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报告》 第一章 1·1 报纸后面,那双美丽的眼睛又看过来了。 不用扭头,就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灼热。说实话,一个男人是很难对这样一种大胆的注视做到无动于衷的,何况对方还是一位美丽的异性,哪怕你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也不行。 至少,方宏宇目前的感受就是如此。 这位中华人民共和国审计署驻信州特派员办事处新上任的主持工作的副特派员从进入候机楼大厅、在长排椅上坐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意到了那双追逐他身影的美丽的眼睛。 追逐的目光来自侧对面长椅上坐着的一位女孩子,方宏宇进大厅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她的存在了。女孩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梳着长长的披肩发,手中拿着一张报纸,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但是,令方宏宇不解的是,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她依然是那副专注看报的姿势,可似乎看的是同一篇文章。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那对美丽的大眼睛和明亮的前额,五官的其它部分都被那张报纸遮得个严严实实。那情景,既可以让你觉得她在刻意遮掩着什么,也可以让你觉得她是刻意在提醒你什么。尽管看不见她的整张脸,但她那宽宽的明亮的前额、那乌黑发亮瀑布般倾泻在脑后的披肩长发,以及她裸露在连衣裙外雪白的肌肤、修长的肢体无一不显示出她清新、淡雅、飘逸的气质。 她是谁?是署机关的同事、北京的朋友、还是多年前信州相识的故人?若是,她为什么不过来打个招呼,若不是,她为什么总在报纸后偷偷地打量自己。方宏宇几次都想从飘过来的目光中捕捉到些什么,可她就像一只反应敏捷的小兔子,只要方宏宇探询的目光一扫过去,女孩总能不着痕迹地化解掉,仿佛她一直关注的并不是对面的方宏宇,而是手中的报纸,她的眼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报纸半秒钟的时间。 这让方宏宇感到既恼火又无奈。 真是个难懂的女人。 一个女人,就是一本难懂的书,方宏宇不由得想起了一位哲人说过的话。此时此刻的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位哲人说得特有道理也特别深刻。别的不说,就拿自己那位远在美国连面都不见就委托律师把离婚手续办妥了的老婆肖肖来说不也正是这样吗? 方宏宇是昨天才办完离婚手续的,准确地说,是二十个小时前。 昨天可能会是方宏宇这一生中想忘也无法忘掉的日子,所有的事情来得是那样突然,事先连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当方宏宇和他的妻子派来的马律师走进街道办事处的大门时,他的表情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自从妻子出国后,两个人就没有少为方宏宇的事吵过,肖肖态度坚决地要求方宏宇也和她一块儿出去,方宏宇就是不松这个口,一气之下,妻子回国连儿子也接走了。 昨天一大早,方宏宇正准备出门去署里上班,一个戴金边眼镜的斯文男子敲响了他的门。自称是妻子肖肖从美国请的委托律师,全权代表她回来办理与方宏宇离婚的事情。方宏宇一下子就蒙了,满腔的血气直往脑袋上冲,好半天才冷静下来。看着律师递过来的妻子在美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方宏宇的心里一片冰凉,肖肖啊肖肖,你为什么如此绝情?我除了同意离婚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那个胖胖的、四十多岁的女办事员从一堆文件上抬起头来,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盯着眼前的两个大男人,一时间,气氛有说不出的尴尬。 女办事员摇了摇头,一边看文件一边嘀咕:“哟!这扯结婚证、办离婚证的事儿我见得多了,可两个大男人来办离婚我可还是头一回见。”方宏宇脸色铁青,抿着嘴一言不发,马律师赶紧解释:“我是律师,也是肖肖女士的委托代理人。”女办事员手里办着各种手续,不过嘴巴可是一刻也没有闲着:“这夫妻其中的一方出国了,结果最后两人就离婚了的,现在可不是什么新闻。你说好好的人,一出了国别的没学,偏偏先学会了离婚。我看这美国呀,是自由得过了头,……行了,一式两份,收好。”方宏宇头脑一片空白,目光茫然地不知望向何处,女办事员“当当”地在离婚证上敲着大印,震得他的耳朵“嗡嗡”直响,那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好像不是敲在离婚证书上,而是砸在方宏宇的心上,心脏也随着一阵阵抽搐起来。 不想再忍受女办事员的唠叨,方宏宇一把抓过自己的离婚证书,狼狈不堪地冲出街道办事处。随后出来的马律师心情和他截然不同,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方先生,我本来以为解除你与肖肖女士的婚姻关系会很棘手,也许会经历一个漫长的困难的过程……也作好了在法庭上与你唇枪舌剑地大干几场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轻松简单地办好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都觉得有点对不起肖肖女士在美国付给我的佣金了。方先生,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个好人,好人呐……。” 方宏宇突然止步,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什么?我很有意思?是个好人?”马律师忙不迭地点着头:“是、是,你是很有意思,也是个好人、好人。”方宏宇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火山爆发一般发泄出来:“有意思,我自个儿都觉得我他妈特没意思!再说,我是不是好人,也用不着你这个假洋鬼子来说三道四,你给我滚,滚!”马律师见情况不妙,揣着离婚证书一溜烟地跑了。 是啊,有什么意思哩?恋爱三年,结婚十年,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被一张离婚证书、一张轻飘飘的纸全部抹掉了。而且,她连面都不肯回来见一面。 这就是女人。 这就是我曾用整个身心爱过的女人,这就是结婚时口口声声要与我相濡以沫、白首偕老 的女人。 难懂的女人呵!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打断了方宏宇的思绪,原来是登机的时间到了,航空公司的播音小姐正在通知旅客做好登机准备。方宏宇拎起皮箱站了起来,眼睛下意识地瞟向对面,搜索报纸后那双美丽的眼睛,长椅上早已失去了她曼妙的身影。 1·2 每次与省审计厅厅长岳歧山见面,童北海都觉得像老电影里我党地下工作者秘密接头般神秘。童北海曾经问过岳厅长,老岳你这样是不是过于谨慎了,既费心又费时,还搞得神经相当紧张,长此以往,你不怕得神经官能症。老岳却说,你当婆婆的哪知当媳妇的苦,我要像你那样是国家审计署派来的副特派员、钦差大臣,帽子、票子都在北京国家审计署人事司的保险柜锁着,地方领导都动不了你,我才不愿受这窝囊气。谁不想堂堂正正、八面威风地当包公?谁不想替老百姓伸张正义、惩治腐败,谁不想轰轰烈烈地破他几个大案在全国审计系统露一手?咱不是条件有限嘛。谁让咱信州政治生态环境复杂?谁让你我干得都是遭人嫌、惹人恨、断人家财路的事?谁让你我去捅马蜂窝、插手省高速集团审计的事?你我在这地头上都是打眼的人,不小心点儿行吗?你就权当是到这公园里散散步、锻炼锻炼身体行不?劳你大驾了。童北海当时就笑了,好你个老岳头,我就说了一句话,倒惹来你一大通牢骚。看你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容易,就依了你吧,秘密见面就秘密见面。 不过,今天见面却是童北海主动约邀岳厅长的。童北海一进公园回廊,就看见岳厅长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等他。 看见童北海过来了,岳厅长笑眯眯地站起来:“老家伙,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么急着见我?” 童北海却无心与老伙计斗嘴,一脸严肃地问:“你知道方宏宇吗?” 岳歧山也感觉到了童北海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劲,赶紧点点头:“听说过,是信州出去的年轻干部,据说办事很有魄力,在署里连续办过几个大案。” 童北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但不急着点燃:“就是他。你知道吗,在咱们说话的这个时候,他大概快上飞机了。他是来信州特派办主持工作的。” 岳歧山大吃一惊:“那你怎么办?署里为什么不把你扶正?这也太……是不是和审计高速集团公司有关?老童啊,这事都怪我,不该把你拖进来搅高速集团这趟混水,是不是省里有人说你坏话了?不然的话,怎么着也该轮着你当一把手。” 岳岐山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老朋友在审计系统干了一辈子,这次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没想到…… 童北海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挥挥手说:“根本不是这回事。署里这次人事决定与高速集团的审计毫无关系,再说,我这个人也不是当一把手的料。我担心的是,方宏宇来了之后,还让不让我去碰这个高速集团。” 岳歧山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的自责,一时没有听明白童北海的意思,一脸不解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童北海看了看岳厅长:“我当然不希望把我们自己的同志往坏处想,但是面对信州目前的局面,我不能不多做几手准备。我已经抢在方宏宇回来之前召开了办党组会形成了一个决议,准备报请审计署正式审计高速集团。你觉得怎么样?” 岳歧山愣住了,对于童北海的执著,他既佩服又不无担忧:“好是好,可就是、就是有点儿逼人太甚了,这可犯了官场上的一大忌呀,我担心这会影响以后你和他的关系。” 童北海扔掉手中的烟头,用脚狠狠地踩了两下:“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岳歧山拍了拍童北海的肩膀:“高速集团肯定存在着不小的问题,……只不过要想取得确凿的证据……难啊!我们省审计厅已经铩羽而归了。具体办案人员纷纷到我这里诉苦,说一进高速集团公司,就像只大水牛掉进井里,转来转去使不上力气。所以,一定要有一个总体考虑,把策略定下来后再进点高速集团。就像你和我下象棋时常说的那样,走一步得看五步才行……” 童北海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别趁机臭我了,臭棋篓子的绰号扣不到我头上。……唉,对了,你们不是挖出了个何子扬吗?” 岳歧山没有说什么,反问了一句:“怎么?你想从他身上挖点东西?” 童北海若有所思地说:“对,我想会会他。也许,这个前交通厅厅长的公子手里会握着些有价值的东西。” 说完童北海长叹了一声,他们调查高速集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仿佛面对的是铁板一块,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事到如今,只好寄希望这个好不容易挖出个何子扬来,能不能撬开他的嘴得到有价值的东西,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办到的。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半天岳歧山才问了一句:“你想什么时候会他?” 童北海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说:“还是接完了方宏宇再说吧,还有一个半小时,他就到了,我得去安排安排。” 目送着童北海走了好远,岳歧山还坐在石凳子上一动不动,早就有人劝他不要调查高速集团了,在镜州这块土地上,要想扳到高速集团,无疑是拿鸡蛋碰石头。现在倒好,行动还没有开始,童北海那边就出了问题,这日后的工作只怕是更难开展了。不知道下一个他们要 对付的是不是自己,那恐怕就不会有童北海这样幸运了,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更难啦。 1·3 一上飞机,方宏宇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实在是太累了,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这倒不是因为刚办完离婚手续和思念远在美国的儿子,而是人教司周司长带来的那张署党组的任命。 离完婚后方宏宇晃晃悠悠地回了家,一路上,他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可他憋着一口气死活不接。打开房门,他将自己重重地砸进了客厅的沙发上,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墙上挂着的三口之家的合影像片,一张张幸福的笑脸此刻却似乎充满了莫名的讽刺。这时他身上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来了,他想也没想,掏出手机猛地砸向墙上的全家福,手机的电池与机体分离的同时镜框上的玻璃也碎了。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极了,方宏宇喘着粗气站在客厅里,过去一家三口充满欢笑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不断浮现。 满屋的静寂被突然响起的尖锐的门铃声打破了,他仿若未闻,依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外面的人看来比他更顽强,继续摁个不停,还夹杂着怒吼声:“搞什么鬼呀方宏宇,快开门,我是周正。……快点,我知道你在屋里,开门……。” 方宏宇情知躲不过去了,他起身到卫生间用毛巾抹了把脸,又对着镜子把纷乱的头发整了整,才过去打开了门,把人教司的周司长迎了进来。 周司长还没坐下就严厉地质问起他来:“方宏宇,你今天一整天都跑到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为什么连手机都不接?” 方宏宇喃喃地说:“我上哪儿去了?哈哈!周老兄,十年的婚姻,八岁的儿子,没了,一张纸就全抹掉了。老兄,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司长的语气这才稍微缓和了点:“怎么,你离婚了?离婚当然是情有可原,可你也不能一天都不接电话呀。我告诉你方宏宇,你误了你自己的大事你明白吗?” 方宏宇一怔:“大事?什么大事?你别吓唬我……难道今天还有比离婚更大的事?” 看方宏宇还不在状态中,周司长有点生气了:“当然有。你知道吗,审计长要找你谈工作调动的问题,可我打了你一天的手机都没人接……” 方宏宇这下子才清醒过来:“审计长找我?我的工作要调动?我,……我现在还能找审计长吗?” 周司长叹了一口气:“晚了,他已经上了出国访问的飞机了。审计长本来想在出国前亲自找你谈一谈,可你……” 方宏宇着急了:“审计长要找我谈什么?我的工作有什么变动?周老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周司长笑了笑:“着急了吧,我还以为你真能沉得住气哩!告诉你,署党组决定,任命你为审计署驻信州特派办党组书记、副特派员,主持全面工作。我把审计长临行前要交待给你的有关事项全录下来了,你带到路上好好听听吧。”边说边把一盘录音带递了过来。 方宏宇愣愣地:“什么?让我回信州?” 周司长有些不解:“怎么,你还不愿意。信州不是你的老家吗?人头熟,情况也熟,正好发挥你的优势嘛。” 方宏宇却是一脸苦笑:“发挥优势?老兄,你想过没有,人家信州特派办主持工作的副特派员童北海今年五十八岁,还可以干两年,你们不抓紧给他把正转了,反而让我去信州特派办主持工作当他的顶头上司,你让我怎么干?” 周司长呵呵笑了起来:“别忘了,你去也只是主持工作嘛。” 方宏宇脸上更加为难了:“那我就更没有底了。” 周司长表情马上严肃起来:“我说方宏宇呀,要都有底还能轮上你呀,党组都定了的事你还在这儿磨叽啥。还是多想想去了后怎么开展工作吧。童北海是个性格耿直的人,业务精、原则性强,就是脑子不大爱转弯,是个炮筒子,只要心里服了你,合作倒也不难。” 方宏宇声音低了许多:“保不准老童对这事还有其他想法。” 周司长把手一挥:“他有没有别的想法我不知道,也不敢打包票,就是有,也是正常的,五十七八岁的老同志能没有个活思想。这一点你应该有个思想准备。至于他服不服你,那就要看你自己有没有真本事,有没有亲和力,工作干得怎么样了。好了,毛主席不是说过‘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吗,牢骚话就到此为止。赶快把手头工作交接一下,明天就去信州上任吧。” 方宏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明天?” 周司长坚定地点点头:“对,明天。这是审计长临行前特地交待的。执行吧,我的方特派员。” “方特派员,方特派员。”方宏宇耳边传来一阵甜蜜的呼唤。 他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一张年轻漂亮的脸映入了他的视线。宽宽的前额,美丽的大眼睛,乌黑明亮的披肩发,淡蓝色的连衣裙,越发显得明眸皓齿,肌肤赛雪,这不正是坐在候机厅长椅上用报纸遮着脸偷偷观察自己的那位姑娘吗?果然没猜错,她长得的确很漂亮! 看着方宏宇满脸的疑惑不解,那姑娘忍不住笑起来:“方特派员,方先生。” 方宏宇还没有回过神来:“小姐,你是在叫我吗?” 姑娘挑了挑眉:“难道你不是去信州特派办上任的主持工作的副特派员方宏宇方先生吗?” 方宏宇眯起眼睛,努力地辨认着眼前这位漂亮的女性,终于,他从那双美丽的眼睛中读出了什么:“你是……于然,小然然。” 于然不满地撅起了小嘴:“哼!人家都跟了你大半天了,现在才认出来。俗话说,一旦做了官,眼睛准朝天,这话呀用在你身上真是一点儿都不假。” 方宏宇忍不住调侃起于然来:“真是女大十八变,你现在这么靓,我哪敢随便乱看呵,你不是存心让我犯错误吗?不过,你现在虽然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也不许没大没小的,小时候你不是叫我方叔叔吗?” 于然不服气地反驳:“你才大我一轮,叫你叔叔我太亏了。” 方宏宇叫了起来:“我当你叔叔,那可是历史形成的,我们还是应该尊重历史嘛。再说,你已经叫了十几年了,猛一改口大家都不适应。” 于然分毫不让:“我这才是还历史本来面目。不管你怎么说,从今往后我就叫你宏宇哥了。”说完,就在方宏宇身边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方宏宇继续逗弄她:“那你管我叫哥我不就吃亏了?” 于然一脸天真烂漫:“嗨,堂堂大特派员和我这个小女子较劲,是不是缺少点绅士风度呀?就算你吃亏,那也是吃的我这位大美女的亏,别人想吃还吃不上哩!” 方宏宇摇了摇头:“都过去七、八年了,你的疯劲儿怎么一点儿也没减,还是这样没大没小的。” 于然打断了方宏宇的话:“你说得不对,准确地说是九年零一天。” 方宏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有那么久吗?你怎么记得这样精确?” 于然得意极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只能说明我心中装着你,你呢?这么多年,你想起过我吗?” 方宏宇支吾着:“谁敢忘记你这个梳着羊角辫、成天蹦蹦跳跳、吱吱喳喳叫个不停的小丫头呀!” 于然又抢过话头:“别一口一个小丫头,我不爱听。我问你,这些年关于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面对于然的咄咄逼人,方宏宇有些招架不住了,含含糊糊地说:“我……我就听说你越长越漂亮了。” 于然死死地盯着方宏宇的眼睛,揶揄道:“编,你就使劲地编吧。这么大个人,连讨好女孩子的话都不会说,难怪……” 见于然说着说着停下来了,方宏宇的好奇心倒被吊起来了,追问:“难怪什么?” 于然妩媚地一笑:“难怪呀,难怪有人说你反应迟钝。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了。虽然你不知道我这几年在干什么,可是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 方宏宇来了兴趣:“我所有的事你都知道?” 于然的语气里满是得意:“那当然。” 方宏宇才不相信:“小丫头又信口雌黄了吧,你既不是中央情报局长,更不是007,还敢夸口所有的事都知道。” 于然小嘴一撇:“嘿,还不相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给你一条最新最有价值的信息怎么样?” 方宏宇坦然地把两手一摊:“请讲。” 于然静静地看了方宏宇一眼,微微一笑,俯在方宏宇耳边轻声说:“你昨天上午刚办完离婚手续。” 方宏宇惊呆了。 1·4 特派办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赵宝才陪着副特派员童北海在信州机场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着。这时,省委副书记兼常务副省长范翔忠的秘书戚锋走了过来:“童特派,我是范翔忠副省长的秘书戚锋,请跟我直接到候机坪接方特派吧。”说完,扭头向绿色通道走去。 “从北京到信州的班机还有10分钟就要降落了,请接机人员做好接机准备。”信州国际机场的大厅里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回荡着。在离机场不远的空中,一架波音747飞机徐徐飞来。赵宝才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又看了看身边的童北海和戚锋,童北海还像开始一样面无表情地站着,戚锋在一旁不停地打电话。 赵宝才用抱打不平的口气说:“真没想到署里会派人来。副特派员你都干了八年了,也主持了近一年的工作。不管从哪种角度讲,都应该给你转正才是,哪怕是过渡一下也可以嘛!” 童北海一脸的漠然,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丝毫表情的变化。 赵宝才继续说:“特派办的人都为你鸣不平,自发地要向署党组写信,我打算带头签名……” 童北海眉头一皱,打断了赵宝才的嘀咕:“少在这儿说些没用的话,你看看我是当一把手的料吗?都快六十的人了,心肝肺全坏,进取心全无,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还过渡一下,过什么渡?你打算把我渡到哪儿去呀,渡过通天河去西天呀?我可警告你,不负责任的话少讲。否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赵宝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还不行吗?” 这时,方宏宇和于然已走下了舷梯,于然似乎想去挽方宏宇的胳膊,但方宏宇侧了侧身子,做了个女士请先的手势。于然白了方宏宇一眼,把手往小嘴上一碰一挥,做了个飞吻,格格笑着说:“大特派员,我先走了,明儿见!”没等方宏宇答话,她拖着行李就走了。这一幕正好被童北海看在了眼里,他的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 赵宝才忙抢先一步迎了上去:“欢迎你呀方特派员,这是童……” 没等赵宝才把话说完,方宏宇就热情地伸出了手:“老童,童特派员,你好呵!我们开会时见过面。你可是我们审计系统的老先进了,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呀!” 童北海有些不好意思了:“徒有虚名,徒有虚名。” 方宏宇依然真诚地说:“以后我们就在一个锅里盛饭吃了,还请老兄多多关照。” 童北海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表情:“应该是我请你多关照,你现在是我的领导了嘛。” 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尴尬,两位信州特派办的最高领导第一次见面,气氛就有些僵硬,日后看来,这初次的见面竟有着某种的预示性。 戚锋连忙上来解围:“方特派员,我是范翔忠副省长的秘书戚锋,范省长让我代表他来迎接您。本来,他要亲自来机场的,可他得到消息晚了点,有个外事活动实在是推不掉,特地让我向您转达他的歉意……” 方宏宇应道:“范省长太客气了,作为我的老上级,我应该主动去看他才对。不过,今天我们特派办已经有了安排了。”一边说一边看向童北海。 童北海马上会意地接过话头:“是呀,已经安排好了。” 戚锋恳切地说:“不行不行,我来时,范省长反复交待过,无论如何,这顿接风酒都应该由省政府来安排。” 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范翔忠是信州引人注目的强势人物。这种强势当然和他目前这种地位:省里第三把手、下一届省长最热门的接替人选有关,但更主要的是他的熟悉经济工作、善于宏观决策和驾驭全局的能力。他在省政府两个最重要的综合经济部门:省发改委和省财政厅担任过一把手,又当过全省经济大市的市委书记,既有基层全面工作的经验,又有多个综合经济部门工作的经历,既熟悉宏观经济运行,又深谙微观经济的门道,所以,他总能在一些关键会议的关键时刻,发表一些与众不同的领导决策层最需要的真知灼见。而这些与众不同的真知灼见后来往往又被实践证明是符合省里的经济运行实际情况、对发展全省经济大有裨益的。凭着这身本事,在发展就是硬道理,党和政府的工作都必须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今天,范翔忠自然成了省委省政府两套班子中凤毛麟角的人物。 范翔忠同志是那种想干事、敢干事、能干事、能成事的干部。一位中央领导视察完信州的工作后曾这样评价他。 范翔忠还有极好的人缘。他不是那种成天冷冰冰的板着脸、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领导。他待人大方热情,下去检查工作时,不管你是当官的,还是大耳朵百姓,他都能亲热地拉着你的手说长论短,叙叙家常。若是遇上红白喜事,婚娶嫁丧,他也和大家一起凑凑份子。那年九江发大水,他一下子捐出了全年的工资,一时在全省传为佳话。他还有一个旁人没有的本事,只要是近距离和你拉过手、说过话,下次见你时,他一定会很亲切很准确地叫出你的名字。这常常让那些在基层工作的同志激动不已,激动之余又会平然后出几分敬佩,愈发觉得范省长平易近人,联系群众,真正继承了党的好传统好作风。 靠得住,有本事,群众拥护。 范翔忠成为强势人物理所当然。 范翔忠在省政府招待所设宴为方宏宇接风。 一见面,他就热情地握住方宏宇的手:“宏宇呀,你这可是衣锦还乡呀。要是在古代,应该叫你监察御史还是什么八府巡按呀?总之一句话,中央派来的钦差,我可是真心欢迎你这位钦差呀。” 又握住童北海和赵宝才的手说:“早该去看看特派办的同志们呀,这工作一忙就脱不开身呀。当然罗,我这也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主要还是对特派办关心不够。大家请随便坐。现在宏宇回来了,我要尽快把这一课补上。” 范翔忠落座以后,大家也都依次坐了下来。 童北海接过范翔忠的话:“范省长太客气了,我们特派办的工作离不开地方党委、政府的支持。以前,也没少给省里添麻烦。” 范翔忠关切地问童北海:“老童呀,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要说责任,也都在我身上,咱们还是团结一致向前看。说说看,特派办目前有什么困难没有?我们今天就来个现场办公……” 童北海连忙打蛇随棍上:“好呀,范省长既然诚心诚意想帮我们,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办的办公楼是八十年代中期修建的,各种设施太陈旧了,现在想翻修一下,职工宿舍也一直没有解决,虽然国家计委立了项,但批下来的资金缺口太大,就这个问题,我们给省政府专门打了报告。” 范翔忠专注地听到这里,赶紧问:“专门打了报告,有多长时间了?” 童北海想了想,回答道:“有一年多了吧,一直没有音讯。” 范翔忠有些愠怒地问戚锋:“有这种事?小戚呀,你见过特派办的报告吗?” 戚锋立即否认:“没有呀,我没看见,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查查,看看是不是压在什么地方了。” 范翔忠有些不高兴了:“在什么地方压住了?小戚呀,你这官不大,可僚不小呵。这样吧,宏宇、老童,你们赶紧补个报告,下次省长办公会我就提出来。我们省里财政虽然紧了点儿,但特派办同志们的起码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还是应该保证。好了,工作的事儿今天就谈到这儿,下面的主题是喝酒。来来来,大家举杯啊。今天没别的意思,就个接风酒,中心话题就一个,欢迎宏宇回家。” 1·5 正当范翔忠在省政府设宴为方宏宇荣归故里接风洗尘的时候,方宏宇的母亲也在为儿子的归来在自家的厨房里忙碌着。 几样有模有样的家常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 住在隔壁单元的省交通厅厅长、省高速集团公司董事长杜慧卿的父亲、退休教师杜国明推开门走了进来:“嘿,老妹子,是过年还是做寿呀?” 方母头也没回:“既过年,又做寿。” 杜国明更感到摸不着头脑了:“不对呀,过年,还差八丈远哩;做寿,离你六十六岁的生日也还有一些日子,是有什么喜事吧?对,肯定是有喜事。” 方母笑容满面地从厨房走了出来:“老杜呀,告诉你吧,我儿子回来了。” 杜国明也惊喜万分:“宏宇回来了,他可有好几年没回来了,真是喜事,大喜事呀!” 方母继续报告好消息:“他被审计署派回信州特派办当主持工作的副特派员。” 杜国明有些不能肯定:“那就是说,宏宇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方母点了点头:“对呀,不走了。” 杜国明乐了:“好好,今天我开戒,陪你儿子喝一杯。” 方母故意泼他的冷水:“哟,我又没请你,你开个什么戒呀?” 杜国明嘿嘿一笑:“你不请我,那打电话叫我过来干啥?” 方母将手中的锅铲塞到杜国明手里:“给宏宇炒几个地道的家乡菜。” 杜国明有些得意地说:“你还真是找对了人,宏宇从小就爱吃我炒的菜。”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忙了起来,一会儿又把头从厨房里伸出来:“给我一个盘子……对了,慧卿知道宏宇回来的消息了吗?” 方母打开柜子取盘子:“我这消息还是慧卿打电话告诉的。” 杜国明摇了摇头说:“我这当厅长、董事长的女儿算是给你养了,有什么好事、大事都是先想到你。” 方母笑笑反驳道:“我那当特派员的儿子不也是替你养的吗?从小有什么事,他不总是先找你商量吗?就许你霸占我的儿子,不许我抢你的女儿?你还讲不讲理?” 杜国明哈哈一笑:“算了算了,你我半斤八两,扯平了。” 方母的脸上写满了欣慰:“看着他们姐弟俩这么出息,我们也没白辛苦一场。” 省政府招待所的晚宴仍在进行着。 范翔忠正在就全省的经济发展和交通枢纽建设之间的关系侃侃而谈:“……就我们省来说,制约经济发展的瓶颈就是交通。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一个乡、一个县如此,一个省更是如此。这几年,我们在解决交通这个瓶颈问题上是花了很大的气力的,尤其是在高速公路建设上,应该说是取得了明显的效果,现在,横贯全省南北的高速公路主干线已全部建成,全省四千万群众无不为之欢欣鼓舞呵!这其中最大的功臣就是我们的女交通厅长杜慧卿,你的慧卿大姐呵。你们看,信州人生得邪,说都说不得,说曹操,曹操就到。” 杜慧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方宏宇一看见她,难以克制自己的兴奋,忍不住站起来叫了一声:“慧卿姐。” 杜慧卿又惊又喜地走上去捶了方宏宇一拳:“哎呀你个好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先告诉大姐一声,眼睛里只装着省长大人,忘了我这个大姐了吧?” 两个人见面时的快乐和亲热也感染了周围的人,范省长也跟着凑起了热闹:“看看,好人难当吧,我刚刚还在夸你,你反到将我当成了打击目标,你们姐弟的事,我可再也不敢管啦。” 杜慧卿在方宏宇和童北海之间坐下,接着范翔忠的话往下说:“范省长,谢谢你的好意。跟着你干了这么多年,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犊子。您以后就别夸我了。我这个人干工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修路这点事儿,这两年,告我的信还少呀?你的抽屉怕不都被塞得满满的吧。宏宇呀,我是真诚地欢迎你回来啊。省审计厅刚结束了对我们高速集团的审计,而且给了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审计结论,要是你们特派办……” 童北海有些唐突地打断了杜慧卿的话:“杜厅长是不是也想让我们特派办去审计你们的高速公路集团呀?要真心欢迎,我们一定配合。” 杜慧卿显然对童北海突然打断自己的话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她愣了一下马上又表现得很坦然:“当然是真心欢迎。我可是体验过审计工作给我带来的好处……五年前,我还在建设厅当副厅长主持信州市平房改造的时候,就有大量的匿名信举报我贪污受贿。省委让纪委和省监察厅、审计厅组成联合调查组查了整整一年,审计报告出来后,帮我洗清了冤情。童特派,你说我能不真心欢迎审计吗?算了算了,我也不要在这里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认准了一个理,只要你是真心为国家为人民做实事好事,老百姓会记住你的,组织上也会理解你的。” 范翔忠插话道:“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老老实实为人民办实事、办好事,别人爱议论什么就让他议论呗!就算有一大堆诬告信,又能怎么样?也许短期内会受到人们的一些误解,但历史终究会证明你的清白。杜厅长的经历不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么?” 杜慧卿叹了一口气:“话虽讲得在理,但做起来却实在难呀。人的精力毕竟有限,你一方面要在前面冲锋陷阵,全力以赴,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分散精力去提防从背后射来的明枪暗箭。” 童北海一语双关地说:“要是这样,杜厅长做人不是太累了吗?” 杜慧卿也借题发挥起来:“是太累了。不怕你童特派见笑,有时,我还真想解甲归田,激流勇退。” 范翔忠立马把杜慧卿的话堵了回去:“退,往哪儿退呀?首先我这一关你就过不去。你退了我找谁干活去?放心,只要你扎扎实实工作,只要你不把钱装进自己的腰包,只要你一心一意为了老百姓,有什么雷我帮你去顶,有什么风我替你去挡,有什么诬陷诬告,我和宏宇、童特派一起还你一个清白。宏宇、老童,我的话你们赞不赞成?” 童北海不阴不阳地说:“关键还是她自己要清白,她自己要是不清白,谁也给不了她清白。” 杜慧卿的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了:“童特派说得对,清白是别人给不了的,是黑是白历史自有公论。我的清白也用不着别人给。” 范翔忠也立刻感到了二人之间的火药味,马上端起了酒杯:“看看,话扯远了不是,欢迎宴会怎么开成了研讨会了。来,为了感谢信州特派办多年来对我省工作的支持,让我们一起敬几位特派办的领导一杯。”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样被轻轻化解掉了,酒桌上又热闹起来了。 杜慧卿站起身来给童北海倒满酒说:“童特派员,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可以说是神交已久了,今天,我借花献佛,先敬你三杯。” 赵宝才赶紧护着童北海:“杜厅长,我们童特派身体不好,不能喝酒,这酒我代他喝。” 杜慧卿爽快极了:“不管谁喝,我先干为敬。”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冲着童北海亮了亮酒杯。 童北海一把从赵宝才手里夺过酒杯:“杜厅长敬的酒,我怎么能不喝呢!”说完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过喝完后却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 杜慧卿忙递给童北海一条毛巾:“童特派真是够朋友,不过,要是身体不好不能喝,就别勉强了。” 童北海咬紧了牙关:“不,难得有机会和杜厅长喝酒,也是我童北海的荣幸,哪能不奉陪到底呢。” 看得出,二人显然较上了劲,几杯酒下肚,童北海就有了几分醉意,杜慧卿则依然谈笑风生。 这时,杜慧卿的手机响了,她说了声“对不起”便打开手机听了起来:“对,我是杜慧卿呀。哦,原来是伯母呀……宏宇他在,对,他就在我旁边……您稍等一下,我让他给您讲。”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了方宏宇,“是伯母的电话。” 方宏宇从杜慧卿手中接过手机:“妈,你怎么……哦,可能是我的手机没电了……你别急,等会儿我就回去。对,是范省长请吃饭。” 范翔忠走了过来:“宏宇,等等,让我跟你母亲说几句。”边说边从方宏宇手中接过手机,“老嫂子,你好啊,我是翔忠,真不好意思,宏宇一到我就把他劫持了。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吧?一直说抽空去看你……等你六十六岁大寿那天,我一定去了这个心愿。对,我一定去,老嫂子,你要保重呀!” 赵宝才扶着醉意朦胧的童北海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卫生间,童北海“哇”地一声冲着马桶就是一通狂吐。 赵宝才急忙为童北海拍打着后背:“童特,你这是何苦哩!医生明明不让你喝酒,可你……” 童北海喘着粗气:“我实在是看不惯杜慧卿那做派。宝才啊,今天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老婆,免得她又跟我发神经。” 赵宝才用手纸帮助童北海擦干净了嘴,说:“童特,你今天犯了大忌讳,酒桌上有几种人不能忽视,梳小辫的,揣药片儿的,戴镜片的。人家杜慧卿可是女中豪杰,人称杜三娘,杜三娘你明白吗?说是有一次,她在高速公路工地上与包工头拼酒,一连喝了三斤白酒,硬是没倒下,倒把那些包工头一个个喝得人仰马翻。打那以后,工地上几万民工,没有哪个人敢在她面前提个酒字,你说,你哪是她的对手。” 童北海用水洗了洗自己的脸,看了看镜子说:“宝才,你说,能喝三斤酒的人,还能叫女人吗?” 赵宝才眨了眨眼说:“现在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女人难懂’吗?” 童北海摇摇头,重复着赵宝才的话:“女人难懂。难懂。” 赵宝才似乎想起了什么:“童特,你都亲眼见了,方特和范省长、杜厅长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呀。” 童北海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我喝得有点高了,什么也没有看见。” 1·6 童北海终究不是杜慧卿的对手,宴会结束时,方宏宇和赵宝才发现他竟然在特派办的车的后排座上睡着了。看着童北海口中传出的断断续续的鼾声,方宏宇笑着对赵宝才说:“宝才,你就辛苦一趟,将童特派送回家,一定要小心照顾好,亲自把他交到夫人手里。我坐杜厅长的车回去就行了,我们俩家住得很近。你转告童特派一声,我明天下午两点半去办里报到。上午,我得尽尽孝,中午再陪我妈吃顿饭。” 赵宝才谦恭地点点头:“方特派几年没回家,陪陪老人是天经地义的。你别着急,下午过来与大家见个面就行了。明天早上,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方宏宇边上杜慧卿的车边对赵宝才说:“那就劳你费心了。” 车一开动,方宏宇就对坐在身边的杜慧卿说:“姐,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酒量。你手下的那些老总都不敢和你叫板吧?” 杜慧卿口气中有几许得意:“那是当然。不过,我这也是让他们逼出来的。省里第一条 高速公路刚动工兴建的时候,整个工程原计划三年完成。可省里为了引进两个国际大项目,非要提前一年通车。范省长主抓招商引资,他给我下了死命令。决不能因交通问题而影响数十亿美元的项目落户信州。没有办法,我只好请分段承包的工头们喝酒。平时那些工头都是有求于我,我罚他们喝酒的时候多,那次一看机会来了,他们都想报复我,想把我当众放倒,出我的洋相。好家伙,他们在酒桌上一字摆开了十个高脚杯,就是喝葡萄酒的那种玻璃杯。每只杯子倒了大半杯白酒,十杯倒下来,满满两瓶五粮液都空了。整整两斤五粮液呀,还是五十三度的。一个包工头代表代表他们大家对我说,杜厅长,三年的活要我们两年干完而且还要保证质量,这可是个大人情呀。看在你杜厅长为人不错又是一心为公的份儿上,我们哥儿几个决定把这个大面子给你了。不过,我们也有一个条件,就是看你愿不愿给我们这拨穷兄弟一个面子,今天你要是能把桌上这十杯白酒全喝了,那就说明你是真心想交我们这帮穷朋友,就是看得起我们这些大老粗哥们儿。提前完工的事,全包在我们身上了。我当时故意反问他们一句,要是我不喝哩?他们说,不喝也行,我们也会帮你。不过,只能是尽力而为,能干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提前一年竣工的事怕是不敢保证。我当时就端起了一杯酒,说了声,你们说话可要算数。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把酒喝了,到时我们若不能完成任务,你怎么处置我们都成。我咬牙切齿地说,你哥儿几个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我今天就成全你们这张大面子。到时若不能提前一年竣工,我就把你们几个放在白酒缸里淹死!” 方宏宇忍不住问道:“后来怎么样?你真将那些白酒全喝了?” 杜慧卿“哼”了一声:“当然,我当时连气都没喘一下,一口气将十大杯白酒全干了。” 方宏宇追问了一句:“那些工头哩?” 杜慧卿头一昂:“他们呀,全吓傻了。全场足足有两分钟没人敢说一句话。” 方宏宇佩服极了:“你肯定是将他们震慑住了。” 杜慧卿笑了笑:“那是自然。主要是他们没想到我会来真格的,更没想到我有那么大的酒量。” 方宏宇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这一喝,你肯定出名了吧!” 杜慧卿感慨万千:“可不,从那以后,整个修路大军和省政府机关没有不知道我杜慧卿的,也正是从那时起,再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喝酒两个字。他们还背着我给我编起了顺口溜:杜厅杜厅,白酒二斤,女中豪杰,不服不行。你看看,你看看,在他们眼里,我都快成酒王了。” 方宏宇听着听着笑了起来:“姐,你不像个厅长,倒像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侠。” 杜慧卿叹了口气说:“这也是被他们逼上梁山。在基层工作,光靠讲道理靠温良恭俭让是不行的。他文的时候你得比他更文,他野的时候也得比他们还野,否则,很难让他们服你。……哎,对了,光扯闲话了,肖肖和小方涛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好几年了,你妈老念叨着想孩子哩。” 方宏宇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只好掩饰着:“他们娘俩儿在北京,一个上学,一个上班,我一个人先过来踩踩点儿。” 杜慧卿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宏宇,你是姐看着长大的,你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还不清楚?你肯定和肖肖出了问题,招了吧,就别瞒着了。” 方宏宇只好吞吞吐吐地招认:“姐,肖肖和我离婚了,儿子也被她带到美国去了。” 杜慧卿也颇感意外:“你们俩感情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离就离?” 方宏宇只有苦笑:“感情好?姐,这婚姻好比穿鞋,合不合适,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杜慧卿很替方宏宇担心:“就算是要离婚,那也不至于非要去美国呀,把小方涛带到那么远的地方,老太太那里你怎么交待?” 方宏宇也是万般无奈:“我还没有想好哩,真不知道该怎样向妈开口,到时候再说吧。唉,不说我了,大姐,你怎么样?老一个人过也不是个办法。” 杜慧卿也跟着叹起气来:“老弟,说实话,你姐也过得并不怎么样。自从你姐夫去世之后,我的心里早已没装过男女情爱的事儿了。每天在厅长这个位置上,把自己搞得越来越不像个女人,……哎,不说了。你的这件事姐还真帮不了你,不过,你今天最好先别和老太太提肖肖的事。先搪塞过去,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老太太通情达理,会想通的。” 方宏宇点点头:“姐,我听你的。” 方宏宇的母亲为欢迎儿子归来正在举办一场家宴。只不过,今天掌勺的却是杜慧卿。 方宏宇一边为杜国明倒酒一边说:“杜伯,好几年没陪你喝酒了,今天,我要好好敬您几杯。” 二人碰了一杯,一干而尽。可是一放下酒杯,杜国明显得有些激动,连眼圈儿都红了。 方宏宇大感意外,讷讷道:“杜伯,怎么了?您……” 方母也有些诧异:“他杜伯,你这是……” 杜国明擦了擦红红的眼圈,可还是控制不住声调的哽咽:“没事没事,我这是高兴的,一高兴就想起了老方,可惜他走得太早了,看不到小宇现在这么出息。” 方母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声音低沉地说:“唉!也是他命薄啊,他杜伯,这些年多亏了你了。” 杜国明也很动情:“弟妹,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跟老方是患难之交,那叫什么?托孤啊,怎么着,我也得对得起我的兄弟呀。当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杜哥,这辈子兄弟拖累你了,可把他们娘儿俩托付给别人我放心不下呀,大恩大德,来生再还吧。” 杜慧卿端着一盘菜过来放在桌子,责怪起父亲来:“爸,挺高兴的日子你说这些干嘛呀,这不是招大家哭吗?” 杜国明赶紧抹了一把眼泪,拍拍自己的头:“糊涂了糊涂了。慧卿说得对,今儿是个喜庆的日子,应该高兴,高兴才对。” 方宏宇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杜慧卿:“姐,别忙了,快坐下吧,弄这么多,又吃不了。” 杜慧卿拿起酒瓶,给方宏宇和父亲的酒杯倒满了酒,才在方母旁边坐了下来。 方宏宇看着杜国明满怀感激:“父亲去世时我还不到三岁,印象里我从小就长在杜伯家里一样。在我的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和杜伯的形象是重叠的。” 方母也很激动:“是啊,你父亲给了你生命,而你杜伯却教给了你做人的道理和尊严。施教之恩,永世不忘啊……小宇,再敬你杜伯一杯。” 方宏宇连忙端起酒杯:“好嘞,杜伯,我敬你。” 杜慧卿也跟着举杯;“伯母,您这话就见外了。您不常说,我们两家不和一家人一样吗?再说那些可就生疏了。来来来,我们大家一块儿喝一杯,为宏宇这么有出息,干!” 家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方母也异常高兴,不断殷勤地招呼着杜家父女,还一个劲儿地往儿子碗里挟菜。 突然,方母想起了什么,不满地对儿子说:“宏宇啊,你怎么没让我的孙子一起回来?唉,要不说这人不能老,这人一老,念想就多,有时候,还真有些想他们。” 方宏宇看了一眼杜慧卿,故作轻松地告诉母亲:“他们娘俩去美国了,昨晚上不就跟您说了嘛,他们在美国挺好的。” 方母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儿子:“唉,好什么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哪。再说了,现在中国搞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得这么快,全世界的人都跑到中国来寻找机会。你说,他们娘俩跑到美国凑什么热闹?” 方宏宇哭笑不得,只好继续应付母亲:“方涛只不过是出去上学,学完了本事还得回来工作。妈,你就放一百个心,到时候他一回来,怕是你赶也赶不走,你别嫌他烦就是了。” 方母这才笑了,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疑惑地对儿子说:“宏宇,特派员这个名字好像有点怪怪的。一说起特派员,就会让人想起电影里国民党时期那些个头上戴着礼帽、架着墨镜,手里还拄个文明棍儿的人,你们审计咋也……”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大家都笑起来了。 正在这时,方宏宇的手机响了。他赶紧起身接电话:“喂,你好,是我。哎,是你呀,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什么,待会儿你来接我?” 1·7 方宏宇钻进了于然那辆很富有特色的甲壳虫汽车,一抬腿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于然笑吟吟地看着方宏宇:“去哪儿?大特派员,是送你去特派办报到,还是先去其他地方蹓达蹓达?” 方宏宇笑嘻嘻地打趣起于然来:“你一个大老总,放着自己的大买卖不去做,偏要来给我当司机,你就不怕公司职工有意见?” 于然故意用一种神秘兮兮的口吻回答:“我现在谈的,正是一桩大买卖,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买卖。这笔买卖要是谈好了,说不定会给我和我的公司带来不可估量的效益。” 方宏宇似乎一下子从于然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但仍然装老成:“看看,看看,疯劲又上来了吧,有闲工夫在这儿磨牙,还不如拉我去环城高速上蹓一圈。” 于然心里一惊,奇怪地看了方宏宇一眼,然后淡淡一笑:“明白了。” 一听这话,方宏宇倒有些不明白了,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于然还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并不直接回答方宏宇的话,只是反问起方宏宇来:“你刚回到信州不久,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环城高速上蹓达,你说我明白了什么?” 方宏宇看着于然嘿嘿一笑:“几年不见,小丫头真是长成大人了,连说话都会绕着弯子了。” 于然这下不乐意了,气鼓鼓地说:“方特派员,我得严肃地告诉你,千万别把年近三十还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叫小丫头,这是第一。第二,几年不见是因为你躲着我不见而不是我不想见你。” 方宏宇被逗乐了,哈哈一笑说:“我躲你?我为什么要躲你?” 于然马上换上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不知道,反正我每次进京,你不是出差就是开会,不是去东部就是到西南,天南海北的事儿没有你不忙乎的。” 方宏宇学着她的口气认真起来:“所以说,我从来就没有躲过你呀,我确实是在东跑西颠地忙工作。” 于然悻悻地说:“好了,你现在终于忙出了头,忙到我们信州当特派员了。” 方宏宇张口想说什么,想了一想又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了。 于然微微一笑,转换了话题:“我舅舅说我老嫁不出去没有人要,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太矫情,说话太咄咄逼人,好了,我不逼你了。” 于然这一说,倒提醒起方宏宇来,:“昨天晚上,你舅舅为我接风,他整个晚上都谈笑风生,精神状态很不错。” 于然一副“我不了解谁了解”的口气:“那当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如果不出意外,他副省长前面的那个副字用不了多久就能摘掉了。政绩显赫、仕途通达,你说范翔忠同去的心情能不好吗?哎,大特派员,你不会给他找不愉快吧!” 方宏宇也听出了于然的弦外之音:“于然,我听你这口气不大对劲呀?” 于然反问了一句:“是么?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说完,一踩油门,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童北海正仰靠在自己的座椅上,紧闭着双眼,皱紧着眉头。特派办审计处的年青博士董乐群急匆匆地从门外进来,慌慌张张地叫着他:“童特派,童特派。” 童北海缓缓地睁开了眼,问道:“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这么火急火燎地。给你讲过多少次了,年轻人,无论遇上任何事,都要沉稳一些。” 对上司的训斥,董乐群有些不服气,急忙分辩:“童特,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下午方特派员的欢迎会怎么开?大家心里可是一点儿底儿都没有……” 童北海还没等董乐群说完,没好气地打断了:“欢迎会怎么开与你有什么关系?这事儿有办公室赵主任负全责,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少在这儿瞎掺和!” 童北海的语气是平日少见的严厉,董乐群立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低着头向门口走去。但是他并不死心,迈了两步又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又回过头来:“童特,你刚才对唐处长也太那个了点儿,他不就是因为送孩子上学迟到了十分钟吗?” 童北海的火气并没有减弱:“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犟老头不通人情世故,没有人情味是不是?” 董乐群见势不妙,悄悄吐了吐舌头,连忙说:“我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你先好好地休息吧。”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童北海又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该说说童北海了。 凡是和童北海一起共过事并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用一个字来评价他:实。 童北海太实了,实得有时候让人觉得他有些犯傻。 先说说有关他的第一件傻事。 64年夏天,他从省财政中专学校会计班毕业,那年,他刚刚20岁。20岁的童北海敦厚朴实,虽然身上缺乏城里青年的灵秀和机警,但大山的沉默和厚重却在他身上留下了城里学生少有的淳朴和坚韧。他身材中等,身板儿结实,黝黑方正的脸膛上长着一双又黑又浓的倒八字眉。倒八字眉下是一对深邃的有着强烈穿透力的大眼睛。正是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童北海赢得了一位同班女同学的暗中青睐,财政中专学校校长的千金——一位天真活泼、纯洁得像天使一般的姑娘悄悄爱上了他。即将毕业分配的前夕。校长把童北海叫到了办公室对他说,只要他同意和自己的女儿确立恋爱关系,就可以将他留在省财政局工作。那时,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中专生能脱离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把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吃上商品粮,已经算得上是过上脱胎换骨的好日子了。现在,校长竟然能把童北海的户口直接迁进省城,让他留在省政府机关的大衙门里工作,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千年都等不到一回的天大的好事呀!没想到童北海却坚决地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是:他5岁那年,父母早已在农村替他订下了一门娃娃亲。我若负了她,她以后在家里怎么做人?童北海用那双深邃的有着强烈穿透力的大眼睛看着校长,坚定地表示。再说,我读书这三年,家里的老人都是她在照顾,猪是她养的,牛是她放的,苦活累活都是她在干,我现在进城吃上了商品粮是公家的人了,就不要人家了,乡亲们还不骂我良心让狗给吃了。我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让我的父母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听完童北海的一番话,校长也有些动容。 最后,童北海还是留在了省财政局。 是校长向省财政局推荐的童北海。这是一个思想品质极佳的年轻人,做事肯定靠得信的实在人。校长向财政局的人事处长这样介绍童北海。 童北海第二次犯傻便就与审计工作有关联了。 1985年,审计署驻信州特派员办事处刚成立不久,时任信州办财政审计处处长的童北海带队对家乡所在的地区进行财政审计。审计期间,童北海的审计小组发现,地区财政局将一笔用于全区农村中心小学房屋修缮的费用挪用为行署机关干部修建集体宿舍了。结果,有好几所农村中心小学因缺乏资金修缮,夏季连降暴雨,引发校舍倒塌导致几名小学生死亡。 在得知童北海为此事要向中央写报告后,行署的专员连夜找到他,说,北海同志,你是我们的家乡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关注着家乡的建设,给家乡的发展予以了很大的支持。但家乡人民却从来没有为你做点儿什么,惭愧呀!听说你的爱人和女儿现在都还在农村老家,你结婚十几年了还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你夫人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农村既要干农活,又要侍候两位老人,这样下去怎么行哩!这都是我们关心不够,官僚主义嘛。现在有一个机会,有一个让我们改正错误的机会,这个机会北海同志你一定要给我们。最近,我们地区行署要在省城信州建一个联络处,正缺人手,地委和行署领导研究过了,决定把你的爱人作为正式工人招到联络处工作。这样,既可以帮我们解决人手不够的问题,又可使你们全家人团聚,你看行不行?若行,下个月就让你夫人去报到。噢,对了,夫人和孩子两个进城户口指标的事,一并由我们解决。 末了,专员对童北海说,童处长,你是从我们这儿走出去的,又长期在省财政局工作,家乡的财政情况你是清楚的。光靠地区那点儿财政收入,连发工资吃饭都不够,可行署机关大大小小上千号人,吃、喝、住、行,哪样不要钱。单说行署那一二百号年轻人,个个都等着房子结婚,有的都等了七、八年了,实在是没办法,我们才出此下策。挪用六百万元的中心小学校舍修缮费,给行署机关近几年分来的大学生和单身汉盖了三百套宿舍。钱,没一个子儿落入个人腰包,而且,最近,我们已经用专员基金将挪用的钱还回去了。你看,这事儿,是不是不用写入审计报告。 童北海闷着头抽烟,一句话也没说。专员看着他的样子,以为他答应了,哈哈一笑,童处长,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啦,说完就高兴地走了。 可是没过几天,中央的专案组就下来了,行署的大大小小的相关官员都没躲过这一劫。事后,有人说,是童北海原原本本把挪用学校修缮费用导致重大事故的事情写到审计报告里去啦,那中央还不派人下来查?这个童北海,可真是个死心眼,脑子太实了。 别人的说三道四童北海倒无所谓,可是一回家,他老婆就和他闹了一大出。本来呀,几天前就接到地区行署的通知,要到省城去上班,工作户口全都给解决得妥妥当当的。家里行李都收拾好啦,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就连乡亲们的送行酒也喝过了,满心欢喜这下子可以一家团圆。谁想到,煮熟了的鸭子也能飞走,进城的事就让童北海自己给搅黄了。你说,老婆能不和童北海急么? 1·8 于然的甲壳虫在信州环城高速路上一路飞驰,方宏宇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前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风景,几年没有回来,信州的变化真是大呀。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信州总让方宏宇有些害怕,他也分不清,到底是这城市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于然将甲壳虫停在路边,她一边在车里给范翔忠打电话,一边用眼睛瞄着正在路边的小河边洗手的方宏宇。 于然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事,方大特派员要看环城高速公路,我拉他出来兜兜风……什么,我的春天来了?舅舅,你这个人真没劲,还乱说,我不理你了。” 通完电话于然也打开车门下了车,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窈窕的身材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美丽。她看了一眼远处正朝他走来的方宏宇,眼睛滴溜溜一转,把手合成一个小喇叭,冲他大声喊道:“嗨,大特派员——给我摘一束野花——” 方宏宇听清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好在树林边专心采起花来。林边盛开着一种方宏宇不知道名字的野花,细长的叶子,淡蓝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生姿,漂亮极了。 于然开心地看着方宏宇帮她采花,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有些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对,我是于然。……王主任,我今天下午的所有日程安排全部取消,为什么?王主任,我作为你的老板,有必要告诉你为什么吗?……知道就好。记住了,今天我什么客户也不见,什么合同也不签,因为我这儿有一笔更大的买卖要做。”这句话一说完,她就“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抬头一看,方宏宇已经捧着一束野花走到了她跟前。 方宏宇把花往于然面前一递,故意作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于然小姐,我可从来没给姑娘献过花,这,权当作是我付你拉我参观高速的车费吧。” 本来满怀期待的于然一听这话,脸立刻拉了下来,头一扭:“那我就不要了。” 方宏宇一下子尴尬极了,伸着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对着于然的背影僵了好大一会儿,只好又说:“那,就当作是送给小丫头的礼物吧。” 于然依然背对着他,赌气说:“那我也不要。” 方宏宇这下没辙了,他想了一下,也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这花是你喊着叫着让我采的,又不是我非要采给你的……你是不是也尊重一下他人的劳动成果呀?既然我都采来了,那你说,你说当作什么你就要了?” 于然这才慢慢转过身来,试着开导起方宏宇来了:“男人给女人献花一般都为了什么?” 方宏宇眨了眨眼,故意装傻:“为了什么?这我还真不知道。” 于然被逗笑了,她伸手接过花:“唉,你这个人呀,说你什么好呢。算了,说说观后感吧。” 对于然话题的突然转变,方宏宇一下子还没回过神来:“观后感?什么观后感呀?” 于然跺了跺脚:“我拉你转了一大圈,你说什么观后感?” 方宏宇这才反应过来,夸张地说:“你是说环城高速公路呀,太好了,大手笔,真是大手笔。” 于然一点儿也没有打算放过方宏宇,步步紧逼:“大手笔之后哩?你打算怎么办?” 方宏宇又被搞糊涂了:“什么之后?什么怎么办?” 于然的话里带着刺儿:“我是问,你们特派办什么时候向高速公路集团,也就是向你的慧卿大姐开刀呀?” 方宏宇怔了一下,马上严肃地对于然说:“开什么刀?莫名其妙!我还没到特派办报到哩,特派办的工作安排我怎么知道!” 于然冷笑着说:“真聪明,你倒是找了一个最好的借口。” 方宏宇不想再和她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说:“好了,谢谢你带我出来。咱们该走了,下午我还要去特派办报个到,和大家见个面。” 于然闻了一下手中的花:“那好,谢谢你的花,我们走吧。” 特派办财政审计处副处长、电脑专家唐小建正在电脑前忙碌着。董乐群垂头丧气地走了 进来,唐小建看他这个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嗬,还想替我出头,怎么样,挨童特剋了吧?” 董乐群正想分辩,特派办新来的女研究生叶莹跟着进来了,她刚来特派办没多久,其实年龄也不小了,但是特派办里个个年纪比她大、资历比她久,再加上她又天生一张娃娃脸,还爱梳马尾辫,越发显得娇小可爱,自从董乐群叫她小叶莹之后,特派办的所有人都跟着亲昵地叫她小叶莹。就为这件事,两个人结下了梁子,每次见面都互相抬杠,也成了特派办的一道风景。此时她正好听见唐小建的话,马上插嘴说:“哟,聪明过人的董大博士居然也有挨剋的时候,少见少见。” 董乐群一见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叶莹:“叶小姐,你才来特派办几天?屁股还没有坐热吧?难道这就是你对前辈的态度?” 叶莹的小嘴一点也不肯认输:“有理说理,别动不动就以势压人。本来,我导师也想让我硕博连读的,只不过,我觉得读了博士的人一般都显得比较弱智,所以……” 董乐群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飞快地打断了:“哎,你这可是人身攻击啊。” 唐小建见两人又较上劲儿了,马上出来做和事佬打圆场:“我说你俩消停会儿行不行?你们没看电影里说的”,一边说一边学《手机》里的四川话台词“做人要厚道”。 董乐群也跟着学起了四川话:“做人要厚道,做人当然要厚道。可童老倔头他偏不厚道,你拿他有啥子办法?哎,这样的领导……” 唐小建用指头敲了敲桌子,委婉地开解起董乐群来:“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依我看,你呀,也是自讨没趣,你不知道这段时间童特的心情不好吗?你就不应该去……” 叶莹一贯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直言不讳地说:“董大博士,就是,你也不看看眉高眼低?北京派了一个三十九岁的副司长来主持工作,比童特小了整整十八岁,人家正闹心哩,你去瞎凑什么热闹,自讨没趣。” 这时方宏宇正好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把叶莹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叶莹看着方宏宇有些眼生,以为是来办事的,随口就问:“同志,请问你找谁?” 方宏宇紧盯着她:“找谁?”又顿了一顿,“就找你行不行?要是不行,我还可以找信州特派办的全体同志。” 叶莹眼睛一亮:“你是,你肯定是新来的方特派!哟,没想到,署里这次给我们派了个帅哥当头儿。” 董乐群见叶莹没心没肺的,赶紧在背后捅了捅她,叶莹才猛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太礼貌,偷偷吐了一下舌头。 方宏宇把她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把你的话暂且当作是一种夸奖吧。” 一见方宏宇亮明身份,唐小建就赶紧推开椅子走了过来,朝方宏宇伸出了手:“方特派,你好,我是财政处的副处长唐小建……” 方宏宇紧紧地握住了唐小建的手:“我知道,久闻大名呐,你是信州办的电脑专家。署里现在用的很多财政审计软件还都是你设计的。” 唐小建有些意外,忙为方宏宇介绍其余二人:“董乐群,我们办里七个博士里最年轻的,这是叶莹,刚来的硕士研究生。” 方宏宇一一与他们握手,热情地打着招呼:“你们好!” 正说着,童北海和赵宝才从屋外走了进来。赵宝才满脸堆笑:“方特派,你来之前也不先打个电话,我和童特派好去门口迎接你呀。童特派和我刚才正在检查为你腾出的办公室。” 方宏宇握着童北海的手,由衷地说:“老童,太谢谢你啦!” 童北海还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应该的,应该的。方特派,我们还是先去你的办公室看看,怎么样?” 方宏宇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 赵宝才急忙在前面带路,引着二人走了出去。 转了一个弯儿就到了,赵宝才推开门,边走边介绍:“这是老特派员老胡原来的办公室,我们重新收拾了一下,你看看还缺点什么……” 方宏宇打量着这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的房子,摆了摆手:“挺好的,挺好的。不过,老胡怎么办,我不是说他的办公室暂时不要动吗?” 赵宝才有些为难,小声解释:“可是,实在是找不出像样的办公室了,您总不能和我们处长一起办公吧!” 方宏宇丝毫也不在意,坦然地说:“跟你们处长一起办公又怎么了?只要能摆张桌子放个电话……”话还没有说完,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见方宏宇没有上去接的意思,赵宝才上前拿起了听筒:“喂,你好……”转身捂着电话对方宏宇说:“方特,找您的……” 方宏宇有些疑惑,指了指自己说:“找我?”见赵宝才肯定地点了点头,才走上前去接过电话,“我是方宏宇,对!是刚刚上任的主持工作的副特派员……什么?你知道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天?请问你什么事?……有重要举报?举报省高速集团公司,……有重大国有资产流失,还有国债资金被挪用……喂,你能说得具体点吗?什么?现在只能说这么多……喂,喂……”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方宏宇拿着电话,与赵宝才、童北海面面相觑。 这时,唐小建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对不起,方特、童特、赵主任,全办的人都齐了,就等你们了。” 刚一出了门口,走在后面的童北海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什么事似的一拍脑袋,对和他并排 走着的方宏宇说:“哎呀,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方特派,有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向你汇报。前几天办党组研究决定,准备报请署里对省高速集团使用国债资金的情况进行专项审计。”一边说还一边注意地观察方宏宇的表情。 方宏宇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直觉让他感到事情有些唐突,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不动声色地试探着:“审计高速集团的国债资金使用情况?是不是有大案要案线索啊……不过,老童呀,我来信州之前,署里要我们办重点抓好退耕还林的审计工作。这件事,国务院领导非常关注,也是署里今年工作的重点,审计高速集团的事,我们是不是忙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你看呢?” 童北海想了一想,正要开口,一抬头方宏宇已经走了好远了。 第二章 2·1 在信州特派办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办里的大部分同志都已经坐好了,方宏宇和童北海一走进来,原本吱吱喳喳挺热闹的会议室一下子就安静下来,静得仿佛掉根针在地上就能听见。童北海上前一步,带头鼓起掌来,同志们才仿佛如梦初醒,也跟着“噼噼啪啪”拍起手来。方宏宇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推让,在主席台上坐了下来。童北海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 静:“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下面,欢迎我们新上任的方特派员给大家讲话。” 方宏宇从桌子上拿起一叠信,用有些凝重的眼光扫视了一圈他初次结识的特派办的全体同仁,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同志们,这些信是刚才童特派员交给我的。据我所知,近段时间以来,我们特派办收到了许多关于省高速集团的举报信,信中举报了省高速集团很多问题:做假账;挪用国债资金炒股,致使国有资产大量流失;集团公司领导和省交通厅主要负责人大肆受贿……信中说,他们已经向省有关部门持续举报好几年了,因为被举报人与省里的某些领导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而到庇护,致使贪赃枉法之人长时间得不到查处。信中还说,他们现在把希望寄托在信州特派办的身上,希望你们信州特派办能坚持原则、伸张正义、秉公执法,替国家和人民挖出这些蛀虫……就在刚才,在童特派还有宣布我的任命前几分钟里,在我第一次走进我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也是举报高速集团的。同志们,你们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沉默。整个大会议室里没有一点声音,静得似乎只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方宏宇又拿起一张纸条说:“我刚才收到了一张纸条,也不知是那位同志传上来的。我给大家念一下。”说完一字一句地念起纸条上的字来:“方特派,听说你跟高速集团的董事长杜慧卿关系非同一般,这种传言是否属实,若属实,你打算怎么办?” 下面的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倒是童北海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故作生气地敲打起在座的各人来:“对高速集团的事,大家平时不是很有些说词的吗?怎么,真让你们说的时候,都变哑巴了,一句也不吭了?” 众人仍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就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接一句。方宏宇心知肚明,淡淡一笑:“好了,童特派,也别为难大家了,我知道大家都不说话的原因了。为什么呢?因为是我在这儿主持会……,我知道大家的眼睛在盯着我,我也知道大家都在揣摩我的态度。刚才传上来的那张纸条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听说你跟高速集团董事长杜慧卿的关系非同一般,这种传言是否属实,若属实,你打算怎么办?’我看,这张纸条写得好,我很佩服写这张纸条的同志。要是换了我,也会写这种纸条。是呀,你方宏宇和某某人关系那么近,你真抹得下面子往下查吗?就是查,你是虚晃一枪做做样子还是动真格的?就算是你方宏宇要动真格的,人家有省里领导护着,你查得动吗?……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回答那位同志写在纸条上的问话,也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杜慧卿确实和我关系非同一般,因为她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与我情同姐弟……但是,省高速集团这件事是一定要查的,不管有多大困难,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特殊背景和后台,我们都要一查到底,因为这是我们审计工作者的职责所在。” 这一番正气凛然、掷地有声的话说完,下面的人立刻为他鼓起掌来,明显要比方宏宇刚进门时掌声热烈得多。童北海嘴角却浮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董乐群悄悄捅了一下叶莹,赞叹着:“看看人家的水平。”叶莹少见地没有与他抬杠,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但还是忍不住攻击董乐群:“是呀,要不人家那么年轻就能当特派员,你这个傻博士,就好好学着点吧。”董乐群看看周围,也知道这里不是斗嘴的地方,只好耸耸肩,不再往下说了。 方宏宇摆了摆手,语气一反刚才的凝重:“大家先不要忙着鼓掌,我这个人最怕鼓掌,因为你们一鼓掌,我就没有了退路,就像过了河的卒子,再也不能回头,只能向前……” 这一下,大家都笑了起来,刚才一直笼罩在会场上空的低沉一扫而空,气氛显然轻松多了。 方宏宇见自己的话起到了应用的作用,有意停了一下,恳切地说:“……说实话,同志们,读完这些群众来信我心里很沉重,这一封封来信,就像一块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上,沉甸甸的。这几年中央为了实施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决策,加大了对西部地区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铁路、高速公路、机场、电站……,在国债资金的使用问题上,更是采取了倾斜政策,一年上千个亿呀,这些钱都是政府举的债,一分一厘都要还本付息,也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我们不能让他白白流入腐败分子的腰包。国务院领导多次指示我们要‘全面审计、突出重点’,我理解,全面审计就是要在审计工作中不留盲区,不留死角,该审计的单位一定要审计到,该监督的部门一定要监督到,审计监督的面一定要宽;突出重点就是要突出对重点领域、重点单位、重点资金的审计监督,注意从中去发现大案要案线索,就我们特派办所在的信州来说,既是西部大开发的重点省份,也是使用国债资金的大户,我们特派办也有义务搞好对中央国债资金使用的审计监督,确保中央国债资金使用的安全、有效。要说重点,这就是我们当前工作最大的重点……” 范翔忠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见他的两员爱将——省交通厅厅长兼高速公路集团公司董事长杜慧卿和交通厅副厅长、省高速公路集团公司总经理孙立新。 坐在杜慧卿旁边的孙立新穿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衣服上还隐隐可见一些泥痕。他看上去三十七、八岁年纪,高高瘦瘦的,长得异常白净、斯文,每每给初次见面的人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不过,只要你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双潭水一样深不可测的眼睛,也许就会对这个 貌不惊人的小伙子改变看法。实际上,所有认识孙立新的人对他交口称赞的最多的就是他的精明干练,这也是短短几年他能在官场和商场上平步青云的最主要的原因。不过,与他打交道久了有更深入的了解之后就会发现,他身上似乎有着一些与自身年龄不太相符的老成和自信,也有着一些与他这个年龄不大相称的狡诈和忧郁。这种老成和自信是那种见过世面、有着良好的家庭教养长期熏陶的结果,而这种狡诈和忧郁则是以往的生活中承受过过多的不幸和艰辛留下的痕迹,这些矛盾的特质在他的身上竟然有着惊人的和谐一致。 这是一个复杂的人。 此时,他对范省长刚刚看似不经意地传递给他和杜慧卿的一则信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范省长,您说什么?方宏宇报到之前先到环城高速去转了一圈?” 范翔忠点点头:“对,午饭后坐着于然的车去看了一下你们高速集团的这一杰作,看完之后赞不绝口呀。” 孙立新冷笑了一声:“赞不绝口……好呀,但愿他表里如一。” 杜慧卿奇怪地看了孙立新一眼:“他不就是夸了几句环城高速嘛,人家怎么不表里如一了?” 孙立新认真斟酌着字句:“我如果猜得不错,他上任后最有可能要干的一件事就是向我们高速集团开刀。”说罢苦笑道:“审计厅的审计组刚走没几天,又来了个更厉害的——国家审计署的特派办,范省长,他们要是真拿我们高速集团开刀,这么大的摊子非乱了不行。” 范翔忠沉吟片刻后站了起来,他踱了几步后用试探的口气问沙发上的两人:“我如果不是为了大局考虑逼着岳歧山把他的审计组撤出去,他们从你们那里恐怕不会只单单地挖出一个何子扬吧?” 孙立新也是义愤填膺:“这个何子扬,他老子当交通厅长的时候,就仗势欺人,根本不把我这个总经理放在眼里,他有今天也是命该如此,他不倒天理不容。” 范翔忠摇了摇头:“据说他现还是只字不吐拒不交待。” 孙立新不屑地说:“他交不交待也就那点事,人家审计组全都掌握了。”说罢又道:“范省长,何子扬的事我倒不担心,就他一个人乱不了我们高速集团的大局,我是担心方宏宇要是经不住那个童北海的煽动,非要向我们下手,那对我们现在的形势可是不利呀。” 杜慧卿也有些担忧:“是呀,爱克森集团投资十亿美金用于立信高速建设的谈判马上就要开始,沿海几个省的投资考察团也将陆续赶到,这个时候高速集团要是乱了,那可对我们几个高速项目的引资冲击不小呀。” 孙立新小心翼翼地问:“范省长,方宏宇去北京前可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你的话他不会不听吧。”扭头又冲杜慧卿说:“杜厅,你和方宏宇的亲情关系可是众人皆知的,你这个弟弟不会不管不顾地给你添什么乱吧?” 杜慧卿沉吟了一下说:“宏宇不是不讲亲情的人,但世界上不会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不过,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方宏宇而是何子扬。堡垒,往往容易从内部攻破。他毕竟是高速集团的老人了,知道的事太多!范省长,您看哩!” 范翔忠点了点头:“……何子扬的事我会和岳歧山打招呼的,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会让他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的。但特派办真要审计高速集团那谁也拦不住,人家是审计署的派出机构,省里干涉不了人家。再说了,你们高速是咱们省国债资金使用的大户,中央对国债资金的使用是非常重视的,上次去北京开会,总理还专门强调了这个问题。特派办要去审计一下你们集团这几年国债资金的使用情况也是很正常的嘛,这是他们审计部门的工作重点,不是谁想拦就拦得住的,就看方宏宇怎么办了……。” 杜慧卿和孙立新眉头紧锁地坐在那儿听着。” 2·2 方宏宇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皱着眉头不停地抽着烟,心情却像汹涌澎湃的大海般,一刻也没有平静。万万没有想到,到信州来上任的第一天,就事事不顺利。看来,他以前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老童的态度就很不友善,一见面就给他出了这么大个难题。一会儿是匿名电话,一会儿是检举信,一会儿是小纸条,搞得他是焦头烂额,只得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匆忙中勉强过关。现在他心里更加没底了,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其他的难题。要是这么下去,这信州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呀。我该怎么办,方宏宇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着自己。突然,他狠狠掐灭手中燃了一半的烟头,向外走去,还没出门就与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正是童北海。 方宏宇怔了一下,赶紧笑着说:“老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商量点儿事……” 童北海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方特派,所有举报高速集团的材料都给您准备好了,希望你抓紧时间看,尽快拿个意见出来,毕竟办党组会已经形成了决议……”面对方宏宇炯炯有神的目光,童北海毫不示弱,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仿佛在进行一场交锋。 方宏宇强压住内心的不满,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我想,在召开新的办党组会前,我们俩先统一一下意见。” 童北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口气硬梆梆地回答:“我的意见已经很清楚了。” 方宏宇还想再试着沟通一下:“可是……” 童北海根本不给方宏宇反驳的机会,直言不讳地说:“可是现在的关键是你对这件事的态度。我希望你刚才在会上的表态不仅仅是一个姿态。”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只留给方宏宇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方宏宇一下子愣住了,立在门口呆了好长时间,直到桌上的电话铃声把他惊醒过来,他只好过去拿起了电话。 杜慧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宏宇,我是你姐,……听说你今天中午去逛了一圈环城高速,而且是赞不绝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童北海已经把举报我们高速集团的材料放在你办公桌上了吧?……” 方宏宇看了眼桌上的材料,不禁对大姐得到消息如此之快颇感惊讶,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敷衍几句:“……姐,我刚上任,什么情况也不了解,现在放在我桌上的材料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高速集团在全省的份量,你相信我,不会去乱了你什么大局的……,好,再见。” 方宏宇放下电话后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看来信州的事不好办呀,他还什么都没做,各种对他的猜测就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这万一要是他真的有了什么举动,局面更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他的心情一时莫名烦躁起来,随手翻起了桌上的材料。这时门开了,办公室主任赵宝才走了进来:“方特,你找我有事?” 方宏宇指了指屋角的沙发示意赵宝才坐下,又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才在对面坐下,说:“宝才啊,我想了解一下办里有没有多余的宿舍和车子。” 赵宝才一脸的窘迫,小心地说:“多余的房子肯定是找不出来,新来的大学生都是六个人挤一间房。不过,刚才童特派交代了,让我到宾馆去给你包一间房子,先过渡一下……” 方宏宇摆了摆手:“那就算了。办里经费本来就紧张,还去宾馆租房,那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亏他老童想得出来。” 感觉到方宏宇语气中有些不满,赵宝才马上聪明地换了个话题:“车子嘛倒有一辆,只是搁在那里半年多了,没人敢开。” 方宏宇立即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赵宝才喝了一口水,迟迟疑疑地回答:“是一辆三菱越野车。有一次突然莫名其妙的失了火,司机也差一点给烧残了,以后就没人敢动了。三菱公司说换零件也一直不见来,所以就……” 方宏宇马上兴奋了起来,高兴地说:“这简直是资源浪费。宝才,快去把钥匙给我找来。” 赵宝才反倒担心起来,犹豫着说:“方特派,这,这行吗?” 方宏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怎么不行?我可是汽车兵出身。不是吹牛,一般修理工的水平我还看不上哩!玩车我可有一整套绝活。” 见过方宏宇之后,童北海也顾不上考虑他的反应,赶紧到办里叫走了董乐群和叶莹。他昨天就和岳厅长说好了,要抓紧时间会会何子扬。 会面的地点安排在审计厅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小伙子,瘦高个儿,几天来他可能也倍受煎熬,脸微微有些浮肿,眼圈儿也有些发黑,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反倒给人一种狼狈不堪的感觉。一见对面坐的是信州特派办的人,他底气明显不足,眼神不断地躲闪着他们的直视。 何子扬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躲不过童北海那双犀利的眼睛,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看谁能打赢这场心理战,他只是静静地盯着何子扬。 何子扬有些挺不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以抽根烟吗?” 童北海相当镇静,继续向他施加压力:“当然。何子扬,我提醒你一句,回避是没有用的,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们把问题搞清。” 何子扬一点儿也不买账,情绪猛然激动起来,飞快地打断童北海:“等等童特派,我的案子不是一直由省审计厅在管吗?怎么你们特派办突然插手了?省里同意了吗?” 童北海冷冷地讥讽道:“没想到,你的法律意识还挺强的嘛?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们特派办的一切行动,都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这点儿,用不着你担心。”何子扬仿佛一下子瘫了,一脸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童北海停了一下,故意把声音提了提,话却说得意味深长:“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谁来办这个案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想配合我们把问题弄清楚、是不是有一个主动认识问题的态度,我可以再提醒你一句,我们所问的每个问题都有翔实的旁证材料以及问讯笔录做依据,绝对不是无的放矢。想必你应该了解这一点,所以嘛……” 何子扬的头垂了下去,好半天才抬起来看了童北海一眼,有气无力地说:“能不能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童北海真想拍着桌子训斥何子扬几句,手扬到半空又忍住了,不紧不慢地说:“何总,很抱歉,你已经拖得太久了。我想,今天我们应该有结果。不过……我可以给你破个例,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以内,我们仍然算你是主动交代,怎么样?何总!” 何子扬没有回答,只是拼命地吸着手中的烟,那一支烟,被他四五口就吸完了。他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情绪平静下来了,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反之前的萎靡不振,此时的何子扬重新焕发了神采,他突然地考起童北海来:“童特派,你知道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能跳墙,人急了会怎么样?” 童北海立刻警惕起来,厉声追问:“何子扬,你想怎么样?” 何子扬猛地站起身来大声说:“会这样……”话音未落,人已经转声扑向了办公室的窗户。随着一声巨响,窗户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大洞,人已经纵身跳了出去。 叶莹大声尖叫起来。 童北海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扑向窗户,一不留神手被窗户上的碎玻璃划伤了,鲜血流了下来。 董乐群也是初次见识到这种局面,目瞪口呆地喃喃自语:“他,他怎么……这样……” 童北海长叹一声,从窗口朝楼下望去,只见何子扬浑身是血,趴在地上。许多人慢慢地围了过来。 方宏宇一接到何子扬出事的消息就立刻赶往医院,岳歧山正在住院部门口等着他,一见面就握着方宏宇的手说:“一直想着抽空去拜访一下你这新来的特派员,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 方宏宇说:“你可是省里审计口上的最高领导,该我去登门拜访才是。”说罢问道:“这个何子扬居然会连命都不要了,可见其中必有大事。” 岳歧山点点头:“是呀,对我们一字不吐拒不交待,还口口声声我们省里的审计部门不能拿他怎么样,狂得很呐。” 方宏宇“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可为什么我们特派办一接触他的事他就想到死呢?” 岳歧山苦笑道:“你们来头大嘛,省里的领导干涉不了你们的事,所以他害怕了。” 方宏宇立刻听出了岳厅长的弦外之音,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省里有人护着他,所以他不怕。” 岳歧山反问了一句:“那你说为什么老童他们和他一接触,他就绝望的要自杀呢?” 方宏宇沉吟了片刻后说:“走,我们看看去。” 两人沿着长长的病房长廊走进去,在一个站有警察的病房前,他们停下了脚步。岳厅长向警察示意了一下,和方宏宇走进了何子扬的病房。 何子扬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的管子,还在昏迷中一直没有醒来。 方宏宇看了看病床上的何子扬问岳歧山:“情况怎么样?” 岳歧山轻声回答:“好在他跳下的楼层不高,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方宏宇摇了摇头:“真是个亡命之徒呀。”说罢和岳歧山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二人一出门,方宏宇就问道:“岳厅长,在我到任之前,办里决定报请署里正式审计高速集团。我知道你们审计厅曾审计过高速集团,所以想向您了解一下高速的情况啊。” 岳厅长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这个……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这样吧,我把最熟悉情况的金融二处副处长派给你,就是她带队进点查过高速集团,情况比较熟悉。” 方宏宇急着把这件事落实下来:“岳厅长,如果可能,能不能让她尽快到我这里来?” 岳厅长这次答应得倒是挺爽快:“没问题。” 2·3 童北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手头的关于高速集团的材料全都找了出来,想再在里面找找线索。桌上的电话铃响起,童北海伸手接起电话:“喂,是老岳呀。什么?他要向罗晓慧了解情况?这方宏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我估计明面上还是了解情况,至于他会不会真查下去,我还是怀疑,你的意思呢?嗯,也好,对,就是静观其变。你交待一下罗晓慧,对方宏宇最好还是加点小心,不要 什么都撂给他……” 方宏宇此时也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材料,门外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得到允许之后,一位漂亮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裹住了婀娜的身姿,明亮的大眼睛,细细的眉,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出一种高雅的气息,表情却十分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方宏宇兴奋地叫道:“罗晓慧,原来是你?” 罗晓慧有些意外,疑惑地问:“怎么?您认识我?” 方宏宇微笑着点头:“对,但您不认识我。那年在咱们审计系统的学术研讨年会上,你是在主席台上宣读论文的,我是下面听众席上的忠实听众,所以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罗晓慧礼貌地表示感谢:“谢谢方特派的夸奖。” 方宏宇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我还记得你宣读的论文题目是《审计过程中关于成本核算应关注的三个重要步骤》。” 罗晓慧有点惊奇方宏宇惊人的记忆力:“一点没错。”边说边忍不住多看了方宏宇一眼,“我们岳厅长说你想了解一下我们审计高速集团的情况。” 方宏宇注意地盯着罗晓慧:“是你带队去审计的?那你们审计厅审计高速,最后到底查出了什么问题?” 罗晓慧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认真地说:“任何一个企业都有违规的问题,高速也不例外。不过虽然我认为有很多问题,但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那些问题就不是问题。” “你这不是等于没说?”方宏宇半开玩笑地说。 罗晓慧似乎有点生气,毫不客气地说:“方特派,可您还什么也没做呢,可却说得一点也不少。” 方宏宇一下子愣住了,接着又笑了起来,看来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位罗晓慧是个很不一般 的女子呀,自己实在有必要重新估量她了。他再次看了看罗晓慧,依旧笑着说:“依我看哪,做了不说是笨蛋,只说不做是骗子,又说又做才值得信任,现在我们把前两样都占了,罗处长,你是否可以做到在我需要你的时候随时报到。” 罗晓慧更加不客气了:“那恐怕不行,目前从职务和隶属关系上看,我只能听命于我们岳厅长。有事您可以先和岳厅长沟通。” 方宏宇看罗晓慧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想换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我听说,你当年提副处长的时候,群众评议一关怎么也没过去,提了三次都被拿下来了,后来岳厅长为了你,专程去组织部做工作,硬是扩充了一个金融二处,才把你提起来,不知此事是否是真的?” 罗晓慧冷冷地:“看来方特派的信息蛮灵通的嘛,虽然我很厌恶别人在背后的议论,但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你所听到的这些情况都是真的。 方宏宇好奇极了:“为什么会那样?” 罗晓慧对这个问题倒是毫不避讳:“道理很简单,我这个人头脑简单,眼睛只会看账本,可就是看不懂人,更不会经营什么人际关系,我想,我的回答多少可以满足一些你的好奇心吧!” 方宏宇好心地提醒她:“但真要做成几件事,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群众关系。” 罗晓慧眼睛死死地盯着方宏宇看了看,缓缓说道:“感谢领导的提醒,不过这句话,从目前情况看,更适合你。方特派,如果没别的事,我该走了。” 说完她果真转身就走了,弄得方宏宇哭笑不得。 罗晓慧前脚刚走,童北海后脚就敲门进来了:“方特派,要开审计业务例会了。”说完故作随意地问:“罗处长来是……”方宏宇飞快地收拾着桌上的材料,头也没抬:“我找她了解点情况。咱们走吧。” 一个戴墨镜的男子出现在何子扬所在的那家医院里,他转了几个圈之后,慢吞吞地走进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的医生。他来到走廊拐角处的护士值班室,和一个小护士对视了一下,小护士端起药盘走到他的身边。两人一起向何子扬的病房走去。 何子扬已经清醒过来了,但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假冒的医生和护士从外面推门进来,何子扬的眼珠转了转,可当他一看到跟在护士后面假冒的医生时,原来脸上那副无所谓的神情陡然起了变化。被子下的身体也轻微地发起抖来,显然他非常的紧张,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在门口保护他的两个公安人员中的一个也推门跟了进来。假冒的医生赶紧向护士使了个眼色,护士点点头,她早已经和两位警官混熟了,主动走过去和警官打招呼闲聊,故意引开公安人员的注意力。 假冒的医生装作给何子扬掖被角,趁机把一个手机塞到他的枕头底下,向何子扬点了点头,何子扬眉毛一挑,露出一副询问的神情。 假冒的医生轻轻咳了一声:“嗯,今天状态好多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得小心点。别多动。”顿了一下又慢吞吞地开口了:“你说好好活着多好,这人啊,可千万要想得开,你连跳楼的勇气都有,还怕活着吗?” 何子扬的目光一闪:“有时候活着比死还可怕。” 假冒的医生把眼睛往他枕头下一瞟,轻声安慰着他:“人只要觉得有希望,就不会死,您说是吗?积极配合治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晚上睡觉的时候睡得踏实点,别瞎想,别老半夜一点钟以后才睡……” 说一点钟的时候他又挤了一下眼睛,何子扬很快就领会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 假冒的医生点了点头说:“那好,我走了。”又转过身对跟来的小护士说:“行了,一切正常。不过记得换药的时候保持皮肤干燥,生了褥疮可就麻烦了。” 小护士答应一声,假冒的医生推开门走了出去,警官看了看何子扬,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也跟着离开了。可是有一点儿他疏忽了,那就是何子扬的眼睛此时开始变得有生气了。 2·4 在特派办会议室里,正在举行方宏宇上任以来的首次审计业务例会,但会场的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一些,虽然大家个个表面上都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们每个人内心都是相当紧张的。 童北海正在台上做着报告总结:“……总之,综上所述,我认为,鉴于目前的这种情况,必须由我们信州特派办正式审计高速集团。审计厅在审计高速集团下属的二级公司君达桥梁工程公司总经理何子扬的问题时发现了很多疑点,……” 方宏宇突然插话:“何子扬跳楼事件外面议论纷纷,如果有疑点的话,是不是还是请省审计厅应该先突破何子扬,把所有的疑点都落实之后再考虑正式审计呢?” 童北海顿时脸上又青又白,说不出话来。人群中也是一阵骚动。 董乐群轻声惊叹:“哇,方特这一手厉害,童特给点了穴了。” 叶莹有心替童北海鸣不平:“可是方特太不厚道了。这次出了审计对象跳楼的事故,这是童特最不愿别人提及的事。可他还往人家肺管子上戳。” 唐小建隐隐有些担忧:“可是方特说的字字在理啊,童特根本无法反驳。现在咱们特派 办可有热闹看啰。” 童北海扫了大家一眼,有些很不高兴地说:“开什么小会,有意见可以大声讲嘛,反正,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也只是一家之言,究竟该不该进高速,还得方特派下决心。方特,你给大家说说吧……” 方宏宇接过童北海的话头:“好,那我就说两句。诚如大家所知,高速集团是省里的明星企业,关联企业多,情况复杂、背景也复杂,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贸然进去,我还真担心是否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否也可以采取较为灵活的办法……,比如说,从外围做起……” 童北海冷冷地打断他:“不知方特所说的外围是指什么?” 方宏宇无心与童北海计较:“我回信州以前,署举报中心转给我很多有关省商业银行的举报信,反映的问题都非常严重。而且有好几笔线索似乎与高速集团有关,我看,我们是否先审省商业银行,看看是否能从那里打开缺口。离开署机关以前,我曾请示了过欧阳副审计长,他同意我的意见。” 一听审计商业银行,下面立刻传出‘嗡’地一声,所有的人纷纷向叶莹望去,而叶莹的眼睛顿时就瞪了起来。更有一些人望着童北海,童北海看样子也气的要命,只是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商量的口吻对方宏宇说:“方特,我说您的这个外围的圈子也兜得太大了吧?” 方宏宇肯定地说:“老童,有些圈子还就得往大里兜一兜。” 董乐群悄悄对身边的唐小建:“方特装糊涂,这明明是金蝉脱壳。” 唐小建白了他一眼,小声说:“别那么没文化,老乱用成语,这叫移祸江东……” 结果这第一次的业务例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童北海走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这个方宏宇呀,今天不仅在全办人面前让他下不了台,而且提议审计商业银行,这不更是摆明了让他难堪吗?在信州特派办,谁不知道他和商业银行叶行长的关系? 罗晓慧正坐在童北海的办公室里喝茶,门“咚”的一声被撞开了,童北海怒气冲冲地从门外进来了,将手中的笔记本重重地朝办公桌上一甩。罗晓慧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童北海一愣,表情就有了些不自然,但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晓慧,你来啦。你先坐一下,我给老岳打个电话。” 罗晓慧看出了童北海心情不好,关心地问:“童特,怎么了?” 童北海叹息着摇了摇头:“别提了。”接着对电话:“喂,老岳吗?……我童北海。我告诉你,这个年纪轻轻的方宏宇可真是不简单啊。他竟然能置党组的决议而不顾,坚决挡着我们进点高速集团……而且这个人阴得很,他刚才在例会上竟然提出要审计商业银行,这明明是打击报复嘛!谁不知道商行的叶挺元和我的关系啊?所以故意给我来这么一手,你说我怎么办?……是啊,我现在当然不会和他闹翻。”说完扣了电话。 罗晓慧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商业银行时她眉头一皱。 罗晓慧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童特,我们在查高速的时候,因为商业银行与高速集团有大量业务往来,于是向上级申请延伸审计商业银行,结果被驳回了……” 童北海也相当吃惊:“有这回事?” 罗晓慧坚决地点点头,童北海沉默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慢慢点燃,在烟雾缭绕中陷入了沉思。 方宏宇一散会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放下笔记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他喊了声“请进”,董乐群就推门走进来:“方特,您找我?” 方宏宇点了点头,指了指沙发:“小董,你坐,我想问问你,我提出审计商业银行,大家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董乐群有些吃惊:“特派员?你真不知道?” 方宏宇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道什么?” 董乐群惊叹一声,给方宏宇分析起来:“乖乖。这商业银行啊,行长叫叶挺元,和咱特派办有着特殊的关系,他是咱们童特的小学同学和初中同学。童特这个人,脾气犟,脸黑,心硬,嘴臭,办起案子来决没有通融的余地,所以没什么朋友,可这叶行长,却是童特仅有的……或者说为数不多的朋友,而且是老朋友。” 方宏宇满脸严肃地问:“小董,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是别有用心?”说完又摆摆手:“或者说是故意为难童特?” 董乐群耸耸肩,底气不足地回答:“方特,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保证我没有……” 方宏宇微微一笑,宽容地说:“有也没有关系嘛。用你的话说,叫金蝉脱壳……用唐小建的话说,叫移祸江东。我没听错吧?” 董乐群惊讶得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2·5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童北海拖着满身的疲惫下班回家,刚一推开门,老伴儿就急忙迎了上来,她接过童北海手中的公文包,用责怪的语气低声说:“哎哟老头子,今天下班倒早,你看谁来了?” 童北海没好气地回答说:“现在还有人敢上我的门?” “你这儿是阎王殿?你是阎罗王?还不敢上你的门,我就不信!”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童北海不用猜就知道,是他的老朋友叶挺元来了。虽然两个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但叶挺元偏偏在这个时候登门,童北海还是有点惊讶,毕竟现在他处在一个非常敏感的时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表现自然点:“咦?你个老东西怎么来了?” 叶挺元也毫不客气:“看你气死没有。” 童北海假装生气地说:“你啥意思?” 叶挺元冲他眨了眨眼,哈哈一笑:“啥意思?你都这把子岁数了,给你派一个小你十几岁的顶头上司,你不气?走,我请客,请你们全家,帮你顺顺气。” 老伴儿连忙在一边说:“哎呀,我和小霞都吃过了,你们去吃。” 听叶挺元提起方宏宇的事,童北海本来想辩解几句,想了一想又忍住了,也不开玩笑了:“算了吧。反正都到家了,我这阎罗王得摆席,就在家里吃吧。” 叶挺元太了解自己的老朋友了,一把拽住童北海的手,直往外拉:“我又不是你的审计对象,你的‘八不准’在我这儿不好使。再说,我也不会拉你去什么高级酒店吃大餐,老规矩,就在隔壁‘香又来’点几个小菜,润润喉咙就行!走,快走。”听他这话,童北海眉头一皱,一下子就想起了今天下午例会上方宏宇的提议,差点说脱口而出了,职业习惯又使他硬生生地把话收回去了。叶挺元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把把他拉了出去。 小饭馆里客人很少,两个人找了个墙角的位置,相对而坐。不一会儿,几个清清爽爽的小菜就摆到了他们面前。叶挺元一边给童北海面前的小酒杯倒酒,一边数落着自己的老朋友:“我说你这个人吧,就是这点不好,太骄傲。” 对这个说法童北海可不服气:“我骄傲?这么多年,还头一次有人说我骄傲。” 叶挺元根本不看童北海,依旧开着玩笑:“你就是骄傲。我说,这么大一个信州市,不算老婆孩子,能和你说说知心话的朋友,除了我你还找得出第二个人吗?” 童北海对这一点可没有办法否认,但是还是有点想不通:“当然没有。可这和我骄傲有什么关系?” 叶挺元继续分析道:“你心里有事儿从来不和别人说,老婆孩子不说,也不和我说,有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抗,这种人还不骄傲?” 童北海又好气又好笑:“嗨,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不求什么,当然就更不怕什么,如果你说这算骄傲,那我承认。” 叶挺元给童北海挟了一筷子菜,语重心长地说:“话是这么说,不过老童,你还是要想开点,别在审计这一棵树上吊死。实在不行的话干脆到民生银行分行去当行长,人家一直是虚位以待,年薪30万,这样至少可以保你后半生生活无忧,也能让老伴和你闺女过几天好日子。” 童北海一点儿也不领情:“我都干了一辈子审计了,早就在这棵树上吊死了。我现在的境界是,树挪活,人挪死。” 叶挺元看着童北海直摇头:“没一句正经的。我说你起码要为老婆闺女考虑考虑吧,你亏不亏你老婆那是你两口子的事情,我这做朋友的也不好多说。可小霞呢?那是你亲闺女呀。老童啊,为闺女想想,你也该挪挪了。” 这话一下子就击中了童北海的心,一提起女儿小霞,他就满心的愧疚,一扬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叶挺元又给童北海的杯中加满酒:“哎,慢点喝慢点喝,杵你心窝子了也别反应这么强烈。” 在老朋友面前,童北海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有些动情地说:“老叶,我敬你,也就你吧,能跟我说这些。干!” 放下酒杯,童北海很想开口告诉叶挺元关于审计商业银行的事,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自己是不是该先给他通通气了,但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强忍了回去…… 叶挺元丝毫也没注意到他的反常的表现,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童北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谈自己的事了,只是关心地问:“最近你工作还挺好吧?” 一听童北海提工作的事,叶挺元的火气就上来了,气愤地脱口而出:“好个屁!老是有那么一批人,不满足他的私欲,他就专门在你后面搞小动作,要么拉拉你的后腿,要么搞搞你的飞机。好了,不提它不提它,咱们喝酒。提这些事败兴!”一生之中头一次童北海与自己的老朋友找不到话题聊了,两人各怀心事,只是一个劲儿的埋头喝着酒。 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了些微微的醉意,各自道别回家。 叶挺元踉踉跄跄地打开家门,发现只有女儿叶莹在家。不过平时一直乖巧的女儿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用一种怪异的眼神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叶挺元和自己的女儿一向很随便,顺口就问:“干什么呢?不好好歇着一个人坐那儿运气。你妈呢?” 叶莹却没有心思和自己的爸爸开玩笑,没精打采地回答:“妈去二姨那儿了。今晚可能住二姨那。” 叶挺元从女儿的语气中感到了些什么,赶紧在她身边坐下来,关切地问:“嗯。闺女,来,让爸关心关心,你和小郝的恋爱谈得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事,叶莹的情绪就更加低落了,没好气儿地说:“我们早就完了。” 叶挺元一时没有弄明白女儿的心事,努力地劝着她:“什么话!那小郝是多好的小伙子啊!在我们商业银行当信贷科长的时候,多少人给他介绍女朋友?相信你老爸的眼光吧,我能看上眼的小伙子能有几个?” 知道父亲会错了意,叶莹只好向他解释分手的真正原因:“爸,您看上和我看上那是一回事吗?我们相处没几天我就出差了。回来就很陌生,再亲近没几天我又走了,别说他了,我自己都烦。” 见女儿闷闷不乐的样子,叶挺元心疼极了:“这倒也是,会解决的。要不我跟你童叔叔说,把你调出来。” 这下子叶莹更不乐意了,用威胁地口气说:“爸,你要敢把我调离特派办……我跟你没完。” 叶挺元拍拍女儿的肩膀:“急什么急什么?爸爸就是那么一说。哎,我今晚和你童叔叔在外面喝了一点儿……他对你怎么样?是不是还是一直黑着个脸?” 一听父亲说今天晚上是和童北海在外边喝酒,叶莹就有些吃惊,几番想开口问实情,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反问着父亲:“他什么样子您还不清楚,他怎么可能对我有特殊照顾呢?” 叶挺元点了点头,语气中充满着敬佩:“这个老童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现在可是不多了。” “爸,童叔叔没问你什么?”叶莹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 “问什么?”叶挺元一愣,有些不明白。 叶莹心里明白了,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旁敲侧击地说:“没什么。爸,你可要记住了,我们干审计,没准哪一天我就审到你那儿去了。我们新来的方特派说了,你们金融领域可是重灾区。如果有问题您可赶紧交待。” 也许是今天和童北海在外面酒喝得有点多了,叶挺元既没有觉察到女儿反常的举动,也没有听出女儿的话外之音。一阵酒劲涌上来,心情也就有些烦躁:“我说你们搞审计的人怎么都那么疑神疑鬼,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有问题。真是职业病,算了,喝多了,不理你,去睡了。”说完就摇摇晃晃地向卧室走去,叶莹急忙扶住他,安顿着父亲睡下了。叶挺元很快进入了梦乡,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叶莹静静地立在床边,看着父亲比以前苍老多了的脸,鼻子一酸,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她轻轻地咬着嘴唇,拼命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转身轻轻地出了卧室门。家里一片安静,叶莹站在客厅中央,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想了想,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慢慢地拨起号来。 “唐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爸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审他的事儿哩,他是我爸爸,难道我真要去审他?”叶莹的声音全没有了平日的开朗,既像是问着电话那头的唐小建,更像是在问着自己。 2·6 “嘀哒嘀哒……” 病房的挂表指针移动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响亮,对于有心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何子扬一直没有睡,他死死地盯着墙上的钟,一下又一下地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果然,当时针指向一点的时候,枕头下的手机轻轻震动起来。这让他心里既害怕又期待,迟疑了一下才接起了电话,手还一直打着哆嗦。在静静的夜里,电话那边那个人的声音显得很清晰。 “老何,你不要说话,一个字都不用说,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回答一声或是两声咳嗽就可以了。如果你同意,就咳嗽一声,不同意就咳嗽两声,好吗?” 何子扬咳嗽了一声。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老何你既然宁可跳楼也不漏底,够义气,也够汉子,我们商量过了,一定会捞你的。” 何子扬又咳嗽了一声。 “这样就对了。记住,藏好你的手机,不要被发现。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但你绝对不可以往外打,记住了吗?” 何子扬又咳嗽了一声,电话那头那个神秘的声音消失了,传来“嘟嘟”的声音。他有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刚才他太紧张了,一直屏着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现在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他在暗夜里轻轻地笑起来了,心满意足地把手机关掉。 童北海和岳歧山利用午休的时间再次约在公园凉亭里秘密会面。这次见面有一个中心话题,那就是对特派办新上任的这位年轻上司,他们实在是有点没把握,迫切需要交流一下各自的看法。一见面,两人分别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童北海叹息着说:“我现在是越来越摸不透这方宏宇了。 岳厅长似乎对方宏宇的做法有点欣赏,委婉地劝解道:“你别急,我有个建议,索性咱们就将计就计,进点商业银行,把商业银行的问题查清楚,搞清楚商业银行和高速集团的关联,以此为突破口突入高速也不失为一着好棋。也许奇兵偷袭会比双方列阵较量效果更好。” 童北海点头表示同意:“有道理。罗处长就和我说过,当时她要延伸审计商业银行就没有被批下来,也好,如果这是个马蜂窝,我们是要捅一捅。” 岳歧山很理解童北海的处境:“老童呀,我知道你和商行的叶挺元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这事怕只怕你不太好向他交待呀。” 童北海蛮有信心:“老叶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我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岳厅长担忧地说:“那你也应该事先和他打个招呼……” 童北海摇了摇头:“打招呼?那不坏了我们的纪律,也容易给方宏宇留条辫子……” 岳厅长一笑:“你这个人,真是个当审计特派员的料,一点儿人情世故也不讲。” 童北海坚持说:“爹妈给的这鬼脾气,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岳歧山的话竟然一语成谶,童北海从公园回来,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忙着打电话:“对,宝才明天就给商业银行下审计通知书。对,我早想通了,服从组织决定嘛。” 门猛地被撞开了,叶挺元怒气冲冲地从外面闯进来,童北海赶紧放下了电话。 叶挺元痛苦地质问:“童北海啊童北海,你太不够意思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童北海心里一震,难道老朋友知道了,但马上又在心里又暗暗否定掉了自己的猜测,叶挺元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他故作轻松地递上一根烟:“怎么了这是?你大老远跑来我办公室就为骂我?” 叶挺元一把挡过童北海的手,跺了跺脚,指着童北海恨恨地说:“你还不该骂?昨天晚上,就在咱们两个人喝着酒,推心置腹地掏心窝子的时候,你已经知道要审计我们银行了,可你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童北海这次是真的震惊了,担心一下子就变成了事实,可是叶挺元是从何处知道这个消息的:“真是见鬼了,你听谁说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叶挺元避而不答,愤愤不平地说。 看到老朋友这次真生了气,童北海小心地解释着:“好像我们干的是坏事似的?这是办里的正常工作,而且有保密纪律,我也没办法。” 叶挺元把火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到童北海头上:“你太不近人情了。我了解你的工作性质,我没有要求你违反纪律,可是我至少希望从你这里听到这个消息,而不是别人。”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童北海太了解叶挺元了,他不可能为了自己没有向他透露风声就来兴师问罪,立刻在后面喊住他:“老叶,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来就为了冲我发脾气?” 叶挺元站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说:“我真让你给气糊涂了。本来是我为小霞找了个工作,兴冲冲地来想给你报个喜,这件事情现在我不能做了。不是冲你,我老叶心底无私,不怕你查,等你查完我,我再替小霞联系。”最后一个字传来时,走廊里已没有了叶挺元的身影,童北海呆呆地看着他消失了的背影,不禁对着空荡荡的走廊露出了一个苦笑。 正当童北海与叶挺元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方宏宇办公室里的电话也响个不停。普通座机、手机响成了一片。方宏宇没理会震天的电话声,而是在屋子里来回悠闲地踱着步,似乎在欣赏一首庞大激昂的交响乐。 他来到门边,打开门,看见小叶莹恰好从门前经过。他赶紧叫住叶莹:“叶莹,你来,替我接几个电话,就说我不在。” 没想到叶莹仿佛没听见一样,昂首挺胸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就当方宏宇不存在一样。 方宏宇感到很奇怪,皱着眉头说:“什么意思这是?” 董乐群凑了过来,笑道:“您即将审查的商行叶行长,就是咱们叶大小姐的老爹。” 方宏宇这才反应过来,想了一下说:“那她得回避。” 董乐群有些不以为然:“头儿,这条规定也太没人情味儿了吧!” 方宏宇严肃地说:“这是我们的审计纪律,没有人情好讲。” 董乐群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地说:“假如有一天我们去审计交通厅,那你方特派员你是不是也应该回避?”说完也扬长而去。 方宏宇被噎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这时,童北海迎面走了过来。两人一见面都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方宏宇什么话也没说,掉头就进了办公室,童北海也尾随而入。办公桌上的电话依然声嘶力竭地尖叫着,门一关上,两人同时质问对方:“怎么这件事这么快就泄密了?!” 童北海愣了愣,指着桌上的电话问:“你怎么不接?” 方宏宇一脸的苦笑:“全是说情的,我怎么接?” 第三章 3·1 在方宏宇家的客厅里,于然一边给方母焗头一边和她聊天:“……那不行,人老了也得注意形象,再说了,您还不到七十岁,用现在的说法四十五岁以前是青年人,七十岁以后才算是老年人……。” 于然的话让方母很高兴:“那就是说我还不老?” 于然有些夸张地说:“我给您焗完头您去照照镜子,您太太太……那个太中年了。” 方母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的杜慧卿和方宏宇正在厨房里搭档做饭,杜慧卿亲自掌勺,方宏宇给她当下手。 听着外面客厅里传来的笑声,杜慧卿忍不住也笑了,她悄声对方宏宇:“你离婚的最大受益者在小丫头看来是非她莫属了,你看她对老太太的那个热乎劲儿。” 方宏宇苦笑着摇摇头:“都快三十岁了,也不说把自己嫁出去。” 杜慧卿对两个人之间的事倒是心知肚明:“你也不是三十岁才结婚嘛,你成家八年,她苦守八年。我真想不明白,你这么个其貌不扬、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居然能让她如此上心。” 方宏宇也是一脸的无奈:“你千万别说是我害了她。” 杜慧卿看了一眼外面,在方宏宇耳朵悄悄说:“她父母从国外可是给她下了赶快嫁人的最后通牒,范省长也为他这个外甥女的事操碎了心。宏宇,告诉姐,你是怎么想的?” 一提起这事,方宏宇就有些头大,但是又无计可施:“当感情的事情说不清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回避,躲开就是了。” 杜慧卿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躲?有些事躲是躲不开的,你躲开了人却躲不开问题。” 方宏宇马上反应过来了:“姐,你可是话里有话呀。” 杜慧卿一怔,转而又亲昵地说:“你太敏感了,咱们不是有言在先嘛,咱俩在一起只叙姐弟之情,绝不谈工作之事,咱们谁也别犯规。” 方宏宇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姐,姐夫过世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事?” 杜慧卿显然不太想提这件事,只好拿出自己的女儿当挡箭牌:“小欣还没嫁出去,我这当妈的急什么。” “她还在香港开公司?”方宏宇对这个外甥女的近况并不是很了解。 杜慧卿点点头,感慨着说:“人家那才是躲我呢,我知道她这几年回来过几次,可她就是像避瘟神一样躲着我这个当妈的不见。你姐我也是个苦命人呀。” 方宏宇知道母女俩之间多年来一直有矛盾,轻声地安慰着她:“可她不能总对你这样呀,……姐,等小欣结了婚当了母亲后就明白一个当妈的对孩子的情感了。她有对象吗?”这时于然来到了门口。 杜慧卿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不见,我怎么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独身。” 于然开口接过了话头:“谁说的,我就不喜欢独身。” “那你还不把自己赶快嫁了。”于然赤裸裸的表白让杜慧卿莞尔,她忍不住接过话推波助澜起来。 于然马上心领神会:“那是我没遇上合适的,这嫁人呀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是吧宏宇哥。”一边说一边拿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火辣辣地盯着方宏宇。 方宏宇有些不敢看她了,只好转过身去干别的:“不知道。” 于然咄咄逼人地追问:“那你知道什么?” 方宏宇依然背对着于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和方宏宇在闲聊中无意提起了女儿赵欣,倒是提醒了杜慧卿,是呀,好久都没有女儿的音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还有,方宏宇真的只是随意问一下女儿的情况吗,如果女儿有什么问题,她可不想做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所以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她就吩咐秘书通知孙立新马上到办公室来见她。 “杜姐,你找我?”孙立新很快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很随意地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杜慧卿点了点头,严肃地说:“把门关上,这是办公室,别什么姐长姐短的。” 孙立新马上站起来关上门,然后有些紧张地问:“杜厅,啥事儿啊这么急找我?” 杜慧卿把手里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摔:“好你个孙立新,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敢不告诉我!” 对眼前这位合作多年的上司,孙立新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姐姐一样看待,对她的脾气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把两手一摊轻松地说:“出什么事儿啊?杜姐您别诈我啊。” “这还用我提醒你吗?你自己干的事情你不知道?”杜慧卿没有正面回答,继续和孙立新兜圈子。 “我都不知道的事情难道你知道?”孙立新这下子心中有数了,也好心情地和杜慧卿玩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杜慧卿忍住笑,还是很严肃地盯着孙立新。 “好,那你就告诉我吧。”孙立新也装出一副非常好奇的样子。 杜慧卿见孙立新没有中计,但还是努力把戏往下演:“你!你自己说。” “我没事儿我说什么呀?我说你诈我吧?就是。来,杜厅,抽烟。”孙立新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杜慧卿。 “去,一边呆着去。”杜慧卿摆了摆手,笑着说。 孙立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烟。 杜慧卿止住笑,警告着孙立新:“我告诉你,方宏宇开始打听小欣在香港干公司的事了,方宏宇打小就贼精贼灵,安个尾巴他就是个猴儿……” “像猴儿就坏了,那他是退步了。”孙立新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顺口开起玩笑来了。 “你少气我!我告诉你,他是不会随便打听什么的,他这种人一打听,一定有事。”杜 慧卿可没有孙立新这么乐观,忧心忡忡地说。 孙立新却很不以为然:“杜姐,我这里肯定没有问题,根本就不怕他审计。他安个尾巴是猴儿?我姓孙,你给我插个旗杆我就是齐天大圣!” “你又气我!告诉你,小欣要是出了事我拿你是问。”杜慧卿的心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不忘给孙立新加加压。 孙立新立马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小欣做得都是规矩生意。对了,小欣打电话来说是今天离开香港到美国玩去了。” “真的?哎,想不到,我这个做母亲的居然要从你孙立新的口中才能得到自己女儿的消息。”杜慧卿的话语中,流露出一种平时少有的失落与悲凉。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女儿赵欣,永远是杜慧卿心中的一块痛。 这一块痛,在杜慧卿二十年前失去小儿子,也就是作为姐姐的赵欣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在自己的怀里那天,就永远永远地种下了。 “妈妈,你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不救弟弟而是先去救别人的孩子?你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赵欣临去香港前一天的晚上,又含着眼泪问了杜慧卿那个从前问过无数遍的问题。赵欣此时在心里是准备原谅妈妈的。她只希望妈妈说出一个理由,那怕她说出的是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但杜慧卿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杜慧卿眼里噙着泪说:“小欣,这个问题妈妈已回答你千百次了。妈妈当时没有去救你和弟弟,正是因为我是你们的妈妈……” 赵欣几乎是吼着对杜慧卿说:“不!这不是理由!世界上哪个当妈妈的能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压在木柱子下痛得哇哇直哭而不去救他?” 杜慧卿哭着说:“欣儿,你说得对,世界上没有一个妈妈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可当时,有三十五个孩子都被压在倒塌了的教室里,他们都在喊妈妈。可是,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场,你说我该怎么做?” 赵欣一边流泪一边说:“你知道弟弟临咽气前怎么对我说的吗?当时,因为流血太多,他已没有多少力气了,他躺在我的怀里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姐姐,妈妈一定是生气了,要不然,她从我们身边走去走来那么多趟,我们这样大声喊她,她怎么连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她肯定是生我的气,不喜欢我,不想理我了。姐姐,你一定要告诉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敢调皮、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说到此时,赵欣已不能自制,她抽咽着说:“我永远也忘不了弟弟那张稚嫩的脸,她那双无助失望的眼神。他是在我的怀里咽的气。那一刻,已如刀凿剑刻般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每每一想到这儿,我就心如刀绞般地心痛呵……” 杜慧卿也痛苦地说:“小欣,妈妈何尝不心痛?你和弟弟都是妈妈的亲骨肉,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呵!可妈妈是小学校长,是一名教师,更是党员,也是四十几个孩子共同的妈妈,在当时机会不多的情况下,你说我能丢下他们不管先去救自己的儿子吗?” 赵欣愤怒地朝杜慧卿喊道:“我知道你看重自己的名声,看重自己的政治前途,也看重别人在背后怎么评价你,可你就是不看重你自己亲人的感受,不看重你亲生骨肉的死活,你简直就是一台被政治迷魂汤腐蚀了的工作机器,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冷血怪物!我真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永远不想?” 赵欣哭喊着,“砰”地一声撞上门就跑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欣很早就一个人出门了,连向母亲告别一声都没有说,就这样走了,带着对亲生母亲满腔的怨恨。留下的却是母女俩心中那永远也无法抚平的伤痛。 杜慧卿,这个在信州大地上有着显赫名声和极有政治前途的女强人却永远是女儿的手下败将。 信州特派办的会议室里,方宏宇正在听取商行审计小组的汇报,主要是唐小建在谈:“举报信反映了叶挺元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违规放贷吃回扣;二是私设‘小金库’,滥发补助;三是生活作风问题。这也是老生常谈了,最主要的一封信有二十人署名,这规模可是很少见的啊。这老叶看来是犯了众怒了。” 方宏宇没有发表意见,追问了一句:“那你们的审计思路呢?” 唐小建继续汇报:“我们还是准备以对商业银行资产负债损益的真实性审计为基础,按照举报信提供的线索,紧紧围绕‘风险、管理、效益’,揭露存在的重大内控和经营风险问题,重点检查经营的合规性、盈亏的真实性、资产的完整性和内控的有效性……,特别是不放过举报信涉及的每一项内容和每一笔资金。至于审计的时间范围嘛,以叶挺元上任以来的三年时间为限。您看如何?” 方宏宇对这个方案表示赞同,但是也不忘提醒一句:“我同意。这次审计商业银行,叶挺元的举报信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我们还是应从保证金融安全和防范金融风险的高度来认识这个问题……” 正是午饭时间。特派办的饭堂里人声鼎沸,众人围席而坐,边吃边议论着什么。 董乐群和唐小建正在饭桌上小声议论方宏宇与童北海的分歧。 董乐群附在唐小建的耳边低声探起了风声:“唐处,我刚才和商行审计组的几个家伙碰了一下,大家都意识到了,在审计项目问题上,两个特派员各有自己的考虑和想法。咱们到 底跟谁?” 唐小建显然心情有些不太好,没好气地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董乐群还是有点不死心:“咱总得有个态度吧?” 唐小建正色道:“一句话,对事不对人,领导有领导的考虑,咱们别瞎掺合,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我个人的理念是,凡是干事三个对得起:上对得起组织,下对得起老百姓,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董乐群朝对面的桌子溜了一眼,说:“童特正在找叶莹的麻烦吧,你看,叶莹那副水深火热的样子。” 唐小建笑道:“怎么?想英雄救美?现在可不是时候,当心童特把你一勺烩了。” 董乐群厚着脸皮说:“幸福不会从天降,美好的生活等不来,为了妹妹,我得去打打岔。”说完端着碗凑了过去。 童北海正忙着和叶莹谈话,口气是他平日少有的温和:“小叶啊,这次商业银行审计让你回避,还真的不是方特的意见,而是我先提出来的。因为按规定你确实应该回避,在这一点上我希望你不要对方特有敌意。” 叶莹这几天心情也很不好受,眼睛哭得红通通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回避的规定我了解,可凭什么?凭什么认为是我泄密?是我给我爸漏的风?组织上也太不信任我了。” “原来你在伤这个心啊。小叶,别哭了,听你童叔说,你是最没有可能泄密的。要是你泄密,你爸不早就找我来了?行了,放下包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童北海恍然大悟,亲切地安慰着叶莹。 董乐群端着碗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了童北海的最后一句,赶紧在旁边打岔:“叶莹,童特说得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就到我们商行审计组来吧。” 童北海狠狠瞪了董乐群一眼说:“怎么,你是不是嫌还乱得不够?是不是觉得没挨批脸皮有些痒痒?” 董乐群使劲朝叶莹挤挤眼说:“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想和童特一道帮助帮助小叶莹,好让她更快地成熟起来。” 没想到叶莹将饭盒朝桌子上一扔,大眼睛瞪得溜圆:“帮助,帮助你个头啊!你以为你是谁?自己碗里的稀饭都没吹冷,还想管人家汤圆烫人,你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董乐群一下子被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唐小建在后面“扑”的一声差点儿没把饭喷出来,说:“拍马屁一下子拍在蹄子上了吧!还想英雄救美。活该!” 董乐群讨了个没趣,端着碗,无精打采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嚷着:“这年头,好人难当,好人难当啊!” 从杜慧卿那里谈完话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孙立新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漫不经心地接起来,没听几句就警觉起来:“审计商业银行?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记住的,我欠你一个人情。好,再见。”放下电话后,他想了想,然后按动桌子上的对讲机:“李秘书,你让白副总马上进来。然后告诉财务总监,白副总会过去找他,让他先准备一下。” 放下电话后,他又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拿起了电话,拨了两个号码后又停了下来,想了想,把听筒放回了原位。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孙立新的副手白昌明走了进来,他快五十岁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头发甚至微微有些秃顶了。在整个高速集团,白昌明也算得上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要说真才实干,他并不是最出色的,但他有一种其他人很难望其项背的本领,那就是察颜观色,而且在执行领导命令时特别卖力。白昌明正是靠着它,在短短几年间一步步从高速集团最底层爬了上来。很多人虽然对他的平步青云有意见,但是在这一点上也不得不对他表示佩服。他看了一眼孙立新的脸色,一脸小心谨慎的问道:“孙总,您找我?” 孙立新并不细说,直接命令道:“你立刻到财务总监那里去,你们两个今天下午只有一项工作,就是整理出一份详细的和商业银行有关账目往来的财务报表。下班前要放在我办公桌上。” 白昌明试探着问:“是。那……您要多久的?一年的,两年的?” “从第一笔开始。”孙立新立刻给出了明确的指示。 白昌明还是有些迟疑:“那……” 孙立新拍拍白昌明的肩膀:“别担心,财务部有电脑记录的,手工部分不会超过一年,不会很久的,去吧。” 白昌明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一看孙立新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好点点头出去了。 门一关上,孙立新就开始打电话:“孟大行长吗?是我……那些事是你干的吧?……别和我装了,那些匿名信你不写别人不会写,……你这一招是最臭的招,现在好了吧?把特派办的审计组招去了,自作聪明害死人呀……,躲起来?你能躲哪儿去呢?……行了,这事我替你处理吧……,不用谢了,记住这个教训就行了,……好,等我回话。” 孙立新放下电话后又拨通了范翔忠的电话:“范省长,您好,我是立新……商业银行有个叫孟昆的副行长你还记得吧?……对,他是个金融专家,是省里少有的人才,我听说省里最近有个出国招商引资考察团,范省长能不能考虑将他列入名单中去呀。对,什么,团里正缺这方面的专家,可以考虑,那太好了,那我在这儿就先谢谢您了。” 孙立新满脸得意地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地说:“搞定!”然后生生地往靠椅上一仰。 太阳每天升起又落下,夜晚的信州华灯璀璨,童北海却无心去欣赏这座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尽管它一天比一天更现代化,一天比一天更美丽。如同过去十几年一样,今晚下班后他又忙了一阵子,把手头的工作梳理了一下,才踏着夜色回家。 门还没有打开,童北海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幅画面:老伴在厨房里忙活着,饭桌上已经放着几个热腾腾的菜,女儿小霞正在摆碗筷,见他回了家,老伴会伸出头来说:“快,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我还有最后一个汤,马上就好了。”多年来,这幅画面不断重复上演,每当那时,童北海满身的疲惫就会一扫而空,心情异常愉快起来。一想起这幅场面,连童北海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嘴角总会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 童北海换好了拖鞋,抬头一看,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而是恰恰相反,老伴和女儿童霞正脸对着脸坐在客厅里抹眼泪,一见父亲进了门,童霞马上站了起来,转身进了自己的屋。 期望的场景破灭了,童北海莫名就有些生气:“干什么这是?哭什么哭啊?怎么冰锅冷灶的还不做饭?” 老伴的回答中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儿:“做饭,做你个大头鬼,这日子没法过了。” “什么没法过,不许瞎说。”童北海一愣,结婚这么多年来,老伴像这样发火倒是很少见的,怒气不自觉地就降了下去。 “你自己没本事帮女儿找一个铁饭碗,连老叶这样的老朋友都让你给得罪了,人家好心好意的帮小霞找工作,你可倒好,反而要去整人家……”老伴儿边哭边指责起他来。 童北海这才有些明白了事情的由来,耐心地说:“什么叫整人家?我那是正常工作。” “什么正常工作,这种得罪人的工作老早就叫你别干了……”老伴忍不住又提起了多年来两人每次争吵的导火索。 这件事不提则已,一提童北海真的生气了:“这是什么屁话,我说你个老娘们家的怎么老闹个没完,你知道什么?。” 老伴儿今天是豁出去了,把多年来心中的不满全部发泄了出来:“我啥都不知道,我就知道给你这副厅级干部当了几十年老婆还是一个农村户口,我还知道你的女儿要文凭没文凭,要工作没工作快三十岁了还嫁不出去,我更知道……” “你闭嘴。”童北海再也听不下去了,粗暴地打断了妻子的话。 老伴儿一抹泪:“好好好,我闭嘴,你有本事对你女儿吼去。”说罢转身去了厨房。 童北海呆站了一会儿稳了稳情绪后,推门进了女儿的房间,童霞也正躺在床上抹眼泪,见父亲进来赶紧一转身,只留给童北海一个后背。望着女儿抽泣的背影,童北海一下子涌起了对女儿的一种强烈的歉意,他默默坐在了床头,望着女儿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后说:“小霞,你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我知道你一定特别恨我这个当爸的。” 童霞没吭气继续抹着泪。 童北海难得温柔地对女儿慢慢说道:“小霞,你应该明白爸爸处在这个位置上的难处,有些事情别人能做得,爸爸做不得,有些话别人能说得,爸爸说不得。小霞,你更应该明白,你爸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是最希望你幸幸福福愉愉快快地度过一生的,我是最希望你……” 童霞躺在那儿打断了背后父亲的话:“爸,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童北海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只好起身:“好,好好,你看一会儿电视,我帮你妈做饭去,我给你炒一个你最爱吃的土豆丝。”说完出了门。 童霞躺在那儿哭得更委屈了。 3·1 按照原定的工作计划,童北海带着审计组的同志正式进驻信州商业银行。 刚一进商业银行的大厅,审计小组就明显感受到了一种敌意,所有正在工作的员工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抬头向他们行着注目礼。而商业银行行长叶挺元却在亲自往大厅的告示栏上贴复印的的信州特派办给商业银行的审计通知书,一副较劲赌气的样子。童北海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见。走在后面的董乐群又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扭头对旁边的唐小建说:“唐处,横眉冷对,千夫所指,说的就是眼下这情形吧?” 没等唐小建说话,童北海就在前面听见了,他突然转过身来,后面的人都一愣,跟着站住了。 童北海生气地说:“什么千夫所指?这里有一千个人吗?” “我……我就是个比方。”董乐群有些嗫嗫地回答。 童北海的火更大了:“能瞎比方吗?千夫所指的那是独夫民贼,是我们堂堂正正的审计人吗?” 董乐群吐舌头连声说:“不是不是。” 一行人在一个挂着“行长办公室”的办公室门口停下了脚步,尾随其后的叶挺元抢先一步跑过来给童北海他们拉开了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冷冷地说:“童北海特派员同志,请。” 童北海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叶挺元的办公室,审计组的同志留在门外。 叶挺元一把拖过自己的办公椅坐下,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说:“童特派员同志,开始吧?” 童北海也没有一句废话:“叶行长,根据我们对贵行下达的审计通知书,请您配合我们 完成审计工作。” 叶挺元“哼”了一声:“我敢不配合吗?” 对叶挺元的讥讽,童北海装作没听懂:“你肯定不敢,你是聪明人。” 叶挺元一下子泄了气,无奈地说:“搞不过你,好,去财务处。”说完站起来带头向门口走过去,当经过童北海身边的时候,胳膊猛然被拽住了,他不解地看着童北海。 童北海悄声地说:“虽然小叶莹根据规定需要回避,但我们相信她不是那个向你通风报信的人。” 叶挺元拿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是一点辙也没有:“老童啊老童,就你这样办事,现在居然能做副特派员,我真是奇怪。” 童北海有些得意:“这说明审计部门是最适合我这种人生存的地方了。” 叶挺元直摇头,两人不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地出了办公室。 童北海一行人被叶挺元直接带到了财务室,令童北海没有想到的是,商业银行的财务管理完全实现了计算机化,满屋子都是电脑。 叶挺元大声地对着自己手下的员工说:“各位,从现在开始,审计组的同志要进入咱们财务室进行审计工作,我们必须予以全面的配合。我希望大家毫无保留地为审计组提供一切账目资料和数字软件。我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有半点隐瞒,一切后果自负,与我叶挺元无关。”说完转身对审计小组点了一下头:“请吧!”童北海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电脑实在是有点晕,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叶挺元不理会他们,对坐在门口的一位工作人员说:“通知食堂……”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回头问童北海:“对了,你们有八不准,那你们中午饭怎么办?” 童北海客气地回答:“费心了叶行长,我们已经订了盒饭。” 叶挺元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童北海一声令下,信州特派办对商业银行的审计工作正式拉开了序幕。 3·3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溜走了,董乐群从电脑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伸手拿过桌上的一次性的杯子去旁边休息厅的饮水机处接水。只见童北海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小厅里转来转去。 董乐群有些纳闷:“怎么了童特?” 童北海急得直搓手:“翻不着账本儿我着急。”边说边不由自主地转圈。 董乐群这下子乐了,笑着说:“那您还老批评唐处没事的时候老上网。没他不行吧?” 一提起这事,童北海直后悔,马上为自己辩解:“胡说。我批评他上网,又没批评他不懂计算机。哎,当初审计长反复强调过,这不懂计算机就会失去审计资格,好像就是专门针对我童北海说的。以后我得和你们唐处长学学。” 董乐群悄声道:“大家劲儿都攒足了,摩拳擦掌,肯定是一个大案要案,咱也争取去拿个审计一等奖。” 童北海马上告诫起来:“别瞎激动,有这劲头儿是好的。但是一定要实事求是、依法审计,要求准、求稳,告诉大家,严格按照咱们事先编好的审计方案操作。你和小建有另外一个任务。” “请童特明示。”董乐群啪地一下敬了个军礼。 童北海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说:“把有关高速集团的每一笔账目都打印出来交给我。” “童特,您是……”董乐群一脸的疑惑。 童北海马上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叫你做你就做,问这么多干什么?” 一天的工作一结束,唐小建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特派办,方宏宇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他。见面没有多说什么,唐小建就向方宏宇汇报着这一天来的工作进展。 末了,方宏宇关切地问:“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出面解决的吗?” 唐小建思索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有的。有一笔资金的来龙去脉牵涉到宏大证券公司,恐怕要……” “直说,没关系。”方宏宇让他继续说下去。 唐小建认真地分析道:“宏大公司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可能需要通过审计署,然后到中国证监会,然后是深交所,只有经过这样的渠道才可以查到账户资料。” 方宏宇挥挥手:“我明白了,这个交给我来协调。记住,为了查清查实每笔资金的下落,不管资金被转了多少个单位,不管遇到多大阻力,都要一查到底,决不放手。你盯着童特,可别让他累垮了。我现在是瞎子摸象找不着北,我们信州特派办全指着他呢。” 唐小建忍不住多看了方宏宇一眼:“好,我保证负责照顾好童特派。那,方特派,要没别的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方宏宇点点头,然后又关切地问:“对了,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吗?闺女上学联系好了吗?我在信州有不少老同学和朋友,需要帮忙的话……” 唐小建心里一热,感激地说:“谢谢方特派。一个朋友已经帮我解决了。” 方宏宇走到唐小建旁边,压低了声音说:“那就好。另外小建,你把商业银行与高速集团有关联的每一笔账目都打印出来交给我。” 唐小建一惊:“方特派,这……好吧。” 对商业银行的审计工作在童北海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几天中,在查账的同时,他们既找了一些银行的员工谈话,又深入到与商业银行有业务往来的多家工厂企业进行了走访,为了整理资料有时甚至挑到夜战,干到了很晚。 审计小组针对举报信上涉及的每一项内容进行了排查,但是一点进展也没有。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到审计组办公室的门前,他显得有些犹豫,几次想敲门但是又没敢。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敲门的时候,门一下子开了,唐小建冲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唐小建边向他道歉边问:“您找谁啊?” 小伙子告诉他,自己叫郝卫平,是商业银行前任的信贷科长。这次来主要是想找审计组的同志反映点情况。 唐小建赶紧带他进了屋:“那好,快请进快请进。”然后冲正在打电话的董乐群说:“乐群,你接待一下。我得赶紧走,否则来不及了。”说完歉意地对郝卫平笑笑,冲了出去。 董乐群很有些不情愿的放下了电话,起身给郝卫平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郝卫平赶紧接过杯子,看董乐群有些不高兴,讨好地问:“是给女朋友打电话吧?” 董乐群很有些愤愤不平:“准确的说是前女朋友,又他妈吹了。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不听拉倒。” 郝卫平挺同情他:“你们搞审计的可真不容易。我的前女朋友也是搞审计的,去了不到八个月有七个月在外面出差,真让人受不了。” 董乐群马上警觉地问:“等等,你刚才说你前女朋友也是搞审计的,她谁啊?” 郝卫平说:“就是你们现在审计的叶行长的女儿。” 董乐群有点儿不相信:“你是说叶莹?”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董乐群死死地盯着郝卫平,那眼神仿佛是在看动物园里的怪物一样。 郝卫平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干吗这样?” 董乐群一字一句地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郝卫平涨红了脸:“你,你怎么骂人!” 董乐群气势汹汹地说:“骂你!骂你算轻的。要搁过去,我他妈抽你。抽你你懂吗?” 郝卫平被吓住了,赶紧站了起来,倒退着向外走去:“神经病。” 董乐群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 “你想干什么?”郝卫平的话里有了一丝颤音。 董乐群打开了放在面前的笔记本:“干什么?我们还没谈正事呢。你不是有情况反映吗?现在开始,谈吧!” “和你这种没文化没素质的人能谈什么呢?”郝卫平说罢摔门而去。 董乐群苦笑道:“我这博士要是没文化了,谁还有文化?” 3·4 叶挺元下班后一进家门,就看见自己的妻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他走上前去,本来想说几句什么,一看苗头不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向书房走去。还没迈几步就听见妻子在背后一声怒吼:“站住。” 叶挺元只好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妻子的语气和她的脸色一样。 “你拉着个脸好像天塌了一般,我知道你怎么了。”叶挺元没好气地说。 妻子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叶挺元的鼻子说:“你少和我装傻,你说你们父女俩这几天怎么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她每天一回来就钻进自己屋里谁也不理,不是抹泪就是叹气,问个什么也问不出来。你呢?每天黑沉沉的脸给谁看呢?说,你们到底怎么了?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事瞒着我?” “操那么多闲心干吗?做饭去。”叶挺元转身又准备往书房里钻。 “想吃自己做,没人伺候你。”妻子马上顶了回来。 “你要找不痛快。”叶挺元一下子火了。 “是你们在制造不痛快。”妻子也喊了起来。 “想吵架是吧?”叶挺元发起了脾气。 “吵就吵,打一回也不怕,总比这么憋着痛快。”妻子也毫不示弱。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就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刻,叶莹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站在门口望着两人淡淡地说:“你们打吧,我看着。” 叶挺元和妻子一下子都愣在了那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如果不打了,那么我告诉你们我饿了。”叶莹轻描淡写地说。 叶挺元赶紧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做饭去。” 叶妻依然带着气:“叶挺元,我告诉你,有气别回家撒,想耍威风去你单位耍,你要想回来找不痛快我先让你不痛快。”说罢转身进了厨房。 叶挺元苦笑一声向书房走去。 “我想和你谈谈。”叶莹看着父亲的背影慢慢说,说完进了自己的屋。 叶挺元站在书房门口正犹豫着,叶莹的声音又从她屋里传了出来:“你要回避就算了。”叶挺元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进了女儿的房间。 叶莹盘腿坐在床上,拿后背对着父亲,叶挺元只好也走过去坐在了床头。 “说吧,你到底怎么了。”叶莹连头也不回一下。 叶挺元起身去关上门后才问:“你相信我会干犯法的事吗?” 叶莹对自己的父亲基本信任还是有的,但是更想父亲亲自再确认一下:“不相信,以前不信以后也不会信,所以这几天我一直不想问你什么,我想如果你真要有什么事,你会告诉我的,可是……可是你一直不说,那么就不得不问了。” “我知道你这几天很难受,你被排除在了审计组之外,我这个当爸的让你丢了人。”叶挺元很理解女儿的心情。 “你让我丢了面子事小,你干没干犯法的事大,我想听你实话实说,说吧。”女儿终于肯转过身子面对叶挺元了,说话的语气也要比开始时缓和多了。 叶挺元把双手一摊:“我干了什么或没干什么,我说没用,你们方特派不是正在逼着你童叔叔审计我吗?将来的审计结果会告诉你我干没干犯法的事。” 叶莹站了起来看着父亲:“你的意思是你成了方特和童特两人明争暗斗的牺牲品?” 叶挺元马上摆手否认:“不,我什么也没说。”然后语重心长地说:“莹莹,你还小,到特派办时间也不长,对许多问题也就看不深想不透,你们新来的方特派员是什么人?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站在谁的立场上为谁开脱?这些你不清楚我也不清楚。但让我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放着高速集团的问题不查,偏偏把矛盾的焦点聚在了我和商业银行上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叶莹不吭气了。 叶挺元接着往下说:“莹莹,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所以你在不明真相的时候,说话办事千千万万要小心,我能提醒你的也就是这句话了。” “你指的所谓水太深是什么意思?”叶莹追问起来。 叶挺元:“从小里说,我吃不透看不明你们方特到底想干什么;往大里讲,如果他真想拿高速集团开刀,但要从我们这儿打开他审计高速集团的口子,恐怕他也会深陷其中,因为他也趟不出其中的水深水浅。” 叶莹似乎明白了,但又没理出个头绪,一头雾水满脸问号在站在那儿呆住了。 叶挺元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好了,有些事不是一下子能弄清的。走,咱们和你妈一块儿做饭去。” 叶莹促狭地冲父亲眨眨眼:“你们不打了。” “我吃得撑了,没事打什么架。”说完叶挺元拉过女儿,两人一块儿出了屋向厨房走去。 时间一晃而过,审计小组的工作逐渐进入了尾声。 他们没有放过举报信上涉及到的每一项内容和每一笔资金,深入到了十二家企业、三家银行和两家证券公司进行了延伸审计,对银行信贷档案中记载的叶挺元上任三年来的所有的信贷业务都提出来核查,还突击盘查了12个保险柜,但是随着调查、取证的逐步深入,唐小建他们却越来越感到了问题的复杂。在方宏宇的办公室里,唐小建和董乐群正在汇报情况。 “不对劲儿?怎么不对劲儿?”唐小建的话引起了方宏宇的注意,他很感兴趣地问。 董乐群率先开了口:“我负责和举报人核实情况,可是……举报人的署名虽确有其人,但我找到人的时候却没一个承认的,都说是盗用他的名字。” 方宏宇马上反驳:“这……举报人受到威胁以后改口是也有可能的。” 唐小建在一边补充道:“可问题在于……我们发现举报信内容与事实严重不符。” 方宏宇觉得很奇怪,看着面前的两人狐疑地问:“不符?给我举例说明。” “举报信中将一些正常发放并已按期归还的贷款,均指为违规放贷或逾期不还;而将几笔明明是乙、丙违规审批放贷导致的风险,而且当事人早已被总行和人行稽查处理的事,却强加在叶挺元的头上;甚至将一个在放贷前尚未调入商行的人,指为‘伙同放贷牟利’。所以……我们认为,认为……”唐小建说到最后,语气就有些底气不足了,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边说还边拿探询的眼神瞟方宏宇,仿佛想要在方宏宇脸上找出什么来,但是他的年轻上司让他失望了,方宏宇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表情。 唐小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把后面的话说完了:“结论就是,举报信内容严重失实,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诬告。” 方宏宇有些诧异,质疑道:“诬告?你们能肯定?” 两个小伙子无奈地向他点点头。 方宏宇心一沉,对他们俩摆了摆手说:“你们先等会儿,我翻翻材料。” 面对眼前这摞厚厚的材料,方宏宇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耐心地开始翻看起来。 唐小建和董乐群也不说什么,只是盯着方宏宇的每一个动作,要知道这些材料他们翻过无数遍了,也没有从中找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凭他方宏宇这么随手一翻,就能找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那他俩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两个人偶尔也会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做了一个耸耸肩的动作。 方宏宇突然抬头问:“哎,这个华耘公司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可以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分四次贷出了将近两个亿的资金?” 董乐群刚要说什么,结果被唐小建拦住了,这个小动作被目光敏锐的方宏宇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厉声问:“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董乐群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唐小建。 方宏宇怒道:“小董你说。” 董乐群是有苦难言,小心地说:“嗯……是这样方特。我不是负责与举报人核实有关问题吗?在审计过程中,一个来自民生银行的年轻人,叫郝卫平,是商业银行前任的信贷科长……” 方宏宇这下子更感兴趣了:“噢?官不大,但是实权派。” “他专门来反映了这笔贷款的问题。不过……”董乐群边说边看唐小建。 唐小建干脆地接了下去:“不过因为他是叶莹以前的男朋友,算是叶挺元的准女婿,所以老童对他的话不予采信。” 方宏宇沉吟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董乐群连忙补充说:“可叶莹和他早就吹了。” 唐小建反驳起来:“问题不在这儿……” 方宏宇打断了他俩的争论:“我要见见这个小伙子,你们尽快给安排一下。另外我建议你们暂时不要把我要见郝卫平的这个情况通报老童。当然……”话说到这里有意地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一眼:“如果你们通报,我也说不出什么,那是你们的权利。” 唐小建和董乐群没想到方宏宇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 从方宏宇的办公室出来,董乐群就拉住唐小建,有些埋怨地问:“唐处,刚才你那是干什么呀?又踢我又掐我的?” 唐小建好心地点拨他:“你怎么那么糊涂啊?童特认为郝卫平的话不可采信,而方特却要和他见面,这摆明了就是在唱对台戏,你这等于是又给两个领导制造了一个矛盾。” 董乐群可不这样认为,强辞夺理道:“我不这么认为,有矛盾就应该亮出来,才能解决矛盾,掩盖矛盾才是最坏的办法。” 唐小建好言好语地向他分析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的说法一点错误都没有,可是在实际工作过程中不是光靠讲道理就可以的。多少单位因为班子不合导致了不必要的内耗,方特和童特本来关系就紧张,通过这件事更容易水火不容,对我们开展工作是不利的。” 董乐群有点被说服了,但嘴还是挺硬的:“我……反正我觉得……” 唐小建摆摆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算了,既然说了就别后悔了。不过,我是真希望可以从这个地方打开一个缺口,否则这次审计商业银行,就像一个拳头打出去,却打了一个空一样,如果力气用得不好,也许有可能把胳膊弄得脱臼了。” 董乐群忽然想了起来:“那咱们到底要不要告诉童特啊?” 唐小建含义不明地说:“我不知道,你看着办。” 两人边走边说,路过一间办公室的门口时突然发现叶莹正独自呆在里面。 董乐群马上高兴地问:“唐哥,那咱们的结论要不要告诉小叶莹一声,让她高兴高兴?” “你呀……”唐小建想开开玩笑,又咽了下去,严肃地说:“这个结论是最后的结论吗?不会变吗?我能给你的忠告,还是那句话,你看着办。”说完先走开了。董乐群看着叶莹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走开了。 3·5 在一家幽静的咖啡厅里,方宏宇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桌上喝着咖啡,忽然看见董乐群陪着郝卫平在门前出现。方宏宇向他们招招手,两人过来,董乐群为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这是我们方特派,这是小郝。” 郝卫平笑眯眯地说:“方特派,大名鼎鼎,凡是属于被审计单位的不知道您的恐怕不多。” 方宏宇呵呵笑了起来:“盛名之下其实难负。感谢你能来向我们反应情况。我不知道你们的口味,所以点了一样的咖啡,不介意吧?” 郝卫平恳切地说:“不喝都行,谈事情要紧。” 方宏宇点了点头,迅速进入了正题:“小郝,你能不能详细说说华耘公司那两亿元贷款的前因后果?” 郝卫平详细地解释起事情的始末来:“好吧。因为是我经手的,我最了解情况,首先声明一下,叶行长在这件事上是冤枉的。这笔违规贷款是叶挺元出国考察期间,由副行长孟昆特批贷给华耘公司的,叶行长从国外回来后就觉得不妥,数额太巨大了,于是向上级打报告立案查处此事,所以……” 方宏宇单刀直入地:“你是在暗示孟昆等人组织了这封联名的告状信?” 郝卫平冷笑地:“我看过你们那封奇妙的举报信,这蒙蒙外人行,可蒙不了自己家里的人。那信里的二十个名字,至少有四个人是根本不可能把自己名字签上去的。我不敢说这就是孟昆指使人干的,但我也绝对不能排除这个可能,而且,他和另外一个副行长张瑞一直搭档默契……” “两个副行长联手架空了叶行长。”方宏宇一下子就听出了郝卫平话里的深意。 郝卫平肯定地点了点头,感慨地说:“叶行长不在家,如果张瑞不同意的话,这笔款也贷不出去。你说的对,现在这两个副行长联手,在很大程度上架空了叶挺元。当时我是信贷科长,我坚决不同意违规给华耘工程公司贷款,但是……” 郝卫平情绪有些激动,说到这里声音有点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董乐群愤愤不平地说:“小郝受尽了孟昆等人的排挤,不得不辞职跳槽到了民生银行。他们的手段之恶劣,实在是耸人听闻。” 郝卫平镇定了一下情绪:“所以当我知道叶行长遭到诬告后,就找到审计组和你们的同志说明真相,可惜,你们带队的童特派根本不听我说话。” 董乐群笑着说:“不公平啊,我不就听了吗?” 郝卫平也笑了笑:“兄弟,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你的份量太轻,级别不够,你听,好像没什么大用。” “那你和小叶莹的关系……”方宏宇小心翼翼地问。 “我就知道你们会用这个事情来说事儿。不错,叶行长的确很欣赏我,希望我能做他女婿。叶莹是个好姑娘,只是不适合我。我家庭负担很重,我更无法娶一个一年之内我最多只能看到一百天的媳妇。我们最近分手了,你们办里的同志应该都知道的。”郝卫平赶紧解释道。 “我说过,你的脑子是不是……”董乐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方宏宇瞪了董乐群一眼:“那个孟昆人现在在哪儿?” “咱们下审计通知书的那天,他参加省里的出国考察团走了。”董乐群非常气愤地说。 “那什么时候回来?”方宏宇思索了一下,问董乐群。 “一个多月,转好多国家呢,是一个什么招商引资考察团,我了解了一下,本来没有他,后来范省长又把他塞了进去。”董乐群恼火地说。 方宏宇没有接他的话,又提起了另一个问题:“那……这个民营的华耘公司的老板是谁?” “顾雪梅。”郝卫平说着又停顿了一下:“她可是咱们信州有名的美女老板,特别漂亮。华耘公司也是在信州数一数二的著名民营企业,实力确实雄厚,是市里的利税大户。换句话说,也就是华耘敢贷这么大的数额。” 方宏宇的眉头皱了起来:“贷款数额这么大,谁给她做的担保?” 郝卫平想了想说:“是省水泥集团公司。” 方宏宇眉头皱的更紧了:“小董,童特还在商行吗?” “在啊。审计组闭门开会,商量怎么做结论呢。”一提起这事,董乐群就挺郁闷的。 方宏宇站了起来,握住郝卫平的手说:“小郝,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的情况,我们有事可能还会找你的。” 郝卫平说:“没问题。我相信你们特派办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所以……” “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方宏宇说完转身对董乐群说:“小董,跟我走。” 在商业银行内一个小会议室里,特派办审计组人员正在召开内部会议,童北海第一个发言:“今天请大家来得目的就是要商量一下,商业银行的审计结论怎么做?怎么还叶行长一个清白,咱们兴师动众地来了,不能这么无声无息地走,有问题说问题,没问题更得大声地给人家正名。” 唐小建接着往下谈:“目前,因为咱们审计组的进驻,已经造成了商业银行工作上的停滞。这一点大家都感到了……” 这时,不知谁的手机铃声响了。 童北海生气地说:“我不是三令五申过了吗?开会的时候不许开手机,开也要打成震动档。这是谁啊,快点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组员说:“童特,好像,好像是你的。” 童北海脸一红:“啊?” 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童北海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取出自己的手机刚要挂,但是一看号码脸色顿时一变,急忙接了起来:“喂,我老童。” 打电话来的是岳厅长,电话里他的语气很急:“老童,现在有一个关于何子扬一案的紧急情况。我必须马上见你。别老地方了,来不及了,我已直接到商业银行来了……。对,对,我马上到门口,然后我们一块儿去医院。” “行,我马上出来,门口见。”童北海说完对唐小建说,“你们先开着,我去去就回来。” 岳歧山的车在商业银行门前一停下,就看见童北海急急忙忙地从里面冲了出来,结果无巧不巧,两人还没有说话,方宏宇就开着办里那辆三菱越野车拉着董乐群到了。三个当地审计部门的最高领导就这样在一个极其敏感的时刻与地方碰到了一起,场面霎时有点尴尬。 童北海率先打破了沉默,向方宏宇解释道:“是这样,我请岳厅长帮忙,他新掌握了一些何子扬案件的最新情况,所以……” 方宏宇摆了摆手:“别说了,事不宜迟。必须马上突破何子扬。这样吧老童,还是你去处理何子扬的事,我去见一下叶挺元同志。” 童北海也不多说:“那好,小董你来得正好,你和我一起走,坐岳厅长的车,让唐小建协助方特处理这边的工作。” 董乐群答应着和童北海上了岳歧山的车,方宏宇目送着车开远后,才转身进了门。 叶挺元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忙活,一见方宏宇来了,赶紧起身热情地说:“哎哟方特派啊,您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让我好好欢迎欢迎您啊!” 方宏宇满脸苦笑道:“欢迎?未必吧?我们审计人离开被审计单位的时候,好多单位是要放鞭炮送瘟神的。” 叶挺元边沏茶边说:“您说哪儿的话。哎呀,现在审计组即将离开商行了,而且您方特派也亲自到了商行,来还我一个清白,我真是太感谢了。” 方宏宇说:“正常工作嘛!我们不是无事生非的人,有事我们查你,没事当然要正名啊。” 叶挺元把茶递到了方宏宇手中:“哎,让您说着了,我这个行长啊,糟心就糟心在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身上。我到任商行行长三年多一点,一直就没有太平过:匿名和冒名的举报信接连不断。商行总行、人行中心支行此前多次收到过类似的举报信,除了你们审计组,各级各类的检查机关那派出的检查组多了去了,结果均查无实证。” “那您也是老运动员了。是啊,这样的检查,既耗费了国家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把银行折腾得够呛。”方宏宇似乎有些同情叶挺元的处境。 叶挺元也是感慨万千:“是元气大伤!行里人心浮动,一盘散沙,我这当领导的不能理直气壮、集中精力地抓工作;群众也信心不足,怀疑观望,严重影响了我行的发展,业绩远远落后于同业其它单位,职工待遇比起兄弟行也差得远,都在背后骂娘。” 方宏宇皱着眉头:“好好的一个商业银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诬告信?” 叶行长犹豫地说:“这……嗨,闲磕牙的人多呗。” 方宏宇反问了一句:“难道仅仅是闲磕牙吗?”然后话题一转说:“一件具体行为背后准有逻辑动机,总要有所图吧。我下面的话完全是猜测,叶行长您就随便听听,好吗?” 叶挺元愕然一惊,还是客气地说:“您说。” 方宏宇定定地看着叶挺元:“我相信您是一个党性原则都很强的同志,恰恰是出于党性原则,您拒绝了某些十分……怎么说呢?拒绝了某些十分有实力、有牌子、有后台的公司的要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匿名和冒名的诬告信出现。” “方特,您太抬举我了。”叶挺元额头开始冒冷汗了。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外有二:一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二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您弄下台。”方宏宇继续分析道。 方宏宇的这番话一出,原本有着心理准备、一直镇定自若的叶挺元也有些失态了,他吃惊地看着方宏宇。这位年轻的特派员为什么对商业银行的事有着如此深的了解,就像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事情发生一样。虽然叶挺元没有说什么,但方宏宇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很突兀地向叶挺元提了一个要求:“我能见见孟昆和张瑞两位行长吗?” 叶挺元虽然不太清楚这两位行长和这次审查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如实交待了他们的行踪:“噢,孟昆出国了,张瑞在休病假。” “挑的时机真不错。班子也很团结?”傻子也听得出来方宏宇这话中的冷嘲热讽。 叶挺元是有苦难言,长叹道:“团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那您是东风还是西风?”方宏宇顺势就问。 “这……”叶挺元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方宏宇严肃地说:“老叶同志,通过这次审计我相信你是个清廉的好干部、好行长,可是你却辜负了一个年轻人对你的信任和对你的期待。因为你要保护某些人,我能理解你的立场,可我绝对不赞同你的立场。你的明哲保身消磨了你的党性,我虽然可以给你一个没有问题的结论,但是请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问题吗?” 方宏宇的这几句话是今次来最重的了,话中的责备意味是不言自明的。叶挺元的感受就更加强烈了,仿佛是“嗡”地一声,他的头就一下子大了,像突然被谁打了一枪,如木雕泥塑般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3·6 面对童北海和岳歧山的逼问,何子扬只是躺在病床上仰着头看天花板,淡淡地问:“谁说的?” “……至于是谁和我们说的你就不用问了,何子扬,两年前你确实到处嚷嚷着要举报高速集团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而且你手中也一定掌握了这些内幕的证据,但是后来,你突然改变了想法,再也不提举报的事了,为什么?”岳歧山继续问道。 何子扬冷冷一笑:“很简单,因为高速集团并没有什么可举报的内幕,我也没有掌握什么证据,我此举只是警告某些人,告诉他们别因为我父亲不是交通厅厅长了,我就那么好欺负了。” 童北海忍不住站了起来:“你胡扯,我告诉你何子扬,我们不是傻子,我们相信你也不糊涂,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你是明知斗不过人家才住了手,自己成了别人的炮灰还要在这儿替他们死扛,你别以为你这么仗义一把就会得到什么大人物的保护,我告诉你,不管他们背景有多深,后台有多硬,都硬不过共产党的大法。他们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何子扬看来是吃了砰砣铁了心:“我没指望谁来保护我,我也没有什么可交待的东西,更没有掌握别人什么内幕,你们如果硬要我胡说,那我就胡编乱造地去诬告别人,如果这也不行,那……那我就再给你们死一次,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童北海和岳歧山只好在一边大眼瞪小眼,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何子扬闭上了眼,公然下起了逐客令:“对不起,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 在信州高速公路的一个筑路工地上,交通厅厅长杜慧卿的专车慢慢停靠下来,在一旁等了好久的孙立新急忙迎了上去。 杜慧卿下车伊始就拉着孙立新兴师问罪:“我问你,上次审计厅的审计组要延伸审计商业银行,但上面没同意。童北海一直闹着要审计咱们高速集团之时,方宏宇却向商业银行派去了审计组,方宏宇为什么要查商业银行?他查商行和你有没有关系?” 孙立新赶紧叫屈:“我怎么知道他们特派办的事情,他们是独立依法行使审计职权,牛得很。不过还不是左审查右审查,啥也没审查出来吗?” 杜慧卿的气这才消了消:“那高速集团和商业银行之间的往来有什么问题?” 孙立新心里早有准备,回答得滴水不漏:“我回您八个大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我有一份详细的和商业银行业务往来的财务报表,已经派专人给您送去了,现在就放在你的办公桌上。” 杜慧卿满意地笑了:“算你识相。” 孙立新认真地说:“杜姐,就算我别的人都不怕,可信州特派办我敢不怕吗?省里根本就管不着它们。就算他方宏宇比你亲老弟还亲,我也得有所提防,做到有备无患。” “你有这个意识就好。”杜慧卿也有些赞许孙立新的态度。 孙立新略一沉思,东扯西拉起别的来:“不过你看商行目前的情形,特派办的人是专家吧?他们都没查出问题,只能说明没有问题。如果说有麻烦的话,恐怕还是集团当初运作信州高速集团上市的时候有些问题,缺乏经验,可能还有一些违规操作,我最担心的反而是这个。” 杜慧卿猛地止住脚,盯着孙立新说:“你没搞什么动作吧?” “杜姐,我撂这儿一句话吧,查这里,还不够让我做动作的级别呢。”孙立新一脸不屑的样子,不想再说这事,拉着杜慧卿就走:“走走走,今天中午在工地上尝尝我们工人的伙食,不比城里挂两个幌的馆子差。我们的钱虽然不够,可一点儿不敢亏着工人……” 童北海坐在沙发上,方宏宇在看商业银行的审计结论报告,他看完最后一页后合上了报告书,童北海没吭气,等着方宏宇表态。 方宏宇沉吟片刻后问:“这份商业银行的审计结论审计组的人都看过了吗?” 童北海摇了摇头:“我刚写完,还没给大家看,但我写之前和大家是沟通过的,你对这个结论有什么意见?” 方宏宇没马上表态,他起身给童北海和自己的杯里续满了水后又坐了下来,方宏宇的沉默让童北海感觉到了什么,他忍不住问:“方特,你有什么意见直说,没什么好为难的。” 方宏宇淡淡一笑:“老童,可以看出你写这个审计报告时是动了感情的。” “对,我就是要还叶挺元这个好行长一个清白,要为这个好人叫好。”童北海应道。 “所以我觉得这个审计报告更象是一份叶挺元的先进事迹报告,一份表扬稿。”方宏宇接着说。 “你要这么说也对,叶挺元是被诬告的,我们审计组也是冲着查他的问题而去的,既然没查出人家什么问题就该给人家正名……。”童北海是越说越激动。 方宏宇接过了他的话:“而且还要让那些诬陷好人的坏人们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好人终归是好人,是告不倒,打不垮的,我们审计人就是要为这些好人鼓与呼。是吗?” 童北海反问道:“难道你觉得不是吗?” “是,但这只能是审计报告的一个部分,或者说是很小的一个部分,因为我们审计商业银行的目地不单单是为叶挺元正名的,我们审计组也不能因此而成为某一个人的吹鼓手,老童,你是不是有点感情用事了?”方宏宇的话说得如此直截了当,童北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童北海铁青着脸:“方特,在审计商业银行的问题上,你难道就没有感情用事吗?” 方宏宇没正面回答,他淡淡一笑道:“我也听到一些人的议论,说我不顾办党组的决定,撇开高速集团不查,硬是要绕着弯子查商业银行,还说我此举是给你老童难堪,查了商行一个多月到现在放了空枪,说我一定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甚至怀疑我和高速集团有什么关系,大家有什么议论是正常的,我可以理解。老童,我想说的是在审计商业银行的问题上,我没有感情用事,我希望在做这个审计结论时,你也不要感情用事。” “那你觉得这个审计结果怎么写才不感情用事呢?”童北海有些赌气地回答。 方宏宇没有与他计较:“老童,这次审计商业银行,查叶挺元的问题固然是任务之一,但我们真正要做的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高速集团和商业银行频繁的账目往来你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先抛开高速集团的问题不谈,从目前审计的结果看,商业银行内部就存在着重大的内控和经营风险的问题,为什么叶挺元出国考察期间,两个亿的贷款在没有任何制度的约束下就放给了华耕公司这个民营企业,他叶挺元身为一行之长,在经营的合规性、内控的有效性方面是失职的,这么大个银行如果只是指望几个领导去凭着良心不干越轨之事,而没有一整套保证金融安全和防范金融风险的制度,那以后还会出更大的乱子。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把这些问题写进报告中,并且帮助商业银行提出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这才应该是报告的主要内容。” 童北海冷冷一笑:“方特,我听了半天才听出你这番话中的味道,你的意思是叶挺元是个好人,但不是个能人,他不干越轨之事,但他身为一行之长却没有能力阻止别人干越轨之事,干脆点说,他老叶就该走人,他根本就难以胜任这行长之职。” 方宏宇严肃地说:“一个银行的班子不团结,制度不健全,在有些问题上……,老童,我想你比我更了解你这个老同学,你不觉得在有些问题上他为了保护某些人而丧失了自己的党性原则吗?一个自己不犯错误只知道明哲保身的领导干部,是一个好的领导干部吗?……。” 童北海猛然站了起来,不耐烦地打断了方宏宇的话:“方特,你别说了,这个报告我收回,给商业银行,给叶挺元的审计结论怎么下,你看着办吧。”说完过去从桌上取回自己的报告出了门。 方宏宇的脸变了色,他端起杯子想喝口水压压自己的火,但杯到嘴边时又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莫明其妙……。” 第四章 4·1 信州特派办进驻商业银行开展审计工作忙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做结论的这一天了。商行的职工把一间大会议室挤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都在聆听着审计小组最后的结论。台上,唐小建念完结论,下面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轮到方宏宇讲话了,他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要讲的话刚才唐处长在审计结论中都说了,我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要讲。” “……18年前我在人民大学上学时,一位留学生对我说,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十个中国人就成了十条虫,这是什么意思哩,就是说我们中国人就会窝里斗,我方某人最恨的也是这种窝里斗。因为窝里斗绝对没有胜者,你在斗倒别人的同时,实际上也斗倒了你自己。所以,领导之间不能窝里斗,群众之间也不能够搞窝里斗。一次一位省委书记在讲到班子团结时曾说过一句很精彩的话,他说:班子补台,好戏连台;班子拆台,一起垮台……,一个单位,只有搞好团结才会有希望,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效益、团结也会出经验、出干部。我要讲的就是这些,完了。” 会场猛然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叶挺元激动得热泪盈眶,冲上前握住方宏宇的手好长时间没有松开。银行职工更是把审计组的人团团围住,长时间不让走。 谁也没有留意到,站在会场门口的童北海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冷笑。 叶挺元几乎是把童北海连拉硬拽地拉进了小饭馆里。 “我说老叶你这是干什么?”童北海有些莫名其妙地问。 叶挺元佯做生气地喊:“我腐败你行不行?我拉拢你行不行?我对抗你的八不准行不行?你老同学和老朋友我老叶请你个老家伙吃顿饭行不行?就是告到你们审计长那,我也这么跟他喊。” “好好好,行行行,当然行。你个老东西。”童北海笑了起来。 两人笑着刚坐下,服务员就开始给他们上菜,童北海感到很奇怪:“你怎么没点就……” 叶挺元自顾自地往杯子里斟酒:“我早就点完了。放心,够吃,不带浪费的。来,老童啊,我实在是很感激你还了我一个清白。” 童北海摇了摇头,举起了杯子:“这话差了,罚。” 叶挺元问:“怎么差了?” “还是那话,不是我给你的清白,是你自己清白,我给不了你。你自己要是有毛病,这清白我也给不了你。罚不罚?”童北海说道。 叶挺元听得高兴,爽快地说:“好好好,罚,罚。你也陪一口。” 酒一入喉,两人又开始掏起心窝子来。 “查清你们商业银行的问题,这让我又高兴又有点儿失望。我高兴的是,你,我的老同学,小叶莹的老爸,叶挺元,是清白的,我能不高兴吗?失望的是,我没发现多少与高速公路集团有关的问题。” “老同学呀老同学,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老童啊,我提醒过你多少次,这高速公路集团公司,你绝对不能碰啊。” “那是阎王殿?怎么就不能碰?” “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这不是明摆着的棋局吗?杜慧卿是哪条线上的人?范副省长线上的,范副省长马上就会升任省长,空出来的副省长的位置,摆明了是给杜慧卿预备的,而她空出来的交通厅长谁会补上去?” “谁?难道是孙立新。不会吧?” “什么不会?你可知道,这孙立新的爸爸是老省委书记了,他的关系网之深和能量之大你童北海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更何况,你现在又有了一个小上司,他和杜慧卿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 唉,这么大个马蜂窝就摆在自己的面前,要是捅破了它,自己在信州这块地面儿上又不知将会树起一大批什么样的敌人。还有就是,这个巨大的马蜂窝是那样的结实,现在根本就找不到从哪儿下手呀,前途是一片茫然呀。 4·2 在童北海和岳歧山每次见面的公园凉亭里,童北海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头天晚上和叶挺元的那番对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岳歧山一来,童北海就拉着他说:“咱们两人要统一一下思路,看下一步到底怎么办”。 “既然在商业银行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么最主要的应该还是想办法直接审计高速。同时通过突破何子扬,争取打开缺口。”岳歧山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童北海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问题是,何子扬怎么又突然变地强硬起来了呢?” 岳厅长叹了一口气说:“背后肯定有人打气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在动的同时,对手也在动。只要动就好办,就怕他不动。” 童北海沉吟道:“关键是我那个小上司……用他先生的话说,可怕的是窝里斗。” 岳厅长说:“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 童北海不住地摇头:“我实在摸不透这个人,他思路很怪。你觉得他有问题,可他的办法都在点子上;你说他没问题,他又太含糊,太暧昧,搞不明白。” “最近我这边吹过来的风,级数可不小啊,没有策略的硬闯硬拚,会大伤自己的元气呀,我这个位子怕是坐不了几天了,你也要当心。”看来最近岳歧山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但他还是不忘提醒着童北海。 “你要走了,我可就更难干了。”一听自己的老盟友有可能被调走,一阵孤孤单单的感觉袭来,童北海的话里就有了几分依依不舍。 岳厅长拍了拍童北海的肩膀:“罗晓慧会全力支持你的。不过,你和她的联系一定要十分小心。” 就在上次约见郝卫平的那家幽静的咖啡厅里,方宏宇又坐在老位置上等人,不一会儿,罗晓慧出现在他的面前。方宏宇赶紧站起来为她拉过椅子,落座后又殷勤地问:“想要喝点什么?” 罗晓慧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无所谓,和你一样吧。约我出来什么事?” 方宏宇诚恳地说:“很简单,我需要帮忙。” 罗晓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帮忙?不会吧?您会有事情要我帮忙?” 方宏宇点了点头:“我现在需要人手,帮助我继续追查商业银行的情况。” 罗晓慧有些吃惊:“你开玩笑,你们不是对叶行长都做结论了吗?” 方宏宇坦然地说:“就是你这话,我们对叶挺元做了结论,但并没有说商业银行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罗晓慧似乎有点明白了,不过心中还是有着老大的疑问:“但你为什么要找我?” 方宏宇长叹一声:“领导有领导的苦衷啊。 罗晓慧对自己的问题还是穷追不舍:“你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找我帮忙?或者说,你怎么认为我可以帮你的忙呢?” 方宏宇笑了:“因为咱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问过你,你到底听谁的?其实这问题问的是很没有水平的,作为一个审计人,我相信你的判断。肯帮我吗?” 罗晓慧犹豫了好长时间,才试探着问:“那要看你让我帮的是什么事。” “我希望你暗中帮我去查商业银行的孟昆和张瑞的个人存款。”方宏宇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你要动这两个副行长?”罗晓慧显然也对商行的事早有了解。 方宏宇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还不能动。一个出国了一个请病假,这也太巧合了吧?心里一定有鬼。根据我的判断,如果他们是腐败分子,面对一笔将近两个亿的贷款,这么大一块蛋糕他们不下手是不可能的。就算只拿百分之一的回扣,也是二百万元之巨,现在银行实行了存款实名制,可以从他们身边的亲人入手,至少可以查出个他的巨额财产来历不明。只是我毕竟刚来,还是你熟悉这里的情况,知道该如何着手,所以我才请你帮忙。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 罗晓慧更加弄不清方宏宇到底走的是什么棋了:“你……如果查不出孟昆二人的问题也就罢了,如果查出来了,你怎么办?” “好问题。”方宏宇脱口称赞起来,然后反问道:“你认为我会怎么办?” 罗晓慧耸耸肩:“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办?” 方宏宇盯着罗晓慧看了片刻后放低了声调:“我感觉孟昆和张瑞身后有更大的牌。” “什么牌?”罗晓慧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下去。 方宏宇微微一笑:“你明知故问。”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这两人和高速集团的孙立新非同一般的关系了。”罗晓慧一下子就明白了方宏宇的思路。 方宏宇不由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面前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接着说:“我还想知道这个贷了两个亿巨款的华耘公司所谓的美女老板顾雪梅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罗晓慧更进一步地点拨着他:“我听说孙立新和顾雪梅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方宏宇故作镇静地说:“是吗……。” 两人的谈话刚刚投机起来,方宏宇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罗晓慧,拿起了手机:“喂,你好。啊,然然啊。什么?范省长要见我?还马上?什么事呢……,那好吧,我马上去。” 罗晓慧不无讥讽地说:“范省长召见还不赶快去。我也有事,告辞了。”说完起身就走。 “喂,喂,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方宏宇急着在后面喊,可她仿佛没听见一样,头也没回地就出了门,把方宏宇气得直想砸手机。 4·3 和上次一样,于然在问明了方宏宇的位置后,亲自开着车来接他了。一上车方宏宇就追问起于然来,范省长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急着找他。 于然笑着说:“有什么事?听说你和童北海的关系闹得很僵,我请舅舅给你俩调解调解,怎么,不行啊。” 没想到方宏宇一点儿都不领情,反倒批评起于然来:“然然啊然然,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这种事情你怎么可以这样处理呢?我们特派办的工作是独立的,不受省政府节制,我上次刚夸完你有政治头脑,怎么居然这么糊涂?我和老童不和是我们特派办内部的事情,你让范省长当的什么和事佬儿?这不是儿戏吗?” 于然理都不理他:“狗咬吕洞兵。我是为你好;哎我可提醒你注意,和我舅舅说话打交道,第一不能恃宠而骄……” “那是你小姐。”方宏宇没好气地说。 于然没有回嘴,接着往下说:“第二,他也不喜欢应声虫,他喜欢人有独立见解和一定程度的坚持。” 方宏宇摆了摆手:“我跟过他,这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别忘记我说的那个‘一定程度’。”于然加重了语气。 这话让方宏宇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省政府大楼就到了,他只好打开车门下了车,于然俏皮地冲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啪地一声带上了门。 方宏宇一愣:“你不去啊?” “当然不去,人家要见的是你,我天天见他。”于然嘻皮笑脸地说,“我看见他烦,其 实他找你呀,有件大喜事。”说罢绝尘而去。 方宏宇轻轻敲了敲范省长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请进’,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门进去,可门一掩上他就愣了。 原来此时范省长正在接待一位美丽惊人的女访客,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漂亮的鹅蛋脸上,最吸引人是那美丽的丹凤眼,一双眸子更是黑如漆亮如星,再加上那纤秾适度的身材,剪裁得体的时装,浑身散发一种掩抑不住的成熟妩媚气息,使人不得不眼睛为之一亮。 一见方宏宇进来,范翔忠指着眼前的女子说:“宏宇,你来得正好,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咱们信州的利税大户,华耘公司的总经理,顾雪梅女士。” 方宏宇心里“格登”一下,但他很巧妙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顾总你好,久仰了。” 范省长又扭头说:“小顾,这是咱们信州特派办的特派员,方宏宇,也是咱们信州人。” 顾雪梅微笑着起身,向方宏宇伸出了手:“幸会方特派。对您我可是真的久仰大名,我和范省长聊了半个小时,有二十分钟都在说你。” 方宏宇说:“希望省长口下留情,我的那些糗事说的少点。” 顾雪梅娇笑着说:“哪里,我还是头一次听范省长这么夸一个人呢。” 方宏宇呵呵一笑:“我差点当了范省长的秘书,太了解他了,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护短。” 范翔忠哈哈大笑。 顾雪梅说:“那您说对我久仰,是真的久仰了?” 方宏宇实话实说:“说久仰是客气,可比刚听说要久。” 顾雪梅一副非常感兴趣的表情:“噢?那你都听说了我的一些什么事了?” 方宏宇飞快地答道:“都是关于您的成功。” 范翔忠笑眯眯地插话:“怎么样小顾,我没说错吧,你碰上对手了。” 顾雪梅半真半假地说:“可惜呀,我和方特派没有打交道的机会,我知道,你们是没有权力审计我们民营公司的。” 顾雪梅显然对审计这一行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方宏宇没有放过反唇相讥的机会:“是的,我是专门审国债资金的。不过,如果国债资金流入到你的民营公司里,我们恐怕就有打交道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我们还是双方都尽量避免得好。” 范翔忠上前打断了他俩的对话:“行了宏宇,对女士多少有点绅士风度,不要一上来就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方宏宇这才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正事,赶紧问:“范省长,你今天叫我来,就是让我认识一下顾总的?” 范翔忠说:“我是告诉你一个好事,昨天在省常委会上,我提了你们特派办建房资金短缺的事,虽然我们省里的资金不宽余,但我还是给你们争取了两千万,你回去补个报告上来,我批一下后马上给你们拨过去。” 顾雪梅在一旁打趣道:“方特,范副省长对你可是够大方的了,一出手就是两千万。” 方宏宇开玩笑说:“他是我的老领导嘛,我回信州工作,老领导总得给一份见面礼吧?” 范翔忠把脸一板,语气却并不严厉:“胡说,这是省里支持你们特派办的工作,和咱俩什么老领导老部下的没关系。” 这时秘书戚锋走了过来:“范省长,审计厅的岳厅长来了。” 范翔忠点了点头:“你请他进来。”又对着方宏宇说,“宏宇,你替我陪陪顾小姐,我处理一点小事。” 方宏宇答应着和顾雪梅退了出去,在门口正碰上了岳歧山,他主动上前打了一声招呼后说:“你好岳厅长,范省长正等着你呢。” 看到方宏宇和顾雪梅一起从省长办公室里走出来,岳歧山惊得目瞪口呆,正想开口,就看见范翔忠冲着他招了招手:“来来,老岳我们里面谈……” “顾总,听说你下海时间不长,可几年下来摊子却干得不小呀。”方宏宇笑着问道。 顾雪梅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小口说:“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朋友多,华耘能打下今天这个天地全靠朋友们帮忙,要是光靠我一个人,什么也干不成。” 在省长办公室旁边的小会客厅里,方宏宇和顾雪梅看似随意的聊了起来。 “你们华耘都经营一些什么业务呢?” “主要是三大板块,房地产、制药还有连锁超市。” “那次要的呢?” “次要的就多了,什么炒炒股了,做一些文化投资拍个电视剧了,和别人合资开个酒店了,……乱七八糟,反正什么挣钱干什么吧。” “高速路的工程项目可是个肥买卖,范省长没给你这个民营企业倾斜一下?” “他……,他从来不给我什么特殊政策,再说了,我对修路架桥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从来不涉足这一领域。” “你这个大老板现在也有几个亿了吧?” “方特派,你不会是在审计我吧?” 顾雪梅的回答是滴水不漏,根本让方宏宇找不出一丁点儿破绽,谈到后来,她有意回避了方宏宇的问题。 方宏宇哈哈一笑:“我是佩服你,佩服之余也就难免多问几句,犯忌了,我知道你们商场中人是最忌讳别人打探家底的。” 顾雪梅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对,就和一个女人最忌讳别人问她年龄一样。” 外面两人谈得尽兴,里面两人却聊得很是艰难。 “……对你的调动我是有意见的,你的审计厅归我分管,我也不想自己几个能干的属下都劳燕分飞了,但没办法了,谁让你这么能干呢?在调你去络河市当市长的事上,大家的意见是一致的,我也也是孤掌难鸣呀,实在不好再为你说什么了。”范翔忠一脸地舍不得。 岳歧山叹了一口气:“范省长,我……我服从组织安排。” 天空阴沉沉的,罗晓慧此时的心情也和这天气差不多。昨天晚上,她接到了岳厅长的电话,让她早上上班后立刻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敏感的她也从这个电话里听出了一些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厅长在电话的那端欲言又止,声音里还透露出几分苦涩。她有个不好的预感,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那是什么呢?她一脸焦急地在走廊里匆匆走着,甚至顾不上和路过的人打招呼……。 岳歧山正在办公室里等着她,她立刻发现,办公室里一片凌乱,厅长正在整理一些资料,有一些已经捆好了,一摞一摞地堆在桌子上。这种情形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收拾东西走人,罗晓慧想问的话在嘴里打过了几个滚,还是憋住了。 岳歧山边收拾边告诉她,范省长已经找他谈过话了,组织上决定调他到络河市担任市长。 什么?络河?罗晓慧的心抽搐了一下,谁都知道那可是省内最贫困的一个地区了。他们为什么要把岳厅长调动那样一个地方去,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但是罗晓慧却有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揭开它。 岳歧山满脸苦笑地告诉她:“人家说了,是为了提拔我,理由冠冕堂皇啊!” “怎么会这样!”罗晓慧忍不住大声喊起来,一张脸气得煞白。 岳歧山摆了摆手,制止了她:“晓慧,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我有几件事情要交待你。” “您说。”罗晓慧强忍着满腔悲愤说。 “咱们都心知肚明这个调令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说明,我帮童特派的事情被他们发现了,而很明显,你还没有暴露,所以你要继续暗中帮助老童,但是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他们发现。你自己本身的工作已经很繁重了,我还这样给你压担子,我这心里实在是……”岳歧山不无担心地说道。 罗晓慧心里也很清楚:“岳厅长,您别说了,我没问题的。可您知道吗?那个方宏宇也在要我帮他。” 岳歧山不停地摇着头:“这个人……” 罗晓慧有些拿不准厅长的意思:“难道有问题?” “我不敢下结论。不过,眼下值得信任的只有老童这样的杠头,可惜他太硬了,容易折呀。这样,你以方宏宇是否进点高速集团做一个试金石,之前,你可以帮老童也可以帮方特,而且你不要让他们互相知道,你心里有底就行了,如果觉得有拿不准的地方,你就给我打电话。”岳歧山又郑重交待道。 罗晓慧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小罗啊,我已经不是你的领导了,现在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托你一件事。”岳歧山看了看门口,一脸严肃认真地说。 罗晓慧心里有些发酸,知道这是厅长在对自己做着最后的嘱托:“厅长,您说吧……” 岳歧山取出一把钥匙递给了她:“我们上次进点高速所取得的材料,我都做了一份影印件保存在这个保险柜里,今天下班你想办法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千万要小心。” 罗晓慧把钥匙紧紧地握在手中,钥匙的齿把她的手顶得生疼也毫不在意,只是轻声保证道:“我知道这些材料的重要性,我一定会小心的。” 就在童北海家附近的那家“香又来”小餐馆里,角落的桌子上又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童北海,另外一个却不是叶挺元,而是马上要调离省审计厅的岳歧山。 童北海动情地说:“老岳,是我把你拉进来趟这道浑水的,没想到……” 岳歧山豁达地笑了:“好了好了,你自责什么呀?我答应你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而目前这结果,可比我预料的要好很多了。” 童北海的心里却很不是个滋味,看着岳歧山勉强装出来的笑容,叫了一声“老岳”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岳歧山很了解童北海此时的心情,冲着他摆了摆手说:“老童,你也知道,大而化之的说,作为一个审计人,做了我们审计这一行,起码就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我是第一个中枪的,但是我不会倒下,因为到哪里都是革命工作。只是……剩下你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多保重啊。” 童北海心头一热,动情地说:“我就是豁出老命去,也要把高速的案子拿下来。” “放心,罗处长我已经交待好了。对了,我的司机张师傅你认识吧?”岳厅长看着这位即将独自作战的战友,心里是百感交集,顿了一下说。 对岳歧山那位沉默寡言的司机,童北海的印象倒是很深刻,只是没和他打过什么交道,现在岳歧山突然提起他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交代,童北海赶紧点了点头。 岳歧山接着说:“他跟了我快十二年了,是个很好的同志。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而罗晓慧又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请张师傅帮忙。他是值得信任的。” 童北海眼眶一热,一把紧紧地握住了老战友的手,动情地喊道:“老岳啊!” …… 4·4 对商业银行的审计工作全部结束了,方宏宇在信州特派办的处境却更加艰难了。当初童北海坚持要查高速集团,是自己压了下来,提议去审计商业银行,因为这件事,他和童北海之间的关系闹得更僵了。而审计小组进驻商业银行一个多月,调查之后却不得不做出叶挺元被诬告的结论,虽然对于这个结论自己还有保留意见,可在别人看来,他方宏宇是放了空枪。 于是,下面的各种议论就来了,说什么的都有。说得最多最难听的就是他和高速集团杜慧卿的关系,在这件事上,方宏宇自知问心无愧,可是他又无法辩驳,那样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只会让人觉得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罢了。 在审计商业银行的事情上,他有着自己的考虑,但是现在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说穿了,对于他这位刚上任的特派员,大家还是无法信任,特别是在信州特派办内部,都是一边倒地拥护童北海,要想找几个可靠的助手,难呀!可是要想开展工作,孤军作战难度可想而知,现在得尽快拉起一个能帮忙的班子。方宏宇不得不先向省审计厅的罗晓慧递出了橄榄枝,凭直觉,他觉得她会帮自己。不过,现在的形势是越来越紧迫了,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来等待呢? 就这样,方宏宇带着满腹的愁绪回到了家里,推门一看,好久不见的杜慧卿来了,正在帮母亲换贴膏药。 方宏宇赶紧走过去帮忙:“妈,你的腿病又犯了?” “还不谢谢你杜姐,多亏她给我找的大夫,我这老寒腿,这一贴膏药下去,骨头缝儿里都在呼呼往外冒凉气。”方母边说边捶自己的小腿。 方宏宇大大咧咧地说:“她是我姐,我谢她不就见外了。” 杜慧卿也说:“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呀,你杜姐都替你尽孝了。好了,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弄那个萝卜丝松饼去。”方母说完站了起来,往厨房走去。 “婶儿,还是我去吧。”杜慧卿也跟着往起站。 方母一把按住她:“慧卿啊,踏踏实实坐了,你们姐弟难得在一起说说话。”说完笑呵呵地到厨房忙活去了。 杜慧卿也不再坚持,见方宏宇还站在一边,反客为主地说:“宏宇?怎么在自己家里还罚站?坐呀。” 方宏宇听杜慧卿一说,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还站着,傻笑了一下坐了下来。两人这次见面,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一点尴尬和一点生疏,但两人都在极力掩饰着。 坐了一会儿,杜慧卿就提出告辞,方母极力挽留不住,就让方宏宇替自己送送杜慧卿。一出方家的门,杜慧卿长叹了一声说:“宏宇,我理解你的处境。” 见方宏宇有些惊讶,杜慧卿缓缓地说:“我知道,当着老太太的面,有些话你不好说,因为咱们两人的关系给你在工作中带来了不小的阻力。” 方宏宇张口想辩解:“杜姐……” 杜慧卿马上阻止他往下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真的,你不用说,姐都知道”。 方宏宇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杜姐,我感谢你的理解,我就和你交交心。如你所说,恰恰是由于咱们这样的关系,所以我才可以和你谈一些知心话,否则我是不会这样谈的。” 杜慧卿反倒提醒起他来:“你们审计人家可是有纪律的。” 方宏宇的情绪一下子全上来了:“是的。我们审计系统有八不准,有保密纪律,有回避制度,有各种各样的限制,可我们审计人也不是不讲人情的。我现在面临的局面是这样的,特派办的许多同志建议我马上进点审计高速集团,而在北京的审计署,关于高速集团的举报信也是多得数不胜数,我知道高速集团是你旗下最重要的一个部门,所以我绝对不希望高速集团有事。” 杜慧卿拍拍他的肩膀。 方宏宇歇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而且,我知道你是高速集团的董事长,我也希望姐你能向我说明情况,高速集团到底有没有问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举报信我看过一些,里面所提及的内容,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是看起来……是很触目惊心的。” 杜慧卿也很动情,跟方宏宇掏起了心窝子:“宏宇,姐姐感谢你,肯这样开诚布公的和我谈高速的问题。那我也开诚布公的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你。姐姐再有能力,再强大,也是一个女同志,而干的又是交通厅厅长这么个差事,我前面倒了两个交通厅长了,压力非常大。我必须要出政绩,我必须要把咱们省变成一个四通八达的省份,交通绝对不能挡了全省经济发展的路。所以……我清楚,我的部下肯定会有一些违规违纪的事件,没有反而不正常了。但是我坚信,绝对没有大的问题。” “杜姐,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安心多了。”方宏宇说。 杜慧卿长叹了一声,不无悲愤地说:“姐也不瞒你。这两年我干的不错,眼红我的人……不少。而且,由于现在范省长很快会提,那么,省内很明显有要我接范省长的班的态势,呼声满高的,免不了会有些人不痛快,弄倒或是弄臭高速,就可以整倒我。而更深一层的,恐怕就是……” 杜慧卿没有往下说,方宏宇马上就猜出来了:“恐怕就是范省长了。” 杜慧卿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说:“所以有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是很正常的。不过,我也有一个担心,我对自己可以打保票,可是对我的部下们,我却拿不准,我最担心害怕的,是他们背着我做了一些事情,尤其在信州高速集团上市期间,在操作上可能不那么规范……”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就不怕他老童逼我审计你们高速了。杜姐你也许知道,他现在盯我盯得很紧,那目光就跟盯阶级敌人似的。”方宏宇主动向她解释起来。 杜慧卿诚恳地说:“宏宇,让你为难了。” 方宏宇叹了口气苦笑道:“说真的杜姐,我真怀念我们童年在一起的穷日子。虽然那时候物质上很苦,但精神上却很快乐。尤其能遇上你,不是姐姐,却胜似姐姐,我方宏宇夫复何求。那也许就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唉,人要是不长大该有多好啊。” 4·5 告别了岳歧山回家后,童北海的情绪还没有恢复过来,独自坐在客厅里阴沉着脸在想心事,女儿童霞端着熬好的中药走了过来:“爸,该喝药了。”童北海没有抬头:“搁那儿吧,我现在不想喝。”童霞放下药碗但并没有走的意思。 童北海觉察到了女儿的异样:“小霞,有事啊?” 童霞摇了摇头,掩饰着说:“没事,就想跟你呆一会。” 童北海看着闺女,突然间有了一种强烈的歉意,和蔼地说:“小霞,今年整三十了吧!个人的事也该抓紧考虑了。” 童霞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那也不行啊。你现在毕竟是大龄青年了。这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能陪你爸妈一辈子。”童北海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柔声说。 童北海的老伴在里屋听见了父女的对话,忍不住开始数落起童北海来:“哦,你现在也晓得女儿不能陪你一辈子了?当初要不是你派人去审计小朱所在的红星厂,人家小朱也不会跟小霞吹灯熄火。” 童北海生气地冲妻子说:“那跟我派人审计有什么关系!再说啦,那个小朱也不是什么好人,整天不务正业,抽烟赌钱,还流里流气的,我还真没瞧上。” “那你给我们小霞找一个好的呀!人家像我这么大年纪的都早抱上大孙子了。”老伴反唇相讥道。 “我不是工作忙嘛。女儿家的这些事你当妈的不管,我一个大老爷们……”童北海有些不服气,转而指责起老伴来。 “亏你还说得出口!还大老爷们!好歹你也是个副厅级干部,你都为共产党干了几十年了,可我到现在还是农村户口,一个乡下老婆。你不管我也就算啦,反正我是个大老粗,没读过书没文化。可小霞的事你又管过多少。本来托托人她可以自费上大学,但你偏说那是违反政策开后门,是不正之风,非要她读那个破技校,还说现在全国都缺技术工人……”老伴越说越生气,从里屋走了出来,站到童北海面前说。 童霞有些不耐烦了:“得了妈,你就别说了,还是看电视去吧。” 老伴看了看童霞,这才有些不情愿转身走了。 “小霞,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有什么事尽管对爸爸说,只要爸爸能办得到。”女儿把妈妈支走了,童北海现在心里很肯定,小霞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童霞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爸,是这样。你们特派办审计我们厂的报告该出来了吧。” “快了吧。不过这几天我特别忙,还没来得及过问。”童北海想了想回答道。 童霞期期艾艾地说:“你能不能过问一下……关于我们厂小金库的事,能不能不写进你们的审计报告。其实,现在哪个单位没有自己的小金库,当领导的,哪个手里没几个活钱?这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再说了,我们厂哪点事,比起你们查的哪些大案要案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你老人家笔头一滑就过去了。” “就这些?”童北海感觉到女儿的话还没有说完。 童霞看了一眼父亲,才道出这次谈话的主要目的:“主要还是对我们厂长的处理意见,最好是免予处分。” 童北海耐心地说:“我们审计并不直接处理干部,只是建议。” “可纪委对你们审计部门的意见很重视,你们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呀。”女儿接着说道。 童北海点燃了一支烟抽了起来:“小霞啊,你说的事不大,可确实给你爸出了道难题。你爸这一生都清正廉洁,两袖清风,从来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也没有利用职权办过私事。你总不能让我临退休了犯自由主义吧……” 童北海老伴又突然冲了过来:“你这套大道理!我耳朵都听出茧巴了!我老实告诉你,人家马厂长说了,只要你把事办了,他立马把小霞调到厂财务处,不但成了正式工,还一步到位成了合同制干部。” 童北海口气冷峻地问:“一个干部身份就那么重要?” 老伴理直气壮地喊道:“当然重要。工人要下岗,干部却是铁饭碗。” “你那都是老皇历了。现在机构改革,干部同样要下岗。”童北海教训起老伴来。 “我不管那么多!你先把小霞转成干部身份再说,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这次人家马厂长真是给足了面子,还专门提了东西到家来……”老伴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提了东西到家来?你收了?”童北海一下子站了起来。 “能不收吗?小霞在人家手里捏着呢。再说啦,人家也是好心好意……”老伴越说声音越低,显然是心里也没有底。 童北海着急了:“你也不想想,他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个时候送……算啦算啦,我跟 你也讲不通道理,你赶快把东西给我还回去。” “还回去?吃根灯草说得轻巧,哪有收了人家的礼又还回去的道理。”老伴辩驳道。 “爸,我妈也不想收,可实在是抹不开面子。我跟妈商量好了,明天我们就去买同样价钱的东西给他送去。”童霞见父亲真的有些急了,连忙在一边说。 “那也不行,完全是两回事!”童北海的脸越拉越长。 “嘿,你还逞上能啦!有种你自己还回去,我还不管了呢。”老伴说完气冲冲地进了里屋,可刚一进屋又退了出来,“我告诉你童北海,小霞转干部的事要是办不成,我跟你没完!”话音刚落又冲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童北海早晨上班的时候拎着一大袋东西进了办公室,依稀可以看见是茅台酒和万宝路香烟。把袋子放到桌上,他点燃一根烟后就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话机,手里的烟早已自燃出长长一段烟灰来了,但他却没注意到,仍呆呆地将它夹在指缝间,突然下决心似的抓起了电话拨起号来。 “是彭秘书吗?我信州特派办老童啊……对,童北海,欧阳副审计长在吗?什么?……正在开会……好好。我一会再打。”童北海刚放下电话,赵宝才推门走了进来:“童特,你找我?” 童北海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赵主任,这些东西是小霞他们马厂长送到我家里的。麻烦你辛苦一趟,帮我送还给马厂长。” 赵宝才犹犹豫豫地说:“这个……童特,怕不太妥当吧。” 童北海把眼睛一瞪:“有什么不妥当?” “不要太让马厂长下不了台面……”赵宝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童北海有些恼了:“赵主任,你是不是不愿帮我这个忙?你要实在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见童北海的脸色都变了,赵宝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答应了下来:“好吧,既然你坚持这么做,我马上就去办。” “另外,你去告诉企业处老黄一声,要他作小霞他们厂的审计报告和结论时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决不要考虑什么小霞的因素……”童北海补充了一句,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妥当,冲赵宝才摆摆手,“算啦算啦,一会我自己去一趟。” 赵宝才站着没有动,童北海觉得有点奇怪:“赵主任,还有事吗?” 赵宝才迟疑地说:“童特,刚才我听见你好像在给欧阳副审计长打电话。我,我觉得你还是跟方特先通通气,多沟通沟通。” 童北海有些不耐烦了:“我会的,你先忙你的去吧。” 赵宝才叹了口气,提起桌上的东西走了,童北海再次抓起电话拨起号来:“彭秘书吗?还是我,童北海。我有点急事要向欧阳副审计长汇报,麻烦你通报一下……好,我不挂电话,我等着……” 4·6 “……欧阳副审计长,在进点审计高速集团的事上我和童北海同志是有一点分歧,我该陈述的理由也都说了,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办,还是请署党组拿出个意见来,……对,到时我们会根据这儿的具体情况见机行事的,……好,再见。”坐在咖啡厅一角等人的方宏宇正在接听电话。他刚合上手机没多久,罗晓慧进了咖啡厅,她过来坐在了方宏宇对面。 方宏宇笑着问:“罗处长,你匆匆约我出来说有要事,不会是我托你查的事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吧?” 罗晓慧冷冷一笑:“方特,你的情绪不错呀。” 方宏宇收住了笑不解地问:“你……你好像话里有话,怎么了?” 罗晓慧反问道:“听说为了你来信州上任,范省长大笔一挥,批给了你们特派办两千万,这个见面礼份量不轻呀,我没说错吧?” 方宏宇有些尴尬:“对,你没说错。” “可见,你和范省长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罗晓慧不无讥讽地说。 “罗处长,你……你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个?”见面礼的事情,只不过是当时自己对范省长说的一句戏言,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信州的流言传播速度还真是不慢。这个口风一放出去,恐怕又有人会给自己扣上了几顶大帽子,可这第一个来质问他的人,居然是罗晓慧,方宏宇就会了几分不耐烦。 “方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罗晓慧语气很尖锐。 方宏宇把脸一拉:“罗处长,你打什么哑谜?我又装什么糊涂了?” 罗晓慧冷笑道:“方特,我听说那天在范省长办公室你见了我们岳厅长。” 方宏宇仍然是一头雾水:“对,范省长找他有事。” “在你得到范省长两千万喜讯的同时,我们的岳歧山厅长被调离了审计厅。”罗晓慧的话里充满了悲愤。 方宏宇大惊失色:“什么……范省长那天找老岳就是说这事?……为什么?……” 罗晓慧冷哼了一声:“这个就不需我多说了,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 “罗处长,你不是怀疑我在这事上做了手脚吧?”方宏宇马上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 罗晓慧的语气还是冷冰冰地:“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怀疑的资格。” “那你也应该清楚,动一个厅级干部只有省委常委会才能决定的,我一个副厅级的副特派员,又不是你们省里的干部,我能左右了你们省委常委会的决策?”方宏宇反问了一句。 罗晓慧根本不听,继续说:“范翔忠身为常务副省长,又是省委副书记,审计厅归他分管,我们岳厅长的走与留他的意见可是起关键作用的。” 方宏宇一下子全明白了:“所以你怀疑我利用范省长拿下了岳歧山。” 罗晓慧盯着他没有吭气。 “那么你说,我为什么要与老岳为敌?就因为他和童北海瞒着我暗中推动对高速集团的审计?”方宏宇气急败坏地喊道。 罗晓慧冷冷一笑依然没吭气。 “甚至你也怀疑我迟迟不动高速集团是因为和我关系非同一般的杜慧卿是交通厅厅长和高速集团的董事长,还是未来范翔忠的接班人?”方宏宇叹了一口气,自己说出了罗晓慧心中那个没有说出口的质问。 罗晓慧迟疑了一下,直言不讳地说:“我怀疑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自圆其说的理由。如果找不到,那不光是我,任何人都会将你放在董北海和岳歧山的对立面,都会怀疑岳歧山调出审计厅与你有关。” 方宏宇苦笑一声问:“好好好,罗处长,你们审计厅审计高速集团是你带队去的,你这个审计组长按理说对高速集团的情况是最了解的,你告诉我,我如果现在向高速集团下手的话,突破口在哪儿?他们的软肋在什么地方?我怎么去下手才不会重蹈你们无功而返的覆辙?” “今天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罗晓慧显然另有打算。 “为什么不是时候?因为你对我不信任?”方宏宇不停地追问。 “我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信任不信任的话。但是……算了,我今天也是一时脑热,我其实根本没必要约你出来说这些。”罗晓慧有些懊悔。 方宏宇有些明白了她的真实意图,试探着问:“你是想让我说服范省长放弃动岳歧山的决定,是吗?” “如果你要想做,你能做到。”罗晓慧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方宏宇摇摇头叹了口气:“罗处长,你高估我的能量了。” 这时方宏宇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然然你好,有事吗?……。” “……有进步,居然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我,看来我的努力还是有结果的,……我想见你……什么事见了面就知道了,我正在去你办公室的路上,……好轻闲呀,上班时间跑到咖啡馆去了,好,我离那儿不远,马上到。”于然没等方宏宇说话就挂了线, 方宏宇只好坐下来继续听罗晓慧侃侃而谈:“……方特,咱们抛开其它的不说,我只说两点,第一,岳歧山这个时候被调离,对高速集团的审计肯定不利。第二,他身体那么不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被派到那么偏远落后的地区去工作我怕他的身体扛不住。实在不行了就退一步,等高速集团的事解决了再动他也不迟嘛,为什么非要在这关键的时候动他?” 罗晓慧的话让方宏宇微微有些感动,他破天荒地应承了下来:“这个话我可以去说说,但这也是因为我和范省长的私交不错去为老岳说几句,你是干审计的,应该知道我这个副特派员原则上是不能干涉和插手你们省里的人事变动的。” 罗晓慧的语气稍微有些缓和了:“我知道,你既然认为岳歧山是个好同志,说对高速集团的问题不会放手,那你还是努力努力吧,这对老岳,对你以后办高速的案子都有好处。” “我尽办而为吧,但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方宏宇赶紧申明了一声。 正在这时,于然和一个年轻男子走进了咖啡厅,方宏宇赶紧站起来冲于然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罗晓慧扭头一看,脸色立即变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死盯着方宏宇。 于然走了过来,看见方宏宇正和一位美女相对而坐,心里不由地泛起了些许醋意,阴阳怪气地对方宏宇说:“你很忙呀,我们不会搅了你俩的好事吧?” 方宏宇一脸不悦地说:“然然,别胡说八道。我们在谈工作。” 罗晓慧呼地站了起来,对于然旁边的男子冷笑道:“孙总,你们要谈的事我想一定比我们谈的事更重要,我就不影响你们了。”说罢收拾自己的包准备走。 方宏宇愣住了:“你们认识?” “高速集团的孙总经理,信州地面上的风云人物,谁不认识。”罗晓慧的话里满是刺儿。 方宏宇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人:“你……你是孙立新,孙总经理。” 孙立新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我是孙立新,方特你好。” 方宏宇看了一眼罗晓慧后握住了孙立新的手:“幸会。” “希望你们谈得愉快。再见。”罗晓慧撂下这么一句后扬长而去。 于然看着罗晓慧的背影问孙立新:“她是谁呀?” 孙立新说:“人家可是个大人物,审计厅的罗晓慧。” “就是那个带队审计你们高速集团的小寡妇?”于然没好气地说。 方宏宇厉声道:“然然,怎么说话呢,别这么没礼貌。” “我说的都是实话,没礼貌的是她,你瞧她的态度,好像我们欠了她八百块似的。”于然被方宏宇训得很不服气。 “然然,人家带队审计我们是人家的职责,我都笑脸相迎你又何必冷眼相对呢?方特说 的对,你对人家确实有失风度。”孙立新也在一旁帮腔 “我对她有失风度和她审计你们没关系,而是因为……”于然笑嘻嘻地看着方宏宇,撒起娇来:“是因为什么我就不说了,宏宇哥哥,你能请我们坐下吗?” 方宏宇拍了拍她的头:“你呀……一辈子也长不大。”说罢对孙立新一摆手:“孙总,请坐。” 咖啡厅里,方宏宇和孙立新很快就热络起来,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两人谈笑甚欢,反把于然冷落在了一旁。 原来这个孙立新,大学念本科的时候也曾学过两年的审计,只不过后来跳专业改学国际金融去了。方宏宇一听来了兴趣,拉着他追问原因。 孙立新说:“我也不是不喜欢审计这个专业,学审计会让你公正、客观、严谨,这都很好,但同样也会刻板,僵硬而不知变通,我看童特就是个标准的审计人,我觉得审计没有创造性,没有让你拓展事业的空间,所以就放弃了。” 方宏宇的看法却恰恰相反,一提起审计来就滔滔不绝:“可惜得很,真的,为您可惜。如果你真的干了审计这一行,你会发现无数的挑战、机遇、刺激、脑力激荡、创意,乐趣无穷啊。” 于然不满地抢过话头:“够了,别老审计审计的,我现在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最讨厌的也是这两个字。谁要是再提审计,我、我跟他急。” 孙立新哈哈一笑:“对不起,冷落了我们的于大小姐。不过,怪也只能怪方特派身上有一股魔力,使我不得不跟着方特派的思维转。” 方宏宇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好,我们换个话题,我也跟着你的思维转一转。孙总,你能给我介绍一下什么是迫紧器吗?” “这是我们高速公路旁边隔离栏杆上的固定接头,很简单的一个配件,但用量可不少。”孙立新向他解释说。 方宏宇明白了:“我还以为是个什么神秘的东西,原来是固定栏杆之间的接头呀,这个东西很昂贵吗?” 孙立新摇摇头:“贵什么呀,一个简简单单的固定件能贵到哪儿去,也就六七十块钱一个吧。” “你怎么对这玩艺感兴趣了,不是向人家孙总推销产品吧?不过你要想做买卖,孙老总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于然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方宏宇。 方宏宇和孙立新听罢都都笑了起来。 “我相信孙总肯定不会无原则地用国家的钱关照我的。”方宏宇笑着说。 “我相信你堂堂审计署的大特派员也不会违犯原则地和我做挣钱的买卖。”孙立新也针锋相对地回答。 方宏宇收住了笑问道:“你孙老总可是个大忙人,你今天来见我不单单只是为了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吧?” 孙立新的语气有些夸张:“我们杜厅长可没少在我跟前夸你,我岂有不结识之理?” 方宏宇立刻说:“我杜姐也在我面前老夸你,然然也常和我说,在信州这块地面上混,不认识你恐怕是寸步难行呀。” 于然在一旁插上了话:“对,这信州地面上让我服气的男人不多,也就是你俩了,其实你俩早就该成为好友,你们就没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孙立新用非常诚恳的眼神盯着方宏宇:“我有,方特有吗?” 方宏宇没有正面回答:“你既然要交我这个朋友,那就不妨实话实说地说出你今天找我的事吧。” 孙立新看了于然一眼后笑对方宏宇:“晚上能请你喝顿酒吗?” 方宏宇笑着说:“你又不是我的审计对象,我干嘛要拒绝,再说了,我一个穷特派员,不吃你们这些大老板吃谁呀。你就是糖衣炮弹我也不怕,糖衣剥来吃了,炮弹可以扔回去嘛。你就请我一人?” 孙立新肯定地回答:“对,就请你一人。” 于然瞪了孙立新一眼:“白眼狼,过河拆桥,光请他不请我呀?” 孙立新把手一挥:“男人们在一起畅饮的时候,女孩子最好不要在场。” 方宏宇明白了孙立新的意思,也在一旁帮着腔:“对,我同意。” 于然赌气地说:“我也最讨厌陪着醉鬼们吃饭呢,你们就是请我我也不去。” 罗晓慧在信州街心广场上心绪难平地匆匆走着,走了一会儿后干脆坐在了广场一条椅上,她难以理清纷乱的思绪,烦躁地坐了一会儿后,掏出手机拨起了电话:“方特,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只当我没说,你也只当没听……不为什么,因为我现在才发现我是一个最大的傻子。”说完扣了手机,起身向广场外走去,走了不一会儿又用手机拨通了岳歧山的电话:“岳厅长,我是罗晓慧……,我,我没事,您好吗?……我没事,我真的没事。”说完扣了手机,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把方宏宇和孙立新见面的事告诉岳歧山。 第五章 5·1 童北海晚上下了班回家,发现老伴做好了一大桌子菜在等他。 “咦,今儿个什么日子,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童北海边说边走到桌子前抓起一块吃了起来。 “死老头子,你总算办了件可人的事。”老伴走上前打掉童北海的手,“去,洗手去。” 童北海走进厨房洗手后又走出来:“咱闺女呢?” “她跟同学到外地旅游去了。对了,她给你买了一件皮背心,你穿上试试。”老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件相当高档的皮背心给童北海穿上。 童北海喜滋滋地说:“还是养闺女好啊,闺女是爹妈的贴身小棉袄啊。” “闺女的工作问题解决了,从车间调到了财务处当主管,工资一下子涨了五百。”老伴高兴地说。 “好嘛,我早就说过——”童北海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伴乐呵呵地说:“这得问你啊。” 童北海越发糊涂了:“问我?我怎么了?” “你不是——讨厌,不跟你说了。汤凉了,我给你热热去。”老伴说完端起汤走进了厨房,童北海想想不对也跟了过去:“我、我没做什么呀——老婆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伴不解地看着童北海说:“方特派不是和你商量过,对小霞厂子里的事灵活处理吗?自己做了好事,别不好意思嘛。” 童北海更是不解了:“做好事,做什么好事?我什么时候和方宏宇商量过要灵活处理小霞厂子的事?” 老伴嘟哝着说:“反正我打电话给方特派时,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什么?你背着我给方宏宇打了电话?”老伴的话音刚一落,童北海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老伴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说:“是赵宝才出的主意,他说方特派灵活,不像你……” “你,怎么可以……”童北海气得直发抖。 老伴没理他,把热好的汤放到了桌子上:“反正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你总不至于……” “我让你熟饭,我让你熟饭。”尾随在后面的童北海肺都快气炸了,盛怒之下猛然掀翻了桌子。 老伴一下子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跳着脚哭嚷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就离婚。”童北海也是口不择言。 “离婚就离婚……哎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老伴哭嚷着突然低头冲向童北海,一下子把他撞翻在地。 童北海倒下去的时候头正好撞在旁边的柜子上,他只是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老伴,而丝毫没有发现,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板上。 在东海渔村一家饭店的包间内,方宏宇和孙立新两人守着一桌丰盛的菜喝着酒。 “……上上下下谁都知道你们特派办要审计我们高速集团,可你就是迟迟不动为什么?”孙立新故作神秘地问。 “你说为什么呢?”方宏宇没有回答,反问着孙立新。 孙立新笑道:“我可是听到传闻了,说你碍于杜厅长的面子,你怕现在拿我们开刀,会影响了她当副省长的好事,她毕竟是我们的董事长嘛。” 方宏宇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还有什么?” “还有范副省长,你也清楚,交通这一块儿归他分管,这几年他能在全省政界有如此大的声望,是和高速集团的业绩分不开的,想和他竞争省长宝座的人,都等着看高速集团的笑话呢。”孙立新抿了一口酒,缓缓地说。 方宏宇故作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给孙立新的杯中续满酒,语气一下子变得真诚起来:“立新,不瞒你说,你点到我的软肋上了,这也是我来这儿上任后难以解开的套,你说我这个套该怎么解呢?” 孙立新盯着方宏宇:“那我可实话实说了。” 方宏宇往沙发一坐:“那我就实话实听了。” “你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什么范翔忠什么杜慧卿,你一概不管不考虑他们升迁呀面子呀感情呀等等等等乱七八糟的事,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嘛,带着审计组进入我们高速集团该怎么干怎么干,我呢,肯定是全方位的配合你,他们升迁,我又不升迁,你们一天不给一个审计结论,我一天不得安宁,好像我真的干下什么坏事恶事了,我才不给什么乱七八糟的政治纷争当什么替罪羊呢。”孙立新激动得唾沫横飞。 “让我当恶人得罪一大片,受益的是你,你以此获得一个清白之身。立新,你这是给我解套吗?”方宏宇也不傻,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所在。 孙立新叹息着说:“没办法,你们干审计的就得这么六亲不认,为国守财岂能心慈手软。” 方宏宇点了点头:“说说你的第二条路吧。” “很简单,卷起铺盖打道回府,让你们审计长重新委派一个特派员来。”孙立新把两手一摊说。 方宏宇哈哈笑了起来:“孙立新呀孙立新,你这不是要给我解套,你是要害我,居心不良呀。” 孙立新说:“那你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方宏宇淡淡一笑:“路,肯定会有的,但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走。立新,既然你一开口就戳到了我的软肋,那你也得替我想一个审计你们高速集团的办法呀,到时我解套了,你也就安宁了。” 孙立新信口开河地说:“我就怕你拖,你就拖吧,拖得我没耐心了我就离开高速集团这个是非之地,在哪儿干不是干。” 方宏宇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好呀,你这到是个给自己解套的办法。” 5·2 方宏宇正在仔细研究何子扬一案的所有材料,头上挂着彩的童北海没有敲门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吓了方宏宇一跳。猛一看童北海狼狈的样子,方宏宇差一点笑出声,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童北海。 “你干的好事。”童北海的话里满是浓浓的火药味儿。 方宏宇给童北海倒了一杯水:“老童,喝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童北海手一划拉,杯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方宏宇愣住了:“老童,你这是干什么?” 童北海气势汹汹地说:“干什么?我问你,你改了量具厂的审计结论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 方宏宇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你说那事啊。我跟审计组每个同志都谈过,他们也都同意。” “可那毕竟是我分管和主抓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特派员吗?”童北海说话更冲了。 “我,我不是怕你不方便吗?”方宏宇迟疑着答道。 童北海盯着方宏宇:“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吗?” 方宏宇生气了,反问道:“我干吗要收买你?” 童北海大声吼了起来:“在原则问题上我从不作交易。” 方宏宇也针锋相对地说:“在原则问提上我也从不作交易。” 听见两个特派员在办公室里嚷嚷起来了,很多人都凑到了门口偷听,挤在最前面的就是办里的活跃分子——董乐群和叶莹。 董乐群的话里隐隐有些兴奋:“真干上了,这下我们特派办可热闹了。” “哼,我知道方特为什么反对审计高速……”叶莹话还没有说完,门突然打开了,方宏宇笑吟吟的出现在门口:“叶莹同志,你怎么知道我就反对审计高速呢?” 叶莹瞠目结舌,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我正在跟童特派商量工作。大家要愿意的话都可以进来听。”方宏宇边说边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其它人一看不对,赶紧脚底抹油,一哄而散了,只剩下叶莹和董乐群还站在那里。 “叶莹你等着,一会儿我找你。”方宏宇说完关上了办公室。 叶莹哭丧着脸说:“这下惨了,吃不了兜着走。” “没事,要杀要剐董哥都陪着你。”董乐群拍着胸口充起英雄来。 办公室里,童北海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但还是阴沉着脸。 方宏宇话说得坦荡而恳切:“老童啊,我一直认为,企业审计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把企业搞活,而决不是把企业整死,有些违规违纪问题跟我们的体制不完善有关,只能在发展中求规范,规范中求发展。老童,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啊,你总不能看谁都像腐败分子吧……” “那也不能随便放水。”童北海的口气比石头还硬。 方宏宇耐心地劝导着:“这不是随便放水,只是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 “灵活处理?你不觉得你太灵活了吗?你知道同志们在背后怎么议论你?”童北海丝毫不领情,反倒指责起方宏宇来。 “同志们在背后怎么议论我,我现在还真顾不了那么多。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明白的。只是……老童啊,我特别希望你能理解我……”方宏宇实在是有苦难言,但还是期待着能和童北海好好谈谈。 童北海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想理解,而是实在不能理解。” 方宏宇苦笑:“难道我们就不能沟通吗?我们之间的症结到底在哪里呢?” “立场!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就不同。比如这审计高速……”童北海又有意把争论引向了审计高速集团的问题上。 方宏宇脸变了色:“审计高速怎么了?这也和你说的立场有关吗?” “肯定不是简单的方案之争。”童北海根本不看方宏宇一眼。 方宏宇有些火了,责问道:“那你说我站在了谁的立场上?” “审计高速是特派办党组形成的决议,你肯定不是站在党组的立场。”童北海倔强地说。 方宏宇终于忍住了要发的火,他起身踱了几步后放缓了语气:“童北海同志,我敬佩你的为人,但也请你要相信我,我方宏宇在原则问题上也是从来不让步的。” “你的原则是什么呢?”童北海冷冷地问。 方宏宇并不放弃试图说服童北海的想法:“我把问过别人的问题也问问你,老童,你马上就可以去审计高速集团,但你能告诉我你从哪儿去下手呢?你抓住了他们的软肋了吗?如果没有,你还想重蹈审计厅无功而返的覆辙吗?” 童北海坚持着自己的立场:“那么多的举报信绝对不是无中生有随意编造的空来穴风,这些不都是他们的问题吗?” 方宏宇还是有些不死心:“如果问题那么简单,罗晓慧他们为什么会无功而返?” “那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以权压人、以势压人地干扰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干扰我们特派办的审计。”童北海自信满满地说。 “看来我是难以说服你了,你真要坚持现在就进高速审计?”方宏宇对这个倔老头儿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不是现在,是早就该进,你绕着圈子去审计什么商业银行的外围战本来就是徒劳的。”童北海转而教训起方宏宇来。 方宏宇把一份文件递给童北海:“你先看看这个。去高速集团审计国债资金使用情况的事,署里已经批下来了。” 童北海愣愣地看着方宏宇,简直回不过神来。 方宏宇解释说:“办党组会形成的决议,我能不执行吗?” 童北海接过文件,又戴上老花眼镜很仔细地看了起来,好半天才从文件上抬起头,取下老花眼镜问:“不是正式审计吗?怎么改成了审计调查?” 方宏宇说:“一字之差,不,确切的说是两个字之差,真就那么重要吗?” 童北海见自己努力争取的事有了着落,也不想再计较太多,大度地说:“也许吧,是我童北海太小家子气了。”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可不敢说。”方宏宇一脸苦笑,立即转入正题,“有三个问题,老童,第一,署里只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不知……” “一个月够了。”童北海爽快地说。 方宏宇说:“军中无戏言。” 童北海说:“敢立军令状。” 方宏宇点了点头:“那好,第二,你也知道,不仅是我们信州特派办,整个署里工作的重中之重是退耕还林审计。眼下人手特别紧张,所以不可能抽很多,你要多少人手?” 童北海想了想说:“我只要三个人。” 方宏宇有些难以置信:“老童,您这是开玩笑吧?” 童北海正色道:“我从不开玩笑。” 方宏宇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老童,高速集团的摊子那么大,时间又只有一个月,你只要三个人,能行吗?” 童北海意味深长地说:“省审计厅我有很多老朋友,实在人手不够的话我可以请他们帮忙。说第三吧。” “我们俩是不是先分一下工。我呢,主抓退耕还林审计;审计高速嘛,就由您挂帅。”方宏宇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童北海正是求之不得:“那是自然,我是始作俑者嘛。” “另外,审计高速的事要控制到最小范围。除了你我和参加者,办里其他人都暂时不要告诉,免得节外生枝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上次审计商业银行事先泄密的事再也不能发生了。”方宏宇叮嘱道。 童北海点点头:“这也正是我想强调的。” 5·3 可是这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方宏宇和童北海想方设法地要保密,可是杜慧卿和孙立新还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俩乘向范翔忠汇报工作的时机,向省长透露了特派办即将派工作组审计高速集团的信息。 范翔忠有些不相信:“……不会吧,这恐怕是个误传吧。” “范省长,消息绝对准确。”孙立新再次强调着。 杜慧卿激动地说:“现在集团公司发起并控股的信州高速很快就要配股,和爱克森集团十亿美金项目的谈判已经开始。这个时候他们偏偏去审计,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我担心会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前几天省委陈书记还打电话询问全省主要县市公路网改造项目的进展情况。省财政一下子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可事情又不能不干。我和立新绞尽脑汁才想出配股这么一个辙。说借鸡下蛋也好,偷梁换柱也好,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加快全省的经济发展,发展是硬道理。我个人受点委屈算什么,可影响了全省的县市路网改造,拖了全省经济发展的后腿,这个责任我真担不起。” “你和方宏宇是无话不谈的姐弟,你可以找他沟通沟通嘛。”范翔忠向杜慧卿建议道。 杜慧卿是一脸的为难:“我也想过,但我又担心发生什么误会,好像我真有什么问题怕他来审计似的。” 孙立新在一旁帮着腔说:“范省长,这事儿恐怕还得您亲自出面给方宏宇打个招呼,您是他的老上级,他肯定会买您的面子。” 范翔忠看了看孙立新,说:“你们这是让我干涉审计工作呀,再说,我这张老脸,也不一定值钱。”说完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起来。 孙立新得意地向杜慧卿笑了笑。 当着杜慧卿和孙立新的面,范翔忠就把电话直接打到了方宏宇的办公室:“宏宇呀,特事特办,你们特派办的办公楼和宿舍楼的建设资金缺口报告我已经批了,你明天就可以派人办理相关手续。” “那太谢谢了。范省长,你可为我们解决了大问题。”方宏宇连声表示谢意。 范翔忠开玩笑地说:“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你一个大省长,难道还真要我言谢?我把我的本职工作干好了,就是对你范省长最大的报答。”方宏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范翔忠哈哈大笑:“你啊,在我面前尽耍滑头。你的本职工作,是要保证国家财政资金安全有效运行;而我的本职工作,是想尽快把省里的经济搞上去。虽然我们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但还是有不同的重点。”说到这里,范翔忠停了一下,似乎无意地问道:“宏宇啊,听说你们特派办要去审计省高速公路集团公司?” 这句轻飘飘的话对电话那头的方宏宇来说,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一时之间,他连想也没想,脱口就问:“范省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范翔忠避而不答,还是一个劲儿地追问着:“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告诉我实话,有没有这回事?” 方宏宇情知瞒不过,只好照实回答:“有。” “……宏宇呀,按理说我作为一个地方政府的领导不应干涉你们特派办的事,可我们是 多年的朋友、忘年交,我可不可以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提一个小小的建议……”范翔忠的语气越发和蔼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着方宏宇表态。 方宏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范省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慧卿他们控股的信州高速马上要配股的事,还有爱克森集团十亿美金投资高速的事也正在谈判的紧要关头,这些情况你知道吗?”范翔忠问道。 “我还真不知道。”方宏宇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宏宇呀,如果这样的话,你能不能考虑先缓一缓?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审计,可能会对配股工作和引资项目的谈判产生一些负面影响。省里的县乡公路改造项目急需资金……”范翔忠劝道。 方宏宇却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可我倒觉得如果审计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会更加取信于广大股民,有利于慧卿姐他们的配股和再融资,还有国外企业也不愿意和有问题的伙伴合作的,还高速一个清白产生的只是正面影响。” “宏宇啊,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你可以听,也可以不听。”范翔忠话是这么说,但方宏宇却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另外一层意思,只有耐着性子向他解释:“范省长,既然您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说句不该说的话,举报信的事不能不交处理,署里的批示不能不执行。我已经利用我手中的职权把正式的审计变成了审计调查,时间也只有一个月……” 范翔忠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方宏宇:“这话你应该对慧卿去说。说老实话,我完全是为你着想,担心你们姐弟俩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和隔阂。患难中建立起来的真情,都应当珍惜啊!”说完挂上了电话,只留下方宏宇在另一头发呆。 拿着署里批下来的审计调查高速集团国债资金使用情况的文件,童北海的心情有说不出的好,就连头上的伤也被他抛到了脑后。一出方宏宇的办公室,他就叫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赶快到特派办小会议室里集合。 听完童北海的好消息,下面的三个人却没有他这样的兴奋,反而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了,打头炮的就是董乐群:“……怎么回事童特?不是正式审计吗?怎么变成了审计调查?而且时间只有一个月,这么点儿时间怎么能够啊?就是发现了问题,一到点儿也得撤出来,这,这怎么行……” “这方特派玩的什么鬼花样啊?”叶莹也在一旁帮腔。 童北海破天荒地称赞起方宏宇来了:“我倒觉得……方特派的主意非常灵活机动,可进可退……” “哼,他这是心中有鬼,给自己留有后手……”叶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童北海严厉地打断了,他狠狠地瞪了叶莹一眼说:“行了,从今往后,这种背后议论、不负责任的话,谁要是再说一句,我第一个饶不了他。这次审计高速,很有可能是我退休前办的最后一个大案要案。搞得不好的话,我的下场可能还不如岳厅长。” “我们都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您放心,没有问题则罢,要真有问题的话,我们拼死也要查它个水落石出。”一直没说话的唐小建在关键时刻开了金口。 童北海有些感激地看着他:“好,我想要的就是这句话!不过,我要强调的是保密问题,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上次进点商业银行,就出现了泄密的情况,所以我要求大家以党性原则要求自己……” 叶莹又忍不住顶嘴:“可我还不是党员。” 董乐群也跟着一唱一和:“我还在预备期。” “那就更应该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争取早日入党和转正。现在除方特派和我外,也就只有你们三个人知情,在没有行动之前要绝对保密。”童北海加重了语气强调道。 5·4 一整天方宏宇一直被范省长打来的那通电话困扰着,范省长最后突然提到了杜慧卿,他的意思很明显,审计高速集团的事,反应最激烈的就是他的慧卿姐,自己如果一意孤行地话,很可能会失去两人多年来在患难中结下的深情。 我是不是要去见见她,向她解释一下这件事情呢?方宏宇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下班后去见见她,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向她解释。 当方宏宇走进杜家的大门时,杜慧卿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着心事,她的眼前,放着一张女儿赵欣的照片。方宏宇一看到她满脸落寞的表情,来之前想了半天的台词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张了张嘴问道:“姐,想小欣了?” 杜慧卿苦笑道:“想也是白想,人家说我是政治怪物,为了头上的顶戴花翎,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我和她的疙瘩看来这辈子是解不开了。” 方宏宇叹了口气:“雷雷要是活着,今年也有二十六了吧?” “二十六岁零八个月了,也是个该娶媳妇成家的大小伙子了,说不准我也当上奶奶了。”杜慧卿的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伤心。 方宏宇面对伤感的杜慧卿不敢再接这个话茬了,他淡淡一笑道:“我妈和你爸天天晚上去扭大秧歌?” 杜慧卿依然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宏宇,你说我是政治怪物吗?” 方宏宇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好说:“小欣不懂事,她的气话你也当真呀?” “这二十多年来,我脑子里不知闪回过多少次当时的场景,那是一个上百年的破庙呀,我正在给孩子们上课,我给大班的孩子们上完语文课后让他们写作业,又给小班的孩子们上 算术课,谁也没有想到突然屋顶就塌了下来,五十多个活生生的孩子一下子就压在了下面,我疯了一样地去救孩子们,救出一个又救出一个。乡亲们把孩子交给了我,万一出了事我可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交待呀,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人,我根本没有想是先救自己的孩子还是先救别人的孩子,……小欣那时才九岁,压在书桌下的她是亲眼看着自己不满六岁的弟弟被又一次砸下来的房梁夺去了性命。孩子受了刺激,二十多年过去了对我都无法原谅,她始终认为我没有先去救我的儿子是因为我要立功,要博得人们对我的夸赞……”杜慧卿激动地说不下去了。 “姐,咱们……咱们不说这事了好吗?”方宏宇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受。 杜慧卿又问道:“宏宇,我是个没有感情没有爱心的女人吗?” 方宏宇摇了摇头说:“姐,在我父母受迫害的那几年,如果不是你把我像亲弟弟一样的照顾能有我的今天吗?” 杜慧卿淡淡一笑:“其实谁看到你当时无家可归的那个可怜样都会照顾你的。” 方宏宇不吭气了。 杜慧卿话题突然一转:“开始审我了?” 方宏宇沉吟片刻后说:“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管将来查出高速集团的什么问题,我相信都与你无关。” 杜慧卿轻轻地摇了摇头:“怎么能无关呢?我至少也要担一个有失督察、疏于监管的责任呀。你大概也知道了,在这次的换届选举中,我有望接替范副省长的位子,我听说中组部的考察组过些日子就要来了。这个时候可真得别弄出什么乱子来呀。” “姐……。”杜慧卿挥了挥手打断了他:“宏宇,你不用解释,姐能理解。” 方宏宇还是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们集团公司是使用国债专项资金的大户,是署里重点审计的单位……” “我已经给立新打过招呼了,他会全方位配合你们的审计的。你今天能和我说这些,我心里好受多了。”杜慧卿看着他说。 “大姐,我……其实,我也是有苦难言……我只能说到这里了……”方宏宇实在是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 杜慧卿感动地说:“宏宇,范省长己经告诉我了……我真的很感谢,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冒着政治风险的。不过,我也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办法转正,可别让煮熟的鸭子给飞喽。依我看,那个所谓黑脸包公童北海,也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个人本质还是不错的。”方宏宇不太赞同杜慧卿的话。 “你呀,同级之间无朋友,这是官场一大禁忌,你这样心慈手软,到时吃了亏,后悔都来不及。”杜慧卿告诫起他来。 方宏宇不想继续再谈这个话题了:“姐,咱俩别在这儿说个没完了,走,出去和两个老人聊天去。” 两人起身出了书房来到客厅,客厅里的杜父和方母正在聊得正起劲,不时发出洪亮的笑声。 看着两人乐不可支的样子,方宏宇忍不住出声询问:“什么高兴事呢?” “说你呢,说你小时候怎么为难你慧卿姐呢。”杜国明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杜慧卿笑着对方宏宇说:“谁能想到当年这个死不讲理的愣小子,现在成了堂堂的大特派员。宏宇,你小的时候姐就怕你犯犟,现在姐还是怕你,看来我这辈子是克在你手里了。” 方宏宇脸一下子红了:“姐,我小时候有那么不听话吗?” “你都忘了?你姐带你在村里下放的那几年,人家村里的孩子在夏天都是光着屁股下河游泳,你脸皮薄得没游泳裤头不敢下水,跑回去硬逼着你姐毁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花格子衬衣给你改了个游泳裤头。”方母在一旁提醒着。 方宏宇感激地对杜慧卿说:“姐,你那时真是太惯我了,其实……其实你咬咬牙不理我,我也就不闹了。” “你的脾气要是犯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去,你还记得你逼你姐去和人家讨饭的事吗?”杜慧卿一脸溺爱地看着他,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来。 “还有这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方母有些奇怪地问。 杜慧卿一边回忆一边讲:“那时候穷呀,宏宇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可怜的一年也闻不见个肉腥味。”说着拍了拍方宏宇的头:“你那个时候瘦得就剩下个大脑袋了,要不村里的孩子给你起了个外号叫大头。” “快说说你怎么逼你姐去给你讨饭了?”方母转而催促方宏宇往下讲。 “那年村里的二柱家包饺子吃,他家和我们住的也就一墙之隔,煮饺子的香味那么那么浓烈地就飘了过来,我就哭着喊着让我姐去他家给讨几个回来吃吃,姐不好意思去,我就躺在院里的地下大哭大喊地闹上了,后来……后来我姐拿了碗一咬牙就去敲二柱家的院门,二柱家也难得吃一次饺子,我姐敲了半天才把门敲开,后来……后来姐给我讨回了半碗饺子,我疯一样地不管不顾就一口气吃了起来,姐说二柱妈把她的那份给了我,自己忙了半天一个也没吃上,为这事二柱还找我打了一架……。”一提起这件心酸的往事,方宏宇就特别激动。 大家都被方宏宇的回忆打动了,方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方宏宇舒了一口气看着杜慧卿:“姐,一想起过去,我就特别感激你。” 杜慧卿淡淡一笑:“好在你姐我没有白疼你。” “宏宇,没有你姐就没有你的今天,你可得好好报答你姐呀。”方母边抹眼泪边对儿子说。 方宏宇忙点点头:“哎,哎……。” “我可不指望他报答我,他别像小时候那样气我就行了。”杜慧卿看了方宏宇一眼,话里有话地说道。 5·5 方宏宇上班一进办公室,决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童北海来商量一下,他对范翔忠和杜慧卿在第一时间里知道了审计组要进驻高速集团的事大惑不解。昨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就仔细分析了有可能泄密消息的原因,想来想去,也始终没理出个头绪来。到目前为止,除了自己外,知道消息的仅限于童北海、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四个人。从几个年轻人的社会环境和平常他们对高速集团审计这件事的态度看,消息从他们口中泄露出去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他们也不可能直接接触到范副省长这么高层的领导。那么,究竟是谁把消息捅给了范翔忠和慧卿姐哩? 童北海一听也很吃惊,但当方宏宇提出要彻查泄密事件时,又激烈反对起来:“你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是这种事情怎么查,我们总不能去问省长谁告诉他的吧?现在什么事都保不了密,哎,小小信州,天线太多图像不清。” 方宏宇不想就此放弃:“但特派办的事我们必须管好,否则就是我们的失职。我想召开一次紧急办公会议,再次重申有关纪律。” 听方宏宇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指责泄密的是特派办的人,而自己又是办里最早知道此事的人之一,答案似乎就显而易见了。童北海立刻就很有些不高兴了,不冷不热地说:“你是一把手,你要是决定了,那就开吧。” 他们的谈话都被站在门口的唐小建听了个一听二楚,他一见童北海要出来了,赶紧悄悄地闪进了旁边的空房间里。 下班的时候,方宏宇刚走出大楼,就见童北海骑着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从他眼着一晃而过。令方宏宇奇怪的是,童北海竟然还哼起了小调,显然他的心情非常愉快。方宏宇心里这时开始打起鼓来,在这个时候,童北海为什么会这样高兴呢?该不会是童北海故意将消息泄露出去,放出一个试探气球吧,要真是这样,老童呀老童,你又何必如此用心良苦哩。想到这里,方宏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走向自己那辆三菱越里车。突然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仔细一看,原来是唐小建,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说:“方特,能和您谈谈吗?” 方宏宇飞快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惊讶,诚恳地说:“当然。我也正想找你。” 说完就拉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方宏宇一边把那辆三菱越野车开得飞快,一边问旁边的唐小建:“小建,我整天开着辆三菱越野车到处乱跑,办里肯定有不少闲话吧。” “方特,你是要我说真话呢还是说假话?” “当然是说真话。” “别人我先不说,首先是童特就看不惯你这种新派作风。要知道,他几乎从来不用特派办的车,天天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上下班,风雨无阻。” 方宏宇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我跟他观念上的根本不同。他追求的是公平原则,我奉行的是效率优先。” 唐小建也感慨道:“要是你们两个人结合起来,那就完美不过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跟他是两代人,沟通起来特别困难。怪不得有人高喊理解万岁……,看来,这个世界上不能互相理解的事还是多。”方宏宇充满了无奈。 方宏宇将车停在了一间酒吧外,然后带着唐小建走了进去,二人边走边聊。 方宏宇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回头问:“小建,以前进过酒吧吗?” 唐小建摇了摇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还真没有。” 方宏宇笑着说:“那我今天让你开开洋荤。” “方特,你经常进酒吧吗?”唐小建忍不住问。 “也不经常,只是心情特别难受的时候。”方宏宇边找空桌边回答道。 二人终于找到一张空桌,坐下后各自点了一杯扎啤。 方宏宇抿了一口,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说:“小建,你可不可以说说,大家是怎么看我的?” “……方特,大家都在费劲心思猜测你的真实意图。”唐小建想了想,又沉吟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宏宇感兴趣地看着他,用眼神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好的、优秀的指挥员,不会让他的士兵去打糊涂仗的,虽然我们可以进点高速了,但是我们多数人都觉得有点别扭,您能告诉我们您的考虑吗?”唐小建问道。 方宏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小建,你知道什么是中国特色吗?” “您……您的思想跳得太快,我有点儿跟不上。”唐小建有些不明所以。 “鲁迅先生和胡适先生都拿铁屋子这个意象比喻过中国,你肯定知道?”方宏宇提示了一下。 “鲁迅和钱玄同的那次谈话我知道,是关于铁屋子和里面昏睡的人,胡适的比喻我还真不知道。”唐小建思索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 “他们的意思是一样,鲁迅还有第二个关于铁屋子的比喻。就是说,如果你要在铁屋子上开个窗,会有许多人来拉住你,不让你干的。而如果说你要把屋顶都拆了,就会有人出来给你调和,商量是不是可以先开个窗户啊,于是目的就达到了。所以胡适要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主张拆了铁屋子全盘西化,你明白了吗?” “你是说……童特要拆屋子,于是你就让他开了一扇窗户?”说了半天,唐小建似乎有 点明白了,但是仔细一想反倒更加糊涂了。 “类似,但不完全,也许,我干脆另盖一个屋子呢。”方宏宇直视着前方说。 唐小建还是不能十分明白方宏宇的意思:“方特,你……绕得我,绕得我有点找不着北……” 方宏宇叹了一口气说:“小建,这次进点高速,任重道远,身不由己,实在有说不出的苦衷。所以,我现在也只能给你打比方。” 这时方宏宇的电话响了,他忙打开听了起来:“然然,有事吗?……” 听筒里传来了于然响亮的声音,她一开口就问:“……听说你要审计高速?” 现在,审计高速似乎成了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方宏宇只有苦笑以对:“我刚刚跟人说,身不由己,实在有说不出的苦衷。” 于然接着说:“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脑子进水了。杜厅长是什么人?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她,哪能你方宏宇的今天!” 方宏宇试探着问:“是她让你找我的?” 于然断然否定了:“是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牛鬼蛇神自己忍不住要跳出来。” “你这是什么话?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和见不得人的事情。”方宏宇的语气不自觉地严厉起来了。 电话那头于然的口气突然一变,多了几分哀求的味道:“宏宇,打消那个念头吧……” 听到于然亲昵的称呼,方宏宇刹时微微有些失神,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语气也温柔了一些:“于然,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不要干涉和插手我工作上的事情。” “鬼才关心你工作上的事,我是关心你这个人,谁叫我心里有你呢。”于然不顾一切地脱口而出。 方宏宇又头疼起来了,不得不再装起糊涂来:“你又来了。” “你何苦去捅这个马蜂窝,招人厌、惹人恨。又没有人逼着你,你干吗要充英雄呢?现在是盛世,盛世是出不了英雄的。不行,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在哪里,我必须马上见你。”于然越说越急,恨不得马上肋生双翅,飞到方宏宇的身边来。 “现在不行,我正在跟人谈话。”方宏宇断然拒绝了于然的要求。 如同一盆凉水迎头浇下,于然火热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冷,她冷冷地问道:“是谁?是省审计厅的那个罗晓慧吗?” 方宏宇大吃一惊:“然然,你从哪儿知道她的?” “我当然知道,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你说实话,是跟她在一起吗?”于然的语气里既有着得意,也有着浓浓的醋意。 方宏宇只好说:“不是。” 于然又惊又喜:“你骗人,我不信。告诉你,我可是开着车子在打电话,说话间就到,到时可别露了馅。” 方宏宇不想再和她胡搅蛮缠下去:“信不信由你。不过,我现在真有事,一会我……” 于然马上感觉到了他的意图,立刻出声要胁:“别挂电话,挂也没有用,我会满世界找你。” 方宏宇只好举旗投降:“别闹了然然,我真的不是跟她在一起。” 于然依然是穷追不舍,非要刨根问底:“那你跟谁在一起?” “唐小建。”方宏宇不得不老实交待。 “唐小健,我正要找他。”于然好像还是不放心,非得要亲自证实一下才肯罢休。 方宏宇摇摇头,很无奈的把手机递给了唐小建:“于然吗?是我,唐小建。” “小心你老婆和女儿收拾你。”电话那头的于然松了好大一口气,乐呵呵地说。 唐小建不慌不忙地答道:“正跟方特派谈工作,她们不敢收拾我。” “唐哥没事了……”于然这才放心地收了线,刚刚放下手机就又响了起来。她一听电话里是孙立新的声音:“于大小姐,跟方特派的热线电话吧?你别动,朝左边看,我就在你旁边。”于然一扭头,孙立新果然将车停在旁边,两人摇下汽车玻璃说起话来。 “孙总,自作多情请人家喝酒,弄巧成拙了吧?方宏宇向你开练了吧?”于笑着说道。 孙立新摇了摇头:“也不尽然。他是个绝顶聪明人,把正式审计改成了为期一个月的审计调查,他留了后手,没有把事情做绝,我还是领他的情的,所以……那顿酒没有白喝。” “孙总,好好配合人家吧,你不能和他成为对立面。”于然忍不住帮方宏宇说起话来。 “于总,我孙立新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成为他的对立面,除非是我脑子进了水。”孙立新苦笑着说,边说还边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但是,你要知道这审计和被审计是天生的对立面。” 于然白了他一眼,眼睛看着前方说:“你可别指望他会上你的船。” “我从来就没抱那种奢望,我只想和平共处。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必要的话,我还可以通过北京的关系帮帮他。”孙立新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地诚恳。 方宏宇带着唐小建缓缓穿行在酒吧一条街上,一曲蓝色的多瑙河从一家小咖啡屋里悠悠传了出来,给这浮躁、繁华的省城仲夏之夜平添了一份清凉。二人边走边小声聊着: “小建,你好像跟那个然然很熟?” “她是我妻子康雯最好的朋友。” “你女儿上重点小学也是然然给办的?” “是的。方特,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唐小建觉出了有点不对劲,停下来看着方宏宇。 方宏宇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看他,独自一人继续前行:“她一定对你有所求吧?” 唐小建这才加快脚步跟了上来,坦然地说:“是的,她想让我去她新组建的网络公司当总工程师兼技术总监。” 方宏宇随口就问:“她给你开价多少?” 唐小建平静地答道:“年薪30万。” 这下子换方宏宇有些惊讶了,他看了唐小建一眼说:“真是不少哇。小建,你告诉我实话,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心动?” 唐小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何尝不想挣钱呢,可我总不能单单为了钱就放弃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吧。我的同学都调侃我天生就是一个受穷的命,更有甚者,讥讽我放着大钱不挣活受穷简直就是傻逼一个!干审计不但不能挣大钱,反而还很容易得罪人。我干审计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得罪了好几个同学了。” 方宏宇扭头看着唐小建的眼睛说:“后悔了?” “说没一点后悔那是骗人。不过,我反复想来想去,我觉得干审计挺适合我的,一来我学的就是这个专业,能发挥我的特长,有用武之地,二来也符合我的性格。方特,不知什么原因,我这个人特别爱看各种数据,每每在计算机上看到各种数据,我就很兴奋。我这个人确确实实有一种惰性,什么事干久了就不愿意轻易动窝,除非有人拿鞭子猛抽一鞭,再用脚不停地踢我的屁股。”唐小建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方特,我们也谈了有好几个小时吧,可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方宏宇诚恳地看着他:“小建,我现在确实没法回答。但请你相信,最终我会给你、给童特、给办里所有的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5·6 方宏宇开着车,车上坐着童北海,他们是受范翔忠的邀请去参加宴会的。开始,童北海坚决不去,方宏宇好说歹说地劝了半天,童北海才半推半就地上了车。话不投机,两人在车上一直自然无语。 童北海毕竟是直来直去的人,看见方宏宇比自己还沉得住气,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方特派,这范省长唱的到底是那出戏啊。” 方宏宇神情专注地操纵着方向盘,淡淡地应道:“老童啊,这话你应该直接问范省长。” 童北海气鼓鼓地说:“不管是什么,反正我觉得他请我们吃饭摆得是鸿门宴。 “如真是鸿门宴那我们就更应该去了,到要看看对方要给我们摆个什么样的龙门阵。老童啊,这次审计高速,必须先争取范省长的理解和支持,否则会寸步难行……”方宏宇看了看童北海,耐心地劝解道。 童北海的脸又黑沉下来了。 唐小建、叶莹、董乐群正在特派办的会议室里加班,整理各种材料,他们一边忙着一边吃着盒饭。 叶莹拿起一封信说:“唐处,你看这是昨天刚收到举报信,我觉得这里也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看着叶莹一脸认真的样子,唐小建忍不住揶揄她来起:“行啊,叶莹也学会排兵步阵了。” 董乐群赶紧跳出来打抱不平:“怎么了唐处,年轻同志能提出一点看法,这说明人家在进步嘛。” 唐小建似笑非笑地看着董乐群说:“行啊,可以啊。乐群,一不留神就开始以保护人的面目出现了?” 叶莹脸一下就红了,没好气地对董乐群:“你多什么话啊,有你什么事啊。” 原本兴高采烈的董乐群一下子像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下去,满腹委屈地说:“我怎么了我……” 唐小建见叶莹的眉毛又挑了起来,知道这样下去准又会没完没了,赶紧出来充好人:“好了,你们的事情以后再掰扯。叶莹,你接着往下说。” 叶莹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暂时放过了董乐群,继续对唐小建说:“信州高速上市的审计报告,是由海天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速度之快简直惊人。这封举报信上说,他们把六年之前的收入都当成了当年的利润,数目高达好几千万。所以我觉得,海天会计师事务所是我们的第一突破口……” 唐小建用手指点着叶莹,半天没说话。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叶莹一见唐小建不说话了,立刻就紧张起来了,惴惴不安地说:“怎么?我说的不对?还是太幼稚可笑?” 唐小建这才微笑着摆了摆手,说:“英雄所见略同。” 叶莹兴奋地尖叫一声,一脸陶醉地说:“真的吗?那我太棒了。” “得意忘形,当心乐极生悲啊。”董乐群也不由对这小丫头刮目相看了,但嘴上还是一点儿也不肯认输。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嫉妒了是不是?”叶莹趾高气昂地在董乐群面前转了两个圈,做了个挑衅的表情。 唐小建长叹了一口气:“可是啊,咱们这两个特派员,能不能尿到一个壶里呢?”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个姑娘面前这么说有点不合适,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说粗话了。” 叶莹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刚才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也不无担忧地说:“话粗理不粗,现在咱们哪个人不是在观望啊?神仙打仗,百姓遭殃。” 范翔忠在省政府小食堂里宴请方宏宇和童北海,还叫上了杜慧卿和孙立新作陪,几个人围桌而坐,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 一开始气氛就有些沉闷,童北海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范省长,你帮我们特派办解决了多年都未能解决的建房地皮,硬从省长基金挤出钱来又解决了我们的资金缺口。特派办再穷,这顿饭也该由我们请范省长……-范省长,您让我们很难为情……” 范翔忠笑了笑:“我就要破破这个规矩,为什么我帮你们办事你就请我吃饭?共产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规矩的?凭什么我帮你们办事我就不能请你吃饭呢?老童啊,我明白你的心思。你难为情的不是吃不吃饭的问题,而是不愿意见他们两个人,尤其是此时此刻。”边说还边指了指杜慧卿和孙立新。 童北海没想到一来就被范省长捅破了心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唐小建他们还在特派办会议室里忙碌着,正在上网查找资料的董乐群突然大叫起来:“唐处,我突然有了个灵感。” 唐小建早已见怪不怪了,连头也不抬地说:“什么灵感?说来听听。” 董乐群兴奋地冲到唐小建跟前,摩拳擦掌地说:“我刚才上网查了查信州高速上市后各种交易数据。股票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从六块多一直炒到了三十六块多。举报信上说,宏大证券公司有违规坐庄行为。可是,宏大证券公司的自营资金实在很有限。我突发奇想,商业银行那笔贷给顾雪梅的两个亿的资金,会不会进了宏大证券公司呢?” 一边的叶莹“噗哧”一声笑起来,揶揄地说:“董博士,你什么时候又变成了推理小说作家呢?” 董乐群不服气地叫道:“这叫大胆假设。” “可我们审计要的是证据。我走进特派办的第一天,你不是就追在我的屁股后面给我大讲特讲审计证据吗?”叶莹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董乐群一下子被噎住了,好半天才开口反击道:“可你说海天会计师事务所帮信州高速虚构利润不也没有证据吗?” 叶莹一下子被踩到了痛脚,跳起来冲董乐群挥了挥拳头,瞪着眼睛说:“我会找到证据的。” 董乐群也不示弱地瞪了回去:“那我也会找到证据的。” 两个人就这样气鼓鼓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唐小建拼命忍住笑,像往常一样打起了圆场:“行了,你们两个别吵吵了。大家都说你们两个人是海水火焰、天生冤家、老鼠和猫,可我现在觉得,童特把你们放在一起算是再对不过了。听唐哥一句劝,只要你们精诚团结,那事业和哪个哪个一定会取得双丰收。”边说边对董乐群使眼色。 董乐群马上会过意来,咧嘴一笑说:“那敢情好。” 叶莹小嘴一撇说:“美得你!” 董乐群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都快六点了。”说完还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还别说,还真是有些腰酸背疼的感觉。”转向唐小建说:“唐处,中午吃的盒饭,下午总不会再让我们吃盒饭吧?再怎么也得请我们吃顿火锅吧?我们今天可给你干了不少活。” “怎么是给我干呢?我们都是为童特干。他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绝对是破天荒的。我们要是不把活干漂亮了,那真对不起他老人家。好了,今天是周末,我得去接我姑娘了。”唐小建说完收拾东西要走。 董乐群一把拽住他:“唐处,你别走啊。” “不走?那我就不成了电灯泡了吗?”唐小建轻轻拿开他的手,说完笑嘻嘻地走了。 董乐群悄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小心地对叶莹说:“怎么样叶莹,我请你吃火锅。” 叶莹撇撇嘴说:“哼,一顿火锅就想打发本小姐吗?太便宜了吧?” 董乐群见叶莹没有拒绝,差点没乐昏了,涎着脸问:“那海鲜怎么样?” 叶莹把手里的材料收拾好,没好气地问:“又烧包了不是?你身上有那么多钱吗?” 董乐群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就是把我卖了也得请你啊。” 叶莹微微一笑,伸手挽住董乐群的胳膊,丝毫不理会他惊讶的表情说:“那就赶快卖吧,我帮你数钱。” 范翔忠的宴会已经结束,但他并没有放客人走的意思,而是把方宏宇、童北海、杜慧卿和孙立新都拉到了他的办公室,继续着关于审计与被审计单位的钩兑工作。 此际,他正坐在他那高档的皮转椅上,手里握着刻有自己名字的景德镇磁茶杯,一脸诚恳地说:“……-其实,是不是把你们审计和被审计两个单位的一二把手叫到一起面对面的交交心,我也是斟酌了再斟酌,犹豫了再犹豫。最后之所以下了这个决心,主要是考虑到哪怕是面对面公开吵架,也比在背后相互搞鬼和拆台好。你们说是不是?宏宇啊,我这样做没有违反《审计法》吧?” 方宏宇看童北海闷着头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应道:“没有。《审计法》里没有这条规定。” “那就好。不瞒你们说,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一不留神就在工作中违反了法律。过去法律不健全,那还情由可原;现在我们要讲法治,任何人都没有超越法律的特权。我没有,你们更没有。信州特派办方特派和童特派审计高速集团,那是《宪法》和《审计法》赋予他们的权利,你们有什么想不通的?你们应该欢迎,应该主动配合好他们特派办的审计工作嘛。”范翔忠又转过来对杜慧卿和孙立新说。 孙立新赶紧表态:“范省长请放心,我们一定主动配合。” 范翔忠点了点头说:“那也只是最基本的。更重要的是,你们决不能作假。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作假。作假危害大啊,我们国家吃作假的亏可是太大了。总理在国家行政学院讲话时特意强调会计不要做假帐。话虽简单,可真要做到就不那么简单了。孙总经理,你们高速集团没有做假帐吧?” 孙立新情急之下竟然站了起来,辩解道:“怎么会呢范省长。” 范翔忠示意他坐下,继续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审计恰恰是为你们重塑形象嘛。要是没有问题的话,我以后为你们说话也就更理直气壮嘛。”然后停了下来,慢慢地喝了口水,才又重新开口道:“有人说高速公司是范某人树的标杆、旗帜,是信州的脸面,还说什么我范某人绝对不会让这面红旗倒下的。这种话不说是别有用心,至少也是不负责任的。不错,高速集团是我们信州的标杆企业,明星企业,利税大户,可那是国家的,不是我范某人的,也不是你杜厅长和孙总经理的。要是违反了法律,谁树的标杆、旗帜都没用。大丘庄的禹作敏树得够高了吧?可他犯了人命案,不是照样该判判,该抓抓。还是那句话,谁都没有超越法律的特权。杜厅长、孙总经理,如果你们真有违法乱纪甚至犯罪行为,那是你们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了你们。我是你们的主管领导,就更应该按法律办事。你们说是不是?” 范翔忠也越说越激动,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杜慧卿和孙立新也跟着不停地点头。他走到孙立新面前停了下来,突然话锋一转:“但是,要是你们自身过硬,没有把钱揣进自己的腰包,那就什么都不怕嘛。不过,现在市场经济不完善,法律也不健全,有一些违规行为甚至打擦边球,也是情由可原的。方特派、童特派,对这种行为,你们也应该区别对待是不是?毕竟,搞死一个企业很容易,甚至就是举手之劳;而要搞活、搞好一个企业,可就太难、太难啊。这样的教训,我们不得不吸取啊。”童北海本来几次张嘴想说什么,但一看范翔忠的兴致极高,也不好意思打断他。 方宏宇接过了范翔忠的话头:“范省长,如果说过去我还有些担忧的话,听了你这席话,那就完全释然了。我可以肯定,有你的理解和支持,我们信州特派办这次审计高速集团,会有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童北海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范省长说得对!方特派说得也对,你们二位领导放心,我们搞审计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得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难看。 第六章 6·1 饭堂里,特派办的工作人员拿着饭盒一边排队一边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着闲话: “听说了吗,方特和高速的孙总成了哥们。” “不会吧,这不是顶风硬干吗?” “牵线搭桥的是杜厅长,跟方特是无话不说的姐弟。” “你的消息早过时了,这次是范省长做东昨天在省政府一起吃饭来着,。” “那又怎么样?童特不是也在场吗?” “可童特完全是被方特拽去的。”这时方宏宇也拿着饭盒从外面走了进来,工作人员们一看方宏宇到来都纷纷住口,停止了议论。方宏宇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他装作没有听见的走去排到队伍的末尾。 唐小建正站在那儿,看见方宏宇来了,连忙走过去吃说:“方特,我想找你有点事儿。” 方宏宇接过厨师递来的饭盒,点点头说:“小建,我也正想找你。这样吧,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边吃边谈吧。”二人选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方宏宇看了看四周,轻声问:“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唐小建眉头皱得紧紧的:“我们连着加了几个夜班,做了几个比较粗线条的审计方案,但都还不成熟。” 方宏宇低声安慰道:“不成熟没关系,先说来听听嘛,也许我还可以帮你们出出主意呢。” 唐小建还是有些犹豫:“这个,这个,还是等我考虑成熟后再向你汇报吧,免得干扰了你的思路。” 方宏宇也不勉强,微微一笑说:“那也好。” 唐小建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方特,能和你说句话吗? 方宏宇含笑看着他:“当然了,你说。” 唐小建认真地说:“这话本不该我说,可是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您一下儿”。 “我最近正需要免费忠告,你快说。”方宏宇有些着急了,低声催促着。 “最近,办里关于您和交通厅杜厅长、高速集团孙总的关系,还有你和童特的关系都有许多传言,您都清楚吗?”唐小建试探着问道。 方宏宇满不在乎地说:“有所耳闻。不过,我不太注意别人怎么说。” 唐小建迟疑着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不太了解你的工作思路和方法,但是鉴于目前的这种情况,我建议你似乎应该注意一下分寸和尺度的把握。” “小建,谢谢你的提醒,我尽量吧!”方宏宇飞快的打断了唐小建的话,似乎不希望再谈下去了,正在这时候,方宏宇的手机响了,方宏宇打开了手机盖:“喂,是罗处长呀,对,我是方宏宇,正在吃饭,……你来我办公室吧……,不方便?那你说去哪儿?……什么,上次见面的那个咖啡厅?好,一会我们在那里碰面……,好,再见。” 接完电话,方宏宇诚恳地对唐小建说:“小建,非常感谢你来找我。至少,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表明了你对我的善意。这说明你对我还是信任的。你抓紧时间吧,方案考虑成熟了马上向我汇报。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你先慢慢吃吧。”说完急急忙忙离开了食堂。 方宏宇刚一离开,董乐群和叶莹一下子全都围到了唐小建身边来。 “跟方特谈得怎么样?”叶莹迫不及待地问。 唐小建一脸挫败地摇了摇头:“方特太聪明了,他把我想要说的那些不该说的真话都噎回来了。” 董乐群想了一下问道:“哪,你对咱们方特到底什么印象?” 唐小建慢慢地站起来,叹着气说:“武功高强,深不可测啊!童特,再加上我们三个人,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叶莹撅着小嘴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到署里告他去。” 董乐群有些不屑地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告他?你告他什么?整个一个孩子气嘛。” 叶莹一下子被噎住了,摸着自己的头对董乐群说:“你——你怎么那么讨厌?” 6·2 咖啡厅里,罗晓慧有些百无聊赖地敲着围棋的棋子在等方宏宇,桌上一杯咖啡在袅袅地冒着热气。方宏宇匆匆赶到时,罗晓慧并没有看到他,依然注视着窗外。方宏宇站在原地看了罗晓慧一会儿,似乎是在观察她,然后静静地走了过来。 轻轻的拉开了椅子,方宏宇慢慢坐了下来,忍不住开口说:“闲敲棋子落灯花,罗处长如果换一身服装,刚才的画面就是一幅非常出色的仕女图。” 罗晓慧被吓了一大跳,刚想说什么又被方宏宇的话弄得很不好意思,虚荣心每个人都会有,何况是当一个女人被人称赞她的美丽的时候。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罗晓慧的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她的话就有了那么一丝自己也没有觉察出来的娇嗔:“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方宏宇笑着看着她,柔声问道:“恐怕是你太入神了,想什么呢?” 罗晓慧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想你。” 方宏宇故意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想我?” 罗晓慧马上感到了自己话中的歧义,脸一下就红了,故意板着脸掩饰道:“想你那天和孙立新守着这张桌子面对面杯对杯地品着茶都说了些什么。” 方宏宇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他说他想和我交个朋友。” 罗晓慧有些紧张地追问道:“你答应交他这个朋友了?” “为什么不交,和他交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方宏宇反问了一句,故意装糊涂。 罗晓慧刚想张口反驳,一抬头就看见了方宏宇眼中那一抹促狭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提他了,说正事吧。” 方宏宇也被她所感染,立刻严肃起来了:“好,你说吧,发现了什么问题。” 罗晓慧从怀里把银行给她打印的那份文件拿了出来,递给方宏宇。方宏宇接过来打开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罗晓慧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方宏宇把文件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砸,气愤地说:“这个孟昆胆不小,总额居然高达七位数!” 罗晓慧不动声色地继续刺激他:“而且是据不完全统计。” 方宏宇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每一笔都核实了?” 罗晓慧沉静地点点头。 方宏宇恨恨地说:“我们进点商业银行,居然没把他挖出来。” “你们不是凯旋而归了吗?”罗晓慧冷冷地说。 方宏宇没有理会罗晓慧的讽刺,问道:“那个孟昆呢?出国还没回来?” 罗晓慧摇头,方宏宇一下子陷入沉思。 “你打算怎么办?”罗晓慧有些沉不住气了,盯着方宏宇问。 方宏宇想了好久,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不办。” 罗晓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办?” 方宏宇喝了一口咖啡,轻松地再次给了一个肯定的答覆:“不办。” 罗晓慧有些生气了:“方特派,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方宏宇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急了?” 罗晓慧气冲冲地说:“发现了一个蛀虫却不把他挖出来,你还要我偷偷查他做什么?” “好,我问你,如果要挖他,证据呢?”方宏宇放下手中的咖啡,看着罗晓慧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罗晓慧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合法而有效的证据吗?”方宏宇反问了一句。 罗晓慧马上被堵住了,期期艾艾地说:“这……” “而且,只有这一个蛀虫吗?”方宏宇又丢了一个炸弹给她。 罗晓慧有些泄气了,但还是不死心地反驳道:“至少得一个接一个的挖吧?” “话是不错,可先挖哪个,后挖哪个,是要讲究策略的,否则会前功尽弃。你罗处长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面是有大学问的。你不会是在考验考验我吧?我也不会象猛张飞一样赤膊上阵的。”方宏宇笑吟吟地看着罗晓慧说。 罗晓慧沉默了,她静静地看着坐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意识地摇着头,当方宏宇问她的时候,她有些迷茫地说:“你这个人啊……真是让人看不透。” 方宏宇笑着说:“干吗一定要把五脏六肺看得那么清楚呢?那不就一点美感也没有了吗?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 罗晓慧也笑了:“就你这嘴贫劲,那里像个特派员的样子?” 一提起特派员的样子,方宏宇马上就想起了母亲的说法:“特派员该是什么样子?按照我母亲的理解,特派员就是电影上那样戴个礼帽拄个文明棍儿,……” 方宏宇边说边比划,逗得罗晓慧笑得直不起腰。 忽然他们身后响起了于然的声音:“哎哟,方大特派员什么事这么开心?” 方宏宇急忙回头,只见于然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似嗔似喜地看着他们,连忙站了起来问:“然然,你怎么来了?” “别忘了,这地方还是我带你来的呢,怎么你们不会又在谈工作吧?”于然不无讥讽地说。 “方特派,我的工作已经汇报完了,我先告辞,这杯咖啡您请客吧,就算是对我工作的一点回报。”说完,罗晓慧起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罗处长,罗处长……”方宏宇尴尬极了,叫了几遍罗晓慧都没有叫住,转身对于然发起火来,“你简直是乱弹琴……” 于然冷笑道:“我乱弹琴?到底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不是工作关系那么简单吧?“ 方宏宇正色道:“然然,我们只是工作关系而已。” “工作关系?鬼才相信。”说完,于然气哼哼地也走了。 方宏宇刚要追,却被一个服务生给拦住了。原来他还没有买单,方宏宇只好胡乱掏出一把钱来,随意抽出几张递给他,也不等他找零就冲出了咖啡厅。 于然气呼呼地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方宏宇刚好追了出来,站在车外对她说:“然然,你别那么孩子气好不好?” “其实……其实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何必操心,我只是想提醒你有点政治智慧好不好?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和孙立新成为对立面,那样对你在信州开展工作绝对没有好处。”于然的语气有些苦涩,但还是没有忘了自己来找方宏宇的真正目的。 方宏宇一愣,追问起来:“然然,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主要是我的意思。当然,他也有那个愿望。”于然看着他说。 “你转告孙总,我方宏宇领他这份情。”方宏宇冷笑着说。 “要说你自己说去,你们的事和我更没关系。”于然说完发动车扬长而去。 方宏宇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拨通了手机说:“叶行长吗?我是方宏宇……” 特派办的会议室里,童北海正在向唐小建等三个人布置任务,看得出,他为终于能进驻高速公路集团进行审计而显得有些兴奋:“第一组主要由小建负责,拿出一副全面审计的架式来,按照我们预先制订的审计方案按部就班的推进这叫明修栈道。第二组由乐群负责,算是审计小组副组长。你们把审计重点放在海天会计师事务所,争取一举突破,这叫暗渡陈仓,我们要把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双簧戏唱好,不能让他们看出我们的真实意图。我从审计厅借来的同志配合你们搞这一明一暗的两个行动。要在查帐的过程中,以延伸审计为理由突然杀向宏大,打它一个措手不及。” 叶莹学着电影里的台词:“悄悄地进去,打枪的不要。” 董乐群乐颠颠地说:“太棒了,感谢领导信任!本人大学毕业后,这还是第一次做官。” “哼,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啊,等着叫苦吧。”童北海板着脸教训起董乐群来,说完又严肃地对叶莹说:“叶莹,好好跟你们唐处学着点,别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样子。” 叶莹一脸无辜地叫道:“童特,我……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 童北海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着叶莹说:“就你刚才学那话,好好的怎么不学,专学鬼子腔。” 董乐群试探地问道:“童特,咱们的审计方案要不要先向方特汇报?”话刚说完,几个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齐齐的盯着童北海。 “对了,我差点给忘了,方特和我作了一下分工,他主要抓退耕还林审计。高速集团这个案子就由我全权负责。”童北海清了清嗓子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个计划是我们小组的最高机密,由我一个人向他做专门的汇报,大家就各忙各的去吧,不要为了这件事情分心。” 6·3 天湖度假村是信州最豪华的休闲娱乐场所之一,有名的不仅仅是优美的风景,还有它贵得惊人的消费。所以,一年四季这里的客人都不算很多,可别小看了,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掷千金的主儿。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么,“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就这样,天湖度假村在信州就不能不有名了。 其实,这里的风景也是全信州最好的,特别是天湖,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绿树群山之间。由于远离市区,空气特别清新,再加上常年绿水清幽,林木葱郁,初来的人无不赞其为人间仙境。 一个普通的上午,早早就有一名男子独自来到湖边钓鱼,原来是高速集团炙手可热的白昌明。没过多久,就见商行的副行长孟昆拿着钓具从远处走了过来,在白昌明旁边停了下来。 白昌明看着他打趣道:“你个又精又滑的傻胖子,在国外转了一大圈又长膘了不是?该减减肥了吧?” “能不长膘嘛?人家老外的日子那才叫生活呢,不过,长点膘好,长点儿膘叫人看着憨厚。”孟昆打着哈哈说。 白昌明冷笑一声:“憨厚?就你干那缺德事,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说憨厚。” 孟昆不吭声了,他嘿嘿一笑坐在了白昌明旁边。 “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是?要不是老板罩着你,你现在早在局子里减肥了!”白昌明自顾自地甩着钓钩,仿佛自言自语一样。 “老板可好?”孟昆陪着笑脸说。 “老板对你的行为很生气。你到底是缺心眼还是少智慧,怎么能那样干?非要把自己玩瓢底了才甘心啊?”白昌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 孟昆说:“特派办的人不都撤走了么?还值得那么紧张呀?” 白昌明冷笑一声说:“撤走了?你想得倒美?你就不怕人家杀你个回马枪?说不定人家正在后面暗中调查你哩!” 孟昆一听这话,立马慌了神,哭丧着脸说:“那怎么办?他们真要扭住顾老板那笔贷款……” 一听到“顾老板”三个字,白昌明马上转过头来,把手指压在嘴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瞧你那点儿出息,慌什么慌,还没动上真格的,就尿裤子了?要真遇上大事,还能让你顶雷呀!这不,老板不是让我给你指路来了吗?”说完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孟昆原本惊慌的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 白昌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样孟行长,都明白了吗?” 孟昆点头如捣蒜:“明白了,明白了。白总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白昌明冷哼了一声:“包在你身上?你包得住吗?不许再干上次那样的蠢事,告诉你,今后你每动一步,都要事先通知我,否则,你再出问题,就再也没有人捞你了,你自己掂量吧。” “白总你放心,这次我一定早请示晚汇报,绝对不会再给他惹麻烦了。不过……”孟昆拍着胸脯保证道,话到后来又打住了。 “不过什么?”白昌明盯着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孟昆迟疑着说:“白总,咱们把审计组往宏大那儿引,会不会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白昌明一脸不屑地说:“你以为老板像你那样没脑子?放心,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绝对是天衣无缝。他们这次审计调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光一个宏大就够他们忙乎好几个月的,而且他审计出来的也不是我们高速集团,你就等着瞧好戏吧。” 孟昆小心地打探道:“我一回来就听说审计调查一个月的时间是那个方特派运作的,他会成为咱们的人吗?” 白昌明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该打听的就不要打听,知道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6·4 现代化的信州城夜晚极其美丽,罗晓慧一个人沿着城中心的广场边上的林荫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于然驾驶着自己那辆小巧的爱车在车流中缓缓而行,她一边开车一边和旁边的一位年轻下属谈话:“……这个客户一定要攻下来,他们一年的广告投入近千万元,我们不一定全吃,也全吃不了,能把他们电视广告这一块拿下来就不错了,光这一项就是八百多万元,你们这几天一定要争对他们的产品设计几个电视广告的方案,这事如果干成了,我明年也给你买一辆车开开。” 属下笑道:“为了这辆车我也得努力呀。” 于然突然看见了在广场边漫步的罗晓慧,她想了想对属下说:“不好意思,我要去办个事,不能送你回去了,我到前面停一下,你自己‘打的’走吧。” 罗晓慧独自一人在信州街心广场边的人行道上漫无边际地走着……广场上扭秧歌的老人,谈恋爱的恋人,还有带着孩子玩的一家三口人……,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她的心没来由地乱极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哪里去。走了一会儿罗晓慧从人行道上迈进了广场,一直在后面静静地跟着她的于然赶紧找地方去停车去了。 长椅上一对热恋的情人相拥而坐,女的坐在男的腿上,男的抱着女的入怀,两人亲热地说着悄悄话,笑声一阵一阵地响的同时,女的羞红着脸亲热地打几下男的后背。这一对恋人吸引住了罗晓慧的视线,也让她迈不开步地呆呆站在那儿看了起来。女的发现了罗晓慧在看他们忙示意了一下男的,男的回头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怀中的女人。罗晓慧忙转身向另一方向而去,走了不一会儿坐在了一个长椅上,她失落地坐了一会儿干脆把脸埋在了双手中。 于然停好车就在广场上四处寻找她,正好看见了长椅上的罗晓慧,于然手中拿着两瓶可乐静静地走过来坐在了她旁边,罗晓慧一抬头看见了她,吃惊之余忙站起来要走。 “我就那么可怕?”于然抬头看着罗晓慧有些挑衅地说。 “你可怕吗?”罗晓慧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扭头问道。 于然淡淡一笑站了起来:“那你怎么一见我就躲?” 罗晓慧说:“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于然说:“那就是说我给你找麻烦了?” 罗晓慧点了点头:“对,你好像生拉硬扯地把我拉进了一场莫明其妙的情感纠纷中。” “对不起,能原谅我吗?”于然一下子变得异常真诚起来,说罢递过去了一瓶可乐。 罗晓慧欣然一笑:“不能。”边答边接过了可乐。 于然自我介绍道:“我叫于然。” 罗晓慧只好也跟着介绍自己:“我叫罗晓慧。” 于然眨了眨眼说:“是咱们省审计厅金融二处的副处长,属虎,外号——铁面娘子。” 罗晓慧奇怪地笑问:“你……你还知道我什么?” 于然接着说:“离婚已有三年,至今还是独身,而且……。” 罗晓慧忙打断于然:“够了够了,你是不是把我的底子全摸清了?” 于然一摆手:“能坐下聊吗?” 罗晓慧坐在了椅子上:“能,但……聊什么呢?” 于然也坐下没回答只是笑道:“你大我两岁,我就叫你罗姐吧。”说罢又道:“你可别叫我于妹,听起来像愚昧似的,叫我然然吧。” 罗晓慧笑了:“挺阳光的一个女孩,怎么有时候那么不讲理?” “他们都这么说我,大概没嫁人的老姑娘都这么变态吧?”于然说罢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罗晓慧拿于然没辙,只好问:“你还没说要和我聊什么呢?” 于然压低了声音,神情暧昧地说:“你说两个单身女人凑在一起能聊什么呢?” “你脸皮真厚。”罗晓慧说罢喝了一口可乐。 于然满不在乎地说:“聊聊男人脸皮就厚了?” 罗晓慧笑着说:“那好,你说,我听。” 于然调皮地看着罗晓慧说:“你是喜欢听我夸男人呢还是喜欢听我骂男人?” 罗晓慧只好举手投降:“随你。” 在这个仲夏的夜晚,正当于然和罗晓慧在信州广场围绕一个男人的故事而喋喋不休展开讨论的时候,她们所议论主人公——方宏宇却在按他既定的方针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方宏宇在一家小饭馆里请叶挺元吃饭。叶挺元在给自己酙酒,由于手抖得厉害,有些酒洒在桌子上。方宏宇坐在他的对面,仔细地观察着叶挺元的表情,却让叶挺元更加紧张起来,手也抖得更厉害了。 叶挺元有些泄气地放下酒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特派,你每次的问题都让我觉得很刺激,但是您这一次的问题却让我……” 方宏宇丝毫不为所动:“叶行长,您就这样难以启齿吗?我希望您能本着一个党员干部的起码良心,把情况向我介绍清楚,难道就这么困难吗?” “不是我老叶装糊涂,可是眼前的这盘棋局,真是不好下呀。”叶挺元想了想,喝了一口酒,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方特派,我索性和你交个底,话能说到哪我就说到哪,我不会再往深里说了,……” “你还是不信任我?”方宏宇直言不讳地说。 “这真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我其实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我坚持原则了,但结果如何呢?我不希望自己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可是目前信州的政治生态环境就是这样的。”叶挺元的话里充满了无奈。 方宏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拉着脸说:“信州的政治环境怎么了?就这样令你感到害怕?难道不是在共产党领导之下?不是人民在当家作主?……当然,如果叶行觉得实在为难,我也不勉强……” 叶挺元似乎没有看到方宏宇的脸色,自顾自地说:“方特派,作为回报,我想提醒你,得特别提防一个人。” 方宏宇有些不耐地问道:“谁?” 叶挺元一字一句地说:“孙立新。” 方宏宇心中一震,冷哼一声说:“又是他!” 叶挺元点了点头:“对,还有他身后的杜慧卿。” 方宏宇闷声道:“我明白。” 叶挺元有些迟疑,试探着问道:“方特派,有人提醒过你?” 方宏宇含糊的摇摇头。 “孙立新的父亲是咱们省的老省委书记,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孙立新继承下来的关系网之深和能量之大,是一般人非常难以想象的。我那两个副行长敢于搞我的鬼,背后……”叶挺元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再也不往下说了。 于然与罗晓慧还在广场上进行着关于爱的讨论,只不过,在这场讨论,罗晓慧更多地是扮演了一个听众的角色。 于然在动情地投入地讲着,罗晓慧在静静地听着……。 “……整个十二年了,十二年前我见他一面时,我就知道我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了,他当时已经有了对象,而且他们俩爱得那么深那么投入,可我在他眼里却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丫头,我好几次大着胆子想告诉他我爱他,可每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罗姐,你知道深深地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吗?” 没等罗晓慧回答,于然又自顾自地往下说:“就好像把一个人抛到了真空中,没有氧气没法呼吸,喊不出来,憋得人都快疯。,我私下里不知哭了多少次,我心里在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不要去当第三者,不要去拆散人家幸福的一对,不要去和他见面,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有事没事地编个理由去找他去见他,实在没有理由了就躲在你们审计厅的大门外在他下班的时候看他一眼。他调到北京的时候你还没来审计厅上班,你要能早来几年就能做我的内线了。你不知道,那年我在审计厅门口一连几天没看见他,后来我才知道他出差了,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又没办法和他联系,苦熬苦等之中,我终于病倒了,……。”于然说着泪就流了下来。 罗晓慧依然没有打乱她的情绪,只是掏出面巾纸递了过去。 于然委屈地哭了一会儿后又笑道:“罗姐,我是不是太痴情了?” “不,我很感动。”罗晓慧真诚地说。 “那天在病床上睡着睡着就听见了他的说话声,我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生怕从梦中醒来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但我还是醒来了,老天爷,宏宇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一下子就哭了,哭的那么伤心,他看着我笑道:小丫头,生一点小病也要哭鼻子,看我给你买什么了。他把一个大布娃娃拿到了我面前,我哭的更伤心了,我哭着说,宏宇哥,我爱你,我的病都是因为想你想的。他一边给我擦泪一边说他知道,说他也爱我,他说他一直遗憾自己没有一个小妹妹,他会把我当成他的小妹妹一样爱我一辈子的……。”讲到这里,于然抹了把泪不吭气了。 罗晓慧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后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结婚了,进京了,生儿子了,又离婚,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于然简短地答道。 罗晓慧迟疑着问:“你……你一直在等他?” 于然低着头答道:“一直在等他。”说着又抽泣起来。 罗晓慧一伸手搂住了于然的肩,于然顺势靠在了她的肩头。 “然然,你……你何必这么苦熬自己呢?他要不离婚你还等他一辈子?”看着这个傻傻的姑娘,罗晓慧有些心疼,也有些羡慕。罗晓慧从小到大都活在一种理性氛围里,读书的时候把学习放在第一位,踏上社会后又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爱情的滋味是什么样,她似乎从来没有去体味过。就连当年丈夫要和她离婚,她也很平静地接受了,比起于然来,她的感情生活实在是贫乏得可笑。 于然边抹泪边说:“我忘不了他,他太好了。” 罗晓慧笑着问:“他怎么个太好了?” 于然一脸痴迷地回答:“反正我就没发现他有什么毛病,他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男人。” 罗晓慧感动地说:“老天成全了你,又把他送到了你的身边。” 于然抬头看着罗晓慧:“罗姐,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所以对你……,你能原谅我吗?” 罗晓慧笑道:“我们不是已经成了好朋友了吗?” 于然得寸进尺地提起了要求:“那你答应我,为了我,在他遇到难事时你要帮帮他。” 罗晓慧故作大度地说:“好,为了你,我一定会帮他的。” 6·5 童北海正带领审计小组开进驻高速集团公司的审计进点碰头会,会议桌边,一边坐着以童北海为组长的审计小组全体人员,一边是孙立新、白昌明和其他有关人员。 童北海清了清嗓子,看着孙立新说:“我们这次来集团公司,主要进行国债专项资金审计调查,审计调查的内容和范围,审计通知书上已说得很清楚,时间是一个月。所以我们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和配合,并希望你们随时提供我们所需要的资料和财务账目。” 孙立新慢吞吞地说:“童特派员,审计通知书我们已经仔细研究过了,也按通知书上的要求做了相关的准备,就看童特派员,你看还有什么要求……” 童北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孙立新的话:“最后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我们尽快开始工作。” 孙立新在心里冷笑一声,脸上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童特派员真是个雷厉风行干事的人。” 童北海先站起身来说:“孙总,你就带我们去财务部吧。” 孙立新赶忙站起来说:“可以可以,我这就带你们进去。”说完一行人走出门去。 童北海和审计组的同志跟着孙立新来到高速集团财务部,童北海环视四周,高速公司的财务部门和商业银行的不同,只有两台电脑,有一些工作人员仍然在用手工记账。看到这一切,童北海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人群后面的唐小建悄悄地对董乐群和叶莹说:“看吧,童特一闻到账本的味道就进入兴奋状态,他会大显身手的,你们要好好留意,可以跟着他学到好多东西。叶莹,尤其是你,千万别错过机会。” 叶莹点了点头说:“放心吧。” 童北海四处打量了一番,扭头问孙立新:“孙总,你们这么大的公司,怎么财务部门还没有完全计算机化?” “那些东西我置得起,不过……”孙立新故意停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我是个人本主义者,更相信人,不相信机器。” 也许是看到满屋子账本的原因,童北海的心情出奇地好,第一次对孙立新的观点表现出了赞同:“在这一点,我和你完全一致。” 孙立新哈哈一笑,话里有话道:“难得难得。不过比你童特的性子,我可就甘拜下风了。” 童北海有些听不懂了,试探着问道:“孙总的意思是……” 孙立新微微冷笑了一下:“我印象中按照惯例好像你们特派办下达审计通知书以后,会给我们一周的时间做准备,可您的队伍三天后就到了。看来,童特的战术中最常使用的就是奇袭了?” 对孙立新话中的讥讽,童北海略微有一点尴尬,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勉强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范省长说过要特事特办。再说了,高速公司的同志们对审计的配合是最到位的,所以我们来高速审计是既没有心理负担,也没有心理压力。”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 “童特,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这就先走一步了。”孙立新说完抬脚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童北海说:“对了,我要是不在家,你们就找白副总白昌明,他主管业务和财务。” 一直跟在旁边的白昌明马上哈着腰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要什么给什么。” 孙立新沿着高速公司办公楼内走廊慢慢走着,神态简直比散步还要悠闲,白昌明从后面追了上来,低低叫了一声“孙总”。 孙立新头也不回,轻声说:“昌明啊,那些材料一定要按照我规定的顺序,一份一份的给他。时不时还要故意刁难一下,免得他们起疑心。” 白昌明忙不迭地点着头:“好的。” 孙立新突然停了下来,认真嘱咐道:“还有,审计组一共是七个人,你要挨着个的去了解,了解他们审计组每一个人的底细,乃至各种爱好、嗜好,一定要提前做好有针对性的工作。去吧。” 白昌明点了点头,刚要走,又被孙立新叫了回来,继续指点道:“弄清楚他们的住处,然后想一切办法,给我把那家宾馆的关系接上。” 白昌明会意地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6·6 在审计组住的小招待所里,唐小建和董乐群正在吃盒饭,叶莹细嚼慢咽地吃着各种水果。董乐群很快就吃完了,叶莹悄悄地把自己面前的盒饭推给了他,董乐群也不客气的接过来大吃起来,嘴里塞满了饭菜嘟嚷着:“叶大小姐,你要是天天这样减肥,我就可以吃饱肚子……” 唐小建在桌子下狠狠地踢了董乐群一脚,董乐群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叶莹撇了撇嘴说:“德行!瞧你那饿痨饿虾样,真是八辈子没吃过饭。” 董乐群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笑嘻嘻地说:“主要是秀色可餐,开胃……” 正在嬉闹时,童北海端着茶杯走了进来。 董乐群把盒饭里最后一粒米拨到嘴里,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说:“童特,您是与民同乐呢还是访贫问苦……” 叶莹把剥好的香蕉塞进了董乐群的嘴里:“闭上你的臭嘴!”然后又剥了一个香蕉递给童北海。 童北海边吃边问:“小叶莹,这水果哪来的?” 叶莹油嘴滑舌地答道:“吃吧吃吧,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童北海吃了两口觉得不对:“小叶莹,你还没告诉我,这水果哪来的?” 叶莹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孙立新派人送来的呀。” 童北海大吃一惊,脸一下子就黑了:“什么什么?孙立新派人送来的?你们都……” 话还没说完,董乐群就接了下去:“我们都吃了。多好的水果啊,烂掉了也怪可惜,也是一种浪费。不如吃了算了,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咱们该怎么审计还怎么审计。就像《少林寺》里唱的那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边说还边摆出拜佛的手势。 童北海气歪了脸:“胡闹!我一眼看不住你们就……-” 董乐群和叶莹相视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唐小建极力忍住笑,呵斥起他俩来:“董乐群叶莹,你们两个太不象话了。” 叶莹冲童北海做了个鬼脸说:“童特,你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啊?这是我自己花钱买的,要真是那个孙立新送来的,难道你吃下去了又吐出来不成?” 童北海依旧严肃地说:“水果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要是被审计单位送的就坚决不能动……”说着自己就苦笑起来:“你们两个就拿我开涮吧,当心我给你们小鞋穿。” 叶莹突然大声喊起来:“……你们快看电视!”把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电视机上去了。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所希望小学的升旗仪式,在雄壮的国歌声中,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正冉冉升起,小学的小仪仗队员们服装各异,阵容也不是很整齐,但那一张张虔诚的小脸一点儿也不比任何人差。站在简陋的司令台上的除了县长、村长之外,还有一个审计组成员们非常熟悉的人,那就是信州特派办的特派员方宏宇。 旗帜在风中飘扬,方宏宇开始讲话了: “……我们这所希望小学是在我们信州特派办副特派员童北海同志的倡导和主持下,由我们特派办的全体同志捐助修建的。同学们你们应该记住童北海这个名字,因为他家里也并不富裕,老伴一直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女儿也失业了。可为了让大家能和城里的孩子一样上学读书,他捐出了自己半年的工资……,同学们,你们要珍惜呀,一定要好好学习,张大了,当个和童伯伯一样的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一个有爱心的好人……。” 电视画面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童北海一直盯着电视看,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董乐群又是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人:“哎,这方特讲话的水平就是高啊,不服不行。可我就是有点搞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叶莹不屑一顾地说:“什么药?反正不是什么好药。” 董乐群阴阳怪气地说:“这个时候去退耕还林审计现场,好像是为了避嫌嘛。” 叶莹马上附和道:“正是。难道说不是吗?” 童北海严厉地制止了他俩:“够了,你们两个冤家就不要在这里一唱一和了。方特派主抓退耕还林审计,我主抓高速审计调查,是办党组会集体讨论决定的,我又不是没有给你们传达过。你们在这里瞎咧咧什么!趁你们都在,我要提一个新的要求,除了干好自己的活,还必须管好自己的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议论坚决到此为止。” 董乐群和叶莹互相做鬼脸,正说着不知谁的手机响了,童北海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谁的手机?先关掉一会行不行?等我说完话……。” 三个人都笑嘻嘻地望着童北海,手机还在继续响,叶莹忍不住好心提醒道:“童特,是你的手机。” 童北海挥了挥手,继续说:“不理他。我年轻刚参加工作那会,哪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手机仿佛要跟他做对似的,一直顽强地响个不停。 叶莹故意把手捂住耳朵做了个怪相说:“童特,你还是先接吧。” 童北海很生气地拿起了手机:“老婆子,你搞什么搞?发什么神经?我现在正在开会,……” 童北海老伴在电话里生气地说:“……开会?我问你,是你开会重要,还是闺女的事重要?我告诉你,闺女可是第一批下岗了。都怪你一点情面也不讲,毁了闺女一生的前程……人家方特派都已经给办了,可你倒好,又哭着喊着追着过去给改回来……” 童北海怒冲冲地说:“要是别人办我就瞪只眼闭只眼算了。正因为是他给办了,我才必须要改回来,否则在他面前、在他面前我也就没法坚持原则了。” “……你少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我可不是吓唬你,闺女说啦,你要再不管她的事,她就要到什么夜总会当三陪去。要真那样的话,不是丢你们童家先人的脸吗?我看闺女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当爹的不嫌丢人,我当妈的还嫌丢人呢。”老伴说完砰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童北海脸色铁青地瞪着手机骂了声:“神经病。”说完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想了一下又掏了出来,干脆关掉了手机。 童北海老伴的声音那么大,另外的三个人一字不漏的听到了这通电话的内容,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最后唐小建开口道:“童特,您还是回去看看吧……” 童北海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现在这节骨眼上……”话没说完又意识到什么缓和了口气:“大家都别忘了,这次审计调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严肃起来。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董乐群才笑嘻嘻地说:“……童特,迷魂阵摆得也差不多了吧。都一个星期过去了,可咱们……” “我正要说这事。叶莹,你明天回办里一趟,办理一下对海天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质量检查的相关手续。记住,别告诉任何人我们要干什么。”童北海认真吩咐起下一步的行动来。 叶莹立马摩拳擦掌地表示:“你放心吧童特……” “我还就不放心你。自称什么新新人类,衣着打扮象个时装模特,小嘴伶牙利齿可就是 没个把门的……”童北海又皱着眉头数落起她来。 叶莹不服气地叫了起来:“童特,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不就跟你开了个玩笑吗?这打击报复也太快了吧……” 童北海嘿嘿一笑,转而对董乐群说:“乐群,你带叶莹去吧,管着她点。” 董乐群感激地看了童北海一眼,敬了个礼说:“遵命。” 童北海语重心长地说:“虽然你年龄也不大,但要跟小叶莹比起来,也算是老同志……” 董乐群乐呵呵地答道:“对,对,也算老同志,咱是老同志罗。” 叶莹白了董乐群一眼说:“啊呸!你也算老同志!” 董乐群得意洋洋地说:“早一天也是老同志,这是我们信州特派办的规矩,我又有什么办法。要搁在英国的牛津大学,像你这种低年级的小妹妹,还得为我这样高年级的大哥哥打洗脚水……-” 童北海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斗嘴:“够了够了,留点心思和精力多想想工作吧。” 6·7 已是深夜了,孙立新还在办公室里等着白昌明的消息。他是让白昌明去摸童北海、唐小建几个人的底牌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打无把握之仗是孙立新一贯信奉的原则。要想战胜对手,就应了解对手致命的弱点。审计小组已进驻公司一个礼拜了,从目前情况看,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但也许就是在这风平浪静下,隐藏着无限的杀机,短兵相接的时刻随时都可能来临。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白昌明这个家伙究竟在干些什么?怎么还没有消息?孙立新不免有些烦躁了,这时,白昌明恰到好处地推门走了进来。 白昌明看了看孙立新的脸色,赶紧说:“孙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不过,他们的住处我已经打探清楚了,该做的都安排好了。” 孙立新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白昌明接着往下汇报:“另外,按照你的要求,我对他们审计组每一个人的底细,乃至各种爱好、嗜好都摸了摸底,基本上做到了知彼……” 孙立新抬了抬眼皮:“说主要的。” “童北海这个人生性耿直,疾恶如仇,铁面无情,以不讲情面闻名。他律下极严,而律己更严。……但他脾气很古怪,浑身上上下下都是病,可他不相信西医,只相信中医,平时也只吃自己找一个老中医配的中药。据说,每次外出审计,他都要带很多中药,用电热杯熬着喝。”白昌明摸准了孙立新的心思,第一个就介绍起童北海来。 孙立新果然很感兴趣:“哦,这倒有点意思。他还有别的嗜好吗?” 白昌明摸了摸后脑勺,突然想起来了:“别的……对了,他这个人没什么情趣,唯一的乐趣就是下棋,棋瘾极大,耽误两顿饭也不愿误了一盘棋,不过他手特潮,是个典型的臭棋篓子,还特爱悔棋。所以,只要他一说下棋,特派办的人没有不跑的。” 孙立新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其他人呢?” “唐小建这个人不简单。南京审计学院毕业后又到人民大学念了硕士。他平时话语不多,审计业务特精。于然想组建高科技网络公司,开出年薪30万的高薪,可他居然没有动心,有点不可思议。”白昌明顺着往下介绍。 孙立新没有吭声,白昌明赶紧介绍起下一位来:“那个董乐群是金融学博士,也绝对不是个善茬。去年查海南省建行他担任主审,把人家查了个底朝天,银行大大小小十几个官员倒了霉。有人扬言要他一条胳膊,幸好他不是海南人,不然他早就没命了。审计署用外地特派办异地审计这一招还真他妈挺高。个人恋爱上好像很不顺,谈了无数个女朋友都吹掉了。听说最近又追上了审计组的那个叫叶莹的小姑娘。” 孙立新吐了口烟圈,示意白昌明接着往下说。 白昌明点了点头说:“那个小姑娘叶莹,自称是新新人类,她父亲就是商业银行的叶行长……” …… 费了一番口舌,白昌明把自己查到的情报全部汇报给了孙立新,最后迟疑着说:“……孙总,还有件事。” 孙立新头也没抬一下,懒洋洋地道:“说。” 白昌明说:“海天会计师事务所的吴友亮所长又打来电话催要去年一年的服务费了。” “给他,马上给他,连今年的也提前一块儿给拨过去,这个人我们还用得着。”孙立新毫不犹豫地指示,说完看了看表:“嗯,时间还不算晚,你去陪他娱乐娱乐。这个家伙,就是管不住自己中间那条腿。顺便告诉他下一步怎么做。” “好,那我马上给他打电话。”白昌明赶紧起身去完成任务了。 送走了白昌明,孙立新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简单地睡了两三个小时,更多的时间里,他瞪大了双眼盯着天花板发呆,而大脑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思考。他反复在心里谋划与审计小组可能出现对峙情况后,如何化解矛盾和风险的对策和办法。通过整夜的思考,他似乎对自己胸有成竹的几个预案非常满意。当朝霞将办公大楼染映得五彩斑斓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然浮现出自信而得意的笑容。此时,还是早上八点半,他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也居高临下的看着上班的员工鱼贯而入,一种舍我其谁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也正是此时,一辆车停在院子里,童北海带着审计组的人跳下车来。仿佛看着猎物自动走进聪明的猎人设下的陷阱而浑然不知,孙立新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久,他回到办公桌边,拿起电话,用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说:“Hello,hi,mayIspeaktomissDuXin?yes,sheisanasiangirl,veryprety,longblackhair,yes,thankyou,I’mholdon.……赵欣,是我,你孙哥啊。……当然要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呀,我这边正在开始一天崭新的工作,而你那边则刚刚要开始享受夜生活的快感……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孙哥向你道歉,不应该让工作搅扰了你的休息时光。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们的计划正在审计署特派办的帮助下加速实施。我建议你如果可能,还是尽快赶回国内为好,是 的,我需要你。如果回来你还可以见到一个熟人呢。什么话,你妈妈是亲人,不是熟人。是方宏宇,你得叫他舅舅吧?是的,他回信州特派办当特派员了。……什么样的人?现在还有点看不清楚。对,听其言观其行……啊,好的,随时和我联系,你也要保证我随时可以找到你,OK?BYE。” 挂上电话后,孙立新更加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时,白昌明敲门后推门走了进来:“孙总,他们好像真的要全面审计,要我们提供集团公司成立以来所有的财务资料。” 孙立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那就提供给他们好了。” 白昌明一愣,吞吞吐吐地说:“可是……” 孙立新盯着他问道:“可是什么?” “听说那个童北海对数字能过目不忘,我怕他嗅出点什么。”白昌明不无担心地说。 孙立新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别说他一时半会儿审计不出什么,就是审出问题,到时候也会有人抗。还有其它动向吗?” 白昌明皱着眉头说:“怪就怪在这里,他们好像不着急。” 孙立新走到白昌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沉住气。他们毕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就不信他童北海不着急。” 白昌明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再给他上点眼药?” 孙立新得意地说:“用不着。你等着看吧,好戏还在后头。” 第七章 7·1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高速集团进行审计调查了,审计小组的成员都显得有些兴奋,童北海表面上显不出什么,可他的心里也是雀跃不已。早上一进高速集团的财务部,他就把唐小建拉到了一边,两人开始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 满头大汗的白昌明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材料,他把材料往桌子上一放,气喘吁吁地说:“童特派,你需要的相关材料应该都在这里了。”童北海认真地翻了翻,瞪着眼睛看了白昌明说:“都在这里了?” 白昌明点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妥,谁不知道这个童北海是出了名的难缠呀,和他说话一定得小心点,于是又赶紧补了一句:“我能找到的就都在这里了。” 童北海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桌上的材料说:“这些账目我们需要核对一下。谢谢你了白副总。” “啊,反正我们孙总说了,一切听您的安排,我全面配合就是了。”白昌明哈着腰说,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他表面上是笑容满面,其实在心里早已把审计组每个人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童北海和白昌明谈话的时候,唐小建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白昌明,虽然他没有和白昌明打过交道,但是没有人不知道此人是高速集团有名的滑头,那他现在的表现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在进驻高速集团之前,罗晓慧就提醒过他们,要小心高速里的这批人,当时他们不好好配合不说,还处处刁难,让省审计厅无功而返。可这次白昌明居然这样积极配合,不是自己多疑,这种热情好像有点过头了。 童北海送走了白昌明,扭头见唐小建一个人在哪里发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接着先前的话题往下谈。唐小建想了想问:“童特,延伸审计海天和宏大,要不要和方特打个招呼?” 童北海一愣,有些不悦地说:“招呼我打过了。”可唐小建还是杵在原地没说话,童北海只好接着问道:“有什么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唐小建只好把之前自己的感觉和盘托出,童北海摘下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指着唐小建说:“小建,被审计对象和我们玩花招,这可不是这一天两天才有的事情。我们怎么办?” 唐小建挺胸朗声答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拨开迷雾见晴天,否则要我们审计干什么?这可是您的经典名言。” 童北海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记得就好。我不怕他们给我们下圈套,圈套随便下,钻不钻可就在咱们了。” 童北海老伴一大早就开始收拾房间,自从为女儿的事和童北海大闹过几场之后,她再完全没有心思做家务了,房子乱糟糟地也提不起精神来收拾。这两天童北海工作很忙不回家住,她才勉强自己开始慢慢整理,实在是乱得不像话了。正在拖地的时候,门铃响了。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她放下拖布走过去,先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只见是一个不大熟悉的中年男子,她有些迟疑地把门打开一道缝,伸出半个头问道:“你找谁?” 来人笑呵呵地说:“大嫂,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吴友亮啊,原来是童特派一个单位的。” 童北海老伴喃喃地把“吴友亮”三个字反复念叨了好几遍,可是偏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依旧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吴友亮赶紧陪笑着提醒着:“我到你们家来过,可能你记不得了。童特在省审计厅当处长的时候,我在他手下当科长,曾到你们家来过。” 童北海老伴想了好半天,还是一径直摇头,一副根本想不起来的样子,吴友亮非常尴尬,指了指头说:“大嫂,能让我进去吗?” 童北海老伴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正堵在门口,连忙侧身说道:“哦,不好意思,请进——家里乱糟糟的,我正在收拾。”边说边又把拖布从沙发前拿开。 吴友亮进屋后四下打量了一番叹道:“差不多还是哪个老样子。看得出,老领导还是那么清正廉洁。这哪像一个特派员的家啊,真还比不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科长。说心里话,这样的干部我吴友亮打心眼里佩服……” 童北海老伴倒了一杯水递到吴友亮手中,气鼓鼓地说:“你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来气。说起来是个啥特派员,副厅级干部,不说别的,就连闺女的工作也保不住……” “大嫂,我就是为童霞下岗的事来的。是这样大嫂,当初老领导给了我很多照顾,有意提拔我当副处长,可我嫌工资太低,就下海创办了海天会计师事务所,现在干得还可以,准备向外发展,急需人手。如果童霞愿意的话,可以到我的事务所去,也算是我对老领导的一点报答。”吴友亮边说边从皮包里掏出自己的名牌递给童北海的老伴。 实在是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落到自己家头上,童北海老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想再确定一下:“让小霞去你的事务所工作?” 吴友亮点了点头,继续往下讲条件:“是的。月薪两千,另外还有……” 童北海老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飞快地打断了吴友亮的话:“你说啥?月薪多少?” 吴友亮耐心地一字一句地说:“月薪两千,季度还有奖金,年终还有分红……” 童北海老伴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愣愣地看着吴友亮说:“我怎么跟做梦似的……” 吴友亮的口才相当好,一开口就能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大嫂,你不用奇怪。我的事务所反正要用人?用别人也是用,用童霞也是用。再怎么说,童特派也是我的老上级,我呢,对童霞也有一定了解。她人其实很聪明,本该上大学的。我想,她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自学上大本,圆他的大学梦……” “哎呀,怪不得今天一清早起来就听到喜鹊叫个不停,原来真有贵人到。”童北海老伴 直到此时才有些缓过神来,她边说边激动地抓住了吴友亮的手使劲地摇,“小吴啊。这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啊。我正在为这事发愁呢。这死丫头,还赌气说要去啥夜总会,这不是丢人显眼吗?小吴啊,你可是真帮了我们的大忙啊。” 吴友亮客气地说:“大嫂,其实这算不上帮忙。要说帮忙的话,也是互相帮忙,双赢。再怎么说,我也干过好几年审计,如果能为老领导解决掉后顾之忧,也算了却我对审计的一份心愿。” 童北海老伴从沙发上站起来,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猛地一拍脑袋说:“小吴你等等,我去给老头子打电话……” 没想到吴友亮也跟着站了起来,伸手拦住了童北海老伴:“你先别给童处长打电话,还是先跟童霞商量商量。如果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去上班。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手机。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一听说吴友亮要走,童北海老伴拼命挽留他再坐一会儿,甚至邀请他吃过饭再走,吴友亮婉言谢绝了,边走边说:“大嫂你别忙乎了,我真得走了,所里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呢。我的事务所是民营的,得自各儿挣钱给自各儿发工资。哦,顺便说一句,童霞要到我那里上班的话,恐怕也得改改在国营企业养成的那些坏习惯和坏毛病。” 吴友亮说走就走了,只留下童北海老伴独自对着手里的名片傻笑。 7·2 黄昏时分,灿烂的晚霞把信州城染成了火红色,这座古老的城市化身成为一位妖艳的美女,方宏宇却无心去欣赏这难得的城市美景,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母亲家。他正准备将自己的那辆三菱越野车停到家门口,突然有一辆宝马车堵住了去路。方宏宇正想发火,宝马车玻璃缓缓摇下,露出了吴友亮的笑脸,原来他是方宏宇的“发小”。吴友亮微笑着伸出手朝方宏宇挥了挥:“宏宇兄。” 方宏宇打开车门,走了过去握住立在车旁吴友亮的手热情地说:“友亮,你不是去国外考察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吴友亮笑声朗朗,拍着方宏宇的肩膀说:“中午刚下飞机。一回会计师事务所就听说你到信州特派办当了特派员。这不,家还没回就赶紧到你这里拜码头来了,生怕来晚了你就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吴友亮刚一开口,方宏宇的心里就有了几分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方宏宇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一出口就是行道上的黑话,整个一个黑社会嘛。” 方宏宇语气中的责备让吴友亮微微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叹着气说:“你还别说,吃我们这碗饭,还真得黑白两道上都有人才行。不然的话,人家想灭你就灭你。宏宇兄,我请客,咱们好好喝上一场。说真的,咱们也有好多年没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喝酒了。”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上了同一所大学,后来又进了同一系统工作,可是自从方宏宇被调到北京之后就很少联系了,方宏宇也很想和吴友亮聊聊,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喝就喝,你以为我怕你不成?前面带路,我跟着你。” 吴友亮一把拽住正往自己三菱车走去的方宏宇说:“行了行了,别捣鼓你那辆破三菱了,我看着都眼晕。上我的车吧。”边说边把方宏宇拉到自己的车边,打开车门,挺绅士地做了个请上的手势,方宏宇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上了车。 审计组在高速集团一天的工作快结束时,唐小建提前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今天他得早点去接孩子。当他一出门,就看见童北海捂着胸口蹲在地上,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冷汗,唐小建赶紧跑过去扶起童北海,推开童北海的房间门,让童北海在沙发上坐下,关切地说:“童特,你还是到医院看看吧。” 童北海苦笑着冲他摇了摇手说:“小建,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说我现在能走开吗?”忽然发现唐小建肩上的包,连忙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都六点半了,你还得去接孩子哩,快走吧。” 唐小建倒了一杯水递给童北海,站在哪里有些为难地说:“可是,你的病……” 童北海喝了一口水,感觉舒服了些,勉强站起来把唐小建往门口推:“没事,我自己配得有药。今晚不加班了,给大家放一晚上假吧,不然,董乐群又要在背后骂我童北海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给我自己配的药灵着呢。” 唐小建有些无奈,只好边走边回头叮嘱道:“那我就先走了啊,有什么事打我手机。”说完走出门去。 等唐小建走后,童北海蹒跚着走到自己的行李边,从包里取出一副中药,撕开倒进电热杯,插上电源给自己熬起药来。 方宏宇和吴友亮正在一家酒店里喝酒,两人都是老朋友了,也没有什么客套,端起酒杯就喝了个痛快,酒过三巡,两人都有几分醉意。 “……宏宇兄,这几年你可真是吉星高照,春风得意,官运亨通啊。在我们那帮从小一起长大的难兄难弟中,你是混得最好的。”吴友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冲着方宏宇翘起大拇指, “其实要说实惠的话还是你。你敢想敢干,自己辞职创办了海天会计师事务所,成了市场经济的弄潮儿。我听人说,你可是发了大财。”其实对这位老同学的经历,方宏宇也多多 少少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一些传闻。 吴友亮苦笑着摇头说道:“你以为当初我真想辞职啊!我是没有办法,完全是被逼上梁山。哪怕是给我提个副处,我也不会走辞职那条路。我虽然是挣了点钱,有时候也能风光一把,可我付出的艰辛和心血,甚至是屈辱又有谁能知道?我现在才算是真正看明白,在我们这个体制和社会里,真正风光和能过好日子的是官员,是你们这些手握重权的政府官员。现在有的当官的动动嘴打打电话就能挣大钱。更有甚者,有人上竿地给你们送钱,担心的就怕他们不收。既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当官。当官确实好啊。” 这番话让方宏宇感到很不是滋味,吴友亮和他一起长大,两个人当年不仅志趣相投,还有着相同的理想。没想到几年不见,吴友亮现在对问题的看法变得如此偏激,如此愤世嫉俗了,他指着自己问吴友亮:“你看我像那种风光无限的官员吗?” 吴友亮愣了一下,走到方宏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也许你现在还是个例外。但是,官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大染缸,你要么同流合污被同化,要么独善其身被淘汰。说真的宏宇兄,你就那么自信,保证自己能守得住清贫?” 方宏宇没有直接回答,笑着说:“守不守得住清贫不是嘴吹出来的,要看实际行动,反正我呆在信州也不走了,你可以监督我嘛。” 方宏宇此言一出,吴友亮反而更加激愤了,反问道:“监督?怎么监督?现在监督机构还少哇,纪委、监察部、检察院、法院、审计署、专员办、工商税务……应有尽有,可腐败怎么会越来越严重,贪官也越抓越多,你这个审计特派员能不能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方宏宇见吴友亮越说越离谱,只好笑着打断他的话:“……现在最时髦的就是一边喝酒一边大骂社会黑暗官场腐败。你骂,我骂,大家都骂,好像不骂就不符合潮流似的。友亮兄,牢骚发得差不多了吧?该轮着我说几句了吧?如果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光靠发牢骚就能把事情办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的话,我们天天让十三亿人都不干活,都来发牢骚好了。中国的现代化建设靠发牢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关键得靠我们去干,发牢骚是推卸责任的一种表现……” 吴友亮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再说下去只怕又要和方宏宇争论起来了,谁不知道方宏宇的口才是出了名的,到时可能就会没完没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就很难达到了,于是赶紧制止方宏宇再往下说,顺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行了行了,你也别给我上政治课了,我不说了行了吧。嗨,我这个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宏宇兄,你现在是堂堂信州特派办的特派员,是我吴友亮的衣食父母,我怎么能老骂当官的呢我,……” 方宏宇笑了笑,也及时刹住了自己的话头,恳切地看着吴友亮说:“友亮,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吴友亮正伸着筷子去挟菜,听到方宏宇的话大感意外,收回手奇怪地问:“你开什么玩笑!拿我开涮了是不是?请我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 方宏宇摆出一个非常认真严肃的表情说:“高速集团发起并控股的信州高速股份有限公司的财务报告是你们海天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的吧?” 吴友亮点了点头说:“是,怎么了?” 方宏宇放低声音说:“这其中有没有违规操作,你能不能给我说句实话?” 吴友亮盯着方宏宇,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迟疑着问:“你想让我给你提供一些线索和内情?” 吴友亮的表情很奇怪,方宏宇的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他还是试图说服吴友亮:“你是聪明人——” 话还没有说完,吴友亮“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你脑子没毛病吧?” 气氛瞬时就变得僵硬起来,没想到吴友亮的反应这么激烈,方宏宇就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忍住脾气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友亮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指着方宏宇的鼻子说:“什么意思!你这不是要我自己砸我的牌子、砸我的饭碗吗?我还讲不讲点职业道德?我还要不要在这个行道混下去?” 方宏宇没有生气,还是想耐心地劝说吴友亮与自己合作:“其实道理用不着我多讲。无论是会计事务所还是审计事务所,赖以生存的就是诚信两个字。没有诚信,那才是自己砸自己的饭碗。有了诚信,也就会有效益……” 吴友亮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方宏宇的劝说:“你少给我讲这些大道理。别忘了,这不是国外,是中国……” 方宏宇也有些火了,自己好言好语地跟吴友亮讲道理,没想到他竟然一点儿账也不卖,比自己还冲:“中国怎么了?中国现在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要讲诚信……” 吴友亮冷哼一声,坚决地说:“你不用给我上课。实话告诉你,我绝不会出卖自己的职业道德和良心。” 见吴友亮一副吃了砰砣铁了心的样子,方宏宇也豁出去了,拉下脸冷冷地说:“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确实希望你能给我提供一些情况,你要不愿意的话,那我就只好派人对你们会计师事务所进行执业审计……” 吴友亮“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说:“方宏宇,几年不见,你真变成了一个六亲不认的主了啊!” 方宏宇铁青着脸答道:“你要认为这就是六亲不认的话,那我就是六亲不认。” “好,方宏宇,你真够可以,真够朋友!你就这样对待几十年的友谊和兄弟情份。”吴友亮边说边用手指着方宏宇,“行,不过,我也要把丑话搁在前头,谁要是砸我的饭碗,我他妈也要砸他的饭碗。”说完,气咻咻地走出门去,方宏宇站在原地,冲着吴友亮的背影喊:“买了单再走!” 7·3 高速集团审计组住的招待所前,一大早就热闹异常,先是唐小建急匆匆地冲到马路上拦出租车,接着是董乐群扶着病泱泱的叶莹走了出来,叶莹捂着肚子,一边走一边痛苦地呻吟着。童北海跟在两人身后,边走边叮嘱着:“叶莹啊,你就安心养病,其他什么都不要想。” 叶莹也一本正经地答道:“童特,我病得真不是时候,……” 童北海大声地安慰着她说:“唉,人吃了五谷哪有不生病的……” 童北海可能不太习惯说这样的话,叶莹一听竟忍不住地想要笑,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奇怪,童北海狠狠地瞪了叶莹一眼,吓得叶莹吐了吐舌头。 可童北海他们没想到的是,正当他们扶着叶莹上演这一出好戏的时候,对面楼上也有一个人悄悄拿着望远镜在偷看,这位意想不到的观众正是孙立新的铁杆爱将白昌明。他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冷笑,拿出手机开始拨起号来:“孙总吗?果然不出你所料,审计组有人生病了,装得还他妈真像……” 此时的孙立新正在高速集团杜慧卿的办公室等着汇报工作,听完白昌明的报告,他对着手机说:“……好了,就让他们自己演戏去吧。”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止,杜慧卿就推门走了进来,把手里的材料往办公桌上一扔,没好气地冲孙立新说:“亏你现在还有心思笑!” 孙立新只好努力克制住,向杜慧卿解释着:“杜姐,我笑他们……”话说到一半,看杜慧卿脸色不对,立马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找我有事?” 杜慧卿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孙立新看,过了一会儿才严肃地问:“立新,咱们的账目到底有没有问题?” 本来杜慧卿的目光让孙立新心里有点儿发毛,但是她一开口,孙立新就松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说:“除非他们无中生有,栽赃陷害。” 杜慧卿对自己的这位属下也不是一点儿了解也没有,她沉声又追问了一句:“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孙立新故意装出一副心虚的样子,迟疑着说:“当然也不能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查出来的,也就是几十万块钱的招待费和礼品费。可如果连这个都是大问题的话,那这活就真没法练了。” 杜慧卿知道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其它的答案,她坐到椅子上苦口婆心地对孙立新说:“你就那么自信?你不要忘了,这次来的是特派办。真要出了事,范省长也救不了……” 孙立新满不在乎地看着杜慧卿说:“杜姐,我办事难道你还不放心?问题当然会有,但那只是君达和何子扬的问题,跟我们集团公司没有关系——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们信州特派办又如何体面的撤走呢?……对了杜姐,你是不是担心信州高速的事?那上市的方案和包装都是海天一手设计和策划的。如果真查出什么问题的话,负法律责任的也是海天,跟我们没有关系。” 杜慧卿盯着孙立新说:“就这些?” 孙立新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杜姐,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慧卿以一副老大姐的口吻教导起孙立新来:“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你,你也应当百分之百地对我讲老实话。你个人私生活上有点什么问题我可以不管不问,但这条原则你我都必须坚持。” 孙立新笑着说:“杜姐,赵欣过几天要回来,她告诉你了吗?” 杜慧卿没想到孙立新会说到自己的女儿身上,愣了一下,酸溜溜地答道:“没有呀。她告诉你了?” 孙立新点了点头说:“杜姐,你听我一句劝,她这次回来不管对你说什么,不管用什么样的口吻说,你都不要急,不要跟她生气。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亲母女,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吵下去,一辈子敌对下去。” 杜慧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吧立新,这回我听你的。不过,你也得好好劝劝她,再怎么说我也是她亲生母亲。她总不该老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也不该老纠缠着过去的事不放,也该朝前看看不是。再说了,这几年我也为她办了不少事,她总不能一点良心也不讲吧。” 孙立新诚恳地说:“其实,你为她办的事她都记在心里,只是嘴上不说罢了。杜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劝她的,相信有一天你们母女俩会重归于好,血,毕竟浓于水……” 杜慧卿长叹一声:“但愿如此。” 董乐群和叶莹上了出租车之后,并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回叶莹家,而是吩咐司机到海天审计事务所。两人下车后刚走到大门,童霞笑吟吟地迎了上来:“董博士叶小姐请,我们吴所长正等着你们呢。” 叶莹诧异地问:“童霞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童霞乐呵呵地说:“工厂让我下岗了,是吴所长把我安排到了事务所。请吧,董博士叶小姐。” 董乐群和叶莹面面相觑,两个人心里都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来时那股志在必得的劲头儿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面对着快乐的童霞,他俩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让她带路去见吴友亮。 吴友亮正坐在办公桌前打电话,童霞推开门把董乐群和叶莹领了进来。 童霞看吴友亮还在电话里闲聊,用满含歉意的目光看了董乐群和叶莹一眼,走过去低声提醒道:“吴所长,董博士和叶小姐他们到了。” 吴友亮仿佛如梦初醒的样子,立刻放下电话很热情地走了过来,握住董乐群的手说:“哎呀董博士,好几次想请你吃饭你都不肯赏脸……” 董乐群不冷不热地说:“吴所长不必客气,反正我们要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间,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 “那是那是,说句心里话董博士,每次见到审计特派办的人,我都是一种见到娘家人的感觉。”吴友亮说着说着就突然转向了叶莹,“这位漂亮的小姐过去没见过,猛一见我还以为是那位大明星光临寒所呢。董博士,真没想到你们特派办的姑娘一个个都这样让人赏心悦目。” 叶莹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谢谢恭维。不过,你这可是一点创意也没有。” 吴友亮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呵呵,叶小姐的嘴可真够厉害的。回头我请你吃饭,你叶小姐敢吗?” 叶莹最是受不了这种激将,立刻把头一扬说:“有什么不敢!不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吃大户吗?吴大所长的饭不吃白不吃。” 说话间童霞泡好了茶端了过来。 等童霞退出了房间,董乐群马上换上一副办公事的表情,严肃地说:“咱们还是书归正传吧。吴所长,听说你本来要出差,是为了专门等我们才留下来的,谢谢你的配合和支持。吴所长,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吴友亮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热情地说:“有问题尽管问。不过,咱们不能老站着说话吧。坐,董博士和叶小姐请坐。” 看吴友亮那副坦然的样子,董乐群心里那股不安的阴影逐渐扩大了,他看了叶莹一眼,她也抛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两人只得在吴友亮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叶莹掏出记录本和笔,朝董乐群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董乐群问:“吴所长,信州高速股份有限公司筹备的时间是哪一年?” 吴友亮想了一下答道:“大概是99年吧。” 叶莹忍不住插口问道:“可他们主要的利润来源蓬江大桥的收费却从96年就开始计算在内了,这是怎么回事?” 吴友亮故作惊讶状:“是这样的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董乐群把吴友亮的装糊涂全看到了眼里,看来问他是不会得出什么来,于是按计划实施第二步方案:“吴所长,我希望你能提供你们事务所对信州高速财务报告审计时的原始凭证,复印的也行。还有,我们想核实一下你们对信州高速主要资产报告评估的时间。” 吴友亮想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了:“好说好说,这件事我因为没有具体经手,所以有些细节也不是很清楚。这样吧董博士,我把具体经手的人叫来,你还是直接跟他谈比较好。”接着开门把外面的童霞叫了进来,“你去把粟副所长叫来。” 趁着童霞去找人的空档,吴友亮有意活跃一下气氛,热情地招呼道:“董博士、叶小姐,来来来,先喝点茶喝点茶,董博士、叶小姐一看你们就是明白人,说实在话,现在市场竞争特厉害,像我们这种没有官场背景的民营事务所混碗饭吃也很不容易,凡是干我们这一行都有个不成文的行规,那就是要绝对对客户保密,否则就会砸自己的牌子,丢饭碗,希望你们能体谅我们的难处。” 董乐群客气地说:“吴所长,我们也并不想为难你,更不想砸你的牌子,我们只是按法律规范办事,你也是从审计系统出来的人,也知道《审计法》中关于对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质量的检查的规定,只要你好好配合,早日帮我们弄清情况,我们便可早日结束检查,不然,于组织于个人都不好交代。” 见董乐群一副水泼不入的模样,吴友亮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讥讽道:“董博士,都是老熟人了,何苦要跟我打官腔呢。不管怎样,《审计法》我是不会违反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吴友亮干审计的时候,你董博士还在穿开裆裤呢……” 话还没有说完,童霞正好走了进来报告说:“吴所长,粟副所长出去办事去了。” 吴友亮一本正经地说:“打他手机了吗?告诉他特派办的董博士和叶小姐来咱们所了吗?” 童霞认真地说:“说过了,可粟副所长说,他今天恐怕赶不回来。” 吴友亮冲董乐群摊了摊手说:“你看,真是不凑巧。这样吧,你们要是非要跟他谈的话,就在我办公室等吧。你们有‘八不准’纪律,我也不敢强拉你们下水,只好清茶一杯喽。正好,你们跟童霞都是老熟人,难得遇到一起,可以说说心里话嘛。”说完吩咐着童霞,“你可要好好替我招待好董博士和叶小姐,他们特派办的人可是一方神仙,咱们这样的事务所还得在他们手下讨饭吃,得罪不起啊。别说咱们这样的民营事务所,就是省政府也得让他们三分,是不是董博士?” 吴友亮边说边收拾好公文包:“对不起,我失陪了。”说完夹起公文包扬长而去。 今天童北海在办公室里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想着心事。 唐小建早就发现童北海的不对劲儿了,一直忍着没说,后来见童北海想得呆住了,就拿笔悄悄捅了童北海一下问:“童特,想什么呢?” 童北海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不无担忧地说:“海天那个吴友亮是个社会混混、油子,我担心乐群和小叶莹对付不了他。” 唐小建悄声建议道:“要不,让我去试试?” 童北海摇摇头说:“不行,你不能去。你要走的话,他们会怀疑的。这个空城计,咱们可别唱穿帮了。” 这时,有个集团公司的财务人员走过来,童北海和唐小建只好结束了谈话,把精力放在了看账本上。 7·4 孙立新陪几个外国人高速公路工地上参观着,白昌明在不远处接听手机电话:“……好好好,你就让童北海的女儿陪着他们吧,……你现在才看出这步棋的好呀?……你别太轻敌了,有什么事马上告我,……再见。” 白昌明合上手机后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孙立新身后。 孙立新正在给外国人介绍道:“……我们的工程招标都采用国际惯例,这些施工队伍都是全国一流的,他们给我们干过的工程全是优质工程,这些工程做为样板工程在交通部是挂了号的。” 孙立新一说完,旁边的翻译忙翻译起来。 白昌明趁这个机会忙凑了上去悄声道:“他们入套了,吴友亮已经把童北海的女儿推了出去。” 孙立新听罢得意地笑了起来:“好戏开场了,狗咬狗一嘴毛,好。”说罢又道:“你帮我应付一下这些老外,捡好的给他们说一说,我去给杜厅打个电话。”说完向人群外走去。 白昌明见翻译说完后又接着介绍起来:“我们孙立新总经理是全省十大企业家之一,他上大学学的专业又是国际金融贸易,所以你们说的那些合同条款他都能理解,既然是谈判嘛,就得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为自己争取更利益,有些问题一时沟通不了可以先放在一边,你们回去想一想,想明白了再来接着谈……。” 孙立新这时在不远处已经拨通了杜慧卿的电话,有模有样地诉起苦来:“杜姐,和这帮老外谈得不顺利呀……,关键是他们不知从哪儿听说审计署去审计我们的事了,怀疑我们内部管理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问题……他们今天下午就走,说是等审计结果出来后再来谈……,杜姐,你那个弟弟也不是个善茬呀。他明里查我们高速,暗中派人杀向了海天会计师事务所,他肯定是瞄准了信州高速上市的事……。”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12点了,事务所的人都陆续地下班走了,只剩下董乐群和叶莹还在会客室傻等。 童霞提着几个盒饭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说:“董博士叶小姐,你们俩中午都没吃饭,现在肯定饿坏了。来,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放心,这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跟事务所没有关系。” 叶莹强压住火气说:“童霞姐,我们的事多着呢,难道你们就让我们这样傻等下去?我们可是花着人民的血汗钱,你们不心痛我还心痛呢。” 童霞苦笑地:“我刚来,什么都不清楚,也就是磨房里的驴——听别人吆喝。说真的,我原来一直以为你们搞审计的挺风光,也曾缠着我父亲要他想办法帮我调进审计部门。没想到……” 叶莹没好气地打断她说:“你觉得我们特傻是不是?” 叶莹的话有些重,童霞万分委屈地说:“叶小姐,你干吗老冲着我啊?我没学历,下岗后好不容易找到这一份工作,要说犯傻的话,那是我犯傻,绝对轮不到你啊……” 叶莹还要再说什么,董乐群赶紧用眼神制止了她,和气地问道:“童霞,你到事务所上班的事你爸知道吗?” 童霞摇了摇头,眼里含着泪说:“我哪敢让他知道啊,不过,我这次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要再为难我,我真跟他断绝父女关系,一刀两断。” 叶莹又忍不住地问:“童霞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把你老爸架在火上烤?” 再老实的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童霞有些生气了:“叶莹,你也不用说风凉话。我知道,我从小各方面都不如你,你是想干嘛就干嘛,我是想干嘛不能干嘛,我好不容易自己给自己做一次主……” 叶莹毫不客气地大声说:“可你这主做得实在是太差劲……” 董乐群看出了童霞的难堪,赶紧制止她说下去,伸手端起了面前的盒饭大吃起来:“够了叶莹,干吗老跟童霞过不去?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吃饭。” 虽然和童北海说过分工,但是方宏宇一直放心不下高速集团的事儿,整天在脑子里琢磨着这次审计的事儿,一上班他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愣。沉思良久,他拨通了唐小建的手机:“小建吗?还在查账的现场吗?辛苦了。你们有没有发现高速集团和顾雪梅的华耘公司的业务往来账目?什么?没有?那好,你特别留意一下,从现在开始寻找一切关于华耕和高速集团来往的账目,只要有就马上通知我。” 夜色掩映下的信州美不胜收,沿路上彩灯流光、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程度会让人产生身在大都市的错觉。董乐群和叶莹此刻却显得无精打采的,两人没有说话,都是一副非常泄气的样子。 路过市中心的街心花园时,一阵优美的音乐声传来,欢快的旋律让两人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五彩缤纷的彩灯把花园装饰得更加漂亮,平日忙于工作,很少有闲情逸致出来欣赏夜景,没想到信州的夜色竟如此美丽,两人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不禁环顾起四周来,结果发现花园里最奇特的景观竟然是,在灯光的掩映下,不时有对对情侣在椅子上忘情地接吻。 看着周围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董乐群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拉信叶莹的袖子,指着长 椅上的一对冲她做了个怪相:“瞧一瞧,看一看……” 叶莹毕竟是个刚出校门没多久的小姑娘,平日里嘴上虽然说得泼辣,可一见到这种情景脸还是“唰”地一下全红了,生气地冲董乐群嚷道:“董博士,你还有点正经没有?” 董乐群嬉皮笑脸地说:“咱们审计人也是人啊。……妈的,那个吴友亮也太狂了。不过我看他好像对你到是挺感兴趣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你。”这话说到最后就带上了一股浓浓的酸味,一脸地醋意。 叶莹也是个聪明透顶的女孩儿,董乐群的意思她也隐隐有些明了,但是又不好直说,板着脸问道:“董博士你什么意思?” “这你难道也看不出来么?他是耗子撇左轮——起了打猫的邪心。”董乐群没有看她,边走边答道。 “你真讨厌。”叶莹停了下来,气鼓鼓地说,想了想又一字一句地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发现你越来越讨厌。”说完拿出手机拨起号来。 董乐群被叶莹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莫名其妙,一见叶莹掏出手机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你干什么?要给谁打电话?” 叶莹边拨号边顺口答道:“咱们得把这里的情况向童特汇报汇报。” 董乐群一个箭步冲了过来,飞快地合上了叶莹手里的手机说:“别介啊,这不是让童特添堵吗?” 叶莹仰着小脸,呆呆地看着董乐群,惴惴不安地问道:“那耽误了工作怎么办?你负责啊?” 董乐群叹了一口气,拉着叶莹的胳膊继续往前走,温柔地说:“那,那还是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还没等董乐群和叶莹想好怎样向童北海解释童霞的事儿,童北海就打电话过来了,董乐群只好把事情和盘托出,童北海是越听越心惊肉跳:“……什么?你说什么?童霞在海天审计事务所上班?这怎么可能?我告诉你乐群,你告诉童霞,……算了吧,还是我自己处理吧。” 挂断电话后,童北海气得脸色铁青,浑身罗嗦着在房间里转圈,心口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般难受,胃里一阵绞痛。突然,他停住脚步,端起电热杯赌气似的猛喝起来。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他以为是宾馆服务员,手脚忙乱地把电热杯塞到了床底下。等他走过去打开门一看不禁愣住了,原来是孙立新拿着一副象棋站在门口。 孙立新笑吟吟地说:“童特派员,没打搅吧。我可以进去吗?” 童北海有些搞不清楚孙立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不卑不亢地把他请了进来:“孙总请进,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听说童特派员喜欢下象棋,正好我也是个棋迷,”孙立新一进来就四处看,一转身发现床上摆的残局,不禁连声惊叹,“喔,一个人也干上了? 童北海冷冷地在一旁看着孙立新,忍不住又有些手痒:“你想跟我杀两盘?” 孙立新把手里的棋放下:“想跟你请教请教,不知合适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来,摆上。”童北海的棋瘾早就犯了,再说也想借机煞煞孙立新的嚣张气焰,于是边说边拉开桌子摆了起来,“其实,审计与被审计只是工作关系,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合作关系。那种认为审计就只是查问题,就是办大案要案,那是对我们审计缺乏了解。” 两人看似在下棋娱乐,可是有心人就会发现,他们一开始就交上手了,你来我往的过招一点儿也不比真刀实枪逊色。 “我听说,童特派员有很多朋友就是在审计过程中交上的?” “是的。” “我也很愿意跟童特派员成为这样的朋友,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荣幸……” “孙总神通广大,我恐怕高攀不上呢。” “当头炮。” “这么老的招数,管用吗?跳马。” “老招数为什么老用?不是就因为它有效吗?拱卒。” “小卒过河,顶用吗?跳马。” “出车。当然管用,勇往直前,绝不回头。” “撞上南墙怎么办?出车。” “可是过了河的卒子,不比车差多少。” “佩服。可是,你的组员怎么没人陪你下呢?” “各人有各人的嗜好,没有嗜好的人,不好交。不过,嗜好不能影响工作的。不过孙总找我下棋,那是给我面子,我怎么能不奉陪呢?” “将军。” 童北海在嘴皮上丝毫不肯让步,可一不留神就被孙立新逼上了绝路,他一下子就急了:“啊?这不行这不行,你老招我说话,我分神了,否则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重炮都看不出来,缓一步,缓一步。” 看来童北海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孙立新早就算准了这一点,冷笑着激起他来:“这……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童特要做哪一个啊?” “这两样压根儿就没关系。缓一步缓一步,要不就再来一盘。”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快,童北海的棋瘾被彻底勾了起来。两人目光交锋,都感受到了对方钢铁般的意志力,没有多说什么,又摆开棋子厮杀在一处了…… 在街心花园里,董乐群死皮赖脸地拉住叶莹不让她走:“……干吗那么着急回家呀!你看这夜色多美好,还有月光……” 叶莹一把甩开他,不高兴地说:“那你该找谁找谁去,我跟你在一起一点感觉都没有。” 董乐群有些下不了台了,一急就口不择言起来:“你是不是跟那个郝卫平又重归于好了?这么快又恢复感觉、破镜重圆了?” 叶莹生气地指着董乐群,想骂又不知说什么,跺跺脚说道:“董乐群,你、有毛病啊你!讨厌!”说完转身就走。 董乐群听意思自己还不是完全没戏,激动地抓住叶莹的手说:“别走啊,有话好好说嘛。既然没有破镜重圆,那我……” 叶莹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拼命地瞪着董乐群,冷冷地说:“把手放开。” 董乐群不死心,还在一个劲儿地追问:“那我还有希望不是,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希望……” 叶莹真的有些急了,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放不放?” 董乐群好不容易才抓到叶莹的小手,正想借机确定一下关系,哪里舍得放开:“干吗啊,都什么年代啊。” 叶莹恶狠狠地放了一句话:“你要再不放的话,我就到童特那里告你性骚扰。” 董乐群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叶莹的手:“急了不是?我放开就是嘛,至于那么急赤白脸。” 叶莹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听到董乐群嘴里蹦出的这句后,转身过来撂下一句更狠的话:“我告诉你董博士,以后除了工作,其它的一切一切都免谈。拜拜。” 叶莹说完走了,董乐群耸耸肩,目送着叶莹,直到看不见为止。虽然刚才叶莹对他凶巴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更加喜欢起她来。小丫头性子这样刚烈,可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只要她还没有男朋友,自己就有追求的权利,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董乐群的字典里可没有放弃这两个字。想完,他也大踏步跟了上去。 夜深了,童北海还在自己的住处与孙立新鏖战,可他已经连输了两盘了,一输棋他的急脾气就上来,孙立新倒是越下越气定神闲,在一旁揶揄地说:“……童特派可千万别故意让我。我可听说了,你可是位棋坛高手。” 孙立新这是明褒暗贬,话里的意思是昭然若揭,不管在哪里,你童北海虽是高手,但在我孙立新面前都得一败涂地。童北海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反唇相讥道:“高手不高手,不能一盘定胜负。” 正在这时,唐小建急急忙忙地推门走了进来嚷道:“童特,乐群和叶莹……”见了孙立新忙收住话头,“原来孙总也在,还杀上了,谁输谁赢?” 孙立新有些得意地说:“童特刚刚让了我一局,童特如果不是故意卖破绽的话,那他的棋艺可是……” 童北海现在是一门心思在棋上,只想在孙立新面前扳回一局,有些不耐烦地冲唐小建挥挥手说:“小建,有事明天再说。”做了个手势,“孙总,你请。” “还是童特请,输家先走,这是规矩。”孙立新故意地刺激他,特意把“输家先走”四个字加重了一些。 唐小建在一边后悔得不行了,自己刚才脱口说出董乐群和叶莹的名字,难保孙立新这头老狐狸不会联想起什么,突然心中一动,急中生智地汇报道:“童特,是这样,乐群和叶莹吃火锅不小心拉了痢疾……” 童北海很快反应过来,看了孙立新一眼,有些着急地问:“怎么搞的嘛?送医院了吗?” 唐小建小心地答道:“已经送了,可医生说是中毒性痢疾,恐怕得住一段时间……” 童北海拈起一枚棋子,不紧不慢地说:“那就让他们先安心养病。” 唐小建故意问道:“可这边的工作……” “该查的都查了,孙总他们的账目都很清楚嘛。”童北海边说边摆摆手,示意唐小建出去,不要妨碍自己下棋。 唐小建冲孙立新点点头:“那你们下,我走了。”说完走了出去。 童北海立刻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棋局之中,没想到不大一会儿就又输掉了一盘,而且比前几次输得更惨,脸涨得通红。 孙立新看了看表说:“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童北海是输红了眼,拉住孙立新不放:“别别别,再来一盘,再来一盘,我还就不信下不过你。” “童特,说句不太谦虚的话,别的我不敢说,下棋你还真不是我的对手。”孙立新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似乎算准了童北海无话可说,说完站起身想走,童北海却依旧不松手,以近乎耍赖的口吻说道:“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能走,这可是下棋的规矩……” 孙立新微微一笑说:“还是改日吧童特派。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管下多少盘,也只有一个字:输。因为你的心思根本不在棋上而是在别处。” 童北海心里一惊,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何以见得?” 孙立新冷笑着说:“童特派,你老人家玩的那些招法,我心里门清得很。表面上,你们摆出了一副全面审计的架势,把我们集团的账目翻了个底朝天。但你暗中早已安排人直接杀到了海天。童特,你把我这个人想的太复杂了,我有那么复杂吗?” 这话一出,童北海的阵脚立马就乱了,无意识地接过孙立新的话说:“你……你简单吗?” 孙立新指了指童北海的心,一语双关地说:“出师不利,所以你心烦意乱。就你现在这种状态,别说是下棋,干什么事都是满盘皆输。时候不早了,改日我再来领教你的棋艺。”说完往外走,但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非常真诚地补充了一句,“童特派,你们要真能找 到吴友亮虚构利润的确凿证据,依法关掉海天那种不讲诚信的会计师事务所,那也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话一说完就扬长而去,只剩下童北海目瞪口呆地看着孙立新的背影。 7·5 杜慧卿将自己的奥迪车停在家门口。当她下车后向楼门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方宏宇也从三菱越野车上走下来。 两个人都表情复杂的相互打量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斜射着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映在街面的水泥路上,长长的。 已是深夜,整座城市早已进入酣睡之中了。 最后,还是杜慧卿打破了沉默:“宏宇,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方宏宇点点头,恳切地说:“姐,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杜慧卿不冷不热地问:“谈什么?” “信州高速上市的事。”方宏宇知道杜慧卿不爱听,可是他不得不说。 杜慧卿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那好像不属于你们审计监督的范围吧?你们给我们的审计通知书上也没有这一项啊?” 方宏宇没想到杜慧卿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愣了一下随即反问道:“姐,信州高速包装上市的详情你都知晓吗?” 杜慧卿摇了摇头说:“不瞒你说,我只是出思路,具体操作都是立新在管。” 方宏宇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你就那么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方宏宇的话里的指责意味杜慧卿一听就明白,她有些恼火地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我为人做事的基本原则。” 方宏宇长叹了一声说:“你要是这样说,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这话倒是勾起了杜慧卿的好奇心,其实在心里,她还是对孙立新有那么一丝丝地怀疑,只是现在到了这个份儿上,她不得不相信孙立新,和孙立新站在一起。但是她也很担心,难道孙立新有什么把柄落在方宏宇他们手里了吗?她有些疑惑地盯着方宏宇问:“怎么,你发现立新这个人有问题?” 方宏宇想了一下回答:“恐怕还不只是个人的问题。” 杜慧卿心里“格登”一下,有些着急地追问:“你能给我说得具体一点吗?” “对不起姐,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杜慧卿的反常全落在了方宏宇眼里,他一口回绝了杜慧卿的要求。 原来特派办的人也都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可以指证孙立新,杜慧卿的心稍微放了放,含沙射影地揶揄道:“宏宇,你可真是滴水不漏啊,中央来的同志的水平就是不一样,不服不行啊。” 方宏宇不卑不亢地答道:“要是你换到我这个位置,你也一定会这样做。” 还没说上几句,两个人就有点儿呛上了,杜慧卿很不喜欢以这样的口气和方宏宇说话,她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咱们还是换一种方式说话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们特派办是不是正在寻找所谓确凿的证据?” 方宏宇答非所问地:“事情只要做了,总会有真相大白于天下的一天。”说完一脸诚恳地看着杜慧卿说,“姐,有句话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多年的姐弟情一下子涌上了杜慧卿的心头,她也诚恳地看着方宏宇说:“只要你心里还认我这个姐,有什么话你就尽管直说。” 方宏宇咬了咬牙,又提起了最先的话题:“作为上市的信州高速的董事长,你不仅要对信州高速集团本身负责,同时也应当为可能要买你们股票的广大股民负责。这些年来,股市上的广大股民尤其是小散户,被有些弄虚作假的上市公司搞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甚至倾家荡产……” 果然,杜慧卿现在不想听这个,她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方宏宇的话:“行了宏宇,你不用再说了。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些话你应当去股票交易所去讲,股民们不仅会为你鼓掌,甚至可能高呼你方宏宇万岁。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的提醒。也告你一个消息,因为你们的进点审计爱克森的谈判代表今天走了,十亿美金落地信州可能已经黄了。”说完转身进了楼门。 方宏宇目送着杜慧卿没了踪影,才缓缓的走向自己的三菱越野车,打开车门突然发现于然坐在车上。 于然调皮地冲他笑了笑,方宏宇目瞪口呆,愣愣地叫了一声“然然”。 于然笑嘻嘻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拉着方宏宇的胳膊说:“和你杜姐闹僵了,怕惹老太太生气吧?居然连家也不敢回……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呀,我带你去蹦的,彻底的放松一下,忘却人世间的一切烦恼。” 方宏宇现在是一看见这个疯丫头就没辙,没好气地说:“我这把年纪不适合玩那种心跳的游戏了。你还是找你的同龄人去吧,跟我这个半大老头子有什么劲。” 于然嘟着小嘴大发娇嗔:“我就找你!我跟我的同龄人在一起找不着一点心跳的感觉。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方宏宇耸耸肩上了车,于然猛地一踩油门车开走了。 于然得意洋洋地边开车边对一旁的方宏宇抱怨:“我的方大特派员,你的坐骑真的该换换了,连车门都锁不上了,说不定哪天开着开着又起火了。说真的,我现在开着都提心吊胆。我送你一辆新车吧,借也行。” 方宏宇不以为然地答道:“然然,我要是不当这个特派员,你还会送我车吗?” “当然,因为我、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于然小脸涨得通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要真不当特派员了,那就到我公司来当董事长兼总经理……” 方宏宇:“那你呢?” “我让贤,甘愿给你当秘书,小蜜也成。”于然边说还边调皮地冲方宏宇抛了个媚眼。 于然大胆的作风让方宏宇吃不消了,赶紧举白旗投降:“打住打住,一点正经都没有。” 说话间,二人到了江边,于然将车停住,二人一前一后走下车来。 方宏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走在前面,于然也一声不吭地在后面跟着,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默默地在沙滩上走着。晚风又轻又柔,还夹杂着江水的氤氲水汽,拂在脸上,舒爽无比,而不远处都市的灯红酒绿,仿若是一个不真实的影像。 方宏宇长叹一声后苦笑道:“这人呀,要是一辈子都不长大就好了,小时候虽然很苦,但现在想起来那是我最阳光最欢乐的一段日子,不管跟大姐怎么生气她都惯着我,活得那么任性,那么不管不顾,身边都是快乐的事,就不知道什么是烦恼。然然,这人长大了是不是烦恼也就多了?” 于然也在想自己的心事,听方宏宇这样说禁不住出言反驳:“不是,我最大的烦恼就是在你眼里永远也长不大,永远是个小丫头。” 方宏宇没有理她,还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小时候不知对杜姐发过多少次誓,每一次发誓时都说我长大挣好多好多的钱,给她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买好多好多吃的东西,她每次听了也总是笑道,说我长大了懂事了有出息了,不要惹她生气就行了,……可现在我长大了,既没有给她买好多好多的衣服和好吃的东西,反而在惹她生气……。” 于然劝慰地说:“你就别在那儿自责个不停了,人这一辈子,有几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的,又有多少人,能按着自己设定的路走下去的?对于你的慧卿姐,你能时时刻刻为她想到这些,已然很难得了。” 方宏宇不以为然地说:“你毕竟还小,没有我们这一代人那样的生活经历,当然也就没有我们这一代人那样的生活感受,也就更不会有相同的价值取向。” 于然不服地说:“什么价值取向,人类所做过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幸福、美满、和谐的生活么?要不,人类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方宏宇说:“你说得不错,可你为什么总是能生活在阳光灿烂、无忧无虑的时空里,而我却必须背负沉重的情感包袱,在泥泞中前行,这不是太失公允了吗?” 于然心知方宏宇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去,本想刺他几句,但看他一脸的落寞与痛苦,心中不由一软,柔声说:“那是因为咱俩活的方式不同,我是为了活的更好才去工作去挣钱,而你为了工作的更好才搅乱了自己的生活。” 于然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至少代表了很多人对他的看法,方宏宇有些无奈也有些激动地辩解:“谁让我干了这份六亲不认的工作呢?然然,你说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审计人为国守财,国家能富强吗?你们的生活能幸福吗?” 方宏宇刚说了几个字,于然就赌气似的捂住了耳朵,娇嗔道:“又给我上课,你和我舅一样,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他就给我讲大道理。你能不能别老想你那个得罪人的工作,你看这夜色多美呀,……你,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方宏宇痴痴地看着江水,随口问道:“那你希望我想什么呢?” 于然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宏宇,幽幽地说:“当然是我。难道我不值得你想吗?” 看着于然年轻俏丽、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孔,方宏宇不免也有些心动,气氛霎时变得暧昧起来。但心头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使方宏宇克制住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情绪的波动,故意伸手刮了刮于然挺直的鼻子,以一副老气横秋口吻调侃道:“然然真是大姑娘了。说出话来,像我这样的半大老头子根本接不下来。” 本来满心期盼着的于然如同被一桶冷水从头淋下,生气地说:“别提半大老头子这个词,我讨厌,讨厌!” 看着于然满脸的失望表情,方宏宇知道,他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要说。方宏宇的沉默让于然更加愤怒,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今晚一定要把话挑明,她心里有个预感,如果今晚她不说出来,以后只怕更加没有机会说了。想到这儿,她继续直直地看着方宏宇的眼睛,拼命想在里面找出点什么来,但是那双眼睛再一次让她失望了,平静如一潭深水,她有点儿绝望地问:“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来,并不是一味躲避就能解决这件事,方宏宇心头一叹,缓缓地说:“然然,我和你……我记得我十二年前就和你说过我的最真实的想法,难道你还要我再说一次吗?” 看着方宏宇的表情,于然的一颗心仿佛落入了无底深渊,但她不想就此放弃,勇敢地看着方宏宇说:“是的,我希望。 方宏宇知道自己的话很可能会伤到眼前少女的心,因此开口之前不得不仔细斟酌一番,为后面的话做铺垫:“然然,你是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虽然知道方宏宇很有可能会拒绝她,但是能够被心爱的男人称赞还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于然的嘴角微微上扬,逸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方宏宇沉吟着继续往下说,每一字都先在心中反复思虑过:“但是,你知道我在感情问题上是很失败的,而且,我也不准备在这么……至少是比较短的时间内考虑这个问题。” 于然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想去明白,执着地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会考虑呢?” 于然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作,方宏宇没想到她还会问出这句话,迟疑着问:“这……然然,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于然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你是什么地方吸引我吗?” 其实这也是方宏宇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但他一直不好直接问于然,没想到今天于然主动提了出来,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我也在奇怪这个问题。” 于然扭头望向江面,眼里的两汪泪水已是泫然欲滴:“你是我少女时代的偶像……” “偶像?我?不会吧?我怎么会成为偶像?”方宏宇没想到于然会说出这个词来,怎么也无法想到自己居然是少女的“偶像”。 “从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喜欢了十二年,你从来不注意我,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女人,你漠视我,忽视我,重新见到我的时候几乎都认不出来我,可我还是喜欢你……”于然忘情地倾诉着,浑不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没想到于然这样痴情,方宏宇有些感动,伸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低地说了一声:“然然,对不起……” 于然伸手捂住方宏宇为她拭泪的手,脸颊紧紧贴在他的手掌上,目光依旧是那样炽热:“别说对不起!我只是一个傻傻的小女孩儿,在请求你爱她……” 面对这样火热的表白,方宏宇完全傻了。就在此时,方宏宇的电话响了,打破了他的尴尬,他如释重负,急忙轻轻地抽回手接电话。 方宏宇真的很感谢这个解围的电话,他故意把声音放大:“喂,小董啊,什么?童特的女儿怎么了?……好,那明天到我办公室谈吧。” 一回头,于然有些哀怨地望着他,方宏宇几乎无法抗拒她的眼神。 7·6 一大早,童北海就从审计小组驻地赶回了家。昨天晚上,董乐群一个电话搅得他整晚都没睡好觉。吴友亮将童霞招到海天审计师事务所工作的消息像一把火,烧得他彻夜难眠,再加上孙立新明目张胆地上门挑衅,更是让他气急攻心。孙立新这一招太毒了,让你审计小组组长的女儿与你的审计小组去自我纠缠、内耗,他们却在一旁看笑话,而你自己却说不出口。这一切,求职心切的童霞是根本想象不到的。一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被阴谋所利用,童北海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此时,他气冲冲地推开家门,连鞋也没脱就气势汹汹地大声嚷叫起来:“童霞你给我出来!” 屋里空荡荡地,没有人回答,只有童北海自己的回声嗡嗡作响。他猛地冲过去一下推开了童霞房间的门,屋里没人,又打开老伴房间的门,同样没有人。 童北海像一个拳击手没找到对手突然泄了劲,有气无力地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童北海老伴一身秧歌打扮开门扭着身子走了进来,一下子就对上了童北海那张阴沉着的脸。老伴今天心情特别好,看到童北海脸色不对不由揶揄道:“呵呵,我们的审计特派员回来啦,是不是又逮住大鱼啦?干吗黑着个脸啊,吓唬谁呢?” 童北海控制着满腔的怒火,冷冷地说:“我问你,童霞呢?” 童北海老伴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上班去啦。” 童北海不动声色地追问道:“上班去啦,到哪儿上班去啦?”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老伴还是对童北海的脾气很了解的,急忙遮掩道:“反正不是你给找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童北海冷哼了一声,气急火燎地说:“是不是去吴友亮的那个海天会计师事务所啦?我说老婆子,你怎么那么糊涂啊!” “我糊涂?我一点也不糊涂。还多亏你当初对人家小吴不错,为闺女积下了德。小吴知恩图报,所以才帮闺女安排了工作,月薪两千,月底有奖金,年终还有分红,比你这个副厅级干部还挣得多。多好的事啊,打着灯笼也难找。我说老头子,看来你们这些当官掌权的人,平时还得多做好事,要不然你困难的时候,有谁帮你?”一提起这次的事儿,老伴就觉得真是遇到了贵人,干脆替吴友亮说起好话来了。 没想到老伴中毒如此之深,童北海真是暴跳如雷:“你给我闭嘴。听我的话,赶快去把童霞给我叫回来。” 老伴一下子跳了起来:“叫回来?你抽什么风啊,你有毛病啊你。我一瞧你黑着脸就知道没好事……” 童北海气得在屋子里背着手转着圈子,边转边给老伴下最后通牒:“你去不去?不去我跟你没完。” 见童北海口气这么硬,老伴也来气了,指着童北海骂道:“啊呸,我还跟你没完呢。我告诉你老头子,小霞这事你要是再给搅黄啦,我、我就死一个给你看看。” 童北海冷笑地:“你甭吓唬我。你不去我自己去。”说完就往外走。 童北海老伴见他真的开门走了出去,尖声嚷道:“你给我站住。” 童北海理也没理,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出去。童北海老伴追到了楼梯口,喃喃地说道:“我说老头子,你可不能把小霞往死路上逼……” 童北海却已走的远了。 第八章 8·1、 早上方宏宇刚进办公室,董乐群和叶莹就跟了进来,并排站在方宏宇的办公桌前。 叶莹迫不及待地告起状来:“方特,你那个‘发小’吴友亮可真不是个好人,害得我们这么多天什么事也没干成。” 董乐群也是一肚子的牢骚要发:“最要命的是,吴友亮竟然把童特的女儿童霞弄到了事务所,搞得人苦笑不得。” 昨晚乍听说童霞去了吴友亮的事务所时,方宏宇也暗暗有些心惊,但他知道这事谁插手都不合适,童北海肯定会先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这个人把原则看得比什么都重,上次自己只不过是好意,他不仅不领情,还落下了心结。这次自己也不好出面,所以一听董乐群又提起这件事,只说了一句:“这一点你们放心,童特很快会处理好的。”话里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以后董乐群再不要提童霞的这件事了,免得童北海难堪. 叶莹也在一旁信誓旦旦地说:“我也一定把你那个‘发小’吴友亮搞掂。” 看着叶莹那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方宏宇也开始对这个小丫头刮目相看了,看来只要再摔打摔打,保不准又会是审计系统的一员猛将,不过要先鼓励一下:“嘿,还真跟我那个‘发小’干上了。不过,我倒很欣赏你这股狠劲。叶莹,你知道藏族人家中养的一种叫藏獒的猎犬吗?它的凶猛程度和狠劲不亚于豹子,在为主人守护羊群的时候,只要遇上野狼,往往会出其不意,稳、准、狠地咬住它的脖子,直到它咽气,所以,一般有藏獒在,狼是不敢去祸害羊群的。我们干审计的就得有这么一股狠劲,就要像藏獒保护主人的羊群一样保护国有资产不受侵犯…… 方宏宇估计得不错,童北海果然很快就找上了海天事务所的门。当时吴友亮正悠闲地和朋友打电话闲扯,童北海黑着脸走了进来,吴友亮赶紧放下了电话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道:“哎呀老领导,哪股风把你老人家给吹来了……” 童北海毫不客气地说:“歪风,一股歪风。” 看着童北海那气鼓鼓的样子,吴友亮心里直想笑,但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歪风?你可真逗。老领导,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幽默了。”边说边热情地给童北海泡茶。 童北海心知肚明,对于自己的来意吴友亮不可能一无所知,也就不想再和他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地说:“你不用忙乎。打开窗户说亮话,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吴友亮马上接着说:“你看你看,一句话又露出了本来面目不是,我就知道你没有幽默感……” 童北海早就知道吴友亮是出了名的老滑头,也没这个功夫和他闲嗑牙,抢着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问你,你把我闺女童霞弄到你的事务所想干什么?” 吴友亮一脸无辜地说:“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帮老领导排忧解难,解除后顾之忧呗。” 童北海最反感的就是这种油嘴滑舌的腔调,更何况他对吴友亮也没有什么好感,不高兴地说:“你少给我瞎扯!你赶快把童霞给我辞退掉。” 童北海越是生气,吴友亮心里就越是得意,但脸上依旧嘻皮笑脸地说:“辞退?老领导,你这是何苦!我向毛主席保证,我吴友亮确实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想帮帮老领导……您该怎么查我就怎么查我,公事公办嘛没有关系嘛。” 了解童北海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直脾气、炮筒子,今天要不是因为闺女的事,他可能早就翻脸了,因此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什么没有关系?吴友亮,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老领导的话,就赶快给我办,省得我跟你急。” 吴友亮心里早乐开了花,表面上还是一脸左右为难的样子,直呼事情不好办,一看童北海的眼睛又瞪圆了,连忙推脱道:“现如今的事都是双向选择,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还得童霞本人点头才行。老领导,你征求过她的意见吗?” 吴友亮不提还好,一提童北海就更火了,女儿瞒着他到吴友亮的事务所来上班,给自己的工作造成了困扰,今天如果不把她带回去,以后他还在特派办怎么抬得起头来:“你赶快把她给我叫来。” 吴友亮又开始找借口搪塞:“真不凑巧老领导,她正好出去办事去了。” 吴友亮越是推三阻四,童北海的火气就越大,跺着脚吼道:“那你赶快派人把她给我找回来。” “好,好,老领导你别急,我马上派人去叫。来,喝口茶,压压火。”吴友亮说完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朝门口正看热闹的一个女孩子说:“许敏,赶快派人去把童霞找回来。” 那个女孩答应了一声,一回头,发现童霞阴沉着脸正沿着走廊走过来,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童霞,你爸可闹了半天了,搞得大家都没心思干活。” 童霞闻言,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走到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吴友亮见童霞进来了,陪笑着对童北海说:“哎呀,老领导,你看,童霞这不回来了嘛。” 童霞怯怯地看着父亲说:“爸,你这是干什么呀? 童北海虎着脸说:“干什么?快跟我回家。” 没想到爸爸一来就要让她回家,童霞愣住了,昨天董乐群和叶莹是来过海天,但她自问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因此有些不服地说:“凭什么啊?” 没想到一向懂事听话的女儿居然跟自己顶起嘴来了,而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童北海的面子立即就有些下不来了,崭钉截铁地说:“不凭什么,就凭你是我闺女,我是你爸。” 童北海一拿出做父亲的威严,童霞的委屈就更大了:“我是你闺女,你是我爸不错。可我从小长这么大,你又管过我多少?你借口办不了户口一直把我一个人留在农村老家上学。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可你又嫌是自费,死活就不 愿给我交那笔钱,让我只读了技校……” 看女儿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童北海心也有些软了,耐心解释道:“不是不愿交,那时候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活着,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 就像开了闸的水龙头,童霞就再也止不住了:“就算是那时侯家里经济困难,可后来呢?我技校毕业时本来可以进国家机关端一个铁饭碗,可你非要我去工厂,说是工厂锻炼人。可不是锻炼人吗,连饭碗都没了能不锻炼人吗?本来人家马厂长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方特派的意见是整改,把钱退回去就行了……可你非要当什么黑脸包公,结果让人家马厂长被撤了职。但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被撤职之前先让你闺女第一批下了岗。” 女儿没了工作,童北海也很着急,但又不好说是自己为了方宏宇的关系,只好闷声说:“那只能说明哪个姓马的党性太差……” 长这么大以来,童霞也是第一次向父亲发泄自己的不满,再说她也实在很喜欢这份新工作,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你党性强,所以我下岗后你不管不问,自己一头扎到了审计点连照面也不打。可我刚刚得到一份工作,你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非要让我跟你回家。你、你党性强得真是有点过头了。” 女儿态度这样冲动的反驳自己,说的都是她自己的真心话,童北海只好向她说明情况:“闺女,我可能是有些对不住你,但你这次必须听我的,因为事务所现在正是我们的审计对象。” 其实昨天董乐群和叶莹走了以后,吴友亮就找她谈过话,所以一听爸爸提起审计的事儿,童霞就马上把吴友亮的话搬了出来:“人家事务所是民营企业,本来并不在你们的审计之列,是你们……。” 没想到童霞中吴友亮的毒如此之深,竟然说出这样的理由来,童北海立刻以一个专业人士的口吻教训道:“什么不在审计之列,你学过《审计法》没有?国家审计机关有权依法对会计师事务所的执业质量进行检查。 其实童霞也不是很了解审计流程,但为了保住工作只好强辞夺理道:“我为什么要学你的《审计法》,《审计法》又不能帮我找工作,解决我的下岗问题,《审计法》又不能换饭吃。” 自己费了半天口舌,可女儿还是执迷不悟,童北海的怒气马上就爆发出来了:“你给我住嘴!你到底辞不辞?” 童霞也是铁定了心,倔犟地喊:“我就不辞,你想怎么样?” 气急攻心,童北海就有些口不择言:“那我就不认你这个闺女。” “这可是你说的,你不想认我这闺女,我还不想认你这个爸哩!没有你的牵连,我会活得更好。”童霞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脸上挨了童北海重重一个大耳光。 童霞愣住了,童北海也愣住了,女儿从小到大都听懂事听话,童北海很少动手打她,没想到她都快三十了,自己竟然伸手打了她。童霞捂着被打痛的脸,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童北海,哽咽着说:“你,你真打我……”说完一低头哭喊着跑了出去。 吴友亮故意火上加油,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老领导,再怎么说你也不该动手打人……” 打了女儿,童北海心里也很不好受,一听吴友亮的风凉话就更气了,指着吴友亮说:“我告诉你吴友亮,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立马把童霞给我辞退了,否则,哼!”说完也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吴友亮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拿起电话拨起号来:“白总吗?我是友亮啊。刚才哪个童北海跑到我这里来了,跟他闺女童霞打得不可开交,可热闹了,比看什么戏都过瘾,哈哈哈……” 8·2 于然将自己那辆甲壳虫车停在了方宏宇家楼下,从车里大包小包,鱼呀虾呀地拿出一大堆东西向单元门走去,迎面碰上杜慧卿抱着几床被子从楼里走出。 一看于然那架势,杜慧卿哪有不明白了,打趣道:“攻关来了?” 于然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住这位大姐,一脸坦然地回答:“对,攻关来了。” 杜慧卿悄声地提醒了一句:“宏宇妈还不知道他儿子离婚的事呢,你这个关是不是攻得早了点?小心宏宇妈把你当成勾引有妇之夫的坏女人。” 于然嘿嘿一笑,厚着脸皮招认道:“我现在的主题是只孝敬老人,不勾引男人,让方阿姨感觉到我是天下最最好的女人,恨不得劝他儿子赶快休妻把我娶进门。” 于然的坦率让杜慧卿感到既好笑又佩服,笑着说:“你脸皮确实厚。” 于然得意地笑了起来,边走边说:“我先去收拾一下这些鱼虾,你手艺好,一会儿你晒完被子来帮我掌勺吧。” “你不是想演天下最好女人的戏吗?我可不敢去抢了你的戏。”杜慧卿说罢笑着转身晒被子去了。 于然冲杜慧卿的背影喊了句:“你必须来。”随之转身进了单元门,咚咚咚敲起门来。 方母打开门,看见于然提着大堆东西,有些奇怪地问道:“然然,你这是……” 于然笑嘻嘻地说:“阿姨,您是不是让我先进去。”拿着东西一头扎进了厨房,方母赶忙跟了进去。 说实在话,方母挺喜欢于然的,小丫头嘴巴甜,每次来都哄得自己特别开心。可是自从儿子回来以后,她跑得也太勤了吧,难道是因为儿子,但她又不好直接问,试探道:“然然,是不是宏儿请你买回来的,他要在家里请客吗?” 于然在厨房里找到一条围裙给自己系上,一边开始清洗鱼虾等物,看见方母站在厨房门口象看怪物似地看着她。她故意逗方母说:“不!阿姨,我是偷偷来您家练练厨艺的。” 听于然的意思,似乎儿子并不知道她今天要来,方母心里是又惊又喜,高兴地问:“你说宏儿不知道你来?” 于然乐呵呵地答道:“对,阿姨,咱们给他个惊喜。” 方母还没有转过弯来,呆呆地问:“惊喜?为什么要给他惊喜?” 于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好玩。” 虽然于然答得很轻松随意,但是方母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她非常怀疑,于然是冲着自己的儿子来的。一想到这里,方母就有些急了,:“对了,我听宏儿说,你好像还没成家,是吧?” 于然有些恨恨地说:“谁像您儿子那么没出息,那么早就结了婚。” “不早不早,宏儿三十岁才成的家,你也有三十了吧?”方母小心地打听于然的年龄。 于然很聪明,马上就猜到了方母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表明自己的心意,于是干脆地报出了自己的实际年龄:“二十八岁。” “有对象了吗?”方母马上又问了一个问题。 于然看似大大咧咧地说:“没有,您给介绍一个?” 这么好的姑娘还没有对象,还让自己给介绍介绍,方母立刻就热心起来了:“那你想找个啥样的?” 方母根本不是于然的对手,没聊上几句,就掉进于然先就挖好的坑中。于然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露骨的暗示道:“像您儿子那样的。” 自己最担心的事被肯定了,方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吭哧半天后才说:“我儿媳妇昨天从美国打来电话了,宏儿真没出息,才几天没见媳妇呀,抱着电话和媳妇的那个亲热话说个没完了,急得我直抢电话,我是想孙子了,想和孙子讲几句,我那个孙子太可爱了,虎头虎脑的,嘴又甜……。” 于然早听出了方母的用意,也不去揭穿她,只是忍着笑认真地顺着方母往下说:“你儿子就没让你和孙子说几句?” 老人家本来就不善于撒谎,再说又是临时起意,一下子就有些词穷了,想了一下才继续说:“说了……那个……那个才说了几句他又抢过去和媳妇热乎上了,这当儿子的都这样,……可话又说回来了,我那儿媳妇太好了,那可是……反正像她这么好的人真是不多见了,宏儿有福气,摊了这么个好媳妇,对了,你不知道,你别看宏儿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其实他怕老婆,怕极了……。” 于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 黄昏,一辆洒水车从街上缓缓驶过,几个顽童跟在车后玩着水,掀起了阵阵欢笑。街心花园里,童北海老伴正起劲地扭着秧歌,童北海走过来朝老伴招了招手,但老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依然兴奋地跟着节奏扭着秧歌,童北海只好冲进去把老伴拉了出来,大声问道:“看见小霞了吗?” 音乐声太大了,老伴根本没听清,扯着大嗓门问:“啥?你说啥?” 童北海只好抬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老伴这次总算听清了,不过她比童北海知道的更少,疑惑地说:“你不是找她去了吗?” 童北海生气地松开老伴的手,转身就走。 老伴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后面边追边喊:“老头子,小霞怎么啦?” 于然把方母赶出了厨房,自己独自在里面捣鼓了半天,终于把自己刚炒的菜全端上了桌,她用筷子夹着尝了一口后,不好意思地对方母大声道:“阿姨,这个……这个味道肯定是差了一点,但是手艺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但是一个人孝敬长辈的美德是天生的,那可是培养不出来的,是吧阿姨?” 方母一脸笑容地拿着碗和筷从厨房走了出来:“对,这不知道孝敬老人的人肯定干什么都不行。” 于然忙上去接过方母手中的碗筷:“阿姨,让你别动手你就别动手,人老了就得会充分和坦然地享受晚辈的伺候,你歇着,我来。”说着接过碗筷放在了桌上。 方母看着忙碌的于然高兴地说:“我那个儿媳妇要是象你这么懂道理就好了。” “阿姨,这个……这个菜可能做得不太好吃,您大人大量,一会儿可得给我捧捧场哟。”方母刚打过电话叫方宏宇回来吃饭,于然有些担心,怕他呆会儿会嫌弃自己做的菜难吃,先找方母为自己撑腰。 “只要我说好,宏儿不敢说不好,姑娘,阿姨刚才误解你了,还以为你是个第三者呢。”方母边说边把于然拉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姑娘,阿姨和你说实话,我那个儿媳妇太不懂道理了,不知道孝敬老人不说,还整天和我宏儿闹别拗,我宏儿心善,不和她认真,只是苦了我,三年了也没见过我孙子。”方母说着抹起了泪。 这话让于然很高兴,她还觉不够似地在一边接着搧风点火:“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孝敬老人的人就不是个好人。” 自从儿子回来后,方母就觉出了不对,但儿子不说她也不好问,平时孩子们工作都忙,也没个说话的人,难道今天于然肯陪她说会儿话,方母抹了把泪把自己的心里话都掏出来了:“姑娘,不瞒你说,我宏儿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他和国外的媳妇从来没有打过电话,我想 孙子,想和孙子通个话,他就是不拨这个电话。有一次我看见他偷偷地拿着我给孙子的那块玉佩抹眼泪,……姑娘,宏儿不快活,他那个媳妇不是个善人。”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于然就在一旁出起了馊主意:“阿姨,你儿子既然这么不快活,还守着她干啥?休了她另起炉灶算了。” 方母一愣,又摇着头否定了于然的说法:“他是个干部,他是怕影响不好呀。” 这时方宏宇开门走了进来,他看着抹泪的母亲不解地问:“妈,你怎么了?” 于然走了过去,像个妻子般地接过方宏宇手里的东西放下:“阿姨为你伤心呢。” 母亲的眼泪让方宏宇着了慌,也就不去计较于然行为的怪异了,他冲到母亲身边,紧张地问:“为我?……妈,我怎么了?” 于然抢着回答道:“说你老婆不好。你说你娶了个什么老婆?连老人都不会孝顺的老婆你居然也会娶进门?” 方宏宇悟到了什么,他瞪了于然一眼说:“你别胡说八道。” 半天的相处让方母喜欢上了于然,一看儿子责怪她,就马上为她辩护道:“什么胡说八道?人家姑娘说得对,你说说,我几年没见我孙子了?” 方宏宇没吭气,他转身悄声对于然说:“然然,你这戏可有点演过了。” 于然仿佛没听见,转身对方母:“阿姨我饿了,开饭?” 方母抹了把泪站了起来:“开饭,姑娘,今天阿姨和你喝杯酒。” 找了一天都没有找到女儿,童北海真的有些担心了,他急冲冲地闯进自个儿家门,多么希望一开门就能看见小霞在家呀。不过他再一次失望了,咬了咬牙,抓起电话拿出吴友亮的名片拨起号来。 电话通了,但好半天却没有人接。童北海又摁了一次重拨健,但还是没人接。 刚才童北海埋头在前面走,老伴就一直在后面跟着,这时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小霞到底怎么啦?你是不是把她……” 童北海不理老伴,又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拨了起来。 见童北海也是一脸焦急的样子,老伴多少有点明白情况了,带着哭腔喊道:“老头子,你肯定把小霞骂跑啦……” 童北海不耐烦地打断她:“嚷嚷什么,我这不是正在找吗?” 可是电话依旧没有人接,童北海“砰”地放下电话,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该死的吴友亮,又跑到什么地方鬼混去了。” 吴友亮这时的确是在鬼混。他和白昌明蒸完桑那以后正舒舒服服地接受小姐按摩,手机响了他根本就没想接听。 “……要不是你白兄找到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借口,这会儿我正在家里受母老虎的训话呢。还是你白兄好啊,说离就离了,一点不拖泥带水。离婚好啊,离了婚的男人是个宝啊。人说结婚是失误,离婚是觉悟,离了婚再结婚那叫执迷不悟。何兄,听我一句劝,可千万不能再结婚,那是地地道道的头脑发昏。女人哪怕她是天仙,结了婚也全他妈一样。我吴友亮有句名言,叫做对朋友不能假,对女人尤其是老婆不能真。”吴友亮一边色迷迷地对小姐动手动脚一边大发感慨。 白昌明在孙立新身边跟久了,就对吴友亮这号人有些看不上了,不屑地说:“你真是个花心大箩卜,迟早会坏在你自己中间那条腿上。” 正说着,吴友亮的手机又顽强地响了起来,他很不耐烦地拿起了手机:“谁啊?还有完没完……哎,是老领导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这不正着急嘛。不管怎么说,童霞现在还是我们事务所的员工,真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不也但着一份责任不是。我就一步没敢离开过办公室,把事务所的都派出去找去了……你放心,一有消息我马上就告诉你……说真的老领导,要说着急的话我一点不比你差……” 吴友亮嘻嘻哈哈地打发完童北海,放下电话自己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得意地冲白昌明说:“童北海那个老家伙,正为找不到童霞着急哩。” 放下电话后,童北海就有些发愣。 老伴着急地凑上来问:“有小霞的下落了吗?” 童北海不说话,起身走到衣柜前收拾起自己的换洗衣服来。 老伴冲过去关上衣柜门:“我问你话呢?你哑巴啦?平时你不都是凶巴巴的吗?今天干吗不吭声啦?我告诉你姓童的,小霞是我的命根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童北海自知理亏也不还嘴,拿起沙发上的公文包就往外走,老伴在后面叫了好几声也不理,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 老伴追到了楼道上冲着他的背影喊:“姓童的,你要找不回小霞,你就永远别进这个家门。” 8·3 信州的夜生活还是很丰富多彩的,不过最热闹的地方要数胜利街,那里饭馆林立,娱乐场所更是密密麻麻,是所有热爱夜生活一族的乐园。董乐群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叶莹约到这里吃饭,大小姐居然一开口就要去吃川菜,还非得点一个麻辣火锅。 不大一会儿,董乐群就有些吃不消了,他看着吃得满头大汗的叶莹,啧啧惊叹道:“我的姑奶奶,你这么能吃辣椒啊!怪不得脾气那么火爆。你这种吃法,难道就不怕毁容?” 叶莹却是一脸兴奋的大呼过瘾,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恰恰相反,我的董博士,多吃辣椒不是毁容而是美容的。你知道为什么重庆姑娘皮肤那么好吗?就是因为多吃火锅敢吃辣椒给养的。我就从来不去做什么这美容那美容,隔三岔五吃吃火锅比什么美容都强。” 董乐群语重心长地说:“那是因为你年轻。” 一看董乐群又在自己面前摆老资格,叶莹就不服气,但她今天心情好,就破例不和他抬杠,扭头拿眼睛四处瞄起来。没想到这一看,还真让她看到一个本来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叶莹赶紧扯了扯董乐群说:“我好像看见他们事务所那个栗副所长在那边吃火锅。” 见叶莹看到了这几天害他们无功而返的罪魁祸首,董乐群就来气了,马上摩拳擦掌起来:“是吗?你等着,我过去教训教训他……” 叶莹一把拉住董乐群,胸有成竹地说:“别嚷嚷,看本小姐的。” 在大堂东边的一张桌子上,海天会计师事务所栗副所长正在跟一帮朋友吃火锅,划拳声、碰杯声此起彼伏。 叶莹突然出现并拍了拍他的肩膀:“栗副所长,吃火锅怎么不叫上我?也太不够哥们了吧?” 所有的人都愣了。 栗副所长表情很不自然地说:“原来是叶小姐,少见少见。” 叶莹也懒得和他客套,单刀直入地揭穿他的谎话:“不是什么少见不少见,而是你躲着我们根本就不见。还骗我们说出差要好几天才回来,你根本就没有离开信州一步。我没有冤枉你吧栗副所长。” 栗副所长一时有些尴尬,嗫嚅着说:“这个,我……” “俗话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以为这样躲就能拖得过去吗?你也太低估我们审计人员的耐心和毅力了。说得再严重一点,虽然我们不是公安那样的执法部门,但你这样躲也是一种蔑视公务的行为……”叶莹的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所有的人都被叶莹给震慑住了,栗副所长就更慌乱了,一不小心就供出了事实的真相:“叶小姐,真不是我要……确实是我们吴所长让我避一避……” 叶莹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抢白道:“吴所长让你避一避?可你是具体经办人,真要出了什么问题,负法律责任的是你而不是他,你愿意替他背黑锅啊。” 董乐群也跟了过来,戏谑道:“吴友亮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你比我们更了解。你替他背黑锅,可他会替你背黑锅吗?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得为你老婆和子女着想啊。你不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傻冒吗?”栗副所长被叶莹和董乐群抢白得一愣一愣地,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叶莹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栗副所长:“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和手机。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就赶紧给我打电话。你别以为吴友亮神通广大,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就是不找我们,我们迟早也会调查清楚,到那时候你想说也找不到庙门。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吃不了兜着走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叶莹说完亲热地挽着董乐群的手扬长而去,栗副所长愣在那里好半天没回过神。 在信州市区偏北的一段路上,分布着一大片参天古树,使得这一片显得特别的幽静。细心观察的人很快会发现,在树丛之间星罗棋布着一幢幢虽就不算奢华,但绝对非常典雅的小楼。一条条细长的马路把这些小楼和大路联结起来了,尽管如此,这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森严和安静,不错,这里居住的正是省里一些最重要的人物。当然,范翔忠也住在这一带。 突然,一辆别致的小汽车打破了夜的寂静,最后停在了范翔忠的家门口。方宏宇下车后从车内扶出了醉酒的于然,半扶半拖着她往屋门走去。 门铃响后,没想到来开门的竟然是范翔忠本人,方宏宇扶着于然就很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大自然地解释道:“她……她醉了。” 范翔忠大度地一笑,乐呵呵地问道:“是生气得喝醉了,还是高兴得喝醉了?” 方宏宇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醉醺醺的于然开了口:“高兴得……喝醉了。” 看着于然醉眼迷蒙的样子,范翔忠更乐了:“那……醉就醉吧,不是说人生难得几回醉嘛,宏宇,扶她上楼去吧。” 方宏宇只好搀扶着于然往楼上走去,范翔忠又在背后加了一句:“宏宇,放下他以后下来喝茶,我这儿可有好茶。” 方宏宇答应着扶于然上了楼,把她放在了她房间的床上后喘了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后才出了门。于然听见关门声后“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她是在装醉。 楼下的范翔忠已经沏好了茶,方宏宇下楼坐下后端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范翔忠微微一笑道:“这丫头一大早起来便嚷嚷着说要去超市采购什么鱼呀虾呀的,然后又临阵磨枪地缠着小保姆学了几种菜的做法,说是要到你家练练厨艺去。”说罢探头悄声问:“她练的结果呢?” 方宏宇也悄声道:“难以下咽,但还得说特好吃,还得大口大口的吃,要不人家不高兴。” 范翔忠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我们然然的可爱之处,童趣的东西往往也是一个人本质的东西,不像我们呀,每一句话都得考虑该说不该说,或者是采取什么方式的去说,累呀——。” 方宏宇也笑着顺着他的口气往下说:“是呀,人要是都象然然那样透透明明地活着,这个世界上的许许多多问题就简单了,要不有人说,人能了解了整个世界,也了解不了自己。” 慢慢呷了一小口茶,范翔忠随口问道:“好了,不说你俩的事了,你最近一定很忙吧?” 方宏宇话里有话地说:“忙着维护你们省的大好形势呢。” 这话一下子勾起了范翔忠的兴趣:“哦,你是怎么个维护呢?” 方宏宇想了想,打起了隐语:“风行水上,波澜不惊。我就是这么维护的。” 范翔忠仔细地把方宏宇的话放在嘴里重复了几遍,慢慢咀嚼话里的深意:“风行水上,波澜不惊。……有水平,太有水平了。” 方宏宇很清楚,要想在信州开展工作,首先就要尽量争取范省长的支持,因此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处理原则:“高速集团的问题必须查清,但不能因此而掀起波澜,影响了大局。” 范翔忠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你和童北海的最大区别,宏宇,就这么干。” 8·4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方宏宇一上班就打电话把罗晓慧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自从上次罗晓慧帮他调查商行的孟昆,两人在咖啡馆被于然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方宏宇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后,于然和罗晓慧有过一次广场深谈。不知为什么,罗晓慧潜意识里一直有些躲避着方宏宇,因此她一来,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满脸戒备地问:“又找我有什么事?” 从两人在咖啡馆聊天时起,方宏宇就已认为他们之间的合作达到了一个融洽的阶段,本来他对于然那天突然出现的事情抱愧,但没想到罗晓慧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冷淡、生疏的状态之中去了,方宏宇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你能不能别像个刺猬似的。” 罗晓慧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气有些失态,她连忙掩饰道:“因为我不希望在你这里领了工作,忙了半天,最后完全没有结果。” 原来罗晓慧还在为上次调查孟昆的事生气,方宏宇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发现你们都是一些非常性急的人,同志,要沉得住气,要有耐心。” 罗晓慧没有反驳,又问了一遍方宏宇找自己的目的,根本没有把刚才方宏宇说她心急的话放在心里。方宏宇也确实找她有事,就没她再多闲谈,只是递给罗晓慧一份材料让她仔细看看。材料实际上是一份公司简报,不过是一些歌功颂德、鼓吹太平的套话而已,罗晓慧翻了翻,一脸疑惑地看着方宏宇。 方宏宇神秘地一笑,指着材料说:“你念念那个我划红线的地方。” “‘我公司积极组织技术力量,研发高科技工艺,以新工艺改良了紧迫器,大大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这怎么了?”罗晓慧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套话随处可见,值得方宏宇这样重视吗,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己的关子也卖的差不多了,再不说清楚罗晓慧说不定就要翻脸了,方宏宇这才将其中的原由娓娓道来:“这是何子扬的君达公司内部情况的简报上的一句话。这迫紧器是高速公路上用的一种小部件,这里明明写的是,以新工艺改良了紧迫器,大大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可是在他们的账目上,明明价值三十多元钱的迫紧器,居然售价高达二百十三元,他们给我们的解释是采用了德国的技术,所以贵一些,可我打听过了,就算是从德国进口原装的迫紧器加上运费也最多只要一百六十多块一个……” 方宏宇这么一说,罗晓慧就有些明白了,有些懊悔地说:“我们当初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 方宏宇继续引导她把这个问题往深处考虑:“君达是高速集团的二级公司,是向高速集团提供辅助设备和配件的,如果他这么干的话,别的公司会那么干净吗?” 也就是说,完全可以把这个小零件当作突破口,揪出高速集团的狐狸尾巴来,罗晓慧也兴奋起来了,责怪方宏宇为什么不早把这个线索提出来:“那你怎么就让他们把何子扬移交检察机关定案了呢?干吗不以此为突破口把这个事情挖出来呢?” 方宏宇非常得意地说:“那是我的想法,而不是高速集团某些人的想法,现在他们不知道我们掌握了这个情况,这就是我们的优势,至少,像你这样帮我干活的人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那些人不是就更不清楚了吗?” 罗晓慧心头豁然开朗,向方宏宇会心地一笑说:“你的意思是……” 在心中暗赞了罗晓慧一声聪明,方宏宇替她说出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那个答案:“钓大鱼。” 罗晓慧也笑了,这个答案也只是刚才她从方宏宇的话里推测出来的,看他这么有把握的样子,说不定连具体的策略都已规划好了。无形之中,她对方宏宇的评价又变了一些,迫不及待地追问:“快说说,你准备怎么钓大鱼?” 罗晓慧那一脸急切的模样让方宏宇心里微微一动,他思索了一下,决定向罗晓慧透露一些自己的想法:“高速集团就像是一棵参天的大树,枝繁叶茂,但我相信它的里面应该已经被蛀空了,只是光凭一把斧子从外面砍,一时半刻还是砍不倒它的,如果我们多几把斧子,同时下手的话,我们会主动很多。” 方宏宇只打了这个比方后就停下了,可对罗晓慧来说无疑是隔靴搔痒,她不满地说:“我感觉……你想到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是你只告诉了我这一点。” 方宏宇哈哈一笑,准备就这样蒙混过关:“因为我发现,我再不跟你说点心里话,你可能会不帮我干活儿了,那我可就彻底抓瞎了。” 罗晓慧显然不满足方宏宇的这点儿情报,她不依不挠地追问道:“你还有什么打算?” “我有什么想法肯定会首先告诉你的。但说真的,我觉得有许多工作还没有步上正确的轨道,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差错。老童不信任我,搞得我连审计现场都不敢去,怕他产生疑心……我们的见面也像搞地下工作,你要小心,我也得小心啊,你只掌握一个方面没有坏处,我要确定一个方向之后再确定步骤,然后确定第二个方向,……商业银行贷给华耘公司的两个亿的资金,并没有按当初他们所申请的用于房地产开发,而是,按照你的初步调查,违规进入了股市炒作信州高速的股票。这之间经过了多少环节和公司来倒腾?”方宏宇很清楚目前自己的处境,自己的想法也并不是十分的成熟,还没到向罗晓慧和盘托出的地步。他很突然地向罗晓慧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方宏宇想要了解什么,罗晓慧还是在思考之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起码十几个吧?” 方宏宇沉吟了一下,又接着往下问:“如果要彻底查清这笔资金的流向,需要多长时间?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 难道方宏宇想查华耘,罗晓慧没有多问,谨慎地给出了自己的估计:“我也说不好,有时甚至需要更长的时间。” 方宏宇皱着眉,背着双手在办公室里镀了好几圈,又问了一个新问题:“那么,你如果是高速集团的老总,你会让国债资金直接进入了股市炒作自己的股票吗?” 罗晓慧想也没想,脱口就答道:“当然不会,谁也不会那么傻。” 话一说完,抬头看方宏宇直盯着她,好像又要问一个新的问题,罗晓慧马上打断了:“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只要下决心去查,不管犯罪分子的犯罪手段多么高超、多么隐晦,我们审计人都最终能查它个水落石出。关键在于,在于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如果给我下的是老鼠药,我不就彻底抓瞎了吗?” 一向拘谨严肃的罗晓慧竟然也开起了玩笑来,方宏宇忍不住笑着反问了一句:“你认为我给你下的什么药呢?” 罗晓慧似笑非笑地说:“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药,我还要好好消化消化……不过你也不容易,不说别的,单你那个杜姐就已经够让你为难的了。” 这是方宏宇回信州以来,听到的一句最感动的话,在这之前,不知有多少人置疑他和杜慧卿的关系,只在罗晓慧首先站在他的立场说了一句公道话,方宏宇长叹一声,诚恳地说:“你明白就好,所以你要好好地帮我。” 罗晓慧也是无限感慨,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对你没个基本判断,我敢跟你合作吗?说老实话,一开始我担心你把我卖了我还傻乎乎地帮你数钱……” 听到罗晓慧的前半句话,方宏宇就放下心来了,罗晓慧后半句还没有说完,他就像个毛头小子般地急切:“那么现在呢?” “现在?现在多少有点同志的感觉……”罗晓慧看着他,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兴奋的红晕,那似乎是一种找到同志的感觉。 方宏宇见罗晓慧在看他,忙低下了头,他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两人同时变得尴尬起来。 方宏宇淡淡一笑打破了沉默:“于然这个丫头其实挺好的,就是有的时候有一点……有一点太情绪化,那天的事,希望你能原谅。” 罗晓慧笑了笑接过了话题:“然然说老天有眼,又把你送回到了她的身边,像这么痴情的女人现在可真是不多见了。” 听起来罗晓慧竟好像和于然很熟的样子,方宏宇大吃一惊:“你们又见过面?” 罗晓慧点了点头说:“对,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她和我说了很多心里话。” 不知道那个疯丫头会在罗晓慧面前说些什么,方宏宇有些紧张地问:“都说什么了?” “主要是……说你。”想起那天和于然说的话,罗晓慧就有些好笑,但还是很坦白地供出两个人谈话的中心人物。 方宏宇哈哈一笑:“说我如何没有人情?” 没想到方宏宇会这样看待自己在于然心目中的形象,罗晓慧赶紧替她辩驳道:“说你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男人。” 于然对自己的看法居然从罗晓慧的口中说了出来,方宏宇马上就感到怪怪的,苦笑着问:“我……我有那么好吗?”这话既像是问面前的罗晓慧,又像是在问自己。 罗晓慧微微一笑,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徒有虚名。” 和一个女人讨论自己,方宏宇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他努力把话题中心引到罗晓慧身上来:“她就没夸夸你?” “夸我?我有可夸之处吗?”这几年来,骂自己的人不少,除了原来的岳厅长外,罗晓慧可很少听到有人说要夸自己。 方宏宇学着刚才罗晓慧的口气说道:“然然和我说了,她说你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女人。” 和方宏宇最初时的反应差不多,罗晓慧也感觉这话根本就是方宏宇在借于然之口表达他的想法,她的脸一下子全红了:“她不会这么夸我的。” 罗晓慧脸红的模样真是可爱,方宏宇以一种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亲昵语气对她说:“你怎么知道她以后不会这么夸你?” 方宏宇说话的口气简直如同在和她调情一般,罗晓慧这下子更加手足无措了,慌里慌张地说:“我……没别的事我就走了。”说罢站了起来。 方宏宇忙站了起来极力挽留罗晓慧在特派办吃饭,可她一副坚决要走的样子,只好提出开车送送她。可是罗晓慧还是仿佛白日见鬼的模样,急匆匆地骑着自己的自行车离开了了信州特派办。 8·5 孙立新和杜慧卿同坐一辆车从高速集团大楼出来,孙立新亲自开车。 杜慧卿看着窗外,随意地问了一句:“童北海折腾得怎么样?” 孙立新冷笑着说:“你放心,他怎么来的,还是得怎么走。下一步他该去延伸审计宏大证券公司了。” 杜慧卿一惊,上次孙立新向自己坦白时,只承认在高速集团上市上有一些违规操作,童北海他们竟然就顺着追到了证券公司。 孙立新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还安慰起杜慧卿来:“他找不到什么东西的,就是找到了,也没有用,只能……让他们更被动。” 虽然孙立新在她面前一再打包票,但杜慧卿还是有些心烦意乱,她有一种预感,自己这次很可能不那么容易过关。 孙立新没注意到她的情绪,转而说起方宏宇来:“说真的杜姐,你那个老弟我觉得不好对付。” 杜慧卿嘲讽他:“是吗?世界上也有你孙大圣不好对付的人?” 孙立新不理会杜慧卿的嘲讽,提醒了一句:“杜姐,你还是要多提防为好。” 尽管现在杜慧卿并不完全了解方宏宇的想法,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护着这个一手养大的小弟弟:“可是,他一直拦着童北海,不让他进点我们高速集团。后来顶不住了又改成了审计调查,而且提前和我打了招呼。如果不是我们的关系,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从杜慧卿的话里,孙立新听出了她的底气并不是很足,更像是在自我安慰,但他聪明地没有去揭发,委婉地说出了自己对方宏宇的看法:“您说的有道理,但您这个老弟绝对不是一般人物。我故意刺激他,他都很平静。我们是同龄人,但他的政治城府一点不比我差,甚至还强,从他的身上、脸上,你什么都看不出来。” 最近一直和方宏宇有些不愉快,杜慧卿也很苦恼,但护短的心理让她不容别人对方宏宇有一丝指责,因此满脸不快地冲孙立新吼道:“不管怎么说,我想他还不至于对我做绝情绝义的事。我对他有信心。” 没想到杜慧卿反应这么激烈,孙立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但愿吧。” 于然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菜放在餐桌上。 范翔忠拎着皮包刚下班进屋,就闻到一阵菜香,凑过去用鼻子闻了闻说:“好香啊,多久没吃我们然然做的菜了?” 于然正从厨房里拿着碗筷出来,闻言扁扁嘴说:“舅,要骂我您就直接来,别来这旁敲侧击的。” 范翔忠把皮包往沙发上一扔,到卫生间洗了把手出来笑着对于然说:“哟,那我可就直说了,你最近只顾着跟着方宏宇前面后面的跑,根本就不管舅了嘛!” 于然害羞地跺着脚,娇嗔道:“舅!您还敢说”。 范翔忠哈哈一笑,点着于然的鼻子说:“呵呵,小东西,你自己都敢做还不让我说?” 于然拉着范翔忠的胳膊撒娇:“嗯……不让说!” 范翔忠轻轻地拍了拍于然的手,和蔼地说:“然然,你父母在老家,不在你身边,我得对你负责,也得对我哥哥嫂子负责,你仔细想过没有?他可是比你大一轮啊,又离过婚,你是真的……” 一提起方宏宇,于然的脸上就充满了神采:“没办法,从小打下的烙印,可能一辈子都抹不下去。” 看到于然满脸幸福的模样,范翔忠忍不住打趣她:“哎,听说他结婚的时候你还痛哭流涕呢。” 想起当年自己的糗事,于然也噗哧一笑,转头看范翔忠一脸促狭的神色,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推着范翔忠说:“舅,你老笑话人家,不理你了。” 于然的这副小儿女神态,范翔忠也好多年没有见过了,她小的时候最爱向自己撒娇,一晃眼,小姑娘就已经长大了。他慈祥地摸了摸于然的头发说:“难得你和舅说心里话,好,舅好好听,不说笑了。” 于然慢慢地陷入了回忆之中,一脸甜蜜地说:“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向,我为他提升而高兴,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祈祷一番,让他离婚吧,让他离婚吧。舅你不准笑我,最后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让我梦想成真了。” 听完于然的真情流露,老成持重、城府极深的范翔忠也不免动容,柔声对于然说:“你是大姑娘了,可以为自己做主了,只要你快乐就好。舅只是希望你能够认真的对待这份感情,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让自己后悔。” 得到了舅舅的理解,于然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兴奋地说:“我认真的想过了,这段感情从十二年前开始,那时候有可能是冲动的,可是这份感情过了十二年还没有结束,说明这份感情确实是严肃而认真的。” 8·6 董乐群和叶莹在动物园猴山前等栗副所长,早过了约好的时间,叶莹就有些急了,担忧地说:“……董博士,那个栗副所长会不会把我们当猴耍啊?” 董乐群却一脸痴迷地看看叶莹说:“即使他把我们当猴耍,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 跟喝蜂蜜似的。” 这几天,董乐群说这种露骨的肉麻话似乎已经上了瘾,叶莹心里虽然也很高兴,但还是佯装生气地说:“董博士,都什么时候了?拜托你有点正经好不好?” 董乐群耸耸肩,满脸无辜的表情:“我怎么不正经了?不就是说出了心里话……” 正说着手机响了,董乐群收住笑脸接听起来:“栗副所长吗?我们已经到了猴山。……什么?还往前走……到虎山……喂喂……”对方已经挂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转身一起向虎山走去,走了没几步董乐群就又不安份起来,摆出雄纠纠气昂昂的架式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叶莹没理他,皱着眉头说:“这个栗副所长,名堂还真多。我怎么觉得跟搞地下工作似的?” 董乐群拍拍胸脯又装起英雄来:“没事,只要我董乐群在,决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叶莹撇了撇嘴:“你拉倒吧你,到时候准比兔子溜得还快。” 董乐群如同受了奇耻大辱般,跳着脚辩解道:“你也太小瞧我董乐群……”正说着手机又响了,董乐群赶紧接听起来:“我们已经到了虎山。什么?你说什么?往回走到熊猫馆?喂,你有没有搞错啊?……你他妈真把我们当猴耍啊……” 童北海与唐小建正在审计小组住处边吃饭边碰情况。唐小建捧着一碗方便面“稀里呼噜”地吃着,突然电话铃响起来,童北海一把抓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了童乐群的声音:“报告童特,我们有重大突破。” 唐小建似乎也听到了什么,放下碗竖着耳朵在听,童北海看了他一眼,大声问:“什么突破?说说看。” 电话那头的董乐群显然非常兴奋,激动地说:“海天的栗副所长交待了,海天会计师事务所为高速上市提供了虚假的财务报告,虚构利润达9000万元之多。”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童北海还是非常镇静,沉声问道:“你们是找到了账目证据,还是由他口头交待的?” 原来以为童北海会在电话里表扬自己和叶莹几句的,没想到童北海只是一个劲儿地追问细节。董乐群打起精神,告诉童北海这个消息是栗副所长口头交待的,他俩并没有得到实际的账目证据,不过叶莹做了详细的笔录了,但是由于还没有谈完,约好了第二天接着谈,所以栗副所长还没有在笔录上签字。 该问的情况都问了个差不多了,童北海才收起手机,但脸上并没有显出兴奋的神色。看这个样子,唐小建原先推断的结论又有些动摇了,他干脆直接向童北海求证:“童特,乐群叶莹他们突破了?” 童北海点点头,却忧心忡忡地说:“事情这么顺利,我心里反而有些不踏实。” 原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感觉异样,唐小建也说出憋在心里好久的怀疑:“是啊,这几天查帐我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总觉得好象是被人牵着鼻子在走。” 唐小建的话让童北海发生了兴趣,赶紧追问起来,唐小建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发现,只是无形中的一种感觉。他想了一下举了一个例子:“几十万元的招待费对于这么大一个企业实在算不了什么,帐上却列得那么清楚。” 说完后他无意地向门口一瞟,发现门口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了一封举报信,他过去拣起递给了童北海。 童北海撕开举报信一看,惊讶得张大了嘴。唐小建见状连忙问道:“童特,又是举报什么啊?是不是假账?如果他们给我们提供的是假账的话,我们还有必要跟他们在这里耗下去吗?” 唐小建提起了假账才让童北海回过神来,他克制住内心的惊骇,问道:“你嗅出假账的味道了?” 唐小建点点头,还主动提出亲自去对付吴友亮。 童北海摇摇头:“不行,现在你这颗棋子不能随便乱动,不然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即使明知道人家给我们提供的是假账,我们也要当成真账认真查,这样人家才安心是不是?” 自己的请求没有得到批准,唐小建有些沮丧:“童特,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只是觉得他妈的很窝囊。” 童北海也明白唐小建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找出他们做假账的手脚和蛛丝马迹来,也是很有意义的。小建啊,你不喜欢下象棋。两军对垒,每一个棋子都有它不可替代的独特作用。” 唐小建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早点休息吧。”说完向门外走去。 唐小建走后,童北海又拿出了那封举报信,里面只有一张照片,而且是方宏宇与吴友亮在一起推杯换盏的照片。童北海仔细端详了好久,自言自语道:“你到底是那边的棋子呢?” 8·7 信州机场出口处,孙立新在接客的人群中张望着,当他看到一位身材高挑、穿着整套香奈儿职业装的女子时,赶紧招了招手。那女子名叫赵欣,杜慧卿的独生女,她也看到了孙立新,冲身边的两个中年男子说了句什么,然后三人迎着孙立新走了过来。 孙立新笑道:“欢迎你回来。”说罢一摆手,几个人向外走去。 同行的两个男子上了公司来接机的车,孙立新拉着赵欣上了另外一辆自己亲自驾驶的车。一上车,赵欣就笑着问道:“孙总,是不是有什么大买卖,这么急着找我回来?” 孙立新故作神秘地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嘛,我们赵欣注定是要担大任的。告诉你吧, 我们的那支股票马上要暴跌啦,你得回来掌控大局。” 赵欣笑道:“孙总,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么多,你是老板,我为你打工,你让我怎么办我就让他们怎么办,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知道信州高速的股票过几天会暴跌?” 孙立新微微一笑:“这是秘密,无可奉告。你又犯规了,问了不该问的。” 赵欣耸了耸肩说:“我安排好住的地方后马上就带他俩去宏大证券办这事……,高抛低进,这次你可又要大挣一把了。” 孙立新想了想,轻松地说:“如不出意外,挣一个多亿是没问题的,事成之后奖励你……你开个价吧。” 赵欣双手抱头,向往地说:“我想在香港买一套房子。” 孙立新答应得很爽快:“你可别狮子大开口地买什么豪宅呀,三百万港币怎么样?” 赵欣高兴极了:“这可是你说的,我本来只想开口要二百万。” 孙立新哈哈一笑:“好,说明你还不贪,还能进步。” 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赵欣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对于这块生她养她的土地,赵欣的感情很复杂。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我回来的事谁还知道?” 孙立新说:“除了你妈,谁也不知道。” 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那个人,自己的亲生母亲,赵欣激动地嚷道:“我不想见她。” 对这母女俩的心结,孙立新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答应过让杜慧卿见见女儿的,因此面对赵欣的激动毫不妥协:“你现在想见谁都不行,谁也不能见,但事成之后你一定要见见你妈。” 孙立新严厉的口气让赵欣冷静了下来,她冷冷地问:“这是命令吗?” 孙立新叹了一口气,劝解道:“对,是命令,天下没有不对的父母,也就不该有和父母记仇的儿女……你妈太可怜了,你不应该再这么折磨她。” 赵欣不吭气了,她看了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梦中的信州亲切而熟悉,可眼前的信州却陌生而疏远,每一次盼着回来,回来后又急切地想离去。” 孙立新一点儿也不心软:“你的身上流着她的血,这种关系不只是你躲就能躲得了的,事成之后多住几天,一定要见见你妈,你俩的事总得有个了结的时候呀,……这事你必须听我的。” 没有马上答复,赵欣又试着问道:“如果我不听呢?” 孙立新直截了当地回答:“我能这么关照你,全是因为你妈的原因,你不听你走人。” 这个答案是赵欣意料之中的,自己千方百计地想要远离妈妈,可到头来还得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赵欣无奈地淡淡一笑:“你对你的部下也都这么严厉?” 这时的孙立新毫不掩饰地显出了他的霸气:“令行禁止,没这点规矩什么事也干不成。” 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赵欣紧紧咬着嘴唇,看来该来的是怎么也逃不掉的,过了好久她才幽幽地说:“好吧,我听你的。” 第九章 9·1 高速集团财务部里,童北海戴着老花镜埋在一大堆账目中在查账,唐小建在不远处守着电脑也在查账,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忙打开听了起来:“……好,……好。”他合上手机后看了一眼童北海没注意他,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唐小建一出门,童北海便抬起了头,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后摘下眼镜起身来到窗前,果然不出他所料,他看见了楼下方宏宇的那辆三菱车,不一会儿,唐小建在他的视线中出了楼门上了那辆车,童北海冷冷一笑又坐回原处查看起了账目。 唐小建坐上方宏宇的汽车后第一句话就直截了当地说:“方特,其实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上去问童特,你们两个领导老这么打哑谜让我们这些手下很不好做事的。” “我们俩的事你就别操心,我问你,我让你查一下顾雪梅的华耘公司和高速集团有没有业务往来的事,你怎么迟迟不向我汇报?”方宏宇有些着急地问。 有些事情光急是没用的,唐小建很想提醒方宏宇一句,但最后仅是无奈道:“这个事我一直在暗中查着呢,没有发现问题之前怎么向你汇报?” 方宏宇的眉头皱着了一个“川”字,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那就是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业务往来?” 唐小建肯定地答道:“对,到现在还没发现他们有任何业务往来。我的账都查到五年前了,华耘公司成立也就六年多一点。” 方宏宇冷笑着摇摇头:“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判断会有问题,你继续往下查,往深里查。” 说起查账,唐小建就有些郁闷,明明怀疑给他们的是假账,但还必须得装模装样的往下查,他无奈地暗示方宏宇说:“高速集团的账目出奇的规范,干干净净地没任何毛病,我再认真地查一次。” 方宏宇摆摆手,又加了一句:“好,你上去吧,照顾好童特,别让他太劳累了。” 唐小建笑道:“这种温情的关怀你应该当面对他说。”说罢下了车向楼门走去。方宏宇沉吟了一会儿后还是开车走了。 童北海仍在埋头翻着帐本,见唐小建进门后便冲他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唐小建心中一喜,走过去指指帐本问:“发现了什么情况?” 童北海头也不抬地指指身后的窗户:“他走了?” 唐小建情知瞒不过只好轻轻嗯了一声,童北海依然低头看着账本,低声问:“说什么了?” 唐小建看了看周围忙碌的人没开口,他拿笔在桌上的纸上写了“华耘”两个字,童北海伸手把那张纸揉了揉放在了自己的口袋中:“还有呢?” 唐小建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还有……让我照顾好你,别让你太劳累了。” 童北海依然低着头:“你没替我谢谢人家?” 唐小建一笑:“没有……,最好你去当面谢他。” 童北海不吭气了,继续翻看账本,唐小建还站在那儿等着他问话。 童北海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难得一笑地冲唐小建说:“你……还有事吗?” 唐小建被弄了个莫名其妙,童北海伸手推了他一把:“我正在干人家吩咐的事,你还不快去干?” 唐小建吃惊地看着童北海:“你说你也在……。” 童北海嘿嘿一笑:“你们以为我傻呀。” 原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唐小建恼怒地说:“你一直瞒着我。” 不理会唐小建的抗议,童北海一句话就让他闭上了嘴:“你不也一直在瞒着我吗?” 9·2 整个信州白天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宏大证券交易所的大厅了,除了休息日里面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的,门口,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赵欣和那两个同来的男人下车后进了交易厅的大门。 大厅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墙上的电子屏上,情绪也随着那一排排红红绿绿的数字而起伏波动,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任何东西了。这时,大厅边上,一位美女正在几个人的陪同下向外走,认得她的人会马上叫出她的名字——顾雪梅,可惜注意到她的出现的人几乎没有几个。突然她停下了脚步,挥手示意让随行的人先走,自己闪到一边拨通了孙立新的电话:“是我……你是不是是把她也调回来了?……对,我又犯规了,不该问的我不会问的,只是我刚才看见了她……,我已经办完了,……放心吧,万无一失……。”说完合上手机,呆呆地看着赵欣三人消失在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才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大厅里的屏幕上滚动着一幅幅股票的信息,股民们没有想到一场巨大的股灾正向他们袭来……。 高速集团办公大楼里,每个部门就像一台计算精密的仪器般不知疲倦地运转着,每个职工都在匆匆忙忙地工作着,就连副总白昌明也没有闲着,正急急忙忙地往孙立新的办公室赶去。刚才孙立新一个电话打过去,让他去总经理办公室,白昌明就得立马丢下手里的活儿,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由于心急,走得是满头大汗,也没工夫擦一擦。 整个高速集团,此时最悠闲的人恐怕非孙立新莫属了,他正举着一对哑铃玩,白昌明进来也没停下,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吴友亮现在在干什么?” 在孙立新问话的时候,白昌明飞快地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毕恭毕敬地答道:“根据你的安排,我让他招集了几个新闻单位的记者采访他,当然了,采访的目的是他们海天会计师事务所要通过媒体向全省的财会行业发一个倡议书,望全省同仁和他们一起掀起一个讲诚信不做假帐、做一个合格的会计师的宣传活动。我估计他这会儿正在风风光光地接受采访呢。” “好,太好了。”孙立新放下哑铃了,拍了拍手说,说罢又自言自语地笑道:“吴友亮发倡议书,争做合格会计师……,这出戏象一出喜剧呀。” 白昌明连忙附和道:“肯定是喜剧,吴友亮这小子就最不讲诚信,他发倡议书……。” 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一辆出租车在海天会计师事务所门口停了下来,董乐群和叶莹下车后向门里走去。 董乐群悄悄吩咐着叶莹:“一会儿见了那个栗副所长要沉住气,别把他逼急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叶莹白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你要对我不放心你问,我只管记录。” 董乐群忙陪着笑脸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人太滑头,不防不行呀。” 两人说着进了门,一进大厅,就发现吴友亮在向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发一种传单之类的东西,旁边还有一大堆摄像的人,闪光亮闪个不停。 吴友亮脸上挂着笑容,对着摄像机正侃侃而谈:“……要我说一个社会要成为诚信社会,那我们这些搞财务的首先就要成为一个诚信之人,咱们国家这几年可是深受虚账假账之害呀,按理说我们一个小小的海天会计师事务所没有资格站出来倡议全省的财会人员争做诚信之人,但我一想,只要是对社会有益的事,每个人都有义务去做……。” 话还没有说完,吴友亮的眼角就扫到了站在门口的董乐群和叶莹,他的眼睛一亮,走过来拉住他俩上去向记者们介绍起来:“诸位,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咱们国家审计署信州特派办的董乐群博士和叶莹硕士,两个大审计员哟。”说着把倡议书也给了董乐群和叶莹一人一张:“我正在为这个接受记者们的采访,二位……” 叶莹看了倡议书一眼讥讽道:“吴所长,你居然……也发诚信倡议书?” 似乎是早有准备,吴友亮不动声色笑眯眯地反问道:“我不诚信吗?” 几个记者不动声色地悄悄打开了小录音机。 他俩刚才把海天事务所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找到栗副所长,叶莹气呼呼地质问道:“那好,你能告诉我,栗副所长哪儿去了?” 没想到吴友亮竟然倒打一耙,反倒怪起他们来:“我还正想问你俩呢,你们和他说什么了?他昨天晚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躲你们一些日子,到外地旅游休假去了,他为什么要躲你们呢?” 一见吴友亮的样子,叶莹就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心里有鬼。” 吴友亮一脸好奇地问:“有什么鬼呢?” 叶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怀疑你们事务所为信州高速上市提供了虚假财务报告,虚构利润达九千万之多,有这事吗?” 冷笑一声,吴友亮大声说:“他有何证据?” 董乐群看了眼记者们忙劝叶莹:“叶莹,先让吴所长接受完记者们的采访,一会儿咱们再和他他说这事。”说着要拉叶莹往外走。 叶莹甩开董乐群,对吴友亮伸出那张倡议书:“你倡议大家做诚信人,你能不能当着这些记者们先对我们诚信一次。” 面对记者伸过来的话筒,吴友亮轻咳了一声,声音响亮地答道:“我一向诚信待人诚信做事,你们想让我干什么只管吩咐。” 有了吴友亮这个当着媒体许下的承诺,叶莹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趁机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配合我们审计信州高速虚假上市之事。” 吴友亮咬咬牙,硬着头皮说:“没问题,全力协助,大力配合。” 一位记者借机把话筒对准了叶莹:“叶小姐,你们特派办来这儿是不是专门调查高速集团的信州高速虚假上市之事?” 叶莹点了点头,接着说出一句让吴友亮下不了台的话:“是,可吴所长就是不配合我们的审计调查。” 吴友亮急了,辩解道:“我没说不配合,我只是说不知道这事,你们可以查嘛。” 叶莹盯着吴友亮有些慌乱的眼睛,当着所有记者的面立下了挑战书:“我们会查清楚的。” 很快信州的各大媒体上就出现了关于高速的新闻,孙立新和白昌明坐在高速集团办公大楼的会客厅里看电视,漂亮的新闻女主播正在播报最新的消息:“自从高速公司虚构利润9000万被信州日报披露以后,该公司的股票连着跌了8个跌停板,股民损失惨重。” 看到这里,孙立新哈哈大笑着关掉了电视机,白昌明也在旁边陪着笑:“高,实在是高,我现在才看出孙总您的这几步的步数来。” 孙立新有些意外,蹙着眉头问疲乏:“是吗?那你说说看。” 白昌明马上得意洋洋地说:“您是故意要把投市搅乱,先把这个黑锅扣在特派办头上,逼走他们,然后为了下一步资产重组和股权收购做准备。对吗?” 在心里冷笑一声,孙立新拍拍白昌明的肩膀:“算你没白跟着我。白总,马上把能动的钱都集中起来,咱们该准备做咱的大买卖了。” 得到了赞赏的白昌明激动不已,马上又小心询问道:“是,那审计组那边…… 孙立新想了一下,吩咐道:“就让他们对着海天会计事务所和吴友亮使劲去吧,另外,何子扬是不是也该和他们说点什么了?咱们总得给审计组的撤出找个台阶吧?要不他们太没面子了。” “好的,那我马上去安排。”白昌明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孙立新马上开始打电话:“小欣啊,我是立新,新闻你都看了吧,已经跌了8个跌停板,现在正是大笔吃进的大好时机,大量吃进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对。好的。越快越好,再见。” 股民们挤满了宏大证券交易大厅,这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有些人甚至气地破口大骂,气氛很是紧张,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大厅采访宏大证券的沈总。 “……自从信州高速虚构利润九千万的事披露之后,该公司的股票连着跌了八个跌停板,股民们损失惨重……。”沈总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围着的股民们纷纷挤了上来,都对镜头喊着骂着: “信州高速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是在犯法,必须严肃处理。” “骗子,一群骗子……。” 方宏宇气地把报纸狠狠摔在了办公桌上,报纸上的标题特写:审计部门锁定高速集团,信州高速虚报利润上市。 方宏宇、童北海和审计组的人正在开会,众人沉默不语地翻看着相同的一张报纸,叶莹忍不住了,把报纸往桌上重重一拍:“这些记者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胡写?” 童北海气地喊道:“你不当着他们的面胡说,人家能这么写?我批评你多少次?让你说话注意,你这不是把我们特派办置于非常被动的局面吗?” 叶莹还想争辩什么,被旁边的董乐群拦住了,他对童北海道:“童特,这事不能全怪叶莹,我也有责任,但是……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怪,我们是不是入了他们早已经设下的圈套?” 童北海不客气地说:“他们设套,你们就往里跳?你们又是博士又是硕士的,平时不是一个比一个精明嘛,怎么关键时候就傻了?”说罢对方宏宇道:“方特,我提议对他们俩要严肃处理,一人给一个处分。” 方宏宇铁青着脸说:“处理是肯定要处理的,这是工作上的严重失误,因为你们的失误,我们现在的工作已经陷入了僵局,我们已经成了股民们的众矢之的。我提议审计组马上从高速集团撤出。” 童北海大惊失色,只差跳起来了,梗着脖子说:“我……我不同意。” 童北海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方宏宇耐心地陈述厉害:“老童,你不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很被动了吗?如果他们早已经设好了各种圈套和陷阱,我们还要继续往里钻吗?” 事情演变到这个局面是童北海事先万万没想到的,但他的性格让他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撤出高速集团,而且方宏宇这么急切地提议让他们撤出也让他很反感,冷笑着说:“方特,署里批准我们这次审计调查的时间是一个月现在才过去二十天,你急什么?你连这十天也等不及了?” 撤出是目前为止方宏宇想到的最快摆脱危机的办法,再多耽误一天,工作的被动程度就会加深一分,他一定要说服童北海尽早撤回来:“如果你们已经抓住了对方的尾巴、戳到了他们的软肋,别说十天,就是再延长审计多少天都可以,可是我们抓住了他们的尾巴了吗?没有,我们是在凭着那些举报信和自己的主观猜测在盲目地寻找,而他们呢,他们是早有准备、步步为营地把我们往坑里带,才短短的二十天我们就已经成了搅乱股市的罪魁祸首,如果我们再这么不着边际不明就里地查下去,我们一定还会踩响更大的雷。” 一直没有吭声的唐小建也在旁边说:“方特说的有道理,我们不妨先撤出来,跳出他们的视线,离开他们的雷区,等我们清理思路探好路径之后再有的放矢地进入,只要我们抓住了他们的软肋,他们使什么招设什么套都是白搭。” 虽然在心里童北海已经承认方宏宇和唐小建说得有道理,但口头上还是不愿意放弃,倔犟地说:“我有个请求,是继续查还是撤出,请办党组会议研究一下,我会服从党组的决定。” 方宏宇努力压着火:“老童,这次审计调查高速集团的事一开始只有我们在座的这么几个人知道,现在虽然闹的满城风雨人人皆知了,但党组成员了解内幕的也就你我和唐处长三个人,其它人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能做出什么正确的判断呢?” 童北海坚持着说:“组织的决定总比一个人因感情用事地去决定一件事要好的多。” 老倔头的确是老倔头,方宏宇不想再和他争论下去了,把面前的文件夹一合说:“我没感情用事,我希望你也别去感情用事,老童,这个事今天就先说到这儿,我们下来都冷静的想一想再做决定。另外,请你拿出一个对叶莹的处理意见上报党组会研究。好了,散会吧。” 众人纷纷起身向外走去,董乐群走了几步见叶莹坐在那儿没动又回到了她身边,低声安慰道:“别想不通了,这个错误又不是你故意犯的,是他们太狡猾。” 叶莹正有气没处撒,董乐群却自己撞上来当了她的出气筒:“你的意思是我太蠢了?” 董乐群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莹气地站了起来:“可我承认我傻、我笨、我蠢,但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你当时为什么不提醒我注意,让我入了他们的套?” 董乐群一脸委屈地说:“我提醒你了,可你……。” 叶莹没等他说完转身而去,董乐群忙追了出去。 杜慧卿拿着报纸在范翔忠的办公室外等着,孙立新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还没歇口气就遭到了厉声质问:“到底怎回事?” 孙立新满脸无辜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你该去问问你那个弟弟方宏宇。” “他那儿我自然会去问,你实话告诉我,信州高速上市时有没有虚报利润的事?”杜慧 卿颤声问道。 孙立新肯定地答道:“这事是我一手抓的,没有,绝对没有,我敢拿人头担保。” “你的头就那么值钱?”杜慧卿余怒未消,冷冷地说了一句。 孙立新振振有辞地为自己辩解起来:“杜姐,你也不想一想,信州高速是国家的公司又不是我孙立新的个人企业,我为什么要虚报利润?我这么做对我自己有什么好处?我没道理这么做呀。” 杜慧卿松了一口气:“我想你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你和我解释没用,范省长在开常委会,会议很快结束了,呆会儿你当面向他解释吧。” 正说着,范翔忠走了过来,也是一脸铁青,他扫了二人一眼说:“两位大将都在哩,信州高速上市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得给我个说法吧。” 孙立新不慌不忙地向范翔忠解释说:“……据我了解,他们查了二十天了,到现在也没查出我们什么问题,范省长,不是我说大话,我们根本就没问题,我可是按您的吩咐,全方位地配合他们的审计调查,要什么给什么,谁知道他们会暗中去查信州高速上市的事,这可是他们审计通知上没有的内容,您说他们不是节外生枝吗?在信州高速上市的问题上我可以向您保证,这里面没有任何虚假的成份。” 虽然还有很多疑点没有弄清楚,但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杜慧卿就不得不替孙立新担保:“这个事是当年立新亲手抓的,情况我也是了解的,我也敢保证这里面没有什么问题。” 孙立新忿忿不平地说:“范省长,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先是惊走了爱克森的谈判代表,十亿美金的合作项目可能要流产,这次又搅乱了股市,信州高速的股票已经从每股二十二块多跌到了十一块多,利用信州高速配股融资改造全省县乡公路的事也肯定黄了。范省长,他们再这么查下去……我很担心呀。” 范翔忠沉吟片刻后问道:“几封举报信就引来了这么大的祸,你们到底得罪什么人了?或者说,特派办到底握住你们什么把柄了?” 孙立新满脸委屈地说:“我们也搞不清楚呀,再说了,就算是我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跟我们明说嘛,咱们配合他们一块查嘛,这么把我们闷在鼓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折腾,谁受得了。” 范翔忠冷冷一笑:“好了,你们走吧。” 杜慧卿和孙立新出门后范翔忠站了起来,他紧锁眉头踱了几步后拿起电话拨通了方宏宇的手机:“宏宇你好,我是范翔忠……,你不用解释,我也不是要听你解释什么,我是想邀请你和你们特派办的同志参加一个会……,这个会很重要哟,是全省投资体制创新论坛,你们都是行家是高手,参加一下这个会对我们全省的工作也好有个指导嘛……。对,我是热情邀请你们百忙之中抽时间来听听……。” 9·4 按照约好的时间,何子扬又偷偷打开了手机,聆听着外面的“指示”。 “你爱人大概已经和你说了吧?我们给了她四百万,除了你退赃款的三百万之外,她们娘俩还有一百万的生活费,你满意吗?” 何子扬对着手机咳了一声。 “好,满意就好,你现在马上向他们吐口吧,你挪用公款的事你不说他们也能查出来,你早点坦白提前退赃,他们也不会怎么处理你,对吗?” 何子扬又咳了一声。 “好,另外再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就说是和孙立新有仇,那些举报信都是你写的,事成之后你爱人还能收到五十万,你是想臭臭他,并没有什么证据,行吗?” 何子扬想了想后咳了一声。 “好,那些举报信的内容我大概给你说一下,你交待时别说岔了,你注意听……。” 方宏宇阴沉着脸坐在办公桌前不说话,唐小建坐在沙发上等了片刻后,实在有点受不了了,不满地抗议:“方特,你这样阴着脸不说话挺吓人的。” 方宏宇苦笑着说:“我……我有个习惯,当我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我会一言不发。” 唐小建很有些担忧地提醒道:“方特,你和童特之间的相互猜疑和隔阂越来越深,我们大家……我们大家都很着急。” 方宏宇长叹一声转移了话题:“童特的女儿多大了?” 说起童北海的家庭情况,唐小建就有些心酸:“年近三十了,连个工作也没有,童特也是的,家里的事他什么也不管。那天在吴友亮的事务所当着那么多的人打了女儿一耳光,女儿不知跑哪儿去了,童特到处找也没找到。到现在他女儿还没回家,童特表面不吭气,可我们知道他心里急得要命,哎……,童特也不容易呀。” 方宏宇说:“唐处长,晚上你陪我去童特家看看吧。” “好,我陪你去。”唐小建爽快地答应下来。 晚上十点,童北海、洪厅长、罗晓慧三人一行匆匆来到医院,他们是听说何子扬有重大情况报告才一起赶来的。新上任的洪厅长原是下面一个地级市的常务副市长,人很实在,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一天,就赶上了这事。他一听说何子扬的事儿,就坚持要跟着一起来了解情况,以便更快地开展工作。 洪厅长一见到童北海就谦逊地说:“老童,我可是审计口上的一个新兵蛋子,你这个老兵可得好好带带我哟。” 童北海不冷不热地答道:“你敢接老岳的班当这个审计厅厅长,就说明你有这个本事,洪厅长,我老了落伍了,你要想拜师的话身边就有个现成的。” 罗晓慧忙笑着说:“童特,洪厅长可是我顶头上司,你别弄得我难堪。” 洪厅长也是个随和的人,马上接过罗晓慧的话:“职位高不一定水平高,罗处长,你可别袖手旁观看我笑话哟。” 几个人说着话来到了何子扬病房外,门外的值班干警站了起来:“你们可来了,这个何子扬要不是一字不说,要不是急着要交待,人家催了半天了。” 童北海皱着眉头说:“不是又耍什么花招吧?” 就是这个何子扬,闹得他们审计厅下不了台,并间接导致了岳厅长被调走,罗晓慧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正想好好会会他:“那我们就看看他到底又要耍什么花招。” 病床上的何子扬见三人进了门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想明白了,我坦白。” 几个人没吭气,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坐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何子扬反而更急切了:“你们……你们不相信我要坦白?” 童北海不露声色地说:“相信,说吧。” 童北海老伴正在与好多天没回家的童霞通电话:“……小霞啊,你可把妈给急死了。好闺女你快回来吧,妈真受不了啦……你爸?你爸出去找你去啦。……啥?你恨他,你可不能恨他,其实他心里最疼你啦……我真不是护着他,自从跟你吵过以后,他急得屁颠屁颠的,就跟掉了魂似的……到处找你到现在还没回家……好闺女快回来吧,可别让妈再着急上火啦……啥?不回家?除非他给你认错……好闺女你听我说,他是头死犟牛,咱可不跟他较哪个劲,喂,喂,……” 电话早已挂断了,童北海老伴拿着挂断的电话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老伴以为是童北海回家了,没好气地冲外面喊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死去吧你,闺女找不回来,你就死外面吧你!” 过了几分钟,外面才有人大声喊道:“是我,唐小建。我们方特派员专门来看您。” 童北海老伴赶紧放下电话走过去打开了门,方宏宇笑吟吟地招呼:“老嫂子您好。” 童北海老伴还是感到挺不好意思的,呐呐地说:“你好你好, 方宏宇进门后就四下打量着房子,心里暗暗感叹着这个家的清贫:“老嫂子,上任都挺长时间了,一直没过来拜访,失礼了,真是失礼了。老嫂子,这房子你们住了多久了?” 童北海老伴边张罗着给两人泡茶边答道:“多久?快一辈子了吧?这么说吧,比小霞岁数大。” 方宏宇关切地问道:“老嫂子,闺女走了老童也没回来过?” 童北海老伴把茶杯放在两人面前,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真能把你给气死。” “大嫂,有话慢慢说。有什么事需要我方宏宇帮忙,我一定尽力而为。”方宏宇真诚地说。 陪同前来的唐小建给她打气说:“大嫂,有苦说苦,有冤伸冤,方特派员今天就是专门来帮你出气的。” 童北海老伴郁积已久的苦水终于有了一个倾吐的机会:“那好,今儿个我也就家丑不怕外扬,好好说道说道我家那个死老头子……” 何子扬已经说了要说的一切,他盘腿坐在床上抽着烟看了看童北海等人和不远处的录音机:“完了,都说完了。” 童北海冷冷一笑站了起来:“你说那些举报孙立新和高速集团的信都是你写的。” 何子扬供认不讳:“对,都是我写的,我就看不惯他那个狂劲,我父亲当交通厅厅长时,他就和我父亲处处作对,仗着自己的老子当过省委书记,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就怀疑我父亲的倒台是他从中使坏做的手脚,所以一气之下便到处写举报信臭他。” 童北海:“可是根据你的交待,我们收到的有些举报信并不是你写的呀。” 何子扬一口咬定那些举报信都只是想臭臭孙立新:“这不奇怪,他得罪的人多了,想臭他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童北海又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孙立新并没有干什么犯法的事,你只是想臭臭他。” 圆滑的何子扬马上避开这个问题,厚着脸皮请求从宽处理:“他干了什么坏事我不知道,我确实是想臭臭他。童特、洪厅长,我这应该算是主动坦白吧?我挪用的那三百万公款我马上如数退还,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宽大处理。” 明知道这个何子扬很可能是在替有些人开脱,偏偏童北海他们就是无法戳穿他,只得冷笑道:“你放心,等我们把你交待的这些问题都查清之后,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的。” 何子扬一脸急切洗心革面的表情,极力为自己的突然交待找合理的因由:“你们干审计的也不容易,三番五次找我,苦口婆心劝我,我要再藏着掖着那也太对不起你们了,当然,最对不起的是我老婆孩子,他们成天为我担惊受怕。我上次跳楼没死成,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我想通了,人活着不容易,干嘛不好好活着呢?” 童北海依然冷冷一笑:“好,希望你能早一天解脱,但你要和我们耍滑头,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童北海、罗晓慧、洪厅长三个人阴着脸出了病房向外走去,很快就有人把他们的行动通过手机报告了上去:“是我……一个个铁青着脸从病房出来了……” 9·5 白昌明合上手机后,一脸崇拜地对茶几旁摆着棋谱的孙立新说:“不服不行呀,你这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我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孙立新淡淡一笑道:“你说童北海他们会怎么办呢?” “外有股市风波给他们扣上了屎盆子,内有何子扬坦白交待,把他们手中的举报信都变成了一分不值的废纸,他们的审计组在我们这儿还能待得下去吗?”白昌明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童北海一行人垂头丧气地离开高速集团的画面,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孙立新可不像白昌明那样乐观:“你别忘了,童北海可是个拼命三郎,对这种只会猛打猛冲不会拐弯的愣头青,我们还不能太乐观了。” 对特派办的几位,白昌明是下过功夫去分析的,所以对童北海会很快撤离高速集团的事很有信心:“他不明白其中厉害,方宏宇不会不明白吧?” 孙立新站起来踱了几步后,满怀期待地说:“他童北海如果还这么不管不顾地硬查下去,那他可就帮了我大忙了。” 孙立新吩咐他们做了这么多,难道不就是为了把童北海领导的审计小组赶出高速集团吗?为什么在目的即将达到的此刻,他似乎又希望童北海不要走了呢?白昌明一头雾水地问:“此话怎讲?” 孙立新的心情显然很好,居然仔细地向白昌明分析起自己的想法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举报信又全是何子扬的诬告,他们如果再这么毫无依据、毫无目地的查下去,那他们便真是无中生有的无理取闹了,到时候收拾他童北海的就不是我孙立新了,而是……而是比我更大的人物会出来收拾他。” 白昌明马上就明白了:“而你呢,却成了一个无端被人陷害的弱者,好人被欺负总是会受人同情的。” 孙立新哈哈大笑了起来:“对,说的对,同情弱者,这也是我们民族的美德嘛。” 面对着得意的孙立新,白昌明除了崇敬外,又添了几分畏惧,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他不禁同情起童北海来,也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和他做对手,否则,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白昌明顿时觉得宽大的办公室也变得压抑起来了,到处都是孙立新的气息,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快六点了,那就……下班吧?” 孙立新信心十足地说:“不,我预感到童北海会从医院直奔我这儿,他可不是个能沉住气的人。” 方宏宇亲自开车送唐小建回审计组驻地,二人下车后,又继续在门口谈起来,唐小建执著地追问着:“方特,如果董特坚决不同意撤出高速,你怎么办?” 方宏宇:“有些事情当断不断必生奇乱,根据目前的局势如果再不撤出,我们必会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一定要先撤出来,稳住局面后再考虑走下一步。” 在两位领导的夹缝中,唐小建感到左右为难,他同意方宏宇的当机立断,可也不忍心看到童北海失望的表情,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可……可童特是可以理解的,下来再慢慢沟通嘛,关键是你们几个首先要想通,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火上浇油地把矛盾激化。” 一旦要撤出高速集团了,唐小建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进去了,审计组的这些人肯定正为撤出的事乱着呢。” 方宏宇苦笑道:“那你灭灭火去吧。” 唐小建转身上楼去了,方宏宇回到车上,想了想拨通了手机:“然然,你好……我有一事相求,……你脸皮真厚,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去求一个姑娘嫁给我的,……求你把一个姑娘安排到你们公司上班去,而且月薪不能低于两千块,不为难吧?……多大了?比你大一两岁呢……对,未婚……,你不管?……什么危机感不危机感的,别乱七八糟地胡说了,人家是我们童特的女儿……。” 唐小建推开审计组住处的门,发现只有董乐群和叶莹两人在,他俩这次出奇的安静,都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唐小建不解地问:“怎么了?是对撤出高速想不通,还是因为可能要受处分有情绪?” 叶莹一瞪眼:“犯了错就该罚,我没那么小气。” 董乐群凑了上来,低声在他的耳边说:“唐处,何子扬交待了。他不但坦白了自己挪用三百万公款的事,还说举报孙立新和高速集团的那些举报信全是他写的。” 唐小建一惊,脱口而出:“他胡扯,他这是要替别人解套。童特人呢?” 董乐群点了点头说:“对,童特也这么说。刚才他从医院回来,不过他又走了,说是找孙立新下棋去了。” 唐小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屋里边打转边唠叨:“童特怎么就这么沉不信气呀。” 白昌明虽然有点儿受不了孙立新的气势,但他更想看看孙立新是不是真的料事如神,童北海会不会直接杀到高速集团来,如果他来了,孙立新又会如何招呼这位焦头烂额的特派员,这样精彩的一场好戏他怎么可能愿意错过呢,所以他继续在孙立新的办公室里留了下来,边和孙立新商量对策边耐心等待童北海的到来。 “如果宏大那边有点吊腰子,不肯按照您的意思去办。”白昌明对孙立新的安排还有点吃不准,担心实施起来会出乱子。 这个白昌明,胆子怎么越来越小啦,让他办件事还瞻前顾后的,孙立新的语气就有了不满:“这你不用操心,已经解决了。” 白昌明满脸堆笑的谄媚道:“你真是料事如神呀,……对了,你说今晚童北海会来找你,我可和你打着赌呢。”说还没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 孙立新嘿嘿一笑:“你肯定输了,去开门。” 白昌明打开门,果然是童北海,手里还拎着象棋。 孙立新瞄了一眼童北海手中的象棋说:“哟,童特派,您可真是稀客,怎么,再找我杀两盘?” 童北海也不讳言,扬了扬棋盒说:“这来而不往非礼也,自然要登门拜访。白总,你不打算观观战?” 白昌明倒是很想留下来观摩一番,可抬头看到孙立新抛过来的眼色,显然不想让他留下来,于是哈哈一笑说:“你们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就不凑热闹了。”说完向外走去。 孙立新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他的背影说:“白总,别忘了你输给我的东西。” 白昌明看了童北海一眼后道:“没问题,愿赌服输。” 白昌明一走,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就开始支上象棋,借着这棋局,两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酣战起来了。 “白总刚才输了我两盘,怎么,还是当头炮,把马跳?” “我今天换个走法,我先飞象……” “看来是要出马呀,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好,我对当头炮。” “佩服,出马。” “童特啊,你们最近搞的这手,让我很被动啊。”话题逐渐从棋局上引开了。 “我们并没有和媒体接触。我们是重证据的,没有证据不会随便说话。” “可你们这话不但说了,而且说的那么响亮。” “我已经批评过董乐群和叶莹了。我们已经决定给他俩处分。” “童特,这就没有必要了嘛。列宁不是说过,年轻人犯错误,上帝也会原谅的。咱们打交道也时间不短了,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不过我却觉得比较了解你了。” “哦?那你说说看,你都了解我什么。” “俗话说,棋品如人品,从你下棋的路上看,你这个人呀就是心眼太直,而且还爱钻牛角尖,爱认死理。” “是吗?你打个比方。” “比方说你依那么几封举报信就认定我们高速有问题,结果在帐上查不出问题时又暗中去查我们有没有虚假上市的事,结果呢,股市让你们搅得大乱,我们和你的名誉都受了损失,应该说咱们两人都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那谁受益了呢?” “我猜想,你的上司方宏宇大概并不支持你这么干,可你认死理,非要这么干,这个局面让你搅成这样你说谁受益了?” “你是说方宏宇在看我的笑话。” “我就想不明白,你快退休的人了,怎么还扶不正,干了八年副特派员,还主持了近一年特派办的工作,怎么就让一个小你近二十岁的方宏宇挡了你扶正的路?童特,做为朋友我提醒你一句,看问题太简单了会摔跟头的。” “老了,有什么毛病也改不了了。” “童特,问题就出在您这种心态。其实,您心里也一定很清楚,您的情况跟方特完全不一样。” “愿听其详。” “范省长要当省长已经是板上钉钉,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升省委书记。凭方特跟范省长的关系,只要方特愿意到信州,很快就可以上副省级。您相信吗?” “我相信。” “就算方特不离开你们审计署系统,凭他的年轻、凭他的才干,往上走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至少可以升到上海深圳京津冀特派办当特派员。我说得不错吧?” “你说得不错。” “而您就不一样了。以您现在这样的年龄,往上升恐怕是不可能了,最多弄个正局级调研员——” “我从一个放牛娃到今天这个位置,我早就别无他求了。” “好,就算您无他求。可是,您总得留在信州这块地面上养老不是?” “那又怎么样?” “既然这样,那又何必把方方面面的关系搞得太僵呢? “我心里当然清楚,不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吗?” “童特,我可没那样说。” “谢谢你的忠告孙总,我会牢记在心的。孙总,我这个简单之人能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吗?”童北海的急性子还是让他有点沉不住气了。 “你这么晚了来找我下棋,肯定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带着一脑子的问号来的,说吧,什么问题。”孙立新哈哈一笑,没想到这个炮筒子今天还和他周旋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是难得呀。 “何子扬和你有仇?” “我和这种小人不来不往,我来高速时他已经是我们下属的君达公司经理,上下级关系而已,有何仇可言呢?” “你们现在又化仇为友地站在了一起,为什么?” “原本没仇,又何谈化仇为友呢?童特,你的问题很奇怪呀。” “你是不是为了我们能体面地撤出,让何子扬说了一些给我们下台阶的话?” “老童,你怎么非要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呢?” “这就是咱俩的不同之处,我直来直去,而你却心里有鬼。” “好好好,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我这个小人还是那句话,你们既然已经进来查我们了,而且在没查出什么问题之前已经搅乱股市给我们找了这么大的麻烦,但我还是全力配合你 们继续审计调查,我真不希望你就这么搅乱了我们的摊子便无功而返地撤走,我请求你,我代表我们高速集团全体员工请求你们在没有查清问题之前千万别走,你们不查出个水落石出,我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呀。” 童北海不吭气了,他执棋子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抖了两下,这个细微的变化被精明的孙立新觉察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又逼一步:“在这个问题上,你千万要扛住,不能向方宏宇妥协,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你们还可以去宏大证券公司查一查,查一下我们有没有干挪用国债资金炒股的傻事。既然有人举报,那你们一定要给这些问题一个说法,也好给我一个清白。” 孙立新居然主动提出让他们去宏大查,难道他早已经把自己的每一步计划都摸得一清二楚了吗?童北海有些心烦意乱了,首先失去了冷静,恼怒地问:“我们怎么干用不着你操心,这个棋你还下吗?” 看到童北海现在的样子,孙立新心里是乐开了花,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还有心情下吗?” 这句话提醒了童北海,今天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怎么可以自乱阵脚,他强打精神道:“既已开局,没心情也得下呀,要不这一盘算谁输了?” 孙立新微微一笑说:“肯定你输。”说罢动了一子:“出车。” 9·6 孙立新又接到通知,范翔忠有事要找他,听口气还挺急的,于是也没多耽搁就赶了过去。在路过戚锋办公室时,被屋里的戚锋叫了进去:“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审计厅的洪厅长和罗晓慧正在里面呢。” 孙立新试探道:“他们又来了,什么事呢?不是又要拿谁开练吧?” 戚锋摇摇头:“是范省长找他们来的。” 孙立新笑着悄声问:“透露一下,领导找我要谈什么事?” 戚锋看了他一眼说:“你少装傻,你会猜不出?” 孙立新用手理了一下头发说:“是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事?” 戚锋责怪道:“这个乱子捅的不小,高速集团可是范省长的一杆旗,这个乱子把范省长推到了极为尴尬的位置,你们怎么搞的?” 孙立新激动地指着外面反驳道:“你不能这么说,你应该去问问他们特派办是怎么搞的,他们再这么查下去高速集团迟早得毁在他们手里。” 戚锋连忙摆手示意他小点声:“行了行了,你和我说这些没用,你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对范省长说吧。” 范翔忠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向审计厅洪厅长和罗晓慧宣布派他们审计高速集团的决定,这个消息让罗晓慧非常惊讶,失声又追问了一遍:“再次审计高速集团?” 范翔忠点点头,朗声说:“对,你们审计厅马上派审计组二次进入高速集团,彻底查清信州高速当年虚报利润虚假上市之事,不管方宏宇的信州特派办如何行动,我们自己先把已知的问题查它个水落石出,你们放手去干,我给你们撑腰,我们省委也给你们撑腰,希望你们排除一切干扰,速战速决。” 洪厅长重重地点点头:“请您放心,请省委放心,我们一定查它个水落石出。” 范翔忠站了起来踱着步语重心长地说:“晓慧,有一点请你相信,我范翔忠也是党培养多年的老党员了,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丧失党性原则地去给什么人当什么保护伞。我经常想,如果我坐在你的位子上,我的脸肯定比你这个铁娘子的脸更黑,对那些敢侵吞国家财产的人出手更狠,但是,有时候你也设身处地的为我想想,我范翔忠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但在我这个位子上考虑更多的是怎么把咱们省的经济搞上去,怎么让老百姓过上更富裕的日子,而抓经济搞建设最怕什么?最怕乱。你们搞审计的是为国守财,我们搞经济建设是为国创造财富,咱们都是为党为人民服务,这是不矛盾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们要看远一些,要看大局。我说得对吗?” 罗晓慧笑道:“您说得太对了。范省长,以后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多批评教育。” 范翔忠诚恳地说:“咱们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吧,你们守你们的国库抓你们的坏人,我搞我的经济抓我的建设,本位主义也并非全是错的,虽然分工不同,但都是为党工作嘛。” 洪厅长马上站起来表态:“我回去马上落实省委的决定,尽快就派审计组进入高速集团。” 范翔忠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你等一下,我让你们见个人。”说着拨通了电话:“戚秘书,孙立新来了吗?……让他过来。” 第十章 10·1 童北海召集高速集团审计组的几个人在小会议室开碰头会,研究是否撤出高速集团的问题。并对审计小组内外一些有关他与方宏宇之间的矛盾问题的议论提出了批评。 唐小建、董乐群等人坐在沙发上,看着激动的童北海在屋里边走边说着:“……什么乱 七八糟的?我和方特的矛盾仅仅是方案之争,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什么个人恩怨,我童北海就那么小气?因为方特挡了我扶正的路我就处处和他作对?还有,关于撤和不撤的问题,你们也别听我的什么意见,你们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自己就没有个主心骨?非要看哪个领导的眼色行事?这是墙头草作风,是拉帮结派,我童北海今天把话放在这儿,即使将来党组会议通过的方案和我的不同,我也会服从组织决定的,去按方特的方案办,你们要停止这种胡乱议论,要有组织性,要讲原则……。” 这时门开了,方宏宇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屋里的众人似乎悟到了什么,他淡淡一笑说:“童特,你们的会开完了吗?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童北海阴着脸,闷声说:“我们可没开什么会,我只是制止一下他们对我俩一些无聊的议论。”说罢对众人:“你们都走吧。” 方宏宇还没有开口,童北海就先说了起来:“……你说我误解了你也罢,你说我不理解你也行,任何问题将来都会有一个结果,现在我们没必要也更不可能一时沟通。但有一点你应该相信,我们的矛盾只是工作上的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我想不明白想不通的时候,你不能强迫我想通,我也不能违心地顺着你的思路走。还是由党组会议决定吧。” 方宏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沉思地踱了几步后看着童北海问:“老童,如果党组会议否决了我撤出审计组的方案呢?” 童北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很简单,按党组决定的方案办。” 方宏宇沉吟了一下问:“如果我不呢?” 童北海连连摇头:“我想你不会、也不敢违抗组织决定一意孤行的。因为你毕竟是一名党员。” 方宏宇坚定地说:“也许我会,因为形势逼人。” 童北海铁青着脸站了起来:“方宏宇同志,别忘了你是一位共产党员,我希望你不要以势压人滥用职权。” 方宏宇也咄咄逼人地答道:“童北海同志,如果我错了,我甘愿受党纪国法处理,这步棋我走了,这个雷我担了,我决定审计组今天撤出高速集团,请谅解我的武断。”说完转身而去。 童北海气得抖了起来…… 10·2 范翔忠把孙立新、审计厅的洪厅长、罗晓慧都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起商量由审计厅再进高速集团审计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事。此时,范翔忠刚向孙立新交待完有关配合的事宜,然后问坐在沙发上的孙立新:“听明白了?” 孙立新点头肯定之后,范翔忠满意地看着他说:“好,那你当着我的面给他们俩表个态。” 孙立新对罗晓慧笑着伸出了手:“热烈欢迎、全力配合。” 罗晓慧握住了孙立新的手说:“那我就正法直度、不留情面了。” 范翔忠站了起来:“我可都听见了,你们去准备吧,特派办的审计组一撤,你们就进入。” 等洪厅长和罗晓慧都走了之后,范翔忠走过去轻轻地关上门,然后对坐在沙发上的孙立新说:“……从目前情况看,虽然至今特派办没发现你有什么问题,虽然审计厅审计了你们一个多月也没查出什么问题,但是,我就是认为那些举报你和举报你们高速集团的事并非是空来穴风和无中生有,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我对你心里不踏实,为了保护你,所以我曾经想过……。” 孙立新站起来接住了范翔忠的话:“所以你曾经想过给我挪个地方,杜厅长和我说过。” 范翔忠想起了杜慧卿转述的孙立新的态度:“可你和她说我不会动你的,或者说我是不敢动你的,是吗?” 孙立新笑了笑没有吭气。 范翔忠又问道:“慧卿问你我不敢动你的理由,你说是政治,是什么政治呢?” “范省长,对政治这两个字的读解和剖析,你肯定比我来得更深更透,我们这些企业家干一个工程或一个项目,是好是坏,马上就能辨别出来,而一个政治家走的每一步棋的错与对,每一个决策的好与坏,有时在短期内是难以论成败的,往往需要历史去辨别去定论。”孙立新说罢走到了范翔忠的身边:“范省长,其实你明白我指什么。” 范翔忠冷笑道:“你是指我在省里的第一条高速公路——信川高速提前一年竣工的事上打了一个把政治牌,是吗?” 孙立新没有否认,反倒接着陈述起事实来:“将来的历史会证明,你这个政治仗打得是对的,因为我们先声夺人地在西部诸省的开发初期拔了头筹,在世人面前为我省的大开发做了一个大广告。就因为我们先走了一步,所以信州高速才能那么快的上市,才能将国内外众多投资者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政治上的成功也带来了经济上的成功,历史必将会证明这一点。” 范翔忠皱着眉头,不悦地问:“你说的是将来的历史会证明,那么现在呢?” 没有直接回答,孙立新暗示道:“范省长,有一点你应该清楚,任何一张政治牌的出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范翔忠不耐地直入主题:“信川高速提前一年竣工,你为我这张政治牌付出了多少代价?” 孙立新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三年的工期,两年要完成,要向国庆献礼,于是一百五十二公里的建设工地,必须打破常规全面铺开,施工队伍为此增加了近两倍,而工程的进度是要工程所需的原材料做保证的,沥青的供应跟不上了,只好四处托人花高价买,迫紧 器紧缺了,也只好花高价进,还有……” 范翔忠脸色越来越不对了:“你就说为了我这张政治牌,你多花了多少钱?” 孙立新略加思考后才给出答案:“多花了近一个亿。” 范翔忠大惊失色,连声音都有些变了:“近一个亿……一个亿呀……可你……可你却一直在瞒着我。” 相反,孙立新倒更显镇静了,他不以为然地说:“因为我始终认为这一个亿花得值,且不说信川高速提前一年投入使用提前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经济效益,就是从在全国宣传我省来讲也是功不可没的,说得通俗点,就是一个企业一个产品打广告也是要付广告费的。范省长,所以我说将来的历史会证明这一个亿花的是对的。” 范翔忠冷笑道:“对的?……别人会怎么认为?会认为我范翔忠拿国家的这一个亿为自己的政绩打了一张政治牌,我这是犯罪。” 孙立新的看法却恰恰相反:“范省长,所以现在这一个亿只能是个秘密,这就是我理解的所谓政治,用不了多长时间,比如说一年以后,爱克森十亿美金的项目展开了,正在谈的诸多投资项目签订了,你当省长了,杜厅长又接了你的班,人们面对眼前我省高速公路和县乡公路工程全面的开花结果,一定会想到你当年打信川高速这一政治仗的功绩与份量。到那时,一个亿的秘密就可以不成为秘密,你说的所谓犯罪也就不是犯罪,而是你政绩生涯中辉煌和绝妙的一笔。” 范翔忠不吭气了,他走到窗前紧锁眉头陷入了矛盾的沉思之中。 孙立新在背后无声地阴阴一笑后道:“这事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人知道,你不逼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就连杜厅长也不知道此事,……因为我始终认为这根本就谈不上是什么错事,但为了避免某些小人现在利用此事做换届选举的文章,这个秘密现在还只能是个秘密。当然,如果您以为需要,它也可以永远成为秘密。” 范翔忠转过身来直视着孙立新,二人对视了好长一阵,一股疲惫突然向范翔忠袭来,他缓缓地指了指门口说:“你走吧。” 10·3 从范省长那里回来之后,洪厅长就召集了和罗晓慧在路上定的几位审计骨干到会议室开会:“……这是事关十亿美金能否落地信州的大事,一定要速战速决,彻底查清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问题,给省委一个交待,我再强调一次,为了大局的稳定,这次审计我们千万不要张扬,不要动静太大,要注意对外界,特别是对新闻界保密,查清这个问题后迅速撤出高速集团,审计组还是由罗晓慧处长任组长,尽快进入高速集团。”他说完后问道:“大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那好,散会。” 众人起身纷纷向外走去,罗晓慧眉头紧锁地坐在那儿没动,洪厅长走到门口扭头看见了沉思中的罗晓慧,他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关上门走到了罗晓慧对面:“有什么不理解的,说吧?” 罗晓慧一脸沉重地答道:“说不准。” 洪厅长坐了下来:“你这个老毛病今天能不能改一改?说不准也说说看。” 罗晓慧苦笑道:“说不准的事还是不说为好,以免乱了你的方寸。” 洪厅长嘿嘿一笑:“我乱了方寸不怕,怕的是你这个审计组长乱了方寸,说吧。” 罗晓慧沉吟了片刻后道:“洪厅长,我有几个不理解。第一,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信州特派办公然挑衅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阻挡特派办对他们的审计。可在这个时候曾经强令我们撤出高速集团的范省长,为什么又主动向省委提议请我们二进高速集团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查清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问题给世人一个交待吗?” 洪厅长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罗晓慧马上否定了,但又提出了新的疑问:“不是,如果是国家审计署的信州特派办去查这个问题对于世人来讲不是更有权威性更有说服力吗?为什么偏偏把我们推了上去?” 洪厅长飞快地答道:“这很简单,自己的羊自己栓,自己的孩子自己管,省里企业的问题由我们审计厅查,我们能完成的事又何劳方宏宇的特派办动手呢?” 罗晓慧点了点头:“说得好,这正是他们此举的用意。” 洪厅长又问:“罗处长,你把问题想复杂了。说说你的第二个问题吧?” 罗晓慧站了起来:“第二个问题是,信州特派办对高速集团的审计调查是全方位的,而给我们下的任务却是单一的,只查信州高速的虚假上市问题。这不由得不让我怀疑,他们能打出信州高速虚假上市这张牌,挑起事端向特派办叫板,他们就有十足的把握知道我们在信州高速上市的问题上查不出任何问题,或者说信州高速虚假上市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他们只是出了张假牌虚晃一枪,其目的是让特派办知难而退。” 洪厅长在消化着罗晓慧的话没有吭气。 罗晓慧走到洪厅长身边更进一步地问:“洪厅长,而我们却在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呢?查了半天没查出问题,然后象个吹鼓手似地去到处证明他们的清白,证明信州特派办抓住他们不放是无是生非,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们在被他们当枪使的同时,也把我们自己推到了与信州特派办叫板、抗衡乃至于最后撕破脸为敌的对立面。” 洪厅长越听越傻,他不解地问:“难道范省长的提议难道省委的决定都是别有用心?难道他们都被杜慧卿和孙立新所利用,或者整个班子……不不不,不可能。小罗,你真是把我的心说乱了。” 虽然洪厅长的想法有些恐怖,但偏偏这正是罗晓慧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她一直很害怕说出的怀疑被洪厅长摆到了台面上,心里却更加烦恼:“我不说你偏让我说,而且我事先就坦言,这些问题也仅仅是我猜到想到的问题,这些问题到底是不是问题我也吃不准。” 会议室里出现的短暂的安静,洪厅长六神无主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罗晓慧心里也很烦乱,但她还是向洪厅长提了一个建议:“我觉得你不妨去会会方宏宇。” 洪厅长不解地问:“有这必要吗?” 打过几次交道后,罗晓慧对方宏宇有了一种奇妙的信任,潜意识里觉得他一定有办法帮助自己:“有些话我不便讲,你去会会他,说说我们将要干的事,他大概也会告诉你他马上要干的事。” 洪厅长很紧张地问:“他要干什么事?” 一想到方宏宇,罗晓慧之前的沉重心情立刻放松了不少,冲洪厅长神秘地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会会他,提前沟通一下,免得将来相互拆台的唱起了反调。” 既然罗晓慧对方宏宇这么有信心,洪厅长就在最快的时间内下定了决心:“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天下审计是一家嘛。……会会就会会,我现在就去会他,你得跟我一起去。” 10·4 一大早,在高速集团审计小组住的招待所外面就停了一辆面包车,那是特派办专门派来接童北海他们回去的。楼下响起了几声喇叭声,那是司机在催促没上车的人快点,叶莹早就收拾好了东西,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董乐群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手拎起叶莹的包,一手拉起她说:“走吧叶莹,大家都等着你呢。” 叶莹看了看房间四周,一字一句地问道:“董博士,我们就真的这样走了?” 董乐群安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还会回来的。” 叶莹眼圈红红地说:“说真的董博士,我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董乐群本来想开开玩笑,劝导一下她:“别介啊,铁梅,你要挺住,要坚强,学你爹心红眼亮——”见叶莹脸色不对,董乐群生生地咽了回去。 叶莹揶揄地说:“怎么不往下唱了?” 董乐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嘿嘿,童特让我成熟一点,别一天没事嘻嘻哈哈的。” 审计小组的人早就上了面包车,看到董乐群和叶莹出来后,都招手叫他们快点。只有童北海没有急着上车,他一支接一支的不停地抽着烟,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高速公路集团公司高高耸起的办公大楼。 董乐群想要催促童北海,被唐小建拉住了,大家都耐心地等着童北海。童北海终于吸完了手头的烟,很优雅地掐灭了烟头,不辞辛苦走到垃圾箱旁扔掉,然后不慌不忙地上了车。司机刚刚发动车上路,杜慧卿的奥迪车突然疾驶过来在面包车前面嘎然停住,面包车只好来了个急刹车,震得车内的人东翻西仰。审计小组的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童北海。童北海也感到有些愕然,但他不动声色的静观事态的发展。 杜慧卿和孙立新从奥迪车里走了出来,童北海见状也下了面包车。 杜慧卿快步走到了童北海面前:“哎呀童特派员,你们怎么提前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差一点我们就来晚了。你们来的时候我有事不在,走的时候再不送送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童北海不动声色地说:“杜厅长,孙总,给你们添麻烦了。” 与童北海的冷淡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杜慧卿的热情:“感谢还来不及呢。你们进一步查实了何子扬的问题,给我们上了一课啊。作为厅长兼董事长,我个人非常自责,这的确是我们缺乏相应的监管机制才导致这样的问题产生。虽然何子扬只是我下属的二级公司,但是我们忽视了监管也是不那么负责任的。我准备马上召开全公司中层以上干部会议,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堵塞漏洞,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童北海神情怪异地看着杜慧卿和孙立新,没好气地搭腔:“亡羊补牢,那还不算晚。” 孙立新故意地说:“我们杜董说了,前段时间关于我们集团公司的各种谣言很多,有的还很邪乎,你们信州特派办这一审,等于帮我们洗请了身上的黑锅,还了我们一个清白。这对于我们集团公司今后的发展可以说是功德无量的。省厅的审计报告有人还可以说风凉话,但你们信州特派办的审计报告他们也就无话可说了。毕竟你们信州特派办是中央直管单位……” 童北海粗暴地打断了孙立新的话:“请杜厅长和孙总放心,我们会提供一份让集团公司广大职工满意的审计报告的。” 杜慧卿等得就是这句话,她故意激道:“童特派,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童北海哼了一声,一语双关地说:“怎么会呢?别的都可以忘掉,惟独这个忘不掉。放心,我童北海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说完,上车对司机说:“我们走!”窗外,挥手的杜慧卿和孙立新的面孔一闪而过。 面包车先把童北海送回家,唐小建帮着拿行李的时候悄声问:“童特,明天省里的那个投资体制创新论坛会你还是去吧,方特专门交待了,说让咱们都去听听。” 童北海阴沉着脸拒绝了:“我不去,我有其它事要办。” 10·5 童北海提着包进了门,他的老伴和童霞正在沙发上说着什么,看见女儿回家了,童北海脸色缓和了不少,可童霞一见父亲进了门,忙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童北海低声问老伴:“她这几天躲哪儿了?”问完又自言自语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伴把童北海向女儿的房门推了一把:“三十岁的大姑娘了,你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你……你去给个说法吧。” 童北海把包塞到老伴手中:“好,我去认错。”说罢进了女儿的房间。 童霞背朝屋门坐在床上,童北海来到了女儿身边:“小霞,从现在发生的事情去看,那个吴友亮不是个好东西,他就是想利用你,挑起我和方特的矛盾,我让你离开那儿是对的,你要理解我。” 童霞没吭气,童北海只好又说:“我那天打你是不对的,是我不冷静,我向你承认错误,并保证以后决不再犯。” 想起那天的事儿,童霞又忍不住眼泪汪汪的,童北海心疼地劝道:“你工作的事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给你解决的。” 童霞摇了摇头说:“不为难你了,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童北海沉吟了片刻说:“你这几天躲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小霞,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千万别离家出走了,爸心脏不好,你可别再吓我了,行吗?” 童霞抹着泪点了点头。 方宏宇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来访的两位不速之客——审计厅的洪厅长和罗晓慧。洪厅长和罗晓慧坐在沙发上,方宏宇在屋里踱着步,他走了几步后转身对他俩道:“罗处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在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问题上,我们可能真的中了他们的圈套,但不管中与不中,你们去查一下也是必要的,对省委、对世人都要给一个交待嘛。” 洪厅长小心地问了一句:“老童他们就这么撤出了?” 方宏宇淡淡一笑说:“我们现在的撤退是为了以后更好的进攻嘛,无的放矢、不明就里的这么查下去,只能被动挨打。” 对方宏宇这次主张的果断退出,罗晓慧很是佩服:“是呀,先是挑起股市风波向你们施压,然后何子扬又莫名其妙地主动交待举报信是他因泄愤所为,他们设了一个又一个套,再不撤出,他们还不知又捅出什么乱子来。” 方宏宇想了一下说:“你们进去查虚假上市的事,我们准备在外围进入宏大证券,我要先查清在这次股市风波中到底是谁受了益。” 罗晓慧兴奋地说:“那我们就里应外合协同作战吧。” 夜已经深了,童北海还伏在书房的写字台上写着东西,柔和的灯光映着他那张刻满思考的脸。他不时会停下来思索一下,然后又提笔在稿纸上飞快地写着:“审计长您好,我童北海一辈子没有告状的习惯,所以您千万别把这封信看成是告状信,我在这里要向您和审计署党组反映一下方宏宇同志的一些让我深感不解的问题……。” 10·6 投资体制创新经验交流会在信州最大的天龙宾馆举行,醒目的横幅挂得到处都是,平缓悠扬的音乐给大会增添了和谐的氛围。会场里到处都是人,这次参会的既有各个主管经济建设的政府部门官员、研究市场经济的专家学者,更多的是来自信州大大小小企业的厂长经理们,难道有机会汇聚一堂,寒暄声、客套声是此起彼伏。 很快,一位年轻的女主持人走上了讲台,下面立刻安静下来了,她微笑着说:“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各位领导、专家、学者莅临我们‘投资体制创新经验交流会’。范省长刚刚打来电话,说因为路上塞车,可能会迟到20分钟左右。他在电话里说,我们的路还修得不够‘高速’,还得不断地加速才能适应我省高速发展的经济。”下面所有的人都为这位主持人的幽默热烈地鼓起掌来了,掌声中,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进场。 宾馆门前,方宏宇的车缓缓地停到一辆漂亮的跑车跟前,两辆车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方宏宇下车后,跑车的主人也正好走了出来,竟然是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顾雪梅。两人见面,都微微一愣。 方宏宇主动打了一个招呼:“顾经理?” 顾雪梅娇媚地说:“哟,方特派,难得您还记得我呀?” 方宏宇哈哈一笑:“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要想让一个男人忘记恐怕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顾雪梅也跟着笑了起来:“方特派,您可真会说话,虽然明知道这是恭维,可让人听得还是很受用。” 方宏宇指了指宾馆问:“您也是来参加这个会的?” 顾雪梅得意地说:“是啊。我有发言。” 方宏宇话里有话:“才区区几年时间你就把华耘的摊子干得这么大,你是得讲讲挣钱的绝招了。” 顾雪梅马上就听了出来,不满地说:“方特派,您的话里似乎有点别的味道,女人做生意不容易,因为那是在男人的世界里抢饭吃 方宏宇立刻否认:“顾经理,您多虑了,我并没有其它意思。” 顾雪梅风情万种地看了他一眼,抿嘴一笑:“但愿如此。不过通常男人比女人更口是心非。” 方宏宇急急辩解:“那说明女人对男人有偏见。” 两个人边聊边进了会场,方宏宇环顾了一下,走过去坐到孙立新的身边。而顾雪梅却径直走到前排坐下,台上的杜慧卿正在发言。 孙立新低声说:“还以为你有事来不了了。” 方宏宇淡淡一笑道:“怎么会?难得的学习机会。” 很快,杜慧卿的发言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我们目前的局面是严峻的,基础差,底子薄,但是,面对这个史无前例的机遇和挑战,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放下历史包袱,轻装前进。我们有些做法可能有些超前,甚至在某些人看来‘违规’,但我们还是选择了义无返顾,因为改革和创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听到这里,坐在最后一排的董乐群又忍不住了:“……我怎么听着好象是冲我们来的……” 叶莹冷笑道:“你以为呢?唐处,难道我们就这样空着双手灰溜溜的撤了?” 唐小建一本正经地说:“谁说我们要撤了?我们只是换一个打法。” 一阵热烈的掌声从会场响起,杜慧卿向大家鞠躬致谢,忽然看见不知何时,范翔忠在戚锋的陪同下已经坐在了下面。 女主持人赶紧走上讲台宣布:“同志们,范省长到了,我们欢迎范省长给我们讲话。” 众人随着她的指引,把目光投向了范翔忠,他站了起来向大家招手致意,然后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了主席台。范翔忠首先挥手致意,请大家慢慢安静下来,然后开始发言:“刚才杜厅长讲了改革和创新的代价,有点悲壮,也有点不太健康的情绪在里头。我不知道同志们听了有何感想?作为主管领导,我听了以后心情很沉重。我们下面做具体工作的同志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们很不容易啊同志们。但我想这个还不是最主要的,最让他们感到想不通的是各种各样的非议,这里面既有体制上的、机制上的问题,也有不负责任的、别有用心的、甚至是恶意攻击的,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主席说过,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小平同志讲,改革也是一场革命,是摸着石头过河;允许看,但要坚决的试,不要作无谓的争论。创新是一个党、一个民族的灵魂,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气。现在不是时兴‘买单’吗?如果说改革和创新要付出代价的话,那么这个‘单’不应该由下面的同志‘买’,而应该由领导来‘买’。这是公理啊,同志们!”这番话又引起了下面一片热烈的掌声。 停顿了一下,范翔忠接着说道:“当领导的就要勇于承担责任,不能退缩,更不能逃之夭夭。当然,要有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不能上错床,揣错兜。甚至退一步说,上错床都可以不管,但绝对不能揣错兜。我认为,这是当领导的基本的政治道德。”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范翔忠结束了全部的演讲,他转头问站在不远处的主持人:“按顺序下一个要演讲的是哪一位呀? 当得知是华耘公司的总经理顾雪梅时,他兴致极高的代替主持人说:“好,那让我们热烈欢迎顾雪梅女士上台演讲。” 顾雪梅笑吟吟的走上台来,她惊人的美丽和明星般的气质为她赢得了更多的掌声。范省长极有风度地把顾雪梅让到讲坛上,当顾雪梅站好的时候,范省长忽然又凑到麦克风前说:“对不起诸位,人说官僚的习惯的确是容易养成的,我刚才说了半天结果忘记了上台的最主要目的,我上来本来是要请大家原谅的,因为我迟到了。”在众人善意地笑声中范翔忠走下了主席台,自然欢送他的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掌声。 在顾雪梅上台的时候,方宏宇无意中观察到了孙立新看顾雪梅的眼神,但他的这个小动作很快就被孙立新觉察到了,第一次孙立新在方宏宇面前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方宏宇故意问道:“孙总和顾经理熟悉吗?” 孙立新假装随意地说:“顾雪梅也算是信州名媛,谁能不认识啊。方特你也认识?” 方宏宇坦然地答道:“在范省长的办公室见过一次而已。” 孙立新努力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一个女人,能够拥有金钱、权势、甚至还有美貌,上帝对她未免太偏爱了。” 方宏宇不动声色地说:“不过有一种说法,讲女人是情感的动物,如果女人拥有爱情,那她就拥有了一切。如果一个女人拥有一切但却没有爱情,那她就是一无所有。” 孙立新马上反问了一句:“这些话都是男人编造出来骗女人的。这一点,方特派你不是深有体会吗?”这话倒是让方宏宇大吃一惊,他能预感到孙立新似乎在暗示他的婚姻,反唇相讥道:“我的体会恐怕没有孙总那么深。” 孙立新破天荒地道起歉来:“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方宏宇没有就这个话题穷追猛打,只是淡淡地说:“有别的意思也没关系。”说完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论坛已经散场了,与会者纷纷离开了,方宏宇和范翔忠故意落在了众人的后面,二人边走边聊。 方宏宇由衷地赞叹道:“范省长,您刚才讲得真好!下面的同志反映很热烈。” 范翔忠对于自己的演讲水平还是颇有自信的,客套地询问道:“是么?我讲的无非是一般人不敢讲的大实话。是不是有点出格啊?” 方宏宇意味深长地说:“那也要看从什么角度理解。” 范翔忠似乎并不想和他谈这个问题,只是很突兀地问了一句:“宏宇啊,最近然然没去烦你吗?” 方宏宇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范省长显得不经意地说:“你们在高速的审计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方宏宇小心地回答道:“目前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我会随时向您汇报的。” “我记得时间……”范翔忠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这是提醒,也有着逼迫的意味,方宏宇不慌不忙地说:“到现在还有九天。范省长我昨天已经让他们撤出了。” 范翔忠有些惊讶,试探着问:“那个老童会听你的吗?” 方宏宇知道现在必须要稳住形势,故意口气强硬地说:“我毕竟是一把手。您不是早对我说过吗,作为一把手有时候就应该有点霸气,该拍板的时候就要拍板。” 范翔忠拍着方宏宇的肩膀连声称赞:“好,好。哎呀宏宇,当初我真不该放你走……”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啊,把方特派调回来做您的秘书长啊。”一个清脆的声音接过了范翔忠的话,随着话音,顾雪梅袅娜地从后面赶上前来,微笑着向二人打招呼。 10·7 于然仔细把童霞的简历看了一遍,然后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童霞,微笑着说:“这么说咱俩同岁了,你坐下说。” 童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老总,而且说话还么和气,由于紧张她连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我……我习惯站的。” 于然站了起来:“你坐下说嘛,你老站的我也别扭,来,坐下说。”一边说一边拉着童霞坐在了沙发上:“你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果汁。” 老板居然像个服务生般地问自己喝什么,童霞这下子就更紧张了:“不不不,我……我不渴。” 于然过去打开冰箱拿了两个雪糕递给了童霞一个:“我特别爱吃这个牌子的雪糕,要不是怕发胖,我都搞不清我一口气能吃几个。”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于然的笑声让童霞放松了许多,她吃了一口后说:“是好吃。”又吃了一口后忍不住再赞叹道:“真的太好吃了。” 看着童霞一脸满足的表情,于然又笑了起来。 童霞痴痴地看着于然的笑颜,羡慕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你每天都这么高兴吗?” 于然冲她做了个鬼脸:“没心没肺的人每天才高兴呢,谁没有愁的时候?不过他们都说我的哭相也好看。”说罢又哈哈笑了起来。 童霞认真地说:“我觉得像你这么……。”说到这里就找不到合适的词了来表达了,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于然又笑了起来:“成功?出色?还是优秀?或者是……你说啥都行,我脸皮厚,经得起骂,经得起夸,荣辱不惊。” 童霞更加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老老实实地承认:“我不会说话,嘴笨,反正你说的成功出色都是吧,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就不该有什么愁事。” 于然收住了笑,正色道:“宏宇和我说了你的事,我都给你设计好了,不过,咱们先说好了,这事得瞒着你爸,别让他再坏了你的事。” 童霞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于然:“我先给你到最好的电脑培训学校报个名,学费由公司出,你去学电脑,学会以后你来我这儿先干打字、复印的工作,然后再慢慢学习在电脑上设计制作广告,将成为真正的广告制作大师,好吗?” 从于然嘴里描绘的自己的未来真是太美好了,童霞兴奋地拼命点着头:“好,太好了。” 于然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听课证递给她:“从明天开始你就去上电脑课,学习期间工资照发,一个月两千块,等你以后真的能搞设计了,工资更高。” 童霞犹豫着问:“学习还挣钱呀,这不好吧?” 于然眨了眨眼说:“你是为公司去学习,学好了也是为公司工作,当然要挣钱了。” 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好事吗,童霞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喃喃地说:“我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10·8 罗晓慧带的审计小组不声不响地进入了高速集团,安顿好之后,她首先敲响了白昌明办公室的门,询问他有关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情况。 听罗晓慧道明来意之后,白昌明走过去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低声说:“你是想听我说实话还是虚话。” 静静地看着白昌明,罗晓慧淡淡地说:“实话怎么讲,虚话又如何说?” 白昌明两手一摊,滔滔不绝地说:“虚话说,那就是,你们既然认为信州高速有虚假上市的问题那你们就慢慢查,我们呢也积极地、热情地全力配合,查它个五年八年的,虽然查不出个什么结果,但你也尽力了,我们呢,也担了个始终如一、不躲不闪、坦坦荡荡的好名声,现在能冠之以一个不怕审计的清名可不是件易事呀。” 罗晓慧不动声色地说:“你这不是虚话,是实话。” 白昌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摆了摆手说:“不不不,相对于我要讲的实话它确实是虚话。” 罗晓慧依然一脸平静:“那好,那你就说说你的实话吧?” 白昌明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讲实话的人往往会被人怀疑为心里有鬼,我可以说,你也可以听,但你听了就听了,千万别当回事,更别因此而对我有什么看法,否则我不是自找没趣嘛。” 罗晓慧顺着应道:“好,那我就只当是一听。” “好,罗处长,我实话告诉你,当年信州高速上市的事是我白昌明一手抓的,这个事集团上下,或者说全世界只有我,只有我白昌明一个人心里最清楚,你别说有什么子虚乌有虚报九千万假账的事了,连一份钱的假账都没有,信州高速做为咱们省弟一个上市的股票不但没过,反而有功。我白昌明怎么了,你给我编个理由,我凭什么为什么图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地非要去没事找事的虚报九千万利润,信州高速是我的?不是,它发达了、破产了、大挣大赔了和我有屁的关系,……对不起,请原谅我说了一句赃话,我一提起信州高速上市的事我就来气,我就想骂娘。”白昌明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屁股坐到罗晓慧旁边的沙发上,端起水杯就喝起来。 罗晓慧依然不动声色,好奇地问:“那这是为什么呢?这应该是你的得意之笔呀。” “得意个屁。”白昌明又激动起来,“呼”地站了起来,踱着步气愤地喊骂着:“我说到哪儿算哪儿,你们今天不审计信州高速我也犯不上得罪人家,人家是什么?是老总,是未来的交通厅厅长,上面有人罩着、下面有人吹着、全省十大企业家,我是什么?人家要踩死我都不用自己抬脚。” 罗晓慧冷冷一笑:“你对你的孙老总成见很大呀。” 白昌明愤愤不平地说:“你去问问他当初给我许的什么愿,什么你要活动的信州高速上了市,那就是咱集团、咱厅里、咱省里的功臣,我立马提你十万的重奖,并上报上级给你个省劳模的名额。可结果呢?”说着又学起了孙立新的口气:“昌明呀,别给集团干了点事就伸手要钱还要什么省劳模的,这可不像个共产党员干的事。结果呢,什么也没落到,白干了。” 罗晓慧没吭气一直等着下文。 白昌明突然悟到了关键的话还没说,忙道:“你看看,一激动就跑了题就忘了要说的实话。罗处长,我说句实话,你呀,查不出个结果来,趁早别费劲,赶快带着你的人打道回府,什么向省委交待呀、给爱克森集团一个回话呀、什么十亿美金会泡汤呀,罗处长,就是一百亿美金和你有什么关系,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你们怎么写调查结果你看着办。你想讨个好,就说平安无事,你不想讨这个好想得罪人,想搅黄那十亿美金落地信州,你就说高速集团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烂透了。我确实是实话实说,因为和我没关系,我也就什么都敢说。罗处长,一天忙得费什么劲呀,累不累呀,一个月挣几个钱呀,回去吧。” 罗晓慧哈哈笑了起来。 白昌明吃惊地看着她问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罗晓慧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说:“你呀,也就是那么一说,我呢,也就是那么一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话正是刚才白昌明自己说过的,他点点头说:“这还不明白,就是我啥也没说过,你啥也没听见,你带你的人查帐去吧,我们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罗晓慧点了点头:“好,你如果还有什么实话虚话的想要说,可以来找我。”说完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打开门后又回头道:“白经理,你干错行当了。” 白昌明笑着凑上前去问:“那你觉得我该从事什么行当呢?” 罗晓慧冲他勾了勾手指头,等他凑过来后低声说:“你要去当演员,肯定能成为全国……不不不,是成为国际大腕。”说完出门而去。 白昌明很快反应了过来,气地“呸”了一声后狠狠地骂起罗晓慧来,这个臭女人,敢情专门是来寻他白昌明的开心的,那就走着瞧吧。 10·9 躺在沙发上午睡的方宏宇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起身坐在沙发上发起呆来,这时传来了敲门声,他喊声“请进”后,门开了,童北海走了起来。 方宏宇赶紧搓了一把脸站了起来:“老童,我正想找你商量一下延伸审计宏大证券的事。” 童北海阴着脸,冷冷地说:“还用商量吗?你一个人就能做出任何决定。” 方宏宇苦笑了一下:“老童,还是你带队进入宏大怎么样?” 童北海摇摇头:“免了吧,省得我再给你捅出什么乱子来。” 童北海的态度让方宏宇有些生气,他诚恳地说:“老童,你对我有意见我可以理解,但我不希望你把这种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童北海还是倔犟地说:“方特,你是领导,你如果非要强迫我带队去,那我执行。” 方宏宇沉吟片刻:“好吧,那我就带队去吧。”说罢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你说我对你有情绪有意见我承认,而且对你的作法还有许许多多的不理解,不瞒你,我给审计署党组和审计长写了封信,你要说是告状信我也不反对,这封信我今天刚刚寄出。”童北海说着把手中的几页纸递了过去:“这是那封信的复印件,我没有背后告人的习惯,给你一份,你慢慢看吧。” 方宏宇大惊之余接过了信:“谢谢,难得你如此坦荡。老童,下午全特派办的大会上我也要宣读一封告状信。” 童北海愣住了,不安地问:“告谁的?” 方宏宇只抛过来一句“暂时保密”就去读信去了。 方宏宇在特派办大会议室召开全办大会,特派办的全体职工都坐在台下。 在作完工作总结和新的工作安排之后,方宏宇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我下面要给大家念一封信。这是一封直接写给审计长的告状信。” 话还没有讲完,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大家都在猜测这封信的来历。 等声音渐渐小了一些的时候,方宏宇接着往下说:“其实也不能算是告状信,只是……还是大家听我给大家念完以后自己判断一下。‘尊敬的审计长及各位审计署领导,我是信州特派办某工作人员的爱人,我的丈夫是一个称职的审计工作者,曾经破过无数大案,为国家挽回过重大的损失,作为家属,我们也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只是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些具体的困难……’下面写明了这位同志一年内出差的天数,竟然有将近二百八十天,女儿下岗了,他也不许老伴找关系找工作,她只是把实际困难列出来,问署领导,她该怎么办。” 方宏宇念这封信的时候很动情,眼睛都湿润了。而所有同志的眼光都投向了童北海,他在主席台上显得坐立不安。 “这封信审计长亲笔作了批示,要全国十八个特派办的特派员都要好好读读。人教司周司长告诉我,审计长作批示的时候是掉了眼泪的。我自己读了这封信十分震动。在这里我要向大家,向这位同志,向所有在为我们默默奉献的家属同志们道歉,我对办里同志的关心和帮助太少了,当我走进那个同志的家里的时候,我简直震惊了,他还住在那么破漏的房子里,屋里就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方宏宇声音哽咽了,眼前又浮现出了童北海那清贫的家。 童北海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走了出去。所有人的目光一直向童北海望去,默默地向他行着注目礼。 童北海一回到家和老伴大吵了起来,他厉声责问:“你、你怎么可以背着我给审计长写信呢?” 老伴反问道:“我有问题不向你的领导反映我向谁反映啊?” 童北海连连跺着脚说:“你知道你这么一来让我有多被动吗?” 老伴声音低了许多,背着童北海抹起了眼泪:“别人不知道你身子骨怎么样,可我心里……你要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娘俩……” 童北海没好气地说:“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要死了倒也好,我跟你一起死,一了百了……可是,我不就是还想跟你多活几年吗?女儿终归有她自己的生活,可我,我只有你……”老伴说着就伤心得大哭起来。 童北海看着痛哭的老伴,也一阵难过,眼眶也是一阵湿润,对于妻子,他实在是亏欠得太多了,满怀愧疚地说:“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嘛,这些事情为什么要惊动审计长呢?咱们信州特派办可从来没有接到过一封告状信,我一直以此为骄傲,不想问题偏偏就出在自己家里。” 老伴哭得更伤心了,抽噎着说:“老童,我实在也是没法子啊。” 10·10 杜慧卿等人在陪范翔忠视察工程,孙立新在不远处拿着一根铁棍,东戳西戳地检查施工质量,跟在他旁边的几个包工头都是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孙立新戳着戳着脸就变了色:“这一段是谁包的?” 一个包工头脸一下子就白了:“孙总,是……是我包的。” 孙立新二话不说:“返工。”说完把棍子给了身边人后向范翔忠这边走来,走到近前后笑道:“别人都盼着上面的领导来视察,我是一见你来就害怕,在我看来,当领导的往哪儿跑得勤就是对哪儿不放心,您又对我不放心了?” 范翔忠说:“你不是也拿着个棍子到处戳吗?你那个黑脸巴顿的外号是不是由此得来的?” 孙立新一指杜慧卿:“你知道杜厅的外号是什么?” 范翔忠笑问杜慧卿:“你也有外号?” 杜慧卿不好意思地说:“说我是艾森豪威尔。” 范翔忠调侃道:“五星上将,美国总统,级别不低呀。” 孙立新笑着说:“低不了,因为他们说只有她能管了我。” 白昌明在一旁指着孙立新拍着马屁:“范副省长,我们孙总省里十大企业家的称号和我们集团这几年干得那么多全优工程,那可是孙总不辞劳苦每天泡在工地一棍子一棍子的戳出来的呀。” 范翔忠点点头后看着孙立新:“当面被人夸的时候你居然没有脸红,可见你的脸皮之厚。” 孙立新嘿嘿一笑:“这说明我的心态好,能做到荣辱不惊也是一种境界嘛。” 范翔忠对杜慧卿道:“你听见了没有杜厅长,你不是能管了他吗?就管教出这么一个狂妄之人?有失调教呀。好了,我们不听他们吹牛了,咱俩到那边走一走,我有话要说。” 范翔忠和杜慧卿离开众人朝一个山坡走去,白昌明见范翔忠和杜慧卿走远后凑到孙立新身边悄声问:“范省长好像有心事呀。” 孙立新淡淡一笑:“他的心乱了,他的心乱了好呀,他的心不乱,我们就该乱了。” 范翔忠和杜慧卿已经居高临下地站在了高速路工地旁的一个山坡上,范翔忠从工地上收回视线对杜慧卿感叹道:“我的心里不踏实呀。” 杜慧卿清楚范翔忠话中所指,但她看了一眼盯着她的范翔忠后又移开了视线没有吭气。 范翔忠紧逼一步:“你对你的那个孙立新有多大的把握?” 杜慧卿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良久才搭了一句腔:“你指哪方面?” 杜慧卿的态度让范翔忠有点儿恼火,他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指哪方面?” 杜慧卿思索了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而且一开始就有点儿停不下来了:“范副省长,有些话从我这个身兼高速集团董事长的交通厅厅长嘴里说出来不合适,但我还是要说,高速集团怎么了?它怎么就让那么多人看着不顺眼,是这几年干得工程出了问题?没有,我们的哪一条路,哪一座桥不是优质工程,这在全国在交通部也是挂了号的,信州高速提前一年建成投入使用,信州高速上市融来的资金又高质量地建成了信州环城高速,高速集团的牌子不是叫响的,是实实在在干出来的,这些成绩省委省政府和交通部是给予充分肯定的。为什么就是有些人看不到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这些东西,就是要和我们过不去,难道非要把这个在全国享有盛誉的高速集团整垮整趴下才善罢甘休?” 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杜慧卿,范翔忠一脸不赞同地摇着头:“慧卿,你可是有些……” 杜慧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自己怎么在范省长面前像个炮筒子一样呢,居然把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发泄了出来,她苦涩地说:“失态了是吗?” 范翔忠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本来想从杜慧卿这里了解一下孙立新,没想到爱将倒向自己发泄起不满来了,而且还很明显地护着孙立新,他教训道:“对,我只是让你替我给孙立新这个让我深感不踏实的人号号脉,你避而不谈却热血沸腾、激动万分地为高速集团,当然也是为他孙立新鸣起不平来了。你刚才说得这些成绩是我不知道还是我不清楚?你我都知道高速集团现在在全省经济格局中的份量,它的牌子在全国叫得越响影响越大我就越是不踏实,你比我更明白如果它出了事翻了船那在全省会掀起多么大的地震,其震荡首先波及到的就是你和我,慧卿,全省的换届选举是快要到了,这个时候高速集团是千千万万不能出什么事呀。” 第十一章 11·1 罗晓慧埋头在高速集团财务室的电脑上仔细查着信州高速上市的资料,不时地翻翻旁边的账目单据。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到高速集团查账了,虽然没有受到上次那样的种种刁难,可是结果还是让她异常沮丧。罗晓慧有些心烦意乱地站起来喝了一口水,然后走到走在忙碌着的同事身边,低声问他手头的情况如何,自己没有任何的发现,也许不代表所有的人都没有 进展。 结果只是让罗晓慧更加的失望,同事满脸沉重地从账目上收回视线,坦率地说出了心中的怀疑,原来他们从高速集团提供的这些账面上看不出什么信州高速虚报利润虚假上市的问题。而且这些账目干干净净地几乎一点问题也没有,这就不得不让人生疑,答案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账目很有可能是假账。 说实话,罗晓慧在心中也存着这样的怀疑,可是他们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这些账目是假账,目前也只有硬着头皮往下查了。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吩咐同事接着干:“你们在这儿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疑点,我去一趟海天会计师事务所,查看一下他们的档案。” 同事们只好一脸无奈地继续翻看起账目来,罗晓慧急冲冲地刚出办公楼的门,迎面就遇上了正从外面回来的白昌明。 白昌明满脸阴笑着问:“罗处长,查出我们什么问题了吗?” 一看到白昌明那张得意的脸,罗晓慧就觉着恶心,她没好气地答道:“你们有没有问题还用问我?” 白昌明拦在她的面前,得意洋洋地说:“我说没问题,你们不相信,什么虚假上市的?这纯属有人诬告,你们其实应该去查查是谁写的这封诬告信,写信人找到了,问题也就清楚了。” 罗晓慧冷冷一笑:“白总,我们怎么干还用你教吗?” 白昌明耸耸肩,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你多虑了,我只是想让你少费点事,速战速决嘛。” 罗晓慧懒得再和他说下去,不客气地问:“你还有事吗?” 白昌明反问道:“你们还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 罗晓慧含沙射影道:“你们帮的忙已经够大了,谢谢。”说完扬长而去。 宏大证券公司会议室里,方宏宇、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正襟危坐,宏大证券公司的沈总在陪着他们喝咖啡。 打了半天哈哈之后,董乐群有些不耐烦了,冷笑着说:“……你们真不愧是一群接待专家,整整一天能陪着我们坐在这里喝咖啡。” 这时候沈总充分发挥出他的商人本色:“你们有你们的审计纪律,可我们也有我们的工作章程。本来,我的工作日程里没有排上你们审计,不能马上接待你们。但是,想到你们搞审计的也确实很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的,挣钱不多还挺得罪人,有时候还遭人白眼,所以我是特意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专门来陪你们。我也在国家机关干过,国家法律我还是懂一点的。他们审计也是一方菩萨,对我们来说是爷,得罪不起。” 沈总的态度这么好,叶莹他们有火也没处发:“知道就好,就怕你无知。” 沈总苦着脸说:“你们有你们的上级,我们也有我们的上级。我们都得听上级的不是……也许,也许今天上级就会给答复……” 方宏宇看了看手表,他们已经在这儿耗了快两个小时了,可宏大一直以各种借口拖延着时间,阻挠着他们调查高速集团的上市资料。方宏宇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直接打断了沈总的话:“沈总,我给你的《审计法》看了吗?” 沈总马上接口说:“看了看了。哎呀,真是获益匪浅啊, 对这位圆滑的沈总,方宏宇是彻底失去了耐心:“我们没有工夫听你瞎扯淡。不管你们上级有没有回话,我们将依法……” 方宏宇话没说完,一个小伙子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惊慌地说:“沈总沈总,不好了,咱们的网络遭到黑客攻击,我们的系统崩溃了,硬盘也崩盘了,数据大部分丢失……” 沈总吃惊地失声问道:“什么?” 叶莹他们也是大惊失色,犹如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方宏宇是最先冷静过来的人,他看沈总张口准备说话,马上冷笑着抢先开口道:“是不是数据无法恢复,而且你们也没有进行手工记账?” 自己的台词被方宏宇抢先说了出来,沈总的阵脚显然也乱了,张口结舌地问道:“您……您怎么知道?” 方宏宇冷笑着说:“我们去的单位多了,了解的情况也多了,碰到的状况也太多了。沈总,我这么跟您说吧,这么拖说明宏大公司是有问题的,用这种方法拖是拖不过去的,按照《审计法》,你们有责任也有义务协助我们工作……”见沈总开口试图辩解什么,方宏宇摆摆手制止了他,“您先听我说完,这样,我们姑且把这次事件确实当成一个偶发事件,但是,我们必须要在今天接触到你们的账目,我们董博士和唐处长都是计算机专家,会对付那些黑客的攻击程序的,如果你们今天还不配合我们进入财务室,那我们将通过审计署直接向中国证监会交涉……” 方宏宇的威胁迅速起到了作用,心慌意乱沈总边抹着额头上的汗边拦住他们说:“别别别,您别急您别急,我这就和我们上级部门联系,肯定会有结果的,肯定会有的。” 对方软下来了,方宏宇也是见好就收,和颜悦色地说:“还是让我帮助一下你们的程序工程师吧,同行有难,应该拔刀相助啊,沈总您至少不会拒绝我们的好意吧?” 沈总只得吩咐刚进来的小伙子带董乐群和唐小建去财务室帮忙,没想到方宏宇一出马就取得了初步的胜利,董乐群和唐小建相视一笑,然后跟着小伙子出去了。 11·2 难以想像的是,罗晓慧的海天之行竟然异常顺利,当她表明来意之后,吴友亮二话没说地把一个资料夹和一个软盘放在了罗晓慧面前的茶几上,告诉她信州高速上市的财务报告全在里面,并希望他们能从中找出什么问题来。 吴友亮的举动让罗晓慧大感意外:“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吴友亮叹息着说:“为客户保密嘛,你知道我们也不容易,高速集团是我们所最大的客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嘛,说句心里话,不是方宏宇的特派办捅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份资料我现在都不会交给你们。” 精明的罗晓慧很容易就抓住了吴友亮话中隐含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们从来没有给信州高速的上市做过虚假的财务报表?” 吴友亮也不否认,瞪圆了双眼说:“这可是要命的事,谁有那个胆子去干这种事?你别忘了我也是干过审计的,我知道其中厉害。” 罗晓慧正想开口,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栗副所长走了进来,她赶紧站了起来:“栗副所长,你终于现身了。” 栗副所长却诧异地说:“我为什么要躲?吴所长说你来了,我马上就赶来了。” 不想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罗晓慧直接提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那好,你说说你凭什么对特派办的同志说信州高速有虚报九千万利润的嫌疑,你有什么证据?” 吴友亮也在旁边帮腔:“对,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这不是砸我的牌子嘛。” 栗副所长坐在了沙发上,为自己大声喊起冤来:“这怎么是我说的呢?那天特派办的董博士和叶小姐找我问这事时,我正带着孩子在动物园玩,说心里话,我根本不想见他俩,可他俩硬是要见我,一见我就说有人举报我们给信州高速上市做了虚假报表,还明确指出我们做了九千万的假账。” 罗晓慧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栗副所长不慌不忙地解释起当时的情况来:“我一听就傻了,因为当时为信州高速上市做财务报表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我想既然有人举报,那肯定是事出有因,我只好对他俩说这个情况也可能有,但我并没有说肯定有。他俩又是犯法又是犯罪的吓唬了我半天,我一想多事不如少一事,你们想查就去查吧,我可不想陷到这个麻烦中去,第二天我就出去旅游了。” 吴友亮哈哈大笑了起来:“罗处长,听明白了吧?这事不怪我们,要怪只能怪那个叫叶莹的小丫头太嫩了,太沉不住气了,求功心切,以为自己抓住了多大的事呢,本来没有的事让她搅的昏天黑地,所以坏事的是他们特派办,不是我们。” 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罗晓慧明白自己再在海天事务所是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她指着吴友这刚给她的资料夹问:“吴所长,这些东西我能拿回去看吗?” 在得到吴友亮和栗副所长的许可之后,罗晓慧简单地道了一声谢谢后就抱着资料出门而去。 看着罗晓慧出了门,栗副所长不解地问吴友亮:“吴所长,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这出戏了,是谁无中生有地举报我们做假账的事了?”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吴友亮把从白昌明哪里学来的理论马上运用到自己的副手身上,只是非常认真地告诫道:“我也看不懂,反正我们在高速集团的财务报表上没干什么犯规的事,他们爱干啥干啥吧,但有一个原则我们要掌握,那就是不能得罪了高速集团这个大客户,多少事务所想从我们这儿把高速集团挖去,我们可不能犯傻呀。” 栗副所长才懒得去管这些,有恃无恐地说:“有白昌明关照着呢,你怕什么?” 在宏大公司财务室里,唐小建全神贯注地在操作着电脑,董乐群和叶莹不声不响地守在一旁。没过多长时间,唐小建就顺利控制住了局面,他气愤地说:“什么电脑病毒感染,电脑黑客攻击,他们把我们当三岁的小孩了,太小儿科了。” 叶莹这下子对唐小建是崇拜地五体投地了:“到底是学电脑专业的,什么也难不住你。” 董乐群在旁边插了一句:“这说明他们这里面一定有鬼。” 董乐群的看法得到了唐小建的赞同:“对,我们已经开始触及到了他们的痛处。” 这时方宏宇和沈总走了进来,一看唐小建他们轻松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了,但当着沈总的面还是故意问了一句:“问题解决了吗?” 唐小建转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总说:“方特,沈总是在和我们玩游戏呀,而且是低能的游戏。” 沈总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努力为自己分辩:“唐处长,话不能这么说,我又不太懂电脑,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宏宇扫了一眼财务室,客气地对沈总说:“沈总,既然所谓的电脑病毒已经清除,这个账我们可以查了吗?” 沈总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你们总得让上面给我个答复再查也不迟吧。” 方宏宇马上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那好,但为了防止有什么所谓的电脑病毒和其它人为的破坏,根据《审计法》的有关规定,我们有权先查封你们所有的账目。” 这下子沈总不得不慌了:“方特,你这不是要让我们关门嘛。” 方宏宇也不逼得太紧,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沈总为难了半天才勉强答应:“那你们就查吧。” 方特淡淡一笑对唐小建等人说:“好,那你们就开始查吧,人家沈总可是担着雷给我们开了口子,你们可得认真查呀。” 唐小建兴奋地说:“放心吧。”说罢对沈总:“沈总,你别怕,只要你们的账面干净,我们不会无中生有地找你麻烦的,也希望你不要再给我们添什么乱子了。” 沈总垂头丧气地答道:“你们是审计大员,谁敢犯着法给你们添乱呀。” 11·3 叶挺元刚刚走进特派办办公室的走廊,迎面就碰上了正从童北海办公室里走出来的赵宝才。 见到叶挺元来了,赵宝才的眼睛明显一亮,开玩笑地招呼道:“大行长来了。” 叶挺元指了指童北海办公室的门问:“老童在吗?” 赵宝才点点头悄声说:“一个人关在办公室生闷气呢。” 没有比叶挺元更了解童北海的人了,他故意幸灾乐祸地大声说:“他活该,这种死心眼的人,迟早一天会自己把自己气死。” 赵宝才也拿童北海的犟脾气没辙,叹着气说:“你去开导开导他吧,也只有你能开导了他。” 叶挺元推开童北海的门走了进去,看见童北海果然躺在沙发上生闷气,脸上的表情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叶挺元和赵宝才的对话童北海是听得一清二楚,因此老朋友进来后,童北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恶声恶气地说:“看我笑话来了?” 叶挺元哈哈一笑:“给你开批判会来了。”说罢坐在了办公椅上。 童北海猜测道:“因为我给了你姑娘一个处分?” 叶挺元摇了摇头:“小丫头背个处分对她有好处,让她也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再这么简单、幼稚地去面对眼前的人和事。她涉世未深,犯一些幼稚的错误还能理解,可你干了一辈子审计,称得上是老江湖了,怎么也做起了写告状信的事,你得罪的人还少吗?这下好了,居然真刀真枪地和自己的上司干了起来。” 童北海再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了,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告状信?那是告状信吗?我只是向上级说了一些我对他的不理解。高速集团肯定埋着惊天大案,我是担心他和某些人的亲情关系而碍手碍脚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信州调整股市风波就是他们慌了手脚之后对我们的挑衅,这个时候如果不乘胜追击肯定会错过良机。老叶,我是对事不对人的,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小心眼,我童北海也不是动不动就告人刁状的小人。” 相对于童北海的激动,叶挺元就更显得冷静了:“你肯定不是小人,但你能肯定方宏宇不是小人吗?” 童北海扔给叶挺元一根香烟,为方宏宇说起好话来:“你也别把人家往坏处想,你别忘了,进高速集团的审计调查也是人家向署里报的。” 叶挺元冷笑着说:“这恰恰是他的聪明和精明之处。你好生想想看,这样一来他不就为自己在领导那里赢得了不讲私情乃至大义灭亲的公众形象,为他今后的晋升奠定了社会和政绩基础。” 叶挺元的分析让童北海的底气没有那么足了,他反问道:“那他干吗又让我去挂帅呢?” 叶挺元在心里直骂童北海糊涂:“这种一石两鸟的把戏难道你也看不出来?或者是把你架在火上烤,或者是让你顶雷。” 童北海更糊涂了,愣愣地问:“此话怎讲?” 叶挺元真不明白童北海的脑袋里成天在想些什么,连如此简单的利害关系都没觉察出来:“如果查不出什么问题,那就正好证明杜慧卿的清正和廉洁,洗刷那些匿名信让她背的黑锅。那么在今年的换届选举,杜慧卿当副省长就是板上钉钉。人家弹冠相庆,你总不至于当面喝倒彩吧。而如果真查出了什么问题,就让你和杜慧卿直接对着干,他可以在一旁冷眼看热闹。如果你败下阵来……,我再强调一点,那杜慧卿绝对是不好惹的,她后面有范省长,谁知道范省长后面又有什么人,如果你真败下阵来,那倒霉的是你而不是他。可是假如你要赢了,那政绩则是他方宏宇的跟你没有关系。你这次都没上得去,未必然下次还会提你不成?” 童北海感叹道:“我都五十六岁的人了,还提个啥……,不过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他的心机可就藏得太深了。” 其实叶挺元对自己的看法是否正确也没有把握,原本就是要说出来给童北海作个参考的,没想到童北海对方宏宇的人品也不确定,只得语重心长地说:“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些也都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瞎分析的,未必然完全都对。可这些全都是掏心窝子的话,除了我们这种关系,换了别人打死也不会这么对你讲。” 11·4 罗晓慧和审计组的几个人正在高速集团小会议室开分析会。 作为此次行动的组长,罗晓慧首先做了总结讲话:“……从海天会计师事务所提供的资料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去分析,信州高速当初上市时确实没有虚报利润之事,现在可以断定他们无中生有地挑起股市风波,一是要给特派办闹难堪,二是要从这次的股市风波中高出低进地大挣一把,这一招太阴毒了。” 一位女同事气愤地说:“而我们还要给他们出一份信州高速上市时没有任何问题的审计 报告。” 罗晓慧冷笑道:“是呀,坏人干了恶事,我们还不得不去为他们叫好,去证明他们的清白,这也正是对手的高明之处呀。” 罗晓慧的话说出了大家共同的心声,沉默片刻之后才有人小心地问道:“罗处,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罗晓慧无奈地说:“能怎么办,撤,马上撤出去,然后认认真真地写一份证明他们清白的审计报告。在他们得意之时,跳出他们早已经设好的圈套,我们到外围陪他们玩去。” 一听到特派办的人开始在宏大证券查起账来的消息,孙立新再也坐不住了,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停地往外打着电话:“……你告诉沈总,特派办的人不是好对付的,有些事该往出抛就往出抛,……千千万万记住,宏大那儿不能出任何问题,这是一个底线……,你尽快去见见沈总,……对,硬话软话都说一些,提醒他一下,你手里可是掌握着他要命的东西……好,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联系。”说完扣了电话,他沉思片刻后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赵欣你好,……对,有个重要的事,你是不是该从暗处走出来了。第一,见见你的母亲,第二,会会你的小舅方宏宇……对,必须这么做,……我提醒你一下,和他们见面时掌握一下说话的内容,你应该清楚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行,到时我也露露脸……。” 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孙立新有些恼火,不是吩咐过秘书这时他谁也不见吗,不知道是哪个不听招呼的来打扰他,气呼呼地说了声“请进”后扣了电话。 没想到来人竟是正在高速集团审计虚假上市的审计厅的罗晓慧,他马上关心地问:“罗处长,进展顺利吗?” 罗晓慧不卑不亢地答道:“非常顺利,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们准备撤出。” 孙立新多少还是有些惊讶:“撤出?这么快就把问题查清楚了?” 罗晓慧点了点头,客气地问:“查清楚了。孙总,有个问题我不明白,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看来罗晓慧变聪明了些,孙立新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那当然可以,我从来不向审计部门隐藏任何问题。” 罗晓慧有条不紊地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为什么信州高速上市做的那么规范,怎么就平白无故地冒出一个虚假利润、虚假上市的事,把股市搅得昏天黑地不说还把矛盾的焦点直指特派办,是什么人这么干的,他们这么干要达到什么目地?” 孙立新反倒是很气愤:“什么叫无中生有的栽赃陷害?这就是,是什么人干的我不清楚,但他们的目地我想你不会不知道,他们这是要搞垮高速集团,以此来搞臭杜慧卿和范省长,想在今年的换届选举中抢占有利的位置,这是什么?这是政治。罗处长,政界的纷争是险恶的,我们可是不能一不留神地成了某一派别的政治打手呀。” 罗晓慧冷笑道:“你真这么认为?” 没有蒙过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罗晓慧今天看来是有备而来,孙立新还真的想听听她的看法,正好试试这个女人对整件事了解到了什么程度:“那你是怎么认为的?” 罗晓慧此来的目的就是要打草惊蛇、敲山震虎,所以毫不隐讳地说:“孙总,我看问题也许没有你看得深看得远,但我不认为这些人这么干和你所说的政治有什么关系。我觉得他们这么干的目地无非有两点。其一,向特派办恶意挑衅,逼他们知难而退,其二,在股市风波中大捞一笔。” 孙立新显然也很吃惊,认真地问:“那谁会这么干呢?” 这个孙立新的确是名不虚传,城府果然很深,罗晓慧的回答就更加咄咄逼人了:“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聪明人一猜便能猜出个大概。孙总,你不觉得他们这是犯了一个低能的错误吗?他们把别人都看的太傻了。孙总,任何自以为是的恶意挑衅都是在自掘坟墓,我真希望这些狂妄之徒能明白这个道理。” 孙立新盯着罗晓慧,慢吞吞地说:“让特派办知难而退,在股市上大捞一笔,……罗处长,依你的分析和判断,那他们的目地已经达到了,他们赢了,而赢家往往不会去寻找自身不足的,所以你说的这个道理他们也就不会认为是道理。” 罗晓慧突然微微一笑,换了一副挑衅的语气:“戏才刚刚开始,还没到论输赢的时候,但我坚信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孙总,咱们走着瞧吧。” 孙立新眼睛中闪起了兴奋的光芒,越是有挑战性的事,胜利后的快感就会越强烈,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微笑着接下了挑战书:“但愿如你所言,好,咱们走着瞧。” 当方宏宇他们在宏大证券公司忙着查账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沈总独自一人悄悄地出了宏大公司的后门,而且边走边四处张望,最后他神神秘秘地走到停车场的一辆夏利车前,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信无人注意他后才匆匆打开汽车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里坐着一位全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一副大墨镜遮住了大半部分脸庞,仔细观察一下,居然是那位假冒医生给何子扬送手机的男子,当然,更没有人注意到,他曾多次跟踪过童北海。 沈总一上车,墨镜男子就驾车出了停车场,走了一段路后,他才开口打破了沉默:“钱收到了?” 车内低沉的气氛早让沈总又满头大汗了,男子一开口他连忙点头:“收到了,十万块钱昨天进了我的卡里。” 年轻男子说出的话却让沈总心惊胆颤:“完事之后还有十万块等着你呢,只要你听我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可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一句话,你蹲二十年大狱是轻的,往重里说,你这个头还会不会长在脖子上我都不敢保证。你明白其中厉害?” 沈总战战兢兢地答道:“明白,我当然明白,你说吧,接下来我该怎么干?” 胆小怕事的沈总的表现让年轻男子很满意,他一字一句地叮嘱道:“我估计他们明天就会找你摊牌,你首先要沉住气,不要轻易吐口,和他们绕着圈子演戏,要和真的一样,然后再一点点地把底牌亮给他们……。” 在宏大证券财务室里,唐小建、董乐群、叶莹及审计组的众人几乎是忙得人仰马翻,每个人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认真地翻着账目,不时查看电脑上的有关资料。 叶莹起身来到董乐群身边,关切地问:“怎么样,还是找不到?” 董乐群头也没抬,反问道:“你找到了?” 忙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叶莹有些泄气地摇摇头:“没有,真是见了鬼了,我们要的东西全都找不到,这里面一定有大文章。” 董乐群悄声地说:“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事先把我们想要的东西全删了。” 叶莹又转到唐小建跟前,满怀期望地问:“唐处,你就没发现什么问题?” 唐小建指了指电脑屏幕:“干干净净的账目,一点问题也没有。” 叶莹自然地说出了董乐群的怀疑,只不过发现者变成了自己:“我怀疑他们事先删除了我们要查的东西。” 唐小建依旧不偏不倚地说:“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是高速集团的国债资金也许真得没有流到这股市中来,我们的切入点可能有误。” 叶莹有些急了:“那我们怎么办?你不会又想从这儿撤出吧?” 唐小建肯定地否决掉叶莹的推测:“撤是不会撤的,只是这个仗我们得换一个打法。” 这下子叶莹心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她兴奋地问:“怎么打?” 唐小建拍着手中的材料说:“先抛开高速集团的事,咱们就重点查一下谁是这次股灾中最大的赢家,这些大赢家从表面上看一定和高速集团没有任何联系,要不他们也不会把我们往这个沟里引,我们先查清这些大赢家是谁,然后……。” 叶莹心领神会地接着往下说:“然后再顺藤摸瓜挖出他们背后的人物。” 唐小建指了指旁边的电脑说:“对,查去吧。” 叶莹点点头,转身又坐到了自己刚才的位置上。 这时唐小建的手机响了,他打开听了听后起身向外走去。 董乐群笑着对叶莹说:“肯定是他来了。” 叶莹还没听明白,追问道:“谁来了?” 董乐群笑着说:“那个在办公室坐不住的人。” 叶莹明白了,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补充道:“他要是能坐得住就不是他了。” 唐小建出了公司的门向马路对面走去,他横穿过马路后在人行道旁的僻静处看到了蹲在自行车旁的童北海,童北海起身冲他招了招手,唐小建走了过去。 隔着几步远,童北海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情况怎么样?” 唐小建苦笑着说:“先是顶着不让查,再是又冒出个什么电脑病毒,现在我们经过详细查核,发现有关的资料已经残缺不全,宏大证券有故意删掉交易资料的嫌疑,反正到现在还没发现高速集团用国债资金炒股的事。我们现在正在查找这次股市风波中最大的赢家是哪些人,找出来后再去分析他们和高速集团的关系。” 童北海试探着问:“方特怎么看这些问题?” 唐小建认真地把方宏宇私下吩咐他们的话说了出来:“他说再傻的人也不会把问题放在明处让我们去查的。” 这句话倒是挺对童北海的心思:“对,所以你们千万不能轻敌,有什么情况希望能马上告我一声。” 看童北海比他们还急的样子,唐小建禁不住撩拨起他来:“童特,你就真得能沉住气地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我们干?” 童北海瓮声瓮气地说:“沉不住气的时候我会出来加入的。” 唐小建想了一下,劝道:“童特,其实你要不把方特和杜慧卿扯到一起,单单去分析一下方特的作法,你会发现方特这几步棋确实是对的。” 童北海苦笑一声:“好多事情不是你我一下子能看透的,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不要去判断谁的对谁的错。好了,你去忙吧,我走了。”说完骑着自行车融入了人流之中。 唐小建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童北海远去,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向宏大证券走去。 11·5 方宏宇站在宏大证券会议室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把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当然,童北海和唐小建在路边的谈话他也全看在了眼里。直到唐小建进了宏大的门,他才收回视线,转头对坐在一旁的罗晓慧苦笑道:“老童到底还是走了,他是不想见我,我现在是内忧外患呀。” 罗晓慧现在也很同情方宏宇的处境:“是呀,童特对你不理解,咱们的对手又狡猾得很,高速集团的案子查到现在不但没有任何收获,还频频钻进他们设好的圈套之中,方特,这个仗不好打呀。” 方宏宇也绝不是个肯轻易认输的人,他不甘心地说:“越是不好打的仗越是大仗,我就不信他们挖空心思挑起的股市风波仅仅是为了给我们闹个难堪,他们就不想从中挣一把?” 罗晓慧小心地提醒道:“挣是肯定要大挣一把的,依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些人的自我保护意识极强,按常规的路数去查账,肯定查不出他们的问题。” 面对如此狡猾的对手,方宏宇也是一筹莫展、无从下手:“是呀,我们到现在也没从宏大的账目上发现高速集团和华耘公司的影子,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呢?或者说是什么人在替他们冲锋陷阵呢?这是一个很难解开的谜。” 罗晓慧鼓励道:“这个谜解开了,所有的问题也就有了答案。” 这时方宏宇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听了起来:“我是方宏宇……小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来呀,……好,一会儿见。”说完合上手机对罗晓慧:“杜慧卿的女儿赵欣,这姑娘在香港的一个公司打工,听说都干到经理的位子上去了,年薪一百多万港币呢。” 提起杜慧卿的女儿,罗晓慧的口气却颇为不善:“我听说过她,她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呢?” 方宏宇有些好奇:“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现在的罗晓慧已经和方宏宇站在了同一阵线上,所以不会瞒着她自己的看法:“据我了解,她去香港开公司是孙立新牵的线,孙立新不会是仅仅给她牵了一次线吧?” 方宏宇有点儿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孙立新可能是她的幕后老板?” 罗晓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出自己怀疑的根据:“如果我是孙立新,我肯定会利用她,她毕竟是杜慧卿的女儿嘛,控制住了赵欣,也就控制住了杜慧卿,赵欣也许就是孙立新设在香港的一个账房先生。” 方宏宇脸色凝重地看着罗晓慧:“你是不是早就觉察到了什么?” 罗晓慧没有回避方宏宇探询的目光,径直把自己所有的怀疑提了出来:“仅仅是猜测而已,方特,我怀疑这个赵欣可能在股市风波之前就已经回到了信州,你不妨去打探一下她这次回来的目地。” 方宏宇眉头紧锁,担忧地说:“但愿你仅仅是猜测,赵欣可千万别再搅进这个案中来呀。” 和罗晓慧分开后,方宏宇直接驱车去了信州大酒店,他走到电梯处按下按键后电梯的门开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进电梯转身来到了总台:“服务员,1208房间的客人是不是叫赵欣?” 服务员查了一下电脑记录后告诉他1208号房确实住着一位叫赵欣的女客,而且已经在酒店住了二十多天了。 听到这个答案后,方宏宇只感到一阵天眩地转,难道,难道罗晓慧的猜测就是事实吗?一时间,千百万个念头闪过脑海,慧卿姐知道这些吗?他该怎么办?各种思绪纷乱如麻,他只得掩饰着情绪谢了服务员后转身向电梯处走去。 失魂落魄的方宏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楼的,可是当他站到1208房的门口时,他终于清醒过来了,强打起精神摁起了门铃。一会儿,门开了,赵欣马上认出了方宏宇,她笑嘻嘻地看着方宏宇,大方地张开了双臂,就像小时候那样:“小舅,抱抱我。” 当年的小丫头变成了大姑娘,方宏宇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尴尬至极地嘿嘿一笑:“太……太西化了,我……我们还是握握手吧。” 赵欣不管不顾地上去抱住了方宏宇,方宏宇尴尬之时突然听见了客厅里传来的掌声,他抬头一看,孙立新拍着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由于之前罗晓慧的提醒,所以在这里见到孙立新,方宏宇反而一点儿也不惊讶了,微笑着招呼道:“孙总,你好。” 孙立新笑着对赵欣:“小欣,我可是有点嫉妒你了。” 赵欣关上门把方宏宇亲热地往客厅拉去:“小舅,嫉妒死他。”说罢又对孙立新:“孙大哥,我小舅在我心中的位置是无人能比的,你可别自寻烦恼。” 孙立新忙道:“乱辈份了乱辈份了,你叫宏宇小舅,叫我大哥,那我叫宏宇什么呢?” 赵欣嘟着小嘴说:“那我不管,我叫你大哥叫了这么多年了,这个口是改不了了。” 几个人落座后,方宏宇对赵欣:“小欣,你该回家去住,宾馆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家好。” 孙立新也跟着说:“我也正在劝她呢,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不是无人能比吗?你劝劝她吧。” 方宏宇爱怜地拍拍赵欣的手说:“小欣,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和你妈的别扭怎么这么多年了都解不开。等你为人妻,为人母了,你就知道你现在这么对待你母亲是大错特错的。你说哪一个当母亲的愿意失去自己的儿子,可她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你的作法又无形中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你妈年纪不小了,还有你姥爷,你就忍心让他们每天在这种煎熬中过日子?” 赵欣也有些动情,泪花在眼睛里打起了转:“小舅,你别说了,道理我都明白,你得让我慢慢来,十几年的心理障碍不是一天就能消除的,我有时候也想我妈,我也不想这么对待她,可我不知怎么了,只要一见到她就想起弟弟,想起当年弟弟惨死的场面,小舅……你让我慢慢来。” 方宏宇欣慰地说:“好,只要你努力去做,你和你妈之间的问题就能化解。”说罢笑道:“我给你妈打了电话,我让她带上你姥爷和我妈一块儿到这儿见见你,咱们两家人多年没有在一起聚过了。” 一听说母亲和姥爷马上要来了,赵欣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跳着脚说:“小舅,你也太心急了,我还说明天去看他们呢。”说罢进了里屋的门:“你俩先聊着,我去收拾一下自己。” 见赵欣进了里屋,孙立新低声对方宏宇说:“小欣的这种心理障碍是一种病,我给她找了个心理医生,一会儿晚饭后我领她去让人家给她会会诊。” 现在方宏宇看见孙立新就异常反感,但还不得不与他虚以委蛇,明知道这头老狐狸正在毁自己的慧卿姐,他却拿孙立新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方宏宇死死地盯着孙立新问:“立新,听我杜姐说你对小欣一直很关照。” 孙立新轻描淡写地说:“谈不上什么关照,她母女俩关系这么紧张,我在其中也就起个牵线搭桥通风报信的作用,杜厅长那么好的人,这事不管谁遇上都会帮忙的。” 痛苦让方宏宇把说出口的每一字都咬得很重:“你这个忙可是给杜姐帮大了,这是她的一大心病,就冲这个,她也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孙立新哈哈一笑:“感激?我别给她找麻烦就烧高香了,我们高速集团现在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这两年找我麻烦的事还少吗?人家杜厅长可是说了,我要是再稳不住这个摊子就走人。” 方宏宇冷嘲热讽道:“我可是听说杜姐当了副省长后,你将接她交通厅厅长的班。” 孙立新也毫不示弱地暗暗要胁道:“可是如果有人要在这个时候找麻烦,别说我当厅长了,你杜姐当副省长的好事恐怕也得黄了。” 方宏宇的理智再次清醒了些,他深知,自己和孙立新目前还不能翻脸,于是顺着说:“这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孙立新得意地笑了,善解人意地为他鸣起不平来:“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也很为难,你们那个童北海在我们高速集团的事上还和你难以沟通?” 方友宇故作神秘地说:“人家把我都告到北京的审计署了,说我因情废道地在高速集团的问题上放了水。你说我冤不冤?” 孙立新听罢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冤,你确实冤……。” 这时门铃响了,方宏宇忙起身去开了门,杜慧卿和父亲、方母走了进来。一进门,杜慧卿就四处张望,没见到女儿的踪影就有些急了,害怕赵欣是又躲起来了,拉着方宏宇小心地问:“小欣呢?” 方宏宇指指里屋的门,悄声道:“说是要收拾一下自己,要不显得不隆重了。” 这话被站在旁边的杜父听到了,大笑道:“她是见她妈和她姥爷,又不是相亲。”说罢过去敲起了里屋的门:“小欣,我是你姥爷,我和你妈来了,快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光彩照人的赵欣出现在众人面前,冲上前就紧紧地抱住了杜国明,娇腻地喊道:“姥爷,我想你。”方母在一边看得眼热,着急地说:“还有你奶奶我呢。” 赵欣又转过来抱住了方母,把头埋在方母的肩上,哽咽着说:“奶奶,我也想你。” 方母轻轻地拍着赵欣的后背,笑着数落道:“奶奶也想你,我们都想你,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几年也不露个面,你妈为了你……,对了,别抱着奶奶不放了,还有你妈呢。”说着放开赵欣把她推到了杜慧卿面前:“慧卿,瞧你姑娘,越来越漂亮了。” 杜慧卿高兴地点着头:“小欣,你姥爷昨天晚上睡觉还梦见你呢。” 赵欣看着母亲泪就流了出来:“妈……。” 杜慧卿上去抱住了赵欣:“几年不见了……,妈是不是老了……。” 赵欣流着泪没吭气,哭得更伤心了。 11·6 下午在宏大证券听到方宏宇的烦恼后,罗晓慧的心就一直没有平静下来,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童北海和方宏宇闹别扭,她的心也特别地难受。所以一下班之后,她就直接去了童北海的家,要知道以前,罗晓慧只会干自己审计工作份内的事情,对于别人的私事向来不关心,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毛病,她决定亲自去劝劝童北海,也许看在岳厅长的面子上,童北海能够听她的。 可是到了童北海家才知道,最近童北海心情特别不好,每天晚上都独自坐在家附近的小花园里发呆。在童北海老伴的带领下,罗晓慧终于找到了正自己跟自己较劲的童北海。她制止了童北海老伴喊他回家的举动,小花园里环境清幽,正适合他们谈话,罗晓慧伸手接过童北海老伴手里的茶杯,示意她回去,自己要单独和童北海聊聊,就朝他走了过去。 罗晓慧走到童北海跟前时,他才发现了她,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 罗晓慧把茶杯递给了童北海笑着问道:“听说你每天晚上独自一人在这儿和自己较劲,为什么呢?” 童北海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叹息:“小罗,我是不是老了,想法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童北海话中的落寞让罗晓慧一阵心酸,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安慰道:“童特,今天方特还和我夸你呢,他说咱们干审计的,最需要具备的素质就是你这股执着的劲头,他还说有你这么一个老大哥和他搭班子,并且能经常开诚布公地提醒他,他感到心里特别的踏实。” 童北海苦笑着说:“从他来特派办上任到现在,我们俩在许多问题上一直是有分歧的,小罗,都说旁观者清旁观者清,你说我们俩的分歧怎么就这么大?是他错了还是我错了?” 罗晓慧没正面回答,她淡淡一笑告诉童北海:“童特,我们审计组今天撤出了高速集团。” 童北海一愣:“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事查清楚了?” 罗晓慧平静地说:“对,查清楚了,他们没有虚报利润,也没有虚假上市,对方耍了一个空手道。” 童北海气愤地说:“好阴险呀,他们居然能想出这么个恶招。” 罗晓慧看着童北海,细声细气地说:“童特,这是我从事审计工作以来碰到的最难办的一个案子,明知里面埋藏着惊天大案,可我们到现在还找不到突破口。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审计工作还没有半点进展,你们就被他们扣了一个搅乱股市的恶名,而且他们肯定也通过这次打压信州高速的股价狠狠地大捞了一把。童特,我有一个问题,比如说,我们再次进入高速集团全方位的展开审计,你说我们该从哪儿下手?这是其一,其二,他们还会向我们采取什么方式的叫板和挑衅?搅乱股市是他们打出的第一张叫板的牌,第二张牌我想肯定比第一张还要大,有多大,大得我们到时候能不能扛住?” 罗晓慧的话中有话,童北海也马上领会到了:“你是说我们贸然地挺进,不但毫无收获,而且他们还会挑起更大的风波来逼我们退出?”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罗晓慧又忧虑地说:“咱们的对手不但阴险而且狡猾,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肯定会这么干。童特,更关键的问题是,他们的后台到底是谁?这个后台的后台又是谁?我们现在不能光凭猜测,弄不好不是冤枉了好人搅乱了信州政局,就是不明不白地入了他们的圈套成了牺牲品。” 被信任的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自己的鲁莽,童北海不得不承认罗晓慧的话很有道理,他的情绪更加低沉了:“小罗,我听出来了,你绕着弯子和我说了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方特是对的,我是错的。” 明知道自己的话肯定会伤了这位老审计的心,可罗晓慧不得不说,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她只是诚恳地对童北海说:“童特,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我觉得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我们不应该分心。童特,不瞒你说,方特今天对我说,他不怕外界的压力和对手的挑衅,他就怕你们内部的不和呀。” 童北海的心情也很不平静,他诚实地说:“小罗,谢谢你今天来和我说这些话,我童北海和方特并没什么个人恩怨,我只不过是担心他陷入了个人的情感之中,在高速集团的问题上犯错误呀。” 罗晓慧轻轻地用牙齿咬了咬下嘴唇,用当初说服自己的理由来试着说服童北海:“你的这个担心岳厅长有过,我也有过,但我们在对他的一招一式提不出任何异议的时候,不妨先将这种担心放到一边去,也许……也许他是对的。” 罗晓慧的话的确有道理,之前发生的一切事实证明,自己确实动不了高速集团,反倒被他们设下的圈套绊住了。在如此狡猾的敌人面前,自己是不是也被他们利用了,成了打击方宏宇的另一个帮手,让他腹背受敌。童北海性子虽然直,但并不代表他傻,在仔细地分析了一番形势之后,他不吭气了,虽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让他很痛苦,对于工作,他向来问心无愧,可是这次的审计高速的事件,种种事实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老了。 11·7 于然和几个属下步出信州大酒店的电梯,一群人还在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聊着。 “……初战告捷,我们已经在信州日化面前充分地展示了自身的实力,回去依他们所言,赶快拿出几个电视和平面的广告设计,整个设计方案就围绕‘以人为本’这四个字展开,高雅的通俗的多出几套方案……。”于然本来说得挺高兴的,突然看见了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方宏宇,心里有些吃惊,连忙对其他人说:“好了,你们先走吧,明天一大早开方案碰头会。” 打发走了属下后,于然悄悄来到酒店僻静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方宏宇,但是方宏宇却看不到她。于然痴痴地看了方宏宇几分钟,然后拨通了他的手机:“大领导,你不会是又在开会吧?” 方宏宇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你不会是又在审我吧?” 于然乐呵呵答道:“那要看你骗人的毛病改了没有,我每次打电话找你,你都说在开会,骗人。” 方宏宇反问了一句:“我骗过人吗?” 于然决定试探一下他:“那好,你说你现在在哪儿?” “在……。”方宏宇说了一个字后故意停了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在喝茶。” 于然气鼓鼓地揭穿他:“又骗人。” 方宏宇笑着说:“你刚才没听见我喝茶的声音?” 于然看着不远处的方宏宇,肯定地说:“你喝的不是茶,是白水。” 方宏宇一愣显然猜到了什么,站起来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谁,于然扑哧一下笑出身来,依然对着手机道:“你慌什么?不是心里有什么鬼吧?” 这句话让方宏宇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他笑着又坐了下去:“你现身吧,有鬼的人才躲在暗中呢。”说完扣了手机。 于然关上手机从小包中拿出化妆镜补了补妆,然后才一脸灿烂地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于然媚媚地笑着,迈着模特的“猫步”走到了方宏宇身边又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原地转身、一个固定造型后笑问:“你没有发现这大厅里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了咱俩身上吗?” 赵欣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大门,她正站在不远处往这儿看着,方宏宇这时才看见了她忙丢下于然走了过去:“孙总给你介绍的那个心理医生怎么样?我等你半天了。” 赵欣看了一眼正往过走的于然又看了看方宏宇:“刚才在饭桌上我见你几次欲言又止地想问我什么,我就猜到你会返回来找我。”随后悄声道:“这么多年了,她还在追求你?好痴情呀。” 方宏宇忙道:“别胡说。” 于然正好听到了方宏宇的话,走了过来笑着拉住赵欣问:“小欣,和你小舅胡说我什么了?” 赵欣吐了吐舌头,油嘴滑舌地说:“没胡说,多年不见你确实风采依旧、阳光依旧,我没说错吧?” 于然推了一把方宏宇:“那你怎么说人家胡说?” 方宏宇忙辩解道:“我是说我在这儿等她,可她不信,非说我骗她,……所以我说她胡说,你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呀。” 于然话中有话地说:“你什么时候骗过人?你从来不骗人,你就是有的时候骗了人也不承认骗人。”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方宏宇一拉脸:“然然,别没个正经。”又对赵欣说:“我确实在等你。” 于然挽着赵欣的胳膊说:“我证明他说得是实话。他想请你吃夜宵,几年不见了,叙叙旧。”说罢又对方宏宇:“我能一起参加吗?” 赵欣不等方宏宇回答忙道:“当然能了,走。”说罢亲热地拉着于然向餐厅走去。于然走了没几步回头给方宏宇做了个鬼脸后道:“你要小气地不想买单就别来。” 方宏宇哭笑不得地愣了片刻,只好向餐厅走去。 三人来到餐厅坐下,简单地点了几道小吃。方宏宇急切地问赵欣:“小欣,孙立新给你找的心理医生行吗?你感觉怎么样?” 方宏宇一问到心理医生,赵欣就来了精神,她立刻兴奋起来:“……那心理医生说了,咱们国家的人呀,就是不注重自己的心理健康问题,在人家发达的国家,经常去看看心理医生,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是很正常的事,在咱们这儿,你要是说谁有心理问题或说谁心理不健康,人家非和你急了不行,人家还说,一个人有个健康的心理甚至比有个健康的体魄还重要,他说咱们国家真该掀起一个全民健心运动,人家还说……” 于然笑着打断她:“心理医生肯定是个帅哥,小欣,在我印象中你可从没对一个异性这么滔滔不绝地夸赞过,哪天也给我引见一下?” 赵欣脸一下子全红了,不依地说:“我说正事呢,你少往歪里想。” 于然笑道:“我也说正事呢,我想认识人家一下是因为我也想让你赞不绝口的这个心理学大师给某些人……”她将目光扭向了方宏宇:“给某些人看看病。” 方宏宇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你看我干嘛?我可没病,是你自己心里有病,你真该去看看。” 赵欣笑着问于然:“你是说我小舅也有心理疾病?” 于然调皮地数着指头说:“对,好坏不分、爱憎不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有……那个那个专门以给别人制造痛苦、以伤害别人的自尊为乐趣,他呀,病得不轻。” 赵欣哈哈大笑了起来:“小舅,你是这样的人吗?” 方宏宇淡淡一笑:“她的话你也信?”说罢又道:“我们不听她胡言乱语了。小欣,你们香港的那个公司主要经营什么业务呀?” 赵欣笑着答道:“挣钱的业务,凡是能挣钱的买卖我们都干。” 于然孩子气地捂住耳朵,轻轻跺着脚说:“烦不烦,烦不烦,好容易清静一会儿又谈什么业务呀买卖的事。” 赵欣笑着拉开于然的手:“我小舅这是关心我呢。小舅,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宏宇顺着赵欣的话:“关心你呗,你一个人在香港,可别为了给别人打工犯下什么错呀,……这个,在商界上闯荡,风险大,陷井多,你涉世不深,每干一件事都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可是别给别人当枪使了。” 赵欣马上警觉起来,不太高兴地说:“小舅,你可是话里有话呀。” 于然偷偷地在桌下踢了方宏宇一脚,笑着对赵欣说:“职业病,他见了谁都想审计审计。”说罢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宏哥,你什么时候也关心关心我,那怕审计审计我都行。”转过去又对赵欣:“他从来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于然丰富的表情让赵欣格格笑个不停,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妥,替方宏宇辩护道:“然然姐,你……我小舅循规蹈矩,他是怕关心得你多了有人说他对你那个。” 于然得意万分地冲着赵欣说:“对我哪个?你不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方宏宇想要拦住于然的话:“然然,别胡说。” 于然满不在乎说:“宏哥,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离婚了嘛,小欣又不是外人。” 看着赵欣惊讶的表情,方宏宇只好照实承认自己离婚的事,还一再叮嘱她不要告诉自己的母亲。 赵欣这才恍然大悟,指着于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我说你……原来你是……” 方宏宇忙接过话茬:“她有病。”说罢又问赵欣:“你这次回来谈什么买卖来了?” 赵欣神秘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于然帮着腔:“对,不告诉他,他这个特派员管不了你。”说罢报复地冲方宏宇做了个鬼脸:“谁让你说我有病了。” 要不是赵欣在场,方宏宇真恨不得拂袖而去,生气地冲于然说:“你就是有病。”说罢拿起了筷子对赵欣:“好了,小舅不问了,尝尝家乡的小吃吧。” 11·8 郊外的一幢豪华别墅里,孙立新和顾雪梅赤裸着身子躺在宽大的床上,显然是刚做完爱,孙立新将顾雪梅一把搂在了怀里后笑问:“你现在明白我当时让你这么干的厉害了吧?” 顾雪梅靠在孙立新胸口上点了点头:“一出一进,三千万股变成了六千万股,翻了一番不说,还余下了一个多亿,你呀,就是鬼变的,谁也算计不过你。” 孙立新轻轻地刮了刮顾雪梅的小鼻子:“六千万股,你想想,过些日子,这信川高速的股价就会涨起来,涨一块咱就挣六千万,涨十块咱就挣六个亿,你做好思想准备,别到时给乐疯了。” 顾雪梅好奇地问:“你有什么办法让股价涨起来?” 孙立新伸手从床头拿过一支烟叼在嘴里,顾雪梅马上给他点上,孙立新得意地冲着顾雪梅的脸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我不用去想什么办法,自会有人去想的。” 顾雪梅试探着问:“范省长和杜厅长?” 孙立新赞赏地亲了亲她的脸:“对,他们要想给爱克森集团一个说法,要想给股民们一个说法,那就得给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事讨个清白,信川高速有了清白之身,它的股价能不往上涨吗?” 顾雪梅还是有些担心:“那……那他们要是查虚假上市的事呢?” 虚假上市是孙立新最为得意的一笔,他狂笑着说:“能查出来吗?没有的事谁能查出来?就是神仙来了,也查不出来,咱这是逗他们玩玩,不逗逗他们股价能跌下去,他们审计组能离开我们高速集团?” 唐小建、董乐群、叶莹等审计组的人正在宏大证券会议室一个个皱着眉头等着宏大沈总的到来,童北海推门走了进来,众人一见纷纷迎了上去。 童北海拿眼睛四处瞄了一下,没看见方宏宇的人,焦急地问:“方特呢?” 唐小建有些惊讶,赶紧解释道:“刚才审计厅的洪厅长和罗晓慧来找他,说范省长约他们去商量一下如何给信州高速虚假上市挽回声誉的事去了。” 童北海的心情显然很好,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都扫了一遍,打趣道:“那你们都在这儿愁眉苦脸地发什么呆呀?” 可惜大家的心情看来都不太好,只有叶莹气呼呼地回答了童北海的问题:“童特,宏大把咱们想查的东西全删除了,没法查下去了。” 唐小建也是义愤填膺:“我们正在等宏大的沈总,他必须给这个问题一个说法,要不我们就报案让警方插手,故意删掉股票交易资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童北海听了也很生气:“太张狂了,好,我和你们一起向他讨这个说法。” 语音刚落,沈总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我的车胎爆了,在路上耽误了点儿时间。”他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向大家解释。 童北海突然在一旁含沙射影地说道:“沈总,车有了毛病好修,怕只怕心里有毛病就不好修了。” 唐小建接过童北海的话说:“沈总,打开窗户说亮话,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计算机里的股票交易记录是被人为删去的,作为宏大的总经理,你应该知道故意删掉股票交易资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沈总显得有些慌了,结结巴巴地说:“……有些事,我也不是清楚,这计算机技术我是一窍不通。是不是过去有什么人做了手脚。” 到了这个时候,这位沈总还在抵赖,董乐群有些火了,厉声斥责道:“你问我们,还是我们问你呀,真是本末倒置。” 唐小建走过去拍拍董乐群的肩,也加重语气说道:“难道你愿承担这一切后果?” 董乐群朝叶莹使了个眼色,叶莹悄悄地走了出去。 童北海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动声色地说:“……我说沈总,我们可没时间这么和你耗下去,你怎么说也该多少懂一些吧,该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沈总欲言又止,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童特派,我……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 童北海用指关节轻轻敲着桌子说:“故意删掉股票交易资料,这是一种犯罪行为,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沈总有些扛不住了,掏出手绢一个劲儿的擦汗,童北海把一杯水从桌子上推过去,摆在沈总的手边。沈总端起水杯大口大口地把水喝了个精光。 童北海有点儿好笑地看着沈总的样子,静静地说:“别着急,别呛着。” 叶莹从门外急匆匆走到了童北海面前,以一种不大不小、正好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听见 的声音说:“童特,公安局经济侦察科的许科长他们来了。” 童北海点着头,转而对沈总说:“哦,知道了,请他们先在门外的车上等一下。这主动和被动,就看你……” 叶莹刚提到“公安局”的时候,沈总的小腿肚子就开始打颤了,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童特派,我说我说……我……我接手前任的项目经理时就是这样的,以前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童北海继续追问道:“哦?那你的前任是谁啊?他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去找他。” 没想到沈总连连冲他们摆着手:“这个……她……她可不好碰啊,你们最好还是别碰。” 童北海“啪”地一声拍起了桌子:“这是什么话?要么你把这个问题说清楚,要么我们搞清楚,我们必须查到底的,你不要有顾虑,尽管和我们说。” 沈总吓了一大跳,然后又双手抱头,一句话也不说了。 童北海长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苦口婆心地劝道:“沈总,我能给你的机会都给了,可以说仁至义尽。你不说,那我也没有办法。”然后大声吩咐叶莹出去请公安局经济侦察科许科长。 沈总又一把抓住了童北海,为难地说:“别,别,童特派,我实在是替你们着想,怕你们为难……” 童北海正气凛然地说:“笑话!没有让我们审计人感到为难的,可是你要不说,那为难的人可就是你了。” 沈总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了前任的名字:“她……她叫于然,不过两年前就跳槽、辞职不干了。” 沈总的话无疑是在众人面前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最沉不住气的叶莹一听就叫了起来:“于然?那不是方特派……”话还没说完,就收到童北海投过来的一记恶狠狠的眼神,她马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11·9 范翔忠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方宏宇、洪厅长、罗晓慧谈话,他翻看完了打印好的几页审计报告后抬起头问道:“这么说信州高速虚假上市是一场人为制造的闹剧?” 罗晓慧主动汇报道:“对,单从这件事上讲,高速集团在信州高速上市时没有虚报利润,所有的操作都很规范。” 范翔忠抖着手里的审计报告愤慨地说:“一封匿名举报信和毫无依据的胡乱猜测,再加上某些人面对记者们一番不负责任的话,就使信州高速的股价连跌八年跌停板,而且连带着国内外几家投资我省高速的投资方全部停止了谈判,教训、教训呀。” 方宏宇硬着头皮解释道:“范省长,这个教训我们一定会吸取,但我敢断定这是有人为了逼走我们对高速集团的审计给了我们特派办一个下马威,我们无意中入了那封举报信的套。” 方宏宇的辩解却让范翔忠的怒火更炽:“那你说说是谁给你们难堪了?是谁要逼你们撤出对高速集团的审计了?是孙立新还是杜慧卿,他们不是一直在全方位地配合你们的审计吗?” 虽然有罗晓慧在一旁拼命地对他使眼色、扯衣服,可方宏宇依然固执地为特派办的工作开脱:“是谁在向我们挑衅以后会清楚的,但是……” 范翔忠抢过方宏宇的话说:“但是你们现在至少还不能断定是谁在和你们作对,宏宇,任何没有证据的主观的猜测都会坏了大事,这次股市风波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 喝下一口水,范翔忠继续说:“……好了,其他的事咱们以后再说,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给高速集团恢复名誉的问题。宏宇,审计厅的审计报告也出来了,我的意思是,当初各大媒体都炒翻了天,都说是你们特派办怀疑信州高速有虚假上市的事,而且正在审计调查这件事,你既然也认为这份审计报告没什么问题,我想由你们出面向媒体发布这个审计结果肯定比我们省的审计部门发布要好的多。我不懂你们的规矩,但我常听你们讲天下审计是一家,你们代他们发布这个结果不犯规吧?” 方宏宇正阴沉着脸不知如何回答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听了起来:“……姓沈的交待了?谁……知道了,……我马上回去。”说完扣了电话对范翔忠:“范省长,他们又打出了第二张向我们或者说向我挑衅的牌。” 范翔忠愕然:“什么牌?” 方宏宇一字一顿地说:“于然。” 范翔忠和在座的洪厅长、罗晓慧一听全愣住了。 第十二章 12·1 于然是个会享受生活的老板,午休的时候她就换上一套舒适的运动装,打开影碟机放进去一张学跳街舞的光盘,然后跟着电视放出的图像跳了起来。没过多长时间,剧烈的运动已经让她大汗淋淋了,正跳的高兴时她办公室的门开了,范翔忠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于然继续跳着没有停,她喊道:“您这么大的领导来,应该事先通知一声,我好招呼全公司的人列队欢迎呀。” 范翔忠没吭气过去关了VCD机,屋里一下变得安静起来。于然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汗,撅着嘴抗议道:“舅,你太霸道了吧?你有什么事就说,我跳舞又不影响和你说话。” 范翔忠冷冷地说:“我不是来和你说什么事的,我是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然笑嘻嘻地问:“什么地方?” 范翔忠板着脸把她往办公室内专用的更衣间里推:“去了你就知道了,快去换上衣服走。” 最近一段日子,信州特派办的会议室使用频率比以往明显增高,一连串的事件发生后,需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研究对策,所以童北海他们开会的次数就就来越多了。从宏大证券公司回来以后,他们一群人又马上聚到会议室里研究起新情况来。 唐小建最先宣读了他收集到的情报和分析:“……于然研究生毕业后在宏大证券公司做过两年的操盘手,因为业绩突出,便提拔成了交易部经理。让人不理解的是她干得正春风得意有望再一次提升之时,突然辞职离开了宏大下海经商。用宏大沈总的话讲,于然对几年前宏大证券几个大户的情况了如指掌,虽然电脑上的交易资料不全了,但只要于然肯配合,我们想要的东西她脑子里全有。”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静静地看着方宏宇,等着他表态。方宏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似乎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注目,最后是童北海轻咳了几声才把他拉回现实中来:“方特,你表个态吧。” 方宏宇沉吟了好久才开口:“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又钻进了一个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我们分析一下,他们在我们进入审计的第一天就玩了一个电脑病毒的花招,删掉了恰恰是我们想要的东西,然后又把已经离开宏大好几年的于然推到了前台,让我们和于然去周旋。且不说于然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单这一举动,便把我们放到了范省长的对立面。他们在我们向于然展开调查的时候,会不会又向媒体和外界放出风去,说我们特派办拿范省长的外甥女开刀了。到时在舆论吵的满城风雨的时候,我们手中还是没有抓住他们的任何证据,而范省长却莫明其妙地被我们推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到那时我们怎么收这个场?” 童北海阴着脸说:“宏大的审查,查到了于然这里就查不下去了,方特,你不会又让审计组无功而返地撤出宏大吧?” 方宏宇淡淡一笑:“大家可能都听说了我和于然的一些关系,不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她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在座的有些人对我和她的关系还不太了解,于是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议论。我在这儿表个态,这次我们在宏大不查出背后搅乱股市的黑手绝不收兵,因为这也是我们撕开高速集团黑幕的唯一通道,任何人都挡不住我们这么干,但因为是唯一通道,所以我们就不能贸然行事。我想……于然是不是我来亲自调查。” 童北海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你俩这种关系……你这么做不太妥吧?” 众人听罢都一惊,童北海这不是摆明了不信任方宏宇嘛,唐小建忙缓解气氛地笑问:“童特,说说你的想法。” 童北海一板一眼地说:“方特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我们心里也就有底了。但是,鉴于方特和于然的这层关系,我想还是由我亲自调查比较好,一来大家都比较放心,二来也免得方特在有些事上太难为情。”说罢向方宏宇征求起意见来:“方特,你说呢?” 方宏宇有些无奈地说:“只要不把事态扩大,不在社会上又掀起什么风波,我没意见。”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于然站在了门口,在座的人一见大惊。于然直直地走了进来冷冷地说:“我舅亲自把我押送到了你们楼下,说是你们问我一些问题,我已经在门口等了半天了,我很忙,你们现在能审我了吗?” 方宏宇脸一拉,呵斥道:“你懂不懂规矩?我们正在开会,出去。” 方宏宇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她面子,于然赌气说:“我可以出去,但我出了这个门后,你们就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东西了。” 童北海见机站了起来:“你既然找上门来要说些问题,我们岂有拒绝的道理?请坐。” 于然不满地瞪了方宏宇一眼,过去坐了下来:“开始吧。” 方宏宇无奈地对众人道:“对不起,我回避一下。”说罢站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来说明问题方宏宇就要回避呢,于然有些不理解地询问童北海原因,童北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了一句:“你知道。” 于然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大声冲着童北海吼道:“我不知道,第一我不是他的亲属,第二我不是他的恋人,你们没必要硬把我和他扯到你们所谓的回避制度中去。当然了,如果你们硬是要方宏宇同志回避,那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而你们也没有强迫我说什么的权力。” 正走到门口的方宏宇火了,转过声来教训道:“于然,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你不要胡来,你舅范省长送你过来是让你接受调查的,不是让你捣乱的。” 于然低着头小声说:“我没捣乱,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而回避,这不过分吧?” 童北海这才发了话:“方特,既然这样你不妨也坐下听听。” 方特瞪了于然一眼:“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说罢也坐了下来。 于然这才安静下来,乖乖地对童北海说:“童特,有什么问题问吧。” 童北海摊开记录本开始问:“沈总到宏大证券工作以前,是不是你一直在当老总?” 于然的情绪还一直没有冷静下来,童北海一开口她就又显得不高兴:“老总只是当了两年,不是一直在当。而且只是交易部的老总,我再重复一遍,只是交易部的。” 童北海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不管你是什么经理,也不管你当了几年,我只想问你三个问题。第一,在你出任交易部经理的两年时间里,在证券交易过程中,有没有出现过违规行为;第二,在一些大额交易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你认为值得可疑的地方?第三,宏大在你工作的几年时间里,整个经营状况和盈利水平如何?这些你能告诉我们吗?” 童北海问话的时候,于然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实际上每个问题她都听清楚了,最后冷笑道:“完了?” 童北海点点头:“对,希望你如实回答。” 于然看了看众人后站了起来:“我肯定如实回答。第一,我在宏大证券当交易部经理的那几年,我分管的工作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第二,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记性不好,想让我回忆几年前宏大的什么事这是不可能的,记不清的事情我不能乱说,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对不起,我只能说到这儿了,再见。”说完转身要走。 方宏宇忙上前拦住她:“于然,请你端正态度地配合我们工作……。” 于然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很配合了。”说罢看了众人一看后又对方宏宇说:“下班后老地方见,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讲。” 把于然送到特派办之后,范翔忠直接去了省交通厅杜慧卿的办公室,他激动地对杜慧卿说着:“……先是搅乱股市,再是扯出于然,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进攻的目标已经直指我范翔忠而来,是方宏宇和我过不去?我想不是,是高速集团内部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我又不知道。慧卿,你能告诉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什么?你们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你对孙立新又了解多少?我一向自认为我是能掌控大局的,可现在我天天在频于被动地应付,我很担心呀。” 对范翔忠的质问,杜慧卿也无法给出答案,近来的事真是让她头痛不已,烦恼地诉苦:“范省长,我……怎么说呢?我脑子也很乱,许多事情我也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来,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那就是宏宇和立新肯定不是挑起这些事端的人,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呀,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益处呀?” 范翔忠思索了一会儿后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想不明白就慢慢想,理不出个头绪就慢慢理,所有的麻烦都出在你们这儿,那也得止于你们这儿,我这个副省长分管的不光是你一个交通厅,我没那么多精力操你们这份闲心。我今天来就是把问题全甩给了你,等你想明白以后来告诉我这些问题的答案,但不能太久了,否则……否则天可真要塌了。”说完起身而去。 杜慧卿不解地在屋里踱了几步后,拿起电话拨了起来:“立新吗?我是杜慧卿……我马上要见你,……不管你在工地干什么,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孙立新此时正在信州大酒店赵欣的客房里与赵欣聊天,他合上了手机笑着对赵欣说:“你妈一句话,我就得跑断腿,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欣调皮地问道:“你很怕她?” 孙立新笑着纠正她:“不是怕,是尊重,是佩服。” 赵欣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谎话:“那你刚才在电话里还骗她说你在工地?你就说在我这儿谈事她能吃了你。” 孙立新露出一副你什么也不懂的表情:“有时善意的欺骗也是尊敬的一种表现方式嘛。好了,还是说咱们的事吧,我一会儿得马上赶去见她。继续你的十万个为什么吧。” 赵欣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孙立新,刚才还没有问几个,就被电话打断了,闻言赶紧继续问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你突然又让我停了下来?我把对信州高速的再收购方案早就拟好了,方方面面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你先是一个劲地催我快快快,现在又突然让我停下来,为什么?” 孙立新直言不讳地告诉她:“因为我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赵欣当然不相信,如此完美的计划怎么还会遇到麻烦,瞪着眼睛刨根问底:“麻烦从何而来?” 孙立新轻轻抿了一小口咖啡:“从你那个亲爱的小舅方宏宇而来。” 因为惊讶,赵欣的眼睛又瞪圆了,一脸的不敢置信:“他?他会和你过不去?” 孙立新冷笑着说:“不光和我,我算什么?他连你妈也不放过,他来信州特派办当特派员,一上任就借口审计国债专项资金,把我们高速集团的帐目翻了个底朝天,随之又带人杀入宏大证券,来势很猛哟。幸亏我早有准备,没有像你妈那样对他抱着一丝幻想,要不非出大事不可,你别忘了,你妈可是我的董事长,今年又是她升迁的关键时候,你这个小舅可是有点六亲不认呀。” 赵欣拼命的摇头否决孙立新的说法:“他会那么绝情?我不相信,我妈对他有恩呀。” 孙立新更是加油添醋地说:“这个姓方的政治野心极大,深谙官场之道,有时不按常理出牌,他能选中你妈下手,就是为了塑造自己六亲不认、执法如山的政治形象,坏了我们的事是小,坏了你妈的事可就大了。” 赵欣还是心存幻想,喃喃地说道:“我不相信。他真要是这种人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孙立新无情地说:“绝对可怕,我姓孙的自认为智商超人,但面对他,我甘拜下风。” 孙立新口中的那个小舅是如此可怕,一想到他会对杜慧卿下手,赵欣着急地问:“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他收手呢?” 这个小妮子还跟以前一样愚蠢,吓唬几句果然就上当了,孙立新心中窃喜,但脸上还是那副关切的表情:“他不会听你的,但他不一定不会听你妈的,现在,应该是让你妈对他放弃幻想施加压力了,这个话我不好说,你和你妈说最合适,你妈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是你,她最怕你又离她而去,所以你的话在她那儿有份量。” 赵欣有些气馁地说:“她是个政治怪物,未必会为了我丧失原则。” 孙立新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不妨试一试,但说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别让她觉察出什么来。” 赵欣点了点头:“我明白。” 今天谈话的目的全部达到了,孙立新看了看手表说:“好了,我走了,别去得晚了,杜大厅长又和我发火了。”说罢起身出了门。 孙立新刚走出饭店大厅,一位早已等候在哪里的青年迎了上来,原来正是前几次出现过的那个墨镜青年,还戴着那副黑色的墨镜。孙立新出了酒店门上了自己的车,那个墨镜青年随后来到了车旁。孙立新放下车窗,低声吩咐道:“盯住她,看她最近和什么人来往。” 墨镜青年点了点头说:“放心吧。”随后又补充道:“范省长把于然送到了特派办后又去了杜厅长那儿。” 孙立新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浅笑:“我早料到了,要不她也不会急着找我。” 孙立新走后,墨镜青年上了自己的车,专心监视起酒店来。不一会赵欣果然出了酒店的门,招手拦下一辆“的士”,墨镜青年也尾随着跟了上去。 12·2 特派办的人都知道,童北海肯定又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生闷气了,自从见过于然之后,他就黑着脸进了办公室,好长时间都没出来。了解童北海脾气的人都尽量不去惹他,从他门口过也特意放慢了脚步,谁愿意自讨没趣地摸老虎屁股呀。但还是有人主动推开了童北海办公室的门,不过在特派办也只有方宏宇敢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看到童北海的样子就特别想笑,人说老小老小,这位老审计生起气来真的像个小孩子:“还在生于然的气呀?” 童北海气鼓鼓地说:“这个小丫头太狂妄了,仗势欺人。” 方宏宇对于然多少还是有点了解,保证道:“老童,她那儿的问题我去解决,人在气头上难免不冷静,我了解她,我相信她会配合我们的。”说罢掏出那封告状信:“你写给审计长的信批转回来了,审计长批注道:宏宇同志,北海同志提的问题值得你关注,望你与北海同志多沟通,班子的团结很重要,高速集团一案非同小可,决不能莽撞行事,一定要妥善处理。”念完批示后他把信递到了童北海面前:“老童,咱们俩沟通沟通?” 童北海看了眼批示后对方宏宇诚恳地说:“方特,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这一作法。” 童北海的态度比以前好太多了,这是方宏宇到信州特派办后他说的最友善的一句话了,甚至有点让方宏宇受宠若惊,也真诚地说:“我和范翔忠、杜慧卿这种关系是历史形成的,你在信中提到的这些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我能理解。老童,从某个角度上说我还很感激你,你是担心我抗不住一个‘情’字而乱了方寸犯了错误呀。” 方宏宇的大度让童北海既惭愧又激动:“方特,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的横冲直闯、无的放矢确实是盲目了一些,但你老是这么躲躲闪闪的干法也不是条路呀。” 方宏宇也开诚布公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是因为我们还没摸清对方的路数,老童,别着急,你没觉得他们已经慌了手脚吗?只要他们敢贸然出手,我们就能摸清他们的路数,只要抓住了他们的软肋,老童,到那个时候,他们只怕是想躲都没地方了。” 童北海的热情又被调动起来了,他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说于然到底是他们抛出的一个挡箭牌,还是这个小丫头确实握有他们犯罪的证据?” 方宏宇皱着眉头说:“肯定是挡箭牌,但我觉得于然对有些事情不会全然不知,我了解她,她太聪明了。我分析她当年离开宏大,可能就是因为觉察到一些什么,但自己又不想深陷其中,所以只有一走了之。” 童北海长叹一声道:“方特,但愿她有你说的这么干净,谁也不想因为她和范省长干起来。” 方宏宇自信地说:“这个你放心,如果于然真得搅进了这个大案中,真得干了什么犯法的事,范翔忠也决不会为了她和我们作对的,他这点党性原则还是有的。” 童北海感叹道:“你总是把人往好处想。” 方宏宇也笑着接口道:“可你总是把人往坏处看,比如说……我。” 童北海苦笑着摇摇头:“不提这事了,审计长说得好,班子的团结很重要嘛。” 孙立新的车一直开到了交通厅大楼,但他停稳车后并没有急着下车,而是从旁边拿了一件工作服穿在身上后才下了车。 杜慧卿一直站在办公室的窗子前,孙立新一下车她就看到了,直到他走进来,她都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孙立新静静地站在杜慧卿的身边,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又让你久等了,我可是从工地赶来的。” 杜慧卿扭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话中有话地说了一句:“你这个老总当的很尽职呀。” 孙立新站在那儿嬉皮笑脸地答道:“有你这么厉害的头,我敢不尽职?” 杜慧卿冷冷地说:“我不厉害,你比我厉害,你太厉害了,于然你都敢往出推,你的胆也太大了。” 孙立新一脸的莫名其妙,傻傻地问:“我……我推什么于然了?杜厅……我不明白。” 杜慧卿“哼”了一声,反问道:“你真不明白?” 孙立新确定地点着头,再次重申:“我真不明白。” 杜慧卿黑着脸说:“我提示你一下,于然已经被审计组盯上了,往小里讲是冲我们来的,往大里讲是冲范省长去的,立新,这个玩笑是不是开的大了些?” 孙立新直呼自己冤枉,把什么事都往方宏宇身上推:“方宏宇查宏大是为了弄清谁在这次股市风波中受了益,这是明摆的事,可是……可是他怎么能查到于然身上去了呢?于然离开宏大证券已经好几年了,她和这次股市风波有什么关系呢?……杜厅,我想不明白方宏宇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翔忠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孙立新又在这里拼命推脱,杜慧卿泄气地说:“我们这个也不明白,那个也不清楚,这也正是范省长刚才在我这里大发雷霆的原因,因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们才老是被动地在猜测,猜测他们到底抓住了我们高速集团的什么把柄。” 孙立新冷冷地说:“你去问问你的那个弟弟方宏宇,他怎么想的,我们怎么知道?” 杜慧卿垂头丧气地说:“方宏宇不是没事找事、无事生非的人,也不是我能问什么他就能告诉我什么的人,在他那里,亲情替代不了原则,我也不想去找什么不痛快。” 孙立新现在是惟恐天下不乱,他把杜慧卿的思路一步步地往自己预先设好的路上引:“杜厅,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咬住了于然,也不知于然有什么事被他们拿住,但你放心,第一,于然从小生长在那种政治的环境中,绝对是人小鬼大城府很深的一个人,她不会干下什么牵连到范省长的事,其次,就是她真干了什么犯法的事,那也是在宏大工作中干的,和我们高速集团和你和我没任何关系,他们拿于然开刀,我觉得他们的目地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瞄上了范省长的什么事,想从于然身上打开范省长的缺口。” 杜慧卿果然上当,她大吃一惊:“范省长能有什么事?方宏宇会向他下手?” 孙立新故意把话说得玄乎:“范省长的事不能说不是事,他的事在我看来就不是事,可在别人看来是不是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本来以为滴水不漏无人可知,他们这么干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 杜慧卿吃惊地问:“无人可知?你是说范省长的有些事我也不知道?” 孙立新神神秘秘地说:“对,除了他,只有我知道。杜厅,有些内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这也算是政治吧,这对你有好处。” 杜慧卿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调起来了,虽然孙立新口风显得很紧,还是禁不住旁敲侧击着问:“这个事有多大,和我们有没有关系?” 孙立新抓了抓头发,十分为难地说:“杜厅,你……你还是别问了,这对你好。” 杜慧卿苦笑地叹了口气,果然不再追问了:“好吧,立新,你是越来越让我看不透了。” 孙立新顺水推舟地劝杜慧卿去找方宏宇谈谈:“杜厅,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打心眼里没想把事弄大,谁不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其实我知道你找我来就是想和我说这句话,但方宏宇他们想把事弄大谁也拦不住,你还是想办法去劝劝他吧,或者说代范省长去劝劝他,我知道有些话你可以和他说,而范省长不能说。” 杜慧卿踱到窗前自言自语地说:“方宏宇呀方宏宇,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孙立新在背后淡淡一笑:“对,你就这么问他,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12·3 方宏宇家里今天特别热闹,不久前为了儿子回家,方母和杜国明也曾这样大张旗鼓地庆祝过,今天轮到了欢迎赵欣回来,气氛也同样隆重。赵欣从小就爱吃饺子,所以方母和杜国明就依着孙女儿的喜好包起饺子。 赵欣边包饺子边向杜国明撒娇:“姥爷,我就爱吃你包的饺子,你要去香港开个饺子店肯定发大财。” 杜国明乐呵呵地说:“我不想发财,发财没用,我就想咱这个家能聚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方母也慈爱地看着赵欣说:“小欣,别在香港干了,回来吧,挣那么多钱也够你花了,可有钱没好日子那也不能叫幸福,你说你们三代同堂的日子多好呀。” 看着从小疼爱自己的两位老人,赵欣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解除了她的烦恼,她朝两位老人歉意地笑了笑,打开手机听了起来:“……我想吃饺子了,就回来了……,我知道该怎么说……,我妈和我小舅也回来吃……要不你也来?……好,再见。” 方母好奇地问:“还有谁要来?” 赵欣大大方方地答道:“孙总的电话,人家不来,说怕搅了咱们两家的团聚。” 杜国明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小欣,你刚才找宏宇有事,什么事?” 赵欣觉得很奇怪:“你们不知道?” 方母和杜国明对视了一眼,茫然地说:“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赵欣想也不想就说:“我小舅六亲不认地带人查我妈的高速集团呢。” 杜国明和方母霎时都愣住了,半晌杜国明才声音颤抖着问:“你妈犯错误了?” 赵欣没想到老人反应这么大,赶紧解释说:“她那么正统的人能犯什么错误?我听说我妈今年有望再升一格,当副省长,可我小舅在这时候要是这么咬住我妈的高速集团不放,那这个好事可就黄了。” 方母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反过来劝起赵欣来:“小欣,宏宇不会害他姐的,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赵欣知道外公和奶奶都很信赖方宏宇,不会轻易相信自己说的,只好冷冷地说:“一会儿我小舅回来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 方宏宇独自坐在咖啡厅一角正在接电话:“……我肯定回去,你姥爷的饺子我也有日子没吃过了,……好,一会儿见。” “谁姥爷的饺子这么好吃呀?我也吃。”于然已经站在了身后,接过他的话说。 方宏宇合上手机,转身看了她一眼后收住了笑容:“你可是越来越让我难以理解了。” 于然嫣然一笑坐在了他对面:“你指什么?” 方宏宇面色严峻,语气严肃地开了口:“指什么?你今天在我们那儿的威风还没耍够呀?” 于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委屈地说:“我只是气愤,我没耍威风,你说我招谁惹谁了?今天我舅跑到我那儿大发雷霆之余亲自把我押送到了你们特派办,我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扯进了你们查的案子中?莫名其妙。”说罢又一笑:“不过我还是积极配合你们,该说的都说了,而且全是实话实说,没打任何埋伏。” 方宏宇丝毫不为所动:“你说什么了?你什么都没说。” 于然还是一口咬定自己原先的说法,还庄重地强调:“对,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实话实说,不知道的事你们不能让我胡乱编造吧?” 方宏宇的头又开始疼了:“那……那你说有话要单独对我说,说什么?” 于然狡黠地一笑:“你说我和你单独在一块儿能说什么呢?” 方宏宇认真地说:“然然,你今天在我们那儿当着那么多人说你有话要单独说,大家也都盼着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你可别开玩笑呀,这个案子事关重大,这个玩笑开不起呀。” 于然依然痴情地看着方宏宇,最后鼓足勇气说:“我没开玩笑,你就回去告诉他们,我约你来是……是正式向你求爱的。” 方宏宇被弄了个手足无措,没想到于然这么大胆,他站了起来,慌张地说:“我真是看错你了,我走了。”说罢转身要走。 于然忙伸手拉着方宏宇的胳膊:“那么性急干什么?” 方宏宇转过身,不悦地说:“你还没胡闹够吗?” 于然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语气依旧坚定:“坐下。” 看着于然满脸乞求的神情,方宏宇的心也不禁有些软了:“坐下接着听你说疯话?” 于然突然松开手,把头扭向一边幽幽地说:“我说我爱你不是疯话,我要说的其它话也不是疯话,你要不想听就算了。” 方宏宇只好坐了下来:“那就说说你其它不是疯话的话吧。” 方宏宇坐下来后,于然又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轻轻搅拌着咖啡,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在我说其它话之前我得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向你求爱之后,你如何应对。” 方宏宇不满地问:“这种事也能做交易?” 于然勇敢地看着方宏宇的眼睛,痴情地说:“对你们来说破案是大事,对我来说爱你是大事,我没做交易,我也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做交易,你知道我爱你,但我不知道你该如何对待我的这份爱。” 被于然盯得浑身不自在,方宏宇努力想要避开这个话题:“你这个时候提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爱的不尊重。” 在心中轻轻地叹息着,这个男人,到如今还是不肯接受她的爱,于然今天有点儿豁出去的心情:“我本来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逼你表态,但今天我去你们那儿接受调查时,你居然要回避,为什么?不就是大家把我看成了你的恋人嘛,我不想咱们俩空担这样一个名声,而没有任何结果,所以你必须对这个问题给我个态度。” 方宏宇无可奈何地说:“这个……大家也只是怀疑,你还当真呀?” 于然执着地看着方宏宇,小脸激动地通红:“我当真,我不想空担一个是你恋人的虚名,你回避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了,你不能不对我负责,你必须给我句话,我……我爱你,我希望或者说我请求你接受我这份爱。” 在于然没有亲口表白以前,方宏宇还可以千方百计地逃避,可一旦于然大胆示爱以后,他就再无不能避口不谈了,虽然有些为难,但也必须认真地去面对:“然然……这个事,……然然,我也实话实说吧。” 说出了沉积在心头多年的话,于然一下子轻松了:“事关重大,这个玩笑也是开不起的,最好实话实说。” 方宏宇尽量委婉地说:“然然,你爱的方宏宇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方宏宇,这么多年咱们没见面了,可人都是在变的,你了解今天的我吗?我还是你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吗?所以你要冷静地想一想,或者说你需要对我有一个再认识再定位的过程,我这么说你能接受吗?” 于然一下子兴奋起来:“我听出了你话中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我还是当年的那个纯洁天真的小姑娘吗?你需要重新认识一下我,或者说是重新考察一下我,好,我接受,你不能娶一个变坏了的丫头,我也不能嫁给一个变坏了的男人呀。” 有那么一瞬间,方宏宇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他无法否认自己有利用于然的嫌疑,可是很快地他又把这种想法否定掉了,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说清,他实在是很难直接拒绝这位痴情的姑娘:“那好,从现在起我们就互相认识,互相考察吧,能谈下一个问题了吗?” 于然知道方宏宇想知道什么,但是他没有拒绝自己的爱这个事实让她激动不已,笑眯眯地问:“这算是对我人性的考验吗?” 方宏宇也跟着笑起来:“肯定是,你既然这样看重我,你就应该支持我。” 于然的心情现在是说不出的愉悦:“其实我下午就想说这些话,但我的话也只是猜测,所以还是不在众人面前说了。我单独告诉你,也只是提醒一下而已,至于你怎么对待我的这些话,你去判断吧,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说罢喝了一口杯中茶后问道:“你们想弄清楚谁是背后操纵这次股市风波的黑手,是吗?” 方宏宇点了点头:“对,这个很关键。” 于然压低了嗓门说道:“你们不妨关注一下两个公司,一个是咱们信州的天缘公司,一个是香港的港同源公司。你知道天缘公司的母公司是谁吗?它的大老板是谁吗?” 这些情况也只有于然才清楚,方宏宇是真的一问三不知,于然就有些得意地说:“我怀疑天缘的母公司是华耘公司,如果我的怀疑能成立,那这个大老板当然就是顾雪梅了。” 方宏宇吃惊之余又问:“那香港的港同源公司呢?” 于然低声将自己的怀疑娓娓道来:“它的背景我不知道,我也没这个兴趣去打听。但有一点我得提醒你注意,那年高速集团为了筹集资金,建环城高速将持有的信州高速股份的法人股抛了49%,你知道这49%的法人股谁吃了吗?” 答案显然就是于然最初提到的让他注意的那两家公司:“顾雪梅旗下的天缘公司和香港的那家港同源公司。” 于然肯定地说:“对,天缘吃了30%,港同源吃了19%,所以……。” 方宏宇接过了话茬:“所以你怀疑在这次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的风波中,打压信州高速的股价,高抛低进从中渔利的幕后黑手很可能是这两个公司?” 于然提醒道:“对,宏大证券为做鬼删掉这两家的交易资料是没有用的,这些交易资料你应该知道在哪儿还能找到。” 得到了这么有价值的情报,方宏宇的心情也很激动,他诚恳地说:“有了目标肯定一查就知道了,然然,谢谢你。” 于然高兴地问:“怎么谢?” 方宏宇招手让服务生过来结完帐,乐呵呵地说:“走,请你去我家吃饺子。” 于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上去挽住了方宏宇的胳膊说:“走。” 方宏宇有些意外地指着她的手呐呐地说:“这……这不太合适吧?我们还不是恋人呀。” 于然反倒抓得更紧了:“不是就慢慢考验,慢慢培养嘛。” 方宏宇无奈地连连摇头:“你呀……。”说着还是忍不住把她的手拿了下来:“那就等培养好了再说吧。” 于然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儿,深知不能把方宏宇逼得太紧,否则他又会缩回去,那今天好不容易取得的小小胜利就会化为乌有,所以也没有太过坚持,两人边说边笑着往外走去。 方家的这顿饺子宴却吃得并不是很开心,除了于然显得比较兴奋外,其他的人都是各怀心事,气氛有些压抑。 赵欣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小舅,我们问了半天了,你总得说几句吧?” 杜慧卿忙拦住女儿道:“小欣,我不说了嘛,我和你小舅有个约定,在家不谈工作。” 方母也忍不住想问什么,一旁的杜国明扯了扯她的袖子,抢着说:“他们的事咱们不懂,咱们就别掺和了。” 话憋在心里确实很难受,方母一把甩开杜国明的手:“不是掺和,是……,宏宇,你姐干到今天不容易,你可别为难她。” 于然捅了方宏宇一下笑道:“你也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不能说几句?” 方宏宇放下筷子淡淡一笑:“那我就说几句,妈、杜伯你们放心,小欣你也放心,我是不会没事找事地为难我姐的,要说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我姐好的人就是我了。我们审计部门的工作性质你们不了解,我姐属下的高速集团是省里使用国债专项资金的大户,对国债专项资金的审计是我们的工作重点,说白了就是看看这些钱是不是花对了地方。小欣,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好像你妈犯了什么奇天大案似的,你妈能干什么违纪违规的事吗?” 杜慧卿也帮着腔:“人家宏宇他们是在对我们进行正常的审计,这不是害我,这是帮我。如果真审计出什么问题了,我们也好及时地改正,这对以后的工作也是有好处的嘛。” 两位老人的心这才稍微放了下来,杜国明开心地说:“好了好了,这事不谈了,吃饭。” 赵欣也笑了,刁蛮地冲着方宏宇说道:“小舅,反正我妈当副省长的事如果黄在了你们这儿,我可饶不了你。” 方宏宇羡慕地对杜慧卿说:“姐,你听见了吧,还是姑娘好呀,姑娘什么时候都护着妈。” 于然故作随意地问赵欣:“小欣,听宏宇说你在香港一年挣一百多万港币呢,你干什么工作呀?人家能给你发这么多的钱?” 赵欣得意地说:“这还多呀,我还觉得少呢。” 一提起做生意,于然的兴趣就来了,好奇地问:“你们公司是干什么买卖的,这么能挣钱?” 赵欣口无遮拦地说:“我们港同源什么买卖都做,只要能挣钱的都做,业务范围可大呢。” “港同源”三个字让方宏宇大吃一惊,这不正是于然提到的两家可疑公司之一嘛,他紧张地看了于然一眼忙掩饰道:“怎么?你也想从小欣那儿揽点业务?” 于然显得非常镇定,不停地叹着气说:“我们摊子小,人家才看不上呢。” 方宏宇实在忍不住试探道:“小欣,你这次回来是给你们港同源公司干什么业务来的?” 赵欣的警惕性很高,哈哈大笑着说:“买卖上的事……天机不可泄露,小舅,你不是也要审计我吧?” 方宏宇也跟着哈哈一笑:“我就是想审计你也没这个权力呀。” 12·4 特派办的人还耗在宏大证券财务室里,只不过今天的气氛明显和以前不一样,每个人都情绪高昂。唐小建更是守在电脑旁,当打印机打印出了一页页的交易资料时,他飞快地翻了一下,然后把打印好的资料递给了旁边的叶莹,催促道:“快去送给方特。” 董乐群兴奋地捶了唐小建一拳:“唐处,深圳特派办真是帮了咱们大忙了,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 平日里最为老成的唐小建今天也掩饰不住的兴奋:“但我觉得这还不是全部,咱们顺着这两条线继续查,后面一定还藏着更大的交易。” 董乐群乐颠颠地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又埋头查了起来。 唐小建用手机拨通了电话:“马处长你好,我是唐小建,全收到了。……谢谢你们的支持,有什么事我会再求你们帮助的,代问司马特派员好……,再见。” 这时宏大的沈总进了财务室,他来到唐小建身边递过一张报纸,故意大声说:“唐处,报上登了,说信州高速虚假上市纯属无中生有,一场闹剧。” 唐小建也不否认,只是指桑骂槐地说:“肯定是一场闹剧,要不某些人怎么混水摸鱼呀?” 沈总一愣,但还是幸灾乐祸地说:“你们特派办在这场闹剧中可是被人当枪使了呀。” 唐小建口气猛然一变,恶狠狠地说:“沈总,这场闹剧还不能算完,敢和我们叫板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 沈总有些心虚,立刻讨好地问:“那是,那是,你们还需要我们配合什么吗?” 唐小建厌恶地看着沈总,冷淡地说:“不敢,只要你不给我们添乱就行了。” 沈总其实完全听明白了唐小建话里的意思,却像什么也没听出来,继续赔着笑脸说:“我敢给你们添乱吗?”说罢在财务室溜达起来。 这时一个宏大的工作人员将沈总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沈总一听脸就变了色,他看了上眼唐小建他们,匆匆出了财务室的门。 从财务室出来后,沈总急急忙忙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仔细反锁上门后过去拨通了电话:“是我,情况不妙,他们不知怎么突然咬住了天缘公司和港同源公司……问题肯定不是出在我这儿……。” 罗晓慧一脸喜色地推开宏大公司会议室的门,方宏宇迎了上来,一看罗晓慧的表情,心里就踏实了几分,高兴地问:“查清楚了?” 罗晓慧证实道:“对,查清楚了,天缘公司确实不是顾雪梅的华耘公司下属的子公司,但公司的法人你知道是谁吗?” 方宏宇脱口而出:“肯定和顾雪梅有关。” 罗晓慧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微笑:“对,天缘的法人是顾雪梅的亲姑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方宏宇冷笑着说:“难怪我们在股市上找不到顾雪梅的影子,她这是给自己披了件外衣呀。” 罗晓慧赞许地看着方宏宇,低声问:“这的情况怎么样?” 方宏宇把叶莹刚送来的那几页纸递了过去:“触目惊心呀。” 罗晓慧接过看了起来。 方宏宇感叹道:“天缘和港同源在股市风波前几天共抛出了五千万投信州高速的股票,八个跌停板之后又吃进了一亿股,高抛低进增加了一倍的持有量后还挣了两个多亿,大手笔呀。” 罗晓慧也不得不佩服对手的狡猾:“如此大的举动却做的不显山不露水。” 方宏宇又是气愤又是惋惜地说:“而且似乎还那么不违规不违法,我们还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罗晓慧却充满了信心,兴致勃勃地说:“但毕竟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方特,来宏大的目的你们已经达到了,我下一步怎么办?” 方宏宇想了想,果断地说:“不能在这儿恋战了,马上撤出,今天就撤。” 赵欣一大早就被孙立新叫了起来,还催促她赶紧收拾行李,并递给她一张二小时后飞香 港的机票。急急忙忙地退了酒店的房间之后,赵欣甚至来不及亲自去和母亲、外公道别就上了孙立新的车。 孙立新看了赵欣一眼笑道:“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你和你妈的关系刚刚缓和就让你返回香港,对不起了。” 赵欣依然不解地说:“我就不明白,他们就是发现了我们港同源在股市上高抛低进地挣了钱,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们违规了吗?” 孙立新深信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他严肃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马上去把香港的屁股擦干净,他们迟早……不,是马上就会去翻港同源的底子,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全暴露了。” 一想到好不容易在香港建立的基地就要被自己亲手毁掉,赵欣多少有些舍不得,她迟疑着问:“公司和帐户全清理了?” 看出了赵欣的留恋,孙立新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了:“对,像雾一样地让港同源蒸发掉,让他们无从查起。” 没想到赵欣竟然在信州机场候机楼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孙立新只把赵欣送到候机楼外,等赵欣提着包下车后他就迅速离开了。当赵欣独自进了候机楼向内走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赵欣愣住了,最初竟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等她回头一看身子僵住了,呆呆地说:“小舅,你怎么来了?” 方宏宇的笑容还和以前一样和蔼:“听你妈说你今天要飞香港,小舅岂能不来送一送?” 赵欣稍稍放了心,笑着说:“小舅,有一句话我还得说。” 方宏宇马上就猜出了她的意思:“还是你妈的事?” 赵欣的目光一下子复杂起来了,她深情地说:“对,小舅,我妈活得不容易,她现在就指望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你万一真的抓住了什么对她不利的东西,还望你手下留情。” 母女俩的爱恨纠缠让方宏宇有些心酸,他诚恳地问:“小欣,为了你妈,你能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赵欣脸色变了变,本能地警觉起来:“那得看是什么问题了。” 方宏宇先问了一个自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第一,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到的信州,我想肯定不是我见你的那一天。” 赵欣没有回答,冷漠地看着方宏宇:“第二个问题呢?” 方宏宇又问:“你回信州干什么来了?” 赵欣有些心虚,答非所问:“你这两个问题很重要吗?” 方宏宇不无愤怒地替她回答起来:“你在信州高速股票大跌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此事,于是你在股市风波之前就已经悄然潜回了信州,你回来后马上抛出了港同源握有的两千万信州高速的股票,然后在信州高速的股票跌了八个跌停板后你又吃进了四千万股。我说的没错吧?” 赵欣吃惊地愣了一会儿后笑着问:“这犯法吗?” 虽然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但赵欣的默认还是让方宏宇心痛不已,他痛苦地说:“小欣,我没有权力拦住你不让你走,但你能不能为了你妈留下来先不要走。” 赵欣还在那里死鸭子嘴硬:“我是为香港老板打工,为老板挣钱,这和我妈有什么关系?” 方宏宇冷冷地说:“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最清楚。” 赵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依旧装糊涂:“小舅,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还有问题吗?时间可是不多了。” 方宏宇没想到赵欣如此不可理喻,真想大声骂她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继续劝起她来:“我提醒你一句,不要为虎作伥的害了自己,也害了你妈。” 赵欣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是在离去的时候丢下一句话:“谢谢,我也提醒你一句,我没你想的那么坏,再见。” 方宏宇无奈地看着赵欣消失在了人群中。 12·5 范翔忠认真地看着童北海告方宏宇的那封信,方宏宇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着。 范翔忠看完后放下了信长叹道:“童北海这个状告的不轻呀,先是说你和信州某些领导不同寻常的关系,使你对高速集团的问题躲躲闪闪难以正面下手,这不就是说你、我和杜慧卿的关系吗?其次断定高速集团必有大案在身,而你却因为和我们的这种关系几次不顾办党组决议一意孤行。宏宇,我早就提醒过你,那个童北海不会和你和平共处的,你蹭了人家提升的好事,他能甘心俯首称臣,他这个年龄的人再不争取就没机会了。” 方宏宇情绪激动地诉起苦来:“范省长,您看见审计长的批注了吧?我可是被逼到死胡同了,您给我指一条路吧,您说我该怎么办?” 范翔忠站了起来,一边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一边说:“你一进我的门,一给我看这封告状信,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想再进高速集团呀。” 方宏宇也露出万分为难的表情:“不这么干我对上对下对他童北海怎么交待,我不这么干我背的黑锅就没法洗刷,……您能理解我的苦衷吧?” 没有明确表态,范翔忠话题一转说起了杜慧卿:“我能不替你想吗?只是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呀,省常委已经一致同意推荐杜慧卿为下一届副省长的候选人,中央也很快要派人来对她作全方位的考察。你应该明白,你这个时候把审计组再次扎进她的高速集团,她的竞争对手会怎么想。” 方宏宇反问了一句:“范省长,那您说怎么办?” 范翔忠想了想,建议道:“能不能过了这个敏感时期再说?” 方宏宇不停地哀叹道:“我很难办呀。” 看来方宏宇这次是一意孤行,想要再进高速集团了,范翔忠有些心烦,干脆地说:“是呀,难就难在你这个杜姐身上,我又想支持你,可又怕难为她。要不这样,你去和她单独聊聊,听听她的意见。” 既然范翔忠拉出杜慧卿做挡箭牌,意思就是只要杜慧卿同意,他就不会在异议。方宏宇看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站起来告辞道:“好吧,但是,你如果方便也最好替我做做她和孙立新的工作,我这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呀,希望他俩能理解,不要对我有什么误会,你的话他们还是会听的。” 范翔忠果然找借口推脱掉:“你以为我的话他们都听呀?这个事我就不要出面说什么了,还是你自己去处理吧。” 来之前方宏宇早有心理准备,根本没有寄希望范翔忠能够帮他们,只要他不出面阻挠就行了,但还是做出一脸失望的表情告辞离开了。 方宏宇转身刚出办公室的门,范翔忠的脸色马上就变得极其难看,他冷冷地一笑自言自语地:“方宏宇呀方宏宇,你真的就那么为难吗?……。” 童北海和唐小建坐在自家宿舍楼外小花园的石几旁说着话,童北海关切地问:“从宏大撤出来以后他就没有说下一步怎么干?” 唐小建茫然地看着远方:“我问了,可是……可是他没说。” 童北海又着急地追问:“也没说再审高速集团的事?或者说办党组开个会研究一下该怎么干?” 唐小建越发困惑起来:“没有……,童特,其实有什么问题你还是亲自去问问他吧。”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童北海并不死心,他灵机一动,换了个思路:“唐处长,依你对方特的了解,你分析他下一步会怎么干?” 两人搭档多年了,配合一直非常默契,唐小建也习惯了向童北海汇报自己的想法,老领导既然开口问了,心里想什么自然就要全部供认不讳:“下一步棋他肯定想好了怎么走,但他迟迟不发话,我想他一定有他的难处。童特,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可能正在化解一些什么东西,目地是为了走下步棋时不至于太被动了。” 童北海想了片刻后,满怀希冀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说他会不会再进高速?” 这恐怕是您目前最希望、最着急的事吧,唐小建没好意思当面揭穿,含蓄地提醒道:“我想肯定会,童特,沉住气别着急,这戏不是才刚刚开场吗?” 看看,连自己的得力助手也来叫自己要沉住气了,童北海心里虽然还是疑虑重重,但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好,沉住气……唐处长,以后有什么事我还会把你叫来单独问你,这不是什么拉帮结派的搞什么小阴谋,这是因为有些话我不便当面问方特,这也是为了工作,你明白吗?” 12·6 今晚的夜色特别迷人,一轮皓月当空高悬,给整个城市洒下一层柔和的清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杜慧卿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的句子,是呀,古往今来,越是美好的事物就越是不能持久,这样明朗的月色说不定就会被突出其来的乌云遮住。悲观的情绪一出现就再也抑制不住,眼前走马灯似的晃过方宏宇、女儿和其他一些人的身影,杜慧卿霎时心乱如麻,呆呆地看着月亮出起神来。街心花园广场的热闹早已经退去,依稀可见的只是几对情侣亲热地从中穿过,环卫工人已开始了广场的清扫工作,杜慧卿还是如雕塑般地坐在广场边的条椅上,静静地等着方宏宇的到来。 当方宏宇脚步匆匆地赶到广场时,首先映入眼帘地就是不远处孤独的杜慧卿,虽然隔得很远,但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杜慧卿的痛苦与落寞。向来坚强的杜慧卿无意之中露出的软弱把他震住了,来之前他本来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地居然是要去面对这种状态下的杜慧卿,原本坚定无比的信心开始动摇起来,自己真的可以向大姐提出那些让她为难的要求吗?很快一个审计工作者的职业使命感占了上风,他硬着头皮抬起沉重的脚向她迈过去,不长的一段路在他看来显得是如此艰难与漫长。方宏宇走到长条椅后停了下来,坐在那儿的杜慧卿也感觉到了身后的他,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吭气,又毫无表情地转过头恢复了原状。方宏宇站在那儿苦叹一声后,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环卫工人清扫广场的声音反而显的特别大了起来。 最后还是杜慧卿主动打破了沉寂:“没想到一个城市最美的时候却是它睡着的时候,静静的信州城多美呀。” 方宏宇木然地张了张嘴,轻声应和着道:“对,静静的信州城确实很美。” 杜慧卿过了一会儿又说:“生活原本也应如此的安静,谁曾想人们却不珍惜这种宁静与祥和,非要唯恐天下不乱地把个宁静的世界搅得昏天黑地。” 话里的深意如此明显,方宏宇无法应和了,愧疚的情绪奇迹般地减轻了好多,现在如果杜慧卿骂骂他,说不定他的负疚感就会再少一些,淡淡一笑道:“姐,我知道你心里很乱,你想和我说什么就说吧。” 杜慧卿笑了笑站了起来:“等你半天坐累了,咱们也散散步?” 方宏宇也跟着站了起来,忙不迭地表示赞同:“好,散散步。” 两人随意地沿着广场转悠起来,一边走一边聊着。 杜慧卿一手抱胸,一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有些话是不能在家说,我爸和你妈这些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他们既怕我犯错误,又怕你和我为了工作上的事反目为仇,你约我来这儿是对的,不能让老人们再为我们担惊受怕了。” 方宏宇想起了今天范翔忠说的好消息,兴奋地说:“姐,我听范省长说了你的事,说省常委已经一致通过了你做为下一届副省长的人选,中央很快要派人来考察你,我真为你高兴。” 这事看来不是秘密,杜慧卿也早就已经知道了:“可你现在却又要去审计我们高速集团。” 方宏宇一脸窘迫,嗫嚅着把向范翔忠诉苦的理由又说了一遍:“我是身不由已呀,童北海告我状的事你肯定也听说了,我很难。” 杜慧卿一听到方宏宇这么说,马上怂恿起他来:“宏宇,你要觉得不好干的话干脆调回来算了,范省长一直很欣赏你说要把秘书长的位置给你留半年。或者,到下面先做市长,过渡一下然后再上来……” 方宏宇不服输的性子被挑了起来,豪气万丈地说:“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但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我方宏宇自信到信州特派办后,在包括对你们高速集团审计调查等等问题上,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根本就不怕有人告。再说了姐,搞你的人还少吗?你不也挺过来了吗?身正不怕影子斜,真金不怕火炼。” 杜慧卿不动声色地逼视着方宏宇:“我的情况跟你不完全一样。我可听说,你们审计长可是眼里掺不得一点沙子。” 方宏宇顺水推舟地求起情来:“那倒是。所以我必须再次进点审计你们高速集团。姐,这世界上除了我母亲之外你就是我最亲的人。如果通过我的审计证明你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那最高兴的也就是我方宏宇。你说是吗?姐。” 要求得如此合情合理,本来想拒绝的杜慧卿一时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多少有些尴尬,只好承认:“当然。” 方宏宇话里有话地向她保证道:“你能这么理解我,我很高兴,姐,你放心,只要某些人不兴风作浪人为地阻碍我们的正常审计,我不会弄出多大的动静来的。” 杜慧卿的脸色马上变了,厉声问道:“宏宇,你指的某些人是谁?” 方宏宇面呈难色:“姐,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清楚的。” 可是杜慧卿很快就猜到了,但又不太肯定,试探着说:“你不会指孙立新吧?” 有些事情方宏宇本来不想太早对杜慧卿说,这时也不得不说了:“说不准的事还是不说为好。姐,你知道小欣这次回信州干什么来了吗?” 提起女儿的行踪,杜慧卿是真的一无所知,但方宏宇既然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来,那肯定不会是小事,杜慧卿担心地问:“不知道,怎么?你连她也瞄上了?” 方宏宇严肃地说:“在许多问题还没搞明白之前,我给你露个底。小欣这次回信州是在我们见她的二十多天前就回来了,她这次回来做了一笔大买卖,高抛低进信州高速的股票,两千万股一下变成了四千万股,而且还挣了一个多亿。” 杜慧卿的心一下子从高空落到了谷底,声音也颤抖起来:“你是说她在股市风波之前就知道了信州高速的股票要大跌的信息?” 方宏宇狠了狠心说:“对,但她是怎么知道的?她的背后又有什么人?姐,这些都是未知数,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但是在我们没有搞清这些问题之前,这事你还不能张扬。” 方宏宇提到的这些情况杜慧卿虽然也不是很了解,但凭她的直觉,事情一定不会简单。一想到女儿会身陷险境,杜慧卿就心如刀绞,但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木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12·7 方宏宇、童北海、唐小建等审计组的人正在特派办会议室开会,罗晓慧赫然也在其中。 方宏宇正在条分缕析地介绍着案情:“……审计商业银行审计出个华耘公司两个亿的贷款问题,水泥集团给顾雪梅的华耘公司做的贷款担保,副行长孟昆为了这笔货款还吃了不少的回扣,然后我们撤出商业银行进入高速集团进行审计调查,我们还没有查出个眉目之时,对方就慌了手脚,人为地掀起了一个信州高速虚报利润虚假上市的风波,我们特派办不明不白地成了搅乱股市的罪魁祸首之时,他们却从这场风波中狠狠地大挣了一笔,真可谓是一石双鸟呀。为了摸清这场风波后的黑手,我们又是海天会计师事务所,又是宏大证券地忙了半天,终于查出了一个天缘公司和香港的港同源公司,于是在顾雪梅这个人物再一次进入我们视线的同时,杜慧卿的女儿赵欣也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但通过我们对高速集团的第一次审计调查来看,顾雪梅的公司和高速集团没有任何业务上的往来,那么港同源公司和高速集团有什么关系呢?” 抬头一看方宏宇的目光正对着自己,唐小建马上发表意见:“肯定在帐面上也查不到他们之间的任何关系。” 唐小建的话虽然只是猜测,但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也肯定将会是事实。如果换了别人也许会觉得沮丧和愤怒,可方宏宇不,与会的人都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斗志昂扬。在唐小建发言后方宏宇竟然笑眯眯地说:“对,我们的对手很狡猾。今天我们研究一下,面对目前这种 情况,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十三章 13·1 残阳如火,投射出它最后的余威,光芒也许不再如正午时强烈,但是仍旧是那样耀眼。方宏宇迎着夕阳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驾车而行,罗晓慧坐在一边,扭头见正在驾车的方宏宇有些不舒服地眯起眼,她很自然地侧身伸手帮方宏宇放下了前面的遮光板。 罗晓慧的体贴让方宏宇有些感激,实际上,他还没有从刚才的会议中清醒过来,在专心开车的同时,一直开着小差在想问题。放电影似的把会议的画面重播过一遍之后,他感到了有些不对劲,问题出在罗晓慧身上,刚才在会上她除了怀疑高速集团让他们查的是假帐之外,就一句话没说,难道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方宏宇有些突兀地说:“晓慧,现在就咱们俩了,说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罗晓慧一愣:“说什么?” 方宏宇哈哈一笑:“这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了,会让男人很没面子的。” 罗晓慧马上就醒悟过来了,她淡淡一笑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夸我,但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 方宏宇轻轻拍了拍方向盘,声音有些低沉:“我心里不踏实呀。” 罗晓慧看了方宏宇一眼,她很少看见这个男人流露出这种表情,从前每次他都是胸有成竹,信心十足,她开始替他分析起原因来:“在顾雪梅的问题上你不会不踏实,所以你要兵分两路,在你们二进高速的同时让我们审计厅以例行审计的名义进入省水泥集团,用你的话说,从水泥集团入手揭开顾雪梅神秘的面纱,看看她和孙立新到底是什么关系。” 罗晓慧说的正是方宏宇心中想的,他继续补充了一下自己怀疑的原因:“对,水泥集团不会平白无顾地为她这个私营企业做贷款担保,水泥集团是高速集团的大客户,它可能也是顾雪梅和孙立新之间的一根链条。” 罗晓慧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说出了谜底的答案:“所以你不踏实的是另一个人——赵欣,因为她是杜慧卿的女儿。” 方宏宇没有开口否认,过了一会儿才诚恳地说:“晓慧,你主抓高速集团的案子一年多了,你脑子里装的东西一定很多很多,你能给我点拨一两句吗?” 和方宏宇打交道这么久,罗晓慧发自内心地佩服他,到现在为止,方宏宇的判断还很少有错误的时候,所以,她不太想在这件事上发表太多意见,也不想把自己不成熟的怀疑提出来。罗晓慧轻松地说:“高速集团的账目干干净净,信州高速国有股权的转让合理合法,到现在我们只有一大堆的怀疑和猜测,没有抓住孙立新一点违法甚至违纪的踪迹。方特,当一个人在你面前一会儿好人一会儿恶人的变脸之时,我怕我自己都吃不准的想法会搅乱和干扰了你的判断。” 方宏宇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他外表虽然镇静,内心却已是心乱如麻,苦恼万分,也许他可以顶着杜慧卿的压力揪出赵欣,但是怕只怕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到时自己会弄得里外不是人,他忧心忡忡地说:“明知道顾雪梅和赵欣是孙立新手中的两个棋子,但就是难以找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别到最后抓住的只是几个小鬼,真正的魔头却笑傲江湖逍遥法外。真正的魔头除不掉,他还会再去重新找几个我们视线之外的小鬼为他在场面上闯荡,而我们呢?……忙了半天白费劲。” 罗晓慧试探着问:“那你不妨再往深处想想,也许孙立新并不是魔头,他也是个小鬼,真正的魔头还隐藏在更深的背后。” 方宏宇多少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罗晓慧话里的意思,其实这样的推测他也想过,不过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候。他一改方才的严肃,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要再往深处讲,我可要被你惊出汗了。” 两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罗晓慧也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笑着说:“我都被惊出多少次汗了,你惊出一半身汗也是正常的。” 方宏宇一脚将车刹住说:“趁还没被你吓出心脏病,你还是安全下车吧。”罗晓慧往车外一看,有些怅然地说:“噢,这么快就到家了。谢谢了方特。”说罢要开门下车。 方宏宇连忙伸手拦住她去开车门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能借口水喝吗?” 罗晓慧笑了笑,小心地选择着合适的词汇既要拒绝方宏宇的要求,又要显得合情合理,不让他尴尬:“从礼数上讲应该我请你进家喝杯茶。” “那就谢谢了。”还没等罗晓慧说完后面的话,方宏宇就打断了她,边说还边熄了火。 罗晓慧一下子慌了,想伸手去拉住他又不敢,期期艾艾地说道:“但是……。” 这次罗晓慧不说完,方宏宇也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有些泄气地往座椅上一靠,一脸郁闷地问道:“又是于然,是吧?” 罗晓慧点点头,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你要这么说你家这杯茶我还非喝不行了。”方宏宇不知是想和谁较劲,挺直了身子,边说边开门下了车,走了几步后见罗晓慧还坐在车里便回头喊道:“别那么没礼貌,懂待客之道吗?” 罗晓慧只好下了车,方宏宇一按遥控器关了车门后跟在罗晓慧后面进了楼门。 13·2 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在叶挺元家楼外停了下来,叶莹和董乐群拉开车门向楼门走去。叶莹笑嘻嘻地在前面走,走在后头的董乐群却是一脸的问号,刚才开完会之后,叶莹说要带他回家去见见爸妈,他还当她又开玩笑哩,胸脯拍得震天响,牛皮吹了一箩筐,没想到叶莹真的带他回家了,他不死心地再次确认道:“你不是逗我玩吧?这事也太突然了,和做梦似的。” 看着董乐群傻乎乎的样子,叶莹噗哧一声笑了,伸手戳着董乐群的脑门说:“别做梦想好事了,我爸不逼我,我也不会领你来见他,他也真犯傻,怎么就希望我找个傻博士呢。” 一听这话,董乐群才知道原来是叶挺元想见他,看来自己和叶莹的事儿有门儿了,他嘿嘿一笑:“他不傻,只有我这个博士能镇住你这硕士。”说罢把叶莹拉到一边问道:“第一次见你爸是以审计人的身份去的,现在以女婿的身份去,我这一时还转不过弯来,还有,我 这第一次登门空着手不太好吧?” 叶莹一拉脸,故意生气地骂道:“什么女婿不女婿的,我再说一遍,他要见你和我没关系,所以我不让你带东西来就是怕你白白破费了你的钱。” 董乐群厚着脸嘻皮笑脸地说:“这种投资值得,白破费就白破费,我不在乎。” 叶莹忍不住笑了,一把拽住董乐群往楼上走:“行了,快上楼吧,趁我爸妈还没回来,你好好表现做几个你平时老吹牛的那几个菜,这比你带什么礼物都管用。” 董乐群有些不太确定地问:“真管用?” “要不说你傻呢,哪个人不喜欢会干家务的女婿。”叶莹顺口就答道,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话里的自相矛盾之处。 听到叶莹这样说,看来这个女婿是八九不离十了,董乐群聪明地不去拆穿她,也跟着连连点头:“高招,走。” 叶莹边走边掏钥匙,叮嘱道:“咱俩得赶快动手,呆会儿我爸就回来了。”董乐群的心一直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头昏脑热得只会傻笑和点头,觉出自己的反常之后他马上补了一句:“一切都听你的。”叶莹白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打开了门,从冰箱里找出早上买好的菜,丢进厨房的水池里,指着它们对董乐群说:“准女婿同志,快动手吧!” “哎,好咧!”被迷得晕头转向的董乐群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就干起来了。 看董乐群手忙脚乱的样子,叶莹实在忍不住过去夺过他手里的炒菜勺,吩咐他去剥洋葱。等她放好油回头一看,董乐群被手里的洋葱熏得直流眼泪,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可见你是个爱吹大话的主,什么这个菜你拿手,那个菜是绝活,狗屁,连个葱都剥不好的人会炒出好菜来?谁嫁给你谁受罪。” 这可关系到自己的未来幸福,董乐群赶紧辩解道:“那也不能这么说,依我的智商干什么都差不了,只要你好好培养我,我肯定能炒出一手的好菜来,这有何难。” 叶莹看了他一眼,又挑剔起来:“菜要像你这么一根根的洗,明天晚上也洗不完。” 董乐群伸手抚了抚胸口,一脸委屈地说:“我这是让你吓的,慢就慢点吧,别洗不干净你又上纲上线地从菜的不干净又引申到了人的不干净。” 叶莹被逗得咯咯直笑,娇嗔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说你不干净了?” 董乐群一脸坏坏的表情,语气有些暧昧:“你刚才还说我胡子没刮干净呢。” 这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叶莹冲董乐群做了个‘呆会儿找你算账’的表情,忙把炒菜勺递给董乐群让他去炒菜,自己过去洗起菜来,不一会儿叶挺元来到了厨房门口,一脸惊喜地夸奖起董乐群来:“我一进门就闻到了奇特的香味,大博士就是不一样,炒的菜味道都奇特。” 董乐群脸霎时变得通红,一边装模作样地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谦虚地回答道:“不敢当不敢当,随便炒几个菜,没您说的那么香。” 董乐群笨拙的炒菜姿势差点没让叶莹笑出声来,她含沙射影地说:“爸,人家小董说了,下不了厨房的男人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人家不光有学问,干家务活也是一把好手。” 叶挺元哈哈一笑:“你这是话里有话地批评我呢,可你自己呢?你也得向人家小董好好学学,下不了厨房的姑娘可是嫁不出去的哟,是吧小董?” 董乐群正在想是不是该把菜起锅,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是是……。”话一出口看见叶莹正在瞪他,连忙改口道:“不是,不是,现在哪个姑娘会做饭呀?厨房的活全让男人承包了。” 叶莹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别说话不算话。”说罢把父亲往厨房外面推:“爸,你去洗个澡,一会儿开饭,陪人家董大博士喝一杯。” 叶挺元乐呵呵地扭头对董乐群说:“小董,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董乐群还在一个劲儿地翻炒着,头也不抬地答道:“您去,您去,这有我呢。” 叶挺元转身出去了,叶莹忙放下手中的菜抢过了董乐群的勺悄声道:“菜都让你炒烂了也不知道出锅,装都不会装,还傻乎乎地咧着大嘴吹牛。”一边说着一边往盘中盛菜。 董乐群悄声笑道:“你已经把我架到了大厨的行列,这个底你还得给我兜着。” 叶莹没好气地说:“我能给你兜几天呀?你下来还是赶快补上这一课吧,要不你可惨了。” 13·3 方宏宇成功地进了罗晓慧家,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罗晓慧亲手泡的茶,是他平日最喜爱的西湖龙井。罗晓慧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清洁素雅的屋里只有方宏宇一口口喝茶的声音。 气氛有些尴尬,方宏宇没话找话说:“你的屋子收拾得好干净。” 罗晓慧不接他的茬,盯着方宏宇手中的青花瓷杯看了一眼,笑着问道:“再喝一杯?” 方宏宇正愁不知道怎样找借口拖延时间,他还有些话想对罗晓慧说,闻言连忙顺手推舟答应下来:“好好,这么香的茶,只泡一次那不可惜了。” 罗晓慧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茶杯又到饮水机前续满了水,方宏宇接过茶杯后,又问道: “你平时周末在家都做些什么?” 罗晓慧飞快地说:“睡觉、看电视。” 方宏宇连忙点头附合:“我也是。” 罗晓慧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有时还上上网。” 方宏宇兴奋地瞪大眼睛:“我也是。” 没想到他们的生活竟如此相似,俩人一个对视之后又都不吭气了。 这时方宏宇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号码没有接。 罗晓慧试探着问:“于然的电话?” 方宏宇犹豫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对,于然的电话。” 罗晓慧低下了头,有些紧张地扭着手指,吞吞吐吐地说:“那你……,做女人,或者说做一个痴情的女人真是太可怜了。” 罗晓慧竟然帮于然说起话来了,方宏宇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你好像和我说过,你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是吗?” 罗晓慧不明白方宏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来,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方宏宇:“你想说什么?” 方宏宇吭哧了半天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忍伤害她的这份痴情,我开不了这个口……我很难,我不知道如何去应对,你应该帮帮我,有些话你能对她说,可我不能。” 罗晓慧苦笑着反问:“那你说我怎么对她说?” 方宏宇硬着头皮解释:“我在这方面没有经验,我想你们女人之间应该好沟通一些。” 罗晓慧非常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你确实没经验,你应该明白,让她放弃你的话恰恰是我不能去说的,这不但帮不了你,反而会让她更伤心。” 方宏宇似乎悟到了什么,他点点头:“我明白了。” 罗晓慧淡淡一笑,有些气恼地抱怨着:“可我不明白,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夹在了你们俩的情感之中。” 方宏宇尴尬地一笑,转移了话题:“你们为什么离婚的?” 这个问题被人问过很多遍,罗晓慧回答得非常坦然:“志不同道不合,我想主要原因可能还是在我,我一年有七八个月在外面奔波,而他呢,却希望能有一个守着家的妻子,所以就分开了。” 方宏宇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以示两人同病相怜:“这么说我们两人都是被人抛弃的,两个苦瓜呀。” 这句话让罗晓慧的脸唰地全红了,她连忙提醒方宏宇也提醒着自己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今天是周末,于然肯定在到处找你,其实……其实她挺好的。” 方宏宇还是锲而不舍地向罗晓慧示意:“我能请你吃顿晚饭吗?” 罗晓慧为难地说:“方特,我夹在你俩中间已经很难堪了,你还是去请她吧。” 方宏宇很清楚罗晓慧在用于然做挡箭牌,他决定把话向她挑明:“晓慧,在情感的问题上我相信缘分,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得了的,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 罗晓慧不吭气了,她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心乱如麻,只好控制着自己的慌乱把视线移向了窗外。方宏宇感觉到了她的情绪,知道不能再逼紧了,站起来认真地说:“晓慧,我现在说这些可能不是时候,大敌当前之时,儿女情长的事还是先放到一边吧,但是……但是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这个话题今天先谈到这儿,等拿下高速集团这个案子后,我们再说,我走了。” 罗晓慧没有挽留,但还是转过了身低声说了一句:“方特,周末愉快。” 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方宏宇心里畅快了不少,临出门时也微笑着低语着道:“周末愉快。” 罗晓慧不知所措地坐在了沙发上,好久都没有动,茫然的目光消失后脸上又出现了幸福的笑容。 13·4、 董乐群和叶家三人围桌而坐,边吃边聊,气氛特别温馨。几杯酒下肚,董乐群就又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了,竟然开始议论起自己的两位上司来:“……我们方特那是大智慧之人,处惊不乱,谋略超群,董特只知道猛打猛冲,太莽撞,遇事不知道讲究个策略……。” 叶挺元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小董,你们童特就那么没水平?” 叶莹一边冲董乐群使眼色一边打圆场:“爸,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人家童特那是讲原则……。” 董乐群不明就里,依旧在那里高谈阔论,还越说越离谱了:“这不是讲原则不讲原则的问题,从方特来特派办的这些日子里,人家哪一步棋走的不对?可童特就是和人家方特抬杠,非要怀疑人家因为和某些人的关系在高速集团的案子上不敢动手,太小心眼,还写信把人家方特告到了审计长那儿,童特他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干。不说是方特蹭了他扶正的好事嘛……。” 叶莹转头看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站起来拉了拉董乐群的胳膊:“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和我去做个汤。” 叶莹的母亲一看女儿支使董乐群去做汤,有些过意不去,也跟着站起来让他们继续聊,自己去做汤。叶莹心里急的不行,偷偷拧了董乐群一把,董乐群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声站起来说:“不不不,我去,我去。”说罢跟着叶莹往厨房走去。 两个年轻人刚一离桌,叶挺元就苦笑着对妻子说:“老童挺好的一个人,怎么让他说成了一个不识时务的小人,这个小董……太不象话了,也不知道方宏宇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叶莹妈妈今天已经被董乐群这一桌子菜收买,忍不住替这位准女婿说起话来:“我觉得人家小董说的对,你那个老哥们就是太固执太莽撞了……。” 叶挺元有些不高兴地呵斥道:“你懂什么?童北海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厨房里的叶莹也在生气地数落着董乐群:“你有毛病呀?明知道我爸和童特的关系,你还不停地在那儿说,我制止了你几次都拦不住你,你没看我爸的脸色已经不对了。” 董乐群懊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真是个乌鸦嘴,这下可把泰山大人给得罪了。” 叶莹连忙催促道:“赶快做汤,做好汤后出去再多说童特几句好话,你真是个傻子。” 董乐群嘿嘿一笑和叶莹做起汤来:“其实方特也有不好的地方。” 叶莹心想,我叫你说童特的好话,可没让你说方特的坏话呀,一脸疑惑地看着董乐群:“你的立场变得是不是也太快了。” 董乐群凑过来在叶莹耳边说:“你说这次行动方特为什么偏要把咱俩分开?非要让你跟罗晓慧到水泥集团那个组,把我分到高速集团这个组,叶莹,咱俩是不是找方特说说,把咱俩放到一块去?” 叶莹心里甜滋滋的,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我不说,我劝你也别去说。”说罢看着董乐群深情地一笑:“因为我烦你,我可不想天天看见你。” 董乐群马上得寸进尺地提起了要求:“我不说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叶莹一脸好奇地问:“什么条件?” 董乐群把嘴一嘟,做了个亲吻的动作:“这样一下。” 叶莹脸一红不吭气了,那低着头羞答答的样子可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董乐群听了一下外面的声响后,凑上去抱住叶莹深深地吻了一下。 直到锅里水开的声音才惊醒了两人,叶莹红着脸推了董乐群一把:“行了吧?快做汤吧。” 13·5 现代化的信州城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方宏宇驾车而行,童北海坐在一旁,董乐群和唐小建他们坐在后面一辆车上,自从上次宏大证券事件之后,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改善了不少,这次出门童北海居然主动上了方宏宇的三菱。童北海是个爽快人,也不掩饰自己对方宏宇的欣赏:“……方特,你这兵分两路,同时进入水泥集团和高速集团的作法确实高,我童北海就没想到这一点。” 方宏宇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还是尽量保持平静:“还有呢?” 童北海老老实实地继续招认道:“还有就是我没想到你会拿我写给审计长的那封信去和范翔忠、杜慧卿说事,逼着他们放你一码,给你个台阶下,并求得他们对我们二进高速的支持。” 方宏宇笑道:“我不是想问你这些,我是想问你对我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审计长可是再三强调要我们俩搞好团结,我可不想你第二次写信告我的状。” 童北海哈哈一笑,纠正着方宏宇的用词:“我那不是告状,我是说一下自己的不理解。” 方宏宇也不和他再纠缠下去,继续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不理解的?” 童北海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对方宏宇再观望一段时间:“现在不好说,边走边唱吧。” 方宏宇还是不放过这个旁敲侧击的机会:“好,边走边唱,但我们俩一定要在这边走边唱的过程中多沟通。” 童北海有些不服气地抗议道:“可是你的武断,有时候让我难以和你沟通呀。” 话既然说出了口,就得一次说个清楚,所以方宏宇也是毫不相让:“那是你的固执逼得我不得不武断呀。” 已经不止一个人说自己固执了,童北海这下无话可说了,只好长叹一声:“方特,我确实没你点子多,没你思维活,咱们俩都慢慢适应对方吧。” 童北海的叹息里有着隐隐的悲伤,想起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在和那些狡猾的犯罪分子斗,方宏宇就有些不忍心,委婉地劝道:“老童,我再劝你一次,你的身体这么不好,你还是回办里坐镇,对付孙立新有我就行了,何必咱们两人一起上呢?” 上次被孙立新耍得团团转,童北海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服气,他倔犟地说:“你是一把手,要说坐镇指挥也得是你,你是不是对我不放心觉得我对付不了孙立新?” 方宏宇哈哈一笑,开起玩笑来:“不是我对你不放心,可能还是你对我不放心吧?” 方宏宇和童北海他们刚一到高速集团大楼前停下车,就见杜慧卿和孙立新站在楼下迎接特派办审计组。 孙立新嘴里说着欢迎,却感觉不到多少真诚,公事公办的语气里也带了不少刺儿:“欢迎,欢迎信州特派办的同志第二次审计我们高速集团。” 方宏宇也不含糊,讥讽道:“美国一位审计同行说过,说欢迎审计官审计是假话;说再次欢迎审计,那更是绝对的假话。” “也许立新说的是实话。不过方特派”,杜慧卿接过话来,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可是真心欢迎你。” 方宏宇明白杜慧卿的意思,心里也很不滋味,但是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寒暄完之后,杜慧卿和孙立新就领着方宏宇和童北海等人往高速集团的会议室里走去。一路上,很多高速集团职工纷纷伸出头怪怪地看着他们。等他们走过,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信州特派办怎么又来了?” “我看有病,吃饱了撑的。” 方宏宇和童北海目不斜视的在前面走着,董乐群悄声地对唐小建耳语着:“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是不是说的就是眼下这情形?” 省水泥集团公司办公楼前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热烈欢迎省审计厅的领导检查指导工作”,罗晓慧、叶莹、和几个省审计厅的同志一行人鱼贯走下面包车,集团公司董事长刘光远和办公室主任早已迎候在楼前。 刘光远热情地握住了罗晓慧的手:“欢迎,欢迎罗处长和审计组全体同志。”办公室主任在一旁补充道:“我们刘董是专门从外地赶回来的。” 罗晓慧指着横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刘董事长,我们没有一个是审计厅的领导,还是把那玩意摘下来吧,不然我们看着眼晕。” 办公室主任赶紧恭维起她们来:“对我们来说,上级机关来的都是领导……” 罗晓慧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搞这些东西,不是想把我们往外撵吧?” 刘光远的脸马上就有些挂不住,冲办公室主任说:“那就听罗处长的,摘下来吧。” 高速集团财务处里,拿出来的还是上次他们看过好几遍的那些账本,董乐群有些不耐烦地翻了几下后,起身走到唐小建身边悄声地:“唐处,我们干啥还和这些假帐较劲呀?” 唐小建居然像模像样的在一页页仔细看,仿佛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些账本一样:“高速集团的水确实是挺深的。他们所具有的反审计能力甚至是超乎我们的想象的。咱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 董乐群沉不住气了:“唐处,我就有些搞不懂,既然已经怀疑他们给我们提供的是假帐,为什么不……” 唐小建苦笑着说:“为什么?没有证据,人家会认帐吗?对我们审计人员来说,光怀疑是不解决问题的,重要的是从各种怀疑中找到事实依据。” 董乐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起来容易,可要做起来真是太难了。” 唐小建笑着对不远处翻着帐本的童北海告起状来:“童特,董大博士想知难而退。” 童北海头也没抬,冲他俩摆摆手:“那就让他去吧。” 董乐群忙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童北海这才抬起头瞪了董乐群一眼:“那你还不干活去?” 董乐群气地捅了唐小建一下,才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气鼓鼓地看起账本来。 刘光远在省水泥集团公司会议室里侃侃而谈:“现在,企业要做件事,真是不容易。要立项目上计划,有发改委过问;要更新改造,有国资委审查;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有财政管你;对外贸易,商务部得同意;至于企业主要干部的任命,实权在组织人事部门……” 叶莹脸上显出了很不耐烦的神情,她多次想打断刘光远的话,但都被罗晓慧用眼神制止。正好手机响了,叶莹趁机溜出了会议室。 电话是董乐群打来的,叶莹忍不住跟他诉起苦来,把火气全发在他身上了:“……那个刘光远可真能侃,烦死人了。……甭跟我犯贫。别老打电话烦我,你,跟人家唐处好好学着点。别以为自己是个博士尾巴就可以翘上天。我看你现在是非驴非马,找不着北不说,很多时候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人家唐处说的对,抓不住证据你就不能说人家是假帐,光怀疑顶什么用?……好了,我不听你贫了。” 回到了会议室后,叶莹发现刘光远还在神侃,她低声向罗晓慧抱怨起来:“晓慧姐,还让他侃个没完没了了?” 罗晓慧耸耸肩,也是一脸无奈。 “……总而言之,在现行的国有体制下,一个企业老总根本就没有多少自主权,他怎么干?他怎么能干好,能干好,那才是怪事……婆婆太多、太多了,当然,如果是负责的、敢于承担责任的婆婆多几个也没什么关系,可实际情况是,企业一旦出现问题,要追究领导责任,婆婆们都会象躲瘟疫一样躲着你。现在有句时髦的话叫做‘你要恨谁就让他去当国有企业的老总’,就像我们现在……好了、好了,我扯得太远了,冲淡主题,还是请罗处长做指示。”牢骚话说了几箩筐之后,刘光远才想起审计组来。 罗晓慧站了起来,大度地摆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听听刘董谈谈国企目前存在的问题和困难,对我们也是很好的教益。刘董,我们这次来,完全是例行审计。刘董您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只消给分管财务工作的领导同志打个招呼,把有关的财务资料提供给我们就行了”,说罢,故意小声地低头对刘光远说:“请刘董放心,我们来的时候有关领导都打过招呼,您自己心中有数就行了。” 刘光远心头暗喜,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明白。”转身问办公室主任,“都安排好了吗?” 办公室主任点头如磕头虫,一脸讨好地说:“按照你的指示,都安排好了。” 罗晓慧趁机向刘光远大灌迷汤:“另外,听说你们在国企改革上也有一些新的举措,有关资料也请尽量提供给我们,我们也想学习学习。” 似乎是刚才罗晓慧说的那句话起了作用,表面上看起来刘光远警惕性放松了,态度也变得格外热情起来:“当然没问题。请罗处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 13·6 方宏宇早就听说过上次童北海和孙立新下棋的事,这次一来,他就主动提出和孙立新较 量较量,两人很快就在高速集团孙立新的办公室里摆开了战局,厮杀起来,孙立新走出一步后等着方宏宇出招。 方宏宇淡淡一笑,以一着出其不意的招数轻轻松松地化解了孙立新咄咄逼人的进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孙立新看了眼棋盘又看了看方宏宇,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布了半天的局就这样被破了,但口头上还是不承认:“你怎么能有这种感觉?我这步棋有那么高吗?” 方宏宇指着棋盘分析起来:“你设了一个圈套想逼我就范,但你这个套设的太明显,而且还很不严密,如果我不但不躲还硬是闯进去,然后找外围的力量再进行巧妙的接应,那……你可就死定了。” 孙立新看了看盘上的黑白布局,忍不住伸手要取子悔一步棋,方宏宇出手拦住:“一切按规矩来,悔棋是万万不能的。” 孙立新现在才深刻体会到了会么叫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有些恨恨地说:“那……那我就不悔了,走一步臭棋影响不了全局的胜败,只是你别让我也抓住了你的失误,到时我也毫不留情。” 方宏宇淡淡一笑走了自己的一步棋,孙立新笑了笑起身去给杯中续水,他看了眼方宏宇的背影问道:“方特,你的人在查我,你却和我下棋,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方宏宇哈哈一笑,潇洒地说:“查你们的这点小事还用我亲自动手?” 孙立新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说:“对我们来说这可不是小事。” 方宏宇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微笑:“只要你们没事,就谈不上什么大事小事。” 孙立新给杯中续满水走过来坐在了对面,很突兀地问道:“这次准备查我们多久?何时撤出?” 方宏宇看着棋盘头也没抬,反问道:“你就那么希望我们快点撤出?” 孙立新这次回答得非常干脆:“说实话,是的!谁愿意看到你们审计部门的人天天在眼前晃,你们早一天撤出,我们就早一天安宁,你不会是非要把谁查得身败名裂吧?” 方宏宇也听出了孙立新的弦外之音,却不戳破,感兴趣地问:“你觉得谁会被我们查得身败名裂呢?” 孙立新嘿嘿一笑,话里有话地威胁道:“我只能告诉你,不会是我,至于其它人嘛……我可不敢打保票,更不敢妄加猜测,这是你们的事,或着说是你的事。” 方宏宇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我的事?好像我们愿意放着轻闲的日子不过去没事找事,如果人人都遵纪守法了,人人都按规则去行事了,你说我们能省去多少麻烦。可谁非要给我们找麻烦,非要去干那些让自己身败名裂的事,那对不起了,立新,说句不客气的话,他就是我亲爹老子,我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方宏宇这话的意思可是摆明了,别想拿杜慧卿来要挟自己,孙立新的企图被拆穿,只好有些僵硬地笑了笑:“难得难得,都说你们审计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六亲不认,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往往做起来却很难,人嘛,都是有感情的,谁能真正做到六亲不认呢?……当然了,但愿你能现身说法的让我们领教领教什么是六亲不认。” 方宏宇冷冷一笑,肯定的冲着孙立新说:“我肯定会给你一次让你领教的机会。” 这个方宏宇看来真是个软硬不吃的角色,刚才的话等于是变相的对他孙立新下了战书,孙立新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尴尬一笑忙道:“我……我是不是又犯你们的规矩了。” 方宏宇简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秒钟前还正义凛然、咄咄逼人,一秒钟后又随和地如同老朋友:“对,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下棋吧。” 孙立新只得被动的接招:“好吧,下棋。” 刘光远安置好罗晓慧他们后,连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给顾雪梅打了个电话:“……不像是例行审计,我感觉是冲着你顾老板来的,……不管怎么说你把这个情况和立新说一下,让他有所防范……。” 电话另一端的顾雪梅似乎并没有把罗晓慧他们放在眼里,轻描淡写的嘱咐道:“……还是审计城的那个罗晓慧带队?……你应该明白怎么和她周旋,再说了,我就不信他们能查出我们的什么问题,实在不行了我就找范省长,……好,再见。” 但是放下电话后顾雪梅还是拨通了孙立新的电话:“立新吗?是我……水泥集团的刘光远打来了电话,审计厅的审计组今天进了他们那儿,他小子好像有点慌了……。” 13·7 于然和孙立新坐在酒吧一角喝着咖啡,于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孙立新,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好像有点慌了。” 孙立新条件反射般地反驳道:“我慌什么?” 于然心里暗笑,这孙立新反应也太明显了,居然还不承认,她笑着问:“那你找我干什么?” 孙立新绕着圈子说:“你好像和我说过,你不希望我和你的恋人成为对手。” 于然苦笑道:“我的恋人?我到想成为人家的恋人,只可惜现在还不是。” 孙立新连忙安慰道:“现在不是,将来未必不是,所以……。” 于然马上猜到了孙立新的目的,她不等孙立新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先就一口回绝了:“所以你又想让我给你当一次信使,对不起,我不想掺和到你们乱七八糟的纷争中去,不想因为这个影响了我和他的事。” 孙立新沉吟片刻后说:“我和方宏宇没什么纷争,我只是想稳稳地干事,谁也不想乱,如果你爱他,你就应该让他明白一个道理,高速集团乱了,对你舅对他的杜姐都没什么好处,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他如果一意孤行,对谁都没好处。” 这个孙立新,竟然敢拿范省长来要挟别人,于然真的火了,“霍”的站起来怒道:“你别拿我舅来吓唬我,顺便提醒你一句,我不怕被人推出去当挡箭牌,我舅更不会,方宏宇是什么人你也应该清楚了,我爱他的可能就是这份干事的执着。”说完看了看手表说:“快十点了,我也该走了,谢谢孙老板的咖啡。” 孙立新也连忙站起身,热情地表示要送于然出去,两人走到于然的车门前时,孙立新感叹道:“然然,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热恋中的人都是弱智。” 于然打开门上车,闻言转过头问:“孙总,你想说什么?” 孙立新冷冷地说:“说到底,女人都是感情的动物。你被那个方宏宇搞得找不着北。” 于然关上车门摇下玻璃:“孙总,我也有一个忠告。” 孙立新也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于然也露骨地暗示道:“现在大家都在唱该出手时就出手。但对于你来说,应该是该收手时就收手。”边说边发动了车。 孙立新马上反驳她,甚至越说越激动:“可你别忘了,感情关系是所有关系中最脆弱的关系,最终决定人们关系和命运的还是利益。然然,别忘了你舅,今年是他关键的一年,高速集团乱了对他没好处。” 话还没有说完,于然已经把车开走了,孙立新目送着于然的车消失在黑暗中,气得牙痒痒的,什么时候这个小丫头也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了。他冷笑着喃喃自语:“关键时刻,女人都是靠不住的。” 13·8 方宏宇和罗晓慧在夜市里围桌而坐,桌上摆着一大堆各种小吃,罗晓慧这两天在水泥集团憋了一大口闷气,这时是不吐不快:“……按照你的要求,我们外松内紧,那个刘光远真是个老油条,说你们不就是例行审计嘛,今天给你安排这个,明天给你安排哪个,就是让他们的财务处长躲着不见我们,不行的话,干脆给它来个刺刀见红……” 方宏宇摆摆手,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情况来:“现在还没有那个必要……大家汇报的情况都很重要,看起来水泥集团公司的情况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水泥集团公司为什么要为华耘公司这样一个民营企业的巨额债务担保?经没经过班子集体讨论?这里面是否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的可能?有没有违纪违规行为?这些都是在我们要摸清的问题,我们要在真实性审计的基础上把水泥集团近几年财务收支情况、资产负债损益情况、集团公司领导层重大决策失误情况、国有资产流失情况等,彻底搞清楚。审计长最近强调企业审计要做到‘摸家底、揭隐患、促发展’……,摸家底就是要以真实性审计为基础,摸清企业资产、负债、损益的真实情况……” 没想到出来吃个饭,方宏宇竟然又在她面前做起报告来了,罗晓慧气鼓鼓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我都吃饱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吃点儿吧,否则,咱们的夜市小吃要变成企业审计讨论会了。” 方宏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道歉:“对不起。你看我这个人,一点儿情调都没有,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行了,不吃了,咱们走吧!” 方宏宇和罗晓慧离开夜市来到路边,罗晓慧推出自己的车就要走,方宏宇轻轻拉住车把手,央求道:“都说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咱们……咱们散散步?” 罗晓慧脸一红,但还是拒绝了:“大家都在水泥集团的招待所等着我呢,我晚上想给大家开个会,研究一下明天的工作方案。” 方宏宇这才松开了手,低声叮咛道:“多注意休息,别熬坏了身体。” 这话让罗晓慧觉得特别窝心,她也红着脸说了一句:“你也多注意。” 方宏宇看着罗晓慧,忍不住又赞美起她来:“你今天这身衣服很漂亮,发型也好看。” 罗晓慧心里跟吃了蜜糖似的,故意掩饰道:“叶莹说我太缺乏女人味了,所以……所以我专门换了一身衣服,一会儿回到驻地我让她看看我有没有女人味。” 方宏宇一脸不屑地说:“她懂什么女人味?” 罗晓慧斜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问:“你懂?” 方宏宇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也不懂,我就觉得你……穿这一身挺好。”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阵,罗晓慧终于狠着心说:“我走了。” 方宏宇也有些不舍,再次叮嘱道:“路上慢点。” 罗晓慧答应着骑车而去,方宏宇站在那儿,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后才转身走了。 13·9 于然回到家,进了门连灯都没开,她把包顺手一扔,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她全身沐上一屋银白色的光辉。范翔忠听到动静后从书房走了出来,他过去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后坐在了于然对面,沉默片刻后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于然心里很乱,摇了摇头说:“没怎么。” 范翔忠又追问道:“和宏宇闹别扭了?” 于然想了一下才说:“是孙立新找我有事。” 范翔忠挺意外的,于然什么时候又和孙立新扯上关系了,他有些惊讶地问:“他找你什么事?” 于然想起晚上的事就心烦不已:“乱七八糟,拐来绕去地说了一晚上我才听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范翔忠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他想干什么?” 于然干脆和盘托出晚上孙立新找她的目的:“他想让我为了你提醒方宏宇不要一意孤行的与他过不去,否则对谁都没好处。” 范翔忠心中一震,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为了我?” 于然点了点头:“对,为了你,否则他找我干什么。” 范翔忠冷冷一笑:“他的帐算得太精明了。” 13·10 方宏宇晚上回到家,一打开门,见母亲正坐在客厅里,好像在等他,有些关心地责备道:“你怎么还没睡呀?” 方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听说你又带人进你姐的高速集团找麻烦去了?” 方宏宇不耐烦地说:“行了妈,有些情况您根本就不了解……” 方母一脸严肃地说:“小宇,你还别不爱听。在处理方方面面关系方面,还真得跟你慧卿姐学着点。另外,妈也提醒你一句,不到万不得已,该帮慧卿的你还得帮,你慧卿姐现在正值人生重大关口,她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如果在不违反审计纪律的情况下,你……” 方宏宇不吭声了。 方母盯着方宏宇,担心地问:“小宇阿,你实话跟妈讲,高速集团是不是有严重问题?慧卿在里面究竟有没有事?……” 方宏宇长叹一声说:“妈,我可以实话对你说,重回高速审计是组织上决定的,从目前情况来看,高速集团肯定是有事,至于慧卿姐有没有事,我还真不知道,哎……妈,从心里讲,我也真不希望她有事……。” 13·11 范翔忠的车和杜慧卿的车一前一后从远处开过来,停在了信川高速公路的咽喉工程——信河大桥的桥头,范翔忠下车后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对走到近前的杜慧卿说:“还是山里的空气好哟。” 杜慧卿故意唱反调:“山里什么都好,可就是没有人想到这山里来,都挤到城里去抢着呼吸那污浊的空气。” 范翔忠神秘地悄声笑问道:“杜厅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约你来这儿吗?” 杜慧卿只管继续装傻:“知道,你想呼吸几口这大山里的新鲜空气。” 范翔忠哈哈一笑,指着杜慧卿说:“你呀……装傻,走,到下面走走,看这信河大桥只有到下面远远地去看,才能看到它的雄姿。” 两人说着离开高速,顺着桥边的台阶向桥下走去。头天晚上刚下过雨,台阶上湿漉漉的,杜慧卿怕范翔忠不小心摔倒,一脸紧张、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走了一段,两人才气喘嘘嘘地来到了远离信河大桥的一个山坡上,把信河大桥的雄姿尽收眼底。 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范翔忠打破了了沉寂,他望着信河大桥感叹地:“多漂亮的桥呀。”说罢转身对杜慧卿说:“我昨天晚上在梦里梦见了它,梦见它好好的就塌了,一座漂亮的大桥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堆废墟。” 杜慧卿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你一大早就拉上我来看它了。” 范翔忠又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桥:“对,从梦中惊醒后我就再也没有睡意了。”他说罢看着杜慧卿:“于是我想了很多很多,想的最多的还是这信川高速,慧卿,从某种角度讲,你我的政治生命可是全绑在了这条高速公路上。” 杜慧卿故作轻松地一笑:“范副省长,梦全是反的,你梦见这信河大桥塌了,信川高速断了,它塌了吗?没有,路断了吗?也没有,信川高速不会给你抹黑,它只能给你添彩。” 范翔忠没有接过这个话题,转而思忆起往事来:“那年大会战的场面好热闹呀,一百五十多公里的施工线上那可是真热闹非凡,几十个施工队全线铺开,相互间展开了比速度比质量的竞赛,到处飘扬着向国庆节献礼的标语,涌现出了多少感人的事迹,那年这儿可成了全省五千万人关注的焦点。” 杜慧卿也一脸沉醉地回想起了当年的场面:“是呀,向国庆献礼的动员大会,就是在这个信河大桥工地召开的,你的一番话,把整个会场的气氛推到了高xdx潮,会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地呼喊着为你叫好。” 范翔忠佯装糊涂地问:“是吗?我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呢?” 杜慧卿脸上浮起一个兴奋的微笑,仿佛又置身于那个场景之中了:“一开口就对大家说你吼的秦腔是有专业水准的,说罢开口给大家吼了两句。” 范翔忠在一旁真的吼了起来:“扯开衣襟我大路上走,跌了跤爬起来我不回头。” 杜慧卿笑道:“对,就这两句,大家在叫好声中等下文时你却不唱了,你问大家唱的好不好,会场上排山倒海地喊道:好——。你问大家还想不想听,会场上声浪般的‘要’便涌了过来。你说,如果信川高速为今年国庆节献了礼,你就披挂上阵的给大家唱一出大戏,并告诉众人,要把建信川高速这场战役,当作一场政治仗去打,当成我们每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去干,为国庆献礼、向五千万百姓报喜。” 一提起“政治仗”这三个字就让范翔忠想起了孙立新,想起了孙立新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一脸苦笑地说:“政治仗……,我现在听见这三个字就害怕呀,……。”说着往回走去。 杜慧卿不明就里的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大跃进、大会战、人定胜天、战天斗地……,范副省长,你可不能把你这一政治仗和那些不尊重科学规律的东西放在一起去看,因为信川高速确实干的漂亮,就算是政治仗的话,那也是一个漂亮的政治仗。” 范翔忠止步回头,感慨万千地说:“打政治仗,出政治牌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杜慧卿听出了范翔忠把“代价”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她疑惑不解地问:“我……我没听明白,您能明示一下‘代价’二字的含义吗?” 范翔忠现在是有苦难言,他含混地说:“含义?……含义很深呀,这个政治仗弄不好葬送你和我的政治生命。”他见杜慧卿还是不明白便一摆手笑道:“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好了,不说这事了,你那个弟弟方宏宇亲自带审计组进高速集团几天了?” 杜慧卿一怔,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今天是第七天。” 范翔忠关心地问:“查出什么动静了吗?”说完又自已答道:“肯定是没有,你这小老弟呀我可是太了解了,遇事爱较真爱抬扛,动不动就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不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绝不收兵?你可要给人家准备好一个撤出的台阶呀,要不人家多没面子呀。” 杜慧卿现在也是有苦难言,她没好气地说:“给他准备什么台阶?……他现在有撤出的意思吗?” 范翔忠旁敲侧击地提醒道:“他不撤出还想干什么?非要把你我查到阴沟里才罢休?你不是他亲姐却胜似他亲姐,你的话他兴许会听,你呢,不妨多找他聊聊,让他明白这层意思。” 13·12 高速集团财务处的人大多无心工作,大家都不时地拿眼睛盯着审计组的人,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童北海在办公室里悄声地与唐小建和董乐群在商量办法,白昌明阴沉着脸走了过来,很不客气地质问道:“童特派,你们折腾得也够可以的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呀?” 童北海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白总?” 白昌明怒火冲天地埋怨道:“怎么了?你们大爷似的往这儿一坐,搞得全集团公司的职工都人心惶惶,谁也无心干工作……” 童北海不疾不许地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责任也在你白总。” 白昌明一怔,叫了起来:“在我?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又没跑到你们信州特派办去折腾捣乱……” 唐小建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白昌明的话:“可你提供给我们的是假帐。” 白昌明脸色难看极了,一下子有些失态:“什么什么?假帐?你给我再说一遍?” 唐小建看出了他的心虚,一字一句地说:“你提供给我们的是假帐。” 白昌明气得连连跳脚,指着唐小建的鼻子说:“唐处长,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唐小建冷笑道:“我说话从来都是丁是丁,卯是卯,有什么问题,自己负全责,我说你们提供的是假帐,我当然有事实依据。” 白昌明急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了:“唐处长,你这是无端生有,栽赃陷害。你要是不马上把你刚才说过的话收回的话,我,我要起诉你,告你诽谤罪。” 唐小建寸步不让地说:“我还从来没有过收回自己正确结论的习惯。” 白昌明气急败坏喊道:“好,好,我,我跟你小小的处长说不着,掉价,跌份……我让我们公司的律师跟你们信州特派办说。”边说边掏出手机拨号,“柳律师吗?我是白昌明……你马上到我办公室起草一份起诉书……我要告信州特派办……对,信州特派办。” 童北海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说:“白总,起诉是你的权利。但是,该交的帐你还得交出来。另外,我还要提醒白总,做假帐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后果……” 白昌明连声冷笑,猖狂地威胁道:“童特派,你老人家诈唬谁呢?我白昌明可不是吃吓唬长大的。你们跟我们高速集团过不去,实际上就是跟省委省政府过不去。到时候只怕你童特派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扬长而去。 董乐群实在忍不住了,在后面骂道:“你狂什么狂!你以为你是谁啊?……” 白昌明才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他冷笑着又站住了,转过身来问童北海:“童特派,你知道人们在背后说你什么吗?” 董乐群知道白昌明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想开口,童北海朝他摆了摆手,平静地说:“洗耳恭听。” 白昌明放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信州的‘捣乱专家’。” 童北海气得咳嗽起来。 13·13 唐小建和董乐群在审计组住处无精打采地吃着盒饭,一向要吃两个盒饭的董乐群今天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了。方宏宇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见此情形不由愣了一下。 为了调节气氛,方宏宇甚至开起玩笑来:“怎么了?你们两个遇到点困难就提不起精神,连饭也吃不下了。” 两个人都没答话,方宏宇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董乐群开了口:“方特,我们磨破了嘴皮,但高速集团的人一口咬定就那一本帐。那个白昌明还嚷嚷着要跟我们打官司……” 方宏宇哑然失笑:“打官司,这个官司他敢打吗?” 不知道从何时起,董乐群已经习惯了向方宏宇讨主意,一看他信心十足的样子,连忙期待地问:“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方宏宇想了想说:“高速集团决不会是铁板一块,我想我们应该深入到财会人员中去, 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唐小建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说了句“不好意思”后就走到一边接听手机:“喂,我是唐小建,请问你是……什么?你说什么?……-有人在转移真帐……喂,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喂,喂……” 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但是方宏宇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唐小建连忙向外面走去:“有人举报说白昌明他们在转移真帐……” 方宏宇拉了正在发愣的董乐群一把:“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方宏宇把他那辆三菱越野车开得飞快,直奔高速集团。一到目的地,方宏宇、唐小建和董乐群还没等车停稳就急匆匆跳下车,几个人急匆匆地往大楼里跑去。 正在走廊里望哨的人看见方宏宇他们跑了过来,连忙闪身进了财务室,冲白昌明喊道:“白总,审计组的人来了。” 白昌明气急败坏地骂了起来:“他们怎么那么快……”转身又冲几个正在包扎账本的手下喊:“还不快往下扔。”他自己则飞快地跑出财务室,准备在走廊上堵住了方宏宇等人。一见到方宏宇三人,白昌明马上脸上堆起了笑容,热情的伸出了手:“方特派,你今天怎么有空亲自……” 方宏宇理也没理他伸过来手,飞快地打断了白昌明的话:“白总,不是你说要我来才提供真帐吗?我是来看真帐的。”边说边冲唐小建和董乐群示意。 白昌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嗫嚅着说:“这个……恐怕是误会吧?” 方宏宇向前一步挡在白昌明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会是误会呢?” 说话间唐小建和董乐群冲进了财务室,正看见几个人拼命地往下扔财务资料,董乐群气愤地大声喊到:“方特,他们在往窗户外面扔。” 方宏宇当机立断地命令道:“小建乐群快下去截住他们。”然后严厉地对白昌明说:“你们的行为是犯罪,快让他们停下来。” 白昌明得意地耸耸肩,摆出一副“你拿我怎么办”的模样。 唐小建和董乐群气喘吁吁地跑到财务处楼下外面,正看见几个接应的人拼命地把上面扔下来的资料装上停在那里的一辆面包车。 唐小建冲上前去大声喊道:“快停下来,你们的行为是犯罪。”可是完全没有人理唐小建。无奈之下,唐小建和董乐群只好冲上去与他们争夺起来。 方宏宇和白昌明也随后跑了过来,方宏宇怒斥道:“白总,快让他们停下来。” 白昌明冷笑一声:“你又不是我的领导,我干吗要听你的。”甚至还猖獗地手下人喊道:“甭理他们,装上拉走,出了事我白昌明兜着。” 几个人又开始往面包车上装,方宏宇简直快被气疯了,他厉声喝斥道:“白总,你要再不让他们停下来的话,我可要请警方介入。” 白昌明摆出一副不信邪的样子:“方特派,你吓唬谁呢!公安局又不是你们信州特派办开的。” “那好,我给你们杜董事长,不,我直接给范省长打电话。”方宏宇边说边拿出手机拨号:“范省长吗?我是宏宇啊……有件事要……” 白昌明这才无奈地摆摆手:“好好,算你通天,算你厉害。”然后才示意手下停止转移,几个人这才停了下来。然后白昌明哭丧着脸冲方宏宇说:“方特派,你总得给我开一个收据吧?不然我怎么向我们杜董和孙总交代?” 方宏宇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我给你开一个收据。”说完拿出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扔给了白昌明,发动车开走了。 唐小建故意地说:“再见白总。” 白昌明脸上却露出了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 第十四章 14·1 方宏宇开着他那辆三菱越野车拉着账册,和唐小建、董乐群一起美滋滋地往特派办赶,一路上方宏宇把车开得飞快。 董乐群兴奋地说:“……方特,多亏你搬出了范省长,不然还不知道今天如何收场……”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小建狠狠地踢了一脚,开始董乐群还有些莫名其妙,一脸诧异的扭过头来,迎面就对上唐小建责怪的目光。 等他想明白过来时,也觉得懊悔,轻轻拍了自己嘴巴一下,自嘲道:“叶莹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乌鸦嘴,说话不分时间场合还有规定情境。方特,今天收获大大的,你这当领导的得请我们吃顿海鲜吧。” 抢回来真账,方宏宇的心情也非常高兴,他爽快地答应下来:“那好吧,就请你们吃海鲜,慰劳慰劳你们两个饿兵。” 董乐群眼尖,用手指着窗外说:“旁边就有个海鲜酒楼,就在这儿这么样?” 方宏宇看了董乐群一眼,对坐在后排的唐小建说:“你看我们的董大博士,典型的实用机会主义。行,就在这儿吧。”说完,将车一拐,停在了酒楼门口的停车场里,三人下了车,走进站去。 进楼后,三人刚一坐下,方宏宇就叫来服务员点菜。 董乐群在旁边越听越乐:“嘿,方特,今天大出血了。” 方宏宇点完菜,回头调侃起董乐群来:“我豁出去了。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我方宏宇可不会干那样的蠢事。先堵住你们的嘴,然后再给你们压活,你们就不好意思骂我是方剥皮。” 董乐群笑嘻嘻地说:“在这样的领导手底下干活,那才叫个痛快……对了方特,不能光咱们自己在这里痛快,也得给童特报个喜讯,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方宏宇心想也是,刚掏出手机想了一下又说:“这个好人还是乐群你来当吧。” 董乐群一听这话可高兴了,想到这次能在童北海面前邀邀功了,边答应边急不可待地掏出手机拨起号来,手机通了,但响了很长时间却没人接。 董乐群不死心地又拨起来,嘴里还嘟嚷着说:“童特怎么回事?怎么不接手机?” 从进来就一直没有吱声的唐小建突然开口提醒道:“方特,也许我有病,总担心你那辆三菱越野车……” 一听这话,方宏宇的心里也顿时变得不踏实起来了,唐小建的怀疑也不无道理,今天他们抢账本也太顺利了,这事也许有蹊跷,看来他们还得快吃快回,想到这里,他马上把服务员叫了起来:“小姐,我们还有急事,请以最快的速度给我们上……” 话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大声叫喊:“外面有车失火了。” 方宏宇心里马上一格登,不约而同地和唐小建一起冲到窗前往外看,正是那辆他们那辆三菱越野车,这时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两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那边董乐群刚接通童北海的手机:“童特吗?我们已经把真帐搞到了手……对,装上了方特的车,准备直接拉回特派办……”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外面的一幕,声音顿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了:“不好了童特……方特的车起火了……完了,全完了……。” 几个人向外冲去,赶到时只见那辆三菱越野车越烧越旺,方宏宇有些失态了,竟然冲动地想跑上前去抢车上的资料,唐小建拼命的拉住了他。董乐群也跟着跑到了,愤怒地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童北海本来正在到处找唐小建和董乐群,好不容易才接到董乐群的电话,没想到却经历了如此的大喜大悲。当听到方宏宇的车烧了之后,他也异常着急,但现场情况一点儿也不清楚,合上电话之后他就想赶过去,谁知往前没跑几步心脏病又犯了,扶着墙坚持了不一会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下。不远处一个人看见了,赶快过来扶起他,然后大喊大叫起来……。 酒楼外不远处的一辆汽车里坐着一个黑衣男子,他望着远处着火的汽车冷冷一笑,然后拨通了手机:“是我,……非常顺利,……对全烧了……。” 医院病房里,童北海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守候在床边的方宏宇、唐小建、董乐群等人都惊喜地围了上去。 童北海身体还是很虚弱,他低声问:“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了?” 站在前面的唐小建赶紧答道:“在医院,童特,你的心脏病又犯了,都昏迷一夜了。” 童北海像是想起了什么,拼命的支撑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冲着方宏宇着急地问:“方特,高速集团的真帐真的给烧了?” 方宏宇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安慰道:“火是着了一把,烧掉的是真帐还是他们又设的一个圈套现在还不好说,老童,这事没那么简单,你现在的第一要事是把病治好。” 童北海苦笑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心病嘛,心情一好病就跑了,心情一不好病就来了,这病不是吃吃药打打针住住医院就能好的。” 方宏宇笑了笑转身对唐小建和董乐群等人说:“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你们……当然也包括我了,谁以后要是敢惹童特生气,敢给他找不愉快,我……我们听凭童特处置。” 众人听罢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童北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嘿嘿一笑说:“诸位,我想和方特单独聊聊,如果你们要让我高兴,那你们都回到自己岗位上去,行吗?” 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行——。”说罢一个个依次离开了病房。 方宏宇过去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拍了拍童北海的车,既是安慰也是解释:“老童,烧车事件至少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我们对他们账目真假的怀疑让他们慌了手脚,烧车的事警方已经介入,这肯定是他们人为制造的。” 童北海一脸沉重地说:“在我几十年的审计生涯中,这次是最让我吃力的,抛开案中案连环案不说,我们想做什么,想采取什么行动,对方几乎都有所防范,甚至还巧妙设套地挑起你和我之间的矛盾,我们的对手真是太狡猾了。” 方宏宇也心有余悸地感叹道:“是呀,这是一个绝对不一般的对手。” 唐小建和董乐群出了医院的大门向外走着,董乐群好奇地问唐小建:“唐处,你猜童特和方特避开我们会说一些什么悄悄话呢?” 唐小建摇摇头,有些答非所问地说:“不管他们说什么,只要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就说明他们俩的矛盾开始化解了,这是好事。” 对自己的两位上司,董乐群同样佩服和尊敬,一想到他们俩这次可以冰释前嫌,有些兴奋地感叹道:“一个运筹帷幄善于谋略一个敢打敢拼如猛虎下山,他们俩要联起手来,什么人也不是对手,什么山头也能攻下。” 唐小建也有同感:“对,这是我们的福气。” 两人边走边聊,走到公汽站的时候,董乐群正好看见一辆到水泥集团的车开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唐处,我们是直接回高速集团呢,还是……。” 唐小建早就看出了他的神不守舍,直截了当地替他说出了后半句:“还是去水泥集团转一圈,是吗?” 董乐群脸一红说:“算了,还是回高速吧。” 唐小建笑着问:“想叶莹了?” 董乐群一脸无奈地说:“想,可想也不能违反纪律私自跑去看她呀。” 唐小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就对了,关键时刻可不能再出乱子了。” 童北海和方宏宇还在医院病房里继续谈着话,童北海一脸沉重地嘱咐道:“即使对水泥集团的审计取得突破,但最后的较量还在高速集团,还得面对孙立新和杜慧卿,甚至是范翔忠,方特,你最难唱的戏还没开始。” 方宏宇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谈起自己的战略部署来:“孙立新说不相信我们审计人真的会六亲不认,好呀,咱们就给他上一课让他们明白他输就输在打我和范翔忠、杜慧卿的感情牌上,他总以为找到了我的弱点,并由此挑起你我的不和,老童,我们将计就计地和他唱这出戏,在他自以为得意之时恰恰暴露了他的弱点。” 方宏宇的话清楚地向童北海传达出了一个信息:他绝不会因为和杜慧卿、范翔忠的私交而包庇任何有罪的人,看来自己以前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童北海有些感动,大方地向方宏宇伸出了手,真诚地道起歉来。方宏宇也颇感意外,没想到童北海的襟怀如此宽广,他也激动地握住了童北海伸过来的手。从机场初次见面到现在,信州特派办的两位领导的手终于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想到自己过去种种对方宏宇的不信任,童北海就有些后悔:“我以前是戴着有色镜在看你呀,人要钻了牛角尖,你的任何举动我都能怀疑到斜道上去。” 方宏宇倒是丝毫也不介意,反而开导起童北海来:“我们俩的矛盾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帮了我们的忙,这无形迷惑了对方,而且你那封告我状的信也逼得范省长和杜慧卿不得不给我一个面子,让我们能顺利地二进高速集团。老童,这个事不提了,咱们说说下一步怎么办吧?” 童北海想了一下,给方宏宇指点起迷津来了:“不管烧掉的是不是真帐,我们从他们手里是得不到真帐了,所以我们得费一点劲,靠我们的力量把他们真正的帐恢复起来。” 方宏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 童北海毫不保留地讲出了自己掌握的秘密武器:“高速集团也不是铁板一块,我私下探问了一下,咱们复帐的关键人物是高速集团一个叫李明清的副总会计师,此人已退休,找到了他,真帐就浮出了水面。” 副总计师?讲不定此人手头真的掌握一些有价值的资料,方宏宇想也没想就表示了赞同:“好,就这么办。” 14·2 孙立新刚一进杜慧卿的办公室,杜慧卿就劈头盖脸地问道:“立新,烧车事件是不是你一手导演的?” 孙立新无辜至极,连连为自己冤:“我的好姐姐,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孙立新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干不了这样的事啊。” 杜慧卿有些不相信地盯着孙立新:“你没骗我?” 孙立新严肃地举起了右手:“我敢对天发誓……警方不是正在调查吗?杜姐,你就是不相信我,那也应该等警方的调查结论出来再……” 杜慧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是你导演的就好,我也不相信你会愚蠢到那种地步,使用那种下三烂的手段。现在外面传得很邪乎,说我们高速集团做贼心虚,不仅另藏了一本真帐,而且在人家特派办拿到真帐后又纵火烧掉了真帐……要真那样的话,那不反证我们做贼心虚有大问题吗?那还真不如让他们查出点问题……” 孙立新不无愤怒地说:“他们不是不想查出来,是我们本来就没有嘛。现在就这种社会风气,你不干事则罢,一干事准有很多谣言在那里等着你。尤其是一个人要提拨的时候,别说有事,就是没事也得给你找出点事来,甚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全给你翻出来添油加醋。杜厅,这些谣言全都是对着你来的,因为你是钦定的下届副省长人选……” 杜慧卿立刻打断了他,尖锐地说:“钦定?什么钦定不钦定?谁来钦定?立新,以后不 要这样说话。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孙立新眼睛一转,小心地提议道:“范省长本来就不赞同他们对我们杀什么回马枪。下个月就要进行换届选举,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准范省长还想到我们前头去了呢。你去问问他,我们应该怎么办?” 杜慧卿莫名就发起火来,大声吼道:“你别动不动就把范省长推到前头,自己的羊自己拴,自己的麻烦自己管。” 孙立新不禁一怔,过了好半天,才沮丧地讷讷地说:“那……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办,方宏宇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我们又不怕查。” 赵宝才把两个警官请进了方宏宇的办公室,方宏宇和童北海正在里面等着,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的警官掏出一摞厚厚的材料递了过来:“方特派,童特派,烧车事件发生后,我们对现场进行了拉网似的反复勘察,询问了现场所有的目击者,并把有关资料传给了上海的专家请他们作鉴定分析。材料都在这儿,请你们过目。” 方宏宇摆摆手,急匆匆地问:“太专业的东西我们也看不懂。你们的结论是……” 高个警官翻出一张纸递了过来,指给他们看最后的鉴定结论:“初步认定是汽车自燃……” 童北海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他不相信地问:“你们不会搞错吧?” 这话让那位高个警官非常生气,他阴着脸不高兴地问:“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平白无故地怀疑我们的结论……” 方宏宇赶紧出来打圆场:“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们,而是……” 同来的另一个矮个儿警官也补充道:“据新闻报道,三菱越野车自燃失火的事也发生过……” 童北海还是愤愤不平地说:“可早不燃晚不燃,偏偏我们把资料放在车上的时候就燃……” 高个警官早就不耐烦了,他手一挥,打断了童北海的话头:“那应该问你们自己。你们可以怀疑我们的初步结论,我强调一下,是初步结论;但是,除非你们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我们不会改变我们的结论。”边说边站了起来,招呼和他同来的警官走。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方宏宇和童北海,突然,方宏宇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他走过去接起了电话,原来是范翔忠打来的,让方宏宇和童北海迅速到他办公室去。 范翔忠一见面,就关切地问起三菱车失火的事情来:“宏宇、老童,警方对于烧车事件的结论你们都知道了吧?你们怎么看?要不要我给他们再打过招呼继续……” 方宏宇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怪我们自己太疏忽大意了。” 童北海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一本正经地说:“范省长,对高速集团发生的各种情况,我们特派办专门召开了党组会作了仔细研究,我向你汇报一下……” 范翔忠连连摆手:“童特派搞错了吧,怎么向我汇报呢?应该向你们审计长汇报嘛。我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小的建议,你们可以听,也可以不听。说到底你们是钦差大臣啊。” 童北海犹豫了片刻,马上就把笔记本收了起来,客气地说:“范省长言重了…我们信州特派办虽然是国家审计署的派出机构,但我们的屁股也毕竟坐在信州,促进信州的经济发展也是……” 范翔忠突然插口道:“最近省委常委专门就高速公路建设开了一个会,我强调一点,省委常委专门为某个问题开会是破天荒的。大家都一致认为,要使信州的经济高速协调发展,高速公路建设还得超前一步,还得提速。但事情都要有具体的人来干!谁来干?” 方宏宇正想解释几句:“范省长,您听我说……” 范翔忠根本不给方宏宇说话的机会:“你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对你们审计工作,我自以为认识还是比较到位的。无论是第一次审计调查,还是第二次所谓杀回马枪,我都是态度鲜明的支持,同时也要求杜慧卿和孙立新他们端正态度积极配合你们审计尽快把问题搞清楚。这些都是事实吧?” 方宏宇只得接话:“范省长,您的支持确实对我们很重要……” 范翔忠马上又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的关键是,他们交出的帐你们认为是假帐,你们认定的真帐又被你们自己毁了,当然,警方判断是意外事故……是不是人为破坏?你们也只怀疑而已,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嘛。”见童北海想插话也冲他摆摆手:“童特派,只要你拿出确凿的证据,我范翔忠二话不说,交司法机关追究法律责任。发展是硬道理,审计工作就是为了保障经济发展的嘛,我想这一点我们大家应该是有共识的,否则就没法坐在一起讨论问题了。宏宇,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从公从私我都坚决支持你。” 范翔忠边说边冲方宏宇和童北海抱拳拱手,一时搞得方宏宇和童北海不知所措。 这番见面足足谈了一个多小时,方宏宇和童北海才告别范翔忠从楼里走了出来,两个人沉默地走着,半天没有说话。 童北海忍不住了发起了牢骚:“方特,这个范大人可是话里藏话地向我们下逐客令了,好像我们再在高速集团查下去,就是和省委作对,就会影响全省经济的发展。” 方宏宇点了点头:“帽子扣的不小,话的份量也很重,你怕吗?” 童北海嘿嘿一笑,反问道:“你怕吗?” 方宏宇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夸张地说:“这个‘怕’字怎么写我忘了。” 童北海也跟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也忘了。”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方宏宇笑罢坚定地说:“过河的卒子一条路——往前冲,岂有回头的理?咱们还是按计划行事。” 童北海迅速分了一下工:“好,我去找那个高速集团副总会计师李明清把真帐恢复了,你去找商业银行的孟昆摊牌,把顾雪梅的事挑开。” 两人说着话出了大门,在路边拦起了出租车,这时停在路边不远处的一辆车开了过来,两人一看原来是赵宝才。车停下来后赵宝才开门走了下来:“二位领导,不好意思,所有的车都派到审计点去了,我知道你们‘打的’来了这儿,忙借了我朋友的车赶了过来。” 童北海开玩笑地说:“赵主任,方特可是用惯车的人,你这个主任当得失职呀。” 方宏宇也真诚地说:“老童,我向你学习,哪天也买辆自行车骑骑。” 赵宝才不禁叫了起来:“让堂堂信州特派办的特派员骑自行车,我这个主任可真当到头了。” “童特能骑自行车,我为什么不能骑,行了,你先送童特去找唐小建,我‘打的’去。”方宏宇边说边把童北海推上了车。 14·3 方宏宇到了商业银行后没有直接去找孟昆,而是先去了行长办公室,叶挺元一边给他沏茶一边说道:“你进门前我那个童老哥把电话打过来了,以命令的口气说,我们方特最爱喝乌龙,你小子别舍不得你那盒好茶。”说罢笑着问道:“你是怎么把他降服的?” 方宏宇谦虚地说:“是他降服了我。” 叶挺元把茶杯放到了方宏宇面前,诚恳地说:“方特,说心里话,你们俩走不到一起,我对你便没有底,我对童北海太了解了,他看不上的人,那这人肯定有问题。” 方宏宇对叶挺元的热情态度起初也觉得有些意外,但是没有多少吃惊,笑着问道:“那现在呢?” “没说的,我早盼着你俩握手的这一天了,这不,顶级乌龙伺候,喝茶。”叶挺元指了指方宏宇面前的茶,笑呵呵地说。 方宏宇轻轻地喝了一口茶,试探着说:“我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 有了童北海打招呼提醒在先,叶挺元对方宏宇的来由岂有不知之理,他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边喝边吩咐,我全力配合。” 当方宏宇正坐在叶挺元的办公室品尝乌龙茶的时候,副行长孟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了一个电话:“……什么,方宏宇进了我们商业银行?……你多心了,他来我们这儿能找什么麻烦,……好好好,我马上就处理……。”他扣下电话后过去反锁上门,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些资料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把很多的原始资料往碎纸机里扔着,看一张扔一张,纸张倾刻间搅成了纸屑,这时电话响了,他拿起了电话:“喂,叶行长吗……好,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后,孟昆手忙脚乱地把剩余的资料锁进保险柜,又拿起一个笔记本装在口袋后才出了门。 孟昆慢吞吞地来到叶挺元的办公室门口,站了几钞钟才伸手去敲门,里面传来叶挺元“请进”的声音,孟昆才推门进去,只见叶挺元和一个年轻人正相谈正欢。孟昆心想这位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方宏宇了,果然,叶挺元为他们相互做了介绍,孟昆马上显得非常热情地走上前去,握住方宏宇的手说:“哎呀呀,方特派对你我可是久仰啊,欢迎你到我们商业银行来检查工作。” 方宏宇不想花太多时间在和孟昆的虚伪客套上,他手一伸出去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想杀孟昆个措手不及:“别什么久仰不久仰的了,孟副行长,我找你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给华耘公司货款两个亿的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孟昆心里却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地介绍起情况来:“这没什么躲躲藏藏的,我肯定如实回答。方特,华耘公司是我省有名的民营企业,这个情况你知道吧?” 方宏宇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孟昆翻了翻自己带来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说:“华耘公司下属的制药厂因为生意越做越大,每年的定单难以完成,他们要扩大生产规模,再上一条生产线,所以找到我们申请贷款,方特,这有什么问题吗?” 方宏宇马上提出质疑:“据我们所知,他们先向工商银行和建设银行提出过贷款申请,但工行和建行经过资质和资信审查后都给予否决了。” 孟昆有些蛮横地说:“那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我觉得,他们有那么好的项目,又有省水泥集团公司担保,所以我们……” 方宏宇又毫不含糊地提出了新的疑问:“可你应该清楚,省水泥集团公司这么多年一直是连续亏损,国家投了好几个亿进去,但都打了水漂。” 孟昆马上推了个一干二净,想当然地说:“那我还真不太清楚。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水泥集团公司的固定资产好几十个亿,我们区区几个亿的贷款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在信州的东南方,有一片低矮的平房区,那里从前是信州城的旧城区,现在则几乎成了信州的贫民区,拥挤、破落不堪,几年前这里就计划要改造,但是一直也没有开始实施。高 速集团的前身信州建筑公司从前在这里有几幢宿舍楼,有不少退休老职工就住在这里。一幢老式的住宅楼里,童北海和唐小建在灯光昏暗的楼道里摸索着前进,还得时时注意,因为一不留神就会撞翻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像绕迷宫似的绕了几弯之后,两人才走到了一房间门口,借着其它房间里投过来的微弱灯光,唐小建看了一下,向童北海示意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童北海没说话,唐小建伸手开始敲起门来。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敲什么敲,来了来了。” 门打开了,老太太疑惑地伸出头来,不解地看着门口的两位陌生人,唐小建马上彬彬有礼地询问道:“请问这是李明清同志家吗?” 老太太迟疑地看着他俩:“你们是……” 唐小建立刻做了自我介绍:“我们是信州特派办的。他是我们特派员童北海,我叫唐小建……” 老太太这才把他们迎进去:“请进吧,屋里太乱,都没下脚的地方。”边说边收拾。这是一间只有二十几平方的小房间,唐小建进门就四处瞄了一眼,没看见他们要找的人,马上恳切地问道:“李总呢?” 老太太开始发起牢骚来:“啥李总外总的,你们看见哪个老总还住这样的破房子吗?你们看看,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我一直想把乡下的闺女接来……” 童北海最烦听这种唠叨了,跟自己的妻子如出一辙,他有些粗鲁地插了一句:“我们跟老李电话联系好的,他说等我们的……” 老太太一脸歉意地告诉他们,李明清刚跟他们约好时间,就接到乡下闺女打来的电话,说外孙子病了想姥爷,李明清就急急忙忙回乡下去了。 唐小建失望的表情全写在脸上,有些失落地低语道:“什么?回乡下去了?” 此时,童北海朝唐小建呶呶嘴,冲着老太太客气地说:“既然李总回乡下去了,那就以后再说吧。”说完两人就告辞离开了,又是一番磕磕绊绊的摸索,他们才走出单元门,只是去时满怀兴奋与期冀,出来时还带着微微的恼怒与失望。 出了门口唐小建回头望了一下破旧的老楼房,有些不解地问道:“童特,我有个直觉,能住在这危楼里的副总会计师,肯定和孙立新他们不是一条船上的,可他为什么要躲着我们呢?” 姜还是老的辣,童北海倒没有唐小建那样泄气,反倒比平日更精神,目光炯炯地说:“为什么?因为他肚里有货,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一想到事情会有转机,唐小建又斗志昂扬起来,他兴奋地问:“你估计他现在在哪儿?不会真躲回乡下老家了吧?” 童北海马上否决了刚才老太太的说法,一口咬定这位李明清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唐处长,他有顾虑之时,我们还是要悄悄地接近他,别把他吓着了,你走吧,我一个人在附近转转得找找他。” 孟昆竟然还在商业银行叶挺元办公室里侃侃而谈:“……有一个情况可能你们还不太清楚。关于向民营企业贷款的问题,省里主要领导有过专门指示。” 方宏宇冷冷地问:“哪个领导?有批示吗?” 孟昆边说边继续翻起笔记本来,找到其中一页念了起来:“专门的批示倒没有,是范省长在一次会议上讲的。范省长说,我们省这几年的经济发展比起东部沿海省份为什么落后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思想不够解放,多种所有制经济、尤其是民营经济的发展大大落后与东部沿海省份。要把我们省的经济发展速度搞上去,就要把民营经济这篇大文章做好;只有民营经济大发展了,我们省的经济速度才能大发展……各行各业、各个部门都要化大力气支持民营经济的发展……尤其是金融部门,要加大金融支持的力度,该倾斜的就要倾斜,该优惠的就要优惠。” 方宏宇步步紧逼,此时更是抓住不放,咄咄逼人地问道:“那么请问孟昆行长,你自己用什么样的方法对民营企业进行倾斜和优惠的呢?” 孟昆丝毫不惧,更加口若悬河起来:“……我自己对民营经济也做过一点研究,对他们的处境很同情。不是我自己在这里吹牛有先见之明,我当时就认为民营经济迟早会获得与公有制经济一样的国民待遇……” 方宏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如果说这贷款你是出于对民营经济的支持,那么这笔贷款究竟是不是按他们自己所说投入了制药厂的扩建项目,你有没有作过追踪审查?” 孟昆沉吟了一下,辩解道:“这个,方特派,听说你也是金融专家,你应该知道,我们银行人手极其有限,不可能对每一笔贷款都进行追踪……” 方宏宇冷哼一声,语气不怒而威,厉声问道:“仅仅一句出于对民营经济的同情就把两个亿的巨款贷了出去?你自己能说服你自己吗?这么大的数目,按说要经过审贷委员会集体讨论,或是要一把手拍板,你请示了叶行长吗?” 这下子正中孟昆的软肋,他开始心虚了,宽大的额头上渗出一排细密的小汗珠,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好像请示了……” 半天没吭声的叶挺元这时适时地插进话来:“你纯粹是先斩后奏,你要忘了我可你帮你回忆一下。” 孟昆一边伸手抹汗,一边用哀怜的目光看着叶挺元,低声求起情来:“别,叶行长,……咱们内部的事还是回头再说。” 叶挺元崭钉截铁地拒绝了孟昆的要求:“不,孟副行长,还是当着方特的面谈清楚为好。” 童北海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转到了住宅区旁边一个小小的街心花园里,注意地观察着这个简陋的小花园里的人,特别是老头儿。这个地方虽然很小,但是聚集的人可不少,主要是老人三个一堆五个一伙聚在一起打牌下棋,惟有一位老者面前摆了一副残棋,盘腿打坐像是在练功。 童北海绕着场地优哉游哉地转悠了半天,又独自看了老者好一阵,才慢慢走到老者面前蹲了下来。 老者睁开眼问:“想杀一盘?” 童北海不吱声,只是关注地盯着地上的残棋点点头。 老者指了指棋盘旁边的一块纸板,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你输了十块,我输了二十。” 童北海掏出十块钱放到一边,伸手就大刀阔斧地走了起来。 老者不慌不忙地应招,过了几招之后,童北海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听口音,您老好像不是本地人,是南下的吧?” 老者含含糊糊地答道:“就算是吧。” 童北海突然说了一句:“听说高速集团对你们离休老干部不错,医药费都是如数报销。” 老者不经大脑考虑就脱口而出:“狗屁!”说完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有些不悦地说:“老弟,你还是好好下棋吧,免得输了后悔。” 不一会儿工夫童北海就连输三盘,老者看着童北海连连摇头:“你老弟的棋艺可不怎么样。”边说边收棋摊。 童北海有些不服气地去抓老者的手,制止他收摊:“咱再来一盘。”边说边又去掏钱。 老者却把刚才赢的三十块钱递还给童北海:“对不起,我的规矩是只跟人下三盘。图个乐子,你别当真。对了,你刚才问到报销医药费。我想反问一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童北海笑眯眯地看着老者:“当然是你们高速集团的领导。” 老者也盯着童北海,气定神闲地问道:“你就是童北海吧?” 童北海故作惊讶地叫起来:“你怎么知道……” 老者挥手打断了他,长叹一声道:“我就是你要找的李明清,其实你往这儿一坐,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也知道我是躲不开了。” 童北海明知故问道:“躲?你怕什么呢?你躲谁呢?” 李明清脸一红,真诚地说:“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别的我也不多说,舍命陪君子就是了。不为你,也不为我,为了高速集团。” 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方宏宇在叶挺元办公室里也取得了重大突破,本来孟昆还强词夺理,一直狡辩的,可是当方宏宇掏出一张纸递给他的时候,孟昆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他也无心去擦,呆呆地任由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叶挺元在一旁不无讥讽地说:“不是拍着胸脯说是扶持什么民营企业吗?你那个小本本上还记了一些范省长的什么重要指示?再念几段听听。” 孟昆低着头,桌子下的两条腿不停地打着颤,手里拿着的那张复印纸也随之抖个不停。方宏宇从他手中拿过了那张复印纸,打开了随身带的小录音机放在了孟昆面前:“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应该明白这两百万的回扣对你意味着什么。” 孟昆突然抬起头来,急切地问:“方特,我现在交待还算主动吗?还算投案自首吗?” 方宏宇故意迟疑着说:“那要看你究竟交待一些什么呢。” 孟昆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声说:“你问什么我交待什么,……不不不,我全交待。” 方宏宇心里兴奋,但表情还是显得异常镇定,轻轻摁下录音机的小键:“好,说吧。” 孟昆老老实实地交待起来:“举报叶行长的那些匿名信全是我写的,因为顾雪梅提醒过我,说我要想大干一场就得把叶行长挤出我们商行。对了,我认识顾雪梅是通过孙立新介绍的,顾雪梅和孙立新的关系我不说你们也清楚,说心里话,孙立新的能量很大,我惹不起他,……水泥集团的事我只知道个大概情况,他们有个前任的副总叫丁云峰,你们不妨去找他聊聊……。” 茶几上录音机的磁带在转动着……。 14·4 孙立新和顾雪梅在信州宾馆一楼的咖啡厅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商量事情,相比起孙立新的满脸沉重,顾雪梅倒是异常轻松,还调侃起他来:“……打死我也不相信神通广大的孙总居然一点辙都没有了。” 孙立新心里暗骂顾雪梅愚蠢,但嘴上还不得不再次强调事情的严重性:“确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梅,你应该头脑清醒,搞得不好的话,我们俩都会栽在姓方的手里。” 顾雪梅优雅地搅动着咖啡,睁着那双会说话的凤眼问道:“你想要我干什么?” 孙立新凑过头去低声道:“你必须提醒范省长,不能对姓方的抱任何幻想,该出手时就出手。狭路相逢,退却只有死路一条。” 顾雪梅不太自信地问道:“他会听我的吗?” 孙立新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打的小算盘:“我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但和他说的人多了,他也许会听进去,你别忘了,你可是他重点扶持的民营企业家。” 白昌明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嘴里胡乱地喊道:“不好了孙总……” 孙立新狠狠瞪了白昌明一眼,白昌明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说话了。顾雪梅看了看白昌明,又看了看孙立新,然后站了起来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好吧,你们谈吧。孙总,你的话我会考虑的。” 等顾雪梅走出了咖啡厅,孙立新不满地责问起白昌明来了:“怎么那么沉不住气?” 白昌明边喘气边说:“孟昆被方宏宇……”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孙立新打断了:“别急,先坐下喝口咖啡。” 白昌明只好坐下来猛喝了几口咖啡,孙立新点燃一支烟抽了几口,不慌不忙地问:“他吐了吗?” 白昌明咬牙切齿地骂道:“那家伙真不是能扛的主,全他妈吐了,……” 孙立新眯起了眼睛,冷冷地问:“都具体吐了些什么?” 白昌明恨恨地说:“除了他自己拿回扣,还把你准备拿下水泥集团的事也吐了。” 孙立新飞快地打断他:“谁要拿下水泥集团?那是人家顾雪梅的华耘公司要盘活国有企业,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昌明明白过来了,连忙点头:“当然……不是。” 孙立新面带微笑,教训起白昌明来了:“那你急什么。昌明啊,说话可要小心,别让人抓住把柄。” 白昌明还是不太放心,支吾着说:“可是孙总……” 孙立新语气越来越和蔼了:“可是什么?” 白昌明忧心忡忡地说:“可是他已经被检察院带走了,他的交待,人家检察院不会不查的,孟昆那里可都是我出面联系的。” 孙立新拍了拍白昌明的肩膀,安慰起他来:“他空口无凭,得有证据,他有什么证据?所以不要自己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啊。” 这话的意思白昌明不会不明白,他越想越害怕,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怜兮兮地问:“孙总,我……你不会把我给卖了吧?” 孙立新笑了:“怎么会呢?我们还要携手干一番大事业啦!” 白昌明半信半疑地看着孙立新,心里暗想自己以后得对他留点心思了,要知道他做任何事情都从不亲自动手,都是吩咐自己去干的,要是有一天他把自己卖了,说不定自己还会乐呵呵地帮他数钱呢。白昌明偷偷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想起另外一件需要汇报的事情来:“……审计组的人放出话了,说是要把我们烧掉的帐……” 孙立新又马上严厉地打断了:“你说什么?谁烧掉的帐?是你白昌明还是我孙立新?” 白昌明知道自己又说漏了嘴,连声道歉:“对不起孙总,我又说错了,说错了……” 孙立新语重心长地教导起白昌明来了:“老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昌明啊,只要自己守住自己的底线,别人是拿你没有办法的。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还用我再教你吗?” 白昌明在一旁不停地点着头,孙立新又问道:“你觉得他们办得到吗?” 白昌明一想起童北海就心惊胆颤,那个倔老头儿可不是好惹的,他提醒道:“那个童北海真有那么一股劲,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孙立新冷冷一笑:“退一万步说,就是他们复帐成功,也没什么了不起……” 白昌明低声嘟嚷着:“那里面有不少证据……” 孙立新潇洒地把双手一摊:“能赖到我孙立新吗?” 白昌明有些不满地说:“当然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我……怎么办?” 孙立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扔过来一句话:“这就对了嘛,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就是下一步该怎么办,你白总应该好好动动脑筋。人不为己,可是要天诛地灭啊。 14·5 罗晓慧、叶莹等审计组的人正在省水泥集团财务处埋头查帐,一个工作人员来到罗晓慧身边悄声道:“罗处长,我们财务处的周处长终于露头了。” 罗晓慧惊喜地问:“他出差回来了?” 工作人员撇了撇嘴,偷偷地说:“出什么差呀,他是躲你们呢,你快去堵住他,别让他又失踪了。” 罗晓慧会意地点点头,问道:“他在哪里?” 工作人员指了指外面:“他刚进了我们刘董事长的办公室。” 罗晓慧兴奋地道过谢之后连忙起身而去。 童北海带着李明清出了电梯向特派办会议室走去,李明清边走边不好意思地对童北海低声说:“老了,跟不上时代了,电脑那玩艺,我可是一窍不通。” 童北海也悄声笑道:“我也不太懂那玩艺,我是一看见算盘眼就亮,一看见电脑头就大。” 李明清这下子可找到了知音,他乐呵呵地说:“咱俩一样,而且我闻见账本的味道就兴奋。” 童北海哈哈一笑:“我也是,真是一代人一个干法呀,不过有了电脑这玩艺,恢复高速集团的真帐可比咱们手工恢复容易多了,我这儿有几个电脑专家。”边说边伸手推开了特派办会议室的门,只见唐小建、董乐群等众人正在调试电脑和整理桌上的一大堆账本。童北海笑着拍拍手说:“诸位,大家呱叽几下?” 众人早就得知了李明清要来帮助恢复真账的消息,一见两人进来说全明白了,一边鼓掌一边就围了上来。 童北海对李明清说:“老李,这些人不是博士就是硕士,现在他们全归你领导,包括我也归你领导,只要把高速集团的帐恢复了,你老李就立了大功。” 李明清有些受宠若惊,谦逊地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童北海对大家说:“你们都向李总自我介绍一下吧?”众人都纷纷围上去握着李清明的手自我介绍起来。 刘光远正在董事长办公室冲周处长发火:“……你没事找事地回来干啥?你好好的在外面游山转水地玩得不踏实?非要回来找什么麻烦?你不知道审计组的人在到处找你?” 周处长一脸委屈地说:“不是,我……我一出去就是这么长时间,孩子病了,我哪能玩在心上呀,……再说了,他审计组找我就找呗,我老这么躲,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呀。” 刘光远益发生气了,伸手指着周处长说:“你住嘴,我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了敲门声,刘光远忙住了嘴喊了声:“请进。” 罗晓慧推门走了进来,冲着周处长不无讽刺地说:“周大处长,你终于露面了。” 刘光远也赶紧见风使舵,顺着罗晓慧的话往下说:“罗处长,我正在批评他呢,去外地办点事怎么就去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是借出差的机会游山玩水去了。” 罗晓慧冷笑道:“周处长,我还以为你是躲着不敢见我们呢。” 周处长看了刘光远一眼,心虚地说:“哪里哪里,我干什么要躲你们呢?” 刘光远恨得不得了,但表面上还得不停地暗示周处长,免得自己先前说的谎话穿了帮:“周处长,人家审计组的要查两年以前的所有账目,就等你呢,你不回来,那个档案库的门谁也打不开。” 周处长马上就会过意来,也帮起腔来:“真不好意思罗处长,我们前几年的帐乱七八糟的,好长时间没人动过了,灰都恐怕落了一尺厚……” 罗晓慧丝毫不放松,依然面带微笑地坚持着:“没关系,我们可以边看边帮你们整理。” 周处长有些为难地说:“那怎么好意思。一堆烂账,我们自己都不想再看。我看还是算了吧。” 罗晓慧也装出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你以为我们愿意啊。可是,不查我们没法向上面交差啊。” 磨了好半天,周处长才掏出水泥集团财务处档案库的钥匙,领审计组的人去查账。不过周处长倒是没有夸张,沉重的大铁门打开后,只见里面的柜子内外、桌上、地下到处是尘土覆盖着的账本,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周处长指了指灰尘中的账本,不死心地继续游说他们放弃:“你们看,我真没骗……” 罗晓慧心中暗喜,一心想支开这位碍眼的周处长:“行了周处长,你先忙你的去吧,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们会找你的。” 没想到的是,周处长竟然站着没动。罗晓慧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不放心?你可以留一个人看着我们……” 周处长连忙辩解起来:“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听说,你们都分别找每一个人谈了话,怎么就……” 这可是第一次有人问出这个问题,叶莹揶揄起他来:“落下你一个人是不是?防火防盗防审计,人家躲还来不及,你怎么还会上杆地陪着审计……你放心吧,有事我们会找你的。” 周处长欲言又止,想了一下才拍拍手提出告辞:“那你们先忙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罗晓慧等人满脸灰尘地在尘土中翻查着账本,方宏宇突然走了进来,惊叫道:“哇,怎么搞的,一个个跟大花猫似的,怪吓人的……” 叶莹吃惊地问:“方特,你怎么来了?” 方宏宇哈哈一笑说:“来看马戏呀。” 叶莹冲他做了个怪相,方宏宇转头蹲到罗晓慧面前,低声问道:“晓慧,水泥集团有个副总丁云峰你知道这个人吗?” 罗晓慧停下手里的工作,和盘托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知道,听说他曾经反映过刘光宇的情况,后来说是诬告,被撤了职,还被送进了监狱,后来据说证据不足免于起诉;怎么?” 方宏宇神秘地说:“有人指路了。” 罗晓慧惊喜地问:“谁?” 方宏宇得意地告诉她:“商业银行的孟昆全招了。” 14·6 特派办会议室里,童北海和李明清带着队伍正在挑灯夜战,在翻账本的李明清从账本里发现了什么,他拿上账本走到了童北海身边:“老童,这笔帐也是假的,我的签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字不是我签的,是他们模仿我的笔迹签的。” 童北海拿过账本看了看,突然想起了方宏宇有一次提起过:“迫紧器?我知道这玩艺儿,这是高速公路上用量很大的一个配件,这个帐上有问题吗?” 李明清冷笑着指给童北海看明细表:“问题太大了,一个迫紧器最多也就六十多块,可当时他们是按每个二百六十块钱进货,一个就多了二百多块钱,这笔假帐的背后至少打了五千万的埋伏。” 童北海气愤地骂起来:“这帮蛀虫。”说着就剧烈地咳了起来,他怕影响众人查账忙捂着嘴对李明清:“我去吃点药。”说完匆匆出了门。出门后他从嘴上拿下手一看,手掌中全是咳出的血。他连忙奔回自己的办公室,从电热杯里往一个茶杯中倒熬好的中药,倒了一半又突然咳了起来,他放下电热杯蹲在地下咳着,一口血从口中喷出。这时唐小建推门走了进来,见状大惊失色,颤抖着声音喊到:“童特,你……你吐血了?” 童北海狠狠地瞪了唐小建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吐一口血要不了命,别大惊小怪的,人到了我这把年龄,心肝肺有点毛病也正常。” 唐小建有些不放心地劝说道:“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陪我们熬夜了。” 童北海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对唐小建又是哄又是威胁:“好,等拿下高速集团这个 案子,我好好地去治治病。唐处长,我这病你可不许和任何人说,特别是方特。” 虽然水泥集团财务处档案库里灰尘满天,但是罗晓慧等人也顾不上这些了,围着一团向方宏宇汇报起有关情况来:“……令人不解的是,华耘工程公司由水泥集团担保从省商业银行贷款的2个亿却反过来成了购买水泥集团黄金地段的流动资金,据初步了解的情况看,华耘公司用1.5亿购买水泥集团300亩土地,而按去年的市场价格,这300亩土地价格大约在3亿至4亿之间。” 叶莹在旁补充了一句:“我初步算了一下,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造成的国有资产流失高达两个多亿。” 罗晓慧继续往下说:“令人意外的是,问题的关键不仅仅在这儿,而是华耘公司用从水泥集团廉价购得的300亩土地作抵押,再从建设银行贷款2个亿,拟作为购买水泥集团大部分资产的准备金,这是我们在一堆烂账里面发现的一份华耘公司收购水泥集团百分之五十一股权的合同草案,联想到水泥集团正在实施破产,而华耘公司在不久前又新成立了一家股份制的中外合资企业准备实施对水泥集团的兼并和收购,里面大有文章。” 叶莹恍然大悟,急忙接过话来:“罗姐,是不是华耘公司想先把水泥集团搞破产,然后再以所谓的债权换成股权,名正言顺的控股水泥集团,把国有资产变成了私有资产?” 罗晓慧点点头加了一句专业术语:“所谓零成本、甚至是负成本收购。” 方宏宇则把这种现象解释的更形象更生动:“这是兼并国有资产过程中的典型的空手道……,用你的骨头熬出油,再用你的油炸你的肉。” 叶莹连连惊叫:“那太可怕了。他们真想得出来。” 罗晓慧叹息道:“不是想得出来,而是干得出来。” 方宏宇一脸沉痛地说:“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重大问题。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把国有企业改制看成跟改革开放初期、90年代早期一样是第三次发财的绝好机会,很多不法分子都想钻这个空子。而我们现行法律法规乃至体制都有一些不健全的地方,也确实给不法分子提供了一些可乘之机。我们这次审计,除了要搞清楚水泥集团跟华耘工程公司以及市商业银行、宏大证券公司、尤其是高速集团的关系之外,也要对国有企业改制作一些深入调查和分析,搞出一份高质量的审计报告出来,以期对国家的宏观决策提供依据。” 在一间夜总会的豪华包间里,刘光远正在训斥财务处周处长:“……这么说,我们跟华耘公司合作的有关财务资料你也提供给他们了?” 周处长有些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在人家的眼皮下打开了档案库的门,谁敢去做什么手脚。再说了,咱们集团公司的财务资料都乱七八糟如一团乱麻,连我都理不出头绪,他们未必就……” 刘光远忍不住又破口大骂起来:“你猪脑子,人家未必也是猪脑子。” 骂着骂着,见周处长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刘光远才缓和了口气:“算了,也怪我没给你说清楚。你出去接着休假去吧,这边的事我来应付吧。” 周处长不想再这样躲下去了,他马上说:“这合适吗刘董?审计组通知我明天要跟我谈话。” 刘光远盯着周处长,一脸阴沉地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心里话要对审计组讲啊!” 周处长立刻惶恐地站了起来分辩:“刘董,你这话从何说起……” 刘光远冷笑一声,恶狠狠地说:“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很多事情都是你具体经手办的,我刘某要是翻脸不认人,谁倒霉还很难说。不过我们毕竟是患难兄弟,我还是信任你的!” 14·7 找到了丁云峰的线索之后,审计组给他打了几次电话都让他给堵回来了,去找了几次也都扑了个空,所以一大清早,方宏宇就到丁云峰家外面守着,他刚走出自己家门口,方宏宇就迎了上去叫道:“丁总……” 见到方宏宇,丁云峰一脸的戒备与不高兴,态度非常不友善:“我不是什么丁总,刘光远早就撤了我的职。你是谁?” 方宏宇马上自我介绍道:“我是信州特派办副特派员方宏宇 丁云峰立刻就猜出了方宏宇的来意,没等他问就先自己说了起来:“我的案子,纪检、监察也都派人查过,结果刘光远平安无事,我丁云峰却遭到了各种各样的打击报复,甚至都进了监狱。” 方宏宇点了点头:“我听说了,只能表示同情。” 谁知这句话让丁云峰更火了,冲方宏宇喊道:“我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方宏宇不急不躁,更加诚恳地说:“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你相信我,在没有彻底搞清楚事实真相之前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承诺。我只想说,我也被无端诬告过。” 丁云峰突然笑了:“好好好,你这话让我听出了些实在的味道。” 14·8 信州机场候机厅,周处长买完机场建设费转过身,发现罗晓慧和叶莹站在面前,他吃惊地瞪大眼睛:“你们……” 看着周处长被逮了个正着时的狼狈样,叶莹忍不住又揶揄地说:“怎么周处长,又想躲 开我们外逃呀?” 周处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红着脸支吾起来:“我,……”急中生智地说,“下个月的工资还没着落,我得出去催款。没办法,等米下锅……” 丁云峰突然走了出来,冲着周处长说:“周处长,你就甭装了。”然后转身对罗晓慧和叶莹说,“我想单独跟周处长说几句。” 罗晓慧点点头,拉着叶莹走到了一边。 周处长着急地说:“丁总,你这不是自己卖自己吗?” 丁云峰点点头:“不错,我是自己卖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 周处长提醒道:“可你别忘了,给华耘工程公司担保贷款是你丁总签的字画的押;当初在合资公司出任副董事长的也是你丁总。再说了,也是刘董一手把你丁总提拔起来的。” 丁云峰认可了周处长所说的事实,但是他补充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从我个人的角度说,我确实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可你知道吗,他提拔我,不过是让我帮他搞破产,好掩盖他的罪行;我不干,他就把我送进监狱 周处长无奈地说:“那又怎么样?他跟范省长的关系可不比一般,你扳不倒他的。” 丁云峰大声鼓动他:“也许我一个人是扳不倒他,但加上你、加上集团全体职工……” 周处长冷笑着问:“丁总,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天真吗?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拿了不少好处。” 丁云峰把所的后果都想过了,他缓缓地说:“确切的说,不是什么拿好处的问题,而是犯罪的问题。” 周处长没好气地说:“知道就好。” 丁云峰继续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尽管如此,我丁云峰宁愿自己先倒下,也要把他刘光远扳倒,不然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对不起集团全体职工。” 周处长还是不停地摇着头:“不管怎么说丁总,对你的人格和勇气我还是很佩服的。但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一个人在水泥集团里,我是全家,儿子、女儿、媳妇、女婿,加上亲家,不,亲家的儿子女儿媳妇女婿都在水泥集团。要是跟刘董闹翻又扳不倒他的话,那就不是我一个死无葬身之地。”说完转身走向安检口。 丁云峰上前拦住他,不死心地接着游说:“可是周处长,要是不趁特派办这次审计把他刘光远扳倒,如果水泥集团彻底破产,那就不仅仅是你的全家、亲家的全家,而是集团全体职工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也许刘光远会额外给你一大笔钱,但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吗?你的良心,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 周处长看着丁云峰没吭气,愣了半天后推开丁云峰向安检口走去。 飞机已经起飞了,罗晓慧他们几个人还站在候机楼外的停车场上,看着冲上云霄的飞机渐渐远去,失去了踪影,丁云峰不断地苦笑摇头:“……你们审计怎么连扣人的手段都没有?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你们审计身上了。” 叶莹耸耸肩,安慰起他来:“你也看见了,这就是我们审计工作的难处……,不过我看周处长这个人还不至于不可救药……” 丁云峰现在心情真的是一片灰暗,有些泄气地说:“为什么?他人不是已经走了吗?搞不好,这次我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罗晓慧可不想失去这个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盟友,也在一旁安慰他:“别那么悲观,丁总,我看周处长这个人良心还没泯灭……,再给你说句交底的话,就是周处长不回来,就我们现在从帐面上查出的问题也可以……” 叶莹突然地指着不远处喊到:“快看。” 只见周处长拖着行李慢慢地走了过来,三个人连忙迎了上去。 第十五章 15·1 方宏宇坐在医院病床前,和童北海慢慢聊着:“……舍近求远地跑到福建去买迫紧器,放着信州六十多块的迫紧器不买,非要去买二百六十多块的,对了,还有高价沥青,广西钦州可是走私沥青的一个点,他们从那里买沥青除了高价的问题,还有没有走私的问题?老童,这个真帐还得继续复下去,这里面一定还有其它更大的问题。” 童北海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他也非常兴奋地说:“是呀,迷雾在一层层地拨开,他们的问题恐怕藏不了几天了。” 由于兴奋,童北海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红光,方宏宇也不无担忧地看着他说:“昨天审计长还打来电话问起你的身体,老童,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呀,你可别硬撑着和年轻人一样每天加班熬夜,你的气色可是不大好呀。” 童北海嘿嘿一笑,兴致高昂地说:“气色不好心情好,方特,我倒不了……。” 这时电话响了,方宏宇拿起了电话走到窗边接听起来:“我是方宏宇……这说明这个周处长确实是良心发现了,他们让他躲到外面去,正说明了这个姓周的肚里有货,……好,我马上过去。”转过身子对童北海说:“老童,你好好在这儿躺着,罗晓慧那边有了新进展。我过去看看。”没想到童北海一听到“进展”二字就两眼放光,还没等方宏宇说完就把他往外推,还一个劲儿地催促:“我这没事,你快去吧!” 方宏宇出了楼门向院外走去,一辆车从院外开进来停在了他身边,车窗玻璃摇下,露出了顾雪梅的脸,她笑嘻嘻地问:“是你正巧要出去,还是知道我要来故意躲我?” 方宏宇笑了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躲你?” 顾雪梅用手拨了拨头发,笑着说:“那就是正巧要出去,敢上我车吗?我送你一程,边走边聊。” 方宏宇倒很想看看这位美女老板在他面前唱什么戏,他走过去拉开了车门:“有什么不敢的,省我一份‘打的’的钱。” 汽车漂亮地调了头,驶出了院门。 顾雪梅一边开车一边和坐在一旁的方宏宇聊天。 方宏宇轻轻拍了拍座椅,忍不住赞叹道:“好漂亮的车呀。” 爱车被夸奖,顾雪梅感到跟夸自己一样,她得意地一笑,轻声细语地问道:“听说你的车烧了?” 提起这件事,方宏宇就有些窝火,也不想再谈下去,淡淡一笑转移了话题:“不知顾大老板找我有何事?” 顾雪梅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原本咱俩在工作上是不会有什么往来的,你们审计的是国有资产,而我是私营企业,但是,我听到了一些对我不利的传闻,所以想来找你核实一下。” 方宏宇心知肚明,但还是故意装糊涂:“对你不利的传闻?我怎么不知道?到是范省长老在我这儿夸你,说你的华耘公司是民营企业里的标杆企业、利税大户,还说信州要多有几个像你顾总那样的民营公司,他范省长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所以就有人借我和范省长的关系大做文章,造谣生非,说什么我顾雪梅赚钱无非就是靠…方特派你不知道那些人说的多么下流……范省长这么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一个我们信州难得的好领导,却有人无端地往他身上泼脏水,真是天理难容……”一提起范省长,顾雪梅就仿佛被戳到了心窝子,越说越激动起来,只差要破口大骂了。 正在这时,一辆车迎面疾驶而来,方宏宇连忙大叫:“顾总看车。” 顾雪梅猛打方向盘,与迎面疾驶来的车擦身而过。 方宏宇拍了拍胸口,不无后怕地说:“真玄啊顾总。” 顾雪梅反倒是神色自若,甚至还开起玩笑来了:“要是真出了车祸,人们发现我们两人在一个车上,绝对又是信州的一大桃色新闻。” 方宏宇有些吃不消了,赶紧把话题往正题上引:“顾总,你今天恐怕不是要和我说这些吧?追查黄色新闻可不是我的职责和擅长……” 顾雪梅微微一笑,反让方宏宇猜起自己的目的来了:“方特真是聪明人,那你说要我和你说些什么呢?” 方宏宇不动声色地说:“据我所知范省长并不知道你一口要吞下水泥集团,所以不管你说什么,千万别把你吞并水泥集团的事和范省长扯到一块儿。” 顾雪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赌气似的说:“方特,你名义上在水泥集团搞什么例行审计,暗中却调查华耘公司与范省长的关系,说穿了就是调查我和范省长之间的关系,是你们的调查,让许多人硬是无中生有地把我和范省长搅进了说不清的男女关系中。” 方宏宇哈哈一笑:“顾总真是个明白人。” 顾雪梅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也觉得好笑,故意装出一副骄傲的样子:“彼此彼此。这年头,谁又比谁傻多少!” 罗晓慧、叶莹和丁云峰、周处长正在罗晓慧办公室说着话,方宏宇推门走了进来,叶莹连忙起身招呼他:“到底是当领导的,干什么都雷厉风行,这么快就赶来了。” 方宏宇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乐呵呵地说:“有顾雪梅的宝马车为我送行,当然快了。” 罗晓慧倒是并非不感到意外:“她找你了?” 方宏宇点点头,笑着说:“她终于沉不住气跳出来了。” 罗晓慧也笑了:“好事呀。”说罢给周处长介绍起方宏宇来。 周处长上去朝方宏宇伸出了手,方宏宇满面春风地紧握住周处长的手,热情地说:“谢谢你能配合我们搞清一些问题,水泥集团是国家的企业,你们在那儿干了半辈子了,谁也不希望它不明不白地破产了,更不希望他不明不白地成了某些人的私有财产。” 周处长感慨万分地说:“对,我一定尽其所知地配合你们。” 几个人落座后罗晓慧对周处长说:“周处长,你接着说。” 周处长点点头接着刚才谈到的情况继续说起来:“我们集团本来合格的产品,却当成次品卖给了华耘公司,但顾雪梅委托一个公司转手就高价卖给了高速集团……” 罗晓慧皱着眉头插了一句:“刘光远跟孙立新是什么关系?他们的来往密切吗?” 刘光远和孙立新的来往?周处长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记忆,似乎自己没有发现他们会过面,不过也许当自己不在场时,他们有没有见过面就不得而知了:“这个,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丁云峰愤愤不平地在一旁插话:“那个顾雪梅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听说他跟范省长的关系很特殊,不然刘光远怎么会把水泥低价买给她呢?” 这种传闻罗晓慧倒是第一次听到,她一头雾水地问丁云峰:“那顾雪梅跟孙立新又是什么关系?” 丁云峰一愣,连连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15·2 接到范翔忠要召见自己的消息,洪厅长的心里就一个劲儿的直打鼓,果不其然,他刚进范翔忠的办公室,就被范翔忠劈头盖脸开始训斥起来:“……洪厅长,你的审计厅怎么跟信州特派办搅在了一起?” 洪厅长赶紧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词:“范省长,我正想向你汇报……” 不过范翔忠并不想听他的解释,双眼紧盯着洪厅长说:“先斩后奏是吧?” 洪厅长赶紧否认:“不是不是。是这样范省长,他们信州特派办人手不够,请省审计厅帮忙,所以……天下审计是一家嘛。” 范翔忠冷笑着揶揄道:“你说得不错,天下审计是一家,我怎么差点给忘了呢?” 洪厅长听出了不对劲,硬着头皮故作轻松地说:“范省长,也就是例行审计而已……” 范翔忠猛一拍桌子,把洪厅长吓得一激灵,指着洪厅长的鼻子说范翔忠:“老洪啊老洪,我没想到你居然敢当面骗我。那是例行审计吗?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里审计水泥集团,暗地里冲着高速集团,冲着我范翔忠。” 洪厅长强压着心头的不满,赔着笑脸解释说:“范省长,您,您误会了……” 范翔忠脸色越来越难看,冷笑着说:“误会?我看你是成心跟省委省政府作对。” 这顶大帽子把洪厅长吓得一哆嗦,哭丧着脸说:“范省长,您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 范翔忠站了起来,在洪厅长面前踱着步,冷冷地盯着洪厅长说:“你有什么不敢!我看你比岳歧山胆子还要大。” 范翔忠话里的暗示很明白,想起前任岳厅长的命运,洪厅长就不寒而栗,讷讷地说:“范省长,我……” 范翔忠不再理洪厅长,点燃一只烟不慌不忙的抽了起来,好半天才又开了口:“老洪啊,上任多长时间了?” 洪厅长小心翼翼地回答:“满打满算,还,还不到两个月。” 范翔忠吐出一口烟圈:“别忘了,你不向我汇报,有人向我汇报。”见洪厅长想要张口辩解,又一脸不高兴地训斥起来,“回去好好想想吧。屁股该坐到哪边,该听谁的招呼,想好了再来找我。一句话,别忘了你老洪是信州省的审计厅长,不是他们信州特派办的派出机构。把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守土有责是对你最基本的要求。” 洪厅长还想说话,范翔忠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洪厅长只好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范翔忠的办公室。 洪厅长垂头丧气地向外走着,正好遇上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方宏宇。他也是被一通紧急电话召见来的,意外地是在这里居然遇上了好久不见的洪厅长,而且看起来情绪还非常低落。方宏宇主动出声向洪厅长打招呼,正低头走路的洪厅长抬头见是他,马上知道了将会发生什么事。洪厅长四周瞄了一眼,一把拉住方宏宇走到墙角,低声说:“方特派,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方宏宇抬腕看了看手表:“我有事要找范省长。” 洪厅长一脸沉重地告诉方宏宇,自己刚从范翔忠那里出来,确实有非常紧要的情况要先相互通通气。两人一合计,最好还是先到楼道尽头的洗手间里去谈谈。一关上门,洪厅长就低声说:“方特派,咱们的事露馅了。” 方宏宇也是大吃一惊:“怎么会那么快?” 洪厅长沮丧地说:“范省长刚才把我臭骂了一顿。” 方宏宇轻轻拍了拍洪厅长的肩膀说:“洪厅长您放心,我不会让您重蹈岳厅长的覆辙。” 洪厅长摆摆手,面色严峻地问:“方特派,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想那么多……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进展得怎么样了?” 方宏宇肯定地说:“我不敢打包票,只能说正在接近成功。” 洪厅长这才松了一口气,似乎多少有了些欣慰:“那我心里就有底了。” 方宏宇关心地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洪厅长苦笑着说:“还能怎么办?先到审计点躲躲风头再说。” 方宏宇一脸歉意地说:“真不好意思洪厅长,让您跟着受累。” 洪厅长摆摆手,一点儿也不把刚才的不快放在上:“方特派,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天下审计是一家嘛。” 方宏宇感动地跟着慨叹:“对,对,天下审计是一家。” 两人又聊了几句,临走前洪厅长说:“对了,我听罗晓慧说你没车开了,我明天让给岳厅长开车的那个张师傅开上他的车去给你服务些日子。” 范翔忠将烟头往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摁了几下掐灭掉,戚锋匆匆走了进来,范翔忠有些着急地说:“……小戚啊,再给方宏宇打个电话。” 戚锋正是进来汇报这件事的:“我正要向你报告,他已经来了,说有事找你。” 范翔忠搓了搓手说:“来得正好,你请他进来。” 方宏宇走进范翔忠的办公室,戚锋点点头退了出去,范翔忠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尖刻地讥讽道:“宏宇啊,怎么你这个特派员比我这个省长还忙啊。又是水泥集团,又是高速集团的到处审计,好辛苦呀。” 方宏宇故意装着没听出来,谦虚地说:“老领导说笑话。区区特派办满打满算还不到二百人,可信州省有五千多万……” 范翔忠走到方宏宇身边坐下,故作关切地问:“怎么样,水泥集团的情况还乐观吗?” 方宏宇不动声色回答:“他们早就资不抵债,面临破产……” 范翔忠很有原则地说:“是啊,不瞒你说,省政府拿水泥集团一点辙也没有。去年又投进去两个亿,全都打了水漂。我现在也想通了,再强大的政府也不能包打天下不是?该破产就让它破产去吧。” 方宏宇尽量保持平静:“事实上,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刘光远正在与华耘工程公司老板顾雪梅联手实施破产程序。” 范翔忠并不意外,反倒赞不绝口:“好啊,让民营企业参与国有企业的改制、转轨,符合中央的有关精神。中央很英明啊,及时地做出了让民营企业参与国有企业的改制、转轨。在这方面,东部沿海发达省份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头,我们必须进一步解放思想,迎头赶上才是啊。否则,失去历史性机遇,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啊。” 方宏宇看了范翔忠一眼,壮着胆子说:“问题是,华耘公司本身……” 仿佛知道方宏宇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范翔忠马上出言堵住了他的口:“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民营企业啊。那可不符合与时俱进的精神啊。我知道,你们审计是国有资产的守护神。用你们审计长的话说,是国有资产的看家狗。所以你们审计人往往把国有资产看得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但是,华耘公司是我省有名的民营企业,你不会手伸的太长了和她也过不去吧?” 外面的秘书办公室里,戚锋正在与顾雪梅通电话:“……顾总猜得不错,方特在范省长的办公室……” 顾雪梅温言软语相求:“那麻烦戚秘书替我打探一下他们聊了些什么。” 戚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好的顾总。等方特走了,我就去打探。” 在戚锋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顾雪梅突然说:“对了戚秘书,哪天我请你到清江度假村玩玩吧。” 戚锋也信口开起了玩笑:“我哪儿敢啊,孙立新还不把我给剁喽。” 顾雪梅在电话那头大发起娇嗔来:“臭贫,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顾雪梅正在自己的别墅里,躺在孙立新怀里打着电话:“……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动不动就把男人和女人正常的交往扯到那种事上去,……这次又是你家谁买房呀?……行了行了,大姨买完了是二姨,我认识你算倒了霉,好吧,我和我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王总打个招呼,你去找他吧。”说完扣了电话。 孙立新轻轻抚摸着顾雪梅,一脸茫然地问:“梅,你说范省长能拦住方宏宇吗?” 顾雪梅凑上前去亲了一下孙立新的脸颊,信心十足地说:“我觉得肯定能。” 孙立新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起身说:“不能把我们的命寄托在没有把握的推断上,我得出去一下。” 顾雪梅像八爪鱼似的紧紧缠住孙立新不松手,娇痴地说:“立新,我不让你走嘛。” 孙立新轻轻拍了拍顾雪梅的脸,柔声说:“我也不想走,可是,我得替你和刘光远擦屁股啊。” 顾雪梅不高兴地松开了手:“有那么严重吗?” “雪梅啊,你还不了解方宏宇,要是让他在水泥集团查下去,不出一个星期,你和刘光远的事就会露馅。搞得不好的话,我们甚至满盘皆输。所以我必须采取非常手段……”孙立新边说边吻了一下顾雪梅,耐心地哄着她:“我办完事就回来,啊,听话。” 看着孙立新穿衣服的背影,顾雪梅突然又冲动地扑上前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哀求道:“立新,我们结婚吧?” 孙立新身子一僵,有些不快地说:“你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个了?” 顾雪梅把头靠在孙立新的肩膀上,幽幽地吐露了自己的心曲:“其实,我现在才明白,女人都是感情的动物,最终需要有一个归宿;否则就是事业再辉煌,也是找不到路回家的小鸟,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孙立新转过身来,轻轻地掰开顾雪梅的手,温柔地吻了吻她说:“梅,等这场危机过去后咱们再谈这个问题好吗?” 15·3 范翔忠与方宏宇的谈话一直在继续,范翔忠说了半天,方宏宇硬是低着一声不吭,顶着 不表态,无态之下范翔忠只得问:“宏宇,你今天来专门为华耘公司……” 方宏宇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认真严肃地请求:“是的,我想请范省长制止刘光远和顾雪梅联手实施的对水泥集团的破产重组。” 范翔忠站了起来,在方宏宇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又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为什么呢?这完全是市场行为啊。我虽然是省长,但也不能轻易动用行政权力加以干涉。企业遇到问题不找省长而找市场是历史的巨大进步。我们的政府一直是大政府,什么都管,简直就是包打天下,事实证明与市场经济是相违背的。所以,中央强调政府应该转变职能,不能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我们过去最大的问题就是对企业管得太多,管得太具体。而管得太多,管得太具体,国有企业是没有出路的。” 对于现在还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情,方宏宇本来不想说的,但现在也不得不说出来了:“可是范省长,假如刘光远和顾雪梅有侵吞国有资产的违规行为,您还那样说吗?” 范翔忠顿时一脸窘迫,有些尴尬地说:“那……当然另当别论。” 刘光远的车在了一家夜总会的门前停了下来,他下车后四周张望了一下,早已等在另一辆车里的白昌明下车迎了上去,有些不高兴地埋怨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半天了。” 刘光远阴着脸,开口就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他来了吗?” 白昌明摇了摇头,提醒道:“他可是从来不和你接触的。” 刘光远又急又气,跺着脚说:“老白,天都快塌了,他要还不露露脸,那我也不管不顾了,谁不想明哲保身?” 白昌明眨了眨眼,表情有些为难与勉强:“我可以把话递给他,他见不见你我做不了主。” 刘光远不满地撂下一句话:“你告诉他,我只和他说事。”说完转身就准备要走。 白昌明忙上前拦住他,赔着小心说:“你急什么?他就在里面,走。”说罢拉着刘光远进了夜总会的门。 15、一家包厢日内 夜总会的一间包厢里,孙立新正在一群小姐的簇拥中灵巧地玩着一副扑克牌,其熟练自如的程度,宛如香港电影中的赌王明星,看着孙立新精彩的表演,围观的年轻小姐们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又是尖声叫好,又是热烈鼓掌。 靠的最近的小姐一脸崇拜地看着孙立新,不停地连声惊叹:“哎呀先生,你可太厉害了,这一手是怎么练出来的?你的赌术一定很厉害吧?” 孙立新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你以为会这一手就是会赌啊,不是的。我无非是看着香港的那些烂赌片照着学的而已。” 另一位小姐有些不相信地说:“我们也看过呀,也学过,可就是没学会。” 孙立新双手不停地继续洗着牌,一脸不屑地说:“那是你们没用心,只要用心,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说话的那位小姐有些不服气,嗲声嗲气地强调:“我们用心了。” 孙立新冷笑一声,一幅居高临下的模样对她们说:“要是用心的话,你们就不会坐在这里干现在干的这些事情了。”一句话把那位小姐给噎回去了。这时,白昌明从外面进来了,附在孙立新耳边低声说:“孙总,水泥集团的刘光远来了,这次你不出面恐怕是不行了……。” 孙立新头也没抬地吩咐道:“别在这里,另外开一间房,我马上过来。这个人的身上现在有晦气,先带他去好好洗个澡。” 隔壁包房里,已经洗完澡的刘光远裹着浴衣坐在沙发上,头发上还在滴水,浑身轻轻地哆嗦着。白昌明坐在不远处,有些可怜地看着刘光远。这时,门一开,孙立新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刘光远的样子,伸手抓过一条毛巾,扔在刘光远的头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点燃一根烟缓缓地说:“听说你非要见我。” 刘光远一开口就如同鬼哭狼嚎:“孙总,你得救我啊,现在账已经被他们封了,账户已经被冻结了,职工怨声载道,我再也拖不下去了。实在不行的话,我还是三十六计” 孙立新笑眯眯地看着他,声音却比冬季里的寒冰还要冷:“那就不要拖了。老刘啊,快走吧,再晚了就只能进去了……我敢给你保证,用不了五天时间,找你的不是方宏宇;而是纪委,接着就是检察院了。” 15·4 于然熟练地驾驶着她那辆小甲壳虫,往一个陌生的地方驶去,方宏宇坐在一旁微微有些不安,忍了半天终天开口问道:“你到底要拉我去哪儿?” 于然小脸绷得紧紧的:“拉你去看一场好戏。” 方宏宇更加如坠五里云雾中,惊谔地问:“什么好戏?” 于然气鼓鼓地说:“看完这场好戏之后你会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我舅舅范翔忠同志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他和顾雪梅没有任何说不清的男女关系。” 方宏宇又好气又好笑:“莫明其妙,我什么时候怀疑范省长和顾雪梅不干净了?” 于然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愤怒地说:“人家这个大美人已经情有所投,可有些人就是无事生非,硬要把我舅往火坑里推……,对不起,你别多心,我没说你。” 既然于然相信自己没有这种怀疑,可为什么还要拉自己去看什么好戏呢?方宏宇有些不满地追问起来,于然非常认真地解释道:“我是让你不要轻信某些人的慌言,又中了什么圈套,这对你办案不利。” 方宏宇有些感动地看着于然:“这么说你是在帮我了?” 于然并没有在方宏宇面前卖乖讨好,而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也不完全是,我是为了我舅,当然了,也无形中帮你看清了某些人。” 孙立新的车在顾雪梅别墅外停了下来,他下车后向别墅走去,刚好顾雪梅正在别墅旁的游泳池里游泳,孙立新听见了动静走了过去,他蹲在池边有些痴迷地看着池中的顾雪梅,感叹道:“好一条美人鱼呀。” 顾雪梅听到孙立新的话,喜滋滋地游了过来,爬上了岸就瞪着孙立新说:“说好了马上回来,一走就是半天。” 孙立新递给她一条大浴巾擦身子,无可奈何地说:“屁股不擦干净我能回来?” 顾雪梅边擦头发边问:“你见刘光远了?” 其实孙立新一直不想见刘光远,可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不见实在是说不过去,幸好他只吓唬了几句,刘光远就乖乖地听他的吩咐了。 顾雪梅娇笑着问:“你终于从幕后走到了他面前,你不怕危险了?” 孙立新上前搂着顾雪梅,在她耳朵边低声说:“他马上就从我们眼前消失了,我怕什么?” 顾雪梅大吃一惊,颤声问:“你不是要杀他灭口吧?” 孙立新哈哈一笑,伸手刮了一下顾雪梅的鼻子说:“我有那么恶吗?再说了,他能咬出我什么呢?他只能咬出白昌明,咬出你来,我不会杀他,我也不会让白昌明和你杀他,都是为了挣点钱,杀什么人呀。” 顾雪梅想了想又问道:“那他是不是要跑到外国去呀?” 孙立新点了点头:“对,人家老婆孩子出国定居一年多了,让人家团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多好呀。” 顾雪梅这才松了口气,踮起脚尖蜻蜓点水式地轻吻了孙立新一口,腻声说:“为了惩罚你迟迟归来,也为了奖励你宽厚待人……” 孙立新不满足这个短暂的吻,低头又凑了过来:“一奖一罚,功过相抵。” 顾雪梅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住孙立新的嘴,摇着头说:“不行。” 孙立新只得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那你说怎么办?” 顾雪梅伸长双臂勾住孙立新的脖子,嗲声说:“抱我回去。” 孙立新哈哈一笑:“好,抱我的美人回去。”说罢抱起顾雪梅从泳池旁的侧门进了别墅。 别墅对面小山坡上的车里,方宏宇放下了望远镜,于然笑问:“眼馋人家了?” 方宏宇嗤之以鼻:“我就那么没出息?”说罢诚恳地:“然然,谢谢你让我看见了这些,这更加证明了我们的判断,他们俩之间肯定有更大的事瞒着我们。” 于然开心地笑了起来:“那……那你怎么谢我呢?” 方宏宇故作思考状,面呈难色,喃喃自语道:“是呀,我怎么谢你呢?请你吃饭吧你又不稀罕……” 于然轻轻推了方宏宇一下,笑着说:“别装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方宏宇马上叫了起来:“什么地方?我可是没多少钱,你别宰我太狠了。” 于然一笑没回答发动了车绝尘而去。 15·5 罗晓慧骑着自行车从大街上来到了蛋糕店门口,她支好自行车后进了蛋糕店的门,蹲着仔细看玻璃橱窗里摆着的一个个蛋糕模型。一位年轻的服务员走了过来询问道:“你是给爱人买的,还是给朋友买的?” 罗晓慧抬起头,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服务员指着橱窗里一个个形状各异,但都非常漂亮的大蛋糕说:“那当然有了,要是给爱人过生日,那蛋糕上就写什么白头偕老、爱到永远或干脆就是一个英文的LOVE或中文的爱字,要是给朋友过生日,那就写一些和友谊有关的祝词,区别大呢。” 罗晓慧想了想问:“那就……那就算是给朋友过生日吧,你就写:小妹,生日快乐。” 服务员点了点头说:“好,请稍等,十分钟就好。” 夜幕中,于然的车开过来停在了方宏宇家楼下,然后熄了火,取下了车钥匙。方宏宇愣愣地看着她,不解地说:“你不是让我亲自下厨给你炒菜吧?” 于然推开车门下子车,回头冲方宏宇说:“我哪敢劳你的大驾亲自动手呀,下车。” 方宏宇坐着一动没动:“可我还是不明白。” 于然伸手把方宏宇往外拉:“不明白就下车,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方宏宇只好下车和于然进了楼门。 屋子里,一桌精美的菜已经上了桌,罗晓慧正在往买的生日蛋糕上插蜡烛,方母在一旁摆着碗筷。罗晓慧边插蜡烛边问方母:“阿姨,这些菜全是然然从外面订的?” 方母笑着点点头:“然然这个丫头,我真是看不懂了,你说她过生日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罗晓慧数了数蜡烛看够不够,顺口劝着方母:“阿姨,你看不懂就慢慢看,她这个人呀,心里鬼着呢。” 这时门开了,方宏宇和于然走了起来,方宏宇惊讶地说:“晓慧,你怎么也在这儿?” 于然抢着在旁边说道:“我不让她告你的,给你个惊喜。” 方宏宇更加糊涂了:“什么惊喜?”他说着过去看了眼生日蛋糕,目光在三个女人身上都扫了一遍,但还是想不起来,只好疑惑地问:“今天谁过生日?” 罗晓慧苦笑着说:“这是她强烈要求我替你给她买的生日蛋糕,人家说了,这个生日蛋糕只有你掏钱买才有意义。” “对,这个蛋糕你买才有意义。”于然说罢跳过去看了眼蛋糕念着上面的字:“小妹,生日快乐,这几个字用词不当,应该写……其实我不说你也明白。”又对方宏宇说:“你别忘了还人家晓慧替你买蛋糕的钱。” 方宏宇明白了一切,只好苦笑道:“好好好,钱一定还,我还是先祝你生日快乐吧。小丫头,生日快乐。” 于然小嘴一噘,不依起来:“讨厌,说多少次了,不准叫我小丫头,重来。” 方宏宇只好笑着重新说:“然然,祝你生日快乐。” 罗晓慧也跟着说了一句:“然然,祝你生日快乐。” 方母在一旁点着生日蜡烛,高兴地招呼于然过去:“行了行了,小寿星,快来许个愿吧。” 于然过去问方母:“阿姨,这时候许愿是不是特别灵?” 方母点了点头:“心诚则灵。” 于然抬起头看着方宏宇,痴痴地问:“你说我该许个什么愿呢?” 方宏宇知道她指什么,慌乱中看了罗晓慧一眼,敷衍着说:“你许什么愿我怎么知道?” 方母听见也笑了起来:“傻丫头,自己许愿还问别人,许愿是要在心里暗暗许的,不能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别人知道了就不灵了。” 于然一本正经地说:“阿姨,可我每次过生日,许愿时全是对着生日蜡烛说出来的,而且每次许的愿都特别灵,都能兑现。” 方母什么都不知道,听于然这么说也只好顺着她:“那好呀,那你就说出来吧。” 方宏宇大致猜到于然会说出什么来了,慌忙阻拦她:“然然,你别胡来。” 于然没理他,坐在餐桌旁面对生日蜡烛双手合掌闭上双眼舒了一口气后静静地说了起来:“我于然今天年满二十八岁,愿苍天有眼,早一天让我成为方宏宇的妻子,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 方母听罢大惊失色,苍白着脸问道:“然然,你说什么?” 方宏宇见母亲的脸色变了,一下子也急了:“妈,你别听她胡说八道。”说罢又对于然厉声喝斥道:“然然,你胡说什么?你别胡闹……。” 罗晓慧忙在暗中拉了方宏宇一下止住了他的话,于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她淡淡一笑又加上了最后一句:“愿天随人愿,降福于我。”说完一口气吹灭的所有的生日蜡烛。 晚上,范翔忠正坐在客厅里边看文件边等于然回来,大门打开了,于然手里拿着吃剩的蛋糕走了进来。 范翔忠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不敢置信地说:“才九点嘛,你的生日晚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于然拿出一块切好的蛋糕递给范翔忠,笑嘻嘻地说:“这是宏宇专门给我买的生日蛋糕,你也吃一块,沾沾我这小寿星的喜。” 范翔忠拿着蛋糕冷笑道:“方宏宇……,难得呀,这个大忙人居然还能顾得上给你过生日。” 于然觉出了范翔忠说话的情绪有些不对,她不满的说:“舅,你……你好像话里有话呀。” 范翔忠放下蛋糕,和蔼地问:“然然,你们俩的事怎么样了?” 于然有些得意地说:“我今天在他家,当着他和他妈的面挑明了此事。” 范翔忠急切地问:“结果呢?” 于然苦笑着摇摇头:“还不知道,……但,我会争取,舅,我有点不自信了。” 范翔忠宠溺地拍拍于然的头:“不自信的时候就不要说出口。” 于然黯然了,强打起精神说:“不行,我今天必须挑明此事,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必须给我这份爱有个交待,要不我也太对不起我自己了。” 范翔忠想了一下,柔声问道:“然然,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这么多年不见方宏宇了,他变得和以前判若两人,让人越来越看不透了。” 于然点点头后低下了头。 范翔忠长叹一声:“看来你我对他都得有个重新认识的过程呀。” 于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口对范翔忠说:“舅,你对他的不理解和我对他的不理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这话引起了范翔忠的兴趣,他倒很想听听于然对方宏宇的评价:“两个不同的概念?那你是什么概念呢?” 于然站起来,轻轻走到范翔忠身边,把头伏在舅舅的膝上,静静地说:“舅,我会去努力地争取得到这份爱,如果……如果事与愿违,我肯定会很伤心,也肯定会特别特别恨方宏宇,但是,舅,方宏宇永远永远是个好人,你千万别把他看轻了,看坏了。” 于然和罗晓慧离开之后,方宏宇就只好把自己与妻子离婚的消息和盘托出了,一直以来,方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现在知道了真相,虽然有些伤心,但是没过多入还是平静了下来,她长叹一声对方宏宇道:“过不到一块儿了离了也好,只是苦了孩子了,我以后想见一眼孙子可就难了。” 母亲的明理让方宏宇非常感动,他递上一杯水说:“妈,我明天就把家里的电话让电信局接通国际长途,以后可以天天和你孙子打电话聊天。” 方母悄悄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有些感伤地说:“每天打美国长途,那得花多少钱呀?好了,不说这事了,宏宇,然然是个不错的孩子,她那么爱你,这事不能拖,你得尽早给人家个回话,你早点安顿下来,妈也就能早点安心了,妈也挺喜欢这个丫头的。” 见母亲如此喜欢于然,方宏宇也很有些为难,但还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我总觉得和她不合适。” 方母愣了愣,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事你自己定,妈喜欢不喜欢没用,但不管怎么说,你不能伤了人家的心,女人的心是伤不得的。” 方宏宇无奈地说:“我知道,所以这事我得慢慢来。” 15·6 刘光远在信州机场候机楼外找到一个磁卡电话,拨通后他捂着话筒压低声音说:“……谢谢你孙总。孙总你放心,我不是用手机而是用磁卡给你打的电话,而且也是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以后再也不会跟你联络。……还有半小时我就要上飞机了……真没想到,我刘光远会落到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地步。想我刘某人也辉煌过,曾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就是不说这些,我刘光远毕竟也受党多年的教育和培养,怎么就会……” 电话另一边,孙立新拿着电话冷笑道:“亏你还有脸说这种话。就你贪污的钱财不说,单是给国家造成的国有资产的巨大流失,就是枪毙你两回一点也不冤枉。共产党还是手太软,要是我孙立新掌权的话,早就把你们这帮无能而又贪婪之辈绳之以法了。现在终于有点良心发现了不是?你可以回来自首啊,没人拦着你。你要真敢的话,我孙立新佩服你是一条汉子,一定会去监狱看你。……我怕什么?你能咬出我什么事来?你别自找不痛快了,别放着国外的好日子不过自找麻烦,好了,祝你全家团聚并代问你夫人好。” 刘光远悻悻地挂上电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动静,混入了上飞机的人流。 不远处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看见着刘光远进了安检门后拨通了手机:“是我……他登机了。” 孙立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着手机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合上手机后对白昌明说:“刘光远终于飞走了,你明天要通过各种手段把他潜逃出国的消息到处发布一下,范围越大越好。” 白昌明点点头,兴奋地告诉孙立新另一个好消息:“没问题,另外我告诉你一个好事,我在岳歧山身边埋的那个雷,如有神助般地到了方宏宇身边。” 孙立新有些不敢相信,又向白昌明确认道:“你是说那个给岳歧山开车的张师傅?” 白昌明点了点头说:“对。” 孙立新得意地狂笑起来,停下来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方宏宇不是岳歧山,你要提醒那个姓张的小心点,往往大祸都出在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上。” 白昌明得意地说:“他的命在我手里握着,他不敢。” 早上一上班,方宏宇就让张师傅开车送他去省委大院,一到就直奔省纪检委书记的办公室。省纪检委庄书记以前就和方宏宇打过交道,见面后热情地说:“哎呀方特派员,你怎么亲自跑来了?叫下面的同志送来不就行了吗?” 自从经过上次三菱车失火事件之后,方宏宇比以前谨慎多了,他拍了拍手里的公文包说:“庄书记,案情重大,我怕中间出差错。”然后伸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大摞材料递给庄书记,为他解释事情的严重性:“鉴于刘光远有重大经济犯罪嫌疑,我郑重建议省纪检委立刻对刘光远采取‘组织措施’。” 庄书记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材料,爽快地说:“刘光远的问题,得请示省委。他毕竟也是厅局级干部,动这一级的干部必须由省委定,这你是清楚的。” 方宏宇着急地说:“但是得快一点。他已经把老婆和孩子送去了国外,一旦走漏风声,他肯定比兔子溜得还快。” 庄书记很清楚案件的严重性,他明确地告诉方宏宇:“方特派员请放心,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向省委报告。另外,你们特派办要是发现什么线索的话,请尽快跟我们纪检委通气。我们纪检委与你们审计毕竟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从本质上说就是一家,应当通力协作发挥‘合力’的作用。方特派员,你说是不是?” 方宏宇知道现在光着急也没有办法,只有寄希望于纪检委能够以尽快的速度办妥这件事:“那是自然。庄书记,那我们就不打搅了,告辞了。” 庄书记笑呵呵地说:“怎么能说是打搅呢?方特派员,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不是?” 15·7 杜慧卿正在信州大酒店会议室接待以詹姆斯先生为首的美国爱克森投资公司代表团,面对好几个外国专家,杜慧卿毫不胆怯,侃侃而谈:“……该介绍的情况我都介绍了,包括一些不利的方面。不过,中国有句老话,百闻不如一见。光听我说你们心里肯定还是没有底,你们还是到实地去考察考察吧。至于我们能否合作,怎么合作,等你们实地考察回来以后咱们再具体谈。” 几个美国人交头接耳,纷纷点头,杜慧卿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孙立新对代表团的各位专家说:“具体的细节,你们跟孙立新先生谈吧。” 孙立新马上从公文包里掏出两份中英文对照的文件递给了詹姆斯先生:“詹姆斯先生,该说的我们杜董事长都说了。这是我准备的有关材料,你们先看看吧。” 詹姆斯先生接过材料看了看,然后又递给了其他人,纷纷点头,詹姆斯先生朝杜慧卿和孙立新直竖大拇指,明确肯定地说:“真没想到孙先生,你们准备的这份材料完全符合国际惯例,这使我对今后的合作有了信心。” 孙立新笑着说:“我相信,随着你们对我们公司的深入了解,你们的信心会不断增强,而我们的合作也肯定会很愉快。” 这时白昌明走了进来,他来到杜慧卿身边耳语了几句,杜慧卿听后脸色立刻就变了,忙起身向外走去。白昌明跟在后面向外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孙立新,向孙立新使了个眼色暗示了一下什么,孙立新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 杜慧卿一出会议室的门就迫不及待地问身后的白昌明:“快说,怎么回事?” 白昌明立刻焦急地汇报起情况来:“高速公路工地全罢工了,民工们全都到省委去了,说是以静坐的形式抗议冻结我们集团账户,发不出工资的事。” 杜慧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向白昌明下达指示:“一定要拦住,要采取各种手段拦住,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商量嘛。” 白昌明无奈地说:“来不及了,我知道的太晚了,这会儿我估计他们已经赶到省委门口了。” 杜慧卿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她忙打开了手机:“范省长您好……好,我马上赶到……。” 合上手机时杜慧卿脸上的汗就流了下来,脸如死灰,喃喃低语道:“你说的没错,咱们集团工地的民工和水泥集团的职工,已经把省委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走,你跟我去。” 杜慧卿走了没几步头一晕忙扶着墙站在了那儿,白昌明赶紧上前关切地问道:“杜厅长,你怎么了?” 杜慧卿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头,硬撑着说:“没事,大概是血压又高了。” 白昌明想了一下建议道:“要不你别去了,让孙总替你去吧。” 杜慧卿摇了摇头说:“这儿谈判的事也很重要呀,别惊动他了,还是我去吧。” 方宏宇、童北海、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抽空正聚在一起开研讨会,方宏宇正在给审计组的人抽丝剥茧地分析情况:“我一直在画一个图,但图上的这个圆圈怎么也画不圆。”他边说边走到黑板前把孙立新和顾雪梅这两个名字连上一道线,“你们大家看,这是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圆。” 看着方宏宇将众多复杂的关系理得一清二楚,明确地将孙立新、顾雪梅和水泥集团以及其他相关情况列了出来,这张关系图让众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宝才没敲门就从外面直闯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方特,童特,大事不好了。” 方宏宇还沉浸在找到线索的兴奋之中,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冲赵宝才开着玩笑:“何事惊慌?来赵主任,看看我刚才画的圈。” 赵宝才急得不得了,大声说:“别闹了方特,真的出大事了,高速集团各个筑路工地大概有一万民工和水泥集团的职工联合行动,把省委大门给堵了。” 方宏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不敢置信地追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赵宝才跺了跺脚,继续汇报自己刚得到的消息:“还说再解决不了问题就去卧轨堵火车,信州可是西南的交通枢纽城市啊。” 方宏宇一把抓住赵宝才,着急地问:“原因呢?理由呢?为什么?” 有人给赵宝才递过来一杯水,他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据说刘光远突然失踪,水泥集团人心惶惶,这两个企业借口咱们审计组在查账期间冻结一切财务往来,结果许多水泥集团的职工和那些筑路民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跟公司要不出来,这不……” 方宏宇愤怒地吼道:“好一个刘光远……怎么就让他跑了呢?这招好狠哪!这是一招杀手锏,想一剑封喉。” 第十六章 16·1 省委大楼外的广场上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杜慧卿、白昌明、洪厅长、戚秘书等人跟着范翔忠出了省委大楼向大门走去。范翔忠铁青着脸边走边说:“把矛盾激化到这种地步,他方宏宇难辞其咎。”说罢又一指洪厅长:“你们审计厅也是有责任的。” 杜慧卿听到范翔忠把责任全部推到方宏宇头上,有些于心不忍,赶紧替方宏宇说起话来:“恐怕宏宇也是力不从心,难以掌握特派办大局,他和童北海的矛盾你又不是不知道。” 范翔忠依然怒火冲天,冲着洪厅长继续发起脾气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先是逼着何子扬跳楼自杀,又无事生非地挑起股市风波,这次更好,省委的大门居然被堵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呀。” 其他几个人都一言不发,垂着头跟在范翔忠身后来到了大门外静坐的人群面前。 戚锋从维持秩序的警察手里接过一个小喇叭,冲着众人喊:“同志们,范省长来见大家了,大家有什么话尽管说。” 下面很多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喊了起来:“不发工资,让不让人活了……。” 范翔忠堆着笑脸对众人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从戚锋手中接过了小喇叭:“同志们,工人兄弟们,我范翔忠今天很感动呀,为什么感动呢?因为你们相信我们省委,相信我们会为你们撑腰为你们说话的,所以你们一有问题就来找我们,这种信任可是无价之宝呀。” 此言一出,下面的情绪马上被安抚住了,甚至有人鼓起了掌。 范翔忠又指着身后的杜慧卿和洪厅长说:“我把审计厅厅长和交通厅厅长都给你们请来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只管给他们提,他们不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这儿就通不过。但有个道理你们也一定要明白,审计部门审计高速集团和水泥集团是正常审计检查,这是人家在行使宪法所赋予他们的任务和使命,人家是国家资产的守护神,守的是我们共和国国库的大门,你们绝不能听信传言地和他们作对。好了,我先说到这儿,下面由这两位厅长来回答你们的问题。” 在省委广场对面的一家宾馆套房里,孙立新拿着望远镜在窗台上望着省委大门外发生的事,他看了一会儿后转身对顾雪梅说:“你立功的时候到了。” 本来一直准备来看方宏宇如何来收场的顾雪梅一愣:“立什么功?” 孙立新指了指窗外:“你给我准备两千万,我出面去把这些人的工资发了。” 顾雪梅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是你立功,和我有什么关系。” 孙立新揪了一下她的鼻子:“弱智,你说我哪来这么多的钱?高速集团和水泥集团的账户都冻结了,华耘的老板顾雪梅女士为政府解难,替工人老大哥解忧,主动借款给两大集团平息了一场由审计部门引发的劳资纠纷,你可是立大功了。” 孙立新这么一分析,顾雪梅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笑得花枝乱颤,对孙立新也更加佩服了:“你呀,你就不是人,人三鬼四,人三鬼四,你就是个鬼四。” 这样的奉承话孙立新平日最爱听,他笑着问顾雪梅:“户上有这么多闲钱吗?” 二千万对顾雪梅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她不在乎地说:“不就两千万嘛,没问题,再说你,你是我的大老板,我敢说个不字吗?” 一接到出事的消息,方宏宇就十分火急地让张师傅驾车送他去现场,刚走了没多久就又接到审计长打来的电话:“……审计长,我明白,我正在赶往范省长的办公室,……这是对方又一次在向我们挑衅,我们不妨先退一步,……你放心,局势不会失控的,……再见。” 方宏宇合上手机后想了想又拨通了手机:“罗晓慧吗?我是方宏宇,你马上带审计组从水泥集团撤出……对,马上……。”然后又给童北海打了个电话:“老童,我是方宏宇呀,这边的情况你都清楚了吧,那好,你马上去一趟高速集团把审计组撤回来,对,咱们就来个外松内紧、暗渡陈仓……” 很快车就在省委大楼前停了下来,方宏宇下车后匆匆向办公大楼走去。 张师傅用手机拨通了电话:“白总你好,是我,方宏宇已经下达了从水泥集团和高速集团撤出审计组的命令……。” 孙立新马上就得到了白昌明传过来的消息,破天荒地夸起他来:“白昌明,你这个埋在方宏宇身边的雷功劳不小呀,咱们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好,我马上赶到现场。”扣下电话后他对顾雪梅:“方宏宇也有怕的时候,好了,我该出场了,别去的晚了又让方宏宇抢了先,你马上通知你的人给高速集团和水泥集团送钱去。” 孙立新前脚刚走,顾雪梅就拨通了自己公司财务的手机:“小胡吗?我是顾总,你马上准备两张现金汇票,一张一千万,对,一张一千万,马上送到高速集团和水泥集团,一家一千万……。” 范翔忠对着匆匆赶来的方宏宇没个好脸色,一见面就不悦地说:“……行了,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只要你一个明确的态度,这个事已经惊动了中央,事态如果控制不住,他们下一步就要去堵火车。” 方宏宇马上明确表态:“审计长已经和我通了话,我已经决定暂从水泥集团和高速集团撤出审计组。” 范翔忠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指了指外面说:“行,算你还有点大局观念,好了,这话你光和我说没用,你去对门外静坐的人们表个态去吧,事情由你们而起,你不表态他们可是不会走的。” 这时桌上电话响了,范翔忠拿起了电话:“……陈书记你放心,我不会让事态扩大的……。” 孙立新拿着小喇叭正在对省委大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喊话:“……我说话算话,你们马上撤走,你们回去马上就能领到自己的工资,而且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类的事情发生。” 白昌明也在一旁冲着人群喊了起来:“王经理、马经理还有老孙,你们都听见没有?孙总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还不走?” 人群中有几个人听白昌明这么一喊,忙招呼人们撤离。 杜慧卿感激地看着孙立新说:“立新,还是你有办法,你是从那儿拆借了这两千万?” 孙立新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人家华耘公司的顾雪梅从大局出发帮了咱们的忙。” “那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呀……。”杜慧卿说着眼前又是一黑忙捂着头蹲在了地下。 孙立新一看着了慌,连忙问道:“杜厅,你怎么了?” 白昌明在一旁赶紧解释:“还不是让这事给急的,血压又高了。” 孙立新冲着白昌明吼道:“那你还不赶快送杜厅去医院?” 白昌明连忙扶着杜慧卿向外走去,当范翔忠和方宏宇从远处的大楼里走了出来,只见原来围在广场上的人群正在慢慢地撤去,范翔忠看着眼前的状况,被弄得晕头转向,一会儿聚集了这么多人,谁知不长时间又呼啦啦地全走了,他不解地问:“人怎么都撤了?谁本事这么大呀?” 方宏宇冷冷一笑:“行动好快呀,我们审计组刚准备撤出,问题就解决了,他们的本事确实不小。” 孙立新和洪厅长看见他们后,马上迎了上来,洪厅长兴奋地告诉范翔忠:“范省长,还是孙总本事大呀,他一出面静坐的人就撤了。” 方宏宇不冷不热地开口问道:“孙总,你使了什么高招呢?” 孙立新淡淡一笑:“什么高招呀?我只是向华耘的顾雪梅借了两千万,解决了人家这些人该挣的工资。”说罢又在范翔忠面前指桑骂槐地说:“范省长,像顾雪梅这么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居然也有人要和人家过不去,难以理解呀。” 事情暂时平息下去了,范翔忠是最高兴的人,但言语中还是有些矜持,不好当着方宏宇的面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难以理解就慢慢理解,有些事我也不是都能看清,都能理解的。”说罢又亲热的对孙立新说:“立新,谢谢你,也代我谢谢顾雪梅,你告诉她,今晚我请你俩吃饭,以表谢意。” 方宏宇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杜慧卿的人影,他拉着洪厅长问道:“杜厅长呢?” 孙立新在一旁故意大声答道:“让这事急得血压又高了,刚才差点昏过去,白昌明送她去医院了。” 一听到杜慧卿生病的消息,范翔忠对方宏宇的怨气就更深了,不客气地对洪厅长和方宏宇说:“你们俩我就不请了,你去医院吧,你的这个姐姐肯定想听你解释些什么。”说罢对孙立新招招手:“立新,你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孙立新忙跟了过去,方宏宇望着两人的背影问洪厅长:“洪厅长,这出戏好看吗?” 洪厅长摇了摇头:“他们的戏演的有点过了,不好看。” 方宏宇也笑着连连点头:“确实不好看,一场闹剧。洪厅长,他们的戏收场了,可我们该登场了,好戏、大戏还没开始呢。” 范翔忠和孙立新边朝省委大楼门里走边聊着,当得知孙立新是从谈判现场赶回来的时候,范翔忠关心地问:“和爱克森公司的谈判进行的怎么样了?” 孙立新胸有成竹地说:“一切顺利。” 范翔忠再次强调说:“这个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有些条款能让就让一让,十个亿美金的外资在这个时候必须落地信州,签字仪式我出席,你和你们杜厅长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政绩。” 孙立新得意洋洋地说:“明白,在某些人想给我们添乱抹黑的时候,我们只有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范翔忠立即纠正孙立新的狂妄:“胡说,什么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是为信州大局考虑,换届选举马上要开始,这个时候千千万万不能乱了大局。” 孙立新一边点头一边自然地问起了更一件事:“范省长,你晚上准备在哪儿请顾雪梅的客,我通知一下她。” 范翔忠冷冷一笑:“请客?我这是说给别人听的,你还当真呀?你们俩干一点事还用得着我谢吗?” 孙立新笑了起来:“不用不用,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范翔忠有些不高兴了,淡淡地说:“我什么意思?你明白了什么?别自作聪明了,你走吧,把爱克森的人招呼好,煮熟的鸭子可是不能再飞了,否则我拿你是问。” 16·2 童北海从高速集团撤回来之后,方宏宇马上召集审计小组的所有成员到特派办会议室开会,也趁这个机会总结一下前一阶段的工作,并对撤回之后的工作进行一下部署安排:“从前一段恢复高速集团真帐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这么一些疑点。一是他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从交通很不方便的广西钦州等地进口大量沥青?二是为什么要以高出市场几倍的价格去福建购买迫紧器,三是翻一翻顾雪梅华耘公司的老底,我就不信她和孙立新没有任何交易。我想,这三个问题只要有一处取得突破,我们就可以揭开高速集团的黑幕,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单是购买迫紧器一项的差价,就可使国家损失近六千万元,六千万元呀同志们。所以,经特派员办公会研究决定: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是要查清沥青进口环节中有无走私偷漏税行为和在购买迫紧器的过程中幕后交易的证据。下面,我宣布一下分工:我们兵分三路。我和宝才去广西钦州,主要是调查有关沥青的问题;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去福建,主要是调查高速集团购买迫紧器的问题。罗晓慧带她的手下去翻顾雪梅的老底。” 童北海本来一听到方宏宇谈工作安排,就在一旁摩拳擦掌,没想到三路人马里都没有自己的份,马上主动请缨:“好,时不我待,必须尽快实施。不过,方特,你这个帅怎么能够轻易动呢?广西那边还是我去吧。” 方宏宇一口回绝了童北海的要求:“那绝对不行,你必须在家好好养病。” 童北海不死心地又软泡硬磨起来:“我自己的毛病我自己最清楚。你让我在家养病,那是没病也会养出毛病来。再说了,听说广西钦州那边很乱,正好那里海关我有一些朋友,工作起来也许方便一些。” 工人罢工到省委大楼门前静坐的风波平息下去之后,范翔忠特别在省政府会议室里召开了记者招待会,接受了信州各大媒体记者们的联合采访。 《信州日报》的记者首先发问:“范省长,请问您怎样评价近日民工拥堵省委的事件?” 范翔忠面对镜头侃侃而谈:“这是一次偶发事件,已经平息下去,工人们不理解公司正在接受正常的审计调查,错误地理解了流动资金冻结的情况,因为情绪冲动所以产生了过激情绪,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事件已经平息,结果非常圆满。” 另外一位信州电视台的记者接着问:“听说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因为审计署信州特派办派驻的审计小组的操作进程不当所导致的,请问是不是这个情况,第二个问题,听说刘光远突然失踪是不是畏罪潜逃……请问省政府对这个事件是否有进一步的评论?” 这个问题一提出,下面就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范翔忠故意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始回答:“这样的猜测是没有根据的,最近有许多传言,许多猜测,我可以坦率地告诉大家,高速集团是省内的明星企业、标杆企业,但是我们不可以一俊遮百丑,信州特派办的同志们在行使宪法赋予他们经济监督的权利,在尽他们的职责,作为地方政府,我们全力支持特派办的同志,他们是国有资产的守护神,只要他们查到底,我们就支持到底。第二个问题,现在我们有关部门正在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正式的结论……” 范翔忠的记者招待会是现场直播,所以当天信州城的千家万户都收看到了他的讲话,孙立新和顾雪梅也相拥着在小别墅里看电视台的实况转播,关上电视机之后,孙立新微笑着感叹道:“政治家就是政治家,总是高屋建瓴,指点江山,不服不行……” 顾雪梅隐隐有些后怕,不无忧虑地说:“立新,咱们是不是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孙立新不快地反唇相讥:“不大闹怎么收场啊?他们审计组磨磨叽叽地老也不走,很快就会查到你头上。” 顾雪梅蛮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样?” 孙立新冷冷地说:“怎么样?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所以,这段时间我们要尽量少见面。” 说了半天,原来孙立新是要借机减少见面机会,顾雪梅有些不乐意了,赌气地说:“你总是有的说,总是会找借口。” 孙立新低声解释道:“这真不是找借口……” 顾雪梅马上旧事重提,质问起上次谈过的话题:“那你为什么不跟我结婚?我一谈到这个你就回避。” 孙立新轻轻扶着顾雪梅的肩膀,无奈地说:“雪梅,过去咱们不是有约定吗?” 顾雪梅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情况是在不断的变化……” 孙立新最怕女人哭了,连忙转移话题:“那至少也得等那帮审计瘟神走了再说。对了,告方宏宇的那些信你寄给省纪检委和国家审计署了吗?” 顾雪梅白了他一眼说:“你吩咐的事我能不办?” 这时孙立新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了手机:“……好,我去接你,几点的飞机……好。” 顾雪梅试探着问:“她又回来了?” 孙立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方宏宇按事先约好的时间来到省纪委庄书记的办公室,想再了解一些刘光远出逃的事情,正好庄书记在向省委陈书记进行电话汇报。庄书记一脸歉意地冲方宏宇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然后对着电话说:“是,是,陈书记,据公安部门了解的情况刘光远确实己在广州出境,只是日期是在方宏宇正式向省纪委报告的前一天,初步判断泄密的环节应该不在纪检系统,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尽快查清楚,有进展我会及时向你汇报的……” 放下电话后,庄书记冲方宏宇摊了摊手:“陈书记的电话,要求我们省纪委配合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可是,这种事情,你让我怎么查?” 方宏宇感觉如同被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有些不满地说:“庄书记,我们本来还指望从他身上获取一些新的证据突破高速集团,可这样一来,岂不是让我们前功尽弃?” 庄书记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大沓举报信递给了方宏宇:“恐怕还不止是前功尽弃的问题。我刚刚收到的,你先看看吧,举报罗晓慧,说她急于立功,威胁刘光远,如果她不说出刘光远跟高速集团和华耘公司的交易,刘光远也不会吓跑,还说……” 庄书记迟疑了一下,没有接着往下说了,方宏宇有些奇怪地追问道:“还说什么?” 庄书记从举报信里挑出一封指给方宏宇看:“说你们两个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方宏宇看着看着脸色变得铁青,气得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卑鄙,这纯粹是诬告。” 庄书记泡了一杯茶递给方宏宇:“你先别激动,喝口茶。”然后在方宏宇身边坐下,诚恳地提醒道:“……方特派,你到任时间还不长,有些事情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你们的对手不是一般人,在信州也只有你们特派办最为超脱,敢去碰碰他们。但是,凭你们的极其有限的审计手段这样查下去,只怕……从很多方面说,这封诬告信都算是给你们提了 个醒,你们要小心谨慎才是啊。” 这普普通通的一番话让方宏宇感动不已,看来还是有很多人理解自己和同志们的工作的,他一个劲儿地道谢:“谢谢你庄书记。” 庄书记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宏宇,小心地提醒道:“要说谢的话,我们应该谢谢你才对!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得要有过硬的证据才行,否则……” 方宏宇点了点头,很有信心地说:“我们会有过硬的证据,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16·3 孙立新从机场接到了正从香港回来的赵欣,没上车多久,他就急急地问:“事都办完了?” 赵欣点点头:“干干净净,没留一点痕迹,放心吧。” 孙立新故意气呼呼地说:“不是我不放心,是你那个小舅方宏宇疯了,死咬住我们不放。” 赵欣皱着眉头问道:“他还想怎么样?” 孙立新义愤填膺,特别强调杜慧卿的病是让方宏宇给气的:“你去问问你妈吧,她已被你这个姓方的小舅气地住了院。” 想起妈妈此时正躺在病床上,赵欣就归心似箭,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个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的东西。” 听说童北海要坐飞机去广西出差,老伴就瞪大了眼睛嚷嚷起来:“……马上就走?还要坐飞机?老头子,你不要命啦?就你那身体还敢坐飞机?” 童北海不耐烦地打断她,催促老伴去给自己煮碗面条:“你嚷嚷什么?快去给我下碗面条,飞机上的东西我吃不惯。走南闯北,到哪儿都不如老伴做的面条好吃。” 老伴有些生气,故意坐着没动,还一个劲儿地埋怨起来:“你就逗我玩吧。你干啥事从来不事先跟我商量,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你瞎叨叨什么呢。”童北海边说边拍了拍老伴的肩膀,“行了行了,我也没两年好干了,该给年轻人挪位了。等我退了休天天陪你,烦死你。” 老伴这才笑了:“烦死我我也愿意。老伴老伴,不就是老来做伴吗?” 童北海笑呵呵地把老伴往厨房里推:“那不就结了吗,快给我下面去。”说完还挤了挤眼,“我就爱吃你下的面条,怎么吃怎么香,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香。” 方宏宇专程到信州机场候机楼送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三人去福建,临行前一直嘱咐:“……我已经给福建审计厅余厅长打了电话,有什么困难就找审计厅去。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手机二十四小时都开着,随时与我保持联系。” 叶莹冲着方宏宇扮了个鬼脸说:“方特你放心,就是我跟董博士光荣了,也一定让唐处长完璧归赵。”边说还边学起方宏宇的腔调来,“唐小建是我们信州特派办的宝贝。” 叶莹学得惟妙惟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方宏宇又把矛头转到了叶莹身上:“别人我都放心,还就是不放心你叶莹。叶莹啊,这次去新疆绝对不能犯自由主义,否则出点什么事我没法向你父母、也没法向署里交代。” 叶莹悄悄冲董乐群吐了吐舌头,方宏宇假装没看见,继续训道:“另外,也别老跟人家博士过不去。人家让着你,那是因为心里有你,不跟你一般见识。乐群啊,等这次出差回来,我一定专门给你放假,让你放松心情痛痛快快恋爱一场。” 董乐群乐了,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方特,士为知己者死。有你这句话,我董乐群这一百多斤就全交给组织了。” 赵欣一回来就直奔医院病房看望杜慧卿,看着母亲一脸憔悴地躺在那里,赵欣的眼睛湿润了,气鼓鼓地问:“妈,听孙立新说,方宏宇像条疯狗一样咬上了你?” 杜慧卿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也有些搞不懂了,按说不至于,但是……” 赵欣没好气地骂道:“这个方宏宇怎么这样忘恩负义?” 杜慧卿苦苦一笑:“也谈不上什么忘恩负义。也许争强好胜是他们男人的本性吧。” 赵欣马上反驳起来:“他可以争强好胜,但他不能忘恩负义地这么和你过不去呀,妈,你说人家孙立新也是个争强好胜的男人,可人家就是处处与人为善,那么通人情讲人性,这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呀?” 正好范翔忠在戚锋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杜慧卿在病床上欠欠身,赵欣叫了声“范伯伯”,然后又故意冲着杜慧卿说道:“那个方宏宇简直就是白眼狼……” 范翔忠摆摆手制止赵欣继续往下说:“今天不谈他,不谈让大家添堵的事情。慧卿啊,好点了吗?本该早点来看你,可一直没抽出身……” 杜慧卿感动地热泪盈眶:“谢谢您范省长。” 范翔忠态度还是那样和蔼:“慧卿啊,这话你说错了,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可一句牢骚也没向我发过,工作还照样干。可惜,像你这样既任劳又任怨的同志现在实在是太少了,太少了。” 杜慧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范省长,您过奖了,我……” 范翔忠开玩笑地说:“前面过奖,后面就是但是了。慧卿啊,现在到了和爱克森公司谈判的关键时候,这个时候怎么能病倒呢?就是真的病了,也要拿出你‘铁娘子’的风采和勇气来,挺在工作岗位上,站直喽别趴下!” 杜慧卿频频点着头:“范省长,我……” 范翔忠话中有话地鼓励她:“我们不是靠整人往上爬,我们是靠本事、靠实实在在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政绩向前走。你只要有政绩,只要是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办事,为信州的经济发展干实事,就不要管别人在背后说什么,也不要怕别人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该站出来的时候我会站出来说话的。当初我在大会上就公开说过,要为下面实实在在干工作的同志遮风挡雨,当然前提是不要装错兜。我看重你,就是看重你为了事业不顾一切的狠劲,为了干好工作忘我投入的那种精神,我对你杜慧卿是有信心的。” 杜慧卿激动万分地表示:“您别说了范省长,我知道该怎么做。” 方宏宇拎着一大篮水果在医院走廊匆匆走着,杜慧卿和赵欣拿着生活用具迎面而来,他连忙迎了上去:“姐,你这是要出院呀?” 赵欣阴声怪气地说:“小舅,你不是来看我妈的吧?” 方宏宇毫不介意地点头称是,然后笑着向杜慧卿解释道:“这几天忙得脱不开身,一直想着来看看你,你急着出什么院呀?” 杜慧卿苦笑着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最近事情又这么多,住院也信不踏实呀。” 赵欣又在一旁插嘴帮腔:“小舅,你应该明白,我妈这病都是让你给急的,你干吗不依不饶地咬住我妈的高速集团不放呀?” 杜慧卿忙厉声打断女儿:“小欣,怎么和你小舅说话呢。” 赵欣冷冷一笑:“我是要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说罢赌气就先跑了。 看着赵欣远去的身影,方宏宇有些尴尬,但还是感叹着说:“姐,还是姑娘好吧?姑娘什么时候都护着妈。” 杜慧卿欣慰地笑了笑,替女儿向方宏宇道了声歉:“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说罢两个人慢慢并肩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听说你把审计组从高速集团和水泥集团都撤走了?” 方宏宇跟在旁边,缓缓地说:“为了逼走我们,人家挑动群众把省委大门都堵了,我要再不撤,人家可扬言要去卧轨堵火车呀。” 杜慧卿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方宏宇:“你怀疑这次又是有人暗中指使这么干的?” 方宏宇深深叹了口气:“背后没人操纵,怎么会那么有序地说堵就堵,说撤就撤呢?” 杜慧卿站住了,她盯着方宏宇看了半天后摇摇头说:“宏宇,不光我看不懂你了,就连范省长也看不透你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老是戴着有色眼镜把人往坏里想,小欣刚才问的对,你到底要干什么?在这个紧要关头,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你要再这么闹下去,别说我当副省长了,恐怕我现在这个厅长的位子也坐不稳了。”说完迈开大步向前走去,只留下方宏宇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16·4 高速集团与美国爱克森公司关于共同投资修建高速公路的签字换文仪式选在信州大酒店多功能厅里进行,为了表示支持,省里许多单位的领导都出席了,还邀请了一些人大代表。主席台上,杜慧卿和詹姆斯先生分别代表各自公司签字。两人互换签完字的文本后,范翔忠带头热烈地鼓起掌来,被邀请参加签字仪式的方宏宇和罗晓慧也跟着鼓掌。 主持仪式的孙立新再次走到了麦克风前:“下面,我们请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范翔忠讲话。”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范翔忠很有风度的走到麦克风前讲起话来。 方宏宇悄声问罗晓慧:“你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去翻顾雪梅的老底?” 罗晓慧一脸狡黠地说:“早已经开始动手了。” 范翔忠讲完话后,又紧接着在信州大酒店宴会厅举行了鸡尾酒会,杜慧卿和孙立新无疑是整个宴会上锋头最健的人物,他俩端着酒杯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谈笑风生。 方宏宇也端着酒杯走到了范翔忠面前:“范省长,一下子就引进了十亿美元的投资,不愧是大手笔啊。” 范翔忠也颇为自得:“所以啊,我让办公厅通知了一些人大代表来参加签字仪式,好让他们对杜慧卿有一个直接的、感性的认识,面对面接触和交流的机会。我想你也应该为你的杜大姐感到高兴不是?”说着话锋一转,一语双关地说:“宏宇啊,以后你们特派办的工作重点是不是也应该向这方面倾斜啊。整天站在别人的对立面拿着放大镜挑毛病,是不是也挺累啊。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们翻来覆去的审计,弄的人家詹姆斯心里直犯嘀咕,这笔巨大的投资又差一点泡汤。对了,折腾了这么久了,你们的审计报告也该出来了吧?我还等着好好拜读呢。” 方宏宇不卑不亢地答道:“快了,到时候我一定亲自送给范省长。” 范翔忠又开始旁敲侧击地施加起压力来了:“希望你们能尽快提供一份客观而又科学的审计报告。客观当然就是实事求是,而科学,就是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存在的问题。换句话说,由于某些体制和机制的缘故,由于我们的改革是一个不断发展和完善的过程,所以我们不能拿今天的眼光和标准去看待过去出现的一些所谓不那么‘规范’的做法,毕竟发展是硬道理嘛。你赞同我的观点吗?” 方宏宇仿佛没有听见,答非所问:“范省长请放心,我们会尽快拿出来这份审计报告的。” 宴会一结束,方宏宇刚走出信州大酒店外面就被一大群记者围堵起来。 一位女记者抢先发问:“请问方特派员,你们信州特派办在高速集团进进出出反复折腾,直接导致了近万民工围堵省委的恶性事件,对此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面对着一大群期待的眼神,方宏宇认认真真地说道:“无话可说。” 众记者都愣住了,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方宏宇不慌不忙地说:“因为范省长都说得很清楚了,我再给你重复一下范省长的话:最近有许多传言,许多猜测,我可以坦率地告诉大家,高速公司是省内的明星企业,标杆企业,但是我们不可以一俊遮百丑,信州特派办的同志们在行使宪法赋予他们经济监督的权利,在尽他们的职责,作为地方政府,我们全力支持特派办的同志,他们是国有资产的守护神,只要他们查到底,我们就支持到底。请大家注意了,这些都是范省长的原话。” 另一位中年记者不客气地说:“我们现在不是要听范省长的,是要听你方特派员的。你们前前后后在高速集团也搞了好几个月了,究竟查出了什么问题?究竟是一般的‘违规’还是其它什么问题?我们省的‘秋菊们’都希望你方特派员给一个明确的说法。” 记者本人甚至为自己的幽默得意地笑了。 方宏宇也微笑着说:“你的问题很尖锐,而且又是代表省里的‘秋菊们’说话。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能不能请教一下你说的‘秋菊们’到底是谁……是你,还是其他什么别的人?” 中年记者没想到方宏宇竟明知故问地和自己绕起圈子来,他又大声强调了一遍:“这个你不知道吗?还是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吧。”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方宏宇环视了一圈,镇定地说:“好,你的问题其实很简单,换一个说法也是两个字:证据。坦白的说,关于高速集团我们收到了很多举报信,但大多是猜测和怀疑。对于我们审计来说,就绝对不能随便猜测和怀疑,而必须靠事实和证据……” 中年记者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方宏宇的话,追问起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来:“那你们到底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了吗?” 方宏宇正要说话,于然突然使劲挤到了方宏宇面前,拉着方宏宇就要往外走。她气势汹汹地挡住前面记者递过来的麦克风,不无讥讽地说:“记者先生,即使有确凿的证据,也还轮不着你来问吧?” 被往外拉的方宏宇多少还有点不情愿,他对于然的举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干吗呀于然?” 于然飞快地把他拉上自己的车,生气地说:“难道你还猜不出这其中的奥秘吗?” 随后走出酒店的杜慧卿和孙立新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直到方宏宇被于然拉走了孙立新才转身对杜慧卿说:“杜姐,你现在总该看清方宏宇了吧?杜姐,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我都必须要说,不能再对方宏宇抱有任何幻想……” 杜慧卿盯着孙立新,又一次底气不足地问道:“立新,你给交句实底,我们高速集团到底怕不怕查?到底有多大的问题?” 孙立新慷慨激昂地说:“您还让我说多少遍啊,问题肯定有,但是肯定都不大,也就是所谓的‘违规’而已。而且,所有的‘违规’问题也是我孙立新背着你这个董事长干的,决不会牵连到你。”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才放低声音继续说,“只要他们不发现你挪用那三千万的问题,我敢保证你没问题。” 在孙立新的提示下,杜慧卿猛然也想起了这件事,她苦笑着说:“想不到办一件好事居然也会这么担惊受怕。要不,我干脆主动找审计组把这三千万的事情说清楚……” 孙立新连忙阻止道:“你以为这样他方宏宇就会就此收手吗?” 杜慧卿烦躁不安起来:“那也至少比这样老担惊受怕强。” 孙立新严肃地替杜慧卿分析起后果来:“问题在于,他方宏宇要是紧紧咬住那三千万不放,追查下去能有我们的好吗?杜姐,你一向办事决策果敢干练,从不拖泥带水,怎么碰上个方宏宇就变得犹豫不决没有主见了呢?杜姐,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决不能再温良恭俭让……” 杜慧卿不耐烦地打断了孙立新:“行了行了,什么鱼死网破的?谁也不想鱼死网破。” 16·5 于然一直拉着方宏宇来到江边长堤上,正遇上夕阳西下的时光,一直叽叽喳喳的于然突然不说话了,向前几步迎着夕阳走去,她的长发在江风的吹拂下飘了起来,并在夕阳的光照下形成了漂亮的剪影。落在后面的方宏宇直勾勾地看得有些发呆,可就这这时,方宏宇的手机不合适宜的响了起来。 方宏宇看了看手机号码,赶紧接听起来:“喂,老童吗?……怎么样?……好,好,详情咱们回头再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先这样。” 方宏宇挂断手机,发现于然正回头幽幽地看着他,方宏宇正在想找个什么借口掩饰一下,于然突然开口问道:“是童北海从广西打来的吧?” 方宏宇有些吃惊地叫了一声“然然”,于然没有理会,盯着他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是调查沥青走私吧?” 方宏宇故作轻松地说:“然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看来这信州确实是小……” 于然冷笑道:“你不要用答记者的口吻跟我说话。”说完又直勾勾地盯着方宏宇,“如果我说高速集团一笔最大的沥青生意是跟我于然做的,你会怎么想?” 方宏宇有些不知所措了,慌乱地说:“然然,你开玩笑,想试探我……” 于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严肃地看着方宏宇问道:“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方宏宇这下子真地有些着急了:“然然你让我……你在宏大证券公司的事已经让我坐蜡了……” 于然一脸不悦地打断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见方宏宇想要说话赶紧摆摆手制止了他,“你不必多解释。方特派,我于然不会求你的,你完全可以公事公办,秉公执法,大义灭亲。这不正是你方特派一贯的作风吗?但不管怎么说,方特派,至少也算我于然主动坦白吧?”说完不等方宏宇开口辩解,转身就走向自己的车。 方宏宇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然然你听我说……” 于然冷冷地说:“不必了,让人看见影响不好。”边说边走到了车旁,伸手打开了车门。方宏宇去抓于然的手,被于然用力甩开。 方宏宇苦笑着说:“然然,你总得让我说句话嘛。” 于然苍白着脸,凄然一笑:“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要是查到了我,你会怎么办?一定也是毫不留情,痛下杀手?” 她上车之后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还是摇下了车窗玻璃:“广西那边很乱,童北海他们千万要小心。那边有些事情我能出面摆平,如果需要我于然帮忙的话,请跟我联系。”说完发动车开走了。 方宏宇呆呆地立在那里,思绪万千,表情非常复杂。 广西钦州海关办公楼里,童北海和赵宝才在向报关科吴科长核实有关材料,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儿,吴科长明确表示:“……你们提供的材料我都仔细核对过了,根本没有原始记录,不可能是从我们钦州海关进的。” 童北海紧皱着眉头问道:“不会有差错?” 吴科长一口咬定绝对不会出错,童北海不解地说:“那就奇怪了,单据上明明盖着你们钦州海关的大印。” 吴科长迟疑了一会儿,才主动提供了一些新情况:“很可能是伪造的。另外,你们说的那几家公司我也有所耳闻,你们不妨到工商局去查查工商登记,说不定都是空壳公司。” 童北海高兴地跟吴科长握握手:“谢谢你吴科长。那我们先告辞了。” 临出门前,吴科长有些不放心地建议道:“童特派,那帮家伙可是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一定要小心。上个月省纪委有两个同志就被莫名其妙地烧死在宾馆里,到现在都还没破案。依我看,你们还不如让这里审计局的人帮你们查查算了。” 童北海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那不行,我们必须取得第一手资料。再说了,这里审计局的同志家在这里,危险更大,后患无穷。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福州市某宾馆内,唐小建正在和方宏宇通电话,方宏宇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过来:“……小建,他们的这个担心是对的,明天你们就和当地国税局的同志以查税的名义进入,我从今天开始二十四小时在办公室值班,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别忘了代我向审计厅余厅长和配合你们工作的赵处长问好……。” 收起手机后唐小建向陪在旁边的当地的工作人员说:“赵处长,我们方特向你问好呢。” 赵处长微笑着说:“方特客气了,天下审计是一家嘛。” 唐小建接着说:“方特支持你们提出的请当地国税局配合我们查帐的作法。” 赵处长叹息着给他们解释起实际情况来:“你们要去的这家公司也不知道有什么背景,口气大得很,除了工商税务之外,谁的帐也不买。那年我们审计厅想去审计,他们连门都没让进。” 叶莹一听来了兴趣,两眼放光地说:“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有鬼。” 赵处长热情地说:“我已经联系上了国税局的魏处长,他明天来配合你们行动。” 董东群连忙告诫叶莹说:“叶莹,到时咱们什么也别说,让他们以为咱们只是魏处长的手下。” 叶莹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你是不是以为就你聪明?” 唐小建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小心地问道:“赵处长,魏处长这个人可靠吧?” 赵处长毫不犹豫地打起了包票:“可靠,是我们余厅长推荐的,老税务了,也是个六亲不认的黑包公。” 16·6 第二天一大早,唐小建一行三人就跟着魏处长来到了要查的那家福建公司的大楼前面,面包车的门开了,魏处长最先下了车,早已等在楼前的卢经理等人脸上堆着笑迎了上去:“魏处长,我是又盼你来又怕你来,盼你来是……。” 魏处长不苟言笑地一摆手:“行了行了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说罢指指身后的唐小建等人:“我们是奉命而来查你们纳税的情况,时间很紧,还有十几家公司要去查呢,你该干啥干啥,我们该查啥查啥,还是老规矩,互不干涉,互不影响,我的话说明白了吗?” 卢经理连忙点着头说:“明白,明白。请。” 魏处长、唐小建等人跟着卢经理顺利地进了公司大门。 童北海和赵宝才从广西钦州工商局里面走了出来,两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跟踪,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上了车。 刚一上车赵宝才就气愤地说:“真没想到这帮人胆子也忒大了,既不在工商局办理工商登记注册,也不在税务局办理税务登记手续,更不在海关办理注册登记手续,简直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童北海不停地冲赵宝才使眼色,赵宝才赶紧闭上了嘴。 在魏处长的掩护下,唐小建他们一进公司财务科就赶紧行动起来,魏处长故意坐在门边喝着茶,顺便也帮他们把风,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则紧张地翻看着发票。 “……唐处你看,这些迫紧器的发票全是连号,而且金额都是四十九万多,”叶莹最先有了发现,她边说边数着,“一共三十八张,三千七百多万。哇塞,真可以。” 那边董乐群又叫了起来:“你们快过来看。” 叶莹心情很好,爱和董乐群拌嘴的老毛病就又犯了:“怎么了董博士?别大惊小怪的。” 董乐群顾不得跟叶莹斗嘴,指着手里的一叠发票对他们说:“你们看,这些都是已经作废了三个月的发票。” 魏处长也被吸引了过来,他看了看废发票气愤地说:“这些混蛋,什么事都敢干……。” 广西钦州某宾馆里,赵宝才洗漱完走出卫生间发现童北海还没有收拾好行李,他有些着急地催促道:“童特,你怎么还没收拾啊?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 童北海阴沉着脸说:“宝才啊,我在想,虽然我们现在手里已经拿到了一些证据,但要让对方完全心服口服,恐怕还差那么一点。” 赵宝才有些不太确定童北海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那你的意思是…… 童北海站了起来,肯定地说:“我想直接去闯一闯那个渝神公司。” 赵宝才难以置信地盯着童北海,连连摆手否决他的想法:“童特你疯了,那个渝神公司整个一个黑社会。咱们就这样赤手空拳去,太危险了。” 童北海根本不理会他,拎起出门的挎包就准备出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赵宝才一把拉住童北海:“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童北海立刻唬起了脸:“你要搞搞清楚,是我听你还是你听我?” 赵宝才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当然是我听你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请示一下方特。”边说边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走到门口的童北海一听这话,马上不容拒绝地命令道:“给我放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就这样定了,你赶快去改签飞机票吧,实在不行退掉也行。” 唐小建等人想要复印一些有关资料,但财务科里那位胖胖的年轻出纳显得很不乐意:“……不是我不想给你们复印,确实是坏了,复印的东西根本就看不清楚。你们抄抄号不就完了吗,干吗非要复印?” 董乐群掏出两张一百元悄悄塞到了他的手里:“抄不是太累吗?我们干的也都是苦差,你就给行个方便吧。” 年轻出纳这才揣好钱慢腾腾地打开了复印机,那台复印机确实好久没有使用了,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出纳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叶莹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块抹布,亲自动手擦起复印机来了:“别脏了你的手,我们自己来吧。”边说边把手机递给经办人,殷勤地说道:“你不是想打国际长途吗?我这个是全球通,你随便打。” 年轻的出纳马上乐滋滋地走到外面去打手机去了,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赶紧手脚忙乱地复印起来。 此时,一个小马仔从门口经过,正好看见了叶莹他们在复印材料,他有些好奇地躲在窗外偷窥起来,最后只见叶莹掏出一个大信封把复印好的材料装了进去,他清楚地看到了信封上的几行大字,马上扭头向公司卢经理的办公室跑去。 卢经理正在电脑前玩着游戏,小马仔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卢经理,我觉得有点不对头。” 卢经理头也没抬,慢悠悠地问:“什么不对头。” 小马仔喘着粗气回答着:“他们好像不是国税局的。” 卢经理大吃一惊,马上跳了起来:“不是国税局的?那他们是干什么的?” 小马仔讷讷地说:“他们是国家审计署的。” 卢经理有些不敢置信,急急地问道:“国家审计署?你怎么知道的?” 马仔努力地回忆起刚才自己看到的情况:“他们用我们的复印机复印了好多东西,我看见他们装复印件的信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审计署驻信州特派员办事处,地址是信州市春华路189号,邮政编码是6877……” 卢经理脸色一变起身向外走去。 门口,面包车已经发动了,众人都上了车,那个年轻出纳还握着叶莹的手不放:“……叶小姐,咱们说好了,今天晚上我请你去‘蹦迪’。” 叶莹笑眯眯地说:“那你可得多带些钱呀。” 出纳兴奋地不停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晚上见。” 叶莹突然看见卢经理从楼门里跑出来,连忙甩开出纳的手说:“晚上见。”说完一溜烟儿地上了车,关上门就对司机喊道:“快开车,他们追出来了。” 卢经理连忙冲大门边的门房里喊道:“快关大门——,关大门——。” 看门的听见卢经理的叫声马上冲出门房想关大门,但已经晚了,车从他旁边冲出了大门。 出纳被突然发生的情况弄糊涂了:“卢经理,这是怎么回事?” 卢经理没好气地骂道:“你他妈猪脑子啊,怎么把内部资料都让他们复印?” 出纳委屈地看着卢经理,结结巴巴地说:“我……你不是说……” 卢经理铁青着脸吼道:“我告诉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他妈找你算账。” 载着唐小建等人的面包车一路急驶,叶莹还不停地往后面望,见没什么车追来时才松了一口气:“真刺激,没想到我们查个帐这么危险,他们肯定是发现我们是信州特派办的了。” 唐小建有些担心地问身边的魏处长:“魏处长,我们一抬腿就走了,这些人不会为难你吧?” 魏处长冷哼一声:“为难我?我还要找他们麻烦呢,又是虚开增值税发票,又是用过期的废票,等你们办完事走了,我再去收拾他们。” 叶莹推了一下身边的董乐群,乐呵呵地说:“傻博士,你又深沉什么了?” 董乐群没说话,唐小建忍不住开口取笑起他来:“董大博士不是深沉,是在吃醋。” 董乐群斜了叶莹一眼,酸溜溜地说:“刚才那个人那么紧地握着你的手不放,你是不是觉得特舒服。” 原来如此呀,叶莹极力忍住笑,一脸陶醉地说:“是,特舒服。” 董乐群还不死心地追问道:“晚上还要和他去玩?” 叶莹睁大眼睛,拼命点着头:“对,去玩,怎么了?” 董乐群长叹一声:“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叶莹马上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耳朵,厉声问道:“谁是小人?” 董乐群疼得呲牙裂嘴,忙笑着告饶:“我是我是,我是小人,你是女人,咱俩都难养。”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十七章 17·1 广西钦州一幢烂尾楼前,没有完工的楼乱七八糟一派萧条,赵宝才站在一边发牢骚:“这哪里是公司办公的地方,……童特你也真是,被他们像耍猴似的支来支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简直就是把我们当成逃难要饭的。” 童北海也是一脸无奈地苦笑道:“有什么办法?你没听叶莹他们编的顺口溜,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看是审计署特派办的。你过去出差少,比这难受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时两辆小车急驶而来,停在他俩身边后,几个汉子下了车将他俩围了起来。 童北海的目光在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轮留扫了一遍,淡淡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几个人中间一个像是小头目的男子问道:“听说你们是信州白老板的朋友。” 童北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对,怎么了?” 那个男子粗声粗气地表明了来意:“我们大哥也是白老板的朋友,我们大哥要见见你们。” “见就见吧,摆这么大的阵式干什么?走。”童北海无所畏惧地说,边说边带头往车上走去,那几个人也随后跟了上来。 童北海和赵宝才被几个汉子带着东拐西弯地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门开后他们俩被推了进去。两人还未回过神来,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一个满脸横肉、被称为“大哥”的家伙坐在老板椅上,旁边还站着几个马仔。 童北海瞄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问:“你就是他们的什么‘大哥’?” “大哥”懒洋洋地说:“就算是吧。” 童北海脸色难看极了,生气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大哥”冷笑道:“我已经给信州的白老板打过电话,他根本就没有你们这两个朋友。” 童北海镇定地说:“我们确实不是白老板直接的朋友,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介绍我们去找白老板的。不就是做生意吗?你们既然不相信我们,那我们不做就是了。我们还不相信你们有完整的手续呢。” 童北海说完与赵宝才故意装出转身要走的模样,却被那两个大汉堵在门口,童北海警惕地回头看着“大哥”,不悦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大哥”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热情地说:“别紧张嘛。刚才于然于总打来电话,说你们是她的朋友。” 童北海和赵宝才相互看了一眼,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哥”邀请他们俩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试探着问:“你们真想做沥青生意?” 童北海神色自若地点点头:“不仅要做,而且数量还特别大。不过,我们是国营公司,要有完整的报关手续和增殖税发票才行,不然没法下账。” “大哥”这才放下心来,招手叫手下拿来一张详细的价格清单:“不瞒你说,我是正经生意也干,走私的事也做,这要看对什么客户了,比如像于然这种正经的生意人,多大的利润放在那儿她也不会掺和到走私的事里的。你们是要买走私货呢?还是想干正经生意,价格差的很大呀。” 童北海细细瞄了一眼,斟酌了半天才决定下来:“给公家干事,我们没必要担那么大的风险,咱们还是清清白白地来吧。” “大哥”沉吟了片刻,突然问道:“你们带钱了吗?” 童北海看了赵宝才一样,平静地说:“我们想先看看你们的手续全不全。” “大哥”呶了呶嘴,一个马仔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东西递给童北海,“大哥”在一旁解释着,“我们是一条龙服务,这些报关单和增殖税发票绝对都是真的。” 童北海故意装出外行人的模样:“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得找人鉴定鉴定。另外,我们能看看货吗?” “大哥”想了一下才勉强答应:“当然可以,不过得先交点定金。” 童北海把那叠东西装进包里,站了起来说:“那好,我们马上回宾馆请示大老板。”说完转身就要走。 “大哥”双手抱在胸前,冷笑着说:“你们难道这样就走?” 童北海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包攫紧了:“那你们还想怎样?” “大哥”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几个男子:“还想怎样?我们弟兄们为了找你们忙乎半天,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童北海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今天出来得急,身上带的钱不多,这点钱弟兄们拿去买烟抽吧。”边说边掏出一叠钱扔到了桌子上。 17·2 戚锋正在自己办公室里打电话,看见杜慧卿走了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电话站了起来叫道:“杜厅长……” 杜慧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戚锋的叫声,径直闯进了范翔忠的办公室,怒气冲冲地对着范翔忠诉起苦来:“范省长,他们信州特派办要干什么呀?这不是存心拆人的台吗?” 范翔忠正在批文件,闻言抬起头来,指着面前的沙发说:“慧卿啊,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坐,坐下慢慢说。” 杜慧卿气得满脸通红,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方宏宇他们一天都没有歇着,一会儿福建,一会儿广西,所谓的撤出审计组休整学习纯粹骗人……我实在没有想到他变得如此不能容人,不能见别人比他强……我杜慧卿没有得罪他啊,他怎么就专门冲我杜慧卿下杀手呢……” 范翔忠是深有同感,叹息着补充道:“慧卿啊,他不仅仅是冲你杜慧卿,也是冲我范翔忠。” 杜慧卿马上哀求道:“范省长,这事你得出面管管,否则他真会得寸进尺没完没了无法无天。” 范翔忠为难地摇摇头:“我又不是没出面,可人家毕竟……我一直自认为看人是八九不离十,可对他方宏宇,不仅看错了,而且也低估了他。现在的关键是,要确保你能顺利的进入省政府班子……” 话还没说完,戚锋端着泡好的茶走了进来,范翔忠停止了话头。 戚锋殷勤地递上茶:“杜厅长,请喝茶。” 范翔忠和气地对秘书吩咐道:“戚锋啊,给我接通宣传部冯部长的电话。” 戚锋顺从地走到办公桌前拨起号来:“冯部长吗?我是戚锋啊,范省长要跟您讲话。”然后把话筒递给了范翔忠,“范省长,电话要通了。” 范翔忠从戚锋手中接过电话:“冯部长吗?我是范翔忠啊。最近我接待了好几个外国投资考察团,都对我省的基础设施建设有浓厚的兴趣。省委常委为此准备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如何进一步加快我省的道路、尤其是高速公路建设,提出了在现有基础上要再‘提速’的战略新构想。为了实现这个战略新构想,我们的舆论宣传一定要跟上。这就要看你冯老兄的了,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嘛。……这几年我们省高速公路建设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嘛,比起东部沿海省份一点也不逊色。尤其是我们交通厅的女厅长杜慧卿同志,是我们省难得的实干家嘛……你也有同感,那就不用我多说了。恐怕还不仅是你,全省上上下下都是这样看的。这样好的同志我们不去好好宣传,那肯定是我们的失职,严重失职……老兄你别误会,这不是批评你,更不是什么指示,只是一点个人的感受和一个小小的建议……好,我静候你的佳音……,先这样吧,再见。” 送走杜慧卿之后,范翔忠在办公室里一个人踱着步紧锁眉头地思考着,他过去拿起电话看着号码本上的号码拨了几个键后又犹豫地放下了电话,心里暗暗想着:宏宇呀宏宇,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可你不但不收手,反而把手伸得更长了……。想到这里范翔忠又拿起电话拨了起来,他对着拨通的电话亲热地:“老同学你好,我是范翔忠,……我对你这个大审计长哪敢吩咐什么呀,我是要告状呀……,对,告方宏宇的状……。” 白昌明推开孙立新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孙总,你找我?” 孙立新随手拿起一摞材料递给白昌明:“你按照我写的要求把这几份文件重新搞一下。注意日期,可别写错了。” 白昌明看了看材料,脸上显出了为难的神情,孙立新不满地看了白昌明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白昌明吞吞吐吐地说:“恐怕技术上有难度……” 孙立新粗暴地打断了他,强硬地说:“具体的我就不管了,你是这方面的高手,我相信你会做得天衣无缝的。” 白昌明有些担心地说:“那帮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要是他们看出来怎么办?” 孙立新面无表情地说:“那就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喽。快去办吧,我估计他们很快会找我谈话的,这些材料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做好。另外,他们内查外调,手里肯定掌握了一些所谓证据。所以嘛,我们也应该搞出一些对付他们新的证据的原始材料,否则将会很被动。而被动从来就不是我孙立新的风格。” 17·3 叶莹母亲想看电视剧,但叶挺元却霸着电视不让她看,叶莹母亲有些奇怪地问:“你不是从来不看电视吗?怎么突然对电视感兴趣了?你不是专门跟我作对吧?” 叶挺元指着正在播的新闻观察节目考起她来:“这几天的新闻你看了吗?” 叶莹母亲不耐烦地说:“我最不爱看的就是新闻,不是这个会就是这个接见那个,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面孔,讨厌死了。” 叶挺元啧啧了好几声:“说你没有政治头脑,你还不服。” 叶莹母亲有些不服气地嚷道:“你有政治头脑,又看出什么来了?谁当总统谁当国家主席谁当总理,跟你叶挺元又有什么关系?还不如陪我看看电视剧,至少还有几个真正的明星。” 叶挺元指着电视上出现的一个身影给妻子分析起自己的看法来,:“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那真是没治。现在本省电视,还有广播报纸等等,连篇累牍的宣传高速公路建设和交通厅杜厅长,你以为是偶然的吗?” 叶莹母亲倒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人家杜厅长是省里的大红人,马上就要当副省长,所以大肆宣传先造舆论……。” 叶挺元笑着称赞道:“还不算太傻。既然这个时候这样宣传她,那就说明省里乃至中央对她的态度是肯定的,她当副省长业已大局已定。搞不好老童和方宏宇他们只怕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叶莹母亲这时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叶挺元这几天老霸占着电视机看新闻的缘故:“哦,我明白了,他们信州特派办审计你商业银行只不过是虚晃一枪,目的是高速集团,这就叫那个项什么项……” 叶挺元连忙提示了一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叶莹母亲也跟着担心起来:“斗得过人家吗?小叶莹会不会受牵连啊?还有乐群,小伙子人不错,别……” 妻子越说叶挺元越心惊肉跳,马上制止妻子再往下说,故意做出信心十足的样子,主要还是安慰自己:“行了,你就别唠叨了。到底鹿死谁手,现在还很难说……” 这时门开了,叶莹一身疲倦地提着皮箱进了门,叶挺元吃惊地站了起来,心疼地接过女儿手里的箱子:“真是速战速决呀,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莹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水杯,猛灌了几大口,才得意洋洋地向父亲炫耀起来:“不但速战速决,而且收获颇丰。” 叶挺元关切地问道:“怎么个收获颇丰呀?” 叶莹神神秘秘地卖起了关子,边说边拍着肚子撒娇:“此乃天机,无可奉告,你们……能给我这个有功之臣做口饭吃吗?” 叶莹母亲一听可心疼了,有些不满地嘀咕道:“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呀?” 叶莹拉着妈妈的胳膊嗲声说:“想你们了,就匆匆回来了。” 叶挺元笑呵呵地在旁边帮腔:“你是想你妈做的饭了,老伴,还站着干啥?开练。”说着拉上妻子进了厨房。 叶莹过去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看了几眼后喊了起来:“爸——,杜厅长这几天是不是成了焦点人物了?” 厨房的叶挺元喊道:“是——,成了大明星了。” 叶莹冷冷一笑自言自语地说:“大明星?……看你们还能风光几天?……。” 17·4 出去的二批人马一回到特派办,方宏宇就召集他们开起会来。 童北海首先谈了一下自己调查的结果:“……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于然确实和高速集团做过几笔沥青的生意,且数额都不小,但都是正正当当的生意,还没有陷入走私的黑洞中,所有的手续和往来帐目也没什么毛病。” 方宏宇忧心忡忡地问:“也是白昌明出面办的?” 童北海摇了摇头:“不,唯独和于然的买卖上是孙立新签的字,明眼人都清楚,这是孙立新给于然开的一个口子,让这个副省长的外甥女挣些钱而已,他没让其它人插手。” 方宏宇把所有的情况综合起来,发现在里面竟然完全找不到孙立新犯罪的一丝证据:“在迫紧器的问题上,在虚开增值税发票的问题上,还有走私沥青等等的问题上,几乎所有事情都是白昌明出面干的,找不到孙立新的一个签字。孙立新只在于然的沥青生意上难得地亲自过问,亲自签字,但他签的这笔买卖又没有任何问题,这个孙立新真称得上是个高人呀。” 唐小建也无可奈何地说:“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证据,还动不了孙立新。”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低沉起来,所有的人都知道孙立新是幕后操纵的黑手,可是这个狡猾的狐狸竟然连一丁点儿线索也没有留下。过了好久,董乐群才开口打破了僵局:“方特,罗晓慧那儿翻顾雪梅的底子翻的如何了?” 方宏宇一脸沉重地说:“正在进行时,她带人已经在工商局泡了好几天了。” 没想到这次兵分三路,依然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来挖出孙立新,先前喜悦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没有说话。叶莹最先沉不住气了:“方特,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方宏宇笑了笑反问众人:“你们说呢?我听大伙的。” 童北海嘿嘿一笑,打趣起方宏宇来:“方特,你呀——,该民主时不民主,该集中时不集中,其实你心里早就盘算好怎么干了,你就说吧。” 方宏宇也不再谦虚了,走到黑板上写下了白昌明的名字:“既然白昌明是个在明处上窜下跳的小丑,那我们就集中火力,先打开他这个突破口,白昌明一开口,他们的阵线可就乱了。” 董乐群愣愣地问:“方特,那怎么做才能让白昌明开口呢?” 叶莹眼睛一亮,在一旁脱口而出:“那得看白昌明最怕什么呢。” 方宏宇哈哈一笑,赞赏地冲叶莹伸了伸大拇指,然后转身考起董乐群来了:“董博士,难怪小叶叫你傻博士呢,你说说看,白昌明最怕什么呢?” 董乐群想了想,答案一下子就出来了:“他作为孙立新的马前卒,最怕的是成了孙立新的替罪羊。” 方宏宇乐呵呵地对叶莹说:“小叶,博士不傻,你以后可是不能说人家傻了。” 叶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他傻吗?他傻我能……那个他?” 众人都会意地笑了起来。 一辆面包车停在了信州市工商局大门口,罗晓慧背着包下了车,她转身对车上的同事吩咐着:“你们分头去一下几个银行,查一下那几个公司和顾雪梅的华耘公司的往来账目,有什么麻烦的话请商行的叶挺元行长给帮帮忙。” 面包车开走后,罗晓慧进了工商局大门,由于是轻车熟路,罗晓慧直奔工商局李局长的办公室而去。一见到罗晓慧又推门走了进来,李局长笑着问:“罗处长,你在我这儿蹲了一星期的点了,你的事还没办完?” 罗晓慧像念绕口令似的答道:“李局长,越是复杂的事就越有内容,越有内容的事岂能轻易拿下?” 李局长哈哈大笑起来,好奇地问道:“什么内容呢?” 罗晓慧突兀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渴了。”说罢过去自己拿水杯接了一杯水喝了起来。 罗晓慧的率直让李局长非常欣赏,他微笑着看她喝完水,不死心地继续敲起边鼓:“你所说的所谓内容不会牵扯上我们工商局吧?” 罗晓慧笑着问:“如果牵扯到了,你不会不配合我吧?” 李局长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委屈万分地说:“你是省里的审计大员,我敢不 配合吗?” 罗晓慧抿着嘴直乐,放下水杯从包里掏出一页纸递了过去:“拜托李局帮我查一下这几十家公司的底子。” 李局长大致浏览了一遍,越看越傻眼:“这又是新疆、青海又是广东、广西的,你可是给我派了个大活呀。” 罗晓慧故意激他:“我们这行有句话,叫做天下审计是一家,你们天下工商不会不是一家吧?” 李局长爽快地接受了罗晓慧派给的任务:“那还用说,但这得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委托这些省市的工商局仔细地查,你可别催我太急了。” 罗晓慧大喜过望,赶紧又交代了一个最重要的要求:“没问题,但条件是这件事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由你局长大人亲自办。” 李局长一下子愣住了:“这么严重?” 罗晓慧面容严峻,认真至极地说:“对,事关重大,这里面可是藏着惊天大案。” 李局长马上就理解了:“你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 特派办故意把要找白昌明谈话的电话打到了孙立新办公室,请他转达,果然白昌明听了孙立新的话便吓傻了:“你……你说什么,他们点名要找我核实一些问题?” 特派办这次四处出击,一定找到了不少证据,居然一回来就指名要找白昌明,这里面不简单呀,可是明知有鬼,孙立新也无法阻止,人家的要求可是理正气壮。找白总核实一些问题,当他孙立新是三岁小孩子呀,虽然着急,他也是一筹莫展,现在只看白昌明的了:“对,人家电话里说了,这次来就是要专门找你核实一些问题。” 白昌明一听就慌了神,不安地问:“他们要核实什么问题?” 孙立新担心地说:“昌明啊,你这种精神状态可不行,完全是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让人一看就觉得心中有鬼,有问题……” 白昌明的额头又开始冒汗:“孙总,我……” 孙立新手一挥,话里有话:“不就是事情都是你出面干的吗?但那都是我先谈好了让你干的呀,有什么事情你就往我孙立新身上一推不就完了吗?” 白昌明赶紧地证明自己的忠心:“孙总你放心,我会扛到底的,决不会连累你……” 孙立新大度地纠正道:“怎么是连累我呢,本来就是我的事嘛。”见见白昌明还要说话摆摆手,冷笑起来“昌明你忘了我的外号叫孙大圣了?安上尾巴就是猴子,七十二变,单凭他们审计就想搞倒我孙立新,门都没有。一句话,稍安勿躁。我孙立新都不急,你白昌明急什么?” 白昌明频频点头,但心里还是无法真的完全相信,不放心地又问:“孙总,您说我们躲得过这一劫吗?” 孙立新拍了拍白昌明的肩膀,给他打起气来:“昌明啊,上天只帮助自助的人,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只要你自己挺住,我孙立新包你没事。” 这话仿佛给白昌明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激动地说:“孙总,我白昌明也是条汉子,我能挺住。” 孙立新摆摆手,恩威并施,又念起了紧箍咒:“更重要的是,你白昌明是个聪明人,所以你能干到老总,我再说一遍,昌明啊,实在扛不住的时候,你就往我孙立新身上推……” 方宏宇在自己的办公室与童北海谈话,:“……老童,顾雪梅的事我们先压着别问她,既然我们怀疑顾雪梅的华耘公司藏着天大的秘密,那我们也装一次傻,在没有抓住确凿证据前,不要把他们逼到死角,以免他们狗急跳墙再生出什么乱子。” 童北海也点头同意方宏宇的想法,有些着急地问:“罗晓慧那儿也不知怎么样了,这个仗可不能持久地打下去呀。” 方宏宇对罗晓慧一贯有信心:“顾雪梅的老底肯定不好翻,晓慧摊上了一块难啃的骨头,既要摸清几十个公司的背景,又不能打草惊蛇,老童,咱们别急,我相信晓慧会干漂亮的。” 童北海笑着打趣起方宏宇来:“什么时候晓慧晓慧的叫上了?好亲热呀。” 方宏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脸一红:“这……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童北海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说句不该说的话,罗晓慧比那个于然强八百倍,你可别看走眼了。” 方宏宇故意装糊涂:“你怎么把她俩放一块儿比较起来了?” 童北海马上学着方宏宇刚才的话:“这……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方宏宇也笑了起来:“老童,于然也没你说的那么差。” 童北海眨了眨眼睛说:“那么罗晓慧呢?是不是也没我说的那么好?” 方宏宇忙举起双手休战:“大敌当前之时,儿女情长的事还是先放一边吧。” 童北海高兴地说:“从职务上讲你是我领导,从年龄上讲我是你老哥,宏宇,如果看得起我,这个案子了解后,我给你和罗晓慧做大媒。” 方宏宇连忙转移了话题:“老童,你说咱俩要是一开始就能这么掏着心窝对话,那有多好呀。” 童北海嘿嘿一笑,依然强辞夺理:“我可是一直在掏着心窝说话呀,只不过你听不进去。” 方宏宇被逗笑了,故意怯怯地说:“可我还有件事瞒着你没说。” 童北海一听就着了急:“什么事?” 一见童北海的脸色变了,方宏宇不敢再开玩笑了,连忙切入了正题:“我听说你女儿的工资现在比你还高,是吗?” 童北海高兴地直点头:“是,人家有本事了,电脑现在玩得熟练极了。” 方宏宇又试探着问:“她在哪儿上班,你知道吗?” 童北海笑着摇摇头,他已经问过女儿好几次了,可是童霞就是一脸神秘地不告诉他,老伴也对此事守口如瓶。方宏宇也不再兜圈子了,告诉他童霞目前正在于然的公司上班,而且正是自己介绍去的。童北海刚听到时还是非常吃惊,方宏宇赶紧开解起他来:“你可别再和姑娘较劲。老童,于然这个人我了解,她没你想的那么坏。” 童北海点点头承认:“是呀,人都是慢慢了解的,这次我和宝才去广西办事,不是于然暗中帮助,我们俩可是要出大事了。” 这时赵宝才推门走了进来,告诉方宏宇一个消息:“方特,北京审计署来人了?” 方宏宇一下子愣住了:“谁来了?” 赵宝才说:“人教司周司长,说受审计长委托有要事要马上和你面谈,他已经住在了信州大酒店。” 方宏宇心里顿时浮起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他叹息着说:“突然袭击,来者不善呀。” 童北海倒还是挺乐观:“周司长不是你哥们嘛,能有什么事?” 方宏宇一脸歉意地对童北海说:“既然是受审计长委托,肯定不是小事,老童,高速集团我就不去了,白昌明那儿你对付他吧。” 17·5 就在童北海去找白昌明谈话的时候,孙立新独自驾车离开了高速集团,转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了一家影楼门口。影楼里冷冷清清地没一个客户,那个穿黑衣的青年男子正在一角坐着看报,他一见孙立新进来忙迎了上来:“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孙立新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个服务员后笑道:“拍几张标准像。” 黑衣男子热情地指着对面的收款台说:“你去开票吧,开了票到里面来。”说完先进了里面的摄影棚。 摄影棚里的摄影师正在沙发上睡觉,黑衣男子过去推醒了他,关切地让摄影师到隔壁休息室里去睡觉,有什么工作就由自己来做。摄影师睡眼惺惺地走了出去,孙立新进了门,黑衣男子马上过去反锁上门后问:“表哥,你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 孙立新在沙发上坐下,冷冷地说:“白昌明有点慌了,他要扛不住,我们就全完了。” 黑衣男子目露凶光,伸手做了个手势,恶狠狠地说:“做了他。” 孙立新把头靠在沙发上,一脸疲惫地说:“做还是不做?怎么做?我心里吃不准呀,你知道,不到要命的关头,我是不会要人命的。” 黑衣男子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命是你给的,表哥,我听你的。” 沉默了好久,孙立新站了起来,轻轻拍着黑衣男子的肩,低声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可是没有第二个可信任的人了,咱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我托人去给你办个护照,这个影楼能转手就转手,转不了手爱给谁给谁,我已经让人往你香港的那个户上又打了二百万港币,你做好灭白昌明的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听我的电话,事成之后马上离开这儿去香港……。” 童北海带着叶莹等人到高速集团会议室里和白昌明谈话,刚一坐下边寒暄都没有,童北海就开始了,但他只是在那里把一摞材料翻得哗啦啦地响,没开口问一句话,叶莹也打开了电脑准备记录,会议室里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听清楚。白昌明在故作镇静地慢慢品尝着杯中的茶,叶莹都耐着性子冷眼看着他。 白昌明几口茶下肚后实在有点受不住压抑的气氛了,放下了杯子硬堆着笑脸找话说:“都说你们干审计的不通人情世故,我看不然,你们知道我一紧张就不停地喝茶,你们还这么耐心地等着我喝,可见你们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嘛。” 童北海冷冷地吩咐叶莹:“小叶,给白总续上水,让他喝个够。” 白昌明马上笑眯眯地说:“听说诸位前些日子很辛苦,又是广西又是福建的到处跑,不容易呀。” 叶莹把水杯放在了他面前,刻薄地说:“慢慢喝,把水先喝足,别一会儿出汗出得脱了水。” 白昌明哈哈一笑,故意装作不在乎:“出汗,是吓得出了汗,还是惊得出了汗?” 童北海冷漠地说:“你最好别出汗,白总,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说完冲董乐群使了个眼色,董乐群马上掏出一个小录音机放在了白昌明面前的桌上,轻轻按下了录音键。 白昌明马上被董乐群的动作搞得紧张起来了:“弄那么正规干什么?不就问个话嘛。” 童北海一副黑脸包公的模样,用公事公办的腔调说:“好,第一个问题,当然了这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白昌明反应很敏捷,一脸诚恳地说:“不,我有问必答。” 童北海突然提了个奇怪的问题:“很好,第一个问题,你白昌明只是高速集团的一个副总,大事都是孙立新说了算,你充其量也就是个跑腿的,你说我们为什么不找说了算的孙立新核实一些事,为什么偏偏找你这个跑腿的呢?” 白昌明万万没想到童北海会这样问,原先想好的那一套现在全用不上了,他支吾着拖延时间:“这个……这个怎么说呢?……” 叶莹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提醒起来:“你千万别说不知道,你刚可是说有问必答的。” 向来少言的唐小建也在旁边添了一句:“顺便提醒你一句,你要对你所有的话负法律责任,说吧。” 白昌明分寸开始乱了:“我……,我姓白的从来不干违法的事。” 童北海不动声色地说:“你所答非我所问,跑题了。” 白昌明越发心乱如麻了,说话就有些结巴了:“你们……你们不找孙总偏偏找我那是因为……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偏偏叫我来?” 童北海轻轻拍了拍桌子上的一摞材料,一字一句地说:“那好,我告诉你,因为我们从掌握的证据上看,所有东西都是你白昌明签的字,和人家孙立新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白昌明急忙为自己开脱:“那是我在执行他的指示,他不同意的事我敢办?” 童北海猫戏耗子似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签过字的合同和票据全是孙立新让你干的,我没理解错吧?” 白昌明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对。” 童北海突然提高声音说:“可要是人家孙立新不认账呢?我们相信的是证据,是实打实的证据,你口说无凭,别把问题往人家孙立新身上推,而且推也推不过去。” 白昌明头上一下子就吓出了汗,叶莹掏出一包面巾纸扔到了白昌明面前:“擦擦汗,喝口水,慢慢说。” 17·6 方宏宇匆匆忙忙赶到信州大酒店,推开客房门,打老远就伸出了手:“哎呀,周老兄,你们搞人事工作的领导就爱搞突然袭击。来之前怎么也不通报一声,不知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请多包涵……” 正在沙发上休息的周司长也连忙握出手来:“宏宇,怕是不欢迎我这位不速之客吧!” 方宏宇开玩笑地说:“你们人事部门的领导都是给人戴官帽的,我能不欢迎?” 周司长打断他,一本正经地说:“可要是我来掀你的官帽哩!” 方宏宇马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那你也是救我脱离苦海,我更要欢迎。” 闲聊了几句后,两人刚一落卒,周司长就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一叠信递给对方宏宇:“看见了吗?这是近期署里收到的关于举报你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生活作风不检点的告状信。” 方宏宇随手翻了翻,平静地说:“这么多的人关注着我,说明我在这儿干得不错。” 周司长简单地介绍起具体情况来:“有人列举了你三大问题,这第一说你为了让侄子上重点中学,私下收了被审单位8万元的赞助费……” 方宏宇越听越莫名其妙,皱着眉头打断了周司长:“什么侄子?什么被审单位8万元的赞助费?这是怎么回事?” 周司长一怔,不悦地问道:“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而不是你问我。” 方宏宇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的表情:“纯粹是诬告栽赃。审计长派你来是来审查我的吧!” 周司长不置可否地说:“你先别急,这远还没完,这第二,有人举报你……” 审计小组与白昌明的谈话仍在进行,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童北海喊了声:“进来。”孙立新应声而进,童北海等人一看是他走了进来,马上都不吭气了。 孙立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问:“童特,白总没有不配合你们吧?” 童北海看了白昌明一眼冷笑道:“不,白总很配合我们。” 白昌明忙站起来,生怕孙立新误会了童北海话里的意思,一脸讨好地说:“不不不,有些事我是不了解情况的,不了解的事不能乱说,孙总,你既然来了,有些问题还是你来回答吧。” 孙立新哈哈一笑,爽快地答应了,毫不客气地在刚才白昌明坐的地方坐了下来:“童特,有什么问题呢?” 方宏宇还在信州大酒店那间客房听周司长介绍检举信上的内容,不过,他是越听越生气,烦躁地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周司长没有理他,依然逐条逐条地向他求证:“……宏宇,你别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有群众举报你同时与两个女人,也就是省审计厅金融处副处长罗晓慧和一个叫于然的女老板保持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方宏宇一听更火了:“对这个问题我不想作任何解释,从人性化的角度看,我一个单身汉,正常谈恋爱的权利和自由还是有的吧,就是党章和党员处罚条例也没有规定党员干部都不能谈恋爱呀!当然,有一点我可以向组织上保证,我和她俩中的任何一人都没确定恋爱关系,更别提什么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了。” 周司长仍然笑眯眯地说:“我也不希望你就这么一个人过呀,别吓得连对象也不敢找了。” 方宏宇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我就不信就凭这几封没根没据的诬告信,能蒙住审计长的眼睛。” 周司长拉过方宏宇搁在桌子上的手拍了拍,以表示理解和安慰:“署党组要是不信任你,审计长要不相信你,早派纪检组和监察局的同志来了,还让我在这里与你聊天?你要是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能惹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方宏宇苦笑起来:“我还要怎样夹尾巴? 周司长耐着性子劝起方宏宇来:“干我们这种职业,除了公正无私,还得讲政治智慧,你们那个范省长对你的态度怎么突然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上次他见了审计长还一个劲地夸你,可前两天给审计长打电话又告了你的状,说你跟地方关系搞得很紧张,不适应留在信州,让审计长把你调走。” 方宏宇口气中充满了怨愤:“他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高速集团会议室里,童北海仍在与孙立新、白昌明进行着正面较量,他掏出一叠发票复印件扔到了孙立新面前:“你们集团公司统一采购迫紧器,咱们信州的公司报价只要六十多块,你们却花二百六十多块的钱去买福建一个公司的货,这又该作何解释?” 孙立新看也不看,振振有辞地答道:“猛一听起来确实是这样。但那个公司声称他们的产品是申请了国家的专利权的,有相当的科技含量。” 董乐群又从包里掏出一大叠照片扔到了桌子上,尖酸地讽刺道:“我们实地验证过了,现在都差不多变成了一堆烂铁,你居然还振振有辞的说什么有高科技含量。” 孙立新不慌不忙地做起了自我检讨:“这个责任在我,官不大,僚不小,没有深入现场调查研究,如果当时我们也像你们那样作一些实地考察,就不会轻信他们的话,就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叶莹打断他,在一边提醒道:“据我们所知,你也亲自去福建实地考察过。” 孙立新毫不掩饰地承认了,语气比审计组的人还愤怒:“我是去过福建考察,可他们提供给我们的样品与后面提供给我们的产品不一致,样品看上去还是有一定的科技含量的,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童北海冷冷地责问道:“国家蒙受这么的大损失,你们难道就想不了了之?” 孙立新无奈地耸耸肩:“那又有什么办法?现在毕竟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有些事情就是不那么尽如人意。用时髦的说法,交了学费吧。” 童北海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瓮声瓮气地问:“交学费?五千六百五十七万元,一句交学费就完了?要是你孙总个人的钱,你会那样干吗?” 孙立新一时语塞,继而又口若悬河地发表起看法来了:“要是我个人的钱,我当然不会那样干。这样就触及到了一个深层次的问题,那就是体制的问题。现在不是提倡体制创新、机制创新吗?下一步,我们集团就准备做这方面的工作,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搞股份制运作,完善法人治理结构和企业内部的监督机制。对了,下一步我们还要成立审计部。在这方面,听说你们唐处长董博士是内行是专家,免不了还要向你请教。如果你能到我们集团来任审计部的老总的话,我们更是求之不得。只有一流的人才才能干出一流的事业,我们现在缺的就是人才。” 唐小建语带讥讽地反问道:“孙总不就是最好的人才吗?” 孙立新点点头,言语神态中更多了些骄傲:“不是我孙立新自己在这里自吹,你们可以去调查,去问问高速集团每一个有良心的职工。为了高速集团,为了信州的高速公路建设,我孙立新是怎样没日没夜干工作的,不管是数九寒天,还是炎炎夏日,我总是亲自到工地上监督施工质量,对任何人、任何施工队,在质量问题上,我都是绝对的铁面无私。可以说,在我省的每一条高速公路上,我孙立新都是付出了汗水的。为此,那些包工头们还送了我一个外号,叫黑脸巴顿。” 童北海突然地插了一句:“……那么,你们用的沥青是通过合法的正规渠道进口的吗?” 孙立新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义正辞严地辩解:“当然是合法的正规渠道。说句不太谦虚的话,我孙立新无论干什么事首先考虑的就是合不合法。换句话说,我孙立新从来不干不合法的事。” 童北海也不多说,示意叶莹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到了孙立新面前:“那好,那就请你给我们写一份材料,说明一下具体情况。” 孙立新看着纸和笔,眼珠子转了转,推脱起来:“这个,这个我看就大可不必了吧。” 童北海对孙立新的推三阻四有些不高兴了:“孙总,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合法的正规渠道,写份材料又有什么好为难的呢?” 孙立新马上又找起新的借口来了:“是合法的正规渠道不假,但中间也通过了另一家公司来具体操作,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猫腻或者违规,我就不好打包票了。你们也都知道,现在的市场经济运行有很多不规范的问题。” 唐小建打断他:“那就请把当时的原始资料提供给我们吧。” 孙立新装作吃惊地转向白昌明:“白总,没有把资料提供给审计组吗?” 白昌明马上会过意来,顺口就接了下去:“孙总你忘了,那些原始资料在搬家过程中不是丢失了吗?” 孙立新拍了拍脑门:“我还真给忘了。对不起,由于我们工作的疏忽,给你们的审计造成了困难。”边说边又转向白昌明询问起来,“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 白昌明叹了口气,为难地说:“这怎么补救呢?” 信州大酒店里,方宏宇和周司长两人越谈越高兴了,现在方宏宇是完全明白了周司长此 行的真正目的,一个劲儿为自己刚才的态度道歉,周司长宽容地笑了笑:“宏宇,你现在应该明白审计长当时点你的将让你来这儿的良苦用心了吧。” 想起来信州工作的这些日子,方宏宇真是有口难言,哪一天不是被各方势力逼得透不过气来,他不停地感慨道:“是呀,信州这滩浑水,不明就里的人来了,还真趟不出个深浅来,既然署党组和审计长这么看重我,又这么给我撑腰,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最后一句话让周司长放了心,看来方宏宇还没有被难住,他笑着说:“好,工作的事划个句号,我来了你的地盘,你拿什么招待我呢?” 方宏宇知道周司长的意思,没好气地说:“我挣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大餐请不起,我请你吃信州小吃吧?” 周司长不乐意起来,开着玩笑说:“不会又是在地摊上请我的客吧?” 方宏宇根本不吃他的激将法:“肯定是在地摊上请你,你别忘了,地摊上的小吃才是正宗的。” 周司长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就吃地摊去,就你这个寒酸样,以后谁要再说你贪赃枉法,我先跳出来和他们理论。” 童北海他们的问题越来越尖锐了,即使是有备而来,孙立新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一脸不悦地找起借口想开溜:“实在对不起,公司还有很多今天必须办的急事等着我处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童北海与唐小建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叶莹走上前把笔录递给了孙立新:“这是今天谈话的笔录。你先看看,要是没有什么出入的话,请签个字。” 孙立新看也不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扔还给了叶莹,然后扬长而去,白昌明也跟着往外走。 正当白昌明走到门口的时候,童北海突然说:“白总请留步。” 白昌明吃惊地转过身:“不是都问完了吗?” 童北海似乎问起了题外话:“白总,你刚才提供给我们的董事会会议记录是当时的原始记录吗?” 白昌明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是。童特派,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童北海猛地把桌子一拍,厉声询问道:“你心里很清楚,这上面有些董事的笔迹与你过去提供给我们的有些材料上不一致。” 白昌明被吓了一大跳,无力地狡辩道:“不会吧?这怎么可能?” 童北海重重地哼了一声,铁青着脸继续问:“我再问你一遍,白总你看着我说话,你刚才提供给我们的材料是当时的原始记录吗?” 白昌明低下头不敢看童北海,心虚地支吾起来:“这个……” 童北海又加重了语气说道:“白总,难道还要我提醒你一下,提供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白昌明仍然低着头,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开口:“你让我回去好好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原始记录……我明天一早准给你们回话。” 白昌明说完就离开了,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叶莹气急败坏的嚷嚷起来:“……人家法院是法官,检察院是检查官,税务局也是税务官,就我们审计人不带官,所以放屁都不响。我们审计也太可怜了,一点强制性的手段都没有……” 唐小建也非常担心:“童特,我们能不能请省纪检委对孙立新采取……”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童北海脸色苍白,连忙伸手去搀扶他,“你怎么了童特?你的气色可不太好。” 童北海瞪了唐小建一眼,示意他声音小点:“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接着大声把话锋突然一转,“署里的周司长到底要干什么呀?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把方特叫走,这不是存心要拆我们的台吗?” 17·7 白昌明探头看了看四处没有人,然后迅速地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走到保险柜前开起锁来。因为紧张,白昌明的手颤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能打开。哆嗦了半天终于打开了保险柜,他从一大堆财务资料中找出了一本带有记号的账本。他本能地又四下看了看,迅速地把账本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孙立新正在自己办公室内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里通过监视器注意地观察着白昌明的一举一动,一开始他的嘴角还挂着冷笑;慢慢地,脸色就有些变了。 白昌明失神地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道:“孙立新要是杀我灭了口,那他可就真是逍遥法外了,什么事他都能往我身上推,……可是,……可是所有事都是我经手办的,所有的字都是我亲手签的,他孙立新如果死不认帐,我能说清吗?……坦白也是死,不坦白迟早也会被灭口,不如一走了之,躲开这个是非之地。” 想到这里,白昌明更加心惊胆颤,起身拿起电话拨了起来:“民航售票处吗?……我订一张今晚飞深圳的机票……。” 与此同时,孙立新也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你到了吗?……好,记住了,手脚干净点,动手的地方别离我这儿太近了,完事后去信州大酒店开个房间先躲起来,我给你办好护照后,你马上离开这儿……。” 没过多久,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从高速集团大楼停车场中自己的车上走了下来,他提了个包向白昌明的车走去,走到车旁环顾了一下四周后,迅速地转身钻到了白昌明的汽车下面…… 白昌明正在桌上整理着自己各种信用卡,他一一整好后放在了自己的内衣口袋,他提上装账本的那个公文包定了定神后向外走去,一开门,孙立新正好站在门外。 白昌明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出来了:“孙,孙总……。” 孙立新冷冷一笑进了屋将门又反锁上了,白昌明只好硬着头皮问:“孙总,有事吗?” 孙立新关切地问:“昌明啊,你脸色很不好,该上医院就上医院,别硬挺着。” 白昌明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孙总,我,我没病……” 孙立新摇摇头:“不对,我看你有病,有心病。昌明啊,你恐怕误解了我硬挺着的意思。”边说边装作不经意地抓过白昌明的公文包,“包里装的什么呀?” 白昌明本能地伸手去抢包,孙立新一闪,白昌明差一点摔倒,孙立新立即变了脸色:“怎么,包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白昌明浑身颤抖如筛糠,边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发起抖来:“没,没有……” 孙立新冷哼一声:“那你急什么?”说着打开包翻看起里面的东西来,看了几眼后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白昌明,在这个世界上想跟我孙立新玩心眼的人还没有生出来。想跟我斗法,你不觉得自己还嫩点吗?” 白昌明面无人色,“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可怜巴巴地说:“我没有孙总,真的没有,我对你绝对忠心耿耿……” 孙立新看也不看白昌明:“别忘了,我孙立新平生最恨的就是王连举、浦志高之类的货色。”说完拿起白昌明包里装的账本离开了。 白昌明跪在那里,后悔地直打自己的耳光:“我他妈大笨蛋一个……” 十分钟后,白昌明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高速集团的大楼门,上了自己的车开车而去,黑衣男子的车也远远跟在后面开了出去。 孙立新站在窗户边上,静静地看着两辆汽车相继离去,嘴角浮起一个残忍的微笑。然后转身过去拨通了顾雪梅的电话:“梅,是我,我晚上去你那儿……,没什么高兴事,就是想你了……。” 第十八章 18·1 晚上,刚一下班,方宏宇就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家,他开门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厨房门口对正在做饭的母亲说,:“妈,你出来,我有话问你。”说罢坐在了沙发上。 儿子的语气有些不太寻常,方母赶紧洗了洗手,从厨房走了出来:“什么事儿呀?” 方宏宇脸若冰霜,没好气地问:“妈,老家是不是有个侄孙?” 方母坐了下来,大惑不解地说:“是有一个,是你爸爸的堂兄的孙子,也是你唯一的侄子。怎么啦?你怎么突然……” 方宏宇一下子泄气,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侄子存在,那么举报信上说的很可能就不是空穴来风,他还是忍着继续向母亲求证:“为了帮他上重点中学,是不是交了八万元赞助费?” 方母是听得一头雾水:“赞助费?什么赞助费?还八万元?我哪有那么多钱?” 方宏宇有些急了,声音一下子就扬了起来:“妈,你甭跟我装糊涂。” 方母没想到儿子居然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说话呢?我装啥糊涂?” 方宏宇这才气呼呼地说:“人家都把我给告了。” 方母听到这里更加晕头转向了,但是本能地为儿子担起心来:“把你给告啦?告你啥?我还真被你搞糊涂啦。” 原来母亲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知情,方宏宇只好长话短说:“是人家赵欣给交的,可现在都算到了我头上。” 儿子一提醒,方母突然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当时和慧卿是说过这事,原来她让小欣去给办了?你慧卿姐可是给我说的是不交钱……” 方宏宇这才明白过来,铁青着脸冲母亲喊道:“不交钱?这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妈,您,您这不是害我吗?” 自己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没想到儿子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了,方母非常伤心:“你这是什么话?当妈的会害自己的儿子吗?不行,我得找慧卿说说清楚。” 母亲边说边往外走,方宏宇上前一把拉住她:“妈,您现在找人家还能说什么呢?” 方母想想也不妥,自己这样子好像是去兴师问罪的,的确是不太合适,她叹着气说:“不管怎么说,宏宇,你慧卿姐和小欣可是好意……” 方宏宇冷笑道:“好意?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现在成了人家手中告我的把柄。” 方母立在那里喃喃自语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方宏宇扶着母亲回到沙发上坐下,不满地批评起来:“您以为呢?妈,您说您糊涂不糊涂!” 方母越想越生气,多年的委屈像决了堤的山洪一样地爆发出来:“妈糊涂,妈存心害你!宏宇,你可别往坏处想人家慧卿。不就是八万块钱吗?你放心,你老妈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帮你堵上窟窿。……唉!你爸死得早,你们老方家的事我要是不管,哪个管?老方家的人都以为你当了大官,有事没事都想要找你,全给我挡了回去。你妈不糊涂,一点都不糊涂。为了你的前程,妈背着你心甘情愿的当恶人,可你……”由于情绪太激动,方母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方宏宇赶紧为方母捶背,满怀愧疚地叫了一声“妈”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周司长正在住处打电话,童北海阴沉着脸连门也没敲就推门走了进来,周司长赶紧挂断电话迎了上来:“哎呀老童,你不是正在点上吗?怎么——” 童北海脸色发黑,语带嘲讽地:“是啊,不仅在点上,而且还是在节骨眼上,你们添乱倒真会选时候,帮自己人的倒忙是一套一套。” 周司长一怔,呆呆地问:“老童,你这是什么话?” 童北海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冲:“什么话?那要看你们干的什么事?” 周司长赔着小心说:“老童,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童北海滔滔不绝地发泄起积在心头的不满来:“对不起,我还真没工夫跟你们泡蘑菇。方宏宇到底有什么问题,是招你们还是惹你们了,你们居然在背后放冷枪射冷箭,令亲者痛仇者快——” 这顿毫不留情的指责让周司长不知如何应答,苦笑着说:“老童,你这样说可就没法对话。” 童北海也不罗嗦,提脚就往外走:“那好,我到北京找审计长去说明事实真相。” 周司长连忙在背后大叫了一声“老童”,童北海才停住脚步,不冷不热地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周司长动情地说:“审计长对你的病情很关心,要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童北海的脸色也稍稍柔和了些,回过头来道了一声谢,周司长又慢吞吞地补充道:“另外,他对你们审计高速集团的项目也很关心,批示要排除阻力,一查到底。还说,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他都相信你们,做你和方宏宇的后台。不管什么人到署里告状,他都一手遮天。这些都是原话,我一个字没改。” 童北海愣了一下,冲动的上前抓住了周司长的手,后悔得直骂自己:“哎呀老周,这些你怎么不早说!” 周司长连呼冤枉:“怎么还怨我呢,你老童根本就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嘛。” 和母亲商量了一下,方宏宇还是决定去向赵欣问问清楚那八万块赞助费的事情,当他开口一提起,赵欣立马就承认了:“……对,那八万块钱是我替你侄儿交的。” 杜慧卿在旁边一脸惊讶地怪起女儿来:“小欣,这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呀。” 赵欣委屈地为自己辩解起来:“我那时想,我给我小舅干点好事干啥要嚷嚷着让人们都知道呢。”说罢看着方宏宇:“你不用谢我,要谢你谢我妈,是我妈让我去替她办这事的,你是不是听说了这事特别感动,后悔整我妈,后悔和我妈过不去了?” 杜慧卿连忙出声制止她:“小欣,你怎么说话呢?……” 赵欣昂着头,一副居高临下、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说:“妈,你让我把话说完。方宏宇,我当时给你帮这个忙是觉得你是一个好人,这事要是放在现在,我一分钱也不会帮你,我知道你一个月的工资也没多少,这八万块钱,你没必要马上还我,慢慢的还吧,我这个人心善,不像你一样地干逼人太甚的事,有三年的时间你能还清吧?” 女儿的话怎么听起来像是上门讨债的,杜慧卿赶紧替她向方宏宇道歉:“宏宇,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训得脸红耳赤,方宏宇一脸尴尬,还不得不好言好语地问:“小欣,这八万块钱我肯定会还你,我今天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是什么人把这事捅到了我们北京的审计署,告我收了被审计单位八万块的贿赂。” 杜慧卿也疑惑地盯着女儿,担心地问:“小欣,这事不是你干的吧?” 赵欣摆摆手,指桑骂槐起来:“妈,你放心,你女儿一辈子都学不会告人刁状的事。”说罢问方宏宇:“你不是怀疑这事是我干的吧?” 方宏宇叹了口气:“我是怀疑有人利用了这件事来整我,你能猜到是谁吗?” 赵欣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斜着眼睛说:“你得罪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是谁呢?你还是问问你自己吧。” 白昌明开着车在机场高速收费站交了钱后缓缓驶出,他没注意到,后面有一辆车一直在跟着他。犹豫了一会儿,白昌明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一组号码:“孙总,我考虑了一下,我是不是先到国外去避避风头……,我的意思是我现在蒸发掉,这对你对高速集团都有好处……。” 远处跟踪的那辆车里,黑衣人拿起遥控器对着前面白昌明的车冷冷一笑:“白总,不好意思,永别了。”说着按了一下遥控器上的按钮。 白昌明的车突然爆炸起火,一团火卷着碎片冲天而起。 虽然赵欣的态度极不友善,但是碍于杜慧卿的面子,方宏宇无法对她发火:“……小欣,事情的真相我现在不便和你说,你现在对我的不理解是有意也罢无意也行,但我只想问问你,这几年你在香港都干了些什么?你干的是不是都是合法的生意?” 赵欣冷笑道:“对不起,你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权力问我。” 方宏宇心平气和地劝解道:“我是没权力问你,但你应该明白,我是爱护你,是不希望你干出什么犯法的事。” 坐在一旁的杜慧卿一听“犯法”两个字就急了:“宏宇,你发现她干什么违法的事了?” 方宏宇指着赵欣说:“姐,你问她吧。” 杜慧卿着急地抓住女儿的手:“小欣,你和妈说,你是不是干什么违法的事了?” 赵欣狠狠瞪了方宏宇一眼,怒气冲冲地说:“妈,你还真信他的话?在他眼里,咱们娘俩就没一个好人。” 方宏宇也火了:“小欣,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听脸色就变了:“什么?白昌明死了?……好,我马上赶到。” 杜慧卿听到这个消息也傻了,愣愣地说:“白昌明死了?他……他是怎么死的?谁害死了他?” 方宏宇苦笑着接过她的话:“是呀,谁想害死他呢?他死了谁高兴呢?” 杜慧卿想到了什么,她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心慌意乱地说:“小欣,你可不能瞒我什么。” 赵欣反过来安慰起母亲来:“妈,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我从来不干违法的事。妈,我倒是为你担心,方宏宇老是这么咬住你的高速集团不松口,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让杜慧卿心乱如麻,她茫然地自语道:“是呀,他到底要干什么呢?……白昌明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呢?……。” 警方已经完全封闭了高速公路上的案发现场,一大堆警察正在不停地拍照和勘察现场,方宏宇和童北海被一个警察带到了局长面前。 互相介绍完之后,方宏宇就迫不及待地问:“马局长,是交通事故还是蓄意谋杀?” 马局长指着一片狼籍的现场说:“肯定不是交通事故,车都炸成这样了,我们只是从自杀和被杀这两个点上去分析了,不过,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张机票,白昌明今晚要飞深圳,如果这张机票不是对方有意制造的假象,那肯定就是蓄意谋杀。” 童北海也在一旁闷闷不乐地补充道:“不可能是自杀,白昌明今天下午还说,明天一大早有重要情况要跟我们说……”直到方宏宇悄悄捅了他一下才住嘴。 马局长耸耸肩:“方特派童特派放心,我们会查清楚的,有结果会随时向你们通报。另外,如果我们有什么事情不明白的话,也有可能找你们进一步了解情况。” 方宏宇看了一眼被炸得稀烂的车,不禁想起自己的三菱车来,他灵机一动,马上提醒道:“马局长,你们不妨把上次我的那辆车着火和这次的爆炸放在一起分析一下,我怀疑这两个事件是一个人所为。” 马局长接了几通电话后,高兴地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些很重要的线索。” 18·2 坐在顾雪梅别墅泳池边躺椅上的孙立新在用手机接电话:“……好,太好了,你等我消息吧。” 顾雪梅闻声从泳池里伸出头来:“谁的电话?” 孙立新所答非所问地说:“梅,你最近没有发现方宏宇他们在背后查你什么吧?” 顾雪梅从泳池里爬了起来,懒洋洋地说:“没有,他们能管得着我吗?我这儿可是私营企业。” 孙立新站了起来,皱着眉头说:“你那儿越平静,我心里越不踏实,方宏宇不是傻子,他不会忽略了你和华耘公司的。” 顾雪梅只觉得孙立新是在杞人忧天,她撇撇嘴说道:“华耘从来不和你们高速集团有业务往来,他怎么查?” 孙立新心里显然还是不踏实,他提醒道:“我们在全国各地设的那二十几家公司可都是你的法人呀。” 顾雪梅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他们摸不到那儿去,就算摸到了咱们也不怕,他们在明里都和白昌明联系,你装傻不就行了,只要白昌明不出卖你,你怕什么?” 这时孙立新的手机又响了,他打开一听故作吃惊地说:“什么?白昌明死了……,你代表单位出面去一下现场,另外……还是你出面去一趟白昌明家安顿一下后事,……老白是咱们单位的功臣,出手大方点……,好,再见。” 顾雪梅早已惊呆了:“什么……白昌明死了?” 孙立新简单地转述了一下刚才电话的内容:“市公安局给单位打去了电话,办公室李主任接的,说白昌明刚才在机场高速路上被人炸死在汽车里。” 顾雪梅似有所悟,盯着孙立新说:“这下你心里可是踏实了。” 孙立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 顾雪梅凄然一笑,平静地说:“我谁也不怀疑,不管是谁干的,反正我们俩是安全多了。” 孙立新淡淡一笑,纠正起顾雪梅的话来了:“我们俩从来就没有不安全过。” 白昌明遇害的消息始终让顾雪梅情绪低落,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有信心了:“吹牛,你就那么自信?” 孙立新踱了几步,突然冲动地向顾雪梅说:“离开信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香港去,方宏宇不会放过你的,你走了,他这盘棋可就真成了死棋了。” 一贯对孙立新言听计从的顾雪梅这次马上摇头拒绝了:“我不去,这么大个摊子扔在这儿我舍不得。” 孙立新紧紧地抓着顾雪梅的双肩吼道:“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再说了,我们大量的钱不都在香港存着嘛。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等他们查出了什么事再走可就走不了了。” 一股绝望的情绪升起了,顾雪梅伸手紧紧搂住孙立新的腰,哭着说:“要走你和我一起走。” 孙立新也把顾雪梅拥住了,柔声说:“还不到最后摊牌的时候我是不会走的,你先走,我在这儿守着,如果没事了你再回来,如果……如果事弄大了,我肯定得走,而且要走得更远,香港都不是我们藏身之处。” 得到这个承诺后顾雪梅心里才好受了些,她擦了擦眼泪,顺从地说:“好吧,我明天去公司料理一下,然后再走。” 孙立新想了一下,以不容反驳的口气命令道:“不,你今晚就把该料理的事安排好,明天就飞香港,到了香港以后,千万别我和联系,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记住了,千千万万别给我打电话,你要让他们感觉像雾一样的蒸发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顾雪梅幸福地点了点头,又像以前那样对孙立新百依百顺了。 方宏宇接到省纪委庄书记的电话,通知他去纪委办公室,就目前的情况碰一下头。方宏宇只好又急匆匆地往省委赶,当他到达的时候,庄书记正在和两位同志谈话,见方宏宇到来,马上向他介绍了省检察院陈检察和公安厅郭厅长认识。 郭厅长个头不高,嗓门倒挺大:“方特派,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方宏宇苦笑着发起了牢骚:“恶名罢了,也许干完这次审计就该卷铺盖卷走人了。” 庄书记马上对方宏宇的话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方特派,你这是什么话!省里个别人的意见,不能代表我们省委的意见啊。刚才省委陈书记明确说了,方宏宇不能走,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审计干部。方特派啊,你可别把我们信州看成洪洞县,我们这里还是好人多呀。” 郭厅长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和录像机,向方宏宇招了招手:“方特,你看看这些录相。” 电视上出现了黑衣人往白昌明车上安炸弹的画面,郭厅长按了一下暂停键,让画面定格在黑衣人脸上:“这个人钻到了白昌明的车下面,炸弹就是这个时候安在了白昌明的车下。” 方宏宇吃惊地问:“这是从哪儿弄到的?” 郭厅长解释道:“高速集团的大楼上有个摄像头,是他们保卫处用来监看停车场安全的,没想到给我们提供了重要证据。” 方宏宇盯着黑衣人的脸,仔细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却对此人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疑惑地问:“画面上那个人是谁?” 郭厅长答道:“光明影楼的老板刘军。”说完又按了一下遥控器,电视机上又出现了白昌明和刘军的车通过机场高速收费口的录像。 郭厅长接着介绍起情况来:“这是机场高速收费口的录像,这个刘军的车紧跟着白昌明的车上了机场高速,从时间上分析,他们的车过了收费口后两分钟,白昌明的车被引爆了。” 方宏宇不解地问:“这个刘军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白昌明呢?” 郭厅长关了录像机,明确地说:“这也是我们下一步要查的事。” 这时方宏宇的手机响了,他打开一看是范翔忠的电话只好接听起来:“范省长您好,……。” 电话里范翔忠的声音很大:“……怎么宏宇,进了大楼居然不到我办公室找我?是不是对我范翔忠有什么意见啊?” 方宏宇赶紧解释道:“范省长您误会了,是庄书记找我谈点别的……” 范翔忠似乎并不想给方宏宇说话的机会:“宏宇你放心,白昌明的案子我不仅要亲自过问,而且要一管到底。他们也太猖狂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杀人。咱们信州还有没有安全感了?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这些当领导的?你跟庄书记好好谈吧。” 方宏宇拿着挂掉的电话有些发愣,庄书记关切地:“范省长怎么说?” 方宏宇苦笑着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装着无所谓的模样说:“他说他很关心这个案子,要亲自过问一管到底。” 庄书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慷慨激昂地明确表态:“我们省委的陈书记也说了,信州的经济是要发展、高速公路也要加快建设,但这些都不能以牺牲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为代价,更不能以牺牲人民的根本利益为代价,只要是对信州反腐倡廉有好处,只要是对端正党风、创造真正良好投资环境有好处,不管牵涉到谁,不管他的职位有多高、功劳有多大,我们都要一查到底,决不手软、决不姑息,我们省委都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今天,我把检察长、公安厅长都请来了。 有了上级领导的支持,也许事情会好办多了,方宏宇激动地说:“庄书记,有你们地方党委的大力支持,这个仗我们一定能打赢。” 庄书记微笑着点点头:“好,具体的实施方案,你和检察长、郭厅长商量吧。” 郭厅长马上接过了刚才的话题:“方特派,庄书记把你的基本设想都给我说了,我完全赞同。为了防止泄密的事再次发生,我准备调外地的警力来执行。” 这样安排的确更保险,方宏宇立刻表示赞同:“那太好了。咱们的对手确实神通广大,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郭厅长继续透露公安厅的具体安排:“那个凶手刘军,不但没跑,反而若无其事地住进了信州大酒店,我们分析他好像在等什么人给他送钱,我们已经全天候地监控起来了,正等着他给我们钓他背后的鱼呢。” 18·3 范翔忠头靠在办公室座椅后背上,眯着眼思考问题,戚锋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报告:“范省长,孙立新的电话。” 范翔忠睁开眼,不耐烦地一摆手:“不接。” 范省长平日里从来没有用这种口气说过话,有时遇到不想接的电话总会找借口推掉,今天这是怎么啦?戚锋有些惊讶,但还是不死心地小心提醒:“孙总说,有要事向你汇报。” 范翔忠的怒气猛地全爆发出来了,冲着戚锋吼道:“我提醒你一句,以后你少和他来往。” 戚锋一愣不敢再说话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沉默了半天,范翔忠突然一脸疲惫地对戚锋说道:“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是不是也该换换地方了?你想去哪儿,好好考虑一下。” 戚锋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了那儿不会动了。 方宏宇在郭厅长的陪同下坐镇公安厅指挥中心,从数个监视器的屏幕上,可以全方位的看到信州大酒店的大门、大厅、走廊等画面。方宏宇旁边的烟缸扔满了烟头,嘴巴上也起了泡,痛得直呲牙咧嘴。郭厅长又扔给方宏宇一支烟,方宏宇摆了摆手,指着自己的嘴角痛苦地说:“我不能再抽了,再抽就没法吃饭了。” 两天来,方宏宇一直没有离开指挥中心半步,熬不住了就靠香烟提提神,人都瘦下去一圈,郭厅长安慰道:“方特派,你也不要太着急。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个杀人犯刘军插肢也飞不出信州大酒店。” 方宏宇对郭厅长的话根本没听进去,依旧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都两天多了,大鱼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他真见死不救?难道我的判断有误……按说不至于啊。” 几辆伪装好的监视车分散停在信州大酒店周边的各个角落,董乐群、叶莹也在其中一辆上,和几个警察一起蹲坑。 叶莹伸长脖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宾馆大门进进出出的人员和车辆,一位高个警察开了两听可乐分别递给董乐群和叶莹,看到叶莹专注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叶小姐,用不着那样,那太累了。” 叶莹这才缩回了脑袋,用手揉了揉脖子问道:“你们平时就是这样蹲坑啊?” 高个警察忍不住得意地炫耀起过去的经历来:“这算什么呀!我们经常一蹲就是好几天甚至十几天。” 叶莹夸张地大叫起来:“哇塞,我刚蹲了几个小时就受不了了。我可能真的是警匪片看多了,以为警察多么刺激潇洒浪漫,哪想到……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原来……” 董乐群现在接叶莹的话已经接成了习惯,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叶莹一开口,他总是条件反射似的接过来往下说:“可不是吗?不过这话只有你自己说,要是我说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驶了过来,“你看,好像是他的车。”叶莹顺着董乐群的视线望过 去,果然看见了孙立新的大奔缓缓驶了过来,她兴奋地大叫起来:“没错,是孙立新……”突然自己意识到不对赶紧捂住了嘴。 高个警察谨慎地向叶莹确认:“叶小姐,是他吗?可别搞错……” 叶莹拼命点头,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错不了,就是他的车。” 高个警察伸出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然后拿起了对讲机:“01,01,03报告,目标出现,请指示。”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回来:“注意观察。没有命令不准行动。” 高个警察双眼紧盯着奔驰,冷静地回答:“03明白。” 叶莹凑到董乐群耳边小声地说:“跟真的似的。” 公安厅指挥中心内,方宏宇和郭厅长也通过监视器看到了酒店门口发生的一切,郭厅长看着看着突然惊叫起来:“杜慧卿?……她怎么来了?” 只见孙立新的大奔在酒店门口停下来后,孙立新首先下了车,然后很绅士地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杜慧卿满面春风地钻了出来,还习惯性地伸手理了理头发 方宏宇铁青着脸没吭气,郭厅长看了一眼方宏宇后马上掩饰道:“但愿她是让孙立新拉来当幌子的。” 小小的荧屏上,杜慧卿和孙立新有说有笑地朝信州大酒店走过去,孙立新的笑容格外灿烂:“……杜厅,詹姆斯先生经过全面考察和测算后,觉得投资我们高速有利可图,准备追加投资。” 杜慧卿就是奔着这个好消息来的,她赞赏地看着孙立新说:“好。立新,再加把劲,争取再拿下十个亿。” 孙立新笑着探问道:“人民币?” 杜慧卿雄心勃勃地说:“不,美元。” 孙立新夸张地瞪大眼:“杜姐,你胃口是越来越大,我都快跟不上你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他的副手勾兑好了,就等他拍板签字。” 杜慧卿感慨道:“范省长说得对,只要你有政绩,别人就奈何不了你。” 通过监视器屏幕,方宏宇和郭厅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杜慧卿和孙立新的一举一动,直到两人进了旋转门,郭厅长才忍不住问道:“方特派,你对杜慧卿这个人怎么看?” 方宏宇沉吟片刻后,肯定地说:“不管她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坚信她不会卷入这个杀人案中来。” 詹姆斯先生住在信州大酒店总统套间里,通报过之后,他的副手领着杜慧卿和孙立新进了房间,詹姆斯热情地站起来欢迎杜慧卿和孙立新。 杜慧卿出人意料的与詹姆斯先生来了个西方似的拥抱礼节,把詹姆斯乐得合不拢嘴,杜慧卿用流利的英语说:“詹姆斯先生,我说过,你对我们中国人有偏见。你总说中国人说话有水分。请问,我杜慧卿说话有水分吗?” 詹姆斯惊讶地看着杜慧卿:“杜,你,你会说英语?” 杜慧卿矜持地点点头,谦逊地说:“不多,一点点。” 詹姆斯夸张地说道:“你这一点点英语,可比我的一点点汉语强多了。” 杜慧卿应答如流:“所以我们应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实现‘双赢’。” 詹姆斯佩服地直竖大拇指:“对,对,应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实现‘双赢’。请坐,请坐,不然杜又要说我对中国人有偏见了。”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孙立新笑罢示意了一下进了卫生间,他关上门后马上从口袋拿出一个手机卡换下了自己手机上的卡,快速编了一个短信息:“你被包围了。”确认了一下后发了出去,然后又从手机上取出那个卡扔到马桶里用水冲走了。 郭厅长和方宏宇等人焦急地盯着监视器等待着,对讲机里传来了各点的报告声: “01,01,04报告,目标进了总统套后一直没有出来,请指示。” 郭厅长沉声答道:“04,我是01,继续监视。” “01,01,06报告,凶手房内传来狂笑声,还喊着什么来世报恩的话,好像要出事。” 郭厅长大惊,他对方宏宇说:“方特,不能再等了,否则鱼饵也没了。” 方宏宇无奈地点点头:“好狡猾的狐狸呀。” 郭厅长马上下达了命令:“各小组注意,抓捕行动开始。” 信州大酒店一间豪华套房里,刘军看完了手机上的信息后狂笑起来,笑罢他站到镜前很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桌上剩下的半瓶洋酒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认真地系起领带来,突然他听见了门被撞开的声音,他平静地一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跳了下去,这时门开了,几个便衣冲了进来…… 信州大酒店总统套房内,詹姆斯说完后随行翻译马上译出来:“他问你们,说下次再来信州,杜厅长是不是就成了副省长,孙总是不是就当厅长了。” 孙立新沉吟片刻后说:“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说是这样吧,杜厅长,你说呢?”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杜慧卿心力交瘁,她苦笑着看着孙立新问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孙立新自信地点点头,然后对翻译说:“你告诉詹姆斯先生,他不是刚才说要双赢吗?我们肯定能赢,他也肯定能赢。” 公安厅指挥中心内,方宏宇和郭厅长都皱着眉头,焦急地等待信州大酒店那边的消息,突然,郭厅长的步话机传来报告声,他们才得到凶手刘军跳楼身亡的消息。方宏宇目光茫然地愣在那儿一直没缓过劲来,郭厅长没去打扰他,把一个人悄悄叫到一旁暗中吩咐道:“从今天起,你把孙立新暗中给我监控起来。” 信州大酒店外,刘军的尸体被抬上了担架,一张白布单盖住了他,干警们抬着担架离开了围观的人群向救护车走去,正好此时杜慧卿和孙立新谈完公事离开,担架从他俩身边划过时,孙立新的眼中涌出了泪。 杜慧卿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难得见你流一次泪。” 孙立新抹着泪答非所问地掩饰道:“我……我感到了悲壮二字的份量。” 18·4 特派办会议室里,唐小建、董乐群和叶莹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童北海缓缓扫了他们一眼,为了调节气氛故意激道:“怎么,遇到一点挫折就受不了啦?” 叶莹撅着嘴嚷道:“还一点挫折?童特,我看,干脆请省纪检委对孙立新采取组织措施 童北海沉下脸来:“动不动就请这个求哪个,那还要我们审计干什么?” 叶莹不服气地抱怨道:“本来嘛,谁叫我们审计一点强制性手段都没有。抓孙立新,绝对出不了冤假错案……” 正在这时方宏宇推门走了进来:“怎么,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气不可泄啊同志们,今天我给大家带强心剂来了。”边说边向旁边让了一步,罗晓慧抱着一大摞材料从他身后走了进来,童北海带头鼓起掌来。 罗晓慧把材料堆到桌子上,不好意思地说:“大家先别鼓掌,我这个人就怕鼓掌。” 叶莹反应特别快,脱口而出:“方特上任就职演说也是这样说的。” 方宏宇狠狠地瞪了叶莹一眼,冲罗晓慧示意可以开始了,叶莹伸手脖子看了看那一大摞材料,感叹道:“光材料就那么多,费了多大劲啊。” 罗晓慧把材料打开,伸腕看了一眼手表:“我长话短说,把这段时间获取的有关证据材料给大家通报一下。” 叶莹马上打开一瓶矿泉水递给过去,讨好地说:“晓慧姐,先喝口水。” 罗晓慧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顾雪梅旗下的企业根本就不止华耘公司一家,法人代表均为顾雪梅的关联企业不仅在信州,而且还分布在广东、广西、上海等地,总共有二十六家,全是干高速工程的。这些关联企业都是顾雪梅在运作。我怀疑,高速集团每次招标,这二十多家关联企业都会参加竞标,表面上看热闹非凡,其实每个公司都事先预定好了,你干什么,我干什么,完全形成了彻头彻尾的‘围标’,其它企业只能望标兴叹。从表面上看,高速集团的招标都是公开的,他们还标榜什么公平、公正,但那完全是假象,是地地道道的公开骗局。” 叶莹惊叹起来:“原来是这样!” 罗晓慧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可能大家听到这里都会产生疑问:顾雪梅有那么大的能耐吗?这也是我和方特派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说到这里大家也不难猜到,所有与华耘公司有关的这二十多家关联企业,表面上看是顾雪梅在运作控制,但真正的后台老板都是孙立新。” 董乐群频频点头,低声对叶莹说:“这就对了。我也这样想过,但……” 叶莹白了他一眼:“早想过怎么不早说?马后炮。” 罗晓慧还在继续分析情况:“说穿了,孙立新等于是自己在和自己做生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以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当初何子扬就是他们丢卒保帅的棋子。这次又想丢白昌明,哪想到白昌明很快就死于非命,也使得我们调查的线索又一次被卡断。” 童北海冷哼一声:“所有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真是狗急跳墙。” 罗晓慧又喝了口水,叹息着说:“虽然所有问题都牵扯到了孙立新,但是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我们虽然知道他和顾雪梅是情人关系,但仅凭这一点是不能制服他的。况且,孙立新背后还有……”说到这里罗晓慧自己就停住了,看了方宏宇一眼,众人也都把目光聚焦在了方宏宇身上。 方宏宇正听到关键处,见罗晓慧停了下来忍不住催促道:“罗处长,你接着往下说。” 罗晓慧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方宏宇,继续介绍起来:“最重要的是,信州高速上市后不久,作为信州高速主要优质资产的两条高速公路三十年的经营权就被香港的港同源公司和顾雪梅暗中操作的天缘公司购得,占信州高速49%的股权。如果把顾雪梅旗下的关联公司所持有的信州高速的股份加在一起,已经高达58%。而这家港同源的大陆地区总代理正是杜慧卿的女儿赵欣。一个新的问题就是,孙立新与赵欣是否结成同盟?如果赵欣是这个链条上的重要一环,那么有了她以后,孙立新就很容易建立起了一条从侵吞国债资金-洗钱-资金转移境外的一条龙式管道,就像插进人体的一根输血管。具体的说,先将国有资产转移到国外或香港,在国外或香港注册成立新的公司,然后再以国外企业的名义与国内合作,从而把他们非法攫取的国有资产披上合法的外资的身份,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个人资产、私有财产。我初步算了一下,从每年的工程围标和股权转让等一系列的交易中,孙立新已经获得高达七、八个亿的所谓的‘合法收入’。”这样惊人的数目把所有人都惊呆了,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沉默,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 良久,唐小建才出言打破了沉默,小心地问道:“方特,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方宏宇看着罗晓慧问道:“罗处长,你的话都说完了?” 罗晓慧点点头说:“差不多了。” 方宏宇没有接话,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到了孙立新背后的什么人后又不说了,你最好把掌握的情况都亮出来。” 罗晓慧为难地说:“我下来单独和你说吧。” 童北海笑眯眯问:“我们这儿有需要回避的人吗?” 方宏宇一下子就猜到了罗晓慧到底在顾虑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罗处长,你是不是摸到了杜慧卿的什么事?” 罗晓慧点头称是,方宏宇看了看童北海说:“你还是当面说吧,你不说,老童又怀疑我了。” 童北海哈哈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对此事的关注:“罗处长,你要不说就是人为地给我和方特制造矛盾,说吧。” 罗晓慧这才介绍起自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我们……我们在查到顾雪梅设在南京一个分公司情况时,发现这个多年来都中标高速集团工程的公司,有一笔三千万的巨款汇到了我省的龙山县交通局。” 方宏宇真的是大吃一惊:“汇到了龙山县?” 童北海不解地问:“方特,这里面有文章吗?” 方宏宇皱着眉头解释起来,原来这龙山县正是杜慧卿的老家,杜慧卿把这三千万汇到那儿干什么去了? 罗晓慧目前也只了解了这么多:“目前还不知道,这个事必须到龙山县去查一下才能清楚。” 方宏宇还立在那里不敢相信,自言自语道:“三千万……好大的一笔巨款呀……她有那么大的胆吗……。” 一听到新情况,童北海就两眼放光,他兴奋打断了方宏宇的沉思:“方特,你排兵布阵吧。” 方宏宇赶紧回了神来,消除了一下自己脑海里的杂念,有条不紊地安排起工作部署来:“这么多情况摊在我们面前,咱们还真是要排排兵布布阵,我谈一下我的想法,大家一起议一议,下一步的工作我们是不是可以兵分三路?第一,由唐小建带人延伸审计顾雪梅的华耘公司和属下的二十多家关联企业。第二,由我带队再进高速集团,摸清他们每次工程招标的黑幕,从这两个渠道去翻开他们‘围标’的真相,以此来断定孙立新是不是顾雪梅及其关联公司的后台老板。第三,南京那家公司汇到龙山县的三千万是干什么用的?三千万中有没有钱装进了杜慧卿的腰包。另外在我们兵分三路同时展开的时候,罗处长看来得去一趟香港,查一下赵欣港同源公司的老底,查清这个港同源到底是不是孙立新向外转移资金的一个基地。” 童北海马上主动请战:“好,龙山县那三千万的事由我带队去查。” 方宏宇有些犹豫地说:“你去最合适,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童北海嘿嘿一笑,挺直了身板说:“关键时候你可不能炒我鱿鱼让我当观众呀。” 方宏宇一看也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带队了,只好同意了童北海的请求:“那就有劳你了。罗处长,我们会通知深圳特派办和香港有关部门协助你工作的。” 罗晓慧二话不说地就答应下来了:“我安排一下手头的工作后尽快动身。” 18·5 赵欣独自驾车来到信州郊外一块荒芜了很久的空地上,下车后,她一个人在荒地上茫然地踱着步,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不一会儿,孙立新的车从远处卷着尘土飞驰而来,车停稳后,孙立新也下车向赵欣走过去。 孙立新迎着赵欣走到她身边,四周环顾了一圈问道:“你匆匆忙忙的把我约到这野地里干什么来了?” 赵欣低声感叹道:“孙总,方宏宇这个人看来不是个善茬呀。” 孙立新含笑看着她:“他怎么个不善了?” 赵欣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才开口:“孙总,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和我妈出什么事了,可为什么咬住你和我妈不放的人偏偏是我叫了几十年小舅的方宏宇呢?” 孙立新有些感动,安慰道:“你放心,我和你妈都没事。” 赵欣倔犟地说:“可我感觉到方宏宇咬住了你和我妈。” 孙立新只好告诉赵欣,方宏宇从来信州上任就和高速集团和自己和杜慧卿过不去,不知这次他又找她说什么了吗?赵欣恨恨地告诉孙立新,方宏宇开始注意他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了。 孙立新和蔼地安慰起赵欣来:“不要紧,你只要记住一条,不管他问你什么,你就给他来个不理不睬,他能把你怎么样呢?我当时让你去香港把港同源公司注销掉,就是不想让你搅到这个事情中来。” 赵欣真诚地说:“孙总,你不要为我担心,他确实不能把我怎么样,可你和我妈就不同了,你们身为国家干部,方宏宇要是死咬住你们不放,我真的担心会出什么乱子,你说咱们怎么才能让他住手呢?” 孙立新伸手拍了拍赵欣的肩膀,像一个父亲一样慈祥:“信州这地界上没人能阻止了他想要干的事,好在我和你妈不怕他查。小欣,你妈应该为你感到高兴呀,我要是也能像她一样有你这么一个姑娘就好了,处处为人着想,为人操心,你……你挺让我们感动的。” 赵欣紧紧捏起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方宏宇要是真的不放过你和我妈,我绝饶不了他,孙总,你们一定要对他有所防范,千万不要让他表面的善良给蒙骗了,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当他对你笑脸相对的时候,心里还不知在想着什么呢。” 赵欣对方宏宇的敌意越深、恨意越浓,孙立新就越高兴,他呵呵笑了起来:“我和你妈也不是傻子,笑里藏刀的戏谁也会唱。方宏宇这一关肯定能过去,资本的原始积累总得有一个 打破常规的过程,好在这个过程已经完成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欣这才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你这么说我就踏实了。” 孙立新狂傲地说:“我就从来没有不踏实过。” 赵欣瞪了他一眼,关切地嘱咐道:“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孙立新接住了她的话:“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为我和你妈担心,还有什么吩咐呢?” 赵欣想了想,才摇头说:“没了。” 一阵凉风刮来,孙立新夸张地缩了缩脖子:“那……咱们能走了吗?” 18·6 唐小建和董乐群按照部署到华耘公司去进行延伸审计,找了半天都没见到顾雪梅本人,问到哪里去了也是一问三不知,最后才有一个小职员领着他俩来到一个副总的办公室里。 办公桌后面,那位陈副总正在翻看着《审计法》,一见他俩忙放下书站了起来:“苏秘书,给二位审计特派办的同志泡茶,沏那个盒里的好茶。” 那个职员答应着去沏茶,唐小建和董乐群坐在了沙发上,陈副总冲他俩扬扬手中的书说:“我正在学习你们的审计法呢,在现今这个法制社会不懂法可不行哟,一切都要依法行事,不然会栽大跟头的。” 唐小建客气地答道:“难得你这么想,陈总,你们顾雪梅总经理呢?” 陈副总其实也不知道顾雪梅到底去哪里,他只接到一通女老板的电话,说自己想休假,让他管理一下公司的日常工作,只好信口说:“累了,到国外休假去了。” 又跑了?这是唐小建和董乐群两人听到消息后的脑海里的第一反应,两人抬头对视了一眼,董乐群先沉不住气了:“早不走晚不走,我们一来她就走,她慌什么?” 苏秘书把茶放在两人跟前后知趣地退了出去,陈副总等苏秘书走后才笑着装起了糊涂:“你说我们顾总慌什么,她慌什么呢?” 董乐群马上反唇相讥:“她不慌她为什么要躲我们呢?” 陈副总阴阴一笑,把那个审计通知书放到了两人面前:“她不是躲你们,她是累了。不是我不接待你们,拒绝你们的这次审计,老板不在,这么大的事我岂能做主。不好意思,喝茶。” 唐小建强打起精神,和颜悦色地对陈副总说:“我们是依法对你们进行延伸审计,顾总糊涂那是她不懂审计法,你既然看了审计法,想必你应该知道配合我们审计是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陈副总拿起《审计法》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行字说:“我看了,我们是民营企业,你们没有权力审计我们,我们配合不配合也就是个义务,不配合也不犯法,而且你们也不能强迫我配合你们,法制社会嘛,咱们还是依法办事吧。二位,我是给人打工替人办事,老板不在的时候我配合你们查她的公司,那我还吃不吃这碗饭了?只要顾总有话,我肯定全力配合你们……。” 面包车在前往龙山县的城郊公路上急驶着,童北海、叶莹带着审计组的另外两个人坐在车厢里。 童北海看了一看望着窗外的叶莹笑着问道:“叶莹,原来数你话多,今天怎么哑巴了?” 叶莹笑嘻嘻地说:“想心事呢。” 童北海马上澄清道:“我可声明,把你和董大博士分到两个组里可不是我干的。” 其他两人都会意地笑了,叶莹的脸却一下全红了,她故意大声地说:“谁想他了?我是主动要求与你同行的,方特说了,这次龙山之行要我好好照顾你,我是在想,怎么样才能照顾好你呢?我爸说你这个人太拗,该吃药时不吃,该睡觉时不睡。我爸让我霸道一点,说你要不听我的话就和你犯急,当然了,我是指生活上的事。” 原来这个小丫头是奉命来监督他的呀,童北海立刻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也别和我犯急,到了龙山县后,生活上的事我归你领导。” 罗晓慧换了登机卡后向安检处走去,走到半路上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打开手机听了起来:“……什么?顾雪梅失踪了,她去哪儿了?” 电话里传来方宏宇关切的声音:“公安部门已经从机场查出了结果,顾雪梅三天前飞香港了,晓慧,你这次去香港一定要小心行事呀。” 方宏宇的关心让罗晓慧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还是客客气气:“方特你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和你联系的。” 杜慧卿一上班就接到了一个从龙山县打来的电话,得知童北海带人去查那三千万的事情了,她竟然莫名有些轻松:“……王县长,特派办的审计组去你们龙山是迟早的事,纸是包不住火的,不管怎么说我挪用三千万国债专项资金给你们修路是违规甚至是违法的,你告诉你们县委文书记,童北海这个人原则性极强,他不会给谁开什么绿灯的,与其抗不住,不如配合他们审查吧,……什么?文书记带他们到大山里转去了?……也好,让他们看看咱们龙山老区的交通现状也能明白我这么干的良苦用心了,……再见。” 杜慧卿放下电话后愣了半天又拨通了孙立新的电话:“我是杜慧卿,立新,童北海带着审计组今天到了龙山县,我挪用三千万的事被他们发现了……。” 唐小建和董乐群从华耘集团碰了钉子空手而回,方宏宇听完他俩的汇报,沉吟片刻后也苦笑道:“没办法,这就是我们的无奈之处,人家不配合,我们就没法查,人家明着要躲开我们,我们还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消失。” 唐小建惴惴不安地说:“方特,白昌明死了,顾雪梅不会也一去不回来了吧?” 董乐群也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顾雪梅要是永远不回来了,那他孙立新可真是平安无事了。” 方宏宇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罗晓慧那边了:“要想拿下孙立新,只有抓住顾雪梅和赵欣的犯罪证据,没有证据,我们就不能求得警方的协助……,赵欣那儿就看罗晓慧的香港之行了。小建,你以特派办的名义和顾雪梅那二十六家公司所在省的特派办联系,让他们协助我们查查这些公司有什么违法的事。乐群,你带几个人和我去高速集团,咱们去会会孙立新。” 第十九章 19·1 龙山县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县,也是革命老区,这里地如其名,一座座山蜿蜒相连,真像一条条巨龙潜卧,山腰里零星分布着一些人家。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的在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山区土路上艰难地行驶,翻过大山前面又是更大的山。叶莹和两个同事被巅得脸都变了形,肚子里的早餐如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叶莹拼命的忍着,但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地一 下吐了起来。 一位同事连忙冲着司机大叫,让他把车停下来,开车的司机一个急刹,叶莹不小心又被撞了个正着,但她顾不得自己头上的痛,打开车门便冲了下去,蹲在路边哇哇的吐了个一塌糊涂,似乎把黄疸都要吐出来。 前面的车也停了下来,童北海和文书记下车走了过来,叶莹喘着粗气,几乎快哭出来了:“童特,我不行了,要光荣了……” 叶莹狼狈的模样也让童北海很心疼,他慈爱地看着她,鼓励道:“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你光荣了谁照顾我呢?再说了,乐群还眼巴巴等着你……” 正说着,叶莹的手机响了,她强忍着不适还是拿起了手机接听起来:“喂……我是叶莹啊……董博士你添什么乱啊……喂,喂……怎么没声了?” 叶莹再次拨通了董乐群的手机,可刚一接通就断了。 司机在旁边提醒道:“这里的信号很差,你得到高的地方去打。” 叶莹没好气地把电话扔进包里:“谁说我要打电话了?” 司机咕哝了几句什么,就钻到了车底下修起车来。 童北海转身问同行的文书记,路还远不远,多久可以到,文书记指着远方一个隐隐约约的小村庄说:“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五六里地吧。不过,真要走的话,你们至少得一个小时。” 一听还要走一个小时,叶莹哭丧着脸骂起来:“真是个兔子也不拉屎的鬼地方。” 童北海笑着打趣起叶莹来:“刚才还说美得不行要单独留下来,眨眼工夫又成了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司机就从车底下爬了出来并冲文书记摊了摊手:“文书记,四条钢板被震断了三条,开不了了。” 叶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冲着文书记嚷道:“文书记这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吗?这破路也配叫路?你们想干什么呀?” 文书记心里偷着直乐,脸上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这破路确实不配叫路。不过,前面的路更差。别说你们,连我们都不愿走。现在车又坏了,这样,你们省里来的坐车,我们走着去。” 听说前面的路更差,叶莹脸都吓绿了,童北海看了她一眼说:“干脆咱们都走着去吧,走着考察一下你们的路比坐车更实在。” 高速集团工程部里,董乐群和其他企业处的属下正守着电脑和众多档案材料翻看着,工程部刘经理匆匆进门来到电脑前的董乐群旁:“董处长,你找我?” 董乐群指着桌子上的材料说:“刘经理,你们工程部提供的东西不全。” 刘经理不高兴地问:“你们还想要什么东西?” 董乐群想了一下说:“全部,从高速集团成立至今,全部工程的招标书和各施工单位的投标书,还有……,这么说吧,只要你们工程部经手的全部都要。” 刘经理大吃一惊,有些迟疑地说:“那可太多了,再说了,我们这套电脑管理系统三年前才开始使用,三年以前的所有档案都没上电脑,你们要一项一项查可太辛苦太麻烦了。” 董乐群笑眯眯地说:“不麻烦,我们审计人干的就是这麻烦的活儿,习惯了,你能马上给我们提供吗?” 刘经理面有难色地说:“我去请示一下孙总。” 高速集团小会议室里,方宏宇和孙立新的较量正在看似平和的气氛中进行着…… 孙立新先是主动讲清了杜慧卿那三千万的事情,口吻语气都很真诚:“说句掏心窝的话,杜厅长虽是一个女人,但她可是我孙立新从政多年来最佩服的一个领导,她的好,我不说你也知道,甚至比我知道得更多,你就不能破一次规矩放过她?” 方宏宇这才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杜慧卿的事怎么处理?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三千万是给老区修了路又没装进她的口袋,想必她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冲击。但现在有个大问题我不得不查清楚。” 孙立新一怔,一脸茫然地问:“什么大问题?” 方宏宇冷冷一笑说:“你不会不知道。” 孙立新很快就明白了,但还是继续装糊涂,反问道:“我为什么会知道?“ 方宏宇语气平淡,但暗地里却仔细地注意孙立新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顾雪梅在今天我们要审计她华耘公司的时候,她居然飞到了香港,这事你知道吧?” 孙立新一挑眉,有些夸张地说:“我还真不知道。” 方宏宇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顾雪梅,她明为华耘的老总,暗中还有二十多家在全国各地注册的工程公司,她的这二十多个公司每年都能中标吃你高速集团的项目,而且每年吃进的工程占你高速集团工程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孙立新仿佛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惊讶地问:“你是说她手中还有二十多家工程公司?而且年年都能中了我们的标?” 方宏宇点点头:“对,你不知道?” 孙立新摇头表示不知道,想了想马上又轻描淡写地说:“商人嘛,都是不择手段地采取各种方法去挣钱,顾雪梅这么干也不是没她的道理。而我呢,只要求手下在招标过程中的合法性,更看工程项目完成之后的优与劣。不管怎么说,我们通过招标发包出去的工程,到目前为止,他们完成的可全是优质工程哟,有合法的过程,有漂亮的结果,无非是钱让谁挣了 没让谁挣,谁挣多了谁挣少了,这没什么问题吧?” 方宏宇目光坚定,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觉得有问题。” 孙立新冷冷一笑:“所以你下一步是准备咬住顾雪梅不放了?” 方宏宇故意问道:“对,你不会劝我收手吧?” 孙立新假装说漏了嘴似的暗示道:“你要不怕踩雷你就去查她吧。” 方宏宇马上追问:“她这条线埋着暗雷?” 孙立新立刻不认账了,暗示道:“我不知道。但是你想,顾雪梅没有一定的背景和能量能玩这么大?你就看着办吧。” 对孙立新的把戏方宏宇看得一清二楚,他淡淡一笑,故意提高了说话的音量:“谢谢你的提醒,我还真想看看她有什么背景,是谁在帮她玩得这么大。” 这时有人敲门,孙立新喊了声:“请进。” 那个工程部的刘经理走了进来,刚叫了一声孙总突然发现方宏宇也在场,马上不说话了,方宏宇故意问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孙立新一怔,硬着头皮说:“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对审计组可是敞开大门不藏不掖的,刘经理,你说什么事?” 刘经理这才小心地向孙立新请示:“审计组的人要看一下我们所有的招标书。” 孙立新愣了一下笑着问方宏宇:“方特,这些东西也要查吗?” 方宏宇大声说:“你们要不怕查,最好让他们查查。” 孙立新咬了咬牙,对刘经理说:“我们有什么怕查的?刘经理,还是那句话,全力配合。” 童北海他们一行人累了个半死不活地才走到目的地,在一座农家小院里等着吃午饭。一张大桌子上摆着各种地道的农家菜,又累又饿的叶莹已经顾不得斯文,狼吞虎咽的大吃大嚼起来。 童北海没有动筷子,指着桌子上的饭菜声明道:“文书记,先说好了,按照我们审计‘八不准’的规矩,饭钱我们必须得付……” 文书记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扔,怒气冲冲地说:“童特派员,你要这样的话,这顿饭就没法吃了。我已经说过了,这顿饭是我自己掏腰包。你们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连一顿饭都不让我们招待绝对是看不起我们。” 童北海只好不再推辞了,开玩笑地问道:“好了文书记,话说到这个分上,我们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文书记,你把我们拉到这大山里这样折腾我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总不能让我们老猜谜语吧?” 文书记苦笑着对自己的企图供认不讳:“童特派员,我那点花花肠子,怎么可能瞒得了你那双火眼金睛?你在山区生活过,对山区的交通状况自然有切身体会。但其他的同志,未必就有。你们来龙山时走的是我们刚修的好路,进了山又感受了一下这没修的路,这样一路折腾下来,一辈子肯定都不会忘记。我们县乡两级公路的启动和一部分资金,确实是杜慧卿厅长给拨下来的。至于是财政资金还是其他什么资金,我们也确实不清楚。还有好几个乡的改造没有完成,你们刚才有了切身的体会。杜厅长本来也答应给想办法的,但你们这样一审计,怕是没有希望喽……” 另一位被找来作陪的马乡长也着急地说:“省里领导,我们乡的老百姓年年盼月月盼天天盼,好不容易盼到看见了希望,你们……” 文书记不快地训斥起他来:“马乡长,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转身又对童北海说:“不同的工作岗位,看人看事可能有不同的角度。不管你们眼中的杜慧卿厅长是个什么样子,但在我们基层干部的眼中,她确实是一个干实事的好官、清官……” 叶莹忍不住在一边反驳道:“是不是清官我们还不知道,单她挪用国债专项资金这点就不能说是好官。” 文书记有些动情地说:“也许吧,我们基层干部确实不了解全面情况。但她修的那些路,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记她的好,尤其是我们这儿的老百姓。不仅要自发的为她塑像,连我们县政协也有个这样的动议,甚至都向上面打了报告,当然,我们党毕竟不兴这一套嘛。马乡长,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马乡长终天有了再次说话的机会,立刻大声说:“老百姓心里有杆秤。” 文书记连连点头:“对,就是这句话!童特派员,你政策水平不知比我们高多少倍,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所有的话都在这酒中,来,干!”说完先喝了个底朝天。 叶莹忙站了起来,端起童北海面前的酒碗也是一仰脖:“文书记,我们童特数病缠身不能喝酒,你要非逼他喝那我代劳了。” 文书记连忙叫人撤下酒碗:“其实我也不能喝,那我们就吃饭?” 19·2 方宏宇和董乐群等人从高速集团办公楼里走了出来,方宏宇悄声问董乐群:“怎么样?” 董乐群压抑着兴奋的表情:“肯定是围标,罗处长分析的没错,高速集团每年工程的80%都被顾雪梅的这二十几个公司吃了。” 这时方宏宇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听了起来:“……怎么样晓慧?……什么?港同源公司一个月前注销了?……他们下手好快呀……,你先呆在香港别回来,顾雪梅的事可能还得你解决……。” 杜慧卿的卧室没有开灯,她躺在床上心烦意乱地想着心事,这时门被推开了,赵欣站在门口叫道:“妈,饭好了,吃饭吧。” 杜慧卿背对着女儿摆了摆手:“你和姥爷吃吧,我不想吃。” 赵欣关上门后来到餐桌旁坐下,给杜国明盛了一碗饭递过去:“姥爷,我妈说她不想吃,咱们先吃吧。” 杜国明悄声问:“又遇上不顺心的事了?” 赵欣硬撑着笑了笑:“没有,她大概就是有点累了。” 杜国明盯着赵欣看,又问道:“你又惹你妈生气了?” 赵欣头也不抬地吃着饭:“没有,姥爷,吃饭吧。” 杜国明想了想后又自言自语地说:“肯定是宏宇又让你妈为难了,我看出来了,他们俩有什么事瞒着我。” 赵欣赶紧给姥爷挟了一筷子菜:“姥爷,你想哪儿去了,吃饭吧。” 两个人都默默地吃起了饭,气氛很是压抑,杜国明过了许久才叹道:“这人呀,能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真是不容易呀……。” 卧室里的杜慧卿从床上起来,拿过床头的电话拨了起来:“我是杜慧卿,我找范省长……。” 孙立新坐在范翔忠家客厅的沙发上,小保姆把沏好的茶放在了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孙总请稍等,范伯伯正在楼上接一个电话,他一会儿就下来。” “没关系,我看一会儿报纸。”孙立新边说边拿起身边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这时范翔忠正在楼上的书房接电话:“……慧卿,这件事你干得确实不应该,你怎么能挪用国债资金呢?而且这事你更不应该一直瞒着我,……省里换届选举的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对你可大大不利呀,……一定会有人利用这事做你的文章,……我是不是也会受影响且不说,我是实在不想看着你因为这事受处分呀,这事是怎么捅出来的……孙立新?……慧卿,这事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孙立新现在就在楼下客厅等我不知要说什么事,……好,明天见。” 范翔忠放下电话后半天没缓过劲来,他把孙立新的名字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好长时间他的情绪才稍稍稳了下来,出门向楼下走去。 正在楼下客厅里看报的孙立新见范翔忠下了楼忙站了起来笑道:“范省长,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范翔忠隐而不露地淡淡一笑坐在了沙发上:“你都跑到我家里了,看来我不听你说些什么是不行的了,说吧,你又出了什么事了?” 孙立新坐下后担心地说:“不是我出了什么事了,是杜厅长可能要出事。” 范翔忠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装着毫不知情:“杜慧卿?她能出什么事?” 孙立新简单地向范翔忠把事情大致解释了一遍,然后自责地说:“……范省长,这事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范翔忠冷冷一笑:“你也有责任,你有什么责任?” 孙立新沮丧地作起自我检讨来:“首先我当时不但没劝阻杜厅长,反而还协助她这么干,因为我觉得为老区修路是件好事,其次,我没把这三千万的帐冲干净。” 范翔忠反问道:“那就是说你能把三千万的帐冲干净?” 孙立新一怔,马上改口道:“范省长,从理论上说,任何帐都是冲不干净的,特别是面对方宏宇他们这些审计人,只要他们死死咬住不放,非要一查到底,那……那什么东西都藏不住。” 范翔忠在房间里踱着步,话里有话:“你终于变得不自信了,也终于感觉到你不是方宏宇的对手了,难得呀。” 孙立新十分意外,愣了一下又恳切地说:“方宏宇可以和我作对,这我可以理解,非亲非故嘛,可他也太不近人情了,你和杜厅长几次向他亮明了态度,可他就是不买账,范省长,我真的很担心,他要再这么不依不饶地查下去,你那一个亿打政治牌的事可就真包不住了,现在在这种关键时刻要是再掀起什么轩然大波,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明是为自己担心,暗里却是在变相地威胁自己,范翔忠淡淡一笑:“你不是拍着胸脯向我保证那一个亿已经被你消化的无影无踪了吗?” 孙立新像小学生做错事般地喃喃认错:“看来……看来你批评的对,我这个人有的时候就是太自信了。” 范翔忠轻描淡写地说:“自信本身没什么不对的,人嘛,有的时候就是不能不自信,连自己都不相信了还能去相信别人?自信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但愿你能通过这次审计悟出点什么来。” 孙立新搓搓手,忐忑不安地看着范翔忠,更加露骨地暗示起来:“范省长,我挺惭愧的,你和杜厅长那么信任我,把偌大个摊子交给我,可我却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我……我心里感到特别的不安。” 范翔忠不露声色地说:“俗话说,自己的羊自己拴,自己的孩子自己管,大家都知道高速集团是我范翔忠树起的一杆大旗,我是不希望它倒下的。至于麻烦嘛……我想这麻烦从哪儿起的,就得在哪儿消失,你不会把些麻烦一推六二五地全部推到我这儿来吧?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孙立新自以为听明白了范翔忠话中的弦外之音,那事情就有了缓和的余地,他感激地说:“我明白,我明白,范省长,我一定努力把可能出现的麻烦化解掉,你说得对,麻烦出在我那儿,还是我去慢慢消化吧,有些事情你出面确实也不合适。” 范翔忠低头翻起了报纸,过了一会儿见孙立新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勉强地继续和他周旋:“你还有事吗?” 孙立新立刻厚着脸皮说:“范省长,你给我换个地方吧,高速集团是个是非之地,受苦受累还受非议,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在这儿干了。” 世界上还有这样美的事,孙立新如意算盘打得太美了,他捅了大篓子就把烂摊子扔下,自己一走了之,范翔忠心里恼怒至极,但嘴上还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你想动一动可以,但现在不行,在特派办的审计组没有给你和高速集团拿出个结论前,你哪儿都不能动。结论好了,说明你有功,有功的人嘛当然可以往上动一动,反之,如果你连方宏宇这一关都扛不过去,那你说该往哪儿动你呢?” 孙立新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好,动与不动,怎么动,我等着审计组的结论。” 范翔忠也冷笑着说:“我也等着。” 孙立新刚一告辞出门,范翔忠就气得冲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声“小人”,这时一直在旁边的一个屋里偷听两人谈话的于然走了出来:“舅,我可是听出来了,他是来威胁你的,想让你当他的保护伞。” 范翔忠苦笑着说:“我能当他的保护伞吗?” 于然拍拍手笑道:“难得你心明眼亮,终于认清了他,你以前可是走到哪儿把他夸到哪儿的,他那个全省十大企业家的称号还是你给他争取的呢。” 范翔忠一脸无奈,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孙立新的能干:“这不奇怪,因为这小子确实是个能人,干好事干坏事都会干得很出色。” 于然关心地问:“舅,他要拿你打政治牌、拿他多为你花了一个亿的事威胁你,你怎么办?” 范翔忠狡黠地一笑:“打政治牌的仗我认,信川高速早一天竣工早一天创造效益,这是好事,我为什么不认呢?至于他为此多花了一个亿的事嘛……谁又能说是对是错呢?” 于然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一脸崇拜地看着范翔忠,不住嘴地感叹道:“舅,还是你厉害呀。” 范翔忠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往自己兜里装钱,只要是在为国家干事,什么失误不能原谅呢?” 19·3 吃过晚饭后,杜国明正准备出去遛达一会儿,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过去开了门一看,原来是方宏宇,他低声问道:“我姐在吗?” 杜国明指指杜慧卿的卧室悄声告诉她:“不知又让什么事难住了,饭也不吃了,你去开导开导她,就是天塌了也得吃饭呀。”说罢又道:“你们慢慢聊,我去外面溜溜弯去。”。 赵欣听见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方宏宇冷冷地说:“你是来审我的,还是来审我妈的?” 卧室的门开了,杜慧卿走了出来冲女儿说:“小欣,怎么和你舅说话呢?给你舅沏杯茶去。”说罢对方宏宇:“宏宇,坐下说吧。” 赵欣气鼓鼓地说:“他又不是外人,想喝茶自己倒,我出去一下。” 方宏宇突然开口对赵欣说:“你别走,有些事我要当着你妈的面和你聊聊。” 赵欣看了一眼母亲,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方宏宇没说几句她就从沙发上气得跳了起来吼道:“你还真是要审我呀,我告诉你,你管不着我。” 方宏宇也火了:“我不是在管你,我是在救你,你当着你妈的面老实说,这几年你在香港都干了些什么?” 赵欣有些心虚,但还是不肯认账:“我干了些什么没必要向你汇报。” 见女儿一直回避问题,杜慧卿也有些急了,严厉地说:“小欣,回答你舅的问题,你是不是干了什么犯法的事?” 赵欣知道怎样扯虎皮拉大旗,带着哭腔指责道:“我就是干了什么犯法的事也轮不到他来收拾我,你想干什么?你先是和我妈过不去,今天又来收拾我,是不是把我们母女俩赶尽杀绝了你才痛快?” 方宏宇努力压了压火:“小欣,你现在怎么说我都可以,但你别拿你妈说事,我想你心里应该明白我是为你好,因为你清楚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 赵欣还是虚张声势,一口咬定自己干的都是合法的生意,方宏宇冷冷地说:“好,那你就说说你干了一些什么合法的生意?” 赵欣怒火冲天地顶撞道:“你不就是怀疑我上次回来高抛低进信州高速股票的事嘛,我告诉你,这是你们审计高速集团给我帮了忙,我在股市闯荡多年,明白一个单位被审计所引发的冲击,是我的精明让我感觉到你们查高速集团必然会使信州高速的股票大跌,这有什么错吗?炒股就是为了挣钱,我没有干任何不义之举,挣钱不犯法吧?” 方宏宇又问:“你为什么把港同源公司给注销了?” 赵欣谎言说得滴水不漏,气焰比方宏宇还嚣张:“我是不想在香港干了,我才回去注销了港同源公司,想回来天天和我妈在一起过日子,怎么了?这也不对吗?” 方宏宇厉声训斥道:“小欣你冷静一点,小舅只是想告诉你你已经长大了,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和孙立新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关系,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赵欣无言以对,突然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孙立新一直在照顾我,我们之间干干净净。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后悔有你这样的一个舅舅。”说完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杜慧卿焦虑地看着方宏宇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欣会有什么问题吗?” 方宏宇沉吟着没有吭声,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杜慧卿,杜慧卿被方宏宇看得心里直发毛,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她哀求道:“宏宇,你和我说实话,小欣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方宏宇张了张嘴,真想把全部情况都说出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痛苦地说:“姐,在事情没查清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讲,这是纪律。” 杜慧卿的心马上直落入万丈深渊,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声音颤抖地对方宏宇说:“我可就这么一个孩子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犯罪?” 方宏宇能够体会到杜慧卿的心情,但事到如今,真的已经无可挽回了,他一直希望赵欣能够主动交待问题,以求能够减轻罪行,可看来这个希望恐怕是很难实现了。不知道孙立新对她下过什么迷药,小欣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他长叹一声说:“姐,现在的关键不是我说些什么,而是小欣该说些什么了,她干的事只有她知道。” 杜慧卿不吭气了,两人沉默片刻后,杜慧卿起身从写字台上拿了一个档案袋递给了方宏宇。 方宏宇疑惑地看着杜慧卿问道:“这是什么?” 杜慧卿冷冷地说:“我和小欣不同的是,我干了些什么我全写在了这儿,你不是已经派人查我挪用三千万国债专项资金的事吗?这里面写得明明白白,你可以拿去给我定罪了。” 方宏宇不知所措地无言以对。 赵欣从家里跑出来后,越想越生气,她走了几步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孙立新的电话:“孙总,我是赵欣……。” 电话那头的孙立新马上就从赵欣说话的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他关切地问:“小欣,是不是你小舅又审你了?” 赵欣悄悄地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对,我刚和他大吵了一顿。” 孙立新义愤填膺,连声骂起方宏宇来了:“方宏宇真是太狠了,你怎么连你也不放过呢?” 赵欣马上破啼为笑,得意地说:“我不怕他,他不能把我怎么样,孙总,我妈挪用那三千万的事是怎么回事?方宏宇看来有点不依不饶,我妈的问题大吗?” 孙立新想都没想地保证道:“你妈没事,不就是为老区修条路嘛,你放心,不怕他方宏宇点火,点多大的火我也能替你妈灭了,这事我替你妈担了。” 赵欣这才放心下来:“孙总,还是你仗义,谢谢你了,再见。” 这时杜国明和方母从远处走了过来,杜国明见外孙女一个人站在楼下,指着楼上问道:“小欣,你妈和你小舅聊得怎么样了?” 赵欣冷笑地对方母说:“我小舅太伟大了,他要把我和我妈赶尽杀绝。”说完扬长而去。 方母大惊失色,呆呆地看着杜国明说:“老杜,她说什么?宏宇怎么了?” 杜国明叹了口气:“我就预感到要出事,他们好像有什么大事在瞒着我们。” 方母马上就数落起儿子来:“不管有什么大事,宏宇也不能和她姐过不去呀。” 19·4 童北海等人坐的面包车停在了龙山县交通局办公楼外面,早就等候多时的交通局李局长一群人马上围了上来,欢迎童北海和叶莹等审计组的同志的到来。 李局长笑着握住了童北海的手:“童特派,我们把所有的账本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检查呢。” 童北海故意问道:“都准备好了?没有藏着掖着什么东西?” 李局长在前面为童北海引路,边走边说:“我哪敢呀,文书记和杜厅长都专门打来了电话,让我们交通局全力配合你们审计。” 童北海看了看围上来的一大群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好,李局长,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我们可不想打乱了你们正常的工作。” 李局长朗声大笑起来:“配合你们审计也是我们重要的工作嘛。” 孙立新低着头沿着办公楼的走廊往杜慧卿办公室走去,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听了起来:“……查于然沥青买卖合同?……查吧,把合同和单据全给他们看,……会什么怕的?于然是范省长的外甥女,我看他们能怎么办?……让他们查吧。” 孙立新合上手机后想了想又拨通了于然的电话:“然然你好,我是孙立新……。” 接完孙立新的电话后,于然气地在屋里踱起步来,她顺手拿起桌子上摆放的一个相框,对着照片上的方宏宇喃喃地说:“你真的要向我下手吗?……” 孙立新在杜慧卿办公室门口静静站了几秒钟,才推开门走了进去,转身关上门后来到办公桌前问杜慧卿:“杜厅,又出什么事了?” 杜慧卿盯着他看着没吭气,那目光里有怀疑、有陌生甚至还有仇恨,孙立新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杜慧卿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不是我吓你,是你让我感到了可怕。” 孙立新皱着眉头,有些弄不懂杜慧卿到底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了?” 杜慧卿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厉声追问:“你老实告诉我,你让小欣在香港都替你干了些 什么?” 孙立新大吃一惊,心咚咚地狂跳起来,试探着问:“小欣?她……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杜慧卿悲愤地说:“她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和我说些什么。” 孙立新稳了稳神,把罪责慢慢往方宏宇身上推:“方宏宇不会连你女儿也不放过吧?” 杜慧卿站了起来,只差没冲孙立新吼叫了:“那得看你都让我的女儿为你干了些什么?你老实告诉我,小欣在香港是在给别人打工还是给你打工?那个港同源公司是你的还是别人的?就算他方宏宇是个六亲不认的主,那他六亲不认也是有原因的。立新,我可就这么一个孩子了,你要不想害我,你就和我说实话。” 孙立新无力地为自己辩护道:“想害你的人不是我,是他方宏宇。杜厅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是害你的人吗?” 杜慧卿竟然哀求起孙立新来:“立新,你不是叫我姐吗?那你和姐说句实话港同源公司是不是你的?” 孙立新坚决地摇了摇头,谎言张口就来:“不是,是我香港一个朋友的,赵欣是给他打工而不是给我打工。” 杜慧卿不会相信事情如此简单:“那你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孙立新含含糊糊地说:“都是朋友,人家对小欣又那么格外照顾,人家那么给我面子,我能提供方便当然就提供一些方便。” 杜慧卿越听越心惊:“那你都提供了一些什么方便呢?” 孙立新似乎感到自己受到了污辱,有些生气地说:“不管我提供了什么方便,都是在政策允许范围内的,杜姐,你要对我这么不放心,那……那以后小欣的事我可不管了。” 杜慧卿冷笑一声:“她以后的事你可以不管,但她以前如果要是干下什么违法的事……我可饶不了你哟。” 孙立新突然态度强硬起来,含蓄地暗示道:“我不知道她以前干过什么违法的事,可如果是因为我干的,杜姐,我把话也放在这儿,你女儿如果是因为我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她不会知情,她最多只是一个执行者,所有的责任由我来承担。” 这里面的意思杜慧卿一听就明白了,她长叹一声,倒回到椅子上。 孙立新继续自夸起来:“方宏宇可以六亲不认,我不能,我孙立新这点良心还是有的。” 杜慧卿压抑着胸中的怒火,指了指门口:“你走吧。” 孙立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止步回头道:“其实方宏宇稍微讲点人情,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杜慧卿凄然一笑:“然后我们也就平安无事了?” 孙立新点点头说:“对,你不妨再劝劝方宏宇,他还想干什么呀?” 孙立新刚关上门,杜慧卿就气地抓起桌上的杯子对准门砸了过去。 童北海和叶莹等人正在龙山县交通局财务处查帐,李局长匆匆走了进来:“童特,你找我?” 童北海指着账本问道:“李局长,这笔二十三万的捐款是怎么回事?” 李局长不慌不忙地解释起这笔捐款的来历:“我早就想说呢,人家杜慧卿杜厅长不让提这事。人家杜厅长不但给我们解决了三千万的修路钱,还自掏腰包捐了五万块,文书记不让我们收,杜厅长为这事还和文书记红了脸,她说自己太官僚了,这几年忽视了对我们龙山老区的道路建设,身为交通厅长,深感惭愧,所以……所以硬是捐了五万块钱,她的义举感动了我们全县的党员干部,大家这个一千那个五百的也纷纷捐修路的钱,这二十三万的捐款就是这么来的。” 童北海和叶莹等人听罢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李局长又对着童北海说:“童特,我今天接了不少的电话,大家都对你们查杜厅长不理解,说你们如果为这三千万坏了杜厅长当副省长的事,他们就以老区人的名义去省城给杜厅长喊冤。” 童北海严肃地说:“李局长,你去告诉大家,我们审计人也不希望一个好的干部为此而倒下,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们会真实客观地把所掌握的情况如实地向省委反映,你们应该相信省委对杜慧卿的问题会有一个正确的决断。” 李局长又替杜慧卿求起情来:“童特,我敢保证,除杜厅长动了那不该动的三千万之外,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们也知道这钱来的不容易,每一分钱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童北海点点头,感叹道:“是呀,三千万的钱修出了五千万的路,可见你们是用了心了,杜慧卿如果知道你们把她违规拔给你们的这笔钱花得这么出彩,没有糟蹋了一分钱,她就是为此犯了错也能踏实一些。” 这番话让李局长眼里闪起了泪花:“那是,谁要敢打这笔钱的主意往自己兜里装,那真该遭雷劈了。” 19·5 唐小建已经向方宏宇汇报了调查的情况,方宏宇边听边点头:“……虚开增值税发票、走私沥青、买高价迫紧器,没想到这些事都是顾雪梅手下的那些公司干的,不过想一想这事也合理,不是她干的,孙立新能这么护着她?或者说这些事干脆就是孙立新指使顾雪梅干的。” 唐小建又气愤地说:“据顾雪梅设在南京的那个分公司向我们的南京特派办交待,他们每次来高速集团投标之前,顾雪梅都会告诉他们一个标底,结果他们每次都能中标。” 方宏宇用手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明确表态:“顾雪梅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人物,现在马上向上面汇报,通过特殊渠道缉拿顾雪梅归案,只有拿下顾雪梅,孙立新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杜慧卿从省委大门走了出来,迎面碰上了方宏宇,她盯着他看了两眼说:“你不会是去找范省长吧?他说你最近一直躲着他。” 方宏宇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躲着他?” 杜慧卿冷冷地说:“那这么说你是去见他?” 方宏宇摇摇头,冲杜慧卿晃了一下手中的档案袋:“不,我去纪检委,去见一下庄书记。” 杜慧卿冷笑着说:“童北海的审计组还没从龙山县回来,你刚拿上了我交给你的交待材料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纪检委,你的性子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方宏宇马上解释道:“姐,你误会了,我去见庄书记是说其它事。对了,刚才童北海从龙山打来电话,他说你的问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他还说你……” 杜慧卿打断了他的话:“我的问题我自己清楚,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去纪检委主动交待的。” 方宏宇无奈地站在那儿看着杜慧卿上了车后,才转身进了楼门。 杜慧卿的汽车在信州的大街上行驶着,她紧皱眉头地坐在后排想着心事,方宏宇昨晚对小欣说过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小舅只是想告诉你你已经长大了,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你和孙立新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关系,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杜慧卿猛然想到了什么,她掏出手机正要拨电话,看了看开车的司机又停了下来,对司机道:“你停一下车,我去办个事,你开车回去不用等我了。” 司机顺从地把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杜慧卿来到路边用手机拨通了赵欣的电话:“小欣,我是妈妈……,小欣,不管你现在在干什么,你马上去买一张飞香港的机票,我明天送你离开信州这个是非之地……,小欣,妈求你了,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妈不想让你出事,……小欣,你走的事谁也别说,特别是别让孙立新知道,这个人太危险了……。” 庄书记和公安厅郭厅长听完了方宏宇的汇报后,两人都惊呆了,庄书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惊天大案,真是惊天大案呀。没想到在我们信州,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曾经被我们看好,并且还被某些人力荐准备接任交通厅长的孙立新,居然干了这么多的坏事。” 方宏宇直言不讳地道出自己的担心:“从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抓顾雪梅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如果抓不住顾雪梅,孙立新这个狡猾的狐狸完全能把所有的罪状推到顾雪梅和已经被灭了口的白昌明身上。” 郭厅长深深叹了口气:“是呀,现在看来抓顾雪梅是个关键,抓住了顾雪梅,这个案子就活了,抓不住顾雪梅,这个案子就难办了。” 庄书记果断地下达命令:“郭厅长,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顾雪梅抓回来。” 郭厅长点点头,向方宏宇打听顾雪梅现在是否还在香港,方宏宇对顾雪梅的行踪也没有把握,他这几天也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罗晓慧在那边的进展。 郭厅长似乎有了什么计划:“这个事情交给我吧,我马上跟公安部取得联系。” 在郭厅长临走前,庄书记又突然问:“孙立新是怎么处理的?” 郭厅长笑了笑:“庄书记放心,在白昌明和刘军死后,我已经派人将他监控起来了,他跑不了。” 夜深了,童北海和叶莹还在龙山县委招待所客房里讨论案情,叶莹轻轻抖动了一下这几天搜集到的资料,喃喃地说:“……不管是县委的文书记还是县交通局的李局长,都为杜慧卿说好话,都说老百姓心里有杆秤,老百姓心里有杆秤。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杆秤好像跟我们的秤有点出入。” 童北海是个老审计了,像杜慧卿这种情况,他从前也不是没有遇见过:“你只看到了杜慧卿的一个方面。正如这里的老百姓只能看到她的一个方面,而且是好的一面。这一点也不奇怪,囿于种种原因,他们不可能了解到她的方方面面,更不可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经过这几日的实地调查,叶莹真的有些被弄糊涂了,在龙山县的所见所闻使她改变了以前对杜慧卿的坏印象,她忍不住又向童北海提出一个问题:“那你说童特,她杜慧卿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怎么觉得,比起那些贪官、甚至那些什么事情也不干的所谓清官,她还真算得上是一个好官,至少她还为老百姓办了一些实事,不然老百姓也不会对她那样。” 童北海心情也很复杂,他沉吟片刻后才回答:“这确实是几句话说不清楚的。应该说,从本质上讲,她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也不是一个道德品行很差的人。她确实是个干事的人,也勤勤恳恳的办了不少实事好事。杜慧卿很能干。用一句通行的话说就是上上下下都玩得很转。尤其是对上,很多领导都宠着她护着她,她渐渐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非我莫属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无论是在交通厅还是高速集团,她差不多搞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为所欲为、自行其事、一手遮天。无论是行政行为还是经济活动,都没有一个民主决策的监督和制约机制,都是她一个人、至多在加上孙立新说了就算。国家的法律法规,也都在他们所谓的运作和包装过程中全都化为了乌有……” 叶莹气呼呼地插话:“那个孙立新应该说是起了很坏的作用。” 童北海脸色凝重地继续分析起来:“即使说孙立新起了很坏的作用,但也不能抹掉她自身的问题。外因总是通过内因而起作用;用老百姓的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从这个意义上说,杜慧卿决不是一个个案而具有相当普遍的意义,掩藏着的一些深层次的含义和问题值得我们去分析和思考。记得小平同志早就深刻的指出,制度、体制不好,好人也会办坏 事。你想想,如果在交通厅和高速公路集团哪怕有一点监督和制约机制,她杜慧卿和孙立新乃至于高速集团会有今天这么多问题吗?” 这番分析实在是精彩,叶莹边听边不停地点头:“肯定不会。” 童北海长叹一声,一脸惋惜地说:“所以啊,说句心里话,我现在真的很同情她。在我的记忆和想象中,她应该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干部,甚至也应该在更高的职位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实现她自身的价值和理想……” 叶莹一怔,从头到脚地把童北海打量了好几遍,才不好意思地说:“童特,你其实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六亲不认。” 童北海心想,什么别人说,你这个小丫头以前也不是这样看我的吗?但他实在没心情和叶莹斗嘴,杜慧卿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干了一辈子审计工作了,面对杜慧卿这样的情况,他还是难以释怀:“可惜同情不能代替政策,更不能代替法律。在心情沉重的同时,我们应该思考如何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常常在想,为什么这些腐败现象屡禁不止,为什么有些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同志清正廉洁为党为人民工作了一辈子,到最后关头却没能守住清贫?为什么我们党的高级干部在腐败问题上也会出现“前腐后继”情况,要是杜慧卿真有问题,那就是信州倒下的第三位交通厅长了。所以,我们必须做些更深层次的思考,要从体制、机制,从法律制度和法律结构上寻找解决问题和预防问题的办法。” 叶莹吐了一下舌头,苦着脸说:“童特,要达到你这样的要求,可不是轻易能办到的。” 童北海今晚格外兴奋,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是啊,是不容易办到,可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叶莹指了指摊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你在写的这工作日志说的就是这个?” 龙山之行让童北海感触颇多,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所以回到住处就奋笔疾书起来,后来叶莹来找他才停了下来。和小丫头聊了这么一会儿,他心里又有了许多成熟的想法:“对,加强对权力的监督和制约,是解决腐败问题的关键呀。” 叶莹站起来告辞,临走时又叮嘱道:“童特,你慢慢写,写完了我先拜读,只是不能熬夜了。” 这几天,叶莹就像个尽职的小管家婆,整天在他面前指手划脚,这也不行,那也要注意,童北海赶紧点点头,笑呵呵地说:“好,我写一会儿就休息,明天一大早咱们回信州。” 19·6 赵欣竟然破天荒地打电话给方宏宇,说要请他喝咖啡,方宏宇又惊又喜,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了。 赵欣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不仅穿着一身名贵的服饰,还薄施粉黛,化了个淡妆,越发显得光彩照人。一进咖啡厅就吸引了众多的眼球,她径直走到角落上的一张桌子前坐下,点了各种信州小吃,静静等待着方宏宇的到来。 方宏宇果然看着笑脸相迎的赵欣和一桌小吃发起愣来,他大惑不解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赵欣笑嘻嘻地说:“小舅,我是真心向你道歉的,就是这个意思。” 方宏宇一时还对赵欣的态度感到有些不太适应,他苦笑着说:“我是抱着挨骂受指责的准备来的,所以……所以对你这种热情一下子难以接受。” 赵欣格格娇笑起来,顽皮地拉着方宏宇到桌前坐下。 方宏宇还是有些浑身不自在:“你怎么突然想起向我道歉了?是谁这么大的本事让横眉冷对的你一下子变得笑脸相迎了?还是……还是你在和我演戏?” 赵欣收起了满脸的笑容,异常诚恳地说:“我妈,我妈训我了,我长这么大她还没这么训过我呢,她说服了我,小舅我错怪你了,你害谁也不能害我妈,也不能害我呀,我妈说了,是你的这个工作,是你的工作性质让你不得不六亲不认,执法如山,小舅,原谅我的冲动和无知。” 方宏宇还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他一脸狐疑地盯着赵欣:“难得,难得你这么快就……你这弯是不是转得也太快了?” 赵欣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故意伤心地说:“那就是说你不原谅我了?” 方宏宇淡淡一笑:“好,你不是想让我原谅你吗?那你是不是该和我说些什么了?” 赵欣只得搪塞了几句:“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和孙立新都干了些什么,我们俩是一种什么关系,其实我们俩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感激他给我介绍了这么好个差事,小舅,我今天不想谈他,我不想让你俩之间的不愉快冲了我们今天的气氛。” 见赵欣翻来覆去只有这么几句话,还一个劲儿地逃避,方宏宇只得将满肚子的问题先咽回去,无奈地问:“那你想谈什么话题呢?” 赵欣眨眨眼睛,飞快地答道:“谈我妈。” 杜慧卿也是座绕不过去的山,方宏宇明白,赵欣一定不会放过的:“好,那就谈谈你妈,开始吧?” 赵欣突然低声哀求起来:“小舅,我小时候你就让着我,你小时候呢?我妈那么照顾你,小舅,我求你了,万一我妈干了什么违犯政策的事,你能不能放她一码?” 方宏宇没有表态,依然低头喝着咖啡:“说,接着说,把你的问题都问完后我一起解答。” 赵欣看来是动了真情,情绪非常激动:“以前我恨她,是觉得她是个‘政治怪物’,为了集体的事为了别人的事,她能牺牲了自己家的事,甚至能不顾自己儿子的死活先去救别的孩子。我今天爱她,还是因为这一点,她爱她的工作,爱她的事业,我相信,不,是我坚信,我妈绝不会去损失国家什么利益去为个人谋利的,她不是贪官,她和腐败两字根本不沾边。” 方宏宇也想起来不少过去的事情,他也控制不住地在旁边补了一句:“你说的对,你妈过去就是这么一个让人佩服的人,你还记得吧?咱们小的时候不要说别人说她,就是你说她个不是我都敢和你急。” 赵欣想起往事也笑了,随后正色问道:“小舅,你现在怎么看我妈?” 方宏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管怎么样,你妈妈都是我的姐姐,她对我恩重如山。” 赵欣试探着问:“她到底干净吗?” 方宏宇平静地说:“在案件结束以前,我无法给你答复。” 赵欣又问了一句:“你会害我妈吗?” 方宏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妈就是我的亲姐姐,你说我会害她吗?” 赵欣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小舅,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妈的事以后还真是拜托你了。” 方宏宇马上怀疑起来:“听你这口气怎么有点最后留言的感觉。” 赵欣赶紧掩饰道:“是吗?女儿为母亲操一点心也是很正常的嘛。” 方宏宇又诚恳地劝说起赵欣来:“小欣,说句心里话,最不希望看到你妈和你犯错误的人就是我了,但你也应该明白,小舅干的这个工作,又处在这个位置,你和你妈如果真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小舅可真是很难下手呀,但国法无情,小舅就是抗法不尊地放过你们,国法也放不过你们呀,所以,小欣,小舅还是想听你说一些什么。” 赵欣面露难色,又开始回避起这个话题来:“小舅,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不说这些事嘛。” 方宏宇不为所动,坚持着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为什么?我倒是真想听你说说他的事,小欣,我总觉得你有天大的事瞒着我。” 赵欣知道想让方宏宇不问自己和孙立新的事是很难的,现在只好尽量拖延时间了,她许诺道:“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坏,小舅,等哪天我想好了会全部告诉你的。” 方宏宇没有意识到什么,还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好,今天不说,等你哪天想通了哪天再说,可不能等太久了,说得晚了可能对你对你妈也许都不利。” 赵欣定定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好,等我想说了我会说的。” 已是凌晨了,童北海还在伏案写着那篇文章,他边写边念道:“……市场经济越是发展,改革越是深入,民主和法制建设越需要完善,也更应该建立一套科学的、有效的民主决策机制、监督机制和制约机制。最近中央提出并强调要加强对权力的监督和制约,我觉得是看到并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和本质,而我们审计……。” 突然他感到了心脏又有些不舒服了,他痛苦地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气后,又硬撑着提笔写了起来:“而我们审计,是对权力进行监督和制约的重要一环,所以,我们必须深入思考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如何对审计工作的本质进行更准确更科学的定位……。” 童北海写着写着眼前一黑,笔落在了稿纸上,身子伏在桌上,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 第二十章 20·1 方宏宇和赵欣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咖啡厅,向赵欣的汽车走去,于然突然从对面走过来拦住了两人:“小欣,能借你小舅和我说一会儿话吗?” 赵欣笑着对方宏宇说:“都说你这个年龄的男人值钱,果然如此。”说罢对于然:“那 租借费用是多少呢?” 方宏宇一脸不高兴地打断她俩:“行了行了行了,我方宏宇成什么了?”说罢问于然:“这么晚了,你又有什么事?” 于然阴沉着脸问:“大事,要不我不会在门口等你一个多小时,听说你在查我和高速集团做沥青生意的事,是吗?” 方宏宇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了一句:“你怕查吗?” 于然心里一阵阵发凉,寒声问:“我不是怕不怕查的问题,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暗中查我。” 看着于然一脸凄然的表情,方宏宇也有些心酸,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说:“对不起,我们有我们的纪律,你的问题我现在没法回答,而且还得回避,然然,请你不要为难我了。我先走一步了。” 于然气地说不出话来,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开车而去。 方宏宇回到家时,方母还坐在客厅沙发上就着台灯看小说,看见儿子回来了,马上合上书站了起来:“宏儿,你杜伯伯等了你一晚上,他刚走。” 方宏宇不用猜就知道为的什么事,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小欣,现在又是杜伯伯,爷孙俩轮流来找他,还不都是要说杜慧卿的事情。 方母把方宏宇拉到沙发上坐了下来:“宏儿,你给妈一句实话,你姐是不是犯错了,她到底犯了多大的错?我俩都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们。” 方宏宇不能拿保密的话来搪塞自己的母亲,只好犹豫着含混其辞:“妈,这么说吧,我不相信我姐会干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方母也替杜慧卿当起了说客:“是呀,你姐不就是用国家的钱给龙山修了条路嘛,宏儿,你可不能因为这事和你姐过不去呀,我知道,今年可是你姐关键的一年,你姐苦了半辈子,只想在工作上有所进步,你要连她这条路也给堵了,那你姐可就真没什么奔头了……儿子死了,自己又守寡这么多年,可怜呀……。” 方宏宇只好赶紧安慰母亲:“妈,你放心,我姐不会有什么大事。” 叶莹从童北海屋里出来后,正碰上两个同事和当地的同志相约去参加篝火晚会,她一听也来了劲,赶紧跟着他们去凑热闹。几个只玩到凌晨过了才回招待所,叶莹还边走边赞叹:“没想到人家这儿的民歌这么好听,真正的原汁原味。” 另一个同事也非常兴奋:“那个男的唱的多好呀,那么高的调,一张嘴就唱上去了。” 叶莹有些后悔地说:“要知道这么好看,真该拉他童特去看看。” 几个人说着路过了童北海的房门,屋里依然亮着灯,叶莹敲了敲门喊了起来:“童特,别写太晚了,该上床睡了,明天……。” 同事忙拉着叶莹边走边悄声道:“别喊了,旁边还住着其它客人了。” 赵欣一回家就在自己卧室里开始收拾着第二天要走的行李,杜慧卿推门走了进来:“你去见你小舅了?” 赵欣点了点头,继续收拾着,杜慧卿担心地问:“你没有告诉他你明天要走的事吧?” 赵欣依然点了点头,但眼里的泪却流了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杜慧卿从女儿耸动的肩膀看到了,走过去坐在了赵欣身边:“小欣,妈实在对你不放心。” 赵欣转身抱住母亲嚎啕大哭了起来:“妈……,我舍不得离开你。” 杜慧卿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妈也舍不得离开你,可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你走了,妈就放心了,有什么事妈替你扛着。” 赵欣抽泣着说:“妈,以前为了弟弟的死,我恨你骂你,我说你是没有人性的‘政治怪物’,妈,我错怪你了。” 杜慧卿的眼圈也红了,她强忍着泪水问:“你和宏宇都说什么了?” 赵欣边擦眼泪边哽咽着说:“我……我求他放过你,我求他替我照顾好你。” 刚刚睡下的杜国明被哭声吵醒了,来到门口不解地问:“大半夜的,你们娘俩又哭又闹地干什么呢?” 杜慧卿忙掩饰地说:“爸,明天小欣出门去外地办点事。” 杜国明笑着调侃起外孙女儿:“没出息,这么大的姑娘了,出门还抹泪。” 县交通局李局长正在龙山县委招待所小食堂里陪叶莹等审计组的人吃早餐,李局长抬腕看了看表问:“你们童特昨天夜里几点睡的?早饭也不起来吃了?” 昨晚出去玩得太高兴了,叶莹回去也在床上烙了大半天饼,今天早上由于没有睡好不停地打呵欠:“他肯定是又熬了一夜,昨晚我们玩回来他屋里还亮着灯呢,人家在写一篇好文章呢。” 李局长站起来往外走:“我去叫他一下,今天要走远路,不吃饭可不行。” 叶莹忙拦住他,体贴地说:“你让他多睡一会儿吧,早晨起来我们敲他的门,敲了几下也没答应,他肯定是刚睡下不一会儿,我们吃完后给他带些吃的回去。” 方宏宇和母亲正在吃早餐,门开了,杜国明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把拉住方宏宇的手:“宏宇,快,快去拦住她们。” 方宏宇没反应过来,吃惊地问:“杜伯伯,怎么了,拦住谁?” “慧卿要送小欣出国,我拦不住,小欣说她再不走就晚了,你就带人抓她去啦……。”杜国明说着就哭了起来:“宏宇,这是怎么回事呀?……” 方母气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厉声问:“宏宇,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怎么又和小 欣过不去了?” 方宏宇顾不上向母亲解释,边换鞋边问:“杜伯伯,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杜国明老泪纵横,跟在方宏宇身后说:“刚走,奔机场去了。宏宇,杜伯伯求你了,你快去拦住她吧……。” 方宏宇顾不上多说,飞奔着冲出了家门,他一边跑一边拨打杜慧卿的手机,手机通了,但是没人接听。方宏宇越发心急如焚,一出宿舍院门就在路边拦出租车,他焦急地等了半天后才拦到了一辆,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去机场。 叶莹和同事们拿着早餐向童北海房间走去,来到门口敲了几下门后不见动静,叶莹有些慌了,她使劲地敲了起来,还大声喊着“童特”,可里面依然一丝反应都没有。叶莹吓得尖叫起来:“服务员——,快开门——。”其他人在一边也都慌了。 叫来服务员终于打开了客房的门,叶莹一头就冲了进去,只见童北海静静地躺在桌上,仿佛刚干完一件事睡着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随后的几个人一看早已经咽了气的童北海全傻了……。 方宏宇正坐在出租车往机场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一听大惊:“……什么?老童他……。”半晌他才缓缓地合上了手机,终于控制不住地捂着脸抽泣起来。 20·2、 赵欣办完登机卡后在杜慧卿的陪同下向安检口走去,母女俩的脚步都格外沉重,赵欣猛地停了下来,拉着杜慧卿的袖子哀求道:“妈,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杜慧卿伸手抚摸着女儿的秀发,缓缓地摇了摇头:“小欣,妈不能走。我要是走了,谁来照顾你姥爷呀?” 赵欣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可是,妈……” 杜慧卿强忍着满腔情绪,故作轻松地说:“妈自己心里有数,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小欣,也许……,也许我们会很长时间不能见面,妈会想你的,事情过去以后你回来看看妈……。” 赵欣大叫一声“妈”扑到杜慧卿怀里大哭起来,杜慧卿也紧紧地抱住女儿,多么希望时光就此停住,母女俩好不容易才和好,没想到相聚的光阴是如此短暂。她突然惊醒过来,毅然决然推开杜欣:“小欣你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你小舅肯定追来了。” 赵欣拖着行李箱,一步一回头地看着母亲,通过了安检后,她又停了下来,向安检门外的杜慧卿招了招手后抹着泪转身而去。直到女儿的身影消失不见,杜慧卿才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向外缓缓走去,曾经干练的女强人,仿佛一下子变得苍老了。当她刚一走出机场大厅时,正好看见方宏宇红着眼睛从出租车里下来,看到杜慧卿也有些惊讶,哑着嗓子问:“小欣走了?” 杜慧卿仰起头,指着天空中一架呼啸着升空而起的飞机说:“你看,飞机刚刚起飞。” 方宏宇气地直哆嗦:“你……你怎么能这么干?” 杜慧卿冲着方宏宇大声喊起来:“我这么干犯法吗?或者说你抓住了她什么犯法的证据了吗?你可以不管不顾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可我是她母亲,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了。” 方宏宇看着杜慧卿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伤心地说:“你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吗?她掌握着很多我们想要的证据,可你……可你却让她就这么走了……。” 杜慧卿挺直了腰杆,决绝地说:“如果她真的和孙立新干了什么,责任在我,我不能再让她陷到这里面去了,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地活着。” 方宏宇无比痛惜地看着她说:“以前你为了救别人的孩子而牺牲了自己的儿子,你被人们称之为英雄母亲,可你今天为了自己的女儿,却同样采取了错误的手段。”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杜慧卿的痛处,她悲痛欲绝地喊了起来:“你别说了,我会为我犯的错误承担一切责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方宏宇冲着转身往外走的杜慧卿的背影也喊了起来:“你知道吗?童北海死了……。” 杜慧卿停下脚步愣在了那儿:“你说什么?” 方宏宇的泪又流了出来,声音哽咽着说:“他临死前还给我打电话,说你是个好人,可是……。” 杜慧卿愣在那儿没吭气,方宏宇伤心的指责像一阵阵惊雷在她耳边轰轰作响:“你要知道,他是在审计你的问题时,死在你的老家龙山县的,你对得起他吗?” 于然正坐在老板台前整理着资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唐小建和董乐群推门走了进来。 于然看了他俩一眼后,放下了手中的活站了起来冷笑道:“行动好快呀,你们方特终于向我下手了。” 唐小建淡淡一笑:“别说那么难听,我们只要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董乐群也在旁边帮着解释:“就是,方特这个人你还不了解?他是论事不论人。” 于然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说完了吗?说完了请你们离开这儿,我告诉你们,要查我让他方宏宇来,我和他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更不是什么恋人,他没必要自作多情地回避,他不来,我什么也不说,更不会配合你们什么。” 唐小建对于然的蛮横束手无策,只得换了一个策略:“昨天我们方特还说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说你一定会配合我们从事调查的,于总,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自己的感情在方宏守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于然怒火更炽了:“感情用事?对,跟方宏宇这种无情之人还就要感情用事。” 唐小建只好寄希望于请方宏宇亲自来劝说于然了:“你能和他通几句话吗?” 于然冷哼一声:“他敢吗?他不是口口声声要回避我躲着我吗?” 唐小建过去用桌上电话拨通了方宏宇的手机:“方特,于然对你好像有误解,你是不是和她说几句……。” 方宏宇正坐在出租车上往回赶,接到唐小建的电话忍不住先把童北海的噩耗说了出来:“唐处长,童北海……童北海同志去世了……,你把电话给于然……,然然,听我一句劝,不管你对我有什么误解,请你先配合唐处长他们的审计调查,好吗?……。” 于然依然坚持要方宏宇亲自来,她蛮不讲理地冲着电话说:“姓方的,有本事你来查我,我等着你。” 方宏宇一下子火了:“然然,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讲理了?我告诉你,你必须配合他们的调查,否则后果自负。” 于然伤心地放下了电话,把桌上的材料往唐小建面前一推:“你们想要的东西全在这儿,拿去查吧,请你们转告方宏宇,我……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说完抹着泪出了门。 唐小建还没有从童北海去世的情绪中跳出,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一边的董乐群正准备伸手去翻于然留下的材料,见唐小建忽然哭了起来,有些其名其妙地问:“唐处,你……你怎么了?” 唐小建边抹泪边说:“刚才方特说,他说……童特去世了。” 孙立新也接到了打来报告童北海消息的电话:“……什么?童北海死在了龙山县?……好,我知道了。”他放下电话后呆了一会儿,随之狂笑起来:“好好好……太好了……。”他想起了什么马上拨通了赵欣的手机:“小欣吗?我是孙立新……是杜姐呀,小欣的手机怎么你拿上了?” 电话里传来杜慧卿的声音:“她出国了,手机丢我这儿了。” 孙立新大吃一惊:“你……你是说她走了?她去哪儿了?” 电话里杜慧卿的语气有些怪异:“她有国外的护照,她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我这当妈的那能管了她呀。”说完没等孙立新开口就挂断了电话。 孙立新呆呆地看着手中的话筒,愣了半天后才自言自语地说:“走了好……”他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后转身又出了门。 此时的杜慧卿正在办公室收拾自己书柜里的东西,一个干事推门走了进来:“杜厅长,你找我?” 杜慧卿指指桌上的几摞资料吩咐道:“你把这些资料交到厅档案室存档,这些书也替我交还厅图书室。” 怎么感觉杜厅长像是在交待后事似的,干事有些不明所以地问:“杜厅长,你这是要干什么?” 杜慧卿苦笑道:“没什么,你去办吧。” 干事这时抱上东西走了,杜慧卿坐在了办公桌前,定了一下神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辞职书”三个字。 20·3 孙立新从高速集团大楼里走出,他上了自己的车后开车而去,不远处一辆车也发动着跟了上去。驾车而行的孙立新无意中向后视镜里望了望,发现有一辆车似乎一直在后面跟踪他,大惊之余显得慌乱起来…… 为了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孙立新把车停在了路边,下车后关上车门从倒车镜中看了一下,那辆跟踪车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孙立新故意走到不远处的报摊上买了一份报,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了起来。那辆还是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孙立新顿时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但他努力控制住情绪,拿上报纸过去上了自己的车开车而去。果然,后面的那辆车又慢慢地跟了上来。 方宏宇在办公室接到了郭厅长打来的电话:“宏宇,我们已经发现刘军是孙立新的远房亲戚,我们正在寻找他们之间的犯罪证据,公安部以通知国际刑警组织寻找顾雪梅,我们已经洒下了大网。” 这时赵宝才推门走了进来:“方特,你找我有事?”方宏宇点点头对着电话说:“……好,郭厅长,我知道了,谢谢你。” 然后挂上电话对赵宝才说:“赵主任,童特的追悼会你负责操办,到时审计署领导和省里的领导都要来,你多请几家新闻单位的记者,我们的童北海同志活得轰轰烈烈,我们也要让他走得轰轰烈烈,要让全省五千万父老乡亲永远记住我们的这个好同志。” 赵宝才的眼圈也是红红的:“方特,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杜慧卿写好辞职报告后,把报告放进包里起身准备走,这时门开了,孙立新走了进来,叫了一声“杜姐”。 杜慧卿若无其事地说:“有什么事吗?” 孙立新看了一眼她手中拎着的包问:“你要出去?” 杜慧卿点点头,静静地说:“对,去向省委交待自己的错误。” 孙立新一惊,慌乱地说:“你……你这又何必呢?大可不必嘛。” 杜慧卿的神色还是那么平静:“人家童北海为了查我的事都死在了龙山,我要再不主动去坦白交待,方宏宇还不把我吃了,立新,我的罪过可是大了。”说完又苦笑道:“一个好好的同志,居然也能为了查我而累死在岗位上。” 孙立新情绪很冲动:“杜姐,他们查你不等于你有多大的错,不就是挪用了三千万给龙山老区修了条路嘛,而且我早就说过,这事与你无关,你可以往我身上推,我就不信我用共产党的钱给共产党的老区修了一知路,共产党的法律能治我的罪?” 杜慧卿淡淡一笑:“立新,你的情我领了,但这个事我是推不到你身上去的。立新,不管怎么说我们这几年合作的都不错,你干了什么事我也不想多问,我要想说的是我就小欣这 么一个孩子,我不希望她过什么大富大贵的日子,我……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地活着,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立新心领神会,杜慧卿这是在求他放过自己的女儿哩,他点点头说:“明白,杜姐,我今天把话给你放在这儿,就让小欣在国外好好的过日子吧,她要真的有了什么事,也是我的事。杜姐,你放心,我不是方宏宇,我绝不会去干那种六亲不认、无情无义的事。” 杜慧卿心情复杂,含义不明地冲孙立新说:“好,那就好。” 孙立新走出杜慧卿的办公室后,又茫无目的的四处转了几圈,最后打开手机拨通了范翔忠办公室的电话:“戚秘书你好,我是立新,我想见一下范省长……。” 戚锋的语气不再像往日那样热情了:“……不好意思,孙总,范省长说了,他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杜慧卿刚才来见他了,范省长不知听杜慧卿说了些什么气得大发雷霆,我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他和杜慧卿去陈书记那儿了……。” 范翔忠和杜慧卿确实一起去找了省委陈书记,向陈书记说了要说的一切,陈书记表情沉重地坐在那儿思索着,范翔忠、杜慧卿不安地等着陈书记表态。 陈书记沉吟半天后站了起来,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没有马上说话,踱了一会儿他来到窗前,面窗而立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方宏宇说得对呀,你们最大的错,就是重用了一个坏人,而且还犯了疏于管理、失于督察的毛病,教训呀……。” 范翔忠站了起来,他诚恳地说:“陈书记,我一定向省委做出深刻的检查,无条件的接受组织的处理。” 杜慧卿也跟着站了起来:“陈书记,我想为范省长打所谓政治牌的事解释几句。” 陈书记转过身摆摆手:“你不用解释,信川高速提前一年竣工投入使用所带来的效益不光是经济上的,也是政治上的,如果正像孙立新说的那样,因为提前一年竣工多花了一个亿,我认为这一个亿花得值,翔忠,咱们省报上登了一篇唐小建同志写的文章《绩效审计之我见》,这篇文章你看过吗?” 范翔忠马上答道:“看过,很有见地。” 陈书记面色严峻地说:“绩效审计在我们国家来讲虽然是个新课题,但有点是永恒的,那就是国家的投资不能打了水漂,是要出成绩出效益的。”说罢笑了笑:“我听说这个作者唐小建就是方宏宇他们特派办的一个处长,我想方宏宇他们就是发现多花了一个亿的这个问题也会正确对待的。这个事错是错在孙立新瞒天过海地知情不报,还把这一个亿靠做假帐的卑劣手段去冲了它,他是用犯罪的手段去掩盖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他想干什么?他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候打出你这张牌给他当保护伞。” 范翔忠也愤愤不平地说:“他打错了算盘。” 陈书记感叹道:“你们俩在知道了他抓住了你们的软肋之时,没有丧失党性原则的给他当挡箭牌,甚至与他同流合污,说明你们还是经受住了这场考验。”说罢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也知道我们的不少党员干部,正是因为被人抓住了弱点才越陷越深,为虎作伥地被人利用,最后走向了犯罪的道路。” 杜慧卿从包里掏出几页打印好的纸递了过去说:“陈书记,我犯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我给省委写了份引咎辞职报告。” 陈书记没有接,反倒安慰起杜慧卿来:“慧卿呀,你的这个事我几天前就知道了,几天前我去河西市开会路经龙山,多好的一条路呀,为此我专门在龙山县停了一下,县委文书记在我这儿可是给你说了不少好话。慧卿呀,我非常能理解你对老区的感情,应该说在龙山老区的投入问题上,我们是欠了债的,而你却用一个错误的手段去干了一件好事,去为我们这几年对老区欠下的债还债。但功是功过是过,我们共产党员是不兴功过相抵的。把你的引咎辞职报告先收回,组织上到时会拿出一个公正的处理决定的。” 杜慧卿只好收起了辞职报告:“那……那好吧。” 临走前,陈书记又明确吩咐:“你们告诉方宏宇,我们省委永远是支持和配合他们工作的,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需要我们帮助的尽管提出来。另外,请你们转告特派办的同志们,到时我要参加童北海同志的追悼会。” 方宏宇的车在自家楼门下停了下来,他下车后向楼门走去,正好杜慧卿提了个包从门里走了出来,两人都停了下来,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片刻后方宏宇开了口:“姐,我……我知道你肯定非常恨我,但我还是想说,你劝小欣回来吧。” 杜慧卿冷冷地说:“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该怎么办,顺便问一句,童北海的追悼会什么时候举行?” 方宏宇看着杜慧卿手里的包,有些奇怪地问:“明天上午。你这是要去哪儿?” 杜慧卿低声头说了声:“我爸他……他气得住了医院。” 杜慧卿上了自己的车,方宏宇愣在那儿一直看着车走远后,心情复杂地蹲在了地下。 20·4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上的每个角落,范翔忠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没有开灯,对着满室月光静静沉思着。门推开了,于然进来想也没想就拧开了灯,范翔忠马上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把灯关了。” 于然关了灯后缓缓走到范翔忠对面坐了下来,张口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范翔忠注意到了外甥女的这个小动作:“为什么欲言又止?有话就说。” 于然不无担忧地说:“舅,我……我很担心你。” 范翔忠反问:“担心我什么?” 于然现在对孙立新是恨到了极点:“我担心你毁在孙立新身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可是你的得力干将。” 范翔忠自嘲道:“然然,我承认,我在他的身上是栽了个大跟头,但有一点你放心,你舅舅我从来没有拿过孙立新的一分钱,我不是个聪明的领导,但我也绝不是个贪官。” 于然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应该说问题都明朗化了,舅,此时此刻,你怎么评价方宏宇这个人?” 范翔忠明白外甥女的心思,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曾经给我起过一个外号,叫‘政治怪物’,你能解释一下这个‘怪’字的含义吗?” 于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重复起多年前自己说过的话:“怪就怪在,一个人在感情与政治的天平上,政治的砝码要远远地大于感情的砝码,当然了,我这个解释主要是针对你而言的。” 范翔忠这才叹息着说:“这么说来这个外号戴在他方宏宇头上更为合适,我比他是望尘莫及呀,然然,所以我觉得他不适合你。” 于然睁大眼睛问:“就和我舅妈经常说你的那样:一个好领导,不一定是个好爱人,是吗?” 范翔忠慈爱地摸了摸于然的脑袋:“舅希望你找的是个好爱人,而不是个好领导,你明白吗?” 于然的心全乱了,含含糊糊地说:“舅,我……,我不知道……。” 特派办大楼外,来参加童北海追悼会的人们黑压压地站了一院子,人们有序地排着队在门口从叶莹、董乐群手中领上小白花别在胸前向楼内走去……。 童北海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身上盖着鲜红的党旗,墙上的遗像旁写着:心志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横批:无欲则刚。记者们的摄像机和照相机在记录着面前的一切,人们转着圈在向童北海的遗体告别,队伍中的叶挺元早已经泣不成声。人群突然让开了一个通道,省委陈书记、范翔忠、庄书记、杜慧卿走了进来,和童霞一块儿携扶着童妻的方宏宇忙迎了上去,:“陈书记,谢谢你能来为我们老童送行。” 陈书记一脸悲痛地紧紧握住方宏宇的手:“宏宇,我们省委省政府永远的支持和配合你们工作,有什么要求和困难尽管提出来。” 方宏宇从口袋里掏出几页纸递给了范翔忠:“范省长,这是童北海同志去世前没有写完的一篇工作日志,题目是《加强对权力的监督和制约是惩治腐败的关键》。” 范翔忠接过来:“好,肯定是份量极重的一篇文章呀,我一定拜读。” 方宏宇一摆手,指着童北海的遗体说:“请领导们去和我们老童告别吧。” 领导们向童北海的遗体走去,杜慧卿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来到了方宏宇身边就停了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地沉默片刻后方宏宇问:“你爸的病怎么样了?” 杜慧卿的泪唰地就流了出来:“他说……他说他想见见你。” 方宏宇尴尬搓了搓手:“我……我不知见了他该说些什么。” 杜慧卿悄悄地去擦脸上的泪水,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涌出:“我昨天晚上给小欣打了电话,我想把她给你劝回来,可她……可她说她再不想了,就让我当她已经死了,她说她今天离开香港,去哪个国家也不告我,她的手机已停机了,我……我一个孩子也没了。” 方宏宇心情复杂地看着杜慧卿,只收了一声“姐”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杜慧卿用手捂着嘴,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哽咽着说:“我爸说……我爸说这个家毁在了我手里……。”由于伤心她说不下去了,一转身向童北海的遗体走去。 这时叶莹匆匆跑进来,她来到方宏宇身边悄声道:“方特,孙立新来了。” 方宏宇目露凶光,气冲冲地说:“决不能让他进来,老童决不想看见这个恶人来假惺惺的为他送行,我去拦住他。” 方宏宇匆匆赶到外面,一眼就看见了排在队伍中缓慢前行的孙立新,他冷笑一声走了过去:“孙总,能借一步说话吗?” 孙立新脸上的表情比任何人都要难过:“方特,我很难过,有什么话等我向童北海同志告别后再说吧。” 方宏宇咬牙切齿地说:“老童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你呢,也最好别去打扰他,跟我来。”说完不等孙立新回答便转身向汽车走去,孙立新阴阴一笑,才跟着方宏宇来一了他的车旁,二人上车离去。 方宏宇驾车急驶,最后把车停在了郊外一处高坡上,他下车后一声不吭地来到坡边,信州城的全貌尽收眼底,车里的孙立新愣了片刻后,也下车走过去,他静静地立在方宏宇身边,也居高临下地看起信州全貌来:“你拉我来这儿,不是为了让我一睹信州的全貌吧?” 方宏宇紧紧抿着嘴巴,铁青着脸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孙立新故作轻松地一笑:“莫名其妙,你们怎么就非要把我锁定成了一个坏人呢?” 方宏宇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你是好人吗?” 孙立新把双手一摊:“那我怎么就是坏人呢?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坏人呢?” 方宏宇怒不可遏地指着孙立新的鼻子说:“白昌明死了,顾雪梅跑了,赵欣也远远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孙立新,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不是觉得从此以后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孙立新哈哈笑了起来,他看见了远处刚刚开过来的监视车,收住笑后对方宏宇:“你看见远处那辆车了吗?那是警方的车,是跟踪了我好几天的车,为什么跟踪我?很简单,在你的引导下他们也把我当成了一个坏人,为了防止我这个坏人失踪了,所以他们就天天换着班倒着岗地跟踪我,好辛苦呀,但他们都是白辛苦,就和你们白折腾一样,我有问题吗?我没有,我会失踪吗?我不会。说句心里话,方宏宇,我特别特别的敬佩你的敬业精神和你干事的执着劲头,但你还不够聪明,且不说我是不是干了什么国法不容的事,我就是干了,你也斗不过我。” 方宏宇冷笑道:“这么早就下定论是不是太急了?我也说句实打实的话,我方宏宇干审计这么多年,遇到的对手比你聪明的人有的是,但是,我全赢了。” 孙立新猖狂地说:“你如果非要把我当成对手的话,……对不起,这次你肯定输。” 方宏宇也跟着大笑起来了:“好,我们走着瞧。”说完向自己的汽车走去,孙立新一愣也跟了过去,但是还没等他上车方宏宇就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顾雪梅从香港一家外国银行里走出来,她上了自己的车刚发动车准备离开,突然抬头看见赵欣从不远处走来,最后也进了银行的大门。顾雪梅大惊之余忙开车回家,她走到电话跟前不假思索地拿起电话拨了起来:“立新吗?我是雪梅,我看见赵欣来香港……。” 此时,话筒这边的孙立新脸已经变了色,生气地破口大骂起来:“……雪梅呀雪梅,我不是说过你不要给我打电话,……你是在找死……。”骂完后狠狠地扣上手机,又把手机向地下狠狠地扔去。 一挂上电话,顾雪梅就慌张地收拾行李准备逃跑,这时门铃响了,顾雪梅一听吓得瘫坐在了沙发上,小保姆不明就里地过去开了门,罗晓慧和几个便衣走了进来,她看了看正在收拾的行李冷笑道:“顾老板,行动好快呀,你这是又准备往哪儿跑呀?” 顾雪梅的汗流了下来,她一声不吭地盯着罗晓慧。 罗晓慧一脸的嘲讽:“你们干了些什么犯法的事想必你也清楚,我就不一一说了,咱们回信州吧?” 顾雪梅硬撑着站了起来主动地伸出了双手,一副手铐戴在了她的手上。 20·5 信州第一看守所的走廊上,穿着号服的孙立新在一个狱警的押送下向走廊纵深走去,穿着号服的顾雪梅从审讯室被一个干警带了出来,正向孙立新来的方向走过来,两人走到近前都不由地站住了。顾雪梅没说一句话泪就流了出来。孙立新冷冷地笑道:“没想到你穿上这号服也挺漂亮的。”说完狂笑着向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书架上已经清空了,老板台上的东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于然正在往纸箱里装东西,这时方宏宇推门走了进来。 于然抬头看了一眼又干起了自己的事,漠然地说:“你不是一直躲着我不见吗?” 方宏宇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解地问:“你……你这是要干啥?” 于然冷笑一声反问道:“顾雪梅和孙立新被抓了?” 方宏宇点点头:“他们罪有应得。” 于然又尖酸地说:“下一个该抓的是不是我了?” 方宏宇苦笑着说:“我们经过核实,你没有什么问题。” 于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冷笑着走到方宏宇面前,悲愤地说:“如果我有问题,你是不是也要大开杀戒?” 方宏宇试图向于然解释:“不是我大开什么杀戒,是国家的法律不容任何侵犯。” 于然拍了几下手后:“好好好,好一个执法如山的特派员,你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走了。” 方宏宇默然了,站了半天才又说:“你不觉得我们需要说些什么吗?事情发展到现在,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以前的所有做法了,我不是要你原谅我什么,你说无情也好,骂我六亲不认也罢,我只想说我干的都是我的职责和我良心要求我必须干的事,我不希望你为此而记恨我,因为我在我眼里,你还是个正直、善良的姑娘。” 于然哈哈一笑:“我的好与坏轮不到你来评判,反而是你让我觉得陌生了、可怕了,你算一下,从你落地信州回来当特派员到现在,且不说被抓的孙立新和顾雪梅了,他们犯了法,自然是罪有应得,可杜慧卿呢?我舅舅范翔忠呢?还有那个亲亲热热叫了你几十年小舅的赵欣呢?对了,我听说杜慧卿的父亲还在医院下不了床,这些人可都是你最亲近的人呀,你杜姐当副省长之事黄了不说,她厅长的位子恐怕也坐不住了吧?我舅舅现在也因为你成了人们的议论热点,赵欣好容易和母亲化解了多年的恩怨,又被你逼得有家不能回,在海外四处飘泊……。方宏宇,你伟大、你正确,可你面对这些人,你……你不觉得自己太狠了吗?” 这些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向方宏宇飞来,他没想到于然会这样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心忽然微微有些痛楚,冷冷地说:“你是不是还想再说说你,说说我怎么无情无义地对你了?” 发泄了一通之后,于然轻松了不少,也不想再和方宏宇多说什么了,冲着他摆摆手道:“懒得和你说我的事,你让我太伤心了,你自己去想吧。”说完过去打开了门对方宏宇一摆 手:“对不起,你可以走了。” 方宏宇无言以对,转身刚一出门,门就被重重的关上,他心头一震,表情复杂地看着门上挂着的“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发起愣来。 黄昏中,于然的车停在了范翔忠家院子外面,车里的她看见了正在院中收拾花草的范翔忠,她打开挡风板后的小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后,一扫满脸的苦相硬是装着轻松快乐的样子下车往院中走去,边走还边哼着什么流行的歌曲。 范翔忠抬头笑问:“是捡了个金娃娃还是又签了份广告合同大单?” 于然乐呵呵地说:“是我拒签了一份协议。” 范翔忠被搞糊涂了:“那也没必要这么歌声飞扬的呀。” 于然眉飞色舞地说:“太有必要了,我如果签了这个协议,我这辈子都幸福不了。” 范翔忠突然联想什么,小心翼翼地猜想着:“你这辈子都……你是说你和方宏宇的事?” 于然愉快地转了一个圈,笑嘻嘻地说:“对,我放弃他了。” 范翔忠淡淡一笑,打着官腔说:“放弃了,好呀,放弃也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境界嘛。” 于然无心去理会舅舅的调侃,有些夸张地继续解释起原因来:“对,因为我发现他不可爱了,所以我解脱了。”然后又嘻皮笑脸地说:“舅,我最近想去一趟美国,去看看我爸妈,顺便考察一下那儿有没有我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说完不等范翔忠反应哼着歌进了房门。 于然刚走,范翔忠就反应过来了,眉头紧锁地立在那儿喃喃自语:“放弃了……出国……。”他突然心头一震,脸上浮起怜惜的表情,放下手中的东西也匆匆进了屋。 20·6 穿着号服的孙立新被带进监狱看守所会见室,方宏宇正坐在那里等着他,孙立新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方宏宇对面,冷笑着问:“方特派,胜利者的感觉很不错吧?” 方宏宇没有说话,掏出一条“三五”牌香烟和一个相当精致的打火机推到了孙立新面前,一见到香烟和打火机,孙立新的眼睛一下子露出了贪婪的目光,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只抽‘三五’牌香烟?” 方宏宇口气非常随和:“顾雪梅交待的,她把你干的事全交待了不说,还把你所有的爱好和习惯也交待了,真是坦白到了家。” 孙立新低声骂了一句:“女人从来成不了大事。”然后匆匆撕开烟点燃了一根美美地抽了几口,在烟雾缭绕中他眯着眼睛说:“不过方特派,你不觉得现在就享受胜利者的感觉还为时过早吗?” 方宏宇淡淡地说:“是么?” 孙立新仿佛并不是身处囚室之中,还用以前在台上作报告似的口吻侃侃而谈:“其实,你们并不了解,顾雪梅手下的二十几个公司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经历了跟中国名民营经济同样曲折的艰难发展。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在我的精心调教下,他们现在的质素绝对是过硬的,他们给我干的工程也是一流的。” 方宏宇没有打断他,反倒顺着孙立新的口气频频点头:“这我相信。” 孙立新继续发起感慨来:“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也并不知道,建筑公司尤其是建筑队差不多就是一群大流氓,顾雪梅作为一个女人根本就‘镇’不住。是我孙立新自己亲自监督施工质量,绝对的铁面无私。我曾经拿着一根木棍走在他监督的高速公路上,发现有任何不合格的地方,就会下令推翻重来。所以那帮流氓送了我一个外号,叫黑脸巴顿。当我看到英达在电影《甲方乙方》里冒充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巴顿,我真恨不得冲上去打那家伙一拳。” 说到这里,两人竟似是好朋友一般一起笑了。方宏宇微笑反问道:“可是,如果那些公司不是你孙立新的,你还会那样做吗?” 孙立新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承认:“我肯定不会。” 方宏宇嘲笑道:“你还挺坦陈的?” 孙立新长叹了一口气:“我的失败不是败给你,不是我自己吹牛,我孙立新的计划本身是天衣无缝的,如果不是顾雪梅太傻的话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试想一下,如果顾雪梅真的蒸发了,你能赢了我吗?要说输的话,我孙立新不是输在你们审计人手里而是输在女人手里。这可以说是天下所有自负男人的通病,谁都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说到这里,他突然转了话题,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现在跟于然怎么样?” 方宏宇耸耸肩,含糊应道:“还行。” 孙立新死死盯着方宏宇的眼睛,武断地说:“还行就是不行。在感情问题上,你方宏宇远不如我孙立新君子坦荡荡。想爱又不敢去爱,口是心非,为了政治前程连女人也不敢染指。其实,你这种人很可怜。” 方宏宇一脸不屑地说:“你别把自己往君子的行列里靠,你是一个没有任何道德感的小人,而且也是一个没有任何信仰的拜金狂。更可怕的是,你又是一个有政治野心的拜金狂……” 孙立新有些疯狂地大叫起来:“难道你没有政治野心吗?难道你就没有男人的欲望吗?难道你对金钱就无动于衷吗?难道你敢说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就没有受到过诱惑?难道你敢说你就没有使用过不符合道德理念的手段吗?” 两个男人长久的相互对视,好像要把对方给吞下去。过了好长时间,方宏宇才缓缓地开了口:“伸手必被捉,这是千古不变的铁律!你最后的失败和我的成功,只是应在四个字上,邪不压正。至于手段,服从于目的。” 孙立新狂妄自大地声称:“我最多也就是有错无罪。如果要说有错的话也就是不该借国家的钱下自己的蛋,但这却是体制转轨经济转型不可避免的。就是我孙立新不这样干也会有何立新、甚至你方立新这样干,而且会前赴后继,谁都挡不住。” 方宏宇丝毫不为所动,自信地说:“所以我们要加强法制,从源头上杜绝漏洞。顺便问一句,你知道赵欣现在会躲到哪儿呢?” 孙立新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方宏宇,你是不是也太黑了,连赵欣也不放过,杜慧卿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了。” 方宏宇有些意外,这个孙立新真的是不可救药了,现在居然贼喊起捉贼来了:“害她的是你,而不是我,没想到那么纯洁的一个姑娘被你害得有家不能回。” 孙立新冷冷一笑,气焰嚣张地说:“我从来不害人,我要害人的话那次就把你们炸死在你那个破三菱车里了,我心太软了,只是一把火烧了那些帐,其实我今天输给你,也是输在我心太软上。对了,我再告你一件事,你们审计部门内部有我们布的一个探子,但我绝不会出卖人家,人活得都不容易,何必要死要活的非要把人往死里整呢?” 方宏宇不想再和这个不可理喻的人谈下去了,起身边往外走边说:“谢谢你没有烧死我,留了我一条收拾你的命,收拾你这种人,我从来不手软。” 孙立新冲着方宏宇往外走的背影大声喊道:“方宏宇你给我记住,我孙立新出来后依然是一条好汉。虽然在政治上可能失去了机会,但在经济上凭我的智慧和头脑绝对还可以大干一场。而未来的中国是经济中国而不是政治中国,谁控制了经济谁也就控制了政治。” 方宏宇在门口站住,也回头坚定地答道:“孙立新你也给我记住了,只要有我们审计在,就不会让你孙立新这样的人控制中国的经济,更不会让你这样的人控制中国的政治。” 20·7、 童北海的墓坐落在信州市郊的烈士陵园里,方宏宇打开一瓶信州白给墓碑前的一个酒杯里斟满了酒,然后自己对着瓶口也喝了一大口,他喘了几口气后淡淡一笑:“老哥,你说的对,还是这信州白好喝呀,你没忘了吧,我来信州的第一天晚上,咱们俩就喝的这信州白,还是范翔忠请的客呢,我算了一下,从那天第一次喝这信州白到现在是整整的一百天,你老哥走得那么急干什么,怎么就不等着我们今天的胜利呢?……”方宏宇一边念叨一边眼泪就流了出来:“老哥,你说得对,喝了信州白信州就白了,来,我们再干一杯。”说着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这时背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只见罗晓慧捧着一个鲜花编的小花圈走了过来,她默默地将花圈放在了童北海的墓碑前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双手合十,默祷起来来。不一会儿,泪水完全失控地流满了整个脸庞,她开始还咬着嘴唇,想克制住自己,不一会儿,便忍不住地哭出了声,越哭越伤心,最后终于捂着脸大哭起来。方宏宇在一边默默不语,任罗晓慧哭了个痛快。等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了,罗晓慧才转身对方宏宇说:“于然走了,独自一人走了,她电话里告诉我说信州是她的悲情城市,她要找一个地方给自己的情感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方宏宇仿佛没听见,只是红着眼盯着墓碑上童北海的照片:“老哥,你说话不算话,你答应过我,说破了这个案子请我去你家喝信州白,你……。”他抹了把泪说不下去了。 罗晓慧蹲下来轻轻从方宏宇手中夺过酒瓶,温柔地说:“去北京的飞机两小时后起飞,少喝点酒。” 方宏宇这才站了起来对墓碑深深鞠了一躬:“老哥,我去北京向署党组汇报一下我们的工作,回来后我再来陪你喝信州白。” 墓碑上像片中的童北海在慈祥地笑着,目送着方宏宇和罗晓慧向墓区外走去,似乎在为两个战友送行……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后方宏宇长叹一声:“晓慧,我妈今天从医院探望杜慧卿的父亲回来,又哭着对我说了半天,我……我从来没见我妈这么伤心地哭过。晓慧,我这个人的心是不是太狠了?” 罗晓慧摇摇头,鼓励地说:“不,等你这个案子真正了结的时候,你妈会理解你的,她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方宏宇苦笑一声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心太累了,可还有这么多的问号摊在我们眼前,杜慧卿到底对赵欣的事知道不知道?她为什么慌慌张张地把女儿送出了国?范翔忠到底和孙立新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就这么无原则地一直死保这个人?如果他们三个人是个铁三角的联盟,那……那孙立新不开口,赵欣不回来,这些谜可就永远是个谜了……,晓慧,我怎么觉得这个案子好像才掀开了一个角,才刚刚拉开了序幕,可我,可我却筋疲力尽地快要垮了。” 罗晓慧悄悄地伸出手握了握方宏宇的手,坚定地说:“你不能垮,你也垮不了,你……你身边是应该有个人照顾了。” 方宏宇苦笑着摇摇头没吭气,罗晓慧松开了手,沉吟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宏宇,童特和我说过……,他说要给咱俩做大媒。” 方宏宇一愣,想起童北海就有些哀伤:“童特喜欢开玩笑。” 罗晓慧耳根微微有些发热,但她依然固执地说:“童特从来不开玩笑。” 方宏宇有些手足无措地向罗晓慧表明心:“晓慧,我不知该怎么说好,从我来到信州,我没有一天不在面对我失败的婚姻,就像我现在混乱的心境一样,至少现在我无法面对情感,我不知我这么说会不会伤害你。” 罗晓慧马上就理解了方宏宇的心情,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在这个时候……” 方宏宇却突然迅速伸手搂了下罗晓慧的肩膀,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真的心里很乱。” 方宏宇拿着公文包在信州机场候机大厅里匆匆走着,突然大厅电视里的画面吸引住了他,他停住了脚步走到了电视机前,仰头正见电视里的范翔忠在做政府工作报告,声音依然是那样铿锵有力:“……在这个政府工作报告中,我想重点说一下反腐败的问题,我们要特别感谢审计署信州特派办;他们通过对信州高速集团公司的审计,揭露了信州省历史上最大的一起窃取国有资产案,也是信州省最大的一起腐败案,……” 看着范翔忠依旧神采奕奕的样子,方宏宇一时百感交集。 两个男人,宛如穿透了时空,隔着电视互相凝视着对方,宛如一场意志与精神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