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破防》


 第1章

    我站在桌前，看着卧房的门被推开。</p>

    扎着两个揪揪的小女孩，迈着不稳的步子颠颠地跑了进来。</p>

    然后……</p>

    她穿过了我透明的身体，直奔床榻而去。</p>

    这个小女孩是我的女儿，也是我的妻子，平乐公主引以为耻的存在。</p>

    “爹爹！爹爹！”</p>

    女儿摇晃着我已经凉掉的躯体，一声声叫着我。</p>

    “爹爹，太阳晒屁股啦，该起来教熙熙识字啦！”</p>

    我眼中泛起雾气，抬手想要抚一抚孩子的脑袋，可当手指穿过她的身体，我才明白什么叫无能为力。</p>

    床榻上的躯壳自然也不会给予任何回应。</p>

    许是喊得累了，没一会儿熙熙就安静下来。</p>

    她小小的身体靠在床头，拨弄着床帐上的穗子：“爹爹，熙熙乖乖地不吵你，你好好休息，睡醒了再陪熙熙玩。”</p>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没来由地担忧。</p>

    沈柔嘉已经很久没回公主府了，为了让我难堪，她更是撤走了公主府所有的下人。</p>

    偌大的京城恐怕没人不知道，我就是个挂名的驸马，公主实际上爱慕的另有其人。</p>

    那个男人在京郊的天弘寺，是那儿最年轻的高僧。</p>

    这段时间，沈嘉柔应该一直在那儿。</p>

    而我……断了仕途，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空荡荡的公主府里，日复一日……</p>

    如今，我也没了，只剩下熙熙一个人。</p>

    她还那么小，我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日子，若是没有人发现我已经死了，她要怎么活下去。</p>

    都说人死后魂灵能够托梦，可我却不知如何才能去到沈柔嘉的梦里，我尝试着呼喊系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p>

    看来，任务失败，系统已经从这个世界剥离。</p>

    ……</p>

    天渐渐黑了下来，其间熙熙又尝试了好几次，试图将我喊醒。</p>

    可结果是显而易见的……</p>

    “爹爹，天黑了，我有点害怕，能不能先起来给熙熙点盏灯再睡？”</p>

    看着无辜的稚子，我心疼得厉害。</p>

    静默片刻后，熙熙借着尚存的一丝光线，从卧房的柜中翻出了一个卷轴。</p>

    我知道那是什么。</p>

    那是熙熙前不久生辰时，沈柔嘉让宫廷画师绘制的我们一家三口的肖像。</p>

    我还记得当时我去天弘寺寻她，她无比虔诚地跪在蒲团上，认真聆听着她心仪的那位法师讲经。</p>

    我的出现显然惹得她不悦，原本平和的眉目一下子蹙在了一起。</p>

    “你来做什么？”</p>

    “再过几日就是熙熙生辰了，她想你了，你能不能回来陪她一日。”</p>

    沈柔嘉看了那位年轻法师一眼，将我拉到了殿外，压低了声音，可公主的威严依旧不减。</p>

    “程秉文，你要的驸马之位我给了，你别给我得寸进尺！”</p>

    我听着脑中好感度降低的系统提示，压下心中烦躁，放低姿态继续道：“熙熙也是你的孩子。”</p>

    “这个孽障是怎么来的，需要我提醒你吗？”</p>

    沈柔嘉满是厌恶的一句话，让我仅剩的一丝希望熄灭……</p>

 第2章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起，我的任务便是攻略沈柔嘉，只有完成任务，我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p>

    其实，我对回不回去原来的世界并不在乎，我是真的喜欢沈柔嘉。</p>

    我记得认识她之初她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对我也没有生厌到这种地步，甚至很多地方她还表现出过对我的赞赏。</p>

    我家门第不算高，放眼整个京中，能压我家一头的大有人在。</p>

    不过，我有幸被挑为太子伴读，时常出入宫闱，因而和沈柔嘉也一早相识。</p>

    真要算起来，我们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p>

    可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p>

 第3章

    沈柔嘉被宫女扶下去后，帝后对我一番盘问，我据实以答。</p>

    我给太子伴读这些年，给帝后留下的印象不错，但……</p>

    但事关沈柔嘉的名节，她今天与我在殿内纠缠，被这么多人撞见，一旦传扬开……</p>

    帝后恩威并施，同我说，沈柔嘉是公主，她的一切都关乎皇家脸面，发生这样的事，沈柔嘉和我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以我的门第能娶到公主实属高攀，所以希望我管好自己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多掂量掂量。</p>

    其实用不着他们警告我的，这种龌龊之事，我本也没打算让沈柔嘉知晓。</p>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沈柔嘉便记恨上了我。</p>

    他以为是我不择手段设计了这一切，成了横断她和心上人的一把刀。</p>

    婚后，她对我诸多冷淡，我也不气恼，甚至知她不愿，主动提出分房，我想着既然已经成婚，天长日久，她总会明白我是什么人，对她是什么样的心。</p>

    奈何天不遂人愿，公主驸马不同房的消息很快被公主府的嬷嬷传回了宫里。??</p>

    帝后宣我和沈柔嘉进宫了一次，将我们留宿在了宫中。</p>

    为了让我和沈柔嘉有夫妻之实，他们竟故技重施，只是这次中药的不单单是沈柔嘉，还有我……</p>

    如今细想，怕是帝后早就知道沈柔嘉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p>

    公主与和尚，传扬出去，不容于世！</p>

    所以，就想借我断了她的念想……</p>

    那一夜后，我和沈柔嘉的关系几乎降到冰点，这种情况下我再辩解，她也是不会听的……</p>

    我只记得，回到公主府后，她发了好大的火，那个传话的嬷嬷被她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杖责了一顿，打得一个多月下不来床。</p>

    再后来，没多久沈柔嘉就被诊出了有孕。</p>

    她不是没想过处理掉这个孩子，可稚子无辜，我苦苦哀求了她好久，甚至答应，孩子出生后，她想去哪里都可以，父皇母后那边我替她挡着。</p>

    这才有了后来熙熙的出生。</p>

    当时，系统一直安慰我，说沈柔嘉最终留下了这个孩子，这段时间也不怎么外出了，一直安心养胎，可见也是在意这个孩子的，只要我再多努力努力，完成攻略任务不是问题。</p>

    可我不想用孩子绑住沈柔嘉，我甚至在想，等攻略失败，我死之后，沈柔嘉就可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到那时她名声保住了，也能和爱的人幸福生活在一起……</p>

    至于这个孩子……</p>

    她是公主的女儿，总不会少了吃穿用度的，就当是我私心，留下一个我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p>

    熙熙生得很可爱，粉雕玉琢的，像极了沈柔嘉。</p>

    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使然，熙熙特别喜欢黏着沈柔嘉。</p>

    起初，熙熙年纪小，沈柔嘉还会象征性地应付一下，可渐渐地，熙熙一点点长大，她稚嫩的眉眼里有了我的痕迹，沈柔嘉对她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p>

    再后来，皇帝病重，皇后忙于侍疾，太子监国，大家都忙得分身乏术，再也没有人有空腾出手来管束沈柔嘉。</p>

    沈柔嘉驱散了公主府所有下人，冷淡地对我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当驸马，那你就好好守着这公主府。这孩子，也是你当初求来的，自然由你全权看顾……”</p>

    不等沈柔嘉的话说完，我就开口打断：“你是要去找他？”</p>

 第4章

    沈柔嘉没有回答我，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p>

    没多久，京城就传遍了她人在天弘寺，心仪一位法师的风月事迹。</p>

    如果不是熙熙生辰，一直说着想沈柔嘉了，我应该是不会出现在天弘寺的。</p>

    可结果……</p>

    我来之前便已经预见了，不过是为了孩子勉强一试而已。</p>

    眼下我该愁的应该是回去后要怎么给熙熙解释，她如今年纪不大，脑袋倒聪明得很，一般的谎言还瞒不住她。</p>

    也不知是不是我眼里难掩的失落稍微唤起了沈柔嘉那么点良心，她竟在我转身之际叫住了我。</p>

    “等等！”尽管她语调还是那样的不耐烦，“你先回去，过几日我会回去。”</p>

    许是失望到底，沈柔嘉的一反常态在我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p>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当时暗下去的眼眸在听到沈柔嘉肯定的答复后变得有多亮：“真的？”</p>

    沈柔嘉点了点头：“行了，赶紧走。”</p>

    回去的路上系统都在嘲讽我，说我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宿主，舔了半生，一无所有。</p>

    我对他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生气或者懊恼。</p>

    系统见我无所谓的样子，有点生气，警告我道：“宿主，留给你的攻略时间不多了，你要还是这样迟迟没有进度，是要被抹杀的！”</p>

    听到这话，我也只是脚步顿了一下，一瞬后便恢复如常，继续向前走去。</p>

    ……</p>

    沈柔嘉是守信的，熙熙生辰那天她果真回来了。</p>

    她给熙熙带回了一身漂亮的衣裳，可那衣裳明显身量大了一圈。</p>

    我看着开心的熙熙，尴尬地笑了笑：“无妨，孩子长得快，很快就能穿上了。”</p>

    沈柔嘉难得的好耐心，一直陪着熙熙玩到了下午。</p>

    “我要回去了。”沈柔嘉将熙熙交给我，别过脸避开熙熙依依不舍的目光。</p>

 第6章

    我凉透了的消息传到天弘寺时，沈柔嘉正拿着她找人定制的佛珠哄那位圣僧开心。</p>

    “了缘，这串佛珠是本宫找了整个京城最好的巧匠，专门为你打造的，你可还喜欢？”</p>

    我的灵魂一路跟着小安子来到了天弘寺，只是我是魂灵，飘得要比他快些。</p>

    站在佛殿外，看沈柔嘉献宝似的将佛珠递到那位眉目清俊的僧人面前，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光彩。</p>

    那位叫了缘的师傅站在沈柔嘉面前，低垂着眉眼，神色无波，看不出悲喜，出口谢绝了沈柔嘉的好意：“多谢公主美意，小僧心领就好。小僧修行佛法，用不了如此奢靡之物，还请公主殿下收回。”</p>

    沈柔嘉有了不悦之色：“本公主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这一说！”</p>

    恰在此时，小安子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完了最后一层石阶，看到了沈柔嘉的身影。</p>

    他顾不得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噗通”跪下，大声高呼：“公主！大事不好了！驸马……驸马爷他……他人没了！”</p>

    沈柔嘉不知是被小安子这一声惊到了，亦或是其他，原本持在手上的佛珠应声滑落。</p>

    说来也怪，缀着夜明珠的佛珠砸落在地上，原本串连佛珠的绳子竟也断了，上好的紫檀木珠七零八落滚得到处都是……</p>

    “什么叫没了？你把话说清楚！”</p>

    沈柔嘉将跪着的小安子拽了起来，语气是我认识她这么多年未曾见过的慌张。</p>

    “就是……就是……”小安子结结巴巴，一时也不知要从何说起。</p>

    一旁的了缘微抬了眼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公主殿下早些回去吧。”</p>

    沈柔嘉咬着唇，回头狠狠瞪了了缘一眼，转身离开了天弘寺。</p>

    ……</p>

    我跟着沈柔嘉一路回到了公主府。</p>

    公主府里外已挂上了白幡，处处透着哀戚之色。</p>

    我的尸身已经被整理干净放进了棺椁，太子抱着熙熙站在院内，他身边的总管太监正安排人手打理着一切。</p>

    熙熙年纪还小，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拽着太子的衣襟：“太子舅舅……爹爹为什么不睡在床榻上，要睡在那个细细长长的大盒子里啊？爹爹什么时候才能醒？”</p>

    太子轻抚着熙熙的脑袋，张了张口，却不知要如何解释，最后只能留下一声叹息……</p>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沈柔嘉冲进了院内，“全都给本宫停下！谁允许你们在公主府里搞这些的！”</p>

    熙熙在太子怀中转过头：“娘亲？”</p>

    许是沈柔嘉现在的神情过于狰狞，熙熙喊完这一声后便怯怯地缩回了脑袋，不敢再说话。</p>

    “够了！”太子监国已有一段时日，如今身上的帝王之气日显，尽管只有两字，却也如金石掷地，威严尽露。</p>

    一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大气也不敢喘一下。</p>

    沈柔嘉也愣了片刻，回神后直直对上太子的目光：“这是本宫的家事，皇兄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p>

    说完，沈柔嘉拂袖，直奔正厅而去。</p>

 第7章

    正厅里，我的棺椁停放在中央，我的尸身干干净净地躺在棺椁里，穿着平日里常穿的一身素袍，衣袖和衣摆处有银线滚边，绣着竹叶。</p>

    我阖着双目，神情瞧不出丝毫痛苦，仿佛真就是睡去了一般。</p>

    沈柔嘉双手撑在我的棺边，盯着我的尸身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像魔怔一样，将我的尸身从棺椁里拽了起来。</p>

    “程秉文，你给我起来！别装了！你别以为这样，本宫就会心软！”</p>

    “你堂堂七尺男儿，也学后宫里那些不入流的争宠手段么！”</p>

    “本宫答应你，只要你现在起来，本宫可以既往不咎！你不要得寸进尺……”</p>

    ……</p>

    沈柔嘉的声音越来越低，拽着我的手也慢慢松了力道，像被人抽了骨头一般，趴在我的棺木边缘，无声低泣……</p>

    “疯够了吗？”太子将熙熙交给了小安子，让其先将孩子带走。</p>

    然后，走到了沈柔嘉身后。</p>

    “皇兄……他在骗我的……对不对？”沈柔嘉幽幽道，“他是气我……气我置他和女儿于不顾，所以故意骗我的……对不对？”</p>

    “骗你什么？骗你这两滴不值钱的眼泪么！”太子看着自己这个被惯坏了的妹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重，“但凡你顾念一点夫妻情谊，在这公主府上留下几人看顾，也不至于如此！”</p>

    沈柔嘉低着头，像极了小时候做错事后害怕被责罚，偷偷躲起来的样子。</p>

    “放着将你捧在心尖上的人，你是半点不瞧，非要丢了皇家脸面，去那佛门清净地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知道现在京城都在怎么传你这个公主么！你放下身段这么久，那了缘可有对你半分动容？”</p>

    听着太子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沈柔嘉对了缘也是求而不得的单恋啊……</p>

    我扯着唇角，笑得苦涩。</p>

    这算不算是天道好轮回？</p>

    沈柔嘉似是被逼急了，抬起湿红的眼：“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的错！是你们怕我给皇家丢脸，非要撮合我和程秉文！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是你们逼我才有的！而他……他明明可以拒绝，却没有！”</p>

    沈柔嘉指着棺椁中的我：“是你们害死的他，是他害死的自己！”</p>

    太子一副没救了的样子，摇了摇头：“如果这么说，你能骗过你自己的话……”</p>

    说完，太子便转身要走，没迈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柔嘉……那晚给你下药的是万钧侯家的老二，程秉文原本新科三甲，有大好的仕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p>

    沈柔嘉愣怔了片刻，脑中似有什么崩塌了一样，扯着嗓子冲着已经远去的太子背影大喊：“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p>

    ……</p>

    沈柔嘉将自己关进了我离开时的卧房，谁也不见。</p>

    就连我下葬这天她也没有出来……</p>

    这些天，她一直一个人靠在榻上喃喃自语，像是我还活着，还能给她回应一样地在同空气对话。</p>

    说的全是我们曾经的过往，从小时候她喜欢跟在我和太子身后，到后来我们明明结成了夫妻，却比仇人还要憎恨……</p>

    她在点滴里找寻着我喜欢她的证明。</p>

    她应该也知道，这些回忆同样也证明了她对我所有付出的无视……</p>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柔嘉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每日除了三餐，都在床榻上木然地度过。</p>

    她起身离开了床榻，坐到妆台前好好整理了一番，然后，拉开了卧房的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