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夜行》 第一章 泉城名不副实,城里不仅没有什么甘泉,还是个常年缺水的地方,入冬的沙尘一刮起来,人脸都要吹成鱼干儿。

因为这干巴巴的鬼气候,李美娘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她在城中最热闹的西街集市,开了一间铺子,只卖一样东西,香雪膏。

米白色的膏脂,其貌不扬,却对皮肤皴裂有奇效,干裂流血的口子,抹上三天就能愈合。于是短短数年的工夫,丹华铺的香雪膏便成了远近闻名,供不应求的好东西。

李美娘和泉城一样名不副实,并非一个美娇娘。因担心配方外泄,制作香雪膏素来都是由她亲力亲为,常年劳作,炼出一身膀大腰圆的身板,走起路来,锵锵有力,地动山摇。

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或许是财运太好,她在姻缘上十分不顺。

新婚不久,丈夫便一命呜呼。后来陆陆续续又说了两回亲,未等成婚,未婚夫便先后暴毙,克夫的名声传得比关外的风还快,至此再无媒人登门,一晃就到了三十七岁高龄,恨嫁的心,能烧开一壶冰水。

今日难得是个好天儿,又是个黄道吉日,李美娘雄心万丈地带着店里的小伙计周小山去郊外月老庙上香,求月老保佑能尽快嫁个好男人。

不愧是黄道吉日,不仅李美娘抽了一只上上签,连周小山都抽了一支上上签。说他今年就要桃花开,而且桃花一朵一朵旺盛得要死要活。

周小山呵呵一笑,转手就把签文给扔了,李美娘和他相反,美滋滋地把签文捏在手心里,当成一个宝贝。

主仆两人回到丹华铺,老远就看见店铺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边站着一面带胡须的年轻人。

这人名叫晏七,每年入秋,他都来泉城采购十二车香雪膏,算是丹华铺排名第一的大客户。周小山是个自来熟的个性,已经叫了他好几年的七哥,和他混得很熟。

晏七一来,就表示丹华铺要有一大笔钱进账。

所以每年一入秋,李美娘就望眼欲穿地盼着他,可今天,她的眼睛没瞧见“大财主”,反而被晏七身边的男人给勾住了。

周小山也瞧见了那个男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有一种出众而特别的气质,既像是出身显赫的贵公子,又像是江湖侠客,衣服做工极为精致考究,色调款式却极为素简,江湖人腰间佩剑,富贵人家的男子也挂个玉佩,他腰里空空荡荡,只别着一只尺八。

容貌好看到了不易形容之境,最为出彩的那双不怒而威的眼,隐含一股清傲犀利的锋芒。本是冷素到极致的一身装扮,却依旧给人华丽不可逼视之感。

晏七笑吟吟地迎上来,“李掌柜,这位是我家家主。这次亲来泉城,是想和李掌柜谈笔买卖。”

李美娘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远道而来的男人,把手心里攥着的那张上上签签纸,捻成了一个卷。

他娘的,这要不是天意,老娘把脚指甲吃了!

她按捺不住喜色,忙挥手道:“快屋里请吧,小山,上茶。”

小山唉了一声,立刻跑去后院,给贵客准备最好的茶水。

等他进去给客人上茶的时候,就看见自家掌柜摆出一副自认为风情万种的姿势,“俏生生”端坐着,脸上一副痴相,像是被勾了魂。

“勾魂使者”略带疲色地歪坐在藤木椅上,姿态很是放肆随意,却有着山云吞吐,翠微万重的气度。

丹华铺来过那么多客人,从未有人,像眼前之人这么“灼眼”。

这么好看的男人,可真是赏心悦目的稀世珍品。

不知不觉,小山连摆放茶盏的速度都情不自禁地慢了下来,动作也比平素秀气轻柔了许多,怕惊扰了贵人。

看来今年的买卖和往年不同,要晏家的家主亲自来谈。

小山放下茶水乖乖地退了出去,还很识相地掩上房门,站在屋外的回廊下待命。

厅里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奇怪的是只有晏七和李美娘的声音,“勾魂使者”似乎没有开口。

李美娘的大嗓门轰轰轰地蹦了句话后,砰的一声房门开了,把门口站着的小山吓了一跳。

李美娘大刀金马地从屋里阔步而出,冲着小山喝了两个字“送客”。

这是谈崩了?

小山忙应了一声好,三跨两步闪进屋内。

李美娘气得拍屁股走人,远道而来的主仆二人反而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周小山送进去的茶水,原样不动地摆在那里,一滴未少。

歪坐着的晏家家主懒懒地动了一下身子,皱着剑眉,一脸的嫌弃,“这什么破椅子,老子屁股都坐疼了。”

小山原以为晏家家主这般神仙模样的人物,定是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妙语谈玄,谁知说话竟这么糙!和他那张脸真是一万分的不搭配。

另外,这椅子明明是春上新买的,足足花了三两银子,破?

晏听潮两手撑着扶手站起来,压根也没见他使力,只听得哐一声,椅子竟然碎了。

周小山呆若木鸡地看着一地木屑。

这是什么意思,给掌柜一个下马威,做不成买卖,就形同这把椅子?粉身碎骨?

“有钱也不知道享受。”

晏听潮若无其事地拍了下巴掌,负手走到周小山跟前,神情淡漠高冷,语气倒是平平静静,一派温柔祥和,“你替我问一句你那掌柜,赚那么多钱不花,是不是想攒着打个金棺材。”

棺材!好嘛,直接威胁上了。

小山脸上堆笑,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小人恭送晏公子。”

送走这位神仙大爷,小山拿了扫帚准备打扫残局,收拾屋子,右腿刚迈进去就看见李美娘正叉着腰看着那一地木屑,一脸的凶恶加气恼加心疼。

小山立刻解释,“掌柜的,椅子是晏公子弄坏的,可不是我。”

李美娘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你狗胆还没那么大。”

小山:“……”

李美娘冷着脸问:“他说了什么?屁都不放一个就走了?”

小山清楚掌柜的暴脾气,哪敢实话实说,摸摸耳垂,很委婉地说:“他说,娘子挣了钱要记得花。”

“放他娘的屁!”李美娘火冒三丈地叉着腰,“他是说老娘有命挣没命花?”

小山连连安慰,“不不不,他只是嫌弃这椅子坐着不舒服,并没有掌柜的说的那个意思。”

李美娘呸了一声,“老娘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又不是老娘的男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小山连连点头,“没错,他就是多管闲事。”

李美娘哼了一声,“你去长春客栈给他传个信。就说,他说的那条件我不能答应,但是我有个折中的法子。”

小山听完李美娘的那个法子,脑壳子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半晌才把嘴巴合上。

这法子要是能成,他周小山的名字倒过来写!

心里虽然一百个不认同,但是该跑的腿还是要跑的。

周小山一溜烟地跑到“长春客栈”门口,抬头瞧见那四字招牌,心说泉城这鬼天气,直接从冬到夏,再从夏到冬。要么热死你,要么冻死你,长春个屁。

店里的伙计带着他上了楼,在天字一号房门口,恰好晏七从房里出来,房门上挂着离地半尺的布帘。

布帘在晏七的手里一挑一垂,坐在屋内的一道人影从周小山眸中闪过。

啧,比在丹华铺还要放肆的坐姿,两只脚跷到八仙桌上。

雪白的罗袜,上绣一只黑瞳金眼。

周小山冲着晏七笑吟吟地叫了声“七哥”,拱手禀明来意,“我家掌柜的派我来向公子传话。嗯……就是刚才没谈成的那个生意。”

晏七一向好说话,反手撩开帘子,笑微微说:“公子在里面,你自己进去说吧。”

屋内的晏听潮已经把脚从桌上放了下去,两手很闲逸地搭在扶手上,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周小山进去后,乖乖巧巧地站在门口,背书一样,把掌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完毕。

晏听潮静默不语地听完全部,面色冷冷地端起了桌上的一个茶杯。

周小山有种强烈的直觉,他那架势不像是要喝茶,是想要把茶杯砸到他身上!

这要是砸过来,他是躲呢,还是不躲呢?

躲开的话,必定会暴露他会武功。

可要是不躲,被泼一身茶水,回去还要洗衣服。这大冷的天,真是好烦呢。

还好,那只茶杯没有砸过来,只是在他手指间转了个圈,又慢慢放了回去。

小山松口气,谢天谢地,不用洗衣服了。

就在这杯子一起一落之际,晏听潮的表情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他抬眸瞟着周小山,似笑非笑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李美娘在说梦话?”

小山很为难,这让人怎么回答呢。虽然心里觉得晏家家主说的没错,可李美娘是掌柜的,他总不能胳膊肘向外拐吧。

他只能低着头,赔着笑脸,一声不吭。

晏公子再次举起了茶杯,慢悠悠道:“你回去给你家掌柜的打上一盆凉水,让她好好洗把脸,醒醒。”

明白了。

小山马上告辞,一溜烟地再跑回丹华铺。

秋日短暂,一晃眼就要入冬,接下来几个月便是香雪膏的旺季。

李美娘正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盘点账目。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扰她,尤其带回来的还是一个坏消息。

小山很识相地没上前回话,先进了后院。

泉城的临街店面,通常都是前铺后院。

今日天气晴好,丫头小水和齐妈在院子里用细箩筐晾晒桂花和草药。桂花是要加入香雪膏的,为了掩盖原本的气味。

小水好奇心重,悄悄问齐妈:“娘子今年为何不卖给晏七膏脂?”

“我哪里知道。”齐妈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晏七和我们丹华铺做了五六年的生意,每年入秋都要定唇脂膏脂,是我们的大主顾,怎么娘子突然就不肯了?我也想不通呢。”

“我知道原因。”

小山笑嘻嘻地从月亮门后跳出来。

齐妈捂着心口笑骂了一句,“你个皮猴子,吓死我了。”

小水好奇地问:“什么原因?”

“晏七往年都是自己来订货,谁知道今年呢,他家主人也一起来了。哎哟妈呀,那位公子长的哟,”

小山拖了一个长音,望天眨巴眨巴眼睛,又吧嗒吧嗒嘴皮子,仿佛吃了半斤蜜汁烧肉,一副心满意足,回味无穷的样子,“连我这个男人都瞧动了心。”

齐妈笑呸了一口,“毛都没长齐,还自称男人。”

“那我也是个男人。”小山嬉皮笑脸地捻起两朵桂花放在鼻子底下,抽抽鼻子尖儿,闻够了香气儿,这才慢悠悠说起来。

“晏公子想买香雪膏的方子,娘子当然不肯,这可是她的命根子。但她又对这位晏公子一见倾心,于是让我去客栈里传话。只要公子肯娶她为妻,这整个丹华铺都算是她的嫁妆,若他肯入赘,城外的庄子和田地也都一并送他。香雪膏的方子嘛,虽然不会卖给他,可人都是他的了,那方子还不是早晚都传给晏家子孙。”

齐妈瞪圆了眼睛,吃惊道:“我的娘耶,娘子这是家底全都给出去了?”

“对啊,娘子这么诚心,晏公子竟然一口回绝了!娘子一怒之下就不肯再卖膏脂给他。”

齐妈啧啧撇嘴,“那位公子也真是想不开,我们娘子可是聚宝盆摇钱树。”

“钱再多也得有命花啊。”小山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颧骨,“麻衣神相上写,这里高的人,克夫。娘子先头的丈夫就不说了,连定了亲的两个男人都暴病而亡,这么硬的命,谁还敢上门送死啊。”

小水好笑道:“你懂的倒多。”

“想当年,我跟着算命瞎子结伴讨饭,可学了不少本事呢。”说着,小山扯过她的手,“来我瞧瞧你的掌纹。”

小水一时好奇,也忘了他是个小子,伸开小巴掌递过去。

小山摸着她的手,啧啧赞道:“难怪娘子给你取名叫小水,你这皮肉是水做的吗,怎么这么嫩滑,好软啊。”

他和小水同龄,手心里却有很多茧子。

小水突然害臊起来,脸红成一颗小山楂,飞快抽出手,还没等小巴掌打到周小山的身上,小脸吓得煞白。

李美娘凶神恶煞般地站在垂花门处,双手叉腰,恶声恶气道:“周小山,我看你是皮又痒了!还有你,李小水!”

周小山心说完了,掌柜的又要赏皮带汤了。

李美娘气哼哼的也不废话,从腰里解下皮带,横着甩给齐妈。

齐妈也不用请示,按照老规矩,照着两人小腿,各自抽了二十鞭子。

小水一个文文弱弱的小丫头,也没敢大声哭嚷,只是小声抽泣,反倒是小山这个半大小子,叫得鬼哭狼嚎,喊疼死了疼死了。

实打实地看着二十鞭抽完了,李美娘这才重新扣上皮带,气势汹汹地去了前头的铺子。

齐妈赶紧去给两人拿药膏,进了小山的屋子,一看他还在哭唧唧地的抹眼泪,忍不住道:“我都没用劲儿,就是做做样子给娘子看,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怎的连个小丫头都不如,没见过像你这么怕疼的,叫得跟杀猪似的。”

小山噘着嘴,“你刚刚还说我不是男人的。”

齐妈怒其不争,“你也半大不小了,白瞎了一张小俊脸,娘唧唧的将来可没人嫁你。”

小山包着眼泪抽气,“那我去庙里当和尚去,管吃管住还不挨打。”

齐妈戳他的脑门,“瞧瞧你这出息。”

李美娘脾气暴躁,人其实倒不坏,工钱给的大方,铺子里伙食也好。所以小山小水挨打这事,齐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玉不雕不成器。她自家两个儿子,从小也没少挨她的打。

不过,李美娘买回来的这俩孩子,也算是齐妈看着长大的。小山干活机灵,嘴巴齁甜,小水老实心细,乖巧听话,都挺招人喜欢。所以每次李美娘让齐妈体罚两人,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做表面功夫,没舍得真下力气。

小山撩起裤管,抠了一小坨香雪膏,小心翼翼地抹在小腿肚上。

香雪膏其实还有一种妙用,伤口抹上愈合得快,且不疼。

齐妈没下劲儿,鞭子抽的地方也没见血,只是他皮儿白,那一道一道的红痕显得格外刺目。

他一边抹药,一边抽气,跟疼得要命似的。

齐妈是真看不下去了,撇着嘴啧啧,“有多疼啊,这要是长生,眉毛都不皱一把,你瞧瞧你,比个女人还娇气呢?”

齐妈两个儿子,都是吃苦耐劳型的结实壮汉,老大长生打小学武,尤其能吃苦,所以她就见不得这种娇滴滴的小子。

小山委委屈屈地哼唧,“齐妈,我就是很怕疼啊。”

齐妈看着他细皮嫩肉的小白腿子,细了吧唧的脚腕子,忍不住唠叨:“你这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模样,以后可咋养家糊口呢?男人要有个男人样子,你看看长生。”

长生也在丹华铺做活,自小习武,健壮如牛,一把大刀耍得如蛟龙戏海,是李美娘的得力助手。

小山也不生气,幽幽地叹了口气,“唉,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齐妈怒其不争地拍了他一巴掌,“所以你多吃点饭,多长点肉。”

周小山又是一声哎哟,放下裤管,把香雪膏盖好盖子,递给齐妈。

“齐妈,你晚上给长生哥烧点猪油渣,再多备点馒头,长生哥晚上要守夜。”

“守什么夜?”

“你忘了,每年晏七过来,娘子都要连夜赶工做膏脂。”

香雪膏不能久存,尤其是泉城天气干燥,时间一久就板结成团。李美娘每次也不会做太多存货,每年晏七过来订货的时候,都要在泉城住上三天,等李美娘日夜赶工把膏脂现做出来。

齐妈愣了愣,“娘子今年不是不肯卖货给晏公子吗,怎么今晚上还要开工?”

小山笑嘻嘻道:“娘子只是因为丢了面子,一赌气才放狠话挽尊。你也不想想,十二车膏脂,这么一大笔生意,娘子怎么可能不做?有钱不赚是傻子,面子值几个钱啊?她今晚上一定会做膏脂。等明天找个台阶下,继续和晏七做生意。”

“就你聪明。”齐妈嗔他一眼,到隔壁去找小水。

她人一走,周小山立刻收起脸上嘤嘤嘤的娇气哭相,跟没事人一样,一跃而起插上了房门。然后从衣柜的暗格里头,拿出一个黑色腰包。

腰包用青绿色丝线绣了一座小山,一湾秀水,精巧秀致。内里小有乾坤,有好几个夹层,里面放着的全是他的宝贝。

各种易容的工具。

第二章 齐妈对小山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做晚饭的时候,还是多蒸了一笼馒头。又给长生弄了半碗猪油渣,他喜欢馒头里夹猪油渣,香喷喷特别抗饿。

果然,吃罢晚饭,李美娘就把长生叫了过去,让他守门。齐妈心说,小山这鬼精鬼精的小子,果然猜到了掌柜的打算。

李美娘做香雪膏的工坊,就在第二进院子里,紧挨着她的卧房。

一间堂屋外加两间厢房全都打通,成了一个大通间,取名香雪堂。

屋子正中放着两个一人多高的木柜,里面全是做香雪膏的原料。两张柜子之间,是用四张八仙桌拼成的一个大方桌。

平时,香雪堂大门紧锁,一把黄铜钥匙,用黄金链子串起来,就挂在李美娘的脖子里,洗澡都不离身。

即便有人偷了钥匙进了香雪堂也是一无所获。那柜子里堆放着制作香雪膏的原料。可是到底用什么原料,如何配比调配,只有李美娘一个人知道。

每逢要做香雪膏的时候,她便关上房门,闭上窗户,让长生提着刀在外面守门。就这还不放心,她担心长生从门缝或者窗户缝偷看,又用白布帷幕绕着两张大柜,把柜子和桌子围起来,弄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布罩,她就在那布罩里干活。

齐妈担心儿子守夜饿,临睡前又给长生热了四个馒头用棉布包起来送去。

长生抱着长刀坐在香雪堂门口的藤椅上,脑壳一点一点的。

齐妈上前拍了他一把,“这才几时你就困了?”

说着把馒头塞进长生的衣襟里面,“别凉了。多亏小山这小子说娘子今晚上要赶工做膏脂,让我多蒸了一笼馒头。”

长生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哈欠,“娘,我今儿也不知道咋回事,特别犯困。”

“是不是着了凉?”齐妈摸了下长生的额头。

长生摇摇头,“也不发热,就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

齐妈看看屋内,小声道:“那再过一个时辰,我叫长青过来替你。”

“不成,长青没工夫。”长生提了提手里的大刀,小声道:“掌柜每次做膏脂都让我守门,就是担心万一有人图谋不轨,我还能挡一挡。”

齐妈压着声说:“娘子也太小心谨慎了,前头铺子里还有两个护院呢,深更半夜的,谁来咱这儿图谋不轨?你说那些开染坊的,开酒坊的,谁还没个独门秘方?就她最谨慎,还弄个金刚白布罩,生怕被人瞧见。”

长生忍不住笑。

齐妈附他耳边说:“等会儿我叫长青过来陪着你。你实在扛不住就在椅子上睡会儿,反正你人在这儿就行了。真有什么事,长青会叫你。”

长生困得实在难受,点点头说行。

齐妈回到前院,做了一会儿针线活,便叫醒小儿子长青去后院陪他大哥。

长青睡得正香,被老娘叫起来,虽然不情不愿,却也不敢反抗,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走到后院,一个激灵就被吓醒了。

香雪堂里一片红光,不知何时已经烧了起来!

而他大哥长生,居然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无知无觉,头歪向一边,像是睡着了。

“哥!哥!走水了!”

长青的声音变了调,冲到台阶上疯狂地摇长生。

长生迷迷瞪瞪睁开眼,“怎么了?”

“走水了,快,快,”

长生扭脸一看,吓得汗毛倒立,厉声喊道:“快去前头叫人。”

长青掉头就往前面跑去喊人来扑火。

长生抬起一脚去踹房门。这一脚下去,房门纹丝不动,李美娘每次都从里面把房门插上,窗户也用杆子顶住。今天她也不知道鬼迷心窍还是怎么回事,竟然里面还用了一张桌子把房门给死死地抵住了。

长生连踹了十几下也踹不开房门,情急之下举起大刀去劈窗户。

三刀下去,劈开了窗户,火势太过迅猛,不等他跃进窗内,先从屋内喷出火舌,直接就燎烧了他的衣服。

长生急忙就地打滚把火扑灭,再等他起身,窗户内已成了一片火海,屋内狼烟滚滚,火光冲天。

长生看着这熊熊烈火,心里发寒。

做香雪膏要用油脂,那香雪堂里面存了不少油脂,所以火烧得又快又猛,此刻已经是杯水车薪,回天无力……

齐妈,长青,小山小水,还有两个看店的下人护院,全都赶来救火。

眼看人少力微,周小山飞奔去喊了四邻街坊。

直到天色微明,众人才扑灭了火,整个香雪堂早已烧得焦黑一片,幸好前院和店铺还保存完好,不至于全都烧毁。

齐妈和长生急忙冲入房中,屋内早已烧得面目全非,处处狼藉,却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香气,那是存放在屋内的各种香料。

在残破的木头堆里,横着一具焦黑的尸体,根本已经瞧不出来眉眼,脖子上挂着一把黄铜钥匙。那是李美娘时时刻刻从不离身的香雪堂的钥匙。

众人即便已经想到了这个结局,可实打实地看见人不在了,还是忍不住伤感。

李美娘只是脾气不好,人却不坏,平素给的工钱还挺多。齐妈和小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长生和长青也抹起了眼泪。

街坊邻居一片唏嘘,说李美娘这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若不是这么小心谨慎,若不是这么防备心重,也不至于被困在火海里救不出来。

周小山转过身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泉城是个小地方,这一夜过去,丹华铺失火的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

晏听潮下楼吃早饭的时候,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因为客栈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

“什么?丹华铺烧了?”

“李美娘死了?怎么回事?是烧死了吗?”

“她夜晚赶工做活,不小心起了火。听说啊,她怕人瞧见她是怎么配方做膏脂的,插死了门窗,屋内还用帷幕围起来八张桌子,密不透风地一个人闷着里面做活,这下可好,活活烧死在里面。”

“啧啧,她那铺子可不少赚钱呢,可惜有命挣没命花啊。”

“可不是吗。你说说这人哪,该吃吃该喝喝,谁知道那一天就去见了阎王爷,挣再多钱也白瞎了。”

晏七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一夜之间就没了?

晏听潮无心用饭,立刻带着晏七去丹华铺一探究竟。

泉城地方小,他们所在的长春客栈离丹华铺也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晏七来过泉城多次,对丹华铺的情况比较了解,边走边犯愁道:“公子,这丹华铺的香雪膏存货顶多也就两车。李美娘父母双亡,又无儿女,她这一死,丹华铺的财产必定要被官府充公。这可怎么办?”

晏听潮面色镇定,“先去看看再说。”

走过一条街,前面不远就是丹华铺。

街口转角处有一座小桥,桥边一棵柳树,稀稀疏疏的枝条下,蹲了一个人。

晏七急得火星乱冒,没留神看那树下蹲的是谁。晏听潮扫了一眼,认出来了,但没打算搭理。

小山眼看这主仆二人目不斜视地要从跟前走过去,赶紧扶着腿站起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七哥,晏公子。”

“小山?”晏七愣了下,停住脚步问:“你怎么在这儿?”

小山冲着晏听潮施了一礼,“我知道七哥和晏公子要去丹华铺,所以就在这里等候。”

这是晏听潮第三次见到这位丹华铺的小伙计。

乍一看是个清秀少年,唇红齿白,只可惜长了两只招风耳,有反骨之相。眼睛水汪汪的,眼角下垂,显得楚楚可怜。

晏七问道:“你找我们何事?”

小山看看他,又看看晏听潮,说了一句让两人都颇感意外的话。

“公子不是想买香雪膏的方子吗?我有。”

晏七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件事,愣住了。

连晏听潮都愣了一下,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会有方子?”

这方子秘不外传,是李美娘的命根子,怎么可能让一个小伙计知道。

他不是很信。

小山道:“李美娘每次做香雪膏都很谨慎,门外有长生守门,门窗紧闭,她还在屋内围了白布帷帐。但是,每年七哥来的那三天,她日夜赶工做香雪膏,晚上也会开工。我就趴在屋顶上偷看,已经把她怎么做香雪膏的方子熟记在心。”

丹华铺位于城中最热闹的西街集市,白日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屋顶上绝对没办法趴个人。晚上能轻易潜行于屋顶不被发现,必定也要有些功夫,至少轻功极好,才不至于没有一丝动静。

昨日还真是大意,没留神丹华铺里还藏了一个人才。

晏听潮道:“难怪我拍碎木椅,你也不怕,原来会功夫。”

小山谦虚地笑了笑,“小人的功夫在公子面前不值得一提。”

晏听潮微抬下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小山。大小的小,占山为王的山。”

“占山为王?”晏听潮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你属猴吗?”

小山正色道:“不,小人是属老虎的。”

晏听潮略微用心地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计,细看一下,发现今日的他和昨日明显不同。昨天这小伙计在他跟前,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仆人模样,奇怪的是,一夜过去,突然间变得腰板挺直,眼睛雪亮,毫无卑微的下人模样。

晏七忍不住问:“你不是李美娘买来的伙计吗,为何会武功?”

“因为来泉城之前,我曾是神剑庄的弟子。”

晏七吃了一惊,神剑庄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他竟然当过神剑庄的弟子,还真没瞧出来。

“我原名周宁兮,祖籍会城,父亲叫周家锦,也会武功,江湖人称锦面刀。五岁那年,父亲被仇家所杀,母亲拼死带我逃出去,临终前把我送到神剑庄,想让我学武自保,以后有机会替父母报仇。”

晏听潮不动声色地往下听。

“七年前,神剑庄几位师兄为了一位师姐反目成仇,弄得乌烟瘴气,被整个江湖看笑话。掌门一气之下,立下规矩,不再容留女弟子,也从此不收女弟子,我只好被迫离开。”

“女弟子?”晏七一头雾水地盯着他,“你不是男的吗?”

小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耳后摸了两下,又在眼角揉了几下,顷刻之间,已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模样,不仅仅是相貌不同,而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晏七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他认识了几年的小伙计竟然是个姑娘!

晏听潮微微眯起眼眸,有意思。

这丫头的易容之术高明到他都没看出来的地步。

小山很好心地指了指晏七的胡子,“假胡须失去血脉供养,日久便失去光泽,若想显得逼真,需经常用油润养。”

晏七愣了,他比晏听潮还小一岁,出门在外,为了显得老成,贴了假胡须,自认为是天衣无缝,竟然被她一眼看出来。

晏听潮眯起眼睛笑了,“你这眼睛挺毒的啊。”

周小山不卑不亢地笑笑:“过奖。”

“李美娘不知道你是个丫头?”

周小山摇头,“这易容术是无意之间跟一位江湖高人学的,至今为止还没人识破过。”

晏听潮忍不住笑:“你倒不谦虚。”

周小山正色道:“天目阁阁主的慧眼都未能识破,我想江湖上更不会有人看得出来我的易容术。”

晏听潮笑微微地挑了下眉,饶有兴趣地反问:“你是说,我是天目阁的阁主?”

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小“伙计”。

不仅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就眼下这短短片刻工夫,已经让他吃惊了三回。

嗯,这丫头挺有意思。

周小山丝毫不惧地望着他,“昨天我去长春客栈,见到公子的袜子上绣了一只金眼,那是天目阁的标识。我在神剑庄时,听说天目阁的阁主,为人豪爽,一掷千金,麾下卧虎藏龙,招揽了无数高人异士,人称晏孟尝。七哥来过泉城很多次,我从未见过他穿那样的袜子,所以我猜测,只有天目阁的主人才能穿。公子姓晏,又是七哥的主人晏家的家主,那公子应该就是天目阁的阁主吧。”

推论得不错,挺聪明。

晏七露出惊讶的表情,悄悄瞟了一眼晏听潮。

“你猜对了一半。”晏听潮略带遗憾地摸了摸下颌,“我的确是天目阁的主人。但我不是晏孟尝。”

小山立刻道:“不管阁主是不是晏孟尝,总归是天目阁的阁主,听说天目阁最擅长寻人。所以我想把香雪膏的方子献给阁主,求阁主帮我寻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战傀。”

晏七愣道:“战傀?”

他是晏家的家仆,打小跟着晏听潮,也算是行走江湖,见多识广,可从未听到过这个词,甚至上一任阁主晏长安也从未提到过什么战傀。

“对,战傀。”

周小山笃定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一脸期待地问晏听潮,“阁主应该知道战傀吧?”

晏听潮傲慢地笑了笑,“天底下还没有天目阁不知道的事。”

第三章 “太好了,我终于找对了人!”

周小山水盈盈的眼眸陡然一亮,黑幽幽的瞳仁里像是被点燃了一簇火苗,忽闪得让晏七都看呆了。

他记忆中的小伙计,机灵勤快,嘴巴齁甜,一双眼睛无辜又可怜。眼前的少女,神采飞扬,双目灼灼,站在他家阁主面前,既无怯意,又无奴颜。真是见了鬼了!易容术高明到眼神和精气神都能改变?

“离开神剑庄后,我混迹江湖,也曾四处打听,可没有一个人知道战傀。”周小山满目期望地看着晏听潮,“请问阁主,战傀到底是什么?”

晏七也好奇得要死,想知道答案。

晏听潮神情淡漠地给两人各自浇了一盆凉水,“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告诉我,这个战傀的名字,相貌,年纪,身材,喜好,籍贯,所有一切,越详细越好。”

周小山立刻道:“她叫沈如寄,三十七岁。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晏听潮淡淡哦了一声,“难怪要找天目阁替你寻人,提供这么点信息就想找到人,岂不是比大海捞针还难。”

周小山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就是因为很难才找到天目阁。天下无人不知天目阁的威名,阁主英明神武,义气豪爽,招揽了很多能人异士,这种事绝对难不倒阁主!”

嗯,挺会说话的。

晏听潮用指尖揉着太阳穴,慢条斯理道:“没有十万两银子,天目阁是不会接这个活儿的。”

十万两银子!

周小山的眼睛先是瞪得圆溜溜的,然后使劲眨巴了两下,像是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晏七默默望天,难怪天目阁近来没了生意,几个月前难得有一个客户登门,还被晏听潮惹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们天目阁就是虚名在外,仗势欺人,晏貔貅最大的本事就是漫天要价!

没错,天目阁上一任阁主人称晏孟尝,慷慨大方世人皆知,而眼前这一任阁主,外号是晏貔貅……

眼前的小丫头还挺镇定,没有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也没有愤然离去,而是抱歉地说了句,“十万两银子我真的没有。”

晏听潮面无表情,“我知道你没有。”

晏七心里只翻白眼,这不是埋汰人吗?

小姑娘还真是好脾气,一点也不生气,很抱歉地说:“我知道委托天目阁寻人很贵,所以除了香雪膏的方子,外加我替阁主效劳三年以表诚意。”

晏听潮轻飘飘地哦了一声,“那香雪膏的方子……也不值一万两啊。”

言下之意就更不屑了,你一个小丫头的三年效劳还能值九万两?

晏七忍不住想说,天目阁找个人也不值十万两啊!找个神仙还差不多!

这要是他,早就呸呸两下,拍屁股走人了。

可是小姑娘却依旧心平气和地,好声好气地,和没良心的晏貔貅讲条件。

“阁主,丹华铺已经被烧了,李美娘人也不在了。你有了香雪膏的方子,不仅可以在扬州开店,还可以把膏脂卖到关外,以阁主的本事,定能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这么算起来,这张方子可绝对不止十万两。”

晏听潮哦了一声,表情略有松动的样子。

周小山马上又补充道:“我虽然人单力薄,可我有易容的本事,不仅可以帮阁主办事,还可以保护阁主安全。”

晏七忍俊不禁,保护阁主?就你这小身板?恐怕不成吧。

还有,我家主人这种绝顶高手,还需要被人保护?再说,他长了十七八个心眼,不把别人哄骗得团团转就不错了。谁还能欺负了他?

晏听潮居然没笑,反而一本正经地问道:“怎么保护?”

小山认认真真道:“像阁主这样的神仙人物,行走江湖,如稚子抱金过市,最容易被人觊觎美色,这次幸亏李美娘没什么武功,不然对阁主见色起意,一番强取豪夺,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晏听潮继续保持着淡然冷漠的表情,只是眼神已经冷掉了。

晏七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胡子直抽。

周小山认认真真地接着往下说:“我可以把阁主易容得丑一点,确保阁主出门在外,安全无虞,无人问津。”

晏七憋得肚子疼。好主意!妙极了!

晏听潮低眉一瞟,“原来是这么个保护法。我还以为你会什么绝世神功。”

周小山赧然一笑:“阁主折煞我了,天底下还能有谁比阁主的武功更高呢?轻轻一握就把一张乌木椅子拍成碎片。”

嘴巴还挺甜的,很会拍马屁。

晏听潮回到正题,“你为什么要找这个沈如寄?”

小山恨恨道:“她杀了我的家人,我要报仇。”

“你怎么知道是她?”

“当年我爹曾经在书房里藏了一幅画,被我娘发现了。那画上女人貌美如花,我娘十分吃醋,追问我爹是谁。我爹说是他以前的心上人,名叫沈如寄。周家被灭门的那天,一共来了三个杀手,其中一人就是沈如寄,因为我娘看过她的画像,一眼就认出来是她。”

晏七不解:“她为何要杀你全家,因为你爹抛弃她,娶了别人?”

小山摇头,“不,是她抛弃了我爹,她说她是战傀,不能嫁人。至于为何杀我家人,我娘也不知道。”

晏七忍不住又问:“战傀为什么不能嫁人?”

周小山:“我只知道这么多,都是我娘临死前告诉我的。”

晏听潮略一沉吟,“我会替你找沈如寄。不过,你确定香雪膏的方子没有一丝错?你可要确保做出来的香雪膏和丹华铺的一模一样。”

周小山正色道:“阁主放心,我以脑袋确保。要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我怎么敢来找阁主谈条件。”

晏听潮盯着她,看了几眼,方才开口,“你回去收拾收拾,午后来长春客栈找我。”

小山面露喜色地应了声好,却没立刻走。

先在耳朵后沾了个东西,又在眼角处的眼皮上揉搓了几下,片刻工夫,便从一个清丽娇俏少女,重新变成了丹华铺那个招风耳垂眼角的机灵小伙计。

晏七看得目瞪口呆,目不转睛。

等她转身离开,他忍不住对晏听潮说:“以前大公子在世的时候,天目阁也招揽了不少易容高手,只是没见过她这样的易容术,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晏听潮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等她走远了,方道:“丹华铺也不用去了,我去一趟衙门,你去摸一下她的底细。周家、神剑庄,还有丹华铺,全都捋一遍。一定要问清楚神剑庄的事。”

晏七答了声好,立刻回客栈让手下人分头行动。

天目阁在江湖屹立二十年,招揽了无数能人异士,即便是在泉城,也有天目阁的一张网。否则,远在扬州的晏长安,也不会知道泉城这里有一个丹华铺。

晏听潮从衙门里回来,晏七已经拿到了消息,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

“六年前,她被李美娘买回来当小伙计,一起来铺子里的还有一个小丫头叫李小水,是一起买回来的,这点绝没问题,因为我第一次来泉城的时候,周小山就已经在丹华铺当伙计。”

“周家的事也对得上,周家锦的长女的确叫周宁兮。至于凶手是谁,是桩悬案。周家锦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刀法一般,只是人长得极俊,所以人称锦面刀。周家家境尚可,并非大富大贵,江湖上也没仇家,为何被灭门,也很奇怪。”

晏听潮听完之后,说出自己的推断。

“我看不像情杀,一是沈如寄先抛弃的周家锦,二是没道理等他娶妻好几年,已经生儿育女才来报复。图财也不像,周家不是富贵豪门,也不至于要灭门。”

晏七接着说:“神剑庄如今不收女弟子也是真的,数年前也的确有一个叫周小山的女弟子,至于她是不是真的周小山,神剑庄的人得见到她才知道。”

晏听潮淡淡一笑:“是不是真的也没关系。只要香雪膏的方子是真的就行。”

晏七迟疑道:“阁主,没查清底细之前,你就敢留她进天目阁?”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哥在的时候,动辄一掷千金拉拢能人异士,我还以为晏家是座金山银山,这辈子的钱都花不完。谁知一看,账上只剩下那么点银子。”

晏七一时没忍住多嘴问了句,“多少?”

晏听潮倒也没瞒他,比了下手掌。

晏七猜测道:“五千两?”

“五百万两。”

晏七:“……”

这还不多?这几百辈子都花不完吧?!

“以后天目阁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没什么用的人都撵滚蛋,开源节流。”

晏七龇牙,“天目阁的人已经撵得七七八八了,还撵啊?”

“留着干吗,吃喝拉撒的不要花钱吗?大哥留下的烂摊子,我才懒得接手。”

一提到天目阁,晏听潮就很心烦,“管她是不是真的周小山,只要方子是真的,回去之后,让她去张罗开个膏脂铺替晏家赚钱。天目阁关门大吉。”

“关门大吉,那你还怎么替她找人?对了阁主,战傀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晏七眼睛瞪得老大,“你不知道?你那会儿不是说,天底下没有天目阁不知道的事情吗?”

晏听潮瞟他一眼,“你没见过人吹牛皮?”

晏七:“……”

晏听潮跷着腿靠在太师椅上,略想了想,“无秘楼里的所有的档案和资料,我全都看过。战傀这两个字我有印象,因为这名字很奇怪,一眼就记得很牢。可惜,只有一个空档。”

晏七壮着胆子道:“你是不是看过忘了?”

晏听潮冷冷瞪他,“老子这种过目不忘的人,看过会忘?”

晏七不怕死地问:“那,阁主的过目不忘也是……吹牛皮吗?”

“捶你个头。”

晏七愁道:“啥都不知道,那怎么找沈如寄?”

“我答应帮她找,又没说一定能找到。”

这不是言而无信的欺骗吗?

晏七吃惊道:“……阁主你这样不大好吧,会影响我们天目阁的名声。”

晏听潮呵呵,“怎么的,你还想把天目阁做成百年老字号?我刚刚说了,把人都撵走,关门大吉。”

晏七闭嘴,揣着手望天,得,先把自己的名声搞臭,再把天目阁的名声搞臭。上一任阁主会不会气得半夜从棺材里跳出来砍人?

晏听潮懒散地闭上眼睛,“大哥只建了个空档,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不能知道。依大哥的性格和能耐,定然是后者。他对战傀讳莫如深,自然有其原因。老子只想和光同尘,戢鳞潜翼。”

晏七愣了愣,“什么意思?”

晏听潮不耐烦地解释,“意思就是,树大招风,猪肥被宰,知道的太多就会死得很快。老子不想惹事,赚够了钱,就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晏七默默望天,周姑娘,你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