结束之后,他才说:“没事的,注意检查衣服的质量就行了。” “除非订做,否则衣服总有破的一天。”盘小琳。 “我真有那么利害吗?”梅初山有些得意,笑着说。 从这天起,梅初山和盘小琳见面总是在生不生孩子,穿不穿两件小衣服这些问题上纠缠,慢慢地,他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盘小琳开始感到苦恼,她不能没有梅初山,但她又不能放弃她的条件。当梅初山连续两个星期不来见她时,她终于主动给梅初山打电话,要他来看她。他一边摸她的Rx房,一边问她月经的时间,说现在是安全期,要求让他放松放松。她坚决不答应,她说,最优惠的条件是只穿一件衣服,你还想赤膊上阵?他说,隔靴搔痒他已经没有兴趣了。盘小琳最后妥协了。但她此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梅初山这次又变温柔了,慢条斯理地玩着,中午他跟边皂德在汉南吃饭,跟一个外地女子有过一回较量,饱食不思淫欲,他现在完全可以从从容容地玩她。 “让我生一个孩子吧。”盘小琳说。 “不行的。”梅初山说。 “这次一定又怀上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 “我为你算过时间了,安全期。” “如果有就让我生了吧?” “不会的。” “不会有还是不会让我生出来?” “不会有。”梅初山的劲上来了,“万一真有了,也不会让你生下来。”说完,子弹终于出膛。 “大不了你不再理我。”盘小琳不高兴了。 “还是那句话。”梅初山说,酒足饭饱的男人说话总是一是一二是二,“不理你也不行。” 盘小琳衣服也不穿,向隅而泣。 梅初山清理好装备,用手拨拨头发就要走。 盘小琳突然坐起来说:“我跟你说好了,如果真有孩子了,我这回生定了,咱们以后谁也不认识谁,我这辈子也不结婚了,就带着孩子过,只要你给孩子付伙食费就行了。” 梅初山的白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是给气的,他想说句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拉开门就要出去,可刚跨出门口,又折回来关上门说:“你这样做考虑过后果吗?” “我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考虑什么后果?”盘小琳突然哭喊起来,看那样子真是伤心透了。 几天后,梅初山给盘小琳打了个电话,说他已经到首府开会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汉州,到时再去看她。 盘小琳因为梅初山主动给她打电话,像个乖媳妇,她说:“没事的,你放心开会吧,偶尔能接到你一个电话就心满意足了。” 一连几天,盘小琳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里。每天自己想吃什么就让送餐店送。第三天中午,她像往常一样打了电话让送汤送饭,但比预定的时间迟了一点才听到门铃响。她开门时,站在门口上的不是以前送餐的小伙子,而是一个戴墨镜的陌生人,她就将门关上了。 房间电话铃响,盘小琳以为是梅初山打来的电话,马上接了。 “开门吧。”电话里却响起陌生人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盘小琳心里颤抖着,声音还是比较大,也有一点害怕。 “不干什么。”陌生人说,“只是想找你谈谈。”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盘小琳说。 “开门吧。”陌生人说,“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如果你不开门,你全家人的生命,你父母,你妹妹,都会有危险的,你也不要报警什么的,只要你一报警,你的家人马上就要完蛋,你知道,我不会轻易大白天找你说这些的。” 盘小琳放下电话,马上给梅初山打电话,但没打通,关机了。 陌生人又给她打电话:“开不开门,你不开我就走了,到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盘小琳开了一道门缝说:“我不认识你,谈什么?你快走,否则我真的要报警了。” 陌生人无动于衷,他若无其事地说:“报啊,报了警好回家去替你家人收尸啊。” 盘小琳心里更加害怕,她问:“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陌生人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不干什么,只是想跟你谈谈。” 盘小琳想着如何跟梅初山取得联系,她想只要让他知道她目前的处境就好办了,但他什么时候才开机呢? “谈什么?你说啊。”她说。 陌生人说:“你不让我进去,怎么说?” 盘小琳说:“就这样说,这样面对面还有什么不可以说?” 陌生人说:“好像不是你求我而是我求你似的,算了,只要我转身离开这里50米,事情就不可挽回了。”说着转身要走。 盘小琳确实害怕她父母和妹妹出什么事,只得开了门。陌生人像回自己家一样,大大咧咧进了盘小琳的房里,在沙发上坐下了。 “我跟人家谈话是要费用的,先拿点钱出来再说吧。”陌生人说。 盘小琳估计他只是为钱而来,事情到了这一步,肯定得破点财了,俗话说破财消灾,就给他一点吧。她转身从衣钩上拿过手提包,里面有2000多元现金,她毫不吝啬就扔给了他。“现金就这么多,全部给你了,赶快走吧。”她以为他满足了。 陌生人说:“谢谢。但我得了你的谈话费没谈什么就走,我不成骗子了?” 盘小琳心里想,你这种人比骗子坏十倍百倍。 陌生人说:“你是爽快人,一下子就给了我那么多钱,我也要对得起你,不再跟你兜圈子了。是这样,到现在,你家人安全了,没有人敢动他们了,但是,下一步你必须做一件事,这件事可以说是残酷一点,也可以说是提前给你解脱,你必须在24小时内自己了断。” 盘小琳浑身颤抖起来,面色也变得惨白了。 陌生人说:“不要怕,怕是没有意义的。这是我今天找你谈话的目的。当然,你在自己了断之前,还得做一些事情,请你务必记清楚:请你将你房里所有东西,包括你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清理一遍,不要留下你跟任何人来往的痕迹,不要留下将来可能连累别人的任何东西,那样不好,那样就影响了你家人的安全,只要你一有什么差错,你家人,包括你的父母和妹妹,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请你要特别地慎重。也不要找任何人,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你若找人,就等于把你父母妹妹往死里推。记住,时间是明天清晨以前。现在你可以开始清理东西了。”说完,吹了个口哨,潇洒地下了楼,就像刚才来看亲戚,现在告辞一样。 盘小琳跌坐到沙发里,她像是做梦,做一场噩梦,她多么希望那是一场噩梦啊,噩梦醒来她还是她,但现在她清清醒醒,刚才那陌生人的一字一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突然想到梅初山,现在有能力救她的也只有他了。她马上给他打电话。但电话关机了。他参加省劳模会议,手机肯定要关,等他休会才打电话还来得及吗?除了梅初山她还能找其他人吗?找边皂德行不行?陌生人的话马上在她耳边响起:“也不要找任何人,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你若找人,就等于把你父母妹妹往死里推。”盘小琳突然大哭起来。但哭过一阵之后,她变得冷静了,她对陌生人做了一番分析,她认为他也许只是个骗子,或者骗子加杀人犯,怕吓唬人家得了钱最终会败露,就要人家自杀。如果是这种人,她大可不必害怕,当初根本就不应该让他进屋里来,她有点后悔。但想一想,似乎又不大可能。那么,他是不是受他人指使,非要她自杀?谁指使他,是不是梅初山?因为她不顺他的意,他不高兴了?但马上又否定了这一猜测,梅初山再凶残,也不至于这样吧,难道他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即使没有感情,也不可能那么随便让一个人自杀啊。最近他不是跟她通过几次电话吗,他对她还是关心的,那次她去做人流,他还专门派车送她去医院。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无非跟他说要留下肚子中的孩子,多少男人都希望自己的情人给他生孩子,梅初山不想要孩子,她不是去做人流了吗?后来,她跟他虽然也有不愉快,她让他穿两件小衣服,那完全是玩笑,怎么可能穿两件,他要穿,她也不会让他那样,至于说以后一旦怀了孩子,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没怀上嘛,哪个女孩子不担心自己怀上不该怀的孩子,但又有那个女孩子怀上不该怀的孩子后不老老实实上医院,她不是曾经上过一次医院了吗,第一次都上了,第二次还不容易吗,女孩子撒撒娇,梅初山不会太认真吧?她这样想着又给梅初山打电话,不通。她于是打边皂德的手机,她想让边皂德帮帮她,边皂德也有这个能力。但边皂德的手机总是忙音,今天怎么这样奇怪?她突然又发疯似的拨通家里的电话,她要家里父母妹妹不要出门,不给任何人开门,甚至马上报警,只有马上报警才安全,可是,电话没人接,今天是怎么啦?找哪个都找不到,莫非她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吗? 经过一番心理上的折腾,盘小琳又惊又累,全身冒汗,整个人都瘫软了。她希望有谁给她打电话,可是电话一直静静地躺着,仿佛已经是一个摆设。房里惟一的响声是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下午3点了,她终于平静地面对这个事实了,她想了好几种死法,最后选择了吃安眠药。她觉得那样死没有痛苦,睡着了不再醒来就是了。想好了就上街。她担心药店一次不会卖很多安眠药给她,打算分别在几间药店里买,想不到第一间药店的一个小伙子非常好说话,他问她要买多少,她说你可以卖多少。小伙子说随你。她就买了一瓶。她临走时,小伙子还叮嘱她一次最多可以吃多少片。她对小伙子灿然一笑,她觉得她那样子一定很美,她希望小伙子识破她的计划,抢回安眠药,甚至报告到什么部门去,以至有人出来制止她,那样她就不一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但小伙子毫无感觉,她只感到一阵凄凉。回到宿舍,她清理了一些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太多要处理的东西,不到半小时她就清理完了。在一种恍恍馆馆的状态中,她吃掉了半瓶安眠药,她本来要吃掉整瓶的,但吃着吃着觉得很难下咽,就不吃了。吃过药后她躺在沙发上,她准备就躺在沙发上告别这个世界,她觉得睡相不太好看,就半睡半坐地躺着吧。但刚躺下,她想起那次在香格里拉跟杜赞之坐在一起的情景,她突然想,杜赞之是个好人,他又是市委书记,她应该去找他,他一定会救她的,他也一定有能力救她。她马上要出门,但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房里打电话,她想打电话更快,马上报告他,也许他就派人来救她了,他也可以同时派人去保护她的家人。但她没有杜赞之的电话,她通过114问市委办的电话,好不容易才打通了,人家却不肯告诉她杜赞之的电话,也不肯告诉她杜赞之在哪里。她觉得不能再拖了,安眠药很快就会使她晕过去。她慌忙跑下楼,叫了辆三轮车就直奔市委,她想即使晕倒在外面,也会有人送到医院去,她自己肯定没有事。现在关键是跟杜赞之联系上,让杜赞之设法保护她父母和妹妹。由于精神紧张,在三轮车上她还没有觉得疲软,爬上市委楼梯的时候,她就感到头重脚轻了。她问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像是聊天的人,杜书记在哪个办公室,没有人理睬她。她也来不及多想,就一间一间办公室看,她以为书记办公室一定写有牌子。但从一楼一直找到三楼都没有发现这样一个牌子。她不知道领导的办公室都是不公开的。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问她是不是找杜书记,她说是。那男人说他也想找杜书记,但等了一下午了,杜书记都不见来办公室。她有点泄气,身上也沉得利害,什么都不愿想了,攀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下了楼,刚出到门口,她就靠着墙壁坐下来了。 宋双下班回到家,看到杜赞之躺在床上,她觉得奇怪,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悄悄进房看了看。杜赞之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宋双问,“没事吧!” 杜赞之伸伸腰说:“中午陪客人吃饭一直吃到2点多钟,下午没有什么事,也觉得累了,就回来睡了一觉。” “还出去吗?”宋双问。 “不出去了,今晚在家里好好陪陪老婆。”杜赞之说。宋双嫣然一笑,杜赞之突然觉得宋双其实还有动人之处,她的皮肤又白又滑,虽然胖点,但胖有胖的味道,有些女人干巴巴的不知她们的男人在上面是什么感觉,跟躺在柴堆上有什么差别。这样一想内心就有了冲动。 宋双不知道杜赞之在想什么,她准备出去做饭。 “过来。”杜赞之说,“我们聊聊。” “还没做饭呢,你肚子不饿吗?”宋双说,走到床边坐下。 “先吃了你再说吧。”杜赞之说着将宋双拉到身边躺下,伸手摸她的Rx房。她Rx房做姑娘时很漂亮,生孩子后慢慢才变松软了,现在已经下垂,但这不影响杜赞之的兴趣,只要她躺着,尤其是俯卧,他在后面搂着感觉还是很有意思的。 宋双也难得杜赞之有兴趣,自己将上衣扣子解了,一边解一边说:“我们医院里的女人说,当官的有两种人,一种仅仅是官迷,把世界上的女人都忘了,另一种是官迷加色迷,又迷宫又迷女人。她们问我杜赞之是哪种。” 杜赞之自己将衣服全脱了,老夫老妻,套路早已默契,他们很快就进入自己的角色。“没有第三种了吗!”杜赞之一边工作着一边问。 宋双今天感觉不错,也许因为杜赞之投入,也许因为很长时间没有温存过了,也许他们今天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有吗?我不知道。“宋双说。 杜赞之用力搂一下宋双再用一下力,希望能到位的地方彻底到位。人与人之间最融洽的除了夫妻就是情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洽到深层去了。宋双轻轻叫了一声,她感到舒服的同时还有一点异样的感觉。 ‘你今天哪来的劲!“宋双间。 杜赞之说:“如果有第三种,我是介于第一第二种之间,工作要做好,但女人也离不开,因为我毕竟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在外面没有什么名堂吧?”宋双问。 杜赞之一笑:“如果有什么名堂,瞒得过老婆,瞒得过周围的人吗?” 宋双说:“你是市委书记,谁敢说你?看见也只能装没看见。” 杜赞之觉得今天的谈话真有意思,他就喜欢这样温和地享受高等动物这种独一无二的美丽勾当。 “就看是什么人了。”杜赞之说,“如果碰到一个要说的,就什么都完了,换了你,你敢下这一注吗?” 宋双说:“我曾听说有一个,是间接听科里的人说的。” 杜赞之的动作全停下来了,他内心有点紧张,问:“谁?”但这个反应宋双没有感觉到,她根本不注意到他的反应。 “她们一边议论一边为你说好话。”宋双说,“她们也不相信。” 杜赞之放心了,时候到此也差不多了,他不想将精力全花在这个老太婆身上,开始做最后的冲锋。 宋双舒服得双手抓他的屁股,她说:“她们说的是洪妍。” 杜赞之此时已到极限,他差点叫道:不是洪妍是任在娜! 经过一阵温馨而柔软的波浪的拍打,两条船在岸上搁浅了。他们都望着天花板,谁也不知道对方此时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宋双先要起来了,她问他喜欢吃什么。他说他最喜欢的东西已经吃过了,其他什么都随便了。宋双深深地感激他这句话,回头又吻了他。 “你又浪漫起来了。”杜赞之说。 宋双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说:“宋白跟石梓的事到底怎样了,他们应该考虑结婚了。” 杜赞之说:“你自己的妹妹,你怎么不问问她?” “我觉得他们两个没有以前好了。”宋双说,“你说,石梓是不是刚才讲的第一种人?” “官迷?”杜赞之自言自语说,“不像,如果是官迷,他就不那么愣了,但也不是第二种,如果是换了第二个人,宋白早做母亲了。” 宋双瞪了杜赞之一眼,说:“谁像你,没敲钟就吃饭。” 杜赞之笑笑说:“现在的青年人,有哪个还有耐心等到敲钟?” “石梓你也可以提醒他。”宋双说。 第三十四章 其实,石梓为跟宋白谈恋爱的事也颇伤脑筋。宋白上大学,尤其是进公安局工作后,石梓慢慢感到他跟她性格上的不合,他越来越清楚地觉得他需要的是一个沉静的妻子,不是那种整天像生蛋母鸡一样呱呱叫的女性,宋白恰恰是后者,而他又无法改变她。认识洪妍后,他很快就有一种觉悟了的感觉,他觉得他的终身伴侣应该是洪妍而不是宋白。他陷进了苦恼之中。他为自己的这种改变感到难堪,当初首先向宋白表示一种朦胧的东西的是他,事实上他当时没有出国,很大程度上与对宋自产生了感情有关系。宋白有着众多的追求者,但她对他的感情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一点石梓很清楚。也因为这样,石梓更不能背叛她。他早已给自己定下原则,除非宋白自己要跟他分手,否则他不会做半点对不起她的事。 中午,宋白拿煮好的甜玉米给他,他们一起在他家吃午餐。其实主要是吃玉米。石梓喜欢吃玉米,连续几天不沾大米都可以,有了玉米,他就别无所求了。他要另外给宋白煮点什么,宋白说,要煮她自己煮。但她也懒得动手,要吃什么回家再吃。他们聊了一会,石梓说有几件衣服要洗,让她自己找书看看,给他讲故事也可以,他就一边洗衣服一边听。 宋白早就建议石梓买部洗衣机,说全自动的一放进去就行了。石梓说,反正一个人的衣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以后再说吧。宋白在他的书桌上随便翻着,后来就看到一张照片,正是石梓跟洪妍在餐桌上对饮的照片,她故意亮给石梓看。 “照得不错。”石梓抬头说。 宋白说:“是不错,听说洪妍是汉州的第一美女呢。” “美不美跟我有什么关系?”石梓说。 宋白说:“谁说你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现在的领导,跟女孩子吃吃饭唱唱歌跳跳舞是平常事。” “那天我喝多了。”石梓说,“你看,傻傻的。” 宋白说:“谁知道真傻假傻。” “真傻假傻都没事。”石梓说,“只要你不傻就行。” 宋白说:“谁知道呢,也许我傻呢。” “不会的,你不会傻的。”石梓说。 宋白说:“不会傻才傻呢。”说完,眼眶有点红。 石梓感到这个话题谈得太多了,想另外找些什么说说,但半天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白站起来说:“你下午要开会,我也要上班了。”就下楼往外走,石梓愣愣的举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将她送到门口,她一直不回头。 下午的会议是总结表彰。洪妍最近已提拔为计生局副局长,安玲玲每隔几天就带着洪妍跑一次省城。省计生委对汉州今年的计生工作非常满意,认为汉州已经为全省的计生工作探索出一条新路子,把“全民参于计生工作”的理想变成了现实,要在汉州召开全省计划生育工作现场会。安玲玲说要好好总结,而且要提前做好准备,迎接全省计生现场会的召开。石梓觉得,全市的计生专干做了大量的工作,总结一下,把这种方法肯定下来,对今后的工作也有好处,便同意了。杜赞之得知省里要在汉州开计生现场会,很高兴,今天的会他本来要参加,还主动提出要讲几句,但临时又让容棋告诉石梓说下午要到地区开会,来不了了。梅初山在首府,安玲玲给他打电话汇报,他连说了几个祝贺,并要求石梓在会上代他向全市计生干部问好。 会议将开始时,布维鹰才匆匆进入会场,他左看右看发现洪妍旁边还有个空位,便挤过去要坐。 “这里有人了。”洪妍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包。 “谁?”布维鹰咧着嘴笑道,“让她到前面去。” “错了,你的位置在前面。”洪妍往前努努嘴。市里开会,乡镇和机关的正职一般都要坐第一排,洪妍是跟他开玩笑的,但主要还是不喜欢他坐在自己身边,嫌他抽烟,也嫌他那个对女人目不转睛的样子。 布维鹰说:“你怎么不坐前面?” 洪妍不再理他。布维鹰说:“今天让我上主席台我也不干了,能跟洪局长坐一起,千载难逢。”布维鹰刚坐下,手就伸进口袋里掏烟。 洪妍说:“这排是不吸烟席,在这里得守纪律。” 布维鹰笑笑将烟重新放回口袋,他说:“不吸烟也值。” 原来坐在洪妍旁边的女子回来看到位置上坐着布维鹰,挤挤眼睛说:“人家坐了的位置你也占,是不是因为你是公安局长卢布维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坐这里。“欠欠身做出要让的样子,其实他是不会让的。 那女子一边拿过自己的包,一边说:“男人都想往靓女身边靠,让你跟洪副局长坐吧。” 主席台上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洪妍抬头往上望,不再理布维鹰。 布维鹰也抬头往上望,主席台上没有杜赞之,他问:“杜书记去哪里了,今天怎么不来?” 洪妍装作没听见,打开笔记本准备做记录。 “我开会从来不做记录。”布维鹰说,“反正回去又不用传达,走出门口就可以忘掉了。” 洪妍还是不搭理他。 布维鹰说:“石副市长今天状态不行,昨晚没睡好吧?” 洪妍认真地看了石梓一眼,她也觉得他面色灰暗,一副病态,汉州的计生工作得到省里的肯定,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是这样?洪妍目不转睛地望着石梓。石梓将话筒移到自己前面,他说:“我今天就说三句话,第一句是告诉大家,梅市长在首府向大家问好;第二句是感谢大家为汉州的计生工作所负出的艰苦劳动;第三句是说一点希望,希望大家戒骄戒躁,争取更大的成绩。”他说,其实,汉州的计生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捷径,他们只是做到了“工作做在前头,服务跟在后头”12个字而已,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懂,关键是你有没有踏踏实实地去做工作。安玲玲冗长的讲话一开始,下面就开小会了。 “今晚我请你去唱歌。”布维鹰小声对洪妍说。 洪妍没有反应,不知是没听到他的话,还是故意不理他。 “我们到汉南去吃饭,吃完饭就唱歌。”布维鹰声音大了点。 “我今晚没空。”洪妍说。 “是没有空还是不肯跟我去玩?”布维鹰问。 洪妍说:“我说是没有空,但你爱怎么理解都可以,搞公安的人善于推理。” 布维鹰说:“那就下次吧。下次我请你最好有空。”说着站起来出去了。他走到门口即用手机呼人,很快手机响了,他呼的是宋白。他说:“我今晚请你吃饭。” “还没下班呢。”宋白说。 “我正在开会我都出来了,出来吧。”布维鹰说。 宋白说:“有什么事吗?”她进公安局后就在治安大队上班,是布维鹰管的范围。 布维鹰说:“找你肯定有事。没有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宋白问:“跟谁?” 布维鹰说:“都是自己人,没有国民党也没有五类分子,去了就知道了。” “9点钟我有事。”宋白说。 “吃过饭再说吧。”布维鹰说,“谁没有事,我这个副局长不会比你清闲多少。”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车开到办公楼下接未白。 宋白在公安学校进修时,布维鹰一个月到公安学校去几次。布维鹰的女儿在公安学校读书,他去看他女儿时见到了宋白。他问宋白怎么到这个地方来,宋白问她怎么不能到这个地方来。他和他女儿一起到街上吃饭,请宋白一起去,她去了。那是宋白第一次跟布维鹰吃饭。此后,布维鹰到省城去的次数多了,他没有直接进公安学校,在校门口就呼宋白,说他到公安厅办事,事情办完了,想请她出来聊聊。宋白以为他女儿也一起出来,见了面才知道他根本不让他女儿知道他到省城来。 “老是来看她,她就无心读书了。”他说。 宋白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从老远跑来不是看他自己的女儿,而是找另一个女孩子,这样的父亲也真够可以。因为是局里的领导,以后回去还得在人家的领导下工作,宋白觉得有必要应付一下。 “我们找个地方玩玩,你说去哪里好?”布维鹰问。 “我不懂。”宋白说。 布维鹰说:“你不懂就听我的吧。”他将她带到一个大宾馆,吃过饭之后要她跟他进舞厅跳舞,宋白说她这几天脚踝总是疼,舞是跳不得了。布维鹰将车停在一间药店门前,径直进去买了两瓶进口的红花油,说要给宋白擦脚踝,宋白在心里直笑。布维鹰说不跳舞就找个地方坐着看夜景吧。宋白又说明天要考试,她一点准备也没有,下次再说吧,她想回去了。布维鹰只好将她送回学校,他没到校门口就让未白下车,他怕他女儿碰到。没过几天,布维鹰又呼来自,宋白出来了,身边跟着他的女儿。此后,布维鹰再不到学校找她了。 宋白进修结束后到公安局报到,布维鹰就让她进治安大队,他说治安大队有实权又不辛苦,最适合女同志了。宋白在办证室上班,布维鹰每天到办证室几次,还常常让宋白跟他出去应酬。宋白慢慢就厌烦了,可他说这也是工作。 今天布维鹰也说是工作,否则未白就不出来了。 安玲玲讲完话,主持人又讲一些要大家回去如何贯彻这个会议精神的意见,一二三四五六点一直讲到下班时间。会议刚结束,秘书匆忙从外面跑到主席台告诉石梓,说有个女孩子死在市委大院门口。 “公安局知道了没有?”石梓有点紧张。 秘书说,现在公安于警正在看现场。石梓问怎么回事。秘书说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突然有人看见一个姑娘靠在大院门口的墙上坐着,像是睡着了,保卫人员去叫了几次她都没醒,最后才知道是死了。 “哪里的人!”石梓又问。 “还不知道,现在公安正在调查。”秘书说。 石梓说:“通知公安局董局长到现场。” 秘书马上给董为打电话。 石梓一边赶往现场,一边给梅初山打电话,梅初山的电话关机了。他接着给杜赞之打电话。 杜赞之说:“要死哪里不可以死,干嘛非要到市委来,真是荒唐!”他那时正准备起床吃晚饭。 “提高知名度啊。”石梓不知为什么,随口就说了这一句。 “自杀本身还嫌知名度不够吗!”杜赞之说着幽默起来,“都说世纪之交,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一个黄毛丫头自杀也不算什么,让有关部门派人处理好就行了。” 石梓赶去出事现场,董为已经在那里了,石梓问:“人怎样了?” “死了。”董为说,“已经凉了。” 石梓问死者是谁,什么身份。 董为摇了摇头说还没查清楚。 “布维鹰呢?他怎么不来?”石梓想起分管刑侦工作的布维鹰,问。 董为说:“下午他参加计生会议,我们呼他一直没复机,手机也联系不上。我便来了。” 石梓离开现场立即打了宋白的呼机,尽管他知道自杀的女孩子不是宋白,但他还是呼她,这时他希望直接听到宋白说话的声音。中午她看了她和洪妍的照片,心里不高兴,他也觉得烦,想呼她聊聊。但她没有复机。他想给她家里打电话,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打。平时他呼她,她都是很快就复机的。 此时,宋白正在布维鹰的车上。 将近7点钟时,石梓一个人进了快餐店。饭后他沿着大街走了一段,街道上乱七八糟又勾起他许多感慨。他今晚的情绪很坏,不知走了多久才回了家,刚进家门,他又呼宋白。 宋白上车不久,呼机响起来,一看显示出来的是不完全的号码,她看了看说:“我的呼机没有电池了。” 布维鹰一边开车一边说:“我这个副局长都没你忙。”但他刚说完,自己的手机就响起来。 宋白将他的军说:“你看,你的手机不是响了?” 布维鹰连看也没看,他说:“跟你在一起,谁打电话我都不接。”说完将手机关上了。 但呼机又响起来。 宋白说:“还是看看吧,万一出什么案子怎么办?” 布维鹰随手又将呼机关上了,他说:“我可不管那么具体,到时听汇报就是了。”事后他才知道,当时呼他的是卢业萌,卢业萌要向他报告市委大院门口的死人事件。 宋白用布维鹰的手机分别给家里和宋双打了电话,看看是不是他们呼她,但他们都没有呼过她的意思。她于是给石摔打电话,家里没人接,手机一直忙音,她估计也许石梓呼她。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没有复石梓的机,她既解恨又着急,解恨的是想起那张照片,着急的是担心石梓有什么急事要找她。这时,布维鹰的车直接往海边开了。“现在去哪里!”来白问。 “我们到海滩去吃饭。”布维鹰说。小车直奔海滩,宋白不太愿意,但也没有提出反对。 吃饭的时候来自给呼机换了电池,他们在沙滩上散步时,她老是注意着呼机是否响。汉南的秋季虽还没冷,但也少有人来了,周围冷冷清清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在上面走着十分显眼。宋白突然觉得很别扭。 “我们回去吧。”宋白说。 “这种环境你不觉得有意思吗?”布维鹰说,“大海,沙滩,渔火,真是太美了。” “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大海沙滩和渔火。”宋白说。 ‘你跟石副市长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布维鹰说。 “谁跟谁什么事?”宋白说。 “还有什么事?都说你跟石副市长合不来了。”布维鹰说,“尤其是现在石副市长官运亨通。” 宋白沉默着,她也觉得石梓变了,变得更加酷了。 “听说石副市长对洪妍不错。”布维鹰说,“下一步他可能要跟洪妍了。” 宋白突然感到很烦,她说:“我们回去吧。” 布维鹰说:“宋白,你说,像我这样的人,现在离婚了还有没有人嫁?” “就看你想娶什么样的人了。”宋白说。 布维鹰说:“肯定是没结过婚的,大学毕业,形象过得去。” “可以试啊。”宋白说。 “如果我离了婚再向你求婚,你同意吗?”布维鹰突然问。 “我可不行,我这辈子不会嫁给公安。”宋白说。 “为什么?”布维鹰问,“你自己学建筑,却要到公安来,不是对公安不喜欢吧?” 宋白说:“公安再找公安有什么意思?” 布维鹰说:“说穿了还是有偏见。但你不把我当朋友吗?” 宋白说:“你是领导,跟一般的公安不在同一个范畴。” 布维鹰说:“话虽这样说,今晚我回去是睡不着觉了。” 宋白说:“你放心,假如你真离婚了,还愁娶不到年轻漂亮的老婆吗?当然话又说回来,好端端的离什么婚?” 布维鹰叹一口气说:“你有所不知。”宋白以为他一定说跟妻子没有感情之类的废话,但他居然没有说。据说,布维鹰的老婆经常挨他打,还不如一条狗。 “我们走吧。”宋白心神不宁,她决然地说:“我们走吧。”并在前面走了。布维鹰只好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石梓呼过来白一会之后,电话铃响起来。他以为是宋白。但打电话的是洪妍。 “你在忙什么呢?”洪妍问。 “没忙什么,正想找人聊天。”石梓说。 在市委自杀的女孩子身上没有留下说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当天没有人认尸。尸检报告出来,性别身高年龄特征公布的第一天,一位盘姓中年男人带着老婆到派出所反映,说他们的女儿盘小琳多天不见回家,也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他们呼她也不见复机,他们到纸厂找她,纸厂的人说好几天没看见过她了。他们有点担心,但还是不相信那个死者是他们的女儿。 派出所的干警详细问了他们女儿的年龄特征身高等,怀疑那个自杀者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女儿,建议他们到殡仪馆去看一下。盘家父母一听这么说,双膝马上发软跌倒在地上。 公安方面现场勘察的意见是自杀,几天后复议的结论也是自杀。但死者家属坚持说,我们的女儿好好的怎么会自杀? 盘家住在市里最老的一条街道边,房子是60年代建的平房,低矮潮湿,光线暗淡。董为走进去问有没有人在家,一个沙哑的女音问他是谁。董为左看右看,半天才看到墙角边一张木头床,一个惊淬的妇女从床上爬起来,用一双湿润而深陷的眼睛望着董为。 “我是市公安局的董为。”董为说。 妇女马上朝里面的方向叫道:“老盘,董局长来了。” 董为定睛一看,里面是厨房,盘父弓着腰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还找我干什么啊,不是说自杀吗?我的女儿活得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老盘,你先坐下来。”董为扶着老盘坐到床上,“现在得你们提供情况,如果找不到什么可疑的线索,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老盘怔怔地望着漆黑的屋顶发愣。 从盘家回来,董为给石摔打电话,说要找石梓聊聊。石梓问他聊什么,他说什么都想聊。两个人见了面,董为说,他不想再干这个公安局长了。石梓问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自己没能把工作做好,还占着这个位置干什么? 石梓不吭声了。公安不是他分管,董为干不干公安局长,决定权也不在他。公安局的情况他也清楚,董为这个局长几乎成了孤家寡人了,不干不行,要干又干不了,处在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 “盘小琳的死有很多疑点。”董为说,“但这事一旦查起来,肯定会引发许多矛盾。” “你是害怕吗?”石梓说,“身为公安局长,还怕什么矛盾!” 董为说:“我不是害怕自己有什么事,我是考虑到能不能查下去。” “如果你觉得应该查,就先查,碰到什么问题再说。”石梓说。 第三十五章 梅初山从首府开会回来,市里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那天飘着毛毛雨,杜赞之站在路边彩门下望着刚挂上去的横额。容棋用手比划着,一会说高了,一会说低了,半天没挂好。横额白纸红字再贴在红布上,上面一行字“热烈欢迎省劳动模范梅初山市长载誉归来”被雨水淋得点点滴滴,仿佛在流泪。道路两边插满彩旗,交叉路口上警车拦住了一排长长的车辆。 杜赞之看着横额挂好后,匆忙走到路的对面,那里市几套班子领导已站成一排,乡镇领导部门领导及机关干部工人农民学生等排满了路两边。学生不断地高喊:热烈欢迎省劳模载誉归来!热烈欢迎梅市长载誉归来!! 前面的警车终于响起警笛,高音喇叭里叫道:“注意!各就各位,敲锣击鼓!舞狮鸣炮!”锣鼓声,鞭炮声一齐响起来。梅初山的小车在警车的后面徐徐开过来,学生挥舞着手中的鲜花,齐声喊起来:热烈欢迎省劳模载誉归来!热烈欢迎梅市长载誉归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梅初山的小车开到市几套班子领导站的位置,便停下来,他首先与杜赞之握手。杜赞之被轻轻地一拉手的瞬间,面部肌肉突然发紧,喉咙里仿佛钻进一只苍蝇,正在那里挣扎,吞不下吐不出。这是杜赞之当市委书记以来他们惟一的一次握手,也是他们之间最亲近的举动。汉州人称为“世纪之握”。梅初山与杜赞之拉过手后,分别与其他人握手,握得很有劲很热情,电视台的摄像机对着梅初山,并不断地后退,照相机也不放过这个机会,闪光灯不停地闪着。 这时,雨突然下大了,梅初山狼狈地跑上车,夹道欢迎的人群乱成一团。 汉州这场雨在梅初山回到家才停了。梅初山刚进家门,布维鹰跟着也进来了。曹捷拿面巾为梅初山擦干头发上的水,又忙着给布维鹰泡茶。曹睫忙完走开后,布维鹰说:“有件事得向你汇报。” 梅初山不吱声。布维鹰知道,那是梅初山默许他说事了,他看着曹捷已经进了厨房,便小声对梅初山说:“盘小琳已经自杀了。” “什么时候的事?”躺在沙发上的梅初山显得有点累,也表现出一点点意外。 “几天前。”布维鹰感觉到梅初山似乎并不高兴,心头收紧了,他等着梅初山责备他,但梅初山什么也没有说,梅初山像累得坚持不住,完全闭上了眼睛。 “我们刑侦大队刚做出自杀的结论,姓董的就私下去调查,不知他要搞什么名堂。”布维鹰说。这几天他一直等着跟梅初山说这句话,不管梅初山是否高兴他都得说了。 许久,梅初山的思绪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回来了,他坐直了腰,闭着的眼睛也睁开了,声音沉沉地说一句:“有这种事吗?” 布维鹰说:“怎么没有?这家伙一天不离开公安局,公安局就一天不得平静。” 梅初山间:“这事你跟杜书记说过没有?” “没有。”布维鹰说,“没有你的意思,我怎好向杜书记说?” 梅初山的精神突然好起来了,他宽容地说:“没事的,这种事应该让杜书记知道。如果对结论有不同看法,可以提出来商量,怎么能自己私下搞一套?” “那天在现场指挥的又恰恰是他。”布维鹰说。 第二天上班,梅初山就让秘书通知安玲玲到他办公室,让她考虑调整公安局的班子。 “你有什么想法?清指示。”安玲玲认真地问。 “你找杜书记商量,董为不宜再做这个局长了,在公安内部选最年轻能力最强的上。”梅初山说。 公安内部除了布维鹰,几个副局长都快退休了。安玲玲找杜赞之说了梅初山的意见,杜赞之一时感到为难。他觉得董为下问题不大,他也干了好几年了,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但让布维鹰上,杜赞之没有信。0.他估计一旦提出来,会引起一场争议。当然,争议往往也很正常,常委们讨论人事问题,都喜欢走极端。现在评价人的艺术水平不断提高,官场里上级对下级的臧否技巧更是登峰造极,心里想说你好你就好得像圣人,心里想说你不好你就是狗屎堆,而所以说好说坏并不是人们常听说的那样凭德能勤绩,而是凭私人关系,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交易,当然摆到桌面上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董为圈子的人一定反对挪动董为,布维鹰圈子的人一定主张重用布维鹰,就那么简单。从良心上讲,杜赞之认为董为工作总体上还是不错的,他本来干得不错,如果将不配合董为工作甚至阻碍董为工作的布维鹰挪开,董为将会于得更好,但布维鹰怎么挪得开呢!杜赞之觉得,挪开董为可以,但最好是另外找人接任公安局长,而不是提拔布维鹰。 晚上,任在娜给杜赞之打电话说要见他。这两天,杜赞之没有玩的心情,但经不起她的嗲:“你来啊,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杜赞之只好去了别墅,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任在娜居然为布维鹰说情。“你何必得罪那么多人呢?”任在娜骑在他身上一边为他按摩一边说,“既然董为跟布维鹰是两山虎捏不到一块,就让一个离开算了。” “这我知道。”杜赞之说,“但布维鹰很难通得过。” “现在关键不是你吗?”任在挪说,“组织部长同意了,市长同意了,人大主任同意了,只要你一同意,就成了。” “常委里是少数服从多数,而不是谁大谁说了算。” ‘我不相信书记市长还有人大主任意见二致的事,谁还敢有异议。“任在娜说。 “布维鹰找过你了?” “他找我于什么?”任在挪说,“他以前找过我,几次要请我吃饭,我从来不理他。” “要不就是边皂德要你说的,那一定也是布维鹰让边皂德要你做的说客。” 任在娜不吱声了。 “边皂德怎么找你了?”杜赞之问。 “他不是赞助汉州之歌一笔钱吗?”任在娜说,“还是你牵的线,你忘了?” “边皂德以前也泡过你吧?” “谁也没有泡过我,只有你泡我。”任在娜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其实老边这人也不错,要风度有风度,要钱有钱。” “他现在不是跟我们团里一个跳舞的吗?我们团里的人说他两多,钱多,心多。” “我不会吃任何人的醋,我相信你不会轻易让人碰。”杜赞之说,“我只是弄不明白,怎么连老边要对我说的话也通过你来告诉我了。”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他让你办的事多了,不好意思,他找你也没有我方便。” 这时,杜赞之的手机响了,尚维有在里面说:“赞之,有个事给你说一下,现在方便吗?” “我听就是了,你说吧。”杜赞之说,他不知道尚维有要对他说什么,忙用力将手机话筒往耳朵捂,以免任在娜听到。 “听说你们要动公安局的班子,我看小布不错,你看能不能关照一下?”尚维有说。 “好的。”杜赞之说。 任在挪见杜赞之那么神秘,也不问刚才是谁给他打电话,只是撒着娇问他是否同意布维鹰做公安局长了。 杜赞之感到这世界实在太可怕,尚维有也居然替布维鹰说情了,这件事到了这一步,杜赞之还怎么反对,当然,他的妥协是因为梅初山还是因为尚维有,抑或是因为任在娜,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看在你的面上,这事我同意了。”杜赞之摇摇头说,“我现在才晓得枕头风的厉害。”他觉得这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任在娜得意地一笑,说:“你既然说枕头风厉害,那我还得再试一试。” “试吧。” “我们那个孙德顺,像个木头,是不是换换别人?”任在挪说,“现在的两个副局长都比他强得多。” “孙德顺是软弱一点,但文化局就得这样的人,换上一个有性子的,说不定没干得了几天。” “你不知道,姓孙这家伙居然说边皂德的赞助是我给联系的,还提了你的名字。” “这没有错嘛。” “正正经经的人就说没有错,心术不正的人就想到别处去了。” 杜赞之沉默了,这种事弄不好会搞得满城风雨,几年前那个《世纪风》,就将尚维有搞得很狼狈,羊肉吃了臊就臊点吧,但羊肉吃不到,却沾了一身臊,就不好受。 “让孙德顺去政协做个什么委的主任就行了。”任在娜说。 “不谈政治。”杜赞之说,“我们再好好乐一回吧。” 第二天,当安玲玲再到杜赞之办公室提起公安局班子的事时,杜赞之说:“既然梅市长对他有信心,那就做方案讨论吧。另外,据反映,文化局的孙德顺魄力差点,你们了解一下,必要时就一起做方案吧。”杜赞之说。 方案没几天就出来了,但没有孙德顺的名字,除了布维鹰和董为的任免,就是免贺奇才的交通局局长职务,拟接任却不是宋双的亲戚,而是曹捷的侄子。杜赞之知道,梅初山的话比他这个市委书记的管用了。会议一开始,大家就争起来,争议的焦点是布维鹰任公安局局长行不行,董为调任政法委副书记合适不合适还在其次。肯定布维鹰的常委说布维鹰敢说敢做,工作雷厉风行,不像董为畏首畏尾,半天不敢放个屁,公安局长就要有敢吃生蛇胆的气魄。肯定董为的常委说董为为人正直,处事稳妥,不像布维鹰去到哪里吃到哪里拿到哪里,也不尊重正职,现在治安不好,破案率不高,都是布维鹰分管的。杜赞之默默地看着常委们,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较量。 常务副市长石梓皱着眉着说:“布维鹰的考核材料那么好,我感到有点意外。” 杜赞之觉得石梓提这种问题太嫩。带着领导意图的考核会差吗?现在有些地方的人事管理已经到了一种什么状况,没有在基层干过的人连想都不敢想。组织部门本来是管干部的,却不管干部,一年到头只是呆在办公室里统计几个数字,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到基层对已任用和将任用的干部考察,只有到了换届或来了新的市委书记,才从各行各业抽调一批人组成考核组对干部进行考核,让这些根本不懂也无须懂得如何评价干部的乌合之众去接受第一次朝拜,领第一次人情,然后由分管的常委们接受第二次朝拜,领第二次人情,最后市委书记接受关键的一次朝拜,领关键的一次人情,平衡各种关系,这样方案就出台了。而平时个别调整的,就更好操作了。现在时髦什么公示,但那不是德的公示能的公示,而是让人署真名去反映问题,只要被公示的人“没有能查得出来的问题”就可以提拔了,但“没有能查出问题”的人跟人才相去也甚远。 常委们叽叽喳喳了大半天,自然没能得出结论,因为杜赞之和梅初山一直没发表意见。杜赞之等梅初山先说,梅初山等杜赞之先说。 “观点不很一致。”杜赞之说,实际上应该是“观点很不一致‘,杜赞之知道自己正在玩政治上的文字游戏,他看看人大主任姚智,”姚主任,你有什么想法?“ “你们常委先说吧,书记市长还没有说,我说什么?”姚智当初在市委书记的位置上不少支持董为,但董为从来没对他表示过什么,用姚智自己的话说,董为是过桥拆板,连水果都没送过给他,而布维鹰那样子他一看就不顺眼,因此干脆什么都不说。 杜赞之没有看梅初山,但话是对梅初山说的:“梅市长,那你就先谈谈你的意见吧?”平时的话可以让容棋传递,但会上就只能对着天花板说了。杜赞之刚任市委书记时,曾主动接近梅初山,梅初山却不答理他,尽管杜赞之忍让和迁就,但他们两人之间始终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也没有人看见他们面对面用语言交流过,除了会议上。党政一把手往往就这么回事。 “我本来想先听听杜书记的意见,现在杜书记既然把球扔给我,我只好接了。”梅初山很有风度地笑着说,“我知道这个球上沾有水,刚才滚出界沾了水,谁先接,手就得温一点。”这个比喻大家都觉得有意思,常委们脸上都绽出笑。梅初山接着说:“董为这几年做了不少工作,公安方面我市这几年虽然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但毕竟不是大问题,布维鹰呢年轻一点,工作中也有明显的不足之处,但听了大家的意见,我自己权衡一下,以发展的眼光看,我是略略偏向布维鹰的,最后怎么定,我尊重杜书记的意见。” 梅初山说完,常委们一齐将目光投向杜赞之,都希望杜赞之的意见偏向自己一方。杜赞之未说话先微微一笑,这一笑决定了他对梅初山的附和,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反对梅初山的意见,他知道常委中赞成布给鹰的已占多数,他在这件事上已无法左右局势,他反对就等于自己站到布维鹰的面前告诉布维鹰:我不同意你当公安局长。以后的工作就没法做了,以后的日子也不希望好好过了。这一点杜赞之不得不权衡,所以他必须随大流装糊涂。杜赞之笑过后说:“这个球虽然让梅市长给擦了一下,但上面还是湿源源的。”常委们又笑起来,观点不一致带来的拘谨突然间仿佛都没有了。“我同意梅市长刚才对两位同志的评价,董为确实做了不少工作,这位同志在公安战线多年,是经得住考验的,布维鹰嘛,还算是个年轻人,对年轻人我们不能求全责备,是应该用发展眼光看,梅市长略略偏向布维鹰,我同意梅市长的意见吧。” 会议室里突然变得很静,仿佛电影上的定格镜头,杜赞之刚说出“我同意梅市长的意见吧”,常委们就都不动了,好像呼吸也停止了,杜赞之自己也感到有点不正常。不知过了多久,杜赞之再看看大家,问:“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意见?刚才讨论那么热烈,轮到梅市长和我发言后就不说了,如此我和梅市长不成了一言堂了?” 石梓说:“我们今天这个会是开得很民主,大家该讲的话都讲了,该决定的事也决定了,但我总觉得,让布维鹰接任公安局长,心里不够踏实。” “我很赞赏你这种肯思考的习惯,也很赞赏你这种负责精神,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开始就看得很准的,现在很多于部出了问题,要是当初谁有这个预见能力就好了。”梅初山说。 第三十六章 常委会结束后,杜赞之突然想起董为曾跟他说过卢业萌奸污中学生的事,他想一定要找时间好好跟卢业萌谈一下。但当卢森带着卢业萌来到他家,他突然又觉得这种事不好开口了。 那天,边皂德正式将小燕子交给卢业萌后,卢业萌问小燕子愿不愿留在娱乐城做工,小燕子说她要回去读书。卢业萌说那好吧,从边皂德给他的1万块钱里抽出1000元给她,还骑摩托车送了她一程。临分手时,小燕子突然变成个小媳妇,问卢业萌:“我还能不能找你?”小燕子原来要告他,边皂德跟她讲清楚后她就软下来了,本来她对自己的命运已经无法把握,想不到还碰到了好人,有所失但也有所得,现在不但得了钱还可以回去读书,她突然对卢业萌产生了感激之情。 卢业萌看着小燕子一脸的天真,还越看越可爱,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还可以跟她玩,就给了她呼机号码。 小燕子拿过卢业萌给她的笔在手掌上记了呼机号码,又拉拉卢业萌的手,好像他们已是多年的情人。 送走小燕子之后,卢业萌觉得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他决定回家看看父母。边皂德第一次给他的钱,他用来买了摩托车,现在又有了9000块,他想,这回得买些东西回去孝敬父母了。 卢森见儿子突然买了很多东西回来给他们,觉得儿子真长大了,高兴之余就提出让儿子用摩托车搭着他到杜赞之家去。卢业萌就给卢森5000元,让他装进红包到时给杜克。卢业萌认为早应该对杜赞之表示一下了,但手头一直都没有钱。 杜赞之一家已从医院搬进市委大院,虽然是三室一厅,但一家三口再加上保姆,也显得很挤。 卢业萌穿了工作服,看上去除了英俊之外还增加了几分威武。杜赞之看着卢业萌搬上楼的一个果箱问:“带什么东西来?”显得很严肃。 卢森说:“红薯,没有什么好东西,就是有好东西也不敢带,给你轰出去不丢脸吗?” 宋双马上说:“就是红薯也不必带,有空就来坐坐,什么也别带。” 卢森坐在沙发里,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就说:“不来不知道,谁能相信市委书记就住这点地方?” 杜赞之说:“我们住得算宽了,你去看看两室一厅的,那才叫差。”那时,杜赞之正在建私房,目前已开始装修,很快就可以搬了。杜赞之本来还不想自己建房子,反正有套房住着,但宋双说杜克大了,家里来了客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杜赞之想想也是,住在市委大院里,家里来个客人坐什么车甚至带几只箱子,院子里的人都会看得清清楚楚,建就建吧。 卢森接着说,幸好杜书记帮他儿子找了份工作,不知道怎么感谢杜书记才好。卢业萌听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起前天睡那个中学生的事。 “好好干,那么年轻,大有前途。”杜赞之说。 杜克从学校下晚自修回来,卢森将卢业萌给他封进红包里的钱塞给杜克,说要给杜克上学买早餐。宋双有点生气,说你哪来的钱?杜赞之也不高兴,是真的不高兴,他说:“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套?”让卢森一定拿回去。 卢森傻笑着说:“我给杜克又不是给你?”说着就要走。宋双从杜克手中拿过红包要追卢森,卢森说:“你要这样我下次还敢上你的门?” “算了算了。”杜赞之说。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卢业萌将一辆微型车开到杜克家门口。杜克上车后说要到什么地方接一个人,但上车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其中一个是董菲。 到董为家里去再次见到董菲后,卢业萌就时时想着她,他跟杜克打听她的情况,杜克说,董菲跟梅栅很熟,让梅娜帮你约她好了。 他们将车开进水库旁边的山坡上,在那里架起炉灶。吃过几块烤肉后,杜克和梅概说要到什么地方去,将卢业萌和董菲扔在那里。 “我们不是冤家不聚头。”董菲笑着说。 卢业萌说:“其实那天我只是无聊,看到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想说说话,我知道驾驶证并没有错,谁知弄假成真了,如果你发火,我就不敢再扣你的车了。事后我知道你是董公主,真担心你爸怪罪下来,那天我才知道,你爸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董菲说:“我听人说交警中没有几个好人,一直不相信,那天才长了见识。” “怎么坏也是你爸领导下的。”卢业萌说。 董菲听了有点不高兴。她还没有知道她爸工作变动的事。 卢业萌问:“见到我之前,你知道今天跟谁出来玩吗?” “不知道。”董菲说,“杜克说是刑侦大队的一个朋友,我曾见过的,要知道是你,我还不一定出来呢,你那么讨厌!” 此后没几天,杜克就带梅珊到家里吃饭。杜克从小就喜欢跟女孩子玩,女同学们像一群鸽子整天围着他飞,慢慢长大之后他身边的女同学才少了。上高中后经常带着梅搬到家里来,但她没有在他们家吃过饭。宋双私下跟杜赞之说:“也许她是我们未来的儿媳妇了。”杜赞之也有这个预感,但他还是说:“日子长着呢,小孩子。已血来潮,喜欢跟谁玩就跟谁玩。” 梅栅长得很漂亮,样子挺可爱。杜赞之第一次见到她觉得像一个人,但像谁呢,他又说不出来。杜赞之问她:“你爸妈是干哪行的?” 梅栅睁着大眼睛问:“杜叔叔,我可以不说吗?” 杜赞之非常宽容地说:“可以。其实我也是随便问问。” “这不算个人隐私吧?”宋双也想知道梅栅父母的情况,她趁机说。 杜克在一旁说:“严格起来应该算个人隐私。到梅搬家里去,我也不告诉她爸妈你们是干什么的。” 梅概说:“不是不告诉,但现在不行,等方便的时候再说吧。” 宋双说:“现在的孩子,听他们讲话像是30岁的人了。” 梅栅走后,杜克说:“梅栅她准备出国读书了。” 宋双间去哪个国家。杜克说:“先去日本读完高中,顺便进修英语,然后就到加拿大。”声音沉沉的。杜赞之感觉到,杜克情绪有点不对头。 宋双说:“现在移民年龄越来越小,许多孩子年纪小小的父母就让他们出国了。‘” 杜赞之说:“有亲人在外面可以,要不能放心吗!” 杜克说:“梅珊有亲戚在外国,日本有,加拿大也有。” 宋双说:“要是我们有亲戚在外面,我也让杜克出去读书。” 杜克说:“梅哪希望我跟她一起出去,她说我的手续可以跟她一起办。” 与杜赞之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宋双说:“杜克是想跟着梅哪一起出国了,你还没感觉出来吗!”杜赞之想,现在领导于部的子女只要有机会的都出国了,深造往往只是堂而皇之的借口,开一个户头让老子将黑钱转出去洗才是真正的动机。杜克还小,杜赞之原来不打算这么早就让他出去,起码等大学毕业后,但现在如果他一定要出去,只要宋双同意,杜赞之就不反对。别人的孩子可以出洋,他的孩子怎么不可以出洋? 过几天,杜克回来正式提出他要跟梅哪一起出国读书。杜赞之说:“如果你有这个愿望,我和你妈也认为可以,就去吧。”要求杜克把情况说具体一点。 杜克说:“这已经很具体了,梅栅她有亲戚在外面,不但能帮她安排出去,同时也能帮我,而她也希望我跟她一起。事情就是这样。” “费用呢?”宋双在一旁问,“办出去需要多少钱,在那边读书又需要多少钱!” 杜克说:“十几万元就可以办好手续了,如果你们没有,梅栅她的亲戚可以帮我垫出来,在国外的费用我可以自己打工解决。” 杜赞之想,梅栅的亲戚也真够大方。他说:“我跟你妈商量一下吧,这不是费用多少的问题,而是现在让你出去好不好。” 杜克有点不高兴,不吭声就回自己房里去了。杜赞之也回了自己的房,他给教育局局长打了个电话,查询现在出国读书的情况。教育局长说,现在出国读中学的人很多,先富起来的个体户和领导于部都纷纷让子女出去,不少人出去的时候就准备不回国了。 杜赞之最后让教育局长帮了解汉州中学高二(二)班梅娜的情况。教育局长很快就打来电话,他告诉杜赞之,梅娜是梅初山的二女儿。杜赞之这才记起,梅栅跟她妈曹捷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宋双悄悄走进来,看见杜赞之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问:“你不是不舒服吧?” 杜赞之苦苦一笑,坐起来说:“是有点不舒服,今天可能是累了。” 宋双说:“累了就早点睡。杜克的事怎么办?” 杜赞之说:“我正在考虑。你猜,梅娜是谁的女儿?” 宋双说:“杜克自己不说,我怎么知道。” 杜赞之说:“我刚问了一下教育局长,梅娜是梅初山的二女儿,我跟梅初山要结亲家了。” 宋双也感到非常意外,她转身就要去找杜克。她的儿子怎么爱上了曹捷的女儿?多年前她就认识曹捷,曹捷也不会不认得她。曹捷历来目不斜视,她到医院去看病,开始宋双曾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可曹捷像是没有看见宋双,几次之后,宋双再也不睬曹捷了。 杜赞之忙叫住她:“你要干什么?” 宋双说:“我干什么了,我想问问杜克,是不是他们谈恋爱了。” 杜赞之说:“你怎么那么笨,事情都明摆在这里了。你什么也不要说,等我跟他说。” 父子俩的谈话在杜克的书房里进行。杜克见父亲走进他书房默默坐下,也知道父亲今晚进他书房非同一般。 “爸这几年对你关心不够。”杜赞之缓缓地开了口,“除了工作忙,也觉得你长大了,比较放心了。” “我也觉得自己不小了,知道你和妈都忙,能不麻烦你们的事,我都自己处理了。”杜克说。 “出国的事,刚才爸考虑了一下,也觉得是好事情。”杜赞之说,“爸当年没有机会出国读书,你早点出去,也算是替爸补上一段吧。在出国问题上,我和你妈都会支持你的,办手续的经费能解决,读书期间的费用也可以解决,我不赞成边读书边打工,那是不得已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没有经济保障总会影响学习的。当然,什么时候出去,到哪个国家去,爸妈可以为你出出主意” 杜克默默地听着,眼睛不时望一下杜赞之。 杜赞之继续说:“学英语干嘛到日本去,正宗英语在美国,在英国,要不就直接到加拿大去,加拿大环境不错。” 杜克说:“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我们同去的有几个同学。” 杜赞之说:“你不是说跟梅哪一起去的吗?” “梅概也是其中一个。”杜克说。 杜赞之说:“让他们先出去,迟一步爸为你安排到其他国家去好不好?”这句话没说完,他自己就觉得毫无说服力。 杜克马上说:“相信我吧,爸,除非你不希望儿子今后幸福。” 杜赞之觉得杜克这话说得过分,心里的话已经无法说,他只好直奔主题:“你跟梅粉是不是谈恋爱了?” 杜克说:“爸你怎么这么笨,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你可以否认,但爸看得出来,你妈也看出来了,你跟梅栅——“杜赞之说,”这种事如果要下结论,也确实太早,但现在的中学生也不是没有谈恋爱现象。“ “爸,这点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梅册确实有感情了,我们不是谈,而是有感情了。”杜克说,“你儿子今年16岁了,请你相信他吧。” 杜赞之有点不高兴了,他说:“你这样,爸还有什么话说!” 杜克却显出少有的沉静,他说:“父亲对儿子什么话都可以说,说对了儿子照办,说错了儿子还可以参考。” 市委书记的身份回到杜赞之身上了,他说:“梅栅爸妈认识你了吗?他们知道你的父亲是准吗?” 杜克突然笑了,他说:“梅栅爸妈认识我,我到梅搬家比梅搬到我们家还多,但梅栅爸妈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那是我和梅珊故意不让知道的。” “如果梅栅爸妈知道你爸是谁,他们肯定反对梅栅跟你来往,别说一起出国。”杜赞之想,梅初山这家伙老奸巨猾,难道看不出自己女儿跟身边的男孩子是什么关系吗?梅初山要知道杜克是谁的儿子,也不是很容易吗,杜克说:“这一点并不重要,老实告诉你吧,爸,我和梅栅策划一起出国读书,是有意避开这个环境,但即使我们在国内,我们的事你们也没有理由干涉。” 杜赞之说:“干涉,不会那么严重,但做父母的肯定要过问儿女的事,像我们这种家庭,最终肯定是尊重儿女自己的选择。” 杜克说:“爸爸毕竟是领导干部。”脸上露出一点点笑意。 杜赞之说:“出国费用还是我们自己出,爸妈就你一个儿子,只要你自己拿定主意了,爸妈肯定全力支持的,也有这个能力支持的。” 这天晚上杜赞之一夜没睡好,总想着杜克出国的事,也想着梅初山,他想,如果梅初山得知自己的女儿跟杜赞之的儿子有感情了,会怎么想呢?这世界怎么就那么小? 边皂德的女儿也是这一批出去。苏丽打电话跟宋双谈这件事,苏丽内心不愿女儿出国,她说女儿一走她以后日子就不知怎么打发了,但女儿去意已决。梅珊、杜克及边皂德自己女儿的出国手续都是边皂德安排人办的。杜克临走前一定要回江尾村看看祖父和姑姑,梅概也跟着去了,是卢业萌开车送他们回去的。杜赞英将身上一块带了多年的玉给了杜克,另外让杜克将一条珍珠项链转送给梅栅。 “姑你就直接送梅娜行了。”杜克说。 杜赞英却突然变得傻傻的,她是不好意思。 梅娜在一旁说:“杜克是懒,给我吧。”说着伸脖子要杜赞英帮她戴上。杜赞英将珍珠项链挂到梅娜脖子上后,忍不住搂了搂梅栅。“姑,等我们毕业了,我们回来带你到国外旅游。”梅概说。 杜克他们启程这天,杜赞之和宋双要送杜克到机场,杜克说他们集体决定从出发这一天起开始自己的事自己办。他们几个同学租了辆面包车一起去机场,谁也不要父母送。但父母们都来了。杜赞之和宋双坐着小车到机场,杜赞之远远就看见梅初山的小车停在候机室外停车场西面,他以为梅初山已和梅栅他们进候机室,便没有下车,让司机将车停在停车场的东面。边皂德和苏丽也来了。边皂德的车直接开到候机室门口,两夫妇一左一右下了车就直奔候机室。杜赞之说:“自那次他们到我们家起,我今天是第二次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宋双没有说话,杜赞之不知她在想什么。边皂德和苏丽进去没多久,就和他们女儿、梅栅及杜克一起走出来,梅栅向进入机场的路口望,杜克也跟着她一起张望。 “我们还是下去送送他们吧?”宋双眼睛噙着泪水,忍不住问。 杜赞之看看梅初山那辆车,那里没有一点动静。杜赞之就不吭声。宋双见杜赞之不吭声,也不敢再说什么。他们在门口站一会,梅栅带头先进了候机室,杜克往外再望一下,也跟着梅珊一起进了候机室。苏丽左手拉着女儿的手,右手拭着眼睛,陪着女儿也进去了。杜赞之看着杜克进入候机厅就让汽车开回去,他想自己应该比梅初山先离开机场。 在回汉州的路上,杜赞之一直都听着电话。董为已经知道市委研究了公安局班子,他说要见见杜赞之。“下午你再到我办公室吧。”杜赞之有些不耐烦,他以为是董为有情绪,杜赞之最不高兴是看到一些领导干部被调整工作闹情绪。他认为单位又不是你个人的,组织要用你你就好好干,组织认为你不适合了,就让别人做吧,谁天生要做一辈子领导,做一辈子好部门的领导? 下午董为如约来到杜赞之办公室,董为说:“组织另外安排我的工作,我没有意见。但让布维鹰接这个班,我实在担心,这个人素质太差了。”他显得很平静,这让杜赞之感到意外。 “你不在我这个位置,你无法理解。”杜赞之说,“有些事情不是就事论事能说得明白的,既然组织这样定,肯定有这样定的原因。” 董为听杜赞之这么一说,默默地站起来,伸手跟杜赞之握了握,走出杜赞之的办公室。 杜赞之在董为的身后只是轻轻地叹一口气,但董为没有听到。杜赞之以为董为走了,但几分钟后,他又折了回来。杜赞之估计他一定有什么心事,问:“有什么事需要组织帮办的吗?”董为的妻子秦惠原来是随军家属,董为转业时安排在市百货公司当售货员,前年已下岗在家,大女儿大学毕业分配在建筑公司,几乎没有班上,二女儿大学刚毕业,正面临着双向选择。 “那个女孩子,情况很复杂。”董为说,“她是自己吃安眠药,但不是自发的自杀,也不是神经不正常,而是被逼的。” “有关部门不是出结论了吗?”杜赞之说。 “这个结论是胡弄人的,谁也不相信。”董为说。 杜赞之问:“家属还有什么意见?” 董为说:“家属不相信他们的女儿神经不正常,更不相信是她自己要吞服那么多安眠药。干警内部有人私下对我说,他们觉得有许多疑点。这事我私下做了一些了解,我怀疑是有人逼她自杀的。” 杜赞之说:“如果有这个怀疑,让他们再安排人调查一下吧。” “谁去查?再怎么查也是布维鹰一个人的意见。”董为说。 杜赞之沉默着,半晌才说:“如果这事跟他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我看布维鹰是可以查清楚的。” “那天布维鹰不到现场,是卢业萌带干警搞的勘察,你可以让卢业萌重新考虑一下,要注重外围调查,看那个女孩子平时主要跟哪些人接触多,其中谁疑点大些。”董为说着又马上矛盾地摇头,“其实卢业萌做这个工作不合适。” 杜赞之一听卢业萌做这个工作不合适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但想想那也是事实,再想想董为处在这种时候,自己的事不提,反而将别人的事挂在心上,还有些感动。董为走后,杜赞之打电话问了一下那个女孩子的情况。容棋告诉他,那女孩子叫盘小琳,曾在边皂德那里做过工,后来进纸厂负责信息工作。杜赞之身上突然冒出冷汗,他记得边皂德曾经带一个女孩子跟他一起到香格里拉大饭店去吃饭,饭后还一起坐了一会。是不是就是那个?他马上打电话给边皂德,问:“最近有个女孩子自杀,你知道不知道?” 边皂德说:“汉州有多大,什么事不是几分钟就传遍了?” 杜赞之再问:“那天跟着我们一起去吃饭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边皂德说:“不就是自杀的那个吗?一年前她就不在我这里做了。” 杜赞之心里感到很冷。 第三十七章 石梓和农民垒起的渗水坝半年刚过,水就几乎渗不出了。纸厂的矛盾日益尖锐,债务、流动资金、污染治理配套,一连串的问题都无法解决。尤其是欠干部职工以及教师每人每月50元(一年下来每人已600元),大家意见纷纷,有人给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写信,记者居然就下来了。虽然通过做工作,最后没有播,只是虚惊一场,但有关部门要求市里一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梅初山说,处理这事得1200万,现在一下子哪来1200万? 市里面临如此大的困难,边皂德说他不能袖手旁观,愿意为市里引进资金处理好这个问题。梅初山认为是好办法,通过容棋建议杜赞之召开常委会研究。研究结果,将纸厂折价卖给外商。外商最后以2000万将纸厂买下了,设备已经白白亏了3000多万不算,还无条件搭上厂里的200亩土地。而这个外商,据说是边皂德的代理人,边皂德将钱汇到香港,再让代理人从香港汇过来。这钱一出一进,就可以享受市里外资企业税收免二(年)减三(年)的土政策。而以工业局名义向银行贷的3000万,就让工业局背着了。 在市委常委会上,梅初山担心石梓要发难,意外的是石梓竟一言不发,这使他松了一口气。其他常委虽然说了不少意见,但说去说来都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也只好同意了。 ‘寄希望于以后税收吧。“杜赞之说,”现在是亏了,但往前看,工厂还是汉州的工厂,外商不会带得走。“ 合同签字后,外商请杜赞之、梅初山、容棋一起到汉园宾馆吃饭。这是杜赞之与梅初山两年来的第二次同桌就餐。第一次是那次冬修水利陪省领导。容棋曾跟梅初山说,杜书记有事来不了。梅初山说,这么重要的事杜书记不来怎么行?容棋便再给杜赞之打电话,边皂德也给他打电话,他只好来了。饭刚吃到一半,突然“砰砰”的枪声传进包厢里,杜赞之听得很清楚。枪声离他们吃饭的宾馆不远,同座的人也都说听到了,那时梅初山正在包厢外面打电话,他回来后听到大家议论,他还不相信,他说:“这个时候打什么枪,是小孩子放鞭炮吧?”即捧起酒杯向外商敬酒。 半小时后,公安局副局长布维鹰给杜赞之打电话,说董为出事了,被打了四枪,现在正在市医院抢救。杜赞之的电话刚放下,梅初山的手机响起来,是布维鹰给他打的,讲的是同一件事。杜赞之和梅初山只得扔下外商,急忙赶到医院看董为。 董为参加一个同学聚会,9点刚过,同学们兴趣正高,但董为说他还有事,自己提前走了。他是一个人走路回家的。他家离吃饭的酒店不远,走路回家只需10多分钟。10多分钟后,他就出事了。 杜赞之和梅初山先后赶到医院时,董为正躺在抢救室里,由于失血过多,已经休克,医务人员正忙得手忙脚乱,几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干警见市委书记和市长来到,忙让到一边。杜赞之间:“有没有院领导在这里?” 一个被白衣白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说:“院领导还没来,我是科主任。” 杜赞之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要尽一切力量抢救。”他说完这句话马上想起电视电影里的场面,他无非是重复人家不知说过多少遍的客套话,心里有点惭愧。 站在旁边的梅初山正在打电话,对方的手机铃声从外面响进来,进来的是医院院长。梅初山见院长进来了,说:“你来了就好,出事的是董为,你要尽最大的努力抢救,要不惜一切代价,需要什么药物,国产的进口的,需要请什么专家,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打电话。” 医院院长不住地点头。 梅初山走出抢救室,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后回头对容棋说:“叫上杜书记,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我们去看看现场吧。” 坐在空调很好的本田轿车里,杜赞之感到燥热难禁,不知是因为现在暑气正盛,还是因为董为的死他怒极生火。 “董为的公安局长还没正式兔呢,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杜赞之自言自语道。 坐在前面的容棋说:“人大会不是明天召开吗?明天下午董为就不是公安局长了。” 出事现场停了一圈小车,都是公安车,路的两头已被临时封闭。布维鹰站在路边,杜赞之和梅初山刚下车他就迎上来,一张消瘦的脸在夜色中显得模模糊糊,更像猴子了。 “凶手抓到没有?”杜赞之一边跟布维鹰握手一边问。 布维鹰说:“我们已经倾巢出动了,包括所有派出所。” “一定要全力以赴,回头我们再开个会,现场弄完之后集中到市长会议室,需要通知什么人你安排,到时我去一下。”梅初山说着转向容棋,“你问杜书记有没有空,没有空他忙他的,有什么情况我们再汇报就是了。” 杜赞之对容棋说:“会我就不参加了,要尽快破案严惩凶手,公安局长都动了这还了得!”他看见卢业萌走过来,主动跟卢业萌握了握手。卢业萌说:“凶手用的是六四,从穿透力看,凶手距离董局长很近,而且每枪都打在要害部位,估计凶手非同一般……” 布维鹰在卢业萌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说:“等全面分析再向书记市长汇报吧,你让他们抓紧时间。”说完向现场中心挥了挥手。 杜赞之跟着布维鹰走进去,只看到大门前一滩血。他想,这里虽然不是市里主要街道,但也人来车往,晚上12点钟前还热闹得很,这凶手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梅初山跟着杜赞之也走进了现场中心,布维鹰陪在梅初山的身边,大声对那些做现场勘察的干警说:“动作快点,处理完即刻到市长会议室开会。” 容棋穿过人群,将正在通话的手机递给杜赞之。给杜赞之打电话的是石梓,石梓说,他正在医院院长室里,董为的危险期还没过,他怀疑不是一般的凶杀案,建议杜赞之亲自过问。杜赞之说,他刚去看过董为,现在正在出事现场,该跟医院说的都说了,该跟公安说的也都说了。 “现在关键是抢救董为和捉拿凶手。”杜赞之说。 跟石梓通完话,杜赞之的手机又响起来,是宋双打的电话。 ‘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宋双说。杜赞之所出她的声音都颤抖了,宋双一定知道童为被枪击的事了。 “发生桩把凶杀案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这次目标是公安局长,我们正在全力捉拿凶手,没事的,我刚看完现场现在正在回去,”杜赞之重复了一句,“没事的。”他不知道,反复说没事是不是在为他自己壮胆。 董为最终没能逃离死亡,在抢救两天两夜之后停止了呼吸。董为停止呼吸时正值汉州晚间新闻,电视台正在播放布维鹰董为任免职的市人大常委会公告。董为临死时,石梓站在旁边拉着董为的手。布维鹰也站在旁边。董为眼睛是闭上了,但嘴却合不拢,像一直在跟谁说话。石梓一会觉得董为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被下结论为自杀的女孩子,一会又觉得他是在叙说他的不幸和委屈。董为是受委屈了,他还只有21岁,身体还那么好,公安局长这个岗位他还完全有能力胜任,分管组织的市委副书记找他谈话他就只说一句话:“组织怎么安排,我无条件服从,但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目前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这个岗位。”他是多么敬业啊! 秦惠和两个女儿哭得不成人样,攀着尸床跟护士一起送董为到太平间去。石梓也默默地跟在她们的后面。 临离开医院,石梓对医院院长说:“要注意她们母女的身体,这几天一定要安排医生护士跟着。” 董为家两边都是三层以上的新楼房,只有董为住的是两层的旧房子,从部队回来就建好的了。室内也非常简陋,除了厅里的一台饮水机给人一种现代的气息外,其他的都是80年代的陈设。一个沿海地区的市公安局长,家庭摆设如此,也许难找到几个。 遗体告别会开过后,石梓来到董为家。石梓想看看她们母女,也想了解一下董为被害之前有没有迹象。家里只有卢业萌一个客人。他们坐在厅里相对无言。卢业萌一看见石梓就怕,也不知道石梓来有什么事,借故先走了。石梓听说董为生前家里客人也极少。董为不大为人办事。人与人之间往往都是礼来礼往,你虽有权,但你不肯为人办事,人家找你干什么?你有权时不帮人办事,等你退下来了,谁还上你的门?因此,现在的领导,都想趁自己有职有权时多为人办些事,多培养几个亲信,给自己留些后路。有些领导尽管退下来,甚至作古之后,同样门庭若市,都是在位时乐于为别人办事的回报。 石梓脱掉鞋,恭恭敬敬地给董为的遗像装上香,然后坐下来说一些劝慰的话,问一些家里生活的情况。“董局长出事前,跟你们说过什么没有?”石梓问。 “我爸回到家里从来不说外面的事。”大女儿说。 秦惠也摇头。董菲看了看石梓,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秦惠说:“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石叔叔跟别人不一样。” 石梓对她点点头。 董菲说:“上个月,爸问过我这样一句话:你认得那个自杀的盘小琳吗?” 石梓间:“你怎么说,你认识吗?” 董菲说:“她是我初中时的同学,但没有什么来往。高中我们不同一个班,后来几乎没在一起说过话。” 石梓问:“她为什么自杀,你们同学中有没有人知道?” 董菲说:“她自杀大家都感到吃惊,她这个人很害怕死,我听同学说,她只要有一点小毛病都要看医生。” “这个不影响她自杀。”石梓说,“最热爱生命的人往往最不珍惜生命。你还听到同学说她什么吗!” 董菲想了想,说:“听说她跟一个老板关系不错,但只是传说,我也不相信。” 石梓突然警觉起来,他忙问:“什么老板?” 董菲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停了停继续说,“她没有读完大学,除了家里经济困难外,据说跟这件事也有关,她认为读不读大学没关系,读了大学出来也不一定能找到好的工作。那个老板说要把她安排到什么单位去。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石梓说:“这已经很重要了,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起这件事。” 董菲说:“我知道。爸那次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石梓想,是不是董为私下了解盘小琳自杀这件事,才招来杀身之祸?有可能,很有可能。但这个女孩为什么自杀呢? 秦惠送石梓到楼下,回忆着说,董为出事前一天,曾含含糊糊地跟她说过,有一份很重要的材料放在什么地方了,如果他不记得了,让她再提醒他。秦惠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 石梓想,是不是董为预感到他有可能要出事,他不好说一旦他出事了就让秦惠拿出那份材料交给谁,只是告诉她有那么一份材料。 “这很重要,你赶快找,找到了马上告诉我。”石梓说,“另外,你们要注意安全,不论白天晚上都不要到偏僻的地方去,平时出来不管谁要你们去什么地方都不要理他,除非很信任的人。” 第三十八章 董为死亡后没几天,杜赞之接到一个电话,只有一句话:“打死董为的人躲在旧水库旁边的砖屋里。” 杜赞之开始感到奇怪,举报怎么给市委书记打电话?但一想觉得也不无道理,举报者自己也担心被别人知道,所以就给他打电话。杜赞之立即让容棋给布维鹰打电话,让布维鹰马上带人捉拿。他想即使举报不实,提回来的人不是杀害董为的凶手也不要紧。 公安局的行动也快,布维鹰说他正在乡下,但他马上给刑侦大队打电话,要他们即刻行动。 旧水库离市区不过3公里,是大干快上那些年的产物,因为水源枯竭,水库已荒废多年,原来水库管理人员住的两间砖屋早已破烂,屋顶上长满青草,砖屋周围杂树丛生。平时偶有放牛的孩子在周围走动,路过的人有嫌在外面拉尿拉屎不文明的,便进去解决问题。 奉命前去捉拿凶手的是卢业萌。卢业萌带着10多个干警赶到水库旁边时,看到旧砖屋里有火烟,估计里面是有人。不到两分钟,干警选点伏下枪口瞄准砖屋。 干警们接着往旧砖屋里喊话:“你们已被包围啦,快出来投降!” 里面烟火熄灭了,但没有人出来投降,也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卢业萌的手机响起来。“抓到了没有?”布维鹰在电话里间。卢业萌说:“我们正在往里面喊话,没有动静,但烟火没有了。” “再喊,如果不出来就往里面打枪,给他们施加压力。”布维鹰说。 “打枪万一失手,就没有活捉的机会了。”卢业萌说。 “既然知道是杀董为的凶手,他们如果负隅顽抗也只能就地击毙了。”布维鹰说,“千万要保证我们干警的安全。” 卢业萌说,局里已让人送催泪弹来,打过催泪弹我们再靠过去就没有事了。 布维鹰说:“不行,催泪弹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万一催泪弹没有效果怎么办?” 卢业萌又说,他们已跟地区局联系,请上面派出技术员协助实施吹放毒气,将凶手毒昏再抓。 “距离那么远,毒气很难放,说不定凶手不中毒我们的人已先中了毒。”布维鹰说,“再喊话,要是不出来就打。我很快就到了。” 卢业萌让人继续喊话。但里面还是没有反应。这时,不知那个干警往砖屋打枪了,干警们以为卢业萌命令打的枪,便一齐开了枪,大家都没经历过这种事,觉得过病,尽情将子弹向假定的杀害董为的凶手倾泻。 旧砖屋里见外面真动手了,知道在里面是死出来也是死,一个青年人拿着枪打出来。有一个干警正站在门口旁边往里面打枪,给跑出来的凶手打中了。这时卢业萌的枪响了,所有民警都往那个跑出来的人开火。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举着双手跑出来要投降,卢业萌还没来得及命令捉活的,干警枪里的子弹已一起倾向他,把他打成了肉酱。 从旧砖房还清理出一具男尸。这次围捕共打死3个人,都是二十岁以下的男子。当大家围着牺牲的干警掉眼泪时,布维鹰赶到了。他说:“你们替董局长报了仇。” 石梓听说杀害董为的凶手因为拒不投降已经被现场击毙,心里总怀疑这事中间有点名堂,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找了卢业萌。那时卢业萌正跟小燕子在一起。下午小燕子就呼卢业萌,问他有没有空。卢业萌心一动,身上马上有了反应。他就开着大队里的一辆小轿车去接她,然后就直接去了边皂德的娱乐城。 小燕子这回已经变得很老练,卢业萌反而显得有点拘束。小燕子说回去后一直想着他。他问她还告不告他?她就用拳头打他。他们谈得很投机,半天里玩了两回。傍晚,他还想陪着小燕子去哪里玩,但石梓呼他。卢业萌就将小燕子送回去,还给了她500块钱。 卢业萌搭着石梓从公园路经过时,看到梅初山正陪着曹捷散步。 梅初山因为近来太忙,很少有空陪曹捷散步了,今天本来没有散步的心情,不知为什么,却突然要陪曹捷散步。他们刚出来,就碰到曾远夫妇和尚维有夫妇从另一条路转过来。梅初山像突然看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小跑上前要跟人家握手。尚维有像是没看见梅初山,拉着夫人的手早绕开走了。 曾远微笑着抓住梅初山老远就伸过来的手,握了握,但没有用力。他已提前退休回家,太阳晒得少,又白又胖,样子憨憨的很可爱。 “身体还可以吧!”梅初山关心地问。 “没有什么大问题。”曾远说。 “平时参加些什么活动吗!”梅初山又问。 “只是种种花。”曾远说,“有时也下下棋。” “有什么事需要到我的你尽管说。”梅初山说。 曾远一笑说:“谢谢。”轻轻拉一下梅初山的手就和妻子走开了。 “他像是变了。”梅初山在曾远走开后自言自语地说。 “人一旦离开权力这个魔杖肯定会变。”曹捷说。 “有道理。”梅初山附和说,“权力真是根魔杖,最善良的人接触了它都会变得心狠手辣。”梅初还想说,什么时候我退下来后,也一定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突然看见卢业萌开的车迎面过来,坐在卢业萌旁边的像是石梓,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了? 卢业萌和石梓都没有注意到梅初山看到了他们。他们正谈着前几天围捕枪杀董为的凶手的事。卢业萌本来就有点怕石梓,他每次看见石梓那张冷酷的脸心里就发怵,现在石梓问他那天的情况,心脏早已打鼓似的响了。 “你们没有考虑过活捉凶手吗?”石梓问。 “我们喊话,他们迟迟不肯出来,我们后来就开枪了。”卢业萌说。 “向凶手开枪,是不是你自己的意思?”石梓说。 卢业萌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想,又望望石梓,觉得这问题不好回答。 “你们只是怀疑他们是杀害董为的凶手,但是还没有抓到他们审问过,怎么就肯定他们就是凶手?”石梓说,“再说,即使是凶手也要经过起诉审判,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是不应该当场击毙的。” 卢业萌说:“我们开枪是快了点,但不是我的意思,我们出发时领导说过,为了保证自己人的安全,必要时就开枪。” 石碑说:“这句话没有错,必要时就开枪,但当时有这个必要了没有,凶手是不是拒捕,造成了对民警和群众的生命威胁?” 卢业萌摇摇头。 石梓说:“那你为什么要开枪?” 卢业萌说:“不是我先开枪,也不是我命令开的枪。” 石梓问:“但你是带队,整个行动你都有责任。” 卢业萌有点委屈,他说:“可是,你知道,有些事我是管不了的,大队里的人往往只听领导的,何况,大家都以为里面的是杀害董局长的凶手,恨不得马上替董局长报仇。” 石梓问:“布维鹰让你们开枪,这事其他人知道吗?” 卢业萌说:“我想,他也会给其他人打电话的。” 石梓说:“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了,包括我今天找你了解,也不要说了,情况很复杂,弄不好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你明白吧?” 卢业萌点点头,眼前一片茫然。 很快,枪杀董为的案就结了。杜赞之刚刚听完布维鹰关于结案情况的电话汇报,石梓就悄悄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一进来即反手将门关上。 “听说杀害董为案已经结了,杜书记你知道了吗?”石梓不等杜赞之开口就问。 杜赞之说:“知道了。” 石梓问:“这个结论你相信吗?” 杜赞之当时身子坐得歪歪的,他多年来一直被痔疮折磨,平时总喜欢斜着身子坐,让痔疮得以放放风,那样会舒服点。这几年尽管痔疮很少发作,但他也习惯这样坐。现在听石梓这么一问,他就坐直了身子,问:“有什么问题?” 石梓说:“董为出事那天晚上,公安开了个分析会,认为凶手是普通的抢包者,这本身就把案件的性质简单化了,只能骗三年级以下的小孩。抢包抢到公安局长的家门口,这已经是怪事,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公安,居然毫无反抗,让一个不到20岁的娃娃连击4枪,这可能吗?”石梓说着睁圆一双大眼睛,越说越激动,“外面不少人议论卢业萌当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是儿戏,这次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任务更是不可思议,我觉得布维鹰是有意为之。现在我再提一个问题,在水库边的旧砖房里打死的3个男子,哪一个是枪杀董为的凶手,他们手中的枪有一支是董为的吗,还有,董为的包在哪里?这些问题尚未搞清楚就匆匆结案,行吗?” 群众有议论,说卢业萌当刑侦大队副大队长不适合,杜赞之也听到了。卢业萌最初是杜赞之让容棋安排进交警中队的,后来调到刑侦大队,那是公安局内部的事了。石梓此时跟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杜赞之问:“依你看,凶手杀害董为的目的是什么?” 石梓说:“说复杂就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 杜赞之说:“说说看。” 石梓说:“我认为是——灭口。” 杜赞之仿佛感到屁股下有点不舒服,他挪挪屁股,缓缓地说:“灭什么口,为什么要灭口!” 石梓说:“依我看,此案还刚刚开始,离结案还差得远呢。我建议杜书记你单独找卢业萌问一下情况,尤其了解一下那天击毙那3个男子的情况。” “你是常务副市长,有些事你也可以主动了解。”杜赞之说。 石梓说:“我目前已获得一个重要情况,有人反映,那个自杀的女孩子跟市里某个老板有暧昧关系,她的死不一定就是自杀。” 杜赞之有点意外。他这时最担心的是别人是否知道他曾跟那个女孩子一起吃过饭。 石梓说:“据我推测,董为正是要了解那个女孩子自杀的真正内幕,当事人怕了,便杀人灭口。” 杜赞之内心受到了震动,但表面上还是显得很平静。 “市里是否成立一个特别专案组,专门负责这个事,你应该考虑考虑。”石梓说。 杜赞之说:“现在连公安都怀疑了,专案组怎么设?谁来领导?”说完望着石梓。 石梓说:“公安里也不是个个都有问题,我觉得,只要避开布维鹰一个人,许多事情都好办。” 杜赞之问:“是不是布维鹰他有问题?” 石梓说:“布维鹰有没有问题现在我先不下结论,但他这个人太主观,在他的范围内你只能听他的,不论他是错还是对。” 石梓走后,杜赞之陷人沉思,他觉得石梓的分析不无道理。但这事一旦真的弄起来,麻烦将有多大! 晚上,石梓自己叫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在街上兜一圈后突然停在盘家的门口。盘家大门紧闭。石梓敲了半天门,才有一扇玻璃窗轻轻地打开一点,一个男人探出半边脑袋问:“谁?” 石梓说:“我是石梓,我找盘伯。” 男人开了门,是盘小琳的父亲,石梓向他点点头,便跟着进去了。 阴暗的屋里坐了好几个人,见石梓进来,打一下招呼就出去了,只剩下盘小琳父母亲。石摔到供电公司去时曾见过盘小琳的父亲,盘小琳的父亲这时也记起来,忙说:“你是石市长。” 石梓知道不宜在这里久呆,便说:“这里讲话方便不方便!” 盘父说:“不要紧的,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石梓说:“你女儿出事,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盘父说:“我不明白,她母亲也不明白,她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 “她回家里来有过反常现象吗?”石梓问。 “她不在家里住,单位里有一套房子,回来倒是常回来,但出事那几天都没有回来过。”盘父说。 石梓问:“你们清理她的遗物时有没有发现跟出事有关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盘父说,”她自己事前清理过了,什么都处理完了。“ “她有没有谈过男朋友!”石梓问。 “好像还没有。”盘父说,“她不喜欢到外面去玩,也不喜欢带朋友到家里玩。” “她有手机呼机电话之类吗!”石梓间。 盘父说:“手机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呼机,有电话。” 石梓说:“给我她的电话号码和呼机号码。” 盘父说:“呼机号码我不知道,我没有呼过她,她母亲记得。” 盘母给了电话和呼机号码,石梓都记了。 “呼机呢?还在吗?”石梓问。 盘母说:“我们清理她的东西时没有发现她的呼机,估计事前她自己已经处理了。电话也不见了。” 石梓叹口气,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像个特工人员。“她是有准备的,出事前肯定有反常的迹象,只是你们不注意罢了。”他说。 “要说迹象也不是没有,出事前几天她给家里打了电话,是我接的,她只是随便问家里的情况,然后就挂电话了。”盘母说,“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我说她是发神经还是怎么的,打电话回来又没有什么事,平时她可不是这样的。” 石梓问:“她生前跟谁一起玩比较多?” 盘母说:“我也不大清楚。我知道她很少跟人家出去玩。” 石梓:“现在情况很复杂,你们不要说我到过这里来,你们也不要跟任何人再提这件事,如果有人问起,你们就推不知道行了。” 盘父说:“她出事后,董局长来过,也问了一些情况,他来第二次回去没几天就出事了。” 第二天,石梓去了一趟电信局,让电信局长秘密为他查盘小琳的呼机和电话,看谁跟她联系得多,什么时候联系。当结果递到石梓手上时,石梓吓了一跳,不论是呼机还是电话,都是跟市政府的一个领导联系得多。从电信局局长室下来,石梓的手一直打颤,他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将他所掌握的这一重大线索提供给谁。情况准确不准确呢?这电话呼机能不能说明问题?跟杜赞之说行不行?杜赞之处理得了吗?但不找杜赞之又能找谁呢? 三轮车将石梓送到家门口,石梓还怔怔地坐着,车夫问:“是这里吧!” 石梓下了车,后来又想叫回车夫,他考虑着是否马上去找杜赞之,但三轮车已走远了。石梓刚开了门,又折回头开信箱,几天不取信件,里面已经塞满了。他抱着一大叠报纸信件到二楼。大姐给他写了一封长信,大姐说,她多次给他打电话,总没有接,是不是很忙?大姐说希望他快些出去,父母都很想念他,还是那个意思,继续读书可以到姐夫的公司也可以,姐夫会对他好的。看完大姐的信,石梓就想到身在异乡的父母,想想在汉州的种种事,他真想一走了之,必要时就动员宋白跟他一起走算了,他相信宋白会同意跟他一起出国的。他胡乱地翻着报纸,突然一个打印着他名字的封信露出来。那是一封恐吓信,内容也是打印的:多管闲事,后果自负。他有点气愤,他最看不起的是恐吓。 下午2点,他突然记起有个会,忙呼司机。他想,等开过会之后再找杜赞之说他的重大发现,他收到恐吓信的事也要跟杜赞之说。散会后,他马上找杜赞之,但一直找不到。他问容棋,容棋说,社书记不在汉州,有什么事你明天再找他吧。 第三十九章 “请你谈谈任在娜的情况,这次希望你能实事求是回答我。”吕国标说。 “我这个人历来是实事求是的。”杜赞之说,看来这家伙非要在任在娜身上找缺口了,“关于任在娜的情况,我说过多次了。” ‘你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了。“吕国标说,还是一副不容分辩的样子,”你是否认识任在娜?“ “认识,任在娜是市文化局副局长。”杜赞之说。 “你哪一年认识她!”吕国标问。 杜赞之想了想,说:“几年前就认识她了。” “哪一年?”吕国标间。 “记不清了。” ‘怎么认识的?“ 间那么具体干什么呢?“她当时是市歌舞团的演员。”杜赞之说,“她在市里演出,我去看,这样就认识了。”他觉得,这样说不会露什么马脚。 吕国标问:“歌舞团有多少人,你总共认得几个?” 杜赞之心有点慌,歌舞团他就认得任在娜。他想,这家伙提问题又换了一种方式,正步步逼紧。“任在娜跟其他演员不同,她是主要歌唱演员,文化局长宣传部长都很赏识她。”杜赞之说。 ‘你认识她后为她办过什么事?“吕国标问。 “没有。”杜赞之说。 “是真的没有吗?”吕国标睁着眼睛看看杜赞之,杜赞之感到吕国标的眼睛里有束冷嗖嗖的光。 “真是没有。”杜赞之说。 吕国标问:“任在虎是她的什么人,你知道吗?” 杜赞之给问住了,他如果说认识任在虎,跟着下来又要回答什么问题呢,但如果说不认识,人家信不信? 吕国标望着杜赞之等待他回答。 “任在虎,任在娜,一听就知道是兄妹或者是姐弟关系。”杜赞之说。 “任在虎被分配到乡镇农业站,一直不报到上班,后来突然谁给安排到工商局?你知道吧?”吕国标问。 “不知道。”杜赞之决然地说。 “这个,我看就不是事实了。”吕国标说,没有再就这个问题问下去,也许他们已经落实的东西就不一定要他承认,到时就扣他顶“不老实”的帽子。 杜赞之有点担心,他犹豫着是不是说明一下有关任在虎工作方面的事。 “任在虎参与黑社会活动被派出所抓起来,是谁出面让放的?”吕国标面无表情,机械地问。 杜赞之想,任在虎并非因为参与黑社会被抓,吕国标你情况并不比我清楚。但这个问题毕竟也让他担心,他身上冒汗了,背部有点凉,为了不让吕国标注意到,他故意掩饰着笑起来说:“吕主任你的问题可真多,但我相信在我这里你都会得到满意的回答。” 吕国标沉默着望向杜赞之,杜赞之加速的心跳迟迟没有平稳下来,他突然产生一种预感,说不定问题就出在任在娜身上,谁说过,100个腐败的男人中,有80个是因为女人,有15个因为钱,剩下5个是糊涂蛋,难道他真是栽在女人身上了吗?“那你就说说吧。”吕国标说。 杜赞之瞬间找到了感觉,他一下子镇定下来。“这些事可以不说的吗?关于女人的事,如果跟自己没有什么瓜葛,我不想说。”他说。 吕国标冷笑一声:“一起从汉南出发飞首都,又一起从北海飞回来,这算不算瓜葛?” 杜赞之感觉到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们已经知道了他和任在娜的关系。但很快,他脑子里一个闪念,道理又有了。“两个人同机也不一定说明什么问题,有这样一种现象值得我们探讨一下,我们平时看见一对男女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我们可以说,他们也许是夫妻、恋人,或者是比较亲密的关系,但如果在公共汽车上,一男一女挤最近也不能说明他们之间有什么,说到任在娜,同机到首都的有多少人,同机从北海回来的又有多少人,这能说明什么呢?”话虽这么说,但杜赞之毕竟心虚,他担心他们的住宿登记会落到人家的手上,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完了,许多领导的问题往往都在情人这个环节上被打开缺口。 “我跟她没有过超出同志间关系的事。”杜赞之说。他想,有关任在娜的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确实已经掌握了比较确切的证据,但可能性很小,因为他没有任何把柄给别人抓到,即使任在娜自己说出来,他不认,案也定不下;二是他们接到举报,而这种举报多是捕风捉影,对调查最多只能提供线索,也许在飞机上碰巧有谁认识他和任在娜,但两次都同机,也实在太巧了,是不是谁查了那两趟飞机的乘客名单? “你去广州检查身体,去的是哪间医院?”吕国标问。 杜赞之简直被当头一击,他没有想到这老家伙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怎么说呢,他根本没有去广州,广州有几间医院他也不知道,不说肯定不行,说了就露马脚了。 吕国标望着杜赞之,脸上没有透露可供参考的信息。 “我去检查全部是朋友安排的。”杜赞之说,“说了你可能不相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间医院。” “将你知道的说一说,检查什么项目,有什么结果,等等。”吕国标今天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态。 “结果也不在我手上,我只是说哪里有什么感觉,检查后医生说没事就没事了。”杜赞之说。 吕国标突然笑起来,他说:“也许天底下就你一个这样检查身体的了。” 杜赞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哪是检查身体,是陪任在挪去玩。他心慌了,被“两规”以来心里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慌张过。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吕国标又问。提起“朋友”二字,吕国标就气愤,朋友有时候就不够朋友,儿子的朋友居然挑动儿子回家来闹事,教唆儿子说这样的父亲还算父亲?有去教唆朋友不认自己父亲的吗?真是岂有此理! 杜赞之感到自己的脸一定变色了,他广州朋友不少,但只要一说出名字,人家马上可以去调查,然后就查无此事,他那时还能自圆其说吗?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是否可以不回答? “说啊,谁带你去检查身体!”吕国标脸上又有了表情,那是一种嘲弄别人或者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但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得意。 “这个,这个……”杜赞之口吃起来,“这个跟我的工作没有什么关系,你们调查我的问题,我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不在调查之列吧!” “我们也不想调查那么多,但你说去广州检查身体,我们没有这样认为,就有必要核实一下了。” “如果不说不违反什么规定,我想还是不说的好,以免给朋友增加麻烦。”杜赞之说。 “你是市委书记,离开工作岗位近10天,你离开岗位的理由是检查身体,现在组织让你提供检查身体的有关资料,你有这个义务吧?” “我当初想不到组织会查这个事情,没有留下资料,这点请组织谅解。”杜赞之说。 第四十章 董为一案闹得整个汉州市沸沸扬扬,抱不平的人还给杜赞之打匿名电话,不但打到家里打到办公室,还打进他的手机,说董为死得不明不白,说汉州有天没有太阳,杜赞之感到烦躁,有时甚至感到气愤,什么事都找市委书记!他连续几天休息不好。这天下午,杜赞之给任在挪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要到她那里去。 任在娜很喜欢汉南海边那幢别墅,住进去后请了个保姆侍候她。她接到杜赞之的电话时,也在汉州上班,她马上给保姆打电话,让保姆炖汤。 7点钟时,杜赞之的小车驶进别墅的后停车坪,任在娜已等在门口。 一个小时以前,任在娜给了保姆200块钱,让保姆出去玩,今晚可以不回来住了。这是习惯,每次杜赞之要到这里来,她都让保姆出去玩,她要自己侍候杜赞之,和杜赞之单独在一起。杜赞之刚推门进屋,任在挪就轻声对他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杜赞之苦苦一笑说:“因为董为案件的事,这段时间哪里安宁过?”任在娜说:“今晚给你炖了个好汤,让你补补吧。另外还给你准备了一个菜,你猜是什么?”杜赞之说:“肉包两个,肉饼一个,还有……”任在娜将他的嘴巴堵住说:“你们男人真是坏!”杜赞之说:“我们也有好几天不在一起了。”任在娜说:“一个星期,也不算长,就像出趟差。” 杜赞之进到房间,顺手将门合上就忍不住抱着任在娜亲。任在娜用她那种半主动半被动的方式配合着,当她嘴有了空闲的机会,她说:“你总像个馋猫。” “谁叫你总像刚出水的鲜鱼!”杜赞之说。他一边亲着她一边摸她。当他将她抱起来要放到地毯上时,她说:“你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杜赞之说:”肚子不算得饿,其他地方倒饿了。反正先支出然后再收人总比先收人再支出好。“迫不及待地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就将她身上的衣服全部剥干净了。他们从走道开始,一点一点地移至房间,又从地毯上移至床上,再从床上下来移至卫生间,一个小时下来,他们双双泡进浴池里,让温水帮他们慢慢恢复体力。 “你的脸色红润起来了。”任在娜深情地凝视着杜赞之说,用手为杜赞之擦身子。 杜赞之说:“古人讲究阴阳平衡,取阴补阳,取阳补阴,很有道理,为什么一些老处女未老先衰,而一些风流女郎却能青春常驻,也是这个道理。” 汤是金钱龟炖吹风蛇,他们从浴池出来便喝汤吃饭,令杜赞之意外的是居然有一盘鸡屁股。杜赞之看看鸡屁股,就望着任在娜笑。 “男人没有几个不虚伪,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却又不好意思。”任在娜说。 “当初吃你是最不好意思了,但还不是一样吃了!”杜赞之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东西?” 任在娜说:“我还知道你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杜赞之说:“就你一个,真的。” 他们吃过饭后就相拥着看电视,先胡乱看一些新闻电视剧之类,将近11点钟,杜赞之让任在娜换上影碟,开始放艳情片,很快,他们进入今晚的第二次阴阳互补。任在娜担。心壮赞之的身体是否吃得消,杜赞之说:“小别胜新婚,新婚之夜还是顺其自然吧。” 杜赞之玩着任在娜的时候,任在挪突然问起她母亲那个亲戚的事怎么样了。杜赞之放慢了动作问:“是不是一个开口就要操人家娘的女人?” 任在挪说:“她病过后一直讲不了话,只会说一句粗口。” 杜赞之就跟她说故事。那天,将近下班的时候走道里来了几个人,吵吵闹闹的,其中一个女人声音像哑巴,叽哩咕嗜不知嚷着什么。杜赞之正要出去看怎么回事,容棋跑进来说:“交通局原来有个副局长,脑血栓多年了,一只手一只脚不灵活,只会讲一句话‘我操你娘’,最近他们局里要她办病退,她和家属都不肯,要找你呢。” 杜赞之就想起任在娜说的那个亲戚,他忘记让容棋跟交通局说了,这下人家就找上门来。他想,这个贺奇才,到哪里都要弄出些是非来。“让他们进来吧。”他说。 容棋出去招手,一个50岁左右的女人让一个20多岁的男人扶着进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大的男人。杜赞之估计,扶着那个女人的是儿子,跟在身后的是丈夫了。 杜赞之站起来客气地请他们坐,那个女人却伸手要跟杜赞之握,可杜赞之伸出手去,她的右手却软软的,而左手又攀在她儿子的肩上。杜赞之只得双手抓着她的右手摇了一下,他想,领导们平时做报告总爱说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可是一手软一手硬了。 女人继续叽哩咕嗜,一会指指嘴巴,一会摇摇右手,一会用力拍一下自己的胸膛,然后使劲挺直腰杆,嘴里清晰地说一句:“我操你娘!” 容棋在一边对她丈夫说:“有什么事简单说说吧,社书记还有事要忙呢。” 女人的丈夫就将交通局如何要他妻子办病退的经过说了一遍。 杜赞之间交通局有没有文件依据,女人的丈夫就拿出一份1982年有关部门的文件。杜赞之看看文件,按文件上的规定,病退要个人提出申请,医院出证明,单位同意。杜赞之问:“你们想不想她办病退?” 女人的丈夫说:“明年就好了,病退什么?下一次就轮到他贺奇才。” 女人又用力拍一下自己的胸膛,挺直腰杆,骂一句:“我操你娘!” 杜赞之心里有点不舒服,一个女人家,干嘛一开口就要操人家的娘?当然,病退的首要条件是病人自己提出申请,既然她不提出,你办什么?她要操你的娘也只好让她操去了。杜赞之看了看容棋,说:“你明天向交通局了解一下情况。”然后站起来跟女人的丈夫握手,他说,“既然没有病退的文件依据,你们自己又不愿,这个事并不复杂,不退就是了。” 女人向杜赞之伸出大拇指,在他面前反复比划,嘴里要说句什么,但脸憋得通红也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了,但还是:“我操你娘!”这当然不是操杜赞之的娘了,即使要操也操不到,因为他的娘多年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按理,她这种情况也该办病退了。”容棋说。 杜赞之说:“你没有文件依据,人家干嘛要退?办了病退要减少多少收人?如果按刚才那份1982年的文件扣她的工资,一个月才可以扣他多少钱,最多几块钱,要按现在的工资标准扣,人家同意吗?工资结构完全不同了,你也扣不下去。” 容棋说:“现在人事部门热衷于年终考评,搞出那套ABCD让大家去填,不上班的可以评出优秀,上班的却全部可以打上D,不少单位有人为这事闹到大街上。” “好像今年比往年已经简单了些。”杜赞之随口说。 “最简单也是那么回事。”容棋说,“该做的事不做,却挖空心思搞这些,如何谈发展?” 杜赞之说:“你明天问问交通局,让他们找依据,如果还找不出,至多按规定扣不上班的工资。当然,长期不能上班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促使她退,但又何必,交通局我想就这一个,同情弱者吧,谁叫我们是社会主义?” 容棋说:“大家都说杜书记是菩萨心肠,一点不假。” “下一步,县市机构改革就开始了,到时再考虑也不迟。”杜赞之说。 容棋一听就忍不住笑,他说:“汉州的机构改革从1994年一直搞到现在,只是将机要局保密局并入市委办作为内部机构,但人员编制一个没少,市里凡开会要部委办局出席的他们同样得出席,其实身份还是没变。” “上面有这个机构,下面就得相应设立,否则上面来人谁出来接待?”杜赞之说着也笑了,“有人说,汉州的机构改革喊了这么多年,只是将编制局改称编委办。” 杜赞之说完,任在娜笑得直捏他的肩膀。“真逗,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亲戚,可从来没见过。”任在娜说。 “你千万别见她,否则她……” “你坏,一个女人家,说说而已。”任在挪说。 “她操我,我操她的亲戚。”杜赞之说,“反正不会吃亏。” 任在娜捏了他一把:“你赚了,亏什么!” 杜赞之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题目就叫《不做吃亏事》。”他说,从前有人生了个傻女,长大后母亲老是担心男人会欺负她。有一天,母亲外出,反复叮嘱她在家不要做吃亏事。不一会,有个收破烂的男人路过看见她,觉得有几分姿色,便多看了几眼。那傻女想起母亲的话,觉得人家看了她,她就要看人家,否则就吃亏了。男人见她看他,以为她有意于他,就走近拉她手。她当然不能让他白拉。后来男人就拉着她回房里,你抱抱我,我抱抱你,你脱我的衫我解你的裤。母亲回来时,她非常高兴地告诉母亲,她今天没有做吃亏事,并将男人和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任在娜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不要再当市委书记了,你应该改行写小说。” 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 杜赞之和任在娜的战事进入准高xdx潮,杜赞之气流已经有点急,任在娜如娇如痴的嗲声令他九魂出窍,这时杜赞之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其他电话杜赞之一律关了,这个电话只有容棋一个人知道,碰到特殊情况其他电话联系不上才打的。这电话声像一张冰被将两团烧得正旺的火团裹起来,里面发出吱吱的响声。杜赞之感到非常懊恼,不接吧,怕误事,没有什么急事容棋不会打这个电话的,接吧,他们离电话稍远了一点,他们的战场已移到卫生间门口,准备一旦结束战事即就地清理装备,正犹豫间,子弹不知不觉竟出了膛,杜赞之在任在娜的乳头上吮了一口,站起来去接了电话。 打电话的是新上任的交通局长而不是容棋。杜赞之问他怎么知道这个号码,他说,想知道就能知道了。交通局长说,那个脑血栓的女人几年不上班,工资福利要照领,于不干一个样,大家都有意见,这样很难调动干部的积极性,贺奇才任上处理不好这件事,弄得全局上下都有意见,他想动员她退算了。杜赞之说,按道理是应该退了,但你找不出文件。交通局长说,我算她请假,连续请假几年,也应该退了吧,否则谁还肯干工作?杜赞之说,我现在开会,你们局里商量妥善处理吧,有些事只讲规矩是行不通的。便挂了机。 “杜书记的会真多!”任在娜抿嘴一笑说。 “现在的领导只要不想理你总说开会,我这是跟别人学来的,还不到家呢。”杜赞之说。 刚跟交通局长说完,容棋又打进来。 “是你跟别人说我的电话号码吧?”杜赞之没等客棋开口就问。 “梅市长问我,我只能说了。”容棋有点委屈。 杜赞之知道那一定是交通局长问梅初山,梅初山让交通局长问容棋。他问:“你又有什么事?” “石副市长家的玻璃被砸了。”容棋说。 “人伤不伤?”杜赞之忙问。 “人没说受伤。”容棋说,“但电话里石副市长很气愤,他让我马上报告你。” 杜赞之说:“你马上报告梅市长,另外立即让布维鹰安排干警到现场调查,我现在不在市里,你告诉石副市长,让他明天再找我。” “石副市长自己报了110.” “抓到人了吗?” “还不知道。” 任在娜还软绵绵地躺在卫生间的门口,她问:“谁家的玻璃窗挨砸了?” 杜赞之答非所问,他说:“现在的人胆子真大,公安局长敢杀,市长家的玻璃窗也敢砸。” 任在挪忍不住再问:“哪个市长,是梅市长还是哪个副市长?” 杜赞之说:“石梓。” 石梓躺在沙发上眼前总看到倒在血泊里的董为和倚坐在门口的盘小琳,他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时,以为是风大刮掉的。但窗子一个接一个烂掉之后,他感到奇怪了,他起来看时,雨水正在泼进来,很快房里就成了水塘。石梓这才确定是人为的,急忙打了110.110离石梓住房不到1公里,但他们半小时后才赶过来,打窗的人已逃之夭夭了。带队的干警挥挥手说:“估计还不会走得太远,我们追。” 石梓冷冷地说:“你们追吧。”他想了想,就给容棋打了个电话。 这一夜,石梓不敢睡着。第二天一早,他让司机来接他,直接去了杜赞之办公室。9点多钟,总算见到了杜赞之。 “他们已经明目张胆冲着我来了。”石梓说。他回忆着昨晚挨砸玻璃窗的事,但显得异常平静,仿佛昨晚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他仅仅是个旁观者。 “他们是谁?”杜赞之问。 石梓将收到的恐吓信给杜赞之看。 杜赞之反复看了恐吓信,说:“因为你管闲事,所以就砸你的玻璃窗,是不是?” 石梓再从衣袋里掏出昨天从电信局获得的资料,说:“你看看这个。” 杜赞之瞟一眼电话单,半天没反应过来,他问:“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不就是打电话的记录吗?” 石梓指着电话单上的手机号码说:“这个号码是谁的,你知道吧?” 杜赞之看看,他知道这个手机号码是谁的,但不明白石梓为什么给他看这个电话单。 “你再看,这个电话号码呼机号码是谁的。”石梓说。 杜赞之间:“谁的,不是克林顿的普京的吧?” 石梓说:“如果那是克林顿的普京的就好了,说明我们的领导跟外国首脑交上朋友了,可是——”石梓压低声音说,“这是那个自杀的盘小琳的。” 杜赞之先是欲有所悟,接着露出一点点吃惊,嘴里却说:“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是他?” 石梓说:“我去看了董为的家人。”他想说,董为的二女儿董菲听说盘家女儿跟市里某个老板有来往,但突然又不说了,忙改口:“也去了盘家,这个电话号码和呼机号码是从盘家要过来的。” 杜赞之说:“昨天将近下班的时候,容棋告诉我,政府办公室说梅市长的手机丢了一直找不到,他已换了新手机,还给了我一个新号码。” 石梓说:“这事很简单,一查就清楚了。这段时间梅市长用哪个电话跟我们联系,只要一查——” “即使是梅初山跟那个自杀的女孩子有联系,能说明什么问题?能说是梅初山让她自杀的吗?”杜赞之打断了石梓的话,“你最多只能怀疑他跟那个盘小琳有不正当关系,但也只能是怀疑,现在一方死了,死无对证。何况,这无非是领导干部生活上的小事,用西方人的说法叫个人隐私,即使是,你又能怎么样?” 石梓满腔热情来找他,本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想不到反给泼了一盆冷水,全身凉透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你的安全。”杜赞之指指放在茶几上的恐吓信,“他们往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杜书记,我总觉得董为的死跟盘小琳的死有联系,据我所知,董为是因为对盘小琳的死进行暗访,才遭杀害的。” 杜赞之说:“有些事可以让它冷处理一下,是黑是白总会有弄清的时候,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杜赞之不是不知道董为一案的复杂,他也不排除梅初山跟盘小琳的死有关,但他不好管。有些事情知道了就知道了,表面上要装作不知道,难得糊涂。知道了就要管,可许多事情管起来麻烦就接连不断,你管张三的事说不定就管到李四,圈子一兜到头来兜到自己头上也未可知。 “董为死得冤枉,我曾在一些领导中说过我的观点,那天我也跟你说过了。”石梓说,“我想这事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了,即使组织上不管,有正义感的人也不会沉默的。”说完站起来出去了,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单,但同时也感到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下午,计生局找他商量现场会筹备情况,说近期省计生委要派人下来商量。他坐在会议室里心不在焉,半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下班后他呼宋白,宋白说,她今晚要值班。 傍晚,石梓一个人在家门前的街上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一辆挂着公安牌照的小车停在他的身边,车上的人穿着公安干警制服。 “石副市长,请你上来一下。”车上的人打开车门招呼石梓,“我们有事要向你汇报。” 石梓以为公安干警找他有什么事,马上想到他们是不是要向他透露有关董为盘小琳案件的情况。但石梓还没坐稳,小车就开走了。 “什么事?”石梓突然感到车上的几个人有点鬼鬼祟祟,他严肃地问,“你们是不是公安干警!” “等一下再说吧。”车上的人说。 石梓有点害怕,但他知道现在害怕已经没有用了,心里反而镇定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石梓看着他身边的一个大个子男人间。 “我们是治安大队的。”大个子说,“市长每天见那么多人,肯定不会记得我。” 小车在城里绕一圈就朝郊区开去。石梓预感到问题严重,他担心放在家里的有关材料会被人窃走。“停车,你们要拉我到哪里去?”石梓大声问。 “我们能拉你到哪里去!”大个子说,“布局长说有事要请示你,让我们将你请到汉湖山庄去,他已经在那里等了。” 石梓说:“送我回去,我不去什么山庄,有事叫他明天到办公室找我。” 大个子说:“这事由不得我们,你还是先去,见了他你跟他怎么说都可以。” 石梓知道,他已经被绑架了。他将手伸进衣袋,衣袋里有手机,他准备摸着拨110,但手刚伸进衣袋,大个子就说:“石市长。我忘记带手机了,借借你的手机,我跟布局长联系一下。”石梓不动。大个子居然自己伸手进石梓的衣袋,强行掏走了他的手机。石梓以为他们真要用他的手机打电话,但没有。 “布老板吗?我们很快就到了,石市长就在车上。”大个子用他自己的手机跟人通话。石梓听到的声音不像是布维鹰的。石梓要跟布维鹰直接通话,大个子马上挂机了。 “这事不管谁让你们做,都是不对的。”石梓说,“这是绑架,你们既然是公安,知法犯法,你们考虑过后果吗?” “现官不如现管,我们是人家的下级,有什么办法?”大个子说,“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们知道是不对,但也只好服从。” 小车开得很快,转眼就进了汉湖山庄。虽是旅游旺季,但旅游区游客寥寥无几。石梓以为他们要将他送进某个房间关起来,但小车只在一座小楼房面前绕一圈就加大油门开走了。 “不是说布维鹰在这里吗?”石梓问,“现在又去哪里?” 大个子说:“换地方了。” 这时天完全黑下来,车往什么地方开,石梓一时已经辨认不出方向了。不知过了多久,小车突然刹住,石梓借着车灯的亮光,看到前面是一片树林,这里已经是荒山野岭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石梓厉声问。 “没干什么,市长平时忙,没空享受如此良宵,我们是想替市长安排一下罢了。”大个子德皮笑脸地说,“你可以下车了。” “布维鹰呢?”石梓问,“不是说布维鹰要见我吗?有什么事让他马上跟我说!” “布局长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大个子说。 石梓下了车,周围一片黑森森的,他估计这里离汉湖旅游区已经很远了。黑暗中,他突然被推了一下,像皮球一样滚到山脚下。 他们一伙人却开车走了。 周围出奇地寂静,连虫子的叫声也没有,到了这地方虫子也老实多了。石摔躺在山谷下的草地上,半天脑子里还闪着星星,慢慢地就感到脸上背上肚子上疼痛难忍,他知道刚才滚下来时被刺伤了,他抓着旁边的一棵小树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觉得筋骨并没有伤。天上偶尔才有一两颗星星,但股股陇俄还可以看清方向。他们将他骗出来,没有把他置于死地,只将他扔在这里,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知道冒充公安绑架他的人跟公安也许有关系,说不定后台老板就是布维鹰,很明显,今天绑架他跟那天晚上他家的玻璃窗挨砸都是一回事,事情还是跟董为被枪杀一案连在一起。他们怎么不一枪把他崩了呢,制造这一连串事件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真是欺人太甚!如果以为这样吓唬吓唬就让他放弃调查这件事,那他们就错了,他这个人是最不怕吓唬的。现在怎么办,他就这样走路回去吗?他突然想起手机,这里应该有信号,打个电话让车过来接吧。但他掏遍了所有衣袋都找不到手机,他这才想起手机已被那伙人抢走了。他爬起来,一步一步往汉湖山庄走,只有走到汉湖山庄,才可以有电话打了。 石梓走到汉湖山庄,已经是晚上12点多钟,他想给杜赞之打电话,但最后没有打,只给110报了警。110说,他们马上派人去追捕嫌疑犯,同时报告局领导。“石副市长,你就在那里等我们。”110的人说。坐在汉湖山庄服务台的沙发上,石梓突然又想给卢业萌打个电话,甚至要让他开车过来接他,他觉得卢业萌尽管还像个孩子,但本质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坏,但回头一想,110的人已经来了,再叫卢业萌不一定好,就没有打。 110报警台的人接到石梓的电话马上报告给布维鹰,布维鹰也及时向杜赞之和梅初山汇报了。 “会有这种事?”杜赞之吃惊不小,他对布维鹰说,“如果不是你直接告诉我,我真不敢相信。赶快派人搜捕,真是无法无天了。你要亲自去,马上行动。情况如何及时告诉我和梅市长。” 杜赞之刚放下电话,容棋即打来电话,他对杜赞之说:“梅市长担心石副市长的安全问题,他说砸玻璃窗,绑架,下一步不知会是什么了。” “梅市长有什么意见没有?”杜赞之间。 容棋说:“梅市长怀疑石副市长是不是得罪黑帮了,如果得罪了黑帮,情况就复杂了。” 杜赞之想说是不是跟董为案有关,但话将出口马上又改口说:“黑帮,黑帮,汉州也有黑帮了,让公安好好治治黑帮才行了。” 容棋说:“梅市长说,如果石副市长真出了问题,你和他都负不起责任。梅市长说是不是保护一下石副市长?” 杜赞之问:“怎么保护?” 容棋说:“梅市长的意思是想让石副市长住一段时间宾馆,安排公安值班。” 杜赞之说:“他不一定愿意。” 容棋说:“梅市长想让你出面跟石副市长说,或者我出面跟他说,这是市委市政府的意思,梅市长说石副市长年轻气盛,不轻易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等他回来再跟他谈谈吧。”杜赞之说。 布维鹰带着10多个公安直奔汉湖山庄,将石梓接到车上,一边往石梓被扔下的那个地方开,一边详细向石梓了解事情的经过。 110在前面已经搜查了一遍,在路上他们相遇时,110讲述了他们搜查的结果:没有任何收获。 第二天一早,石梓首先给杜赞之打了电话。 “你有没有事,他们没有伤害你吧?”杜赞之间。 石梓说:“他们还没有把我怎么样。” 杜赞之又问:“绑匪抓到没有?” 石梓说:“没有。” 杜赞之说:“你没事就好。” 石梓问杜赞之有没有空。杜赞之说:“上午不行,你下午4点左右再到我办公室吧。”下午4点,石梓上到三楼书记办公室,杜赞之已站在门口上等他。当石梓走近他时,他伸手用力跟石梓握着。 “想不到事情这么复杂。”杜赞之看着石梓脸上被划的许多道口子,叹口气说。 石梓说:“看来他们这次也只是吓唬吓唬我,否则我肯定回不来了。” 杜赞之说:“所以你知道问题有多复杂了吧?” 石梓说:“我想这事跟砸我家的玻璃窗,跟谋杀董为一定有关系。杜书记,你看怎么办吧。” 杜赞之间:“董为的案子家属有意见,现在不是在进一步调查吗!” 石梓说:“必须另外组织一个专案组,专案组由市委直接领导,这样才有可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杜赞之想,这样公安不是怀疑我不相信他们了吗?他说:“让他们再查一查,如果确实有必要再成立专案组不迟。” 石梓说:“我已私下找过卢业萌,也通过其他渠道了解过,上次那几个冤死的男人跟董为一案完全没有关系,他们只是小偷,专从城里偷摩托车到农村去卖,几个人都有案底。” 杜赞之问:“他们手上的枪怎么解释,小偷会有枪?” 石梓说:“据我所知,现在汉州民间有枪的很多,如果将这些有枪的人组织起来跟公安对抗,还说不定谁胜谁负。” 杜赞之恨恨地说:“不能再听之任之了。”说着手机响起来,边皂德跟他约好,要跟他吃饭,现在催他了。“好好,我马上就到。”临走时叮嘱石梓:“你要多加小心。” 石梓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还得找你。” 杜赞之一脸笑容,他说:“好的好的。” 石梓从市委办公楼下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秦惠家。为了不给别人看到,他出了大院门口就上了人力三轮车。三轮车停在秦惠家的门口,石梓往里面打电话,接电话的是秦惠。石梓进门后,她左看右看才关上门。 两个月过去了,董家还没有从悲伤中解脱出来。秦惠还泪痕满面,两个女儿终日陪着她。这时卢业萌也在。他知道石梓一定有重要的事,自己先走了。董菲一直送他到门口,他们已经很缠绵。 石梓问秦惠那份材料找到没有,秦惠说还没找到,不知道是不是董为后来又换过地方了。石梓说,你慢慢回忆一下,找到再说吧。他不敢提他家玻璃窗被砸的事,也没有说昨天傍晚被人绑架的事。只是反复叮嘱她们小心。 秦惠的两个女儿明显瘦了,石梓看着她们。已就一阵酸楚。 “我走了。你们要多保重。”石梓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也可以给杜书记打电话,杜书记对你们也很关心。” 秦惠说:“代我们谢谢杜书记,他那么忙还为我们的事操心。” 石梓出了董家的门,一辆电动三轮车即主动迎上来。秦惠目送石梓坐的三轮车消失之后才关上门。石梓突然觉得饿了,他现在才记起他今天只吃过两个馒头。 “前面有地方吃饭的就停车。”石梓对三轮车司机说。 三轮车快速往前开,过了花园街就急转弯向汉北公园驶去。汉北公园就是石梓做建委主任时建起来的,他说汉州没有一个让市民休闲的地方,好不容易游说各方人士捐资,移植了不少大树,道路和亭子等配套设施也基本建好了,很快就可以向群众开放。石梓心里在想事情,当他探头看时,三轮车已开进工人正在施工的工地,那里断砖支撑模板乱七八糟还待清理。 “怎么到这里来了?”石梓问。 三轮车司机说:“你不是要来公园吗!” 石梓生气了,他说:“转回去!你真是乱弹琴!” 这时,一间刚建好还没拆模板的亭子里突然钻出两个汉子,直奔石掉这边来。石梓见情况不妙,拔腿就跑。车夫见石梓跑了,连三轮车也不要了,抢先追过来。石梓大学时是篮球运动员,跑步水平不错,只是现在肚子饿,没跑几步就冒虚汗。好在他对这个地方情况熟悉,眼看三个男人要追上他时,他不顾一切翻进一条深沟,钻进一条排水管里。天黑下来时,石梓钻出排水管,艰难地爬上水沟,一步一停地往城区移,当他走到大路口招呼三轮车时,汉北公园方向响起两声枪响。 石梓想,只能到杜赞之家去了,其他地方都不安全了。他让人力三轮车师傅将他拉到汉州开发区。好不容易到杜赞之家门口时,杜赞之家没人。杜赞之常不在家,宋双如果碰到医院有事,她也会过去,有时就到她父母家,他儿子杜克又在国外。他要用手机给杜赞之打电话,摸了摸,今天才买的手机掉了。是不是去宋白家?去宋白家,会不会给她家带来麻烦?他马上想到来白的母亲此时不会欢迎他。 “拉我到卖吃的地方去。”石梓说。他觉得,无论如何,吃饱了才行。 三轮车将石梓拉到食街时,城区警笛齐鸣,三轮车师傅问擦肩而过的一位工友:“出什么事了?” “听说石捧杀了两个人,现在公安到处抓他呢。”工友说。 “哪个石梓?”三轮车师傅问。 “有几个石梓,不就是那个副市长吗?”工友说。 石梓估计刚才汉北公园枪响死了人,然后诬陷他杀人,再堂堂正正追捕他。他意识到,杀害董为的凶手已经狗急跳墙了。他再次摸衣兜,想摸钱给三轮车师傅,但兜里根本没有钱。 “师傅,真抱歉。”石梓说,“我忘记带钱了。” 三轮车师傅一听就生气:“我拉了你那么远,这怎么行?” 石梓说:“不行也没有办法了,哪天我碰到你再加倍还你。” “你家在哪里,我拉你回去。”三轮车师傅说。 “要不这样,你帮我到电话亭去打个电话找个人行不行?”石梓诚恳地问。 “车费都没钱付,哪来钱打电话?”三轮车师傅说。 ‘你只要帮我找到人就好办了。“石梓说,”我会重重谢你。“ “要是找不到人呢?”三轮车夫说,“你别再坑我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我找的不是一般的人,是汉州市委书记杜赞之。”石梓说,“我跟他是朋友。” “你真是发神经了,算我倒霉,你快下车!”三轮车夫不客气地说。 石梓想在公用电话亭呼杜赞之,但又担心到时杜赞之没呼到,电话费又没钱交,一旦跟人家争执起来给要抓他的人发现,就完蛋了。杜赞之可不轻易给一个公用电话用户复机。他又想是不是呼来自,但此时又怕连累了她。“我真的无家可归走投无路了吗!”石梓突然觉得非常悲哀。他沿着一条阴暗的小路往前走,竟走到了市医院太平间的外墙。他毛发倒竖,只是汗已经没有了。 这时杜赞之正从歌舞厅包厢里出来,手机不停地响。 “杜书记,听说石副市长杀人了。”容棋说。 杜赞之吓一跳,忙问:“什么时候?” “刚才,9点多种的事,我听说后马上给你打电话,但一直没打通。”容棋说。 “知道了就是了,让大家不要传。”杜赞之说,“也许是谣言。”刚跟容棋讲完话放下手机,宋双就在家里给他打电话。 “听说石捧杀人了,是吗!”宋双问。 杜赞之说:“也许是谣言,你不要听那么多。” 宋双说:“宋白刚打来电话,她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她要问你呢。” “告诉她别听人家瞎说。”杜赞之说,“石梓不会轻易杀人的,事情复杂着呢。” 杜赞之想打个电话问问布维鹰,布维鹰倒自己打过来了。 “我们只是怀疑。”布维鹰说,“9点多钟时,汉北公园水沟旁边打死了两个人,距离不远处发现一部手机,经查,是石梓今天才用的。我们一直找石副市长但找不到,10点一刻,有人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搭一辆人力三轮去到你家门口,估计那个人是石副市长。但当时你家里没有人。” “死者是谁?”杜赞之问,“石梓为什么要杀他们?” 布维鹰说:“两个都是公安干警,我们初步分析,石副市长可能将他们约出来了解什么情况,后来双方发生争执,石副市长就抢他们的枪并开了枪。” 杜赞之说:“现场情况一定要搞清楚,尽量搞细一点,在没有完全证实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向梅市长和我报告。” “是。”布维鹰在电话里说,“杜书记请你放心。” 接着的电话是容棋打过来的,容棋说梅市长想让公安干警尽快找到石梓。 杜赞之明白梅初山的意思,“找”事实k是“抓”,但一旦抓错了,怎么办? “梅市长说,如果石副市长再杀人,你和他都不好交差了。”容棋说,“梅市长的意思是找到石副市长之后,将他保护起来。” 杜赞之说:“让公安先研究拿出个意见好不好?” 容棋告诉杜赞之,梅初山已经不高兴了,梅初山说,这事他向杜书记建议过了,万一真有什么事,他可以交差了。 这分明是威胁。但杜赞之还是和气地对容棋说:“这样吧,你让梅市长和我一起听听公安的汇报,看他们意见如何,然后大家商量一下,如果确实需要抓石梓,我们还得向地委报告一下。” 布维鹰带着几个干警来到杜赞之办公室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于警详细汇报了他们现场勘察的经过,分析了案情之后,布维鹰补充说:“前天晚上的绑架,因为没抓到绑匪,现在我们只能听石副市长的一面之词,昨晚石副市长怎么跟干警接触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分析是不是石副市长怀疑他们两人前天晚上绑架了他,将他们约出去,然后发生争执,最后才出现杀人事件?这得进一步调查,但首先得找到万副市长。” 杜赞之仿佛陷进了迷雾中,好端端的一个副市长,没有什么利害冲突,怎么说杀人就杀人了?遭绑架似乎不假,但即使人家绑架你你也不能杀人啊,一个领导跟几个普通干警计较什么?而且也完全可以通过正常渠道惩治他们嘛!可是,现实又摆在这里,如果说得罪了什么人,这些人动用黑社会搞点小动作有可能,比如砸玻璃窗,但公安不可能专门设置陷阶诬陷一个副市长吧,他们之间也不听说有过什么深仇大恨。杜赞之看看梅初山,此时梅初山正望着他,他再看看布维鹰他们,他们也望着他,看来他们都希望他先表态,但他是不会先表这个态的。 ‘海市长,还是先听听你的意见吧?“杜赞之望着天花板说。 梅初山将手上的烟蒂按熄到烟灰缸里,捧起水杯含一口水,但没有马上吞下去,而是让水在嘴里尽可能停留多一些时间,这是一种润喉咙的办法,也是梅初山在必须讲话但又不想那么快开口时所要做的一个动作,名义上是喝水,实际上是拖时间,以便思考得更为周全些。 “我尊重公安的意见。”梅初山说,“现在公安的工作,重点应该是在维护公民的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快破案捉拿凶手。” 杜赞之已经没有余地了,其实他也不是要保护谁,只是总觉得,这些事怎么也脱不开董为一案的影子。这点石梓已经明确告诉过他。但石梓现在何处呢?一个堂堂正正的师长跑什么? “案要破,凶手要抓,否则没法向群众交代。”杜赞之说,“但这个案子很多地方还不大明朗,我看是不是这样,如果能让石梓自己回来自首,主动讲清自己的问题,然后再按有关程序办理,是上策,这个工作我和梅市长都想办法做一下,公安方面采取主动,我也同意,但要注意方式方法,石梓现在还是我们的常委、常务副市长,省人大代表,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要保证他的安全。” 杜赞之想将情况向地委报告,布维鹰不赞成,他心有点虚:“现在也只是嫌疑,万一证据没落实呢,怎么向上面交差?” 第四十一章 市人民医院东面的围墙有个小门,这个小门原来是专为家属抬出尸体收敛送上山土葬而设的,这几年有关部门强制实行火葬后,小门已没有意义,但院方也没有用砖砌墙封死,只给铁门上锁了事。石梓那天路过那个小门,心里虽然有点害怕,但马上又觉得那是个安全之所。管太平间的老张头是个农民,开始以为石梓是个盗窃犯或者神经病患者。石梓跟他聊天,跟他讲一些汉州的事,试探他的为人。事实完全出乎石梓的意料,老张头除了对那个自杀的女孩子没有什么精辟的意见之外,市里的大事他说起来都愤愤不平,原来他多年前还是个生产队长。他说市里办纸厂他们村受害最大,吃水要用自行车到几公里外去拉,鸡鸭都不敢放出来了。他还说村里人为这事已联名向中央告状。 “外面说市政府的一个副市长杀了公安干警,你相信不相信?”石梓问。 老张头说:“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是好人,听说当初他就反对办这个纸厂。后来又和群众一起垒渗水坝挖排污沟。” 石梓突然一把抱住老张头,眼里忍不住溢出了泪水。 老张头在这个地方认识石梓,也感慨不已,他不但腾出地方给石梓睡觉,还为他带食物。石梓告诉他,只要每天给他带几个玉米就行了。为了方便石摔出入,老张头将身上开那个小门的钥匙交给了石梓。 凌晨两点,石梓爬起来,悄悄地走出太平间。惜着路灯昏黄的光,他轻轻地向不远处的小门走去。 围墙外早已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坐在车上的人不时向门口这边探头,当他看到石梓开门出来时,三轮车马上向石梓这边靠过来。拉三轮的是老张头。 街上已少有行人,偶尔才有一辆人力三轮车经过,街边的通宵小食摊三三两两围着吃东西的男人,他们多是长途汽车司机和刚下赌摊的赌徒。看着他们低着头吃得津津有味,石梓口里的唾液骤然增多,两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他用力咽了几口唾液,真想坐进去美餐一顿。 “直接去工商局宿舍。”石梓对老张头说。 工商局宿舍在市区西面,老张头的车拉得很慢,半小时之后他们才来到宿舍大门口。石梓对老张头说:“你在旁边等着,如果我天亮前不从这里出来,你就自己先走。” ‘你一定要小心。“老张头说。 工商局宿舍的大门晚上是不关的,房改后里面住的人很杂,整个夜晚都会有人进出。石梓蹑手蹑脚上了三楼,轻轻敲响东面的门:一下。二下。三下。没有人反应。石梓再敲一次:一下。二下。三下。里面总算发出一点响声,有人在床上翻身。 “什么时候了?”那是一个女人娇娇的声音,“怎么不自己带钥匙?”一边嚷着一边爬起来开门。 石梓知道里面没有自己要找的人,想撤退,但此时门已开了,如果他转身就走,那女人也许会以为他是小偷,大声嚷起来,到时他反而不好脱身。趁着女人还没看清他,他迅速闪进屋里关上了门。 “你是谁?”女人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急忙问。 台灯的光正好照在女人的脸上,石梓看清楚了,这个身穿薄如蝉翼睡衣的女人原来是邢芳。听说她是布维鹰的姘头,怎么睡到任在虎的房里来了?石梓本想下一步再找她,现在先撞上来了。 “你不一定认得我,可我认出你了。”石梓板着面孔问,“任在虎呢!” 邢芳害怕得两腿发抖,话也说不成句了:“我,不知——道,他今晚,没,没,回——来。” 石梓说:“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瞎嚷嚷。” 邢芳还是怕,她的脸本来很白,此时变成了黄泥色。 “有一个女孩子,几个月前在市委大院门口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吧!”石梓问。 邢芳说:“知道。” 石梓问:“她为什么自杀,你也知道吧?” 邢芳忙说:“我不知道,你去问任在虎。” 石梓说:“任在虎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任在虎知道?” 邢芳突然改口说:“任在虎也不知道,都是听外面说的。” 石梓口气严厉起来:“刚才你已经说了,现在又反悔,如果你不老实,你就得跟我走。” 邢芳说:“我真是不知道。” 石梓说:“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全部掌握了,盘小琳,就是那个自杀的女孩子,她死前有一个人给她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这个人就是任在虎。” 邢芳说:“我不知道,你自己问任在虎,” 石梓说:“任在虎我会找他的,你说说,布维鹰指使人枪杀董为,就是原来的公安局长,你听布维鹰如何说的?” 邢芳说:“布维鹰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事,我只是听任在虎说过,布维鹰在这件事上得了20万。” “钱是谁出的?”石梓问,“总共是多少,除了布维鹰的20万,其余的给了谁?” 邢芳说:“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 石梓说:“任在虎得了多少?” 邢芳说:“任在虎没有得,一分钱也没得。” 石梓说:“你给我呼任在虎,就说你有急事要他马上回来。” 邢芳拿起电话机又犹豫起来,她说:“他不一定相信。” 石梓说:“他会相信的。这个时候没有急事谁呼他!” 邢芳打了任在虎呼机,任在虎立即就回电话了。“你快回来!”邢芳说。 “什么事,这个时候还不睡?”夜里电话的声音很大,石梓也听得很清楚。 石梓给邢芳使眼色,命令她继续说。 “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回来你就知道了。”邢芳说。 对方放下了电话。 “他在于什么?”石梓问,他担心任在虎带着其他人一起回来。 邢芳说:“他一定在边皂德那里打牌。”间石梓是谁。石梓如实告诉了她。她突然感到腿软,摇晃着差点跌倒。 石梓说:“把你的衣袋全部掏出来,里面有什么东西没有。” 睡衣就两个口袋,邢芳一个个口袋掏给他看。 石梓让邢芳进了卫生间。他将里面的电话线扯掉说:“你先在这里呆着。”说着将卫生间的门锁了。然后躲到门旁边等着任在虎回来。 任在虎正在边皂德的娱乐城里。几个赌摊正在赌钱,布维鹰、边皂德、胡子、平头等一帮人在旁边喝茶,几个女孩子坐在沙发上嗑瓜子。任在虎真以为邢芳有什么急事,打过电话就自己骑着摩托车跑回来。他走到门口时,石梓在里面开了门,任在虎刚进到房内,石梓立即将门关上。 ‘你别怕,我是石梓。“石梓说。 任在虎刚才上楼走得有点急,气还没喘过来,以为邢芳有什么事,可看到的却是传说已杀掉两个公安干警的副市长石梓,他早已惊得站不稳了。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石梓说,“只要你讲真话。” 任在虎这时想起了邢芳,他问:“邢芳呢?” 石梓说:“邢芳好好的。你说,盘小琳是怎么一回事?” 任在虎说:“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石梓让任在虎坐到一张硬沙发上,他就坐在任在虎的对面,他说:“我没有时间跟你说废话,你说,你为什么给盘小琳打电话?” 任在虎刚刚恢复了一点人色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给她打过电话!” 石梓说:“你不要问这个,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给盘小琳打电话,都给她说了些什么就行了。” 任在虎抬头望了望石梓,石梓的目光正利剑一样刺向他,他估计石梓什么都知道了,忙低下头说:“是别人让我给她打的电话。” 石梓问:“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让她自杀,24小时以内自杀。”任在虎说。 石梓说:“为什么要她自杀?” 任在虎说:“这我不知道。上司给我下命令,我是按上司的指示做的,到她家前我还不认识她。” 石梓问:“不认识怎么有她的电话号码?” “是上司给的。”任在虎说,“上司给我电话号码,让我怎么办,我只能照办。” 石梓问:“你上司是谁?” 任在虎说:“让她自杀也不是我上司的意思,我上司也是执行他上司的命令。” 石梓问:“我问你,你的上司是谁!” 任在虎又抬起头,他可怜巴巴地望着石摔:“我说了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说出来我就没命了。” 石梓说:“我知道。” 任在虎还是不想说。 石梓说:“快说,你的上司是谁?” 任在虎终于说:“布维鹰。” 石梓问:“布维鹰是怎么向你下这个命令的?” “布维鹰说,给你一个任务,试试你的能力。”任在虎说,“他说有一个女人,老板要让她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但又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他还说,你让她自己了断,怎么了断不管,只要她死得干干净净就行,要有一点痕迹让人怀疑是他杀,就杀她全家。” “接着说。”石梓说。 “后来布维鹰就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还告诉我她住的地方。” 石梓问:“布维鹰给了你多少钱?” 任在虎说:“才2万块。” “就2万块?” “就2万块。”任在虎说,“布维鹰说邢芳是他的朋友,我却跟她睡了,他本来要追究的,但这件事办好了他不但不追究,邢芳就是我的了。” “他给你的2万块钱呢?”石梓问。 任在虎突然一笑,说:“早花完了。” 石梓又问:“董为被杀,你充当什么角色?” 任在虎突然睁大眼睛说:“我没有参与杀董为。” 石梓问:“谁杀董为?” 任在虎说:“我听说是两个公安干的,最近他们不是给你杀了吗?” 石梓知道任在虎指的是在汉北公园被杀而嫁祸于他的那两个干警,但他还是故意问:“哪两个公安杀的?” “不是在汉北公园里被你杀的那两个吗?”任在虎说出两个名字。 石梓间:“杀董为是谁的指示?为什么要杀他!” 任在虎说:“我听说是因为董为多管闲事,别的我不知道,真是不知道” 石梓说:“董为管什么闲事了?” 任在虎说:“他私下里调查人家。” “调查谁?” “不是那个自杀的盘小琳吗?” “董为被杀后,布维鹰得了多少钱?”石梓问。 任在虎说:“我也不知道。但后来听到我们里面的人说,一共拿了40万,布维鹰只给了那两个公安每人10万,其余的是他自己吞了。” “这40万是谁出的?” “布维鹰要用钱,只要跟边皂德说一声是为老板办事,要多少都行。” “布维鹰的老板是谁?”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冰库边砖屋里被打死的3个人是干什么的!“石梓说问。 任在虎说:“我不知道。这种事我们是不能打听的。” 石梓说:“我相信。现在你怎么办?你的话我已经通过电话传出去了,你快去自首吧。”这是石梓吓唬他,其实他只是做了录音。 任在虎突然显得很颓废,他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整个人都瘫下去了。 石梓说:“你让盘小琳自杀,这件事你是有罪的,你逃不掉了,你快去自首,将事情的真相讲出来,争取得到从宽处理。” 任在虎问:“讲了我会坐监吗?” 石梓说:“具体量刑我也没有把握,总之你有罪,现在只有自首,配合司法机关揪出罪犯,才有机会得到宽大。” “你杀了两个公安你有没有罪?”任在虎突然问。 石梓说:“我根本没有杀人,是他们诬陷我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任在虎两手打颤,但眼睛却一动不动,他已经吓呆了。 石梓说:“你好好想想吧,我走了,不要耍小聪明,布维鹰已经帮不了你,其他人也帮不了你了。邢芳在卫生间里,让她出来跟你好好商量商量吧。”他说完出来,轻轻为任在虎拉上门,下了楼梯。 邢芳从卫生间里出来,身子还颤抖着,她说:“早听说石梓是块埋在冰里的石子,又冷又硬,今晚见了,一点不假。” 早上,杜赞之还没进办公室,容棋就跟在他后面,习惯告诉杜赞之,容棋一定有什么急事。 “什么事?”杜赞之主动问。自从石梓失踪后,杜赞之整天提心吊胆,老担心会发生什么事。 容棋说:“不知谁寄样东西给你,里面像是录音带。” 录音带有什么稀奇?寄颗子弹才够刺激呢!杜赞之听说是录音带,心里便略显平静下来。 “这字像是谁写的,很眼熟。”容棋将一个信套递到杜赞之的写字台上,说。 杜赞之拿过来就撕开了,里面除了录音带还有一页纸,纸上写了几行字:杜书记,请你立即听一下这块录音带,要单独听,听完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现在要将问题查清楚,得靠你了,是否向地区汇报,你决定。我现在还不宜露面。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这帮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石梓。即日。 容棋看见杜赞之看纸条时神态反差很大,已经知道不是一般的事情了。他想自己应该回避。“我先办点事。”容棋说着便要离去。 杜赞之说:“你给我找个小录音机来,让我听一下。” 容棋马上出去了。 杜赞之不知道录音带录的是什么,但估计是很重要的内容。石梓让他注意安全,难道有谁要对他怎么样吗? 容棋很快就拿来一个小耳机。 杜赞之接了耳机,说:“你先忙去,有事我再找你。”容棋出去后,他便听录音带,但弄了半天,里面都是沙沙声,根本没有人的声音。他将录音带拿出来,然后用手指擦了擦磁头,重新将录音带放进去,倒一下,再按下放音键,声音才出来了,那是石梓和一个女人的对话。那女人是谁,杜赞之听不出来,但听着听着,任在虎的名字出现了,他终于明白他们谈的是什么了。接着是石梓跟一个男人的对话。杜赞之听着录音,心越悬越高,如果任在虎的话是真的,女孩子自杀和董为被杀的内幕都清楚了。录音放完,杜赞之又倒带再听一次。他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一种心情,女孩自杀原非自杀,任在虎怎么竟是这起杀人案的执行者?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任在虎就完了,任在娜将会做怎样的反应?董为的死杜赞之一直也怀疑不是抢包者所为,但也想不到背景如此复杂。现在他怎么办?这个案市里没法弄下去了,要报告地区。但是,事实果真如石梓搞到的录音那样吗?这中间有没有诈?公安说石梓杀了人,现在石梓又搞来个证明别人杀人的录音带,反而说公安局长是杀人犯,这到底谁真谁假啊! 想到任在娜得知任在虎弄出这等事来会伤心,杜赞之很痛苦,当初帮任在娜其实是害任在娜,到头来还害了任在虎。 布维鹰知道石梓找卢业萌了解围捕杀害董为凶手那天的情况后,马上问卢业萌都跟石梓说了些什么。卢业萌吞吞吐吐说没说什么,布维鹰根本不相信,当天就让卢业萌离开了刑侦大队,说要另外安排他的工作,但又没有安排什么工作,事实上是待业。卢业萌想不通,情绪很低落,想到董菲一直无法从她父亲的事情中解脱出来,心情也不好,干脆约了她一起去玩,她没有反对,他就用摩托车搭着董菲到到汉湖山庄去。 他们两个在山上树林中坐,突然,几个陌生人冲到他面前,说他们占了他们的地方。 卢业萌说:“这是旅游区,我们是买了门票进来的。” 来人说:“我们的票比你的早,滚蛋吧。” 卢业萌想说什么,董菲一手拉着他说:“别理他们。” 来人马上冲董菲说:“小娼妇你骂谁?” 董菲说:“谁骂谁了?”一边说一边拉着卢业萌要走。 卢业萌突然睁大眼睛注视着对方,他已被激怒了:“你是不是想找死?” 董菲说:“别管他们,我们走。” 来人在后面说:“警告你,别以为自己有根木茹头(枪)就多管闲事,小心你的狗头。” 董菲说:“是不是他们见你跟我在一走,对你不满!” 卢业萌说:“别管他,我们另外找个地方。” 董菲紧紧搂着卢业萌的腰,说:“你真是要小心提防他RI.” 晚上,卢业萌回到公安局大门口外时,有两个人问他路,然后就夹住他往外走:“老老实实,否则我们不客气。” 卢业萌感到有把刀已经对着他的小肚。 他们将卢业萌带到一个小房子里,掏了他的枪,让他跪在地板上,然后教训他说:“我们知道那个姓石的找过你,我们想结束你,只是可怜你年轻不懂事。我们今天只是提醒你,你跟那个小娼妇睡觉我们不管,但除了睡觉你不要再管别的事,否则就不要怪我们。” 旁边一个人说:“这对你算是够仁慈的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两个抢了卢业萌的枪,有点得意。卢业萌趁他们不防备,扑过去将那个拿着他枪的摔倒在地,但当卢业萌要夺回自己的枪时,另一个人手里的刀却向他刺了过来,他一个鲤鱼打挺躲过去,枪响了,正打中拿刀那个人,卢业萌吓得愣住了,这时,他自己的胸口上却被刺了一刀。 那天晚上任在虎突然离开,布维鹰觉得奇怪。第二天,布维鹰让人呼任在虎,任在虎没有复机。布维鹰自己又呼,还是没有复机。派人找,已不知去向。布维鹰让人将邢芳叫出来,邢芳开始说什么都不知道。后来被打了一顿,才说出昨晚石梓找过他们。布维鹰派人追任在虎,说只要看见,就要当场处理掉。同时,布置加紧搜寻石梓。 宋白几天来睡不着觉,她不相信石梓会杀人,她想跟石梓联系,万不得已时,她甚至可以跟他离开汉州,到深山老林去耕而食织而衣,只要有石梓在她身边,她什么都可以放弃。但她无法找到石梓,她曾打通过一次手机,但讲话不三不四的,像不是正道人,她才知道手机不在他手上。她几次到他家门口哪蹋,但没有看见他的踪影。 下午要下班时,布维鹰走进她的办公室,说要跟她去吃饭,她说没有胃口。布维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是工作,没有胃口也得去。 包厢里就布维鹰和宋白,布维鹰每次跟她吃饭都不让别人一起。宋白基本上不动筷子,只喝了半碗汤。她今天有一种忧郁的美。 “你说,我有什么地方你不喜欢的,你说了我保证改。”布维鹰说。 “没有。”宋白心不在焉,她甚至还不知道布维鹰问她什么。 “没有就好。”布维鹰说着要抓宋白的手,刚碰到时,宋白就抽回去了。 这时,布维鹰的手机响。 ‘有人发现石梓躲在人民医院的太平间里。“里面的声音来白听得清清楚楚。 “你马上去,就在那里解决他。”布维鹰说。 宋白突然感到头晕,但她还是站了起来,她说:“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布维鹰的手机又响,他忙着打电话。宋白出到门口,立即拦住一辆电动三轮车。 “快,去人民医院!”宋白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三轮车司机以为宋白要去看病人,车子开得很快。 “直接开到太平间!”宋白一边指挥着三轮车司机,一边从裤兜里掏钱,当三轮车停下来时,她将一张100元的大钞扔给三轮车司机,就飞快向太平间跑过去。 太平间停尸床上是空的,宋白急着在里面搜寻,才发现角落里躺着一个人,那正是石梓,此时他正在睡觉。 “快逃,他们知道你在这里,要来杀你了。”宋白说。 石梓睁开疲惫的眼睛,半晌才看清楚是宋白,他脸上顿时出现意外和惊喜,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笑,他坐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赶快逃跑,迟了就来不及了。”宋白喘着气说。 石梓站起来了,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杀我?”他抓住宋白的手握了握说,“你先走。我马上就走,你也不能让他们看到,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宋白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望石梓,这时枪响了,她身体晃了晃,就要跌倒,只好抓着门框,但还是慢慢滑了下去。 石梓急忙过去抱宋白,这是石梓在认识她以来第二次抱她,第一次是在省城他送她去进修那次。他突然感到后悔,他早应该跟她结婚了。凶手从背后向宋白打了两枪,一枪打在头部,一枪打在胸部,宋白当场就死了。石梓探头往外望,黑暗中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凶手将宋白当作石梓,他们以为他肯定死了,便逃跑了。石梓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即使没能诬陷他杀死宋白,他一旦给抓起来,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也会暗杀他,他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将化为泡影,盘小琳和董为不知要沉冤到什么时候,宋白也将死得毫无意义。 脚步声从远处传过来,已经有人听到这里的枪声了。石梓将宋白轻轻地放到停尸床上,这一刻,他真是感慨万千,他强忍住才没有放声大哭起来,想不到他躲到太平间来最后竟在这里送别宋白,亲手将她抱上停尸床。脚步声已在门外响起来,石梓用手在宋白的脸上摸了摸,决然地离开了。 首先赶到太平间的是老张头,有人告诉他说这边有枪声,他拿着电筒走过来,先看到的是门口的血,然后才看到停尸床上一个女人的尸体。 很快,公安于警赶到了现场。 “死者中弹后有人到过现场。”有人说,“死者是被人从门口搬上停尸床的,脸上的血也明显被碰过了。” 太平间里没有找到对侦破有帮助的东西。布维鹰也到了现场。他看到死者竟是宋白,好久不吱声,他眨眨眼睛一开口就说:“快捉拿凶手。”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他是给杜赞之打电话,他说发生了重要的事,让杜赞之马上到医院太平间来。 站在太平间的门口,杜赞之望着面色像白纸一样的宋白的遗体,忍不住流了泪,他多年没有流过泪了,模糊的泪眼顿时变成一个屏幕,上面像在放录像,宋白在他面前晃来晃去,10多年来的往事就在眼前。 “宋白,让你学民用建筑真是不可思议。”杜赞之说。 “依你说,宋白该学什么才合适?”那不是宋双的声音吗? 那是宋白刚上大学的事。 “小姨像书上的白雪公主,小姨应该学航天,带着我飞到月亮里去。”杜克说。 宋白静静地等着杜赞之说她该学什么,许久不见杜赞之有下文,便忍不住开口问:“杜赞之,你认为我学什么好?” 杜赞之望着宋白,笑了笑。杜赞之喜欢向她提问题让她自己思考自己回答,这次也不例外。他说:“建筑这个专业你不觉得墨守成规而缺少点诗意吗?” 宋白说:“这么说,我应该像杜克说的去学航天了,但毕业之后怎么办?身为汉州市委副书记的姐夫还能帮我找工作吗?”。 杜赞之差点笑得噎着了,他说:“让我找工作还有什么出息,不是回汉州吗?” 宋白说:“我已经想好了,毕业了哪里也不去,就回汉州,我等着杜赞之继续往上冒,到时想到哪个单位就哪个单位。” 宋双说:“宋白是跳芭蕾舞的身材,爸给你选错专业了。” 宋白说:“其实那是我自己的想法,本来想听听杜赞之的意见,可他不是出国旅游去了吗?”事实上,宋白高考后填志愿,她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自己也不用思考,第一志愿就是工业与民用建筑,她当时是想,自己鼓动石梓调进建委,那么她学建筑跟石梓就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了。 杜赞之说:“也不用我冒到什么地方去,只要你愿意回汉州想进什么单位都可以满足你,宋双不就只有一个妹,杜克不就只有一个姨吗!” 宋白得意地叫起来说:“杜赞之真好,宋职真幸福。” 宋白到他家里往往把指挥他当乐趣,吃饭非要他下厨炒一个菜,说是喜欢他炒的什么菜,而他也乐意在她面前露一手,开西瓜非要他去洗果刀,理由还很充足:在外面你是市委副书记,在家里你是我姐夫,应该开西瓜的是你,现在我只有让你帮洗一下刀子不过分吧? 宋白没有学航天,现在怎么却航天去了呢? 杜赞之觉得宋白是他害了的,如果他不当这个市委书记,如果他不同意将石梓调进建委,如果……后来许多事都不会发生。好事跟坏事往往就一墙之隔,塞翁失马,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这一定跟石梓有关系。”布维鹰说,“据有人举报,这段时间石梓白天就躲在太平间里,晚上才出去活动。他怨恨宋白不理他,才下的手。” 石梓从太平间里逃出来,马上给秦惠打了个电话,秦惠说她找了他好几天了,那份材料找到了。石梓让他即刻拿到楼下,他坐三轮车到秦惠家要了材料就挤上一辆班车,直接去了省委大院。他要进去,门卫拦住他要证件。他向门卫说明他的身份,说是迫不得已要找省领导反映特别情况的。石梓身上没有证件,他说他的证件丢了。门卫对他的话半信半疑,问他找过当地有关部门没有,如果没有找过就回去找。领导的小车一辆接一辆地进出大门,石梓真想跪倒在小车前让领导下车,就像电视剧里经常见到的那样。但这个机会门卫也没给他,门卫抓住他一条胳膊将他推到大门外,吓唬说如果他不走就将他送到疯人院去。面对着街上蚂蚁一样忙碌的人流车流,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绝望狠狠地抽打着他,他恍恍愧格产生一个念头,他要回去找宋白,他要跟宋白在一起,人家要杀的是他,是宋白替了他,他下辈子要好好侍候她,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公主。 一辆大客车从石梓身边开过,过了几米才停下,背着个小包的女人探出脑袋口水飞溅问他去哪里,去不去汉南。石捧上了车。车上已挤得水泄不通,乘客不住地嚷着怎么还上人?那个背包的人说,你只顾自己和老婆吃香喝辣,就不管别人流浪街头?没有一点阶级兄弟的感情! 石梓累得不行,没多久就半跌半坐靠在车门的台阶坐下了。 汽车出到公路上,天下起小雨,石梓在迷糊中像翻了个筋斗,他又体会着那天被推下山崖的感觉,他突然看见了宋白。宋白穿着薄薄的睡衣向他走过来,半娇半嘻地说:“我找你好苦,你躲到哪里去了?”石梓说:“我不是找你来了吗?我们到森林里去吧,在那里自食其力,你织布我耕田。”来白说:“你真聪明,跟我想到一快了。” 石梓伸手拉宋白,拉到的是病床边的一个护士的衣服。 “醒了醒了。”护士说。 石梓睁开眼睛,他的周围除了护士还有穿公安制服的干警。石梓想起他带在身上的录音带和秦惠给他的材料,他担心给他们搜走了,这帮披着虎皮的家伙,说不定都是坏人,他曾经上过当了。他摸了半天找不到录音带,衣袋里的材料也不见了,那是董为视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啊,他紧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公安干警说:“车祸,死了不少人,算你命大。” 石梓看看那个干警,觉得样子并不像那天绑架他的那几个,他问:“我身上的东西呢?” 公安干警将手里的录音带和材料给他看,说:“都在这里,你放心。” 石梓不省人事后手里还死死抱住一个包,包里除了一盒录音带,还有一份反映汉州有关人问题的材料,公安于警就将情况上报,最后省主要领导亲自看了。省主要领导说,你们要24小时值班,人一清醒后马上向我报告。 第四十二章 多年前边皂德买下三块房地,三块房地遥遥相望,尚维有一块,梅初山一块,边皂德自己一块。尚维有和边皂德的早建起来了。边皂德这套房子是建给苏丽和女儿住的,边皂德一年中没几天在家。梅初山的地下基础后一直没建。最近曹捷说不想住套房了,边皂德便帮他们建起来了。 中秋节,梅初山喜搬新居。梅初山间是不是办几桌酒席请请农村的亲戚,曹捷说一旦摆酒,请了这个又小看了那个,要请的人就多,干脆都不请,谁自己来坐坐,准备些茶水就行了。梅初山赞成曹捷的意见,一桌酒也不摆。但尽管如此,前来祝贺的人也络绎不绝,大家来坐几分钟,望望墙上刚从旧房移过来挂好的书法: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感悟一下主人范仲淹般的高尚情操,喝杯茶,然后就说有几句话要私下跟梅初山说或者要跟曹捷说,让梅初山或者曹捷跟他进一个没人的小客厅神秘一下,双方高高兴兴出来,客人就走了。坐在厅里等着的人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大家都是来做这么一件事,心照不宣。杜赞之近来跟梅初山的距离好像慢慢地缩短,也许双方都知道下一步将是儿女亲家,就不那么较劲了。杜赞之开始想让宋双去向梅家祝贺,宋双说她跟曹捷没有话说,去了尴尬,杜赞之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两个女人从来没打过交道,也一直心环介蒂,现在突然将她们捏在一起也是为难她们。杜赞之后来就想自己去,但犹豫几下就否定了,他认为自己去更不好。正在左右为难时,边皂德问他去不去,他就顺便说了他的想法。 “那就让我代表行了。”边皂德说,“我就说你要去的,但临时有任务,委托我代向他们祝贺就行了。” 杜赞之说:“也好。”让宋双封红包。 边皂德说:“既然让我代表,就由我来处理,你们要这样你们就自己送。” 杜赞之对宋双说:“随他吧。” 边皂德问给两方水(万元)行了吧?给多了反而让梅初山翘尾巴。 杜赞之说不用那么多,有五撇水(五千元)就行了。 边皂德说,五撇水少了些,你们就要做亲家了。 边皂德去到梅家新居,先单独跟曹捷说自己的祝贺再说杜赞之一家的祝贺。曹捷很高兴,她说她本来要给杜书记和小宋打电话请他们夫妇来坐坐的,但担心他们忙,不好打扰,真难为他们一片好心。边皂德跟曹捷神秘完之后说还要单独跟梅市长汇报一件事,梅初山就和边皂德进了一个小客厅。边皂德说已经为梅初山安排了一位“同志”在汉南,他半开玩笑地说:“新房人伙最好新人也入伙,但今晚你是不可能了。” 梅初山忙问:“已经在汉南了是不是?”边皂德说是。梅初山说:“你说有急事要我出去一下。”说着向外边努努嘴。 边皂德知道梅初山已经急不可待。 梅初山和边皂德出了小客厅,曹捷还要让边皂德坐,边皂德说:“真不好意思,我有件急事要劳驾市长,怎么办?” 曹捷对边皂德一笑说:“这个小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客气了,有事就让他跟你去吧。” 梅初山和边皂德出到门口正碰上毛路来祝贺。讨论调整公安局班子不久,姚智人大主任一职就被毛路取而代之。人大代表说,财政局长兼人大主任,这种监督算到位了。但毛路年龄比姚智还大一岁,这怎么说?梅初山说,都说党领导一切,但我这个市委副书记还得接受人大主任的监督,又怎么说? 边皂德问是不是陪毛主任坐一会。梅初山说:“让他跟曹捷坐行了。” 汉南这几天一直笼罩在烟雨中。秋天气候本来是干燥的,可今年的雨水却特别多,人秋以来一直断断续续,迟迟没有停的意思。梅初山和边皂德坐的小车进入汉南花园,在里面拐几个弯后再进入一个院子,在一幢洋楼前停下,梅初山下了车,就看见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子坐在二楼阳台上看风景。 “梅老板来看你了,雪雪。”边皂德抬头说,“你们聊吧,我就不陪了。” 按平时的习惯,梅初山最迟也得晚上12点前回到家。今天是搬新居,更应该早些回去了。但这个雪雪太让他销魂了,结果迟了两个小时。她个子不高,她自己说只是1米6多一点,在梅初山面前算是矮女人了,但俗话真是说得好:高马矮女人。她是那样缠绵,那样多情,刚认识就不顾一切。梅初山曾怀疑她是“漏听”,她却说:“你要那一点点血还不容易吗?下次一定给你看。”她解释说,她做过时装模特,老板每天要她们练功,一字腿她现在还能坐,说着真给梅初山示范一次。 梅初山离开别墅时,雪雪说明天晚上你一定得来。梅初山说,明天晚上就迟了。雪雪才意识到当时已是凌晨1点30分。梅初山回到家时,曹捷还没有睡,她一边整理家里的东西一边等着梅初山。梅初山担心曹捷不高兴,但曹捷一见了他,就满脸堆笑。她向他伸出一个指头,意思是说今天她收了100万。梅初山心里想,女人真是见不得钱,才100万就睡不着了,亏她一直在银行工作,还做了近10年的副行长,嘴里说:“睡吧,市长家不会有小偷来。” “谁敢说呢,公安局长都被杀了。”曹捷说。 曹捷是无心,梅初山听了心里却不舒服。想起市里最近一年来的事,他往往也感到不安稳。 自从跟雪雪于上后,梅初山几乎天天都到别墅去一趟,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只是一直没有在别墅过夜。有一天,雪雪说:“你一定是个‘妻管严’。” 梅初山问:“你凭什么!” “就凭你不敢在这里过夜。” “我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好好折磨折磨你。” “巴不得呢。” 这天下午梅初山去汉南花园前想先到办公室转一下,他几天没到过办公室了。小车刚来到市政府大门口时,一群人坐在门口,将门口堵住了。梅初山怕群众将他也拦住,远远就停车。他打电话到办公室问那是怎么回事,办公室秘书说,那是纸厂附近的农民,纸厂污染太厉害,群众现在天天上访。“让他们到信访局去,信访局干什么的,我们天天说要将问题化解在基层,竟让上访群众到市政府来了,这又不是文化大革命!”梅初山说,“马上给信访局打电话,让他们局长亲自来将群众带过去做耐心细致的工作。”说着调转车头朝汉南方向开去。 晚上,梅初山在汉南花园住下了。9点多钟时,容棋给他打电话,说:“经济工作会议筹备得差不多了,材料也打印出来了,这两天你有空就可以开。”梅初山说,等明天早上看地区有没有需要他参加的活动,如没有就可以发通知了。他让容棋帮他往家里打电话,说地区有个小型会议今晚还散不了,他今晚就不回去了。不久他又自己打电话再给曹捷说一次。曹捷说,容主任已经告诉她了。雪雪坐在一边无声地笑。梅初山问她笑什么,她说,我笑你们演戏。梅初山却不以为然,他说:“人有时候不免要演戏,该演时就演吧。”雪雪说:“我不要你给我演戏,我要一个真真实实的你。”梅初山抱过雪雪,说:“我们现在就开始演戏。” 一场恶战,花掉近70分钟。雪雪越战越勇,让梅初山感到非常意外。当时梅初山并不觉得怎么累,但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他感到两眼冒星星,接着就觉得头有点晕,昨晚玩的时间太长,50出头的人了,他应输给小姑娘的,偏要跟人家较劲,他在心里骂自己活该,但也免不了有些得意,他毕竟碰上了一个经得起他折腾的人,如果早几年多好! 就在这天,当他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时,一部平时极少响的红色电话突然响起来。沙发的旁边放了两部电话,一部红色一部蓝色,梅初山没有睁开眼睛就准确地抓起那部正在响的红色电话。他将听筒放到耳边,却没有先讲话。 “刚刚得到的消息,要对边皂德采取措施了。”电话里说。 梅初山睁开眼睛眨了眨,嘴上没有说话。 “其他还没有什么新情况。”电话里又说。 “知道了。”梅初山说,说完闭上眼睛,但没多久他又睁开了,这次是完全睁开,他拿起那个蓝色的电话按几下,然后说,“过来一下。” 其实自董为死后,梅初山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总感觉着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当他得知欣然回人民医院搞那个什么内生场,心里就像搁着一块硬硬的东西,他跟布维鹰提到这事,布维鹰说让人去了解一下,结果欣然是停了那个项目,但人还是在汉州。他有时觉得自己真是毫无道理,他有什么理由不让人家在汉州,欣然在汉州只要不多话,也不损害他什么,干嘛非得要人家远走他乡?当然,他也知道欣然那张鸡婆嘴永远无法改得了,安玲玲跟他配合得多好!在对待盘小琳问题上他已经后悔了,他觉得在这件事上已越陷越深,现在很多问题都因这件事引发出来,布维鹰这人有时少说一句都不行,你让他上刀山,他就连火海也跳下去了,只要认为是效忠的事,宁左勿右,常常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为做得越偏激越好,事实上盘小琳比欣然素质好多了,欣然出问题了盘小琳也许还不一定有事,干嘛非要逼她走绝路,吓唬吓唬她就够了。杜赞之被“两规”后,尽管他表面装得没事似的,但心里清楚这中间的利害,边皂德跟杜赞之肯定有大事,而他跟边皂德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 布维鹰自己开着车在汉州至汉南的高速公路上飞奔,由于雨下得大,能见度很差,汽车不得不开了大灯,光束一闪一闪像夜里的狗眼。驾驶台上的手机响起来,布维鹰只顾开车,没有接。过不了多久,手机再次响起来,布维鹰才接了。 “你在哪里?”给布维鹰打电话的是邢芳,任在虎失踪了,邢芳主动找布维鹰,布维鹰跟她和好如初,他还是舍不得她。 “我现在没空,等会我再给你电话。”布维鹰说。 “你要快点啊。”邢芳说。 很快,汽车进入汉南,沿着一条两边高高耸立着大王椰的柏油路往前走,再拐一个弯,驶进一片热带树林,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绕一圈后在那幢洋楼大门前减慢了速度,大门徐徐开启,小车直接进入大院。汽车刚停稳,布维鹰就敏捷地下车跑进楼房,在几个男人的注视下跑上二楼。 二楼客厅里,梅初山还是那个姿势躺着,他显得有点疲惫。坐在旁边的雪雪看见布维鹰进来,即站起来出去了。 “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布维鹰立正在梅初山的面前,气还有点喘,恭敬而小心地问。 梅初山没有睁开眼睛,他只用手示意一下,说:“坐。”他让布维鹰坐历来只是做个按下的手势,今天在做手势的同时多加了个“坐”字,布维鹰既激动又害怕。 雪雪捧来一杯茶,放在布维鹰的面前,然后退出去。 “把二楼的门关上。”梅初山还是闭着眼睛说。 “听说杜赞之挂上去了。”布维鹰一半屁股轻轻地坐到沙发上。 梅初山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他刚挂上去,就被放下来了。” 布维鹰显出意外的样子,他说:“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 梅初山说:“来不及了。边皂德要进去了。” 布维鹰眼睁睁地望着梅初山,不敢再说话。 梅初山说:“这只手要进去,很难保证不腐烂。” 布维鹰突然醒悟:“截肢!” 几分钟过去,梅初山才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说:“有点痛,忍吧。”自从他到边皂德那间狗肉店吃狗肉后,多年来边皂德像条狗一样跟着他,但他知道边皂德也是杜赞之的狗,这条狗仿佛长着两根尾巴,同时可以向两个方向摇摆。狗的本性就是这样,见肉骨头就跑,能怪人家吗?现在他突然要吃掉这条狗,开始心里是有点不忍,但形势由不得他啊。 布维鹰为了顺着梅初山的意思,说:“杜赞之不一定直接威胁到我们,但边皂德就不同了。” 梅初山听了这句话眼睛突然睁开,眉头皱了一下,他明显不高兴,他认为自己跟杜赞之没有任何关系,他跟布维鹰也不在“我们”的范畴。“这个人,要是进去了,你看看,后果怎么样?”梅初山冷冷地说。 布维鹰知道,不到非常时刻,梅初山是不会走这一步的。可是要对边皂德下手,布维鹰怎么说也有点于心不忍。多年来,他跟边皂德互相利用一唱一和称兄道弟,他觉得边皂德一惯够朋友。 梅初山咳了一下嗓子。布维鹰知道,那是梅初山对他发出的信号,不允许他犹豫了。 “我这就去送他,有什么事你再吩咐。”布维鹰说。 梅初山说:“高明的医生做手术,患者不知不觉,没有痛苦也没有后遗症,这得讲技巧。另外,这段时间打电话要小心。” 天黑下来后,汉南的雨突然又下大的,秋风中的小雨本来很美,飘着一根根丝线,丝线变大了就破坏了一种平衡,一种温柔,窗外响起僻僻剥剥的脆响。边皂德没有睡,他光着身子,在床上连连打着哈欠。一个漂亮的少妇从外面进来说:“怎么还没睡,要不要我陪你?”说着坐到他身边。这是他众多情人中最得宠的一个,这幢别墅里的女主人,他经常带在身边。 “今天是几号了?”边皂德问。 “安全期。”少妇说。 “我是说正经的,我真记不起今天是几号了。”边皂德说,顺便在少妇脸上亲了一下。 “10号。”少妇说。 边皂德说:“这么说,今天是双十节。” “你又不是国民党,双十节不双十节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妇说。这时,手机响起来。边皂德问:“哪位?” “我是欣然,不知边老板是否还记得我?”对方说。 边皂德脑子转了几下,总算想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边皂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知道,我为了不打扰梅初山,这几年一直浪迹天涯,最近没有办法混下去了,跟医院合作了一个项目,又被一些烂仔搅档,我知道梅初山的脾气,他,我就不找了,我知道你为人豪爽,你再支持我一回吧。”欣然说。 “多少?”边皂德问。 “多我也不好意思,10万吧。”欣然说。 “你在哪里,我明天让人送去。”边皂德说,“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此事一旦让老梅知道,你就麻烦了。” “我知道,所以我没有直接找他,也不到你府上去。”说完留下个账号让边皂德将钱汇过去。 边皂德刚跟欣然通完电话,床头上的电话响起来,他顺手就接了。 ‘有情况。“里面的声音说,”半小时后你到深水码头来。“ 边皂德问:“你是哪位?” 电话里说:“你不认识我,我是受人之托,给你带张纸条。” 多年前,汉南地区要建一个码头,初步选址定在深水湾,但有关部门论证时争论不休,迟迟没有正式定下来,但急于施工的工程队已让推土机将表土铲平了,推到岸边的浮土被雨水一冲全塌进海里,这里曾出过事故,有一对情侣到那里玩结果踏空跌进水中被海水冲走了。 这几天边皂德心事重重,杜赞之进去后,他一直担心杜赞之坚持不住,将他牵进去,但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风声。有时,他又想,即使杜赞之说了,也不等于他有事。只要他自己不说,即使让他进去,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干部,他一个个体户,谁能把他怎么样?可是现在这个电话有点怪,莫非是杜赞之有什么消息告诉他? 边皂德不再打哈欠了,人不管多累,精神一紧张,疲劳就跑掉了。边皂德跑下楼时,刚从娱乐城回来的平头跟在后面问要不要他去。边皂德说:“你休息吧。”平头是梅初山介绍过来的,名义上是给他开车,实际上是梅初山放在他身边的耳目,这几年他许多事都瞒不了梅初山,他怀疑就是平头通的情报。再说,这种事最好是自己一个人去,左手信不过右手,又没离开汉南。那辆奔驰今晚就停在大门口,他上午用过皇冠3.0了,今晚就用奔驰吧,他因为担心有谁暗算他,近年来一天里也常常更换坐骑。深水码头离汉南花园不过七八公里,几分钟就到了。他估计杜赞之在里面给他写了纸条,托人带给他,一路上总是想着杜赞之会跟他说什么。车开到深水码头的空地上时,他左看右看,没有看到人也没发现车,便停下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往前,我在前面右边等你。”手机里面说。 边皂德的汽车又向前移动,但由于雨大,能见度极低,他根本看不见前面有什么东西,只是听从那个声音指挥着。 “往右,再往右。”手机里的声音说。 边皂德于是又将车往右偏,刚偏一点,汽车倾斜了,如果再前一点就会翻到大海里,就在这时,警车赶过来,警笛声提醒边皂德马上刹了车。警车上跑下来几个人,边皂德从车里钻出来,还没有明白怎么一回事,干警就将他带上了警车。 不远处的山坡上停着一辆汽车,他们看见警车开过来时,突然消失了。 布维鹰眼睁睁地看着边皂德被公安干警带走,他突然显得很沮丧,没能按要求处理掉边皂德,他不知道怎么向梅初山交代,再想到边皂德进去后会直接威胁到他也直接威胁到梅初山,自己的未来凶多吉少,心已经凉了半截,他不知道是否马上回去报告梅初山,只是坐在小车上发愣。手机突然响了,号码是梅初山的,布维鹰仿佛一下子才清醒过来。 “情况怎么样了?”梅初山问。 “老板,我马上回去,回去再说吧。”布维鹰用颤抖的声音说。 梅初山已经预感到事情办得不顺利,否则布维鹰肯定会说:老板,任务完成了。他意识到问题已经很严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几个月前布维鹰为他办出国护照,他当时还说布维鹰神经过敏。好在布维鹰坚持办了。但现在怎么走,说不定他的行踪已被监控。他这时才意识到过高估计自己了,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早半年走,神不知鬼不觉什么事都没有,多少流氓大款政客不是一走了之? 布维鹰回来了,贼头贼脑的,梅初山第一次发现布维鹰那么难看,但命运就偏偏安排这样的人跟着他一起荣辱与共,多年来他一直离不开这个卑躬屈膝的奴才,现在又得跟他一起挺而走险了。 “老板,我没能完成任务,老边已被抓起来了。”布维鹰耷拉着脑袋说。 “这我估计到了。”梅初山没有责备布维鹰的意思,“我们现在只能尽快走,你看看,怎么走好?” 布维鹰不知所措,想了好久才说:“大路走不得了,机场也不行了。” ‘平头最近不是跟一个什么船有联系吗,那个船离开没有?“梅初山问。 布维鹰马上记起来了,平头昨天跟一艘外国船上的水手要了2000克白粉,是他开车接送的,现在平头说不定还在边皂德的娱乐城里睡觉呢,娱乐城停业后,进出的人也少不了多少,嫖客娼妇还有毒贩,都将这地方看做安全岛。布维鹰根本不知道,平头半个小时前已上了那艘外国船。梅初山原来想他和平头走算了,想去想来,才决定带上布维鹰。 “让他赶快联系,如果那船还没走,我们就坐船走。”梅初山故意催促道。 20分钟后,平头打来电话,说那艘船明天晚上才可以走,可以让他们3个人上船,但最多只有3个。 “这其中有没有诈,要是他们提前走了怎么办?你让平头马上到船上去,有什么事我们好联系。”梅初山说。 布维鹰于是给平头布置任务,他想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不是正好有这么一艘船,他们就不知怎么办了。 “你刚才回来,外面有没有动静?”梅初山突然又问。 “没有。”布维鹰说。 汉南花园是汉南的第一个别墅区,这个小区多是外国人居住,这幢洋楼是布维鹰从边皂德那里要来钱再托汉南地区公安局的人直接跟外国人买过来的,梅初山在这里住只有布维鹰边皂德等几个人知道。 “你现在哪里也不要去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平头那边要没有变化,我们明天晚上找个小船,就上大船了。”梅初山说,“除了跟平头联系,其他电话一律不要打。” 度日如年不知听说多少回了,但现在才真正有了体会。这一天,布维鹰除了跟平头偶尔通个电话,就在洋楼周围转悠,观察外面有没有动静。梅初山让雪雪陪着,但已经没有了兴趣,雪雪几次要动他,他说:“你还是养着神晚上再说了。”雪雪已感觉出梅初山的不开心,她无聊地在房里走来走去,然后从梅初山的枕头边拿出来一只小巧的折叠型手机,此时它正在震动着。 梅初山觉得奇怪,这电话没有几个人知道号码,现在谁给他打电话?他打开翻盖,却不说话,他想让对方先开口。 “梅老板你好啊?”打电话的居然是欣然。 “好啊,你呢?”梅初山又气又怕,但他无论如何也得跟她客气几句,“你从哪里得知我这个号码?” “这个你就别问了。”欣然说,“我是不得已才找你,前天我给边老板打了个电话,他答应给我汇一点钱,谁想到他会骗我,这不,现在竟出事了……” “你想怎么样?”梅初山打断了欣然的话,听到她向边皂德要钱,他不客气了。 “不想怎么样。”欣然说,“我现在手头有点紧,已经活不下去了,你看能不能关心一下,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要多少,你说吧。”梅初山说,“我最怕听你唠叨了。” “既然梅老板这么爽快,就给我50万吧,你将钱汇到我的账户后,我以后绝对不再麻烦你了。”欣然说。 梅初山心里说,“休想!”嘴上却说:“希望你这张嘴长在自己脑袋上,告诉我你的账号吧。”他想,再过十几个小时,他已经是另一个国籍的人了,让她再打电话吧。他现在哪有50万! 傍晚,下了多天的雨突然小了,北风却骤然加大,呼呼地刮得树木凄厉地喊叫着。布维鹰将自己坐的日本三菱吉普拆掉牌,开到洋楼走道的门口,并为梅初山打开车门,梅初山才上了车。布维鹰的动作历来迅速,这点梅初山很满意。但此时,当小车刚刚启动,梅初山就说:“慢。” 布维鹰一脚将车刹住,他以为出什么事了,回过头问:“怎么了?” 梅初山正在思考着问题,半晌才自言自语地说:“多一个人上船没问题吧?” 布维鹰不明白梅初山要让谁跟着逃跑,但他知道既然梅初山想带走的人,根本由不得他说话,就乐得让梅初山高兴,他说:“平头说是3个人,但那么一艘大船多一个人也沉不下去吧?”话刚出口马上觉得不吉利,担心梅初山不高兴,但梅初山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你让雪雪下来吧。”梅初山说,“把她扔在这里也挺可怜的。” 布维鹰马上跑上楼叫雪雪,雪雪问去哪里,布维鹰说你下去就知道了,还让她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但女人出门比不得男人,雪雪拣衣服花了近半个小时,完了还拣化妆品。当然,梅初山并没有生她的气。 从别墅区出来向左拐再向右拐,小车绕着汉南郊区转了半个圈,驶上崎岖的羊肠小道,然后进入农田间的机耕路,由于路况差,汽车的速度减慢了,但汽车性能好,陷进泥泞里也很快就能爬上来。 “我们现在去哪里呢?”雪雪偎依在梅初山的怀里,一只纤手玩着梅初山没有胡须的下巴问。 “我们去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那里风景优美,生活自由。”梅初山说。 汽车颠簸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来到了海堤边,布维鹰停下车为梅初山拉开车门,梅初山挽着雪雪跳下来,然后3个人跑上海堤,他们小跑了好一段路,前面出现了一只机动渔船。渔船离岸还有几米远,布维鹰不假思索游了过去,然后让渔船靠岸给梅初山和雪雪上船。 “平头说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等一下上了大船,我们就高枕无忧了。”布维鹰有点得意,一边拨着散乱的头发一边说。他的头发闪着银光,不知是水还是汗。 梅初山却阴沉着脸,他抬腕看看手表问:“要多长时间才可以上大船?” 布维鹰说:“大船就泊在深水港,平头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梅初山嘴巴向舱外努了努说:“让他开快点。” 布维鹰爬出舱,对渔民说:“再开快点,多给你1方水。” 渔民说:“就这么快了,多给10方水也没办法了。” 布维鹰说:“还有多久才可以到深水港?” 渔民说:“半个小时吧。” 在深水港,一艘运高岭士的外国船停在离码头很远的地方,机器声轻轻地传出来,甲板上船员走来走去,他们正做启航准备。那是梅初山他们要上的大船,平头已经站在船上等着他们了。 吕国标建议同时拘捕边皂德、布维鹰和梅初山,但有关人员找了一天没发现梅初山和布维鹰的行踪。傍晚,汉南花园派出所几个干警发现一辆没有牌照的日本三菱吉普形迹可疑,一面向上报告一面跟踪。但派出所干警坐的是北京212,跟在日本三菱后面走走停停,一会又熄火,被越抛越远,好不容易才嘎的一声停在那辆日本三菱吉普的旁边,梅初山他们的小机船已经靠近外国大船了。干警中有一个掏出电话,但打不通,没有信号了。他们在海堤上跑了半天,才发现有一只船。他们不顾一切跳到水中游过去。机船很快就开动了,他们在微弱的月光下试着打手机,过了好一会,手机才通了:“我们发现了一辆日本吉普,估计是梅初山他们扔的,但人不见了。” 正在汉州待命的几个省公安厅干警坐着警车飞快地往汉南深水码头跑,这时,布维鹰他们坐的小机船已经靠拢外国船,梅初山拉着雪雪上了大船后,渔民问布维鹰要钱,布维鹰折回头掏出手枪对准渔民的脑袋打了一枪,然后又对准船底板再打一枪,海水马上涌上来。 外国船起锚时,布维鹰敏捷地爬上大船,这时海水已经将那只机动渔船淹了,一阵海浪打过来,渔船挣扎几下,就消失在大海中。布维鹰上了大船就让船员带他去洗澡。在洗漱间里,他看见一个穿得很露的外国女郎,女郎丰乳肥臀很漂亮也很性感,他忍不住跟她打招呼:“HI!”布维鹰头发散乱,满脸水珠,样子像个小丑,有点滑稽,外国女郎对他笑笑。布维鹰用汉语问:“跟我睡觉好吗?”他除了“HI”,再也不会说第一句英语了。女郎不知布维鹰要她干什么,用英语问:“Whatdidyousay?(你说什么)”布维鹰便开心地笑。 梅初山坐在甲板上喘着气,雪雪靠在梅初山身边。平头走过来说:“老板,进去里面休息吧,没事了。”大船正在往公海方向驶。梅初山坐在甲板上,迟迟没有回船舱的意思。他知道,边皂德一旦进去,局势就无法收拾了。边皂德这人没遇到什么事就会拍胸口,一旦真见了棺材,流泪最快的一定是他。现在总算逃出来了。但也只是他一个人逃出来而已,曹捷,还有大女儿会有什么事吗?他一直以为自己深藏不露,万无一失,从来没考虑过退路,现在走得那么匆忙,身上就那么几万块钱,这把年纪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梅初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怎么竟走到这一步了呢?想想也真不值得,忙碌了几十年,如今得到的是什么?洋楼带不走,曹捷的钱人家可能查出来就没收了,他自己名下的钱也一定被没收。想到这些,他心头一阵疼痛,泪水就涌出来了,被海风一吹,满脸都湿了,流进嘴里成威的。 “老板,外面风大,还是回舱里吧。”平头在旁边催他说。 梅初山想站起来,但软软的,他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平头拉了他一把,他才站了起来。 这时,深水码头上,十几个公安干警分别上了两艘快艇,快艇飞快地向外国船追过来。很快就跑到外国船的前头了。外国船不得不放慢速度,后来就缓缓地停下来。 夜色中,布维鹰、梅初山、平头,还有雪雪,一个个被押上了快艇。 第四十三章 洪妍母亲杨老师到广西听课,一去就一星期,回来时父亲洪老师就跟她说起杜赞之被“两规”的事。洪老师说,现在你真不知道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原来大家都说杜赞之好,其实也不是好东西。杨老师正在喝水,捧着的杯子就放下了。 “真的?”她睁大眼睛问。 “都进去几天了,还假得了吗?”洪老师说。 杨老师不再说什么,她呆呆地坐一会,就给洪妍打电话,让洪妍回来一下。洪妍住计生局宿舍,不到10分钟就到了汉州中心学校。 “你妈还不相信杜赞之被‘两规’,看来汉州就她一个人不相信了。”洪老师说。 杨老师没有跟丈夫搭话,她看看洪妍,自己先进了房间,洪妍明白母亲的意思,跟着母亲进房里了,还回手掩上门。“杜书记真的被‘两规’了吗?”杨老师问。 洪妍点点头说:“几天前的事了。” 杨老师陷入沉默,一下子显得心情很沉重。“因什么事,知道吗?”杨老师问。 洪妍摇摇头。 “他跟你没有什么事吧?”杨老师突然间。 “我跟他有什么事?”洪妍觉得奇怪,怎么母亲会问这种问题。 “我一直担心你跟他有什么事。”杨老师说,“汉东小学早就有人议论,说社书记一定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不你怎么能进政府做工,后来又调上来,连我们也调了,后来又得到提拔。”说完用一双疑问的眼睛久久地望着女儿。 洪妍一笑说:“妈,连你也糊涂了,自己的女儿你都不相信吗?” “妈不是不相信你,这种事多着呢,我也曾想,杜书记只是见过我们一面,他凭什么那么关心我们学校,还关心我们,是不是跟小妍有什么事,现在的领导,这种事多了。你爸也问过我个问题,但我不理他,我觉得你这么大了,如果没有就好,要是真有,我们又能怎么样!” 洪妍脸羞得红红的,她说:“妈你真够开明,不像个小学老师。可是我跟杜书记真是没有什么事。” 杨老师感到意外,意外之后仿佛有点失望,当然不是失望女儿没有跟杜赞之有什么关系,而是失望……失望什么呢,她自己真有点说不清楚。“杜书记真是少有的好人。”半晌,她突然慨叹说,“我们应该去他家看看,这个时候他家里人最需要关心。” 洪妍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她几天前就想去看看宋双了,但一直没有去成,她犹豫是担心造成误会,到时弄巧成拙,现在母亲这样说了,她就觉得确实应该去一下了。“要不我和你去看看他妻子吧。”洪妍说。 母女说着就行动,他们路过水果摊还买了水果。 都说无巧不成书,洪妍母女敲门进到宋双家,就看见汉塘村的支书主任和汉塘学校的校长坐在客厅里。他们都说杜书记是难得的好人,他们不相信杜书记会有什么事。“如果连社书记这样的人都有什么事,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他们都这样说。村支书说,如果没有社书记,汉塘村的道路如今还坑坑洼洼。校长说,如果杜书记不去看我们学校,我们说不定已经无家可归了。 支书村长他们还要赶回汉塘,说一会话就先走了,剩下3个女人一时相对无言。洪妍坐在宋双身边,手握着宋双的手,仿佛宋双的亲女儿。 “我刚从广西回来,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杨老师打破沉默说。 “杜书记不会有什么事的,说不定人家要了解什么情况,也许是了解别人的情况。”洪妍说。 “容主任也是这样说的。”宋双说,“但了解情况会那么多天吗?” 洪妍说:“你现在也不要想那么多,保重身体要紧,杜书记知道你为他担心,他反而还要为你愁心。” 宋双不自觉就流出泪来,洪妍掏出纸巾小心为她拭着。宋双忍不住身子就往洪妍这边靠一下,洪妍就抱着她。宋双更忍不住抽泣起来。这几天,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如此失态过,现在在这个曾一度传说跟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关系的女人面前,她感激得反而没有什么顾忌了。 任在娜听到杜赞之被“两规”是在父母家里。父亲与人合作走私的200辆汽车出手时,任在虎提出自己留一辆,父亲说即使要用也不能在这批货里留,任在虎从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家,直到单位里的人找到家里来,家里人才知道他已经失踪。 “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他留汽车,生我的气了?”任父问女儿。 “不会吧?”任在娜说,“他一时发什么神经去哪里玩了也不一定。” 任父听女儿如此说,心里稍稍安稳下来。这时,邻居在对面大声跟过路的人说话:“听说杜赞之被捉起来了,汉州出了个大贪官!” 任在娜觉得有一根棍子正打在她头上,身子歪了一下。 任父站起来走出门口要再听邻居说杜赞之的事时,任在娜就离开父母家,她一上了自己的小车就马上打杜赞之手机。手机关了。她一时不知向谁证实这件事,便启动小车,坐在里面发愣。这辆小车是上个月边皂德给她用的。她跟杜赞之撒娇说,香车美女别墅三样东西偏偏缺第一样、杜赞之说,这好办,第二天边皂德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皇冠3.0.对,是真是假边皂德应该知道。任在娜想起边皂德,于是给边皂德打电话。 “我也是听说的……”边皂德在电话里说。 任在娜的手机滑落到座位上,边皂德在那边还说了什么,她没有听到。她在车上坐了近10分钟,然后去了汉南别墅。在杜赞之被“两规”这件事上,她从感到突然,变为害怕,当小车迸人别墅车库,她已经完成了多种可能性的排除,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跟杜赞之没有关系。她打算进别墅里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坐出租车离开这里,小车就留在车库里,给边皂德打个电话告诉他就行了。在房间里躺一会,她想起这别墅已经过户到她的名下了。她不知道边皂德原来是怎么跟杜赞之说的,原来是不是杜赞之的名字,或者是化名。但这些应该不重要,即使原来是杜赞之的名字,杜赞之不可以卖给她吗?人家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吗?她这个文化局副局长,人家不会定她的财产来源不明罪吧?她真后悔,早知如此,她应该劝杜赞之跟她出国。这天晚上她的情绪很坏,保姆让她吃饭,她骂保姆啰嗦,哈巴狗跟她亲热她一脚端过去,将哈巴狗踢了好几米远。她想逃跑,但觉得浑身没劲,也不知道怎么跑,跑到哪里去。 听天由命吧。她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着,不知什么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她虽然是个副科级干部,但她一没贪污,二没受贿,三没行贿,杜赞之送她东西,是杜赞之的事,而且那些东西也不是杜赞之自己的,如果说她不应该收,退出来就是了,能把她怎么样,她毕竟没做什么坏事,她充其量只是杜赞之的一个朋友——说情人也没有问题,现在有情人的人多了,有多少领导干部出事了,其情人不是一样活跃在生活舞台艺术舞台甚至政治舞台上? 这样一想,任在挪就感到肚子饿了,她往保姆房里打电话,让保姆起来给她热饭。 第二天上班,孙德顺告诉她,汉州之歌要在近几天正式举行比赛,让她做好准备。她想,这个比赛早不搞迟不搞干嘛偏偏在这个时候搞?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想想也就没什么了,反而觉得现在倒是要找些事来做做,充实一下,组织上还相信你担当如此重任,说明你没有问题,因此,她便感到全身轻松,工作的劲头也很大。 其实汉州之歌比赛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成为一首马拉松歌了,准备了那么久,不比赛不行,但现在谁也没有这个心情了。杜赞之被“两规”了,市里管全面的是梅初山,肖遥一想到梅初山心里就不舒服,还搞什么比赛?孙德顺无可奈何,边皂德赞助的30万,他得拿10万去还教育局卫生局,而原来惜的那10万元,真正能用于汉州之歌的不到5万元,梅初山签字拨下来的2万元专项经费,到文化局账上的只有1万二千元。现在已经大大超支,再举行比赛,文化局还得再垫上一大笔钱。但不举行比赛能行吗? 下午,石梓自己来到了杜赞之家。宋双开门,他轻轻叫了声“姐”。宋双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在前面走,让他跟着她上了楼。这是石梓第二次进杜赞之的家,也是他第二次这样面对面称宋双“姐”,第一次是杜赞之请他来吃饭,但那天杜赞之临时有事出去了,结果是宋双姐妹陪他吃的饭。董为出事,他不自觉地卷进去之后,曾几次要到杜赞之家来,但几次都没能来成,那天在汉东公园被追杀,他来到大门口,但杜赞之家里没有人,结果躲进了医院的太平间。由于跟宋白的关系,也由于杜赞之身份特殊,这里一直是他想来而不轻易来的地方。现在,一切都变了。宋白音容还在,却只能在梦中见了。杜赞之走到这一步,固然是咎由自取,但跟他的折腾难道没有关系吗?如果仅仅因为杜赞之一人一事,那对汉州对社会的危害毕竟还有限,说不定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杜赞之毕竟有恩于他,但“杜赞之”已经不仅仅是杜赞之了。他对“杜赞之”们已经忍无可忍了。 “杜克打过电话吗?”石梓问,他垂着头,没有正面看宋双,“姐夫的事他知道了吗!” “他老是追问怎么不见爸爸接电话,他已经怀疑他爸有什么事了。”宋双说着抽泣起来。 “实在瞒不了他,就干脆告诉他吧,否则他心里更不踏实。”石梓说,“你给我他的电话号码,我方便时给他打电话,我也可以让我姐去看看他。” 从杜家出来,石梓去了宋家。他准备着被宋白的母亲赶出来,但宋母对他仅仅是冷眼一看。宋父陪着他坐,两人一时无言。 “爸,我对不起你。”石梓斜着脸说,他是不敢看宋父的脸。 “爸不怪你。”宋父有点动情,“是我们宋白福薄,你没有错。” ‘你和妈是不是搬过去跟姐一起住,这样对姐也许会好些。“石梓说。 宋父说:“找个时间我跟宋双商量再说吧。你也别太难过。赞之这几年是有些不像话了,我就有预感,我曾想找他谈谈,谁知道会那么快。” 从宋家出来,石梓去了宋白的墓地。下了多日的雨总算停了,天空也晴朗了许多。海水正在上涨,波涛拍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阵阵巨响。墓园就在海边的一块山地上,石梓坐在宋白的墓前,由于消瘦,脸上没有一点气息,仿佛已经变成座石雕。容棋给他打电话,容棋说:“今晚举行汉州之歌比赛,你有没有空去?” “如果一首歌真能把汉州的形象改变过来,那真是太好了,以后我们就天天唱歌行了。”石梓说。 “梅市长本来要来的,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你还是来一下吧。”容棋说。他知道,只要石梓愿意,下一步不出任书记就出任市长了,以前他跟石梓联系不多,从现在起得加强一下了。 “我去了也是《汉州之歌》,我不去也是《汉州之歌》,让他们唱吧,但愿真能唱出一个新的汉州来。”石梓说。话语中透着傲气,透着冷酷。 秋天的太阳徐徐落下,接近海面时成了一个红红的球。海鸥将落日团团围住,声声呼唤:归去,归去! 容棋没能让石梓出席,觉得今晚这个比赛好像缺些什么,但缺什么呢,他又无法说得清。愣过一会之后,他又往梅初山家里打电话。 “我正要问你们要人呢,老梅这两天都不见影子!”曹捷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地说。 下午容棋曾给她打过电话,她当时只是说:不在家。现在居然冲他发火了,梅初山不回家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谁授权让他帮她看着梅初山?真是莫名其妙! 梅初山两天不回家,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曹捷开始以为他忙,她自己也在为整理新房里的东西忙,第一大中午没见梅初山回来吃饭,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她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给他打电话,她以为他下午会给她打电话,最迟晚上也会回来,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她终于忍不住给他打电话,但手机关机。呼司机,司机说今天市长没有坐他的车,也不知道市长在哪里。她再给政府办打电话,主任、秘书都说他们也在找市长。曹捷就有点急了,但她毫无办法,她也没有估计会出事。第二天下午容棋再次给她打电话,她按捺不住发了火,但火发过之后,面对着宽阔的大厅,她突然感到一点点悲凉,这毫无道理,悲从何来,刚搬进来的新房子,装修得不算豪华,但也非一般人可比,家具也都是目前先进水平,仅是屁股下坐的这套红木沙发,据说就得3万多块钱,在汉州,老百姓可以换一套房子了。可是她真是感觉到一种挥之不去的悲凉,这种悲凉像一张无形的网,轻轻地裹在她身上,任她如何挣扎,那张网就是挣不脱,她有点气愤,恨不得大声呼喊,可是又喊不出来,好像在做一场梦,一场噩梦。她突然想起胡雷,便马上打了胡雷的手机,胡雷问“是谁”,她有点生气,人真不是东西,两天不到她家里去就忘记她是谁了,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大名,而是直接问:“你知道老梅去哪里了吗?”“不知道。”胡雷说着就挂机了。她狠狠地将电话扣下去,心想你个胡雷下次看你还进不进我的家门?这时,外面有汽车停下的声音,她大喜过望,以为梅初山回来了,忙跑到阳台上看,她首先看到的是斜对面苏丽家的阳台上苏丽正站在那里看什么东西,由于住在同一小区,两个女人经常见面,但从来不打招呼。此时,曹捷跟苏丽的目光对视一下,然后顺着苏丽的目光往院子下面看,看到的不是梅初山平常坐的佳美,而是两台带警灯的车,车像是公安局的又像是检察院的,她讨厌检察院的车也喷得大红大紫的,梅初山就从来不坐检察院的车,今晚怎么坐检察院的车回来?她一眨眼睛,车上已经跑下来一群穿制服的人,样子显得很紧张匆忙,哪像是送梅初山回来的?一种预感袭击着她,她抓着阳台扶手的手开始打颤:莫非…… 汉州之歌比赛经过近两年的筹备,终于拉开了帷幕。 梅初山没有出席,肖遥还往他不支持方面考虑,并不知道他已经被抓起来,抄家的公安检察人员正在他家忙乎。 容棋坐到观众席上,心猿意马地望着正要上舞台讲话的肖遥。他最近考虑清楚了,等杜赞之的事告一个段落,看看市里的人事安排对他有没有利,中国有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如果新的市委书记对自己不错,他干下去有奔头,就再干几年,否则就跟着朋友打工算了。办公室主任说穿了是台机器,用你的时候就要你不停地转,不用就让你搁在那里锈掉。现在的小干部,好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当也罢。 肖遥背有点驼,都说当过秘书的人背一定驼,但肖遥是文化局长出身,看来文化局长背也会驼。他弓着腰颤着屁股跑上了舞台,他说,为了弘扬汉州文化,倡导一种全新的汉州精神,增强汉州人民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我们精心组织了这次汉州之歌比赛。他又说,我相信,汉州之歌将唱出汉州人全新的精神面貌,唱出汉州人全新的精神状态,唱出汉州人全新的精神境界!汉州之歌将唱遍汉州大地,唱遍祖国大地,唱遍全世界! 参赛队几乎就是观众,穿上整齐的服装化了妆,男的英姿勃勃,女的妩媚动人,当然也有化妆不好使脸变成猴子屁股的,一看就令人喷饭。任在娜站在合唱队的右前方,她负责好几个合唱队的领唱。她今天晚上打扮得特别漂亮,鲜艳的裙子把她映衬得飘然欲仙,观众的目光几乎全被她吸引过去了。她微笑着,感觉也从来没有这样好过。她做梦也没想到,地区纪委的那辆面包车已经在剧场外面恭候着她,就像不久前恭候杜赞之一样。 主席台上,只有肖遥、容棋、胡雷几个领导,写着梅初山和石梓名字的台牌前没有人坐,观众席也不时有人往主席台上望,望着那两个空出来的位置,心里不禁问,怎么有主席位坐的人居然也不来?肖遥到上面讲话之后,胡雷悄悄将梅初山和石梓的台牌拿开,把自己的往中间挪了一下。杜赞之和边皂德相继出事后,胡雷估计梅初山也很难逃过这一劫了,这几天老听到有关梅初山的传说,现在又两天找不到,看来真出事了,躲还惟恐不及,他哪里还想跟曹捷啰嗦?心想这个势利的女人,现在轮到他势利一回了。 歌声在剧场里飘荡,飘着飘着就飘到了大街上,飘到空中,在风中散落到汉州的每寸土地上。 石梓站起来,迎着风向前走去。涛声中,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汉州之歌》的旋律传过来,而且越来越清楚,后来,任在挪领唱的《汉州之歌》的歌词他也听出来了: 汉州汉川是个锅, 煮饭炒菜养育你和我 瓢盘磕碰算什么要蒸要煎好好说 汉州汉川是个锅 百孔千疮补丁已经很多 不要悲观不要埋怨 不要叹奈何 大家都来呵护她吧 携起手来日子好好过 第四十四章 杜赞之仿佛也听到了《汉州之歌》的旋律,他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就醒了。他觉得枕头上有刺似的,总垫得不舒服,他看了看,竟发现枕头边有一张小纸条:与其活受罪,不如一走了之,家人还会得到善待。杜赞之拿起来看了半天,他大惑不解,纸条是谁写的呢?谁这么歹毒!是不是谁担心被他供出来,才让人送这张纸条?以前曾听说过,谁被“两规”后自杀的事,大家议论也许是被逼的,果然有这种事,现在这张纸条不是要逼他自杀吗?他想,只要他将这张纸条供出去,说不定就可以查出是谁写的了,能进这里的没有几个人,肯定是这里面的人帮传进来的。他突然记起许可曾经说过,吕国标管的案子,谁也别想搞动作,现在纸条不是同样进来了吗?这张纸条是谁带进来的呢?是值班人员,还是许可?赵坚和张东明有没有可能?要是他把这事捅出去,说不定哪个就挨处分了,但这不是害了人家吗?要是有人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估计他也很难活着出去,即使出去了,在外面杀他更容易。与其活受罪,不如一走了之,家人还得到善待。这是什么意思?只要他一走了之,他们就善待他的家人,给他家里人一些钱是不是? 卫生间里有一个窗,从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杜赞之起来了,他实在无法再在床上躺着。他走进了卫生间,站在窗旁望着天空。此时星光暗淡,月色如水。今人常看古时月,古月常照今时人。杜赞之不知道今月与古月到底有什么不同。他是多年没有留意过月亮了。小时候,每到夏季,又矮又小又不通风的泥墙屋热得门扣都发烫,蚊子又多,父亲又没有钱给他买蚊帐,他搬一张草席就到海堤上睡,那时他常对着月光睡觉。奶奶给他讲过关于月亮的故事,说月亮中有一棵丹桂树,树叶可以变成钱,有一个穷人,子女都不理她了,流浪街头,月宫中负责看守丹桂树的嫦娥同情她,让她摘一张丹桂叶,说那树叶会变成钱,她只要有一张这辈子就不愁吃用了,但那穷人贪心,摘了一张又一张,结果耽误了时间,给丹桂树夹住,出不来了,罚她代嫦娥看守丹桂。奶奶还说,只要丹桂树长满月宫,天就要塌地就会陷。当时杜赞之很害怕,他是怕死,奇怪的是杜赞之这些年没有看见丹桂树长大多少。 堤外是横贯汉州市东西的汉江。江尾村就在汉江将出海而未出海的地方,这地方有很多螃蟹,父亲整天潜进水里摸螃蟹,有时一天抓到几个,有时一个也抓不到。父亲说,有几次他几乎起来不了,手刚碰到螃蟹,气就没有了。好不容易才碰到一个螃蟹,不愿放弃,但气又没有了。父亲靠摸螃蟹养活他们一家,手粗糙得像刺猥。现在,汉江因为纸厂的污染,螃蟹已经绝迹了。 潮水退去后汉江的海滩上露了海草,姐姐杜赞英那时主要是割海草。潮退时割海草,潮涨了就将割回来的海草破开晒于一扎一扎捆好,然后拿到圩镇上卖给生意人扎东西。一斤可以卖几分钱。边皂德卖猪肉用的海草,说不定就有杜赞英卖出去的。 父亲娶母亲是他们的父母指腹为婚的。父亲对母亲没有感情。杜赞之记事起,母亲就躺在床上过日子,一天三顿得杜赞英喂。母亲既需要营养费又需要医药费,母亲自己也不想活下去,几次要自尽,姐姐发现后哭得死去活来,不让她死。父亲对母亲不责怪也不同情,他表现得很深沉,父亲的想法也许是,母亲这样不死不活的,她自己痛苦,也拖累了一家人,大家跟着受罪。让她死也罢。 大哥游手好闲,吃饭时他就回来,做工时却找不到他,他什么也不愿做,他常说父亲没本事就不该生他养他。一家人都不理睬他,连杜赞英后来也觉得他太过分。有一天他失踪了,后来有人说他跟着偷渡出境了,但不知是死是活。到后来又听说他在外国发了财,但从不跟家里联系,他对这个家没有一点感情。 在家里,杜赞英是最爱杜赞之的亲人,杜赞之参加高考第一年落选时,父母亲都认为杜赞之没有读书的命,不再同意杜赞之复习考第二次,杜赞英坚决反对父母亲的做法,她说:“除非赞之自己不愿再考,只要他自己有信心,就让他考。”杜赞英从那以后把家里自己能做的工都包了,还背着父母亲到邻居家赊回鸡蛋给杜赞之增加营养。杜赞之在市里读师范的两年,杜赞英每个月都骑着自行车到学校去看他一次,将自己省吃俭用留下来的几块钱给他零花。杜赞英自小通情达理,杜赞之师范毕业后官越做越大,直到市委书记,杜赞英都没有找过杜赞之的麻烦,谁要托杜赞英找杜赞之办事,杜赞英总说:“捧公家的饭碗做公家的事,人家有人家的难处。”都予以回绝。 那次,杜赞英是被村里镇里和派出所的人气坏了,否则她不会找杜赞之,也不会那样子。望着杜赞英离去的身影,当时杜赞之感到内疚,村支书胡作非为他早有所闻,乡书记乡长支持村支书他也知道,乡书记是市长梅初山的内弟,乡长跟布维鹰是叔侄关系,在这帮人里,杜赞之无论得罪哪一个对自己都没有好处,就只好让自己的姐姐让乡亲受委屈了,姐姐毕竟是自己人,有多少误解有多少怨气,都容易消除。但现在再想起来,他还是感到深深的内疚。 杜赞之觉得自己不像那个搞丹桂叶的贪心的穷人,今天却受到了像那穷人一样的惩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过得最风光,拥有最多的财产,活着的时候也无非日间吃三餐,夜间一张床,想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最终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有了,多少敛财千万的贪官,到头来一个子儿还来不及花,不是一堆黄土就是一缕青烟,你说可悲不可悲? 夜色明如许,嗟余围不伸。 百年原是梦,甘载枉劳神。 室暗难挨晓,墙高不见春。 星辰环冷月,螺组江孤臣。 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身。 余生料无几,空负九重仁。 谁在外面吟诗,这不是清朝乾隆总管内务大臣著名大贪官和坤被赐死前几天留下的《上元夜狱中对月》吗?怎么今夜的他跟几百年前的大贪官落得同样的境况?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生活可以重新开始,他真希望重新活一次,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杜赞之突然感到屁股下一阵刺痛,看来痔疮破了,这几天一直都是坐着,而他又不能跷着屁股,痔疮就破了,不知是他折磨了痔疮还是痔疮折磨了他。完了,都完了,他完了痔疮也完了。人总有一死,迟是死,早也是死,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他认真想过,如果坚持下去,如果人家最终没法定他的罪,他出去后也许还能风光地过下半辈子。但这种可能性已经极小了,上午吕国标跟他的谈话,每一件似乎都落实了,还没有问到他的事,如果其他人说了,最后也要算到他头上的,任在娜父亲的200辆走私汽车,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但只要任在娜一进来,一个女孩子肯定经不住几个回合就什么都招了,即使他不承认,也无济于事了。像他这样的情况,给判十年八年是轻的,现在他态度又不好,说不定给判无期死缓甚至死刑都有可能,即使只判他有期,到监狱里受苦,又何必呢? 这辈子,就毁在任在娜手上。 面对着茫茫苍穹,杜赞之终于向上帝表示忏悔。他用面巾结成绳子挂到水管上,站到马桶上套好,脚在下面一踢,大脑里就变得一片空白。 “爸,我要走了。”杜赞之说,他仿佛看到躺在床上的老父亲向他招手,“你的儿子对不起你,他不该当这个市委书记,他应该跟着你在江尾村摸螃蟹,如果下辈子有机会,他愿意再做你的儿子,好好做一回儿子,孝敬孝敬你吧。”父亲嘴张了张,像是要对他说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父亲耳已经有点背,杜赞之说什么他也不一定听得见了。 “姐,我走了。”杜赞之眼睛里的泪水溢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杜赞英,这辈子他欠杜赞英的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一直无法报答。杜赞英说,谁要你报答呢?这个世界上,谁也没有欠谁的,谁做什么不做什么,那是前生就注定的事。 他还想跟杜赞英说,父亲今后的生活还得靠她。杜克以后也得她帮照看,杜克虽然在国外,但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杜克对姑姑的爱不亚于对父亲母亲的爱。但杜赞英瞬间就不见了。 “宋双,我走了。”杜赞之说,“杜克以后就靠你了。不用悲伤,人迟早都要走这一步,现在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可以了。不要过早将我的事告诉杜克,等他回国来再说吧。” 他跟洪妍之间的感情算是人世间最纯洁的爱情了,不知洪妍是否爱他,但他是爱她的,一种发自内心的爱,一种神圣的爱,一种他自己舍不得轻易向她袒露的爱。他好久没给她打电话了,他真想见她一面。 “这辈子我们无缘,就等来生吧。”洪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依依不舍地望着他。 “石梓是个好人,不知你是否喜欢他?”杜赞之说。 “我这辈子不会找男人的。”洪妍说,“我虽然跟你清清白白,但心已经给了你。” “你真傻。”杜赞之一阵感激,他说,“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说着不想再打扰她,自己悄悄地离开了。他突然觉得,这个一直生活在他的视野里可望而不可即的女人其实最可怜,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一直没有投进别的男人的怀里,是不是就因为他? 他跟任在娜没有爱,他只是占有了她的肉体,他在她身上得到了在宋双那里得不到的东西。她对他也没有爱,她只是利用他。他是她的秘书,自认识她后,几乎天天替她办事。男人和女人往往就是如此互惠互利。他想想,自己这辈子在女人方面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杜赞之以为是洪妍要追他,仔细一听,却是任在娜的声音,“你答应为我在省城办一次个人演唱会,还没有兑现呢!” 在烟雨濛濛的天边,董为正在向杜赞之招手,身边跟着个年轻人。董为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意,董为说:“杜书记,久违了。” 杜赞之见到董为,也觉得很高兴,他远远就向董为伸手要握。董为也向他伸出手,但他们始终握不到一起。董为苦苦一笑,杜赞之也无可奈何一笑。杜赞之这时才看清了,跟在董为身边的年轻人是卢业萌,他说:“我对不起你爸。” “杜叔叔怎么这样说话?我爸还得感谢你呢,他现在过得那么好。”卢业萌说。 杜赞之觉得奇怪,他说:“你出事后我说过几次要去看你爸一直没去成。”卢业萌说:“你不会找得到我爸了,他也不会再见你了,他六根清静了。”杜赞之听说卢森剃发出家不知去向了,果真有此事?他还想问卢业萌,但董为正扯着卢业萌的手飘飘然而去,杜赞之眨眨眼睛,董为卢业萌都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宋白,他抓住了宋白的手,她的手很柔软,但冰冰的。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宋白问。 杜赞之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多么伤心。” “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宋白冷冷地说。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石梓。”杜赞之说,眼睛就湿润了。 “石梓他还好吧?”宋白问。 “我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宋白也许没得到石梓的消息,竟不理他了,甩开他走了。 杜赞之觉得怪,宋白怎么生气了,他哪里得罪她了? 这世界真没意思,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像棉絮一样飘起来。 “杜赞之!”猛然间谁在背后大喝一声,“你就这样走了吗?” 不走还待何时,他还有脸见江东父老? “你这人真没有一点责任心,宋双跟你20年的夫妻了,你扔下她怎么办?杜克还是个孩子,你家里还有个80岁的老父亲,你姐姐天天等着你出去呢!”那是石梓的声音,杜赞之听清楚了。 “这些天你躲到哪里去了?”杜赞之真有点喜出望外,他急忙问,“我不相信你会杀人,你害怕什么啊?我知道你告我的状了,我不怪你,你回来吧,汉州需要你,汉州需要你这种为真理为正义不惜一切的男子汉,汉州这个残局需要你回来收拾,你……你……你……” 值班人员发觉情况异常,踢开门,将杜赞之救了下来送进了医院。 吕国标接到报告,急忙从家里赶到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杜赞之从死神那里悠悠地走回来。吕国标进来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下午,杜赞之清醒了,他发现吕国标坐在他身边,他觉得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是那样平和慈祥。想想自己进来后的态度,他有点后悔,他觉得太对不起人家了。他这个死过一回的人,突然觉得生命是那样珍贵。现在让他死,他不干了。他眼睛又一次被泪水模糊了,这是他一生中第三次流泪,他显得有点冲动,但没有完全表露到脸上,他只是用低微的声音对自己说:“是不是石梓回来了?我真想见见他,我能见见他吗?” 后记 多年前听说过一个笑话:县长问乡长,那数字从何而来。乡长说,村里报的。县长就问村长,村长望望天花板说,是从上面看出来的。 我也不少望天花板,但不是为了报数字,在一些非得参加的莫名其妙的马拉松会议上,累得不行,偶尔靠着沙发望向天花板胡思乱想,时间一长,就有了小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剧”是编,而“小说”是写? 这小说写写停停,中间不少自我折腾,花了整整一年本属于串门聊天喝酒打牌的时间。可幸的是,稿子寄给花城出版社后很快就有了回音。 再次看完小说稿时,突然想起张岱的《西湖七月半》。“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如果说,读者是那看“看七月半之人”的人,自己就是船夫了。 借此机会感谢花城出版社。 伍稻洋2001年11月于南珠之乡合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