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狂魔:王爷重生后说他错了》 第1章 大婚 “赐婚如何?王妃又如何?还不是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等着?”

今儿阳光很好,摄政王府大喜,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明明是圣上赐婚,新娘花轿临门,王府却不准她进去,只叫在门口候着。

红衣白雪形成鲜明对比,朔风平地而起,将积雪卷到空中。

晴空大雪。

红嫁衣上落了白,沈雁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围百姓从被风吹起的盖头,看到新娘半副容貌。

虽只有半副,却已是惊为天人。

“早闻沈家小姐姿容艳丽,不想如此绝色,摄政王竟然也舍得晾着?”

“那有什么舍不得的?摄政王还能缺美人儿?”

“听说摄政王自战场毁容,面目狰狞,脾气也变得古怪,暴力成性,每个月从王府抬出来的漂亮女人多了,个个遍体鳞伤,都是被玩死的。”

“这王妃是宣武将军家的,宣武将军是什么人?摄政王的政敌,他在朝堂上给王爷添堵,摄政王自然要给他女儿下马威。”

“倒也奇了,摄政王这身份,皇帝的小皇叔,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人物,怎么偏偏选了宣武将军家的?”

“这就不得不提皇家一段秘辛……”

天气很冷,挡不住人们看热闹的心。

而这场热闹原本与沈雁归无关。

摄政王选妃,至少在侯爵及以上或者三品及以上朝臣家中选,皇帝偏偏挑了个四品宣武将军,还是摄政王死对头家的女儿来赐婚。

这明显是故意膈应摄政王。

小皇帝长大了,想要掌权了。

沈家女儿便成了这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而她成了沈家内斗的牺牲品。

两个时辰前,花轿临门,沈雁归的妹妹、沈家嫡小姐,拿着把剪刀放在她自己脖子上,誓死不入火坑。

宣武将军沈庭也不愿结这门亲,可既然已经满城皆知,此刻悔婚,他怕摄政王因此震怒,血洗沈家满门。

将军夫人出主意,圣旨只说沈家女,没说一定要是沈家嫡女。

于是她这个养在偏院、不能见光的女儿,被赶鸭子上架。

沈雁归也想要拒绝,可是她们拿母亲和妹妹的性命逼她。

反正不过是从一个偏院,去另一个偏院生活,对她而言,也并没有本质区别。

贴身侍女青霜,听到周围百姓的议论,又气又心疼,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无能喊了声:

“小姐……”

沈雁归浑不在意道:“没关系,被冷落而已,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的吗?每年冬日去主母院里领月例,可比这个站得久。”

远处又有锣鼓声响起。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渐渐平息下去的议论声,再次沸腾起来。

“哟哟,又来一顶花轿,怎么今儿王爷一日双喜么?”

“有好戏看了。”

“那是永恩侯府家的嫡小姐!太后娘娘的亲侄女,这身份,可比宣武将军高贵多了!”

“听说摄政王从前便求娶过冯家小姐,太后娘娘觉得年岁不当,这才没有答应,这次皇帝赐婚触了摄政王逆鳞,这是直接将人抢来了?”

“这朝堂啊,到底还是摄政王说了算的,王妃以后的日子,怕是难咯——”

“王妃只有一位,冯小姐再高贵,也只能为侧妃了吧?”

“王妃是谁不重要,王爷喜欢谁才重要,冯小姐虽然是侧妃,这排场哪里不比正妃强?以后这王府后院谁做主,一目了然。”

“新娘下轿了……风呢风呢?……看到了看到了……还以为冯小姐比王妃更好看呢,好像比不上嘛。”

“我瞧着也是,那身段也比不上,你看王妃那通身气质。”

“或许摄政王伤了眼睛,偏就喜欢丑的呢?”

“少胡说,半张脸能看出什么?我瞧着冯家小姐倾国倾城,而且她才名在外,宣武将军家的,指定比不上。”

“我也听说,摄政王便是看上冯小姐那双眼睛,才对她情根深种的。”

“不会是像太后娘娘吧?哈哈哈哈哈……我听说、听说啊!也不一定真,就是……听说……”

“你个完蛋玩意儿,听说了个什么,倒是说呀,急死老子了。”

“听说小皇帝是太后和摄政王的私生子……”

“真的假的?要是这样,那王妃嫁进去,可不就是守活寡?”

“守活寡那也好过被摄政王那个糟老头子折磨死吧?”

“闭嘴吧你,再说下去,九族都没了。”

“快看快看,摄政王出来了。”

红盖头被风撩起一角,沈雁归见到了她的新郎。

九珠紫金冠束发,喜袍量体而裁,玉带束腰,金丝绣面的皂靴落地,带着冰冷的金属声。

猿臂蜂腰螳螂腿,身形颀长。

摄政王往她这里瞧了一眼,二人不期对视,暗金面具遮掩,瞧不清面容,阳光在他眼中聚成点点冷芒。

仿佛承影剑击穿冰山,无端叫人后背生寒。

那是习惯杀人的眼睛。

听闻摄政王自幼随军,十四岁独自领兵,十八岁横扫北境,十九岁回京,仅仅用了一年时间,在朝中杀出一条血路,力排众议,扶持幼帝登基,独揽大权至今。

上有天子,下有百官,他杀人,不看缘由,只看心情。

沈雁归那双快要冻僵的双腿,正要往前迈,却见他那冰冷的嘴唇说出两个冰冷的字:

“关门。”

周围人:“摄政王将侧妃领进去了,那王妃呢?”

王府管家走过来,“沈小姐,这边请——”

正门关上,角门打开。

“王妃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从侧门进去?”

听到百姓此起彼伏重复这一句话,沈雁归的骄傲让她停住了脚步。

青霜不忿:“我家小姐可是圣旨赐婚的王妃,是正妃,怎么能从角门进去呢?”

管家威仪道:“姑娘也说是小姐,这礼未成,如何算王妃?沈小姐若是不肯进,要回将军府,咱们摄政王府,也是不会勉强的。”

新娘若不来,折损的就是摄政王府的脸面,新娘若返回,丢得就是宣武将军府的脸面。

沈雁归也想回去,可她回去了,娘亲和妹妹怎么办?

她们好不容易喝上一口热汤,盖上棉被,烧上炭盆。

骄傲值几文钱?

能换来热汤、棉被和银炭吗?

并不能。

她没有选择的资本。

注解:

该形容综合自《水浒传》、《红楼梦》等,如花荣“细腰宽膀似猿形”,相关影视作品中,常用来形容锦衣卫、不良人等习武男子,以表达人物个高细腰、四肢修长、身形俊美有力。

第2章 重生 沈雁归握着青霜的胳膊,大步往前走。

绕过前院,里头正在拜堂,吹笙鼓簧、热闹非凡。

声乐渐行渐远,沈雁归一路被领着,去了雪庐。

这几日大雪,路上积雪过脚踝,王府大婚里里外外那样忙碌,这里白茫茫一片,竟也不曾有脚步踏足。

可想而知,这是多么偏僻的角落。

冬日的天很快暗下来。

她坐在床榻上,盯着已经被雪湿的绣花鞋,房间很冷,脚底很凉。

前院推杯换盏的热闹传不过来,忽而夜空炸响。

“咚——啪”,有烟花绽放。

“走吧走吧,去外头看烟花,一个不受宠的王妃,连王爷都记不得了,咱们也不必伺候了。”

王府丫鬟出去了。

沈雁归伸手将盖头掀开。

她环视四周,屋子比自己在沈家住的大多了,只是除了正门贴着两张巴掌大的喜字,桌上象征性摆了一盘喜果,整个房间再没有半点大婚的氛围。

屋里除了她,还剩下将军府陪嫁来的三个丫鬟。

青霜小声道:“小姐,您怎么自己将盖头掀了?这不吉利。”

她想将盖头给沈雁归盖回去。

“有什么不吉利的?不过是个替嫁新娘,王爷后院姬妾十多房,今日还将心上人娶进门,谁有空搭你?”

紫露不像丫鬟,倒更像主子,她坐在圆桌旁,吃着喜果、嗑着瓜子。

青霜辩驳,“什么替嫁?我们小姐就是以大小姐的名义嫁进来的,不是小小姐。”

“还大小姐?”紫露翻了个白眼,“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紫雾搓了搓手走进来,双手围着一支蜡烛取暖道:

“外头都下雪了,屋里连个炭盆也没有,我们当差这么久,哪受过这样的委屈?真是晦气,怎么偏我们得了这差事?”

“谁说不是呢?”紫露给她倒了杯酒,“这酒不错,你喝了暖暖身子。”

青霜有意分辩几句,被沈雁归拉住。

逞一时口舌之快,又能得到什么呢?

紫露和紫雾可是将军夫人特意安排来监视自己的。

眼下得罪她俩,将来的日子,只会雪上加霜,愈发煎熬,倘若她们再添油加醋去将军府那边告状,娘亲和妹妹又要受苦。

沈雁归拉着青霜的手,轻轻靠在她身上,她听着烟花炸响,看着窗户上一闪一闪的光。

五颜六色的。

新娘沾了别人的光,总算也能看一眼自己新婚的热闹。

紫露呷了一口酒,提醒道:“你就知足吧,能为咱们小姐挡灾,便是被摄政王折磨死,那也是你的福气,否则以你的身份,还能当王妃?”

折磨死?

父亲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在上花轿之前,塞给自己一瓶毒药,说如果自己侥幸没被摄政王弄死,就找个机会将摄政王毒死。

沈家活生生的女儿成了一具尸体,他就可以在殿前陈情,皇帝借机削了摄政王的权。

这是金銮殿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的主意。

可叹父亲一把年纪,脑子跟个空葫芦似的,竟也觉得可行。

他怎么也不想想,以摄政王的权势,便是连夜将整个宣武将军府都灭了,又如何?

小皇帝敢放半个屁吗?

沈雁归冷眼瞧着,说不准小皇帝还会吓得躲进他娘怀里吃奶。

自己死了也是白死。

院子里传来一阵请安的声音。

屋里的人都有些纳闷。

「嘭」的一声。

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沈雁归吓了一跳,她堪堪从衣裳的颜色认出这是新郎摄政王,下一刻自己便被牢牢钳制。

他几乎是扑过来的。

惯性所致,她被压到床上。

沈雁归刚想要喊一声王爷,才张开嘴,巨大的酒气自口腔直冲天灵盖。

仿佛飓风袭来,带着排山倒海之势。

她就像一只误闯大海的独木舟,面对滔天巨浪,毫无招架之势。

大脑一片空白,沈雁归人都傻了。

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因为距离太近而看不清的人,内心在呼救,口中能说出来的只有呜呜嗯嗯声。

“卿卿,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抛下我。”

摄政王含糊不清说着什么,沈雁归一个字也听不到,只觉那双手似铁链,将她越锁越紧。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趁着他说话的空隙,本能求救。

“青霜、救我。”

青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听到小姐呼救,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扯着摄政王的衣裳,将人往床下拖。

紫露和紫雾也反应过来,她们巴不得沈雁归受折磨,一左一右扯着青霜。

“你疯了!这是摄政王,快松手!”

紧随而来的摄政王府侍卫破山,瞧着这混乱的形势,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不久前,他家王爷喝多了,一头砸在桌上,又忽然坐起来,看着周围的景象,莫名其妙问了句:

“这是在做什么?”

他就回了一句,“王爷今日大喜。”

“大喜?不是有刺客吗?”王爷环视热闹的四周,双目无神,好不容易瞧清眼前人,“破山?你怎么还活着?”

这句话吓得破山差点尿裤子,他连忙跪下去。

“王王王爷,属下不知做错何事?还请王爷饶命。”

摄政王充耳不闻,仿佛初来乍到,跌跌撞撞在堂中游走、张望,又走到院子里,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口中喃喃,说什么“老天有眼”、“重来一次”之类的胡话。

哭哭笑笑,好似中邪一般。

忽而回过头,问了一句:“王妃是不是在雪庐?”

他的“是”还没有落音,王爷就脚踩风火轮,嗖一声没了。

破山紧赶慢赶追过来。

若在平时,有人敢这样冒犯王爷,破山能立刻命人拖下去,先招呼二十大板,然后再问缘由。

可是今儿摄政王的反常,破山猜不出他的用意,所以只让人将三个丫鬟拉开。

沈雁归瞧见青霜被人拖走,急得手脚并用推开摄政王。

“王爷,我、妾身知道错了。”

临时被丢进花轿,还没来得及学规矩,她只想着母亲平时的模样,跪在摄政王面前。

“卿……”

摄政王伸手想要扶她起身,却见她瑟瑟往后一躲。

不知是恐惧,还是缺氧太久,沈雁归喘息声有些大、放在地砖上的手也有些抖。

颤枝步摇此刻晃着烛火。

“是妾身不懂规矩,与我的、妾身的婢女无关,请王爷不要责罚她。”

青霜也跪下,“是奴婢的错,与小姐无关。”

第3章 下跪 摄政王坐在床边,一只脚踏在床沿,一只手捏着鼻梁。

心里有些懊悔:失而复得太过欣喜,竟至冒失如此,定然吓坏我的卿卿了。

呼了一口气,他站起身,上前将沈雁归先扶了起来,然后瞥了眼桌上的果核、酒杯里没喝完的酒。

他浅浅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将军府似乎派了两个茄子精监视他家卿卿,有事没事威胁卿卿,时常反客为主。

方才进门,是哪个丫鬟坐在桌前来着?

摄政王踱步而行,脚步停在紫露跟前。

一个眼神。

破山立刻喝道:“抬起头来!”

紫露不解,但想起陪嫁也是主子的通房,摄政王莫不是为了蔑视将军府,要在新婚夜当着王妃的面要了自己?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自己毕竟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向来吃穿用度优于这个外室女。

想必自己这通身气派,比她更像主子。

念及此,紫露心脏跳动失了规律,忐忑而期待抬头。

摄政王眯眼一瞧:似乎是此人。

他抬脚踹进紫露心窝。

紫露咳一声,一口血喷出老远。

步摇晃动,沈雁归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与青霜抱在一处。

“本王大婚,尚未礼成,你倒先喝上了?”

紫露痛得头晕眼花身发颤,还不忘将脏水泼到沈雁归脑袋上:

“王爷恕罪,咳咳,这果子、果子是王妃吃的,王妃又冷又饿,吃了些酒水和果子,奴婢、奴婢方才只是坐在那里。”

她振振有词:“奴婢劝过的,是王妃不听,还请王爷明鉴。”

沈雁归真是服了。

就眼下摄政王这暴脾气,谁接这口锅不得死?

她当即便要跪下去,摄政王头也没回,伸手精准将她扶住。

“破山。”

破山抱拳:“属下在。”

“宣武将军府不会教人,带去院子里,好好教教规矩,摄政王府不需要这些上下不分的东西。”

摄政王不只是在打紫露,还在利用她,震慑院子里那些目无王妃的人。

紫露被拖到院子里,伴随她求饶的声音,是一下接一下的棍棒声。

沈雁归和青霜互看一眼,总觉得下一个就到了自己。

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摄政王低头,是一枚小玉瓶。

是方才沈雁归想要跪下去时,不小心掉出来的。

青霜心惊,下意识伸手想去捡,破山已经捡起来,交给摄政王。

摄政王拔了瓶塞,作势嗅了一下,“这是……鹤顶红?”

不管是不是,他这话都像定论。

政敌的女儿、新婚夜、鹤顶红,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基本可以等同于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沈雁归心里一凉:完了。

摄政王仍是连看也没看沈雁归,对脚下的紫雾道:“宣武将军府丫鬟,意图毒害本王,证据确凿,拖出去乱棍打死。”

紫雾:???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拖出去了。

院子里的板子声,愈发密集。

这算什么意思?

敲山震虎?

还是等着秋后算账?

沈雁归内心愈发忐忑。

摄政王将小玉瓶丢到破山手里,“命人去君临苑准备一下。”

“是,王爷。”

破山出门,摄政王转身去床上,将红盖头拿过来,走到沈雁归身旁。

“新婚夜,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道?”

他的音色似龙吟剑鞘中,低沉清冷,与她说话时,又多了几分温柔和暖意。

沈雁归知道自己就算被驴踢了,也不该胡思乱想,可她真的觉得摄政王的声音里,有几分讨好。

他替她重新盖上盖头。

又一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

沈雁归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攀上他的肩,正要收回,摄政王发话:

“雪地路滑,抱紧我。”

雪地路滑?

这是要出去吗?

不管去哪里,她都不能丢下青霜。

沈雁归听话环着他的脖颈,小声道:“青霜……”

摄政王站在青霜面前,问:“你叫青霜?”

青霜壮着胆子,只是行礼的手放错了边,“回王爷,奴婢青霜,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跟过来。”

说罢他抱着沈雁归出门,路过院子,留下一句,“雪庐所有人,领二十棍,跪到明日天亮。”

上一世他被人诓骗,错将鱼目当珍珠。

为鱼目生、为鱼目死,为鱼目付出一切,却对身边的珍珠视而不见。

明明是自己对她动心,却还要怪她勾引,让自己背叛了心上人。

强行要了她,又言语侮辱她,说她犯贱爬床,事后逼她喝下避子汤。

由着府里府外的人欺负她。

后来他被人设计,囚禁王府,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不离不弃。

她一生备受欺辱和冷落,却在危险到来之际,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直到她死,他才晓得,多年前救他、开导他、如阳光照进裂隙的人,不是那个鱼目,而是她。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那时候抱着她,哭求着她的原谅,说:“若有来生,我定加倍偿还。”

可她却闭着眼睛,吝啬多看自己一眼,说:“你我缘浅、只此一世,但愿死生不复见。”

死生不复见。

他祈求漫天神佛,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神佛无应。

那也是个冬天,朔风呼啸,大雪落了三日,他抱着她在院中坐了三日,脑子里全是与她的点点滴滴。

然后他就醒了,醒在今夜,与她的大喜之日。

老天爷让他回来赎罪来了。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叫她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被世人嘲笑。

这一世,他会将她捧在手心里,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

?君临苑。

从前因着这场婚事不是他所愿,故意与冯家女拜堂,也是为了气鱼目,是以主院并没有任何大婚的喜气。

但是方才摄政王吩咐了一句话,所以从雪庐走来的功夫,主院已经重新装饰。

从院子门口到正殿门口、廊下、院中树上,隔五步便有一盏红灯笼,檐下挂了红绸,门窗贴了大大的喜字。

屋里摆了炭盆、鲜花,进门便是香气扑鼻,暖如阳春。

摄政王将沈雁归放在床上。

屋里没有声音,但是隔着红盖头,沈雁归能瞧见人影往来,似乎在忙碌着什么。

正忐忑未知,忽而感觉脚踝被人抓住。

她垂眸一瞧,竟是摄政王。

沈雁归惊慌将脚缩回,“王爷。”

他怕自己这握刀握枪的手没有分寸,会弄疼她,也不敢强行将她的脚握着不放,只抬头,用温柔的声音哄道:

“距离安置还有些时间,你的鞋袜湿了,穿着会受凉的。”

上辈子他没有跟她拜堂、洞房花烛夜也没来见她。

这一次,吉时已过,他无法弥补拜堂,总要全她洞房的礼数。

沈雁归有点手足无措,她是头一次成亲,还是非常仓促当新娘,不晓得洞房花烛夜还要做什么,可摄政王说还有些时间,那便等着。

摄政王脱了她的鞋袜,将她冻得失去血色的双脚放在自己胸前——

他单膝跪在沈雁归脚下,解了自己的衣裳,将她双足抱住。

要不是凤冠压着,沈雁归觉得自己头发都能竖起来。

这太吓人了!

“王王、王爷,您……”

第4章 礼成 “凉着脚穿鞋,一样会着凉,我可不想你将病气过给我。”

来往做事的人,隔着薄纱帘子,一个个无声张大了嘴。

屋子里有那么一瞬,所有人仿佛被神仙施法冻住:

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摄政王不是不喜欢王妃吗?

连正门都不给进,这怎么就开始跪着给王妃捂脚了?

破山站在门口,朝这边抱拳,铿锵有力喊了声“王爷”,打破这层结界,众人才又走动起来。

摄政王将她的脚穿进新的喜鞋里,柔声说了句“等我”,便出去了。

隔了会儿,青霜掀了纱帘进来。

她像是受了莫大惊吓,抖着嗓子道:“小小、小姐。”

“你好好说话,我、我害怕。”

对沈雁归而言,摄政王为自己捂脚,比给自己一记窝心脚,还叫她觉得可怕。

“方方、方才奴婢听听到那个破什么东西说,紫紫紫、紫露和紫雾已经打打死了,王爷让、让连夜丢丢丢、丢去将将将军府。”

“打、打死了?”

“嗯,活活、活活打死的。”

在将军府时,紫露和紫雾便总帮着将军夫人,欺负自己和娘亲,沈雁归很感谢摄政王替自己报仇,可是——

初次见面,就给政敌的女儿,送如此大礼,总不可能是因为爱吧?

沈雁归思来想去,这都是给将军府的震慑。

她握着青霜的手,“我、我有点害怕。”

“小、小姐,要要要、要不然,咱们换个衣裳,你、你赶紧跑吧。”青霜瞄着薄纱帐外,“奴婢瞧着,她们好像不太、不太管我。”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奴、奴婢这条命本来,本来就是夫人和小姐救的。快、快些,奴婢听说,摄政王让、让军中的人也过来,等会儿人多了,就走不了了。”

青霜抖着手来解沈雁归的喜袍,“小姐出去以后,便直接去找温公子,只要躲过这一阵就好了。”

“军中的人?莫不是气咱们将军府,临时换了新娘?要将我当众打死?——不行、不行。”

沈雁归努力稳住自己的舌头,“好青霜,她们既然不管你,你就快些走吧,我们俩总要活一个的。”

她摘下脖子上的玉雁,放到青霜手里。

“日后你跟着川柏哥哥,他一定会护着你的。”

“不行不行,这可是温公子送给小姐的,奴婢怎么能收?”

“没时间了。”沈雁归又掏出身上仅有的二两碎银,郑重同青霜交代后事道,“我娘和妹妹就交给你了。”

沈雁归正推着青霜,院子里便传来哄闹声。

完了。

走不了了。

主仆俩又抱在了一起。

门口乌泱泱进来一群人,青霜很快被拉到一旁,连着她那声“小姐”,也被人群淹没,沈雁归没了依托,双手交握放在腿上。

因为什么都看不清,内心愈发忐忑。

殿中不止有男子的哄闹声,还有女子的声音。

盖头下,那双玄金色长靴去而复返。

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

“请王爷用喜称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喜乐融洽!”

喜婆说罢,锣鼓奏乐。

沈雁归先前也不觉得雪庐的房间小,面前的红盖头被挑开,她发现与这里相比,雪庐如同鸡舍,小到简陋,寒酸到无以复加。

这里房间高阔,烛台似塔、朱梁檀窗、金碧辉煌。

床两边是一对半人高的龙凤花烛。

烛火摇曳,摄政王的脸不期落进她的眼——先前在雪庐,情况混乱,她没敢看摄政王。

现在沈雁归大抵能明白他为何戴着面具?

笑时如聚三春暖,温润如玉。

秋水为神玉为骨,风流天成。

若是骑马倚斜桥,必定满楼红袖招。

如此容颜,实难与嗜血杀戮匹配,倒是十分的祸国殃民。

说是蓝颜祸水也不为过。

旁边一群军中将士,个个斜系红绸,小声议论王妃美貌,奈何军中大老粗,肚子里墨水不多,不过是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颠来倒去地说。

其中一个道:“王妃美貌,一人能敌千军万马,让王妃领兵,仗也不必打,直接在城楼下喊话,敌军将领必定立刻投降。”

被兄弟们揍了一顿,觉得他冒犯了王妃。

喜婆又道:“请王爷和王妃,同饮合卺酒,从此甘苦与共到白头。”

一个瓠瓜分两半,红绳缠绕,摄政王和她各执半枚,交臂而饮。

酒水辛辣微苦回甘,确实应着甘苦与共的寓意。

这些都是婚礼该有的流程,可是没人同她说过。

沈雁归努力配合着,动作仍显生涩笨拙。

合卺酒后,喜婆拿来喜剪,在二人头上各取一缕头发,剪下来,结在一起,用红绳绑了,放进龙凤荷包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王爷和王妃,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喜婆唱词,军中的兄弟起哄。

接着喜婆又唱:“白闺女、胖小子、龙凤新人吃饺子。”

一对金童玉女端了两碗饺子过来。

喜婆道:“请王爷先喂王妃。”

摄政王用红竹筷夹了一个饺子,喂到沈雁归嘴边。

她已经饿了一天了,这小饺子,她一口能吃下十八个不带大喘气的。

可是周围人多,她不好意思,只咬了一小口。

呵,果然是下马威。

这饺子没熟。

沈雁归眉头蹙了蹙,其实有紫露紫雾警示就够了,没必要再这样的。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饺子肉,是从那两个丫鬟身上割下来,临时包的。

摄政王看着沈雁归,问道:“生不生?”

既然是下马威,便是要她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意思。

沈雁归听话听音,乖巧道:“不生,熟的。”

“熟的?”

摄政王眉头一皱:不能够吧?

“再尝一口。”

沈雁归瞥了眼,那饺子肉馅都没变色,明眼人一瞧便出,哪里还需要尝?

没关系、没关系,她在心里给自己壮胆打气,昔日樊哙啖生肉,不一样好好的?

她一口将剩下半个吃下去。

“熟了。”沈雁归余光小心注意着周围,生怕做错一点,“是不是该我喂王爷了?”

喜婆提醒:“饺子,骄子,早生贵子,王妃,再尝一个。”

可眼下的沈雁归哪里听得下去,只晓得他们还要自己吃。

吃就吃吧,总好过被乱棍打死。

沈雁归脑袋瓜嗡嗡作响,一口吃了一个,都不敢多嚼,囫囵咽下去,面不改色。

摄政王又问:“生不生?”

沈雁归点头,在他期盼的目光里,说:“熟的。”

摄政王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喂我。”

沈雁归给他喂了一个,又被要求反问:“生不生?”

“生!”

摄政王大有一家之主的风范,拍案定论,“一共吃了三个,王妃的意思是,先生三个。”

沈雁归:“???”

——“王爷英明,与王妃心有灵犀!”

——“不愧是王爷!”

沈雁归:“???”

大家又是一阵起哄。

随着一声礼成。

摄政王大手一挥,“统统有赏。”

大半夜的,院子里燃起鞭炮,破山带头,找王爷讨酒讨喜糖。

一阵热闹以后,所有人被摄政王赶走。

喜房重回静寂,只炭盆里偶尔哔哔啵啵爆出几点火光。

沈雁归记得以前在永州,杀年猪之前,也会放鞭炮热闹一下,所以现在热闹完了,该杀猪了吗?

第5章 吃她 摄政王坐在桌边,正握着二人结发荷包傻笑。

沈雁归走过来,小心翼翼试探道:“王爷是不是该安置了?”

“是不是困了?”

摄政王握住沈雁归双手,“我还想着你饿了,叫厨房做了些吃食过来。”

“不……”

“咕噜噜……”

这肚子还真是争气,刚听到吃食两个字,立刻便唱空城计。

沈雁归尴尬一笑,刚要说话,丫鬟进门禀告。

“王爷,翠琅轩派人来了,那边请您……”

“滚。”

摄政王丝毫没有对待沈雁归时的耐心。

沈雁归瞧着丫鬟虽是后退离开,礼数周全不慌不忙,可那双脚比进来时可快了许多。

“我、奴、妾身等着就好,时辰不早了,王爷去歇息吧,别叫冯家小姐久等了。”

摄政王将她拉到怀中,仰头望着她,“怎么?吃醋了?”

沈雁归连吃生饺子都没蘸醋,这会儿能吃什么醋?

她屁股一沾摄政王的腿,立刻弹站起来。

“若是王爷累了,不想走路,着人将她请过来也行,妾身这就回雪庐。”

摄政王也不强求她坐在自己腿上,只将她抱过来,将脸贴着她的腹部,搂着她的腰道:

“回什么雪庐?以后这就是你的院子。”

???

这是要将自己囚禁在此?

沈雁归努力让自己的牙齿不打颤。

摄政王明明温存享受,却朝外吩咐一句,“今夜再有人来请,无论是谁,先打一百军棍,而后倒吊庭中。”谁也别想打扰自己和卿卿的洞房花烛夜。

沈雁归:“……”牙齿打架,一定是饿得。

“过来,卿卿。”

摄政王起身拉着她到书案前。

沈家武将出身,宣武将军自己识的字不多,沈雁归的母亲是个医女,口耳相传的医术,识字也不多。

她小时候在偏远的永州长大,没什么读书的氛围,能识得的字实在也不多。

这些摄政王是知道的。

他握着她的手,提笔写下五个字:

墨承影,景明。

“这是我的名字,墨、承、影。”他指着字一个一个念道,“这是我的表字,景明,春和景明的景明。”

墨承影一脸期待,希望他的卿卿能够想起什么。

“……”然后呢?

直呼摄政王大名,那可是死罪。

依着他的性子,以此为借口灭了沈家满门都有可能。

沈雁归是绝不会给人留半点把柄的,她小心组织语言回复道:

“好的,王爷,妾身记住了。”

墨承影上辈子自成婚后,便再没有听她叫过自己的名字,这会子还以为她会跟着念,她没说出来,倒是有些失望。

他又握着她的手写了三个字,“这是你的名字。”

沈雁归睁着眼睛说瞎话,“沈清月。”

墨承影以为自己记忆混乱,诧异道:“你不叫沈雁归?”

“……”

完了,被发现了。

沈雁归腿一软,“王爷息怒,圣旨是说沈家嫁女,我是、妾身是家中长女,当奉旨完婚。”

墨承影将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疼道:

“所以沈清月是你妹妹的名字,她是将军府嫡女,你是被他们逼着上花轿的?”

可叹自己上辈子被猪油蒙了心,竟信了小人之言,以为她是个攀龙附凤之人。

沈雁归仔细回想自己方才那句话,也没说这么多呀,他怎么猜出来的?

她记得被逼上轿之前,将军府主母还十分担忧道:“她年纪是不是太大了?二十三岁的老姑娘,摄政王会嫌弃吧?”

果真一语中的,被瞧出来了?

“王爷莫不是嫌弃妾身年纪大……”

墨承影放下笔,双手环着她的腰,将下巴放在她肩上,像是自言自语,疼惜道:

“卿卿,你便是性格与从前差了太多,我才认不出你来。”

早年相识,她绢布覆面,小小的人儿,敢当街用鞭子抽恶霸,哪里是如今这唯唯诺诺的模样?

那鱼目顶着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睛,性格泼辣大胆,一举一动莫不如她从前,所以他才没有起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将那样阳光明媚的一个人,变得如此小心翼翼、逆来顺受?

墨承影侧了脸,轻吻她的下颌,酒嗓微哑,带着低低的诉求:“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妾身。”

喝多了、这个人喝多了。

这么想念心上人,去找她呀,那些丫鬟不是说人就住在翠琅轩吗?

沈雁归后背挺直,汗毛竖起,“是,王爷,奴知道了。”

“不让你称妾身,你就称奴?”

墨承影睁开眼,瞧见她卷翘的睫毛如扇开合,粉面桃花、肤若凝脂,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脸转过来。

柳叶弯眉下,一双泛着水光的鹿眼,天真又勾人。

鼻尖泛红,似是先前冻着,还未缓过来,倒显得楚楚可怜。

那双唇……好似雨后的樱桃。

他的指腹拂过她的唇,不知道这樱桃是酸的,还是甜的。

沈雁归心跳莫名快了起来,瞧着他越来越近,鼻尖绒毛先拥在一处,她缓缓闭上眼。

大丫鬟绿萼过来,朝这厢行了一礼,“王爷。”

沈雁归莫名有种做贼被抓的心虚,手下意识放在墨承影胸口,却不知是扶还是推。

关键时候被人打断,墨承影十分不悦。

“何事?”扫兴。

绿萼不敢抬头望:“膳食已经备好,请王爷和王妃用膳。”

墨承影现在不想用膳,只想吃她。

第6章 洞房 只可惜沈雁归的肚子不给面子,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哭着吵着要吃的。

洞房花烛夜是个耗费体力的夜晚,新娘子不吃饱,怕是难以坚持。

墨承影为了长远,且忍眼前,握着她的手,前行一步,拉着她,往桌案边去。

说是简单做了两个菜,沈雁归瞧着这摆了满满一大桌。

当王爷真好啊。

大冬天的,想是宫里也难见青色,可眼下桌上绿叶菜便有三四个,还有炖得浓白的鸡汤、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以及……她从前见都没见过的菜。

断头饭是吗?

别人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沈雁归觉得「美食桌下死,做鬼也逍遥」。

她也不是什么没规矩的人家出来的,晓得这种时候不该自己动手。

正等着丫鬟布菜。

墨承影抬手,亲自拿了勺子,给她盛了一碗粥。

“饿了这样久,先垫垫肚子——夜里吃多了对身子不好,所以不敢叫厨房多做,九荤九素,寓意咱们长长久久。”

大抵是烛火太温柔,叫他的面相也多了几分和善,尤其是配着这柔情似水的声音,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这是杀人如麻的摄政王。

沈雁归点头,“好!”这粥真好喝!

“那是什么?”她问。

“江南来的厨子做的,松鼠鳜鱼,我吃着还行,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墨承影并不喜欢甜口的菜肴,可京中难见,想着她自小好奇心便重,应该会愿意尝尝,“你试试。”

他亲自夹了,喂到她嘴里。

“鳜鱼?这做的真好看——”美食让沈雁归暂时忘了规矩,张口去吃鱼,“好吃的。”

因为在沈府吃够了萝卜白菜,她吃了一圈,都没有动白菜汤,是墨承影瞧她吃得差不多,给她盛了一碗。

她不好意思拂他面子,本想敷衍喝一口,谁晓得这摄政王府的白菜汤,跟沈府的完全不一样。

惊艳!

旁边的丫鬟看出沈雁归眼里的求知欲,主动解释道:

“这道菜是蜀地的厨子做的,瞧着是白水,其实是用鸡、鸭、火腿、排骨、干贝等一应食材熬制,再用鸡肉蓉灌以鲜汤,吸附杂质,反复三次,直到汤色呈透彻清冽之状。”

这哪里是白菜汤?

沈雁归感觉自己这一晚上,吃了往年一年的鸡鸭鱼肉。

断头饭真香。

一桌子天南海北的生鲜,还是天南海北的厨子做的。

希望来生自己投胎,也能当个大奸臣,有花不完的银子,每天吃香喝辣,看谁不爽就送他上奈何桥。

不顾旁人死活逍遥一回,也挺好。

沈雁归漱了口,想着自己小命将休,她斗胆请求道:

“王爷,这些都吃不完,等会儿可以让我的青霜,也吃两口吗?”

青霜在旁边咽了咽口水。

墨承影点头,“撤下去吧。”

侍女们打水来,伺候两位主子洗漱。

该到最重要的环节了。

墨承影吩咐撤下一炉炭火,然后拉着她去床榻。

过了月门,她们每往前走两步,便有帘子在身后落下。

九层。

沈雁归心中默默数过,一共落了九层纱幔,可知这房间多——大!

她一时间又默默感慨,自己好歹也是个将军府的小姐,竟跟乡下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一样。

床也很大,她按了按,好软。

她在将军府,睡得床,垫的是稻草,盖的棉被已经有很多年头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这么软和的床。

床帐是双面绣制的百子图,被面也是百子图,顽童憨态可掬、姿态各异。

墨承影将被子掀开,龙凤双喜的被褥,上面撒了许多红枣桂圆莲子花生。

她下意识捡起一枚铜板,小声道:“还有钱。”

墨承影嘴角一弯:前世他怎么就没发现,自家夫人还是个小财迷呢?

四个丫鬟分别伺候他们更衣,另有两人手脚麻利将床铺收拾了。

临时上花轿的人,自然不晓得洞房花烛夜,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步骤。

丫鬟们退下时,沈雁归还在感激墨承影赐给她的这顿断头饭,十分客气问他喜欢睡哪边?

夫妻总是要睡在一张床上的,她知道。

可她不知道,她吃完大鱼大肉,现在该轮到她的王爷了。

于墨承影而言,里外终究会变成上下,选择哪边并不重要。

前世他虽然错认鱼目,万幸的是,鱼目因故不能嫁给他,他从始至终都只有沈雁归。

他与卿卿,因着一次错上,到后来的宣泄,再到后来爱而不敢承认。

她始终抗拒自己,他们之间的每一次,都不愉快。

墨承影现在回想,那一次次粗暴的经历,于她而言,都是不敢回首的噩梦吧?

沈雁归已经去里头躺好,盖着被子。

已经吃过断头饭的她,再没什么别的追求了。

她一脸安详等着晚上被墨承影虐杀。

正想着会是鞭子还是尖刀?

是吊起来还是就地捆绑?

都无所谓,她这个人最是扛揍,咬咬牙下辈子就来了。

被子被掀开,身上多了个人。

“王、王爷?”

墨承影晓得,她的亲娘还来不及教她这些,她就已经被送上花轿。

没关系,他会教她。

“将我衣裳解了。”

没由来的紧张,叫她心跳加速,沈雁归仿佛知晓将要发生的的事,可匮乏的人生经验,让她又猜不出。

在她遵照指示解开他衣裳的时候,她自己的中衣被褪下。

肌肤相贴,她有种落水后,湖水漫至胸口的压迫感。

墨承影轻轻啮着她的唇,解开肚兜的红系带,在她耳边道:

“别怕,我教你。”

沈雁归手心发凉,“王爷……”

“叫我夫君。”

“夫……”她叫不出来。

“你相信吗?”墨承影手穿过她的发,啮着她的耳,温柔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

沈雁归恐惧加倍:这是要让自己也死一次吗?

“我重生了,上辈子,我们相知相爱、相守一生,所以这辈子,我又来找你了,你相信我……”

他声音呢喃,吻如三月的雨丝,轻柔落在每一寸土地。

从未被开发过的土壤,只需要一点阳光和水,便有玫瑰吐露。

第7章 做梦 微风细雨的春光下,树苗发芽长大,枝叶旋转破出、舒展。

含苞的玫瑰被分开。

雨珠汇成一线,不停滴落。

有风吹来,树与花随风而舞,转眼便过一季。

夏日午后的雷暴狂风卷地、黑云压城,一阵接一阵。

沈雁归看着帐外的龙凤花烛,大概明白百姓说起摄政王府死去女人时,为何那般意味深长了。

“卿卿乖,抱着我,别怕。”

比起身体的疼痛,那种未知的恐惧,更叫她无措。

不知何处传来声音,她只是下意识将他抱紧。

“王爷。”

这声音更像是一种请求,可这个时候的请求,是请求他继续前进,还是止步后退,谁也说不清。

前世的经历,让墨承影很清楚此刻她的难受,可他号令三军、可以指挥千军万马,然而有些事情,并非是他所能掌控的。

或许疼痛是长大的必然代价吧。

“卿卿,再等等我。”

沈雁归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她想她可以,可是墨承影将她手拿开。

“王爷,别。”

情绪到了一定时候,智便会如烟消散。

红帐一圈赤金的流苏无声吹奏着新婚的喜乐。

百子图上的顽童也好像活了过来,随着烛火欢快跑动,那手中的风车转得飞快。

因着闹洞房,大家到子夜才离开,三更结束他们才躺上床。

青霜坐在门口台阶上,听到里头自家小姐吃痛的声音,跟着抹眼泪:

“我家小姐是最能忍住疼的,现下喊得这般厉害,这王爷下手也太狠了。”

她自然也是个不经人事的丫鬟,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

大丫鬟绿萼带了两个丫鬟守着门,她们就算未经人事,也是什么规矩都懂的,听到青霜这句话,她们只能以沉默回应。

四更末。

青霜听到自家小姐哭求,“王爷,疼,不要。”

里头叫了一次水。

青霜想跟进去瞧瞧自家小姐情况,被两个丫鬟拦住。

“能不能让王爷不要惩罚小姐了?王爷有什么气,只管冲奴婢来,饶了我们小姐吧?”

两个丫鬟能解她的一片心意,可这个事情,怕是冲不了她来。

五更天。

青霜听着小姐的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虚弱,越哭越伤心。

“我真的不行了……”

里头又叫了一次水。

“好姐姐,你让奴婢进去瞧瞧小姐吧,我家小姐最不怕疼的,她都哭成这样了,能不能让奴婢进去瞧瞧她,就瞧一眼。”

那丫鬟有心解释,实在无法解释,瞧青霜这个样子,便是进去,也只能添乱,说不准惹恼了摄政王,连带着大家一起受罚。

“哎呀,你……你哭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在外头候着就是了。”

五更末。

沈雁归并未说话,只有虚弱的声音。

里头又再次叫水。

青霜捂着嘴,呜呜大哭,她想起这么多年跟在小姐身边,被小姐照拂,又想起紫露和紫雾,只怕小姐也活不下去了。

小姐若是不在了,她还怎么去见夫人和小小姐?

都说摄政王残暴,果然名不虚传,沈清月说得没错,这里就是刀山火海,老爷也太狠心了,不舍得嫡小姐受苦,便将自己的小姐推进这地狱里头来。

青霜越想越伤心,守门的丫鬟几次觉得她要哭晕过去,欲言又止。

好在这次叫水以后,里头再没有别的声音。

摄政王和王妃都睡了。

沈雁归做了个梦。

十四岁之前,她随父亲驻守在永州,军营附近有片林子,枝叶繁茂。

林子里的野草肆意生长,能够没过膝盖,林子里手臂壮的藤,缠着参天大树而上,遮天蔽日。

有人受伤误闯,奄奄一息之际,沈雁归救了他,那时年幼的她,为他简单包扎,瘦瘦小小的人儿,毫不犹豫将他背了起来,却在刚出林子的时候,背上的人不见了,藤蔓生出无数触手,似要将她吞没。

沈雁归想要逃,可是藤蔓锁住她的四肢。

盘旋而上。

一圈又一圈,将她牢牢箍住,不给她任何活动的空间。

她张口想要呼救,却被堵住。

眼前的光被茂密的叶一点点遮盖,她惊慌、无措。

在最后一点光亮消失的时候,她猛地睁开眼。

呼吸却没有如预期的畅快。

面前因为太近而模糊不清的脸,可不就是摄政王墨承影么?

!!!

太过分了!

哪有趁别人睡着做这些的?!

饶是沈雁归现在性格再好,都忍不住有小脾气,可她侧脸想要避开,却完全躲不掉。

昨夜被重复数百次的动作,再次重复。

墨承影反倒一副受害者模样,不停道:“卿卿告诉我,这是梦吗?”

“这不是梦对不对?”

重生太不真实了,他一遍遍求证。

沈雁归的手指在他后背留下道道血痕。

也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意识到重生是真实发生的。

“卿卿,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门外,阳光照在青霜身上,她才合上眼,又听到自家小姐带着哭腔的、虚弱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那双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已经谈不上猛地睁开。

但她确实弹站起来。

“好姐姐,你让我进去吧,我家小姐快不行了。”

左右守门的丫鬟将头埋得低低的,她们也听出不行了。

绿萼跟青霜说不清,她不解,王妃贴身丫鬟这么重要的位置,怎么会是这么个愣头青?

忠心有余,灵活不足。

死脑筋。

青霜也觉得对方死脑筋,偏拦着不许自己进。

辰时,天已经大亮,外头又送了一次热水进去。

绿萼试探问了一句,“王爷,可叫早膳吗?”

墨承影随着她侧躺着,双手环着她的腰,伏在她肩头,轻声问道:“饿吗?”

“……”没有回应。

沈雁归已经在和周公约会。

墨承影:“不用。”

绿萼犹豫片刻,小声问道:“王爷,按照规矩,今日王妃得要受合府朝拜。”

墨承影不是个拘泥礼节的人,可这事儿,并不单是流程式的规矩,也是叫全府承认她王妃的身份。

“卿卿。”

墨承影扶着沈雁归肩膀,将她抱过来,二人面对面,“起床用膳好不好?”

绿萼在王府也有些年头了,从未听王爷如此温柔说话。

像暴晒过后的棉絮,蓬松、柔软,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暖。

沈雁归迷迷糊糊听到墨承影开了口,有心回应,实在太累。

“夫君,我困……”

这尚未睡醒的声音,酥酥糯糯,倒是叫醒了小摄政王。

第8章 回门 去他娘的礼节,夫人睡觉最大。

墨承影道:“不必了,王妃需要歇息,谁也不许来扰。”

说着,他自己便开始打扰。

君临苑的人嘴巴严,这里发生的事情,轻易传不出去,但是昨夜雪庐奴婢受罚的事情,当时就传遍了全府。

一大清早,众美人便主动自觉去了翠琅轩,给侧妃冯氏婉言请安。

虽说除了正妃都是妾,可摄政王权势滔天,他的妾同皇帝的妃子一样,都是有品级食俸禄的。

在沈雁归和冯婉言入府之前,已有一位侧妃、三位庶妃,以及十多位美人。

因着这些人是太后以各种由塞进来的,摄政王连名字都未认全,召幸更是从未有过,这所有美人中,也就太后的同乡、永州来的柳氏青青,因为弹得一手好琵琶、性格大胆,能得他青眼,偶尔能为他弹上一曲。

原侧妃内敛,后院不能无人管,柳青青就成了后院之主。

她很聪明,知道自己仗着的是太后的东风,所以对太后侄女冯婉言很是恭敬。

话里话外奉冯婉言为主母,其他人也跟风附和。

冯婉言初来乍到,倒是一副温和从容、岁月静好的模样,说话温声细语,人如其名。

没人知道王妃在哪里、也没人在乎王妃在哪里。

新婚三日归宁,是新妇携夫婿回娘家的日子。

上辈子墨承影赌气拜堂,之后就去了军营,什么规矩也不知道,沈雁归自然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天蒙蒙亮,绿萼来问回门之事,墨承影有心带沈雁归回娘家。

奈何沈雁归劳累一夜,好不容易哄着摄政王饶自己睡一会儿,才刚睡熟,就被叫醒。

她满头满脑起床气,也不管他是什么王,怒道:“再吵吵,老娘给踹下去!”

绿萼惊了一身冷汗。

墨承影却似得了什么甜果,抱着她巴巴儿道:“卿卿方才是凶我吗?再凶我一次。”

沈雁归烦得很,给了他一脚,拿被子蒙了头,自缩在角落睡去。

墨承影想过单独去沈府,给足卿卿颜面,奈何一想到宣武将军沈庭、那张处处同自己作对的老脸,他怕私下见面,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到时候面子没给成,场面反而更难看,便叫府上大总管过去。

大总管亲自去库房点了礼物,即刻带着小厮去了沈府。

三日前沈府陪嫁丫鬟被活活打死丢在府门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门房当场就被吓晕了一个。

如此大的侮辱,沈庭次日上朝便同皇帝说了,小皇帝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太后也只是言语安抚。

此事之后,沈庭意识到皇帝太小,不可靠,对摄政王的畏惧便又多了几分,这一大早便带着夫人来迎接。

想到自己那个大女儿的脾气,便又将沈雁归的娘亲江佩蓉叫来。

辰时不见人,将军府主母沈林氏有些不耐烦:

“知道回门就该早点起床过来,若是不能回来,也该派个人回来说一声。真是贱人生的贱种,一点规矩也没有!”

沈庭看江佩蓉瑟瑟缩缩可怜,道:“摄政王那人向来不识礼数,这些天朝都不上,他若睡到三竿不起,雁儿又有什么办法?”

“雁儿?叫的还真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将军又在外头养了什么外室呢。”

沈林氏说起外室时,有意瞥了眼江佩蓉,都一把年纪了,病成这个鬼样子,那双眼睛还能水汪汪的勾人。

“不要脸的狐媚子!”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雁归是我女儿!”

“你女儿?你女儿叫清月,不叫雁归。”沈林氏喋喋不休道,“那个下贱坯子若不是托我女儿洪福,得了这门姻缘,还能当上王妃,叫我在这里等她?”

听到对方说自己女儿是下贱坯子,江佩蓉听不下去了。

“沈夫人,你也是大家出身,何必满口污言秽语?雁儿再不济,也是将军的骨肉!”

“将军的骨肉?将军心善,我可不傻,府墙丈二高挡不住那小蹄子风骚的心,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沈林氏斜睨江佩蓉一眼,“每次爬墙回来又是衣裳又是点心的,外头到底养了多少情郎,你这当娘的,知道吗?”

江佩蓉气到脸红,“你……”

沈林氏嘴角一扯,“还回门?怕是摄政王发现她不洁之身,已经将她浸猪笼了吧?”

江佩蓉估摸着自己的雁儿在王府也不受宠,她不知道回门的事情,青霜更不可能晓得,今儿大抵是见不上了。

见不见面的无所谓,只要女儿在那边好好活着就行。

她正打算告辞回偏院。

这时候门房来报,摄政王府的人来了。

门口停了一辆四马并驱的马车,华盖流苏,四角嵌着宝石,连马背上的毡布也是用上好的羊毛、真丝编制的,在日头下,流光溢彩。

轿身上的龙纹,赫然是在告诉大家,这是摄政王府的。

沈庭瞧着车里只下来一个大总管,往后看了一眼:“王爷和王妃……”

大总管冷冷道:“王府有事,王爷不便过来。”

沈林氏哼一声,“我就说吧。”

宰相门前七品官,摄政王府的大总管,比宫里大内总管的脸面还大,岂是沈林氏能随便摆脸子的?

沈庭怒视她一眼,“闭嘴!”

大总管一使眼色,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毫无防备按住沈林氏的肩,两人各伸一脚,踹了她后膝。

沈林氏猝不及防双膝下跪,“你们做什么?”

左边那个小厮道:“大总管今日代表的是摄政王殿下,你区区将军府嬷嬷,竟敢藐视王爷,该当何罪?”

旁边的江佩蓉吓了一跳,丫鬟玉竹抱住她胳膊,有护主之意。

沈林氏挣扎不得,“你们放肆!我可是将军夫人!先皇钦封的诰命!”

能在摄政王手底下做到大总管,能力自不在话下,他虽然没有接触过将军府的人,可一眼便能看出在座各位的身份。

只是来之前,摄政王特意吩咐过,沈林氏嚣张跋扈,惯会欺负王妃母亲,让他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给沈林氏一些苦头吃,下一下她的气焰。

“原来是将军夫人,失礼失礼。小的在摄政王府当差多年,平日也常与宫里打交道,不晓得而今小官内眷,如此大胆——还不快将人放了!”

大总管拱手弯腰,做足了客气样貌,只是句句道歉,字字在说沈府失礼,怼的沈庭哑口无言。

偏沈林氏听不懂,站起身还瞪了大总管两眼。

大总管脸上客气的笑容,登时就没了。

第9章 内讧 沈庭连忙上前拦在沈林氏身前:

“大总管先入府喝口茶吧。”

“不了,府上还有许多事。”大总管抬手,“这是摄政王府的回门礼。”

跟在车轿后面的小厮,搬下来两个檀木描金锦盒、十匹锦缎以及一些其他物件。

沈林氏不晓得锦盒里放的是什么,但是那锦缎熠熠生辉,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她目不转睛盯着。

大总管看出她的心思,道:“这些珠宝锦缎,都是给将军和夫人准备的。”

珠宝?

一个檀木箱被打开,里头是两层珠宝首饰,非金即玉,光彩夺目。

沈林氏嘴角止不住上扬,心想:看在这些东西的份儿上,便不与你这个狗奴才计较。

她才叫人去接锦盒,大总管却转身走到江佩蓉跟前,恭恭敬敬弯腰行拱手礼。

“夫人。”

夫人?

沈林氏登时黑了脸,“她是什么东西?也配称夫人?”

江佩蓉忙福身回礼,“不敢当,妾身江氏佩蓉……并非将军府的人。”

大总管不敢受这一礼,仍弓着身子道:

“您是王妃的生母,摄政王的泰水,自然当得起这声夫人。”

摄政王说了,今日所言所行,尽量以自己的名义进行,少提王妃,免得王府的人离开以后,沈林氏会刁难王妃的母亲和妹妹。

大总管转身,看向沈林氏,腰板挺直道:“圣旨赐婚,将军府临时换新娘,摄政王晓得将军夫人瞧不上摄政王府,也不勉强。”

沈林氏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多说一个字。

大总管又道:“这箱是给王妃妹妹的。”

还给自己女儿准备了?

沈林氏眼珠子转了一下:沈雁归那个贱蹄子莫不是已经出事,摄政王这是对自己女儿还贼心不死?

沈庭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小女今日去骠骑将军府赴宴,不在府上,我代小女谢过王爷好意。”

摄政王还说了,不必太给沈庭面子。

大总管纠正道:“沈将军慎言,摄政王给将军的,不叫好意,而是赏赐。”

沈庭咬牙道:“那就谢王爷厚赏。”

既是给自己女儿的,沈林氏便叫自己的人去拿,谁知又被大总管喝止。

“这不是给沈夫人女儿的,是给王妃妹妹的。”

沈庭算是明白了。

摄政王这是故意给自己示威来了。

确实是半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竟叫自己府上的下人来羞辱。

荒唐!

可是沈庭能说什么?

只能忍着。

沈庭都要忍着,沈林氏又能说什么?

夫妻俩站在门口,憋得脸色发黑。

大总管往门后瞧了一眼,一个圆圆的小脑袋缩了回去。

那正是沈雁归的妹妹。

江佩蓉被叫走时,特意嘱咐她在院子里不许乱跑,可她听到来人提到姐姐,便偷偷跟了过来。

大总管不顾众人眼神,走到门口,“你姐姐让老奴给小小姐送礼物来了。”

圆圆的脑袋又冒出半个,脑袋上的双丫髻将松未松。

她睁着大眼睛,大着胆子道:“我姐姐?”

“是。”

“那你知道我姐姐叫什么吗?”

大总管不敢直呼王妃名讳,道:“知道,老奴还知道小小姐叫沈圆圆。”

沈圆圆看向自己娘亲,江佩蓉点点头,她便从怀中掏出一团帕子。

“那你可以把这个给我姐姐吗?”

大总管双手接了过去,又抬手示意。

江氏所生也配称为小姐?

沈林氏听到“小小姐”三个字,只觉得摄政王府的人脑子有病,她又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朝管家翻了个白眼。

瞧见另一个小厮抱着锦盒过去,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他什么宝贝,我没见过?”

没什么“了不起”的箱子被打开,里头是“没什么了不起的”时下流行儿戏之物。

有纯金的小宝塔、玳瑁盘小陀螺、千千车等等,还有专门给小女孩儿准备的红头绳,上面悬着金铃铛、嵌着各色宝石的檀木梳子、巴掌大的双面绣小团扇……

沈林氏眼睛歘地瞪大一倍,眸光闪亮,又在转瞬间,黯淡下去。

东西给了,人也见了。

该羞辱的羞辱了,该撑腰的也撑了。

大总管走到沈庭旁边告辞:“东西这样多,不知道将军府可需要帮忙?”言外之意是,将军府应该不会贪图夫人和小小姐的财物吧?

沈庭再次感觉被侮辱,“不劳费心。”

瞧着宣武将军不服气的样子,大总管一脸和善道:“尊夫人再三不敬摄政王,可是将军私下授意?”

沈庭气结,“拙荆便是这样的脾气,并无不敬之意。”

大总管拱拱手,“但愿如此,告辞。”

沈庭:“……”

大总管说东西太多,最后还是留下一人帮忙,说是帮忙搬东西,沈庭却明白,这背后的用意。

江佩蓉带着小圆圆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林氏眼看着珠宝锦缎去了偏院,到嘴的鸭子飞了,心里如何不堵?

更何况大总管今日叫她当众跪下,虽是误会,却也叫她颜面尽失,一点补偿没有,还言语带刺。

沈雁归最好是已经死了,若是来日伤了残了、被休回府,她定要叫她们母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摄政王府击钟鼎食、连骑相过,骄奢惯了,他的爪牙到处搜刮民脂民膏孝敬他,我们沈府是清廉之家,用不起这奢靡之物。”

摄政王府的东西,有摄政王府的印记,沈林氏不好生抢。

可她用不得的,旁人也休想用!

她一路走一路挑唆:“摄政王不乐意与沈家结亲,连夜将沈府的婢女打死,泼天富贵却只给这么些东西,跟打发叫花子似的,也算是没将咱们将军府放在眼里。

也是,摄政王与咱们将军一向政见不合,这会子送这些小孩物件来,摆明就是在讽刺将军是卑鄙小人。”

沈林氏还在喋喋不休,沈庭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一进院子,他便立刻道:“跪下!”

沈林氏当即嚷嚷起来,“沈庭,我可是当家主母,不过说了那个外室两句,你就想要我下跪?我可是先皇钦封的诰命!安远侯的女儿!”

沈庭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一巴掌扇在沈林氏脸上。

第10章 前尘1 “蠢货!你还有脸跟我提外室?我与佩蓉相好在前,你凭借家世横插一脚,陈年往事,我不计较,你却再三兴风作浪!”

到底还是顾着安远侯府,沈庭深吸一口气,“你方才得罪了摄政王知道,若还顾着体面,就自己去祠堂跪着,否则,别说我将军府,连你娘家安远侯府都会被你连累。”

“沈庭!你……”

沈林氏捂着脸,正要冲过来撒泼。

摄政王府搬完东西的小厮过来,同沈庭告辞。

毕竟是侯府出来的,瞧见那个小厮,沈林氏也就明白了沈庭话中的意思,自去了祠堂。

?摄政王府,君临苑。

墨承影处完政务回来,听说沈雁归还睡着,便去了床榻。

他亲一亲她的脸,“卿卿,醒了吗?”

沈雁归迷迷糊糊睁开眼、又闭上。

自嫁入王府,她连卧房的月门都不曾踏出过。

便只是累了睡、醒了做,一应日常全在寝殿。

九层纱帘隔着,炭盆不断、烛火不灭,日日复日日。

她现在别说年月日,便是白天黑夜都已经分不清。

天可怜见,而今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竟能在山珍海味里日渐消瘦。

可知跟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比体力、比耐力、比持久力,实在毫无可比性。

沈雁归装睡不,墨承影也不揭穿,将今日沈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

“你娘亲和妹妹都很好,我原想将你妹妹接来住几日,可是你娘亲说不合规矩,只能作罢——沈林氏现在应该正跪在祠堂里。”

“多谢王爷。”

“你说什么?没听清。”墨承影将脸凑过去,“嗯,在这儿说。”

沈雁归转过身,在他脸上雀啄一下,红着脸缩回被子里,又说了句多谢。

“诚意不够。”

墨承影扯了被角,将自己也盖进被子里。

两层中衣拦不住。

沈雁归发现到小摄政王的茁Z成长,“王爷,你……”

对她而言,新婚才三天,对他而言,数载时光,蓬门日日为君开,驾轻就熟轻而易举,无需任何指点。

墨承影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杳我?”

——已——删——除——

帐上百子图上顽童又开始追逐打闹,流苏残影,他在沈雁归耳边的话越发孟*。

……

因是圣旨赐婚,按照规矩,成亲次日,便该入宫向皇帝、太后谢恩,可数日过去,摄政王莫说入宫谢恩,他连朝堂也没有露面。

一次也没有。

小皇帝自是高兴,太后却觉得不妥。

又过了几日,宫里的人来到摄政王府。

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公公潘献忠。

他来摄政王府一向都是礼遇有加的。

破山命人沏了上好的洞庭碧螺春,安排他在前院正厅候着,绿萼去寝殿三次,听着声音不对,不敢进去打扰。

潘公公等得着急,再三催促,连太后也搬出来了。

破山安抚着,亲自出门问绿萼是怎么回事儿?

“没说是太后娘娘的人吗?”

绿萼无辜,“说了,一开口便被轰出来了,眼下王爷正……正在兴头上,再要去扰,怕是要吃板子的。”

“怎么会这样?”

破山不解,他小声嘀咕:“莫不还在为着赐婚的事,与宫里置气呢?”

绿萼摇头,“不知道。”

“还不知道以后什么情况。”破山犹豫再三,“你再去通报一遍。”

绿萼不得已,蹑手蹑脚进了寝殿,站在帘子外禀告:

“王爷,太后娘娘派人送了赏赐来。”

墨承影正高兴,无端被扰,十分不悦,“再废话,将你脖子拧断。”

沈雁归听着,这三番两次进来,只怕是有话要说。

她清了清嗓子,“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绿萼咬咬牙,“王爷恕罪,太后行赏,论礼,王妃该出去谢恩的。”

太后啊,摄政王传言中的心上人,年纪轻轻便手握权柄,掌控天下。

无论从哪个层面,这都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

沈雁归从善如流:“好。”

“好什么?”

墨承影丝毫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他朝外头道:

“什么东西也配我夫人去跪谢?让潘献忠滚!不滚将他狗腿打断,谁敢再来扰,一律军棍伺候,打死算完!”

绿萼麻溜出来。

沈雁归觉得不妥,“王爷,那可是太后娘娘……”

“那又如何?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像你,在我面前放肆罢了。”

???

谁像谁?

摄政王是不是搞错了?

一定是王爷消耗太过,身心疲乏,说错了。

“王爷还在为皇上赐婚一事生气吗?”沈雁归想着前几日,他派人回去给母亲撑腰,心里还是愿意为他着想的,“太后娘娘或许也不知情。”

“你在说什么?”

“坊间传闻,王爷与太后……”

“闭嘴!”

听到自己和太后放在一起说出来就烦。

墨承影现在气得不想同她在一处,偏偏是在上坡,这情绪叠加,他一时没能控制。

连登三山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百草丰茂洪波涌起,沈雁归连呼吸都要张口,墨承影却在这时,同她说起过往。

十五年前,南褚国来犯,西疆大军奉旨增援,战事平定后,在永州城外驻军整顿。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生事。

那时候的墨承影才十一岁,弱小而善良,偏偏生得好容貌,像晒不化的白雪团子,粉雕玉砌,软软糯糯。

这在糙汉如云的军中,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一开始大家还会忌惮他的皇子身份,逐渐发现他早已被京城遗忘,无权无势,没有任何依靠。

言语的欺辱,也渐渐变成动手动脚。

有一次百夫长伙同三人,将他骗去林子,想要同他进出,他被逼急了,动刀伤了百夫长,结果被四个人一顿拳脚伺候。

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动弹不得。

想要呼救,声音还盖不过林风。

衣裳没了,他成了林中一只待宰的羔羊,连自尽的力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