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别》 第1章 来来往往的行人看我，我抱紧小熊，蹲在角落。

旁边卖馒头的叔叔问我饿不饿。

可是我没有听到，因为我我是个哑巴，还有一点聋。

声音于我而言像碎片，只有离得近，才能听得见。

他走过来，靠近，用很温柔的声音又问我一遍。

我看着他手里刚出锅，腾着热气香喷喷的白面馒头。

打着手语说：「我饿。」

叔叔一愣，忽然拧紧了眉，眼神里闪过不忍。

把手里的馒头递给了我。

我小口嚼着馒头，等着妈妈回来。

有很多人往我这边看，但是和卖馒头的叔叔对视后，便有些害怕似的离开。

我就蹲在他身边，跟他养的那只流浪小黄一起。

不知，它也是否是在等待。

第2章 那是妈妈离开的第二天。

我握紧拳，抱着小熊，躲在馒头店的摊位边。

我很想哭，但我像往常一样强忍着眼泪。

因为妈妈讨厌我流泪，我每次哭，她都让我滚出去。

所以我知道，哭是不好的事。

哭会被妈妈抛弃。

所以我强忍着眼泪，攥紧我的小拳头。

攥的越紧，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那一天，卖馒头的叔叔沉默寡言。

第3章 那是妈妈离开的第四天。

卖馒头的叔叔收了摊位，走到我面前。

用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语，有些生硬的向我比划。

「你的妈妈，不会回来了。」

我不信。

一动不动站在那。

叔叔有些怀疑自己的手语，以为是自己比划的不对。

回头的看了眼身后刚买完馒头的瘦弱少年。

他不知道在跟他说什么，然后回头示意我。

少年手里提着刚买的馒头，走到我身旁，用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抬头，对上他一张冷淡的脸。

他用娴熟的手语，冷漠的比划。

「她不要你了。」

我抱紧小熊，倔强的皱了眉头，还是看着妈妈离去的方向。

他有些生气。

眉头紧皱，拽过我，打着手语再一次说明：「你的妈妈，她不要你了！」

我紧紧的抱着小熊，整个身体全部绷紧，瞪大眼睛盯着妈妈离去的方向。

我不断用力，好延缓眼泪升上眼眶的时间。

我倔强的皱紧眉，咬紧牙关，尽量的压抑我的情绪。

尽管我也知道，他说的对。

这几天我有不断的回想过去。

我细细的回想、琢磨着妈妈带我出门前的每一个细节。

回想她的表情、眼神。

然后想起来，那天我曾不小心打碎过一个杯子。

那一刻，妈妈的眼神很冰冷。

她抓着我的肩膀，很用力，几近将我掐碎。

她的眼睛里怒火腾腾，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要存在。

我哭着跑到地上捡起了所有的碎片，我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

求她不要生气。

我哭着打手语告诉她，我会很乖，我一定会更小心。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天的后来，她变得很平静，没有再生气。

她甚至微笑着问我想不想去公园玩。

我以为她终于不生气了，开心的说我要去。

她微微一笑，牵起我的手，往外走时，看到了沙发上的小熊玩偶。

她顿了顿，把那个小熊玩偶递到我手里。

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出门玩要带着小熊玩具，茫然的抬眼看妈妈。

妈妈只是很平静。

她带着我出了门，给我买了一个冰激凌。

我从来没有吃过冰激凌。

每次我都是趴在公园的边缘看着小孩子们吃。

我在想象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那一天，妈妈给我买了冰激凌。

我吃的很小口很小口，没来得及吃完，却化了一身。

我局促的用小熊掩饰住化在衣服上的冰激凌，生怕惹妈妈生气。

可是她很平静。

她把我带来了这里，说：「囡囡，等妈妈回来。」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打碎了那个杯子。

第4章 我回过神，发现少年还站在那里。

他看着我，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抬起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最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我，然后指了指旁边那个卖棉花糖的小贩。

我并没有去接钱。

他很无奈，耐心打着手语。

「去吃，很甜。」

我有些迟疑，他一把拽过我，把我拉到棉花糖小贩面前，把钱递过去。

小贩笑着在机器上开始缠那云丝般洁白的糖块。

我瞪大眼睛，扒在那看。

他做完，递过来，我捧着那么一大块比我脑袋都大的棉花糖，有点愣。

哥哥一笑，扯下来一块塞进我嘴里。

化了。

我瞪大眼睛，向哥哥比划，告诉他那个东西在我嘴里消失了。

他哈哈的笑，冰冷的脸上喜笑颜开。

问我有没有开心一点。

我微微的笑，感受着口腔中的甜，跟他比划。

「谢谢。」

第5章 哥哥说我脏兮兮，如果妈妈回来，很可能认不出我来。

他和馒头店叔叔找来一个水盆，拿了水管给我冲洗。

连小黄也一起。

就在这时候，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来了馒头店。

他靠在门框上，嗑着瓜子，不知在那说了什么。

哥哥的脸色马上阴沉。

可还不等哥哥说什么，向来温柔的馒头店叔叔就冲了出去。

一拳砸上他的脸。

那个人被打倒在地，脸上被打出了血。

紧接着外面就冲进来一伙人，叫叫嚷嚷的和馒头店叔叔推搡起来。

他们几个人一起冲上来打叔叔。

叔叔却没急着应对，而是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哥哥会意，立刻抱着我进后厨躲了起来，将后厨的门锁上。

我们透过门缝，看着叔叔被那群人压在地上，拳打脚踢。

我着急的在哥哥的怀里扑腾，哭喊。

哥哥捂住我的嘴，他的身体也因为害怕僵硬，隐忍的看着外面那些人殴打叔叔的画面。

眼睛里充满恨意，却更多的是平淡。

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他们把叔叔打的满身是血，掀掉了他的馒头摊。

砸碎了他店里的板凳、桌椅，冲他身上吐口水。

可是叔叔很平静。

我突然很害怕他的这份平静。

我的内心忽然被一种很深很浓厚的恐怖席卷。

我抓紧哥哥的衣领，我不知道他们会把我送去哪。

我僵在那里，等着他们对我发配。

可是，叔叔只是爬起来，平静的擦掉了自己身上的血，然后收拾东西。

他把自己仔细擦干净，伤口随便裹了条毛巾，然后朝后厨走来。

看到缩在角落里的我们，他脸上的平静褪去，换作了温柔和自责的歉疚。

他用从哥哥那里学来的手语跟我比划：「阿宝，对不起。」

我愣在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不起。

我仔细的看，仔细观察他的眼神，他的表情。

我想从他脸上寻找到类似于母亲抛弃我那天时的神情。

可他只是揉了揉我的脑袋，说了一句：「没事。」

第6章 那件事后，我连续好几天都很小心。

我殷勤的跑来跑去帮叔叔搬东西。

每一步都很小心。

每次看到杯子、碗，任何的易碎物品，我都会紧张的把心提到嗓子眼。

万分小心翼翼。

叔叔似乎看出来，我很怕这些东西。

于是某一天，他就装作不小心的把一只碗碰碎。

我被碎裂的声音惊的浑身僵硬。

看着那碗的一地碎片，我情绪不受控制，险些就要哭了起来。

可叔叔只是很轻松的说了一句：「什么破碗，这么不经摔。」

我一愣，撑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

他过来把我搂在怀里，轻声说：「不过是碎了一个破碗，不是什么大事。」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很委屈。

突然就大声哭了出来。

我从来没有哭的这么大声。

因为妈妈讨厌，每次只要我哭，她就让我滚出去。

我的眼泪永远都在压抑，我压抑着一切，我的情绪，我的一切。

我那么小心翼翼，就好像一只怕被摔碎的碗。

好像那只我在梦里无数次小心翼翼捧起又被摔碎的杯子。

而在这一刻，我全部都哭了出来。

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哭出了我所有的委屈。

而叔叔蹲在我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我把一切都哭出来的样子。

摸了摸我的脑袋，宠溺的说：「小哑巴这么有力气，哭起来这么大声？」

我破涕为笑，一边哭，一边傻笑了起来。

他们说，小孩子的眼里有星辰。

我想在那一刻，我们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星辰。

第7章 叔叔的轻描淡写，打破了我对破碎的恐惧。

我开始变得开朗起来，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他见了人，都说我是他的孩子。

要是别人问：「你的孩子，你跟谁生的？」

他就不耐烦的说一句：「跟你。」

那些人便一笑，讪讪而去。

哥哥每隔几天，就会来买棉花糖给我吃。

他好像很有钱，他的口袋里总会有钱。

每天我们就坐在电风扇面前，我吃着棉花糖，他和馒头店叔叔面对面。

教叔叔手语。

叔叔很笨，虽然捏馒头很快，可手语很笨，总是想不起来。

哥哥大手一挥，说：「你别学了，有什么想说的叫我翻译。」

也就在那天夜里，楼上传来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坍塌了一般。

连整个楼都在跟着震动。

过了会儿，哥哥从楼里走出来，鼻青脸肿，脸上还带着伤。

嘴角的血已经干涸，但胳膊上和脸上的血是新的。

叔叔将他拉进了馒头店，很平静的给处理伤势，好像这并不是第一次。

我紧张的站在一边，看着他手上的胳膊。

伤口不大，血却不停的流，流的有些可怕。

看着那些猩红的血色，我有些颤抖，颤颤巍巍的打着手势问他。

「疼吗？」

他或许从未被这样问过。

愣了愣。

抿了唇，说：「不疼。」

就在我和叔叔给他包扎伤口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提着酒瓶子出现。

他指着哥哥的鼻子：「小崽子，你在这，跟老子回去！」

哥哥攥紧了拳头，浑身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我知道他怕，这种怕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他的眼眶发红，泪水湿润了眼睛，浑身瑟瑟发抖，却还是站了起来。

他刚站起来，就被那酒鬼一脚踹上去。

他的腰狠狠的撞在了桌角，疼的跪在地上，捂着腰落泪。

我紧紧抓着叔叔的手臂，想让他管管。

叔叔无奈叹气，起身想拦，那酒鬼指着叔叔的鼻子咒骂。

「老子自己生的儿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你屁事！」

叔叔努力隐忍，也不和他说话，只是把哥哥护在身后。

哥哥缓了缓，轻声一笑，起身，拍了拍叔叔的手臂，点头示意没事。

他跟着那个酒鬼重新回去。

在回去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还对我做了个鬼脸。

第8章 连续好几天，哥哥都没有出现。

晚上，我站在哥哥家楼下，看着他们家的窗，十分紧张。

今天，他们家的窗帘没有拉上。

我努力的竖着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

我屏着呼吸等，看到楼道里的灯亮，我紧张的站起身。

哥哥从灯光里走来，递给我一个小蛋糕。

他笑着给我看他未添新伤的胳膊。

宣示胜利般的说：「今天我没有挨打。」

我们两个蹲在月亮下，吃小蛋糕。

我没怎么吃过蛋糕，每一口都吃的很小，很珍重。

他坐在一旁，看着我。

眼神忽然黯淡。

然后又忽然明亮，多了几分坚定。

他摸我的头，说：「阿宝，等哥哥长大了，给你买好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都能有。」

「真的吗？」

我眨巴着眼看他。

看着他那满身的伤和总挂在脸上的淤青，我是有点怀疑的。

他点点头：「嗯，真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用树枝在脚底下画猫。

声音闷闷的，我几乎听不清。

「其实你知道吗，我不想长大的。」

他抬头，冲我笑：「我从来没想过长大，我总觉得……我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但是……」他看着我，目光坚定：「现在，我想活了。」

那时候，我没明白。

他看着我蠢蠢的样子，笑着揉我脑袋。

其实在我的印象里，他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但他会对我笑的很灿烂。

每次看到他的笑，我就会想或许我的存在也有意义，并不只让人糟心。

他忽然问：「阿宝，你有没有去过游乐园？」

我摇摇头，用手比划：「只在外面看过一眼。」

他说：「那我明天带你去。」

说着，他看向地面，道。

「我以前去过一次。」

他抬头，微笑，眼中带着泪，没再开口，而是用手打手语。

「我妈妈离开我的那天，带我去了游乐园。」

第9章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收拾，等待哥哥带我去游乐园。

叔叔忽然从门外进来，神色紧张。

他看着我，有一点慌，然后假装笑了起来，目光温柔。

「收拾好了？今天叔叔带你去。」

说着，他把馒头店的门拉上。

而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很多人，非常杂乱。

不断有人朝这边聚，人群低声议论发出嗡嗡声。

然后有人不断在喊：「让开，让开，让一下路。」

我隐隐有些不安。

尤其叔叔挡在门口的样子，很明显是怕我看见。

我倔强的冲过去想跑去外面，叔叔想拦我，可我却已经看见。

我看见有好几个人从哥哥家那栋旧楼上下来。

他们抬着一个担架，上面有一个人，用白布遮盖。

隐隐看的出，盖着的人瘦弱的身形。

在颠簸之下，一只手臂从白布里垂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