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冰儿陆宴》 第1章 无妄之灾1 顾冰儿脸色发苦,但又不敢拒绝,只好叹了口气将碗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这才皱着脸笑了起来:“这种小事怎么劳动孙嬷嬷亲自来……”

孙嬷嬷是宫里出身的,跟着长公主嫁到了侯府,又一手照顾陆宴长大,在侯府十分有脸面,比顾冰儿这不太受宠的妾室要有地位的多,她是一点都不敢得罪。

孙嬷嬷对她的谦卑半点不领情,笑的冷淡又轻蔑:“自然是为了防备有些人不肯安分,咱们爷什么身份?要是被下贱胚子怀了种,传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话。”

顾冰儿脸上的笑一僵,眼神有些黯淡,她的确出身青楼,被人瞧不上也是常有的事,以往也没少被人当面嘲讽,便是陆宴,也总因为这事嫌弃她。

可过去她也改不了,只好这么忍着。

彩雀不忿的撅起嘴,走过来搀扶顾冰儿:“姨娘,奴婢先伺候你洗漱吧,说不准今晚侯爷还要过来呢。”

顾冰儿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给自己长脸,可心里却更苦,陆宴不喜欢她,一个月里能来一回已经十分难得了。

孙嬷嬷显然也知道这茬,因此很不客气的笑了一声,里头满是嘲讽。

主仆两人被笑的脸上都火辣辣的,只好背对着她坐在梳妆镜前,连回头都不敢。

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声,不多时一道粗哑的女声响起来:“顾氏可在里头?侯爷传你去主院见见。”

顾冰儿一愣,下意识探头看了眼天色,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陆宴竟然肯让她去主院?

孙嬷嬷也是一愣,撩开门帘看出去:“怎么回事?”

顾冰儿这才瞧见外头站着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面相都有些凶,怎么看都不像是善茬,这主院传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一向安分,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她心里惴惴,忍不住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彩雀还傻乎乎的高兴:“铁定是侯爷觉得您好了。”

她手脚麻利的给顾冰儿梳好了头发,恨不得将首饰全插在她头上,又取了艳粉色的衣裳来给她换。

顾冰儿心不在焉,也不敢耽搁,收拾完毕匆忙往外走,不等撩开厚厚的棉帘子,就听见两个婆子一改方才嚣张的语气,低声下气的和孙嬷嬷说话。

“侯爷下朝回来才看见白姑娘被推进了池子里,发了好大的火,姨娘们都被喊去主院跪着了,侯爷说,白姑娘什么时候醒,就让什么时候起。”

顾冰儿听得心里一咯噔,这个白姑娘她听过,叫白玉宁,说是前阵子陆宴出门剿了一趟匪,从匪窝救出来的,一带回来就喜欢的不得了,单独辟了院子出来给她住着,也从不许后院这些人去她跟前走动,显见是上心的很。

这样长在陆宴心窝上的人,顾冰儿是从来不敢招惹的,唯恐一个不慎,就被陆宴抓住把柄,将自己赶出去。

孙嬷嬷察觉到她在偷听,视线严厉的回头看了她一眼,瞧见她这一身穿戴,面露鄙夷,连忙将头扭了回去,语调不高不低的开了口:“既然顾姨娘收拾好了,那就走吧,别让爷久等。”

顾冰儿连忙答应一声,被两个婆子押犯人似的夹在中间,一路往主院去,路上她忍不住开了口:“我刚才听见说白姑娘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倒是不甚在意白玉宁的死活,只是怕陆宴迁怒到她身上。

因为孙嬷嬷在,两个婆子虽然满脸嫌弃,却还是回答了她的话:“就今儿早上,半夜落了雪,白姑娘说要去收一些泡茶,结果就掉进了池子里。”

顾冰儿松了口气:“原来是早上出的事,那和我可没关系,我刚刚才起来……孙嬷嬷可看见了。”

孙嬷嬷语气冷硬:“若当真和你无关,爷自然不会牵连你。”

顾冰儿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些,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虽说被喊去主院不是什么好事,可能多瞧陆宴一眼,她心里还是欢喜的。

那男人吝啬的很,便是去了她那里,也多是入夜之后,她都已经许久没仔细瞧过对方了,心里多少都是惦记的。

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到了主院,门开着,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群人,喊冤的,诉委屈的,夹杂着啜泣声,十分热闹。

陆宴这人不好色,可后院妾室却不少,有生母长公主给的,有官员送的,也有太子皇子们赐的,可像顾冰儿这样,被他自己带回来的,还是独一个。

然而也没什么用处,陆宴照旧不喜欢她。

身后有人忽然推了她一把,顾冰儿一个踉跄跪趴在了地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是那两个婆子之一。

“侯爷说了,请姨娘们都在这里跪着反省,什么时候白姑娘醒了什么时候起。”

顾冰儿心想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她明明和这事没关系。

她瞧见陆宴远远的坐在正厅里,黑沉着脸和人低声说话,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顾冰儿咬了咬嘴唇,心里有点发酸,这果然是很喜欢那个白姑娘的。

可再喜欢,她也是无辜的,凭什么寒冬腊月里要在这里跪着挨冻?

她正想喊一声冤枉,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哭嚎,她一愣,下意识捂住了嘴,摸着自己两瓣唇是闭着的,这才反应过来,喊得人不是自己。

外头又有一个姨娘被带了过来,不过她比顾冰儿凄惨的多,是被生生拖过来的,才下了雪,地面还没清扫干净,她一身衣裙又湿又脏,瞧着十分狼狈。

“我是冤枉的,你们这群狗奴才,你们胆敢这么对我……爷,妾身冤枉,呜呜呜……”

顾冰儿正打算有样学样,眼角就瞥见陆宴冷硬的神情,他眼底没有半分怜惜,瞧着自己的女人被人这样欺辱,却连眉毛都没动弹一下。

她心里莫名就是一凉,一声冤枉噎在喉咙里,半晌都没说出来。

第2章 无妄之灾2 孙嬷嬷脸一沉:“让她闭嘴,哭嚎什么?” 抓着那姨娘的两个婆子,便抡起胳膊,狠狠打了两个巴掌,那姨娘被打的懵了,嘴角淌了血都没顾得上擦一擦。 顾冰儿被唬的一哆嗦,连忙抬手捂住了脸,心里觉得比起挨两下巴掌再跪,还不如干脆就跪呢。 不止她,院子里的女人们都被吓到了,哭泣声齐齐一顿。 陆宴这时候才开口:“都齐了?” 他的大丫头翡烟连忙应了一声,他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女人们:“谁做的,自己出来。” 底下鸦雀无声,陆宴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要吃人的,谁敢在这时候认? 陆宴也没强求,只扫了眼众人,目光略过顾冰儿时,连停都没停一下。 顾冰儿心里失望,但没敢吭声。 “翡烟,盯好了。” 陆宴说完这话抬脚就走,大约是要去看看白玉宁的情况。 顾冰儿就跪在门边,陆宴是贴着她的身体走过去的,等他身上那股檀香味钻进顾冰儿鼻子里的时候,她脑子突的一糊,鬼迷心窍的似的抬手抓住了陆宴的衣角。 陆宴脚步一顿,低下头目光冷淡的看着她。 顾冰儿被看得一个激灵,连忙松了手,陆宴却误会了她,只当她也是要闹腾,眉头很快拧了起来,话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吩咐的随从云水:“若是谁不肯安生跪着,就去池子里泡一泡。” 顾冰儿其实没见过他几次好脸色,但这么凶的时候,还是头一回,她心里生出一点点酸涩来,她明明真的什么都没做。 白玉宁身娇体弱,泡了一会冷水,一直睡到晚上。 主院里姨娘们也身娇体弱,没几个时辰就接二连三的晕了过去,只有顾冰儿吃惯了苦,受惯了罪,虽然身上难受的厉害,也冷的厉害,腿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可意识却仍旧算是清醒。 因而一直坚挺的跪着,直到主院的院子彻底空荡下来,只剩了她一个人。 翡烟打了个呵欠,借着灯笼瞧了眼顾冰儿,嗤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和小丫头说话:“要不怎么说是贱骨头呢,跪一天了没事人一样……” 小丫头捂着嘴笑起来。 顾冰儿哆哆嗦嗦的搓了搓冰冷的手,没怎么有心思搭理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觉得自己该装晕了,不然要是半夜撑不住了真晕过去,再没人瞧见,她不是要冻死在这院子里? 她迷迷糊糊的琢磨什么姿势晕的最自然,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陆宴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告诉太医,用最好的药,务必不能留下病根。” 顾冰儿一个激灵,迷糊的脑子勉强清醒了一些,费力的扭过头去盯着门外看,难得能遇见一回陆宴,她得把该说的话说了…… 她就跪在门口,灯笼明晃晃的照着,陆宴远远的就瞧见了她的影子,忍不住有些诧异:“不是说都晕了?怎么还有人跪着?” 云水摇头:“院子里是翡烟姑娘照看的,奴才也不晓得。” 陆宴眉头皱了起来,长腿一迈,几步就进了院子。 “爷,您回来了?” 顾冰儿连忙喊了一声,下意识的往他跟前凑,腿却又僵又麻,没能挪动,身体一晃,险些歪倒在地上,险险靠手撑着才稳住了身体。 陆宴认出了她,眉头微微一皱:“怎么是你?” 顾冰儿觉得这话不像是好话,仿佛是带着点嫌弃似的,只好讪讪笑了笑,垂下了头。 “来个人,把顾姨娘送回去。” 顾冰儿被这句话唤出了勇气,抖着手抓住了陆宴的衣角:“爷,我有件事想求求您……” 陆宴垂眼瞧着她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脑海里突兀的浮现出她昨夜媚眼如丝的样子来,眼神微微一闪,神情越发冷硬,他看了眼翡烟,开口时语调却不见多少情绪:“没长眼睛吗?还不把顾姨娘送回去?!” 陆宴性格冷淡,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说话这样不客气已经是动了气的样子。 翡烟被吓了一跳,知道今日白玉宁出事他心里不痛快,不敢耽搁,连忙答应了一声,小跑过来。 顾冰儿眼神暗了下去,只当陆宴是不想听自己说话,笑容有些僵,慢慢的松开了手,替他抚了抚抓起来的褶皱。 翡烟顾不得她在做什么,一伸手就要拽她,心里很是不满,总觉这窑子里出来的狐媚子,是故意撑到这时候的,好在她家侯爷跟前装可怜,因此下了死力气。 但顾冰儿早就冻得没了手脚发麻,几乎没有知觉,被她这一拽,腿还僵着没动弹,上半身却被扯得往前扑,不偏不倚一头撞在了陆宴膝盖上。 陆宴纹丝不动,顾冰儿却被撞得有点懵,只觉得本就不清醒的脑子越发糊涂了,直到两只手伸过来,插在她腋下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她这才感受到膝盖上的疼,神智也被这份痛楚拉了回来。 陆宴松了手,目光冷淡的瞥了眼翡烟:“送她回去。” 翡烟心里有些恼火,越发认定她是故意的,哪就那么凑巧能撞上她家侯爷? “顾姨娘,奴婢送你回溪兰苑。” 她手死死抓着顾冰儿的胳膊,半分也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半拖半拽的带着她出了主院。 顾冰儿一边含糊的道了谢,一边艰难的扭头去看陆宴,却只瞧见了他颀长冷清的背影,这人真是半分耐性也不肯给她…… 她只得收回视线,心里有点酸,酸里还带着点疼,直往鼻梁上冲,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揉了下眼睛。 “你们两个,送顾姨娘回去。” 翡烟唤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也不等人走到跟前便迫不及待的将顾冰儿从身边推开了,而后抬手用力拍打了几下衣裳。 “奴婢还得伺候爷沐浴就寝,实在不得闲送顾姨娘回去,您就将就着扶着这两个婆子吧。” 顾冰儿“嘁”了一声,觉得翡烟是在胡说八道,陆宴沐浴从来不许丫头伺候,翡烟就是回去的再急,最多也不过就是在门外头当个木头站着。 但翡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话一说完就匆匆回去了。 顾冰儿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羡慕,要是能每天见到陆宴,她其实也愿意去做个丫头……可惜陆宴不喜欢瞧见她。 她叹了口气慢慢将身体靠在了灯柱上,走了这几步,腿疼的要命,可她却朝两个婆子摆了摆手:“不用你们,我自己能回去……” 这不是逞强,只是不得宠的妾室,使唤不动府里的下人,她月例银子不多,实在舍不得花钱打赏,还不如自己慢慢挪回去。 第3章 无妄之灾3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大约也是知道她不是有钱的主,扭头就走了。 顾冰儿弯腰揉了揉膝盖,歪头看着主院大门,走神似的呆了半晌,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用手指扯着嘴角做了个鬼脸,郁闷的心情随着这动作缓和了一些,她这才扶着灯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等回到溪兰苑的时候,天色早就黑了,彩雀打着灯笼在门口急的转圈,瞧见她露面连忙快走几步扶住她:“奴婢的好姨娘唉,人家晌午就回来了,你怎么拖到这时候?” 顾冰儿一瘪嘴:“我也不想啊,就是不晕,我也想装晕来着,怕装的不像被人看出来,再泼我一桶冰水……” 彩雀哭笑不得:“咱们府里怎么会这么刻薄?这身上冰成这样,一定是冻透了,快快快,咱们回屋子里去,被窝里放了好些汤婆子。” 顾冰儿连忙加快脚步,膝盖却撑不住,一个没稳住就又跪在了地上,砸的地面砰的一声响,疼的她脸色惨白。 彩雀唬了一跳,也不敢再催,扶着她小心翼翼的往屋子里挪。 一进去她就上手将顾冰儿的外袍脱了下来,然后将人塞进被子里,眼见顾冰儿被热气激的不停哆嗦,脸上露出愁苦来:“姨娘,奴婢去熬碗姜汤吧,万一明天病了怎么办?” 顾冰儿想说哪就那么容易生病,她以前在青楼里,也因为不肯接客被罚过跪雪地,哪回不是睡一觉就生龙活虎了? 可话没说出来,意识先模糊了,她只好摇了摇头,而后便彻底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晌午。 外头的天是阴的,仿佛还要下雪,顾冰儿身上还是冷的厉害,觉得眼皮烫的睁不开,但这还是次要的,她浑身都痒,尤其是膝盖,又疼又痒,让她躺都躺不住,只好哆哆嗦嗦的坐起来去看自己的伤。 这一看就有些恼了:“彩雀!” 她拎着两条剪开了缝的裤腿恼怒的盯着门口,见彩雀端着药进来,脸上忍不住露出心疼来:“这中衣新做的,你怎么就给我剪了?” 彩雀将药放在矮几上,闻言看过来:“奴婢的好姨娘唉,您那条裤子做的窄,膝盖又肿的这么厉害,昨天不剪,等肿起来就不好剪了……您放心,奴婢沿着缝剪得,等您换下来,再缝补就成了。” 顾冰儿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是药?侯爷昨天来瞧我了?” 彩雀被她问的叹了口气:“侯爷没来,说是白姑娘醒了,听说了罚跪的事,心里愧疚,特意请了大夫来给众姨娘看诊,这是治伤寒的药……您要不喝奴婢就去倒了。” 顾冰儿连忙拦住她:“喝喝喝,白给的为什么不喝?” 她捧着热烫烫的碗暖了暖手,正想等温度下去了再喝,碗就被彩雀端走了。 顾冰儿一呆:“怎么了?” 彩雀恨铁不成钢的看她:“咱们平白无故吃了这冤枉亏,她一碗药就想打发了?您瞧瞧别的姨娘,她们都把药泼出去了,要是您喝了,这传出去,她们还不得更排挤您啊。” 顾冰儿瘪嘴,拉着彩雀的手,语重心长的教育她:“咱们穷,不能和旁人比,这药现在不喝,以后就没得喝了。” 陆宴赎她的时候,没有自己去,只派了个管事,那管事贪了一些银钱,仗着权势逼着百花阁放了人,百花阁不愿吃亏,就偷偷把她的私房钱给掉了包,顾冰儿是进了侯府才发现自己一穷二白的。 彩雀脸上也露出愁苦来:“咱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顾冰儿忍不住也抱怨了一句:“说来说去,都是侯爷小气,从来都没赏过银子……” 她话音未落,外间忽然传来一道有些清冷的男声:“你这是在埋怨我薄待你?”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颀长身影便绕过屏风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 两人不防备陆宴这么不禁念叨,随口一提竟然就来了,都被唬了一跳,彩雀先回过神来,又喜又忧,慌里慌张的行了礼:“奴婢给侯爷请安……您稍等,奴婢这就去烧水泡茶,再把炭盆点上。” 她说着,一溜烟就跑了,她这一走,顾冰儿就有点慌,心里觉得陆宴不至于为了一句玩笑话就要发作她,可这个人又的确是一直不喜欢她的。 她一边纠结一边讪笑,试图替刚才的话解释:“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侯爷这么英明神武,一定不会当真的是吧……呵呵呵呵……呵……” 陆宴没开口,目光冷淡的看着她,看着看着,顾冰儿就闭了嘴,干巴巴的吞了下口水。 陆宴这时候才将视线落在她膝盖上:“这是……特意给我瞧的?” 顾冰儿这才瞧见自己乌紫乌紫的膝盖,之前只顾着心疼两条被剪了的裤腿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疼。 “这侯府就是不一样,地砖都格外的硬,以前也没跪成这样……” 她小声嘟哝了一句,瞧陆宴的脸色不太好看,这才想起他刚才的话,一边扯过被子将腿盖了起来,一边没什么底气的解释:“没没没,刚才彩雀要给我上药的……” 陆宴轻轻嗤了一声:“不是嫌我没赏银子?你哪来的钱买药?” 顾冰儿被噎住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反驳,就在他发愣的档口,一个瓷白瓶子被丢了过来,顾冰儿连忙接住。 她心里有些欢喜,忍不住想,难道陆宴这会来,是猜着她没好药,所以特意来给她送的? 她眼睛亮起来,连带着因为受寒而有些憔悴的脸色也光彩了几分:“谢爷……” “这是白姑娘让人送来的药?” 陆宴忽然开口,打断了顾冰儿的话,顾冰儿也不在意,就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彩雀说是。” “喝了。” 顾冰儿一愣:“啊?” 陆宴眉头拧着个小疙瘩,目光严厉的看着她,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又说了一遍:“喝了。” 顾冰儿原本也是想喝的,可现在被他这么一逼,又有点不想喝了,反而想起了刚才彩雀说的那些话。 只是她是半点都不敢表达对白玉宁的不满的,只能装傻,试图敷衍陆宴:“这还很热呢,我冷冷再喝……” 陆宴没再开口,就居高临下的看着顾冰儿,他逆着光,顾冰儿瞧不清他的脸色,却仍旧察觉到了那股视线,仿佛利箭一样,刺的她浑身疼。 她张了张嘴,一肚子的狡辩都说不出来了,僵持几秒后,没什么出息的妥协了。 她尴尬的笑了笑:“现在好像……也不是很烫了啊……” 她捧着药碗,低头吹了吹热气,然后一口灌了下去。 “我喝了……” 她抬头朝陆宴笑,可却只瞧见了陆宴的背影,他已经转身朝外走了,一句话不说,一个字不留。 第5章 白玉宁2 “不在不在……别地找去吧。” 话音落下没多久,彩雀就撩开棉帘子进来,脸上的笑容尴尬中透着古怪:“姨娘,白姑娘来了。” 顾冰儿正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装死,听见这话唬了一跳,连忙撩开被子坐起来:“你说谁?” “擅自登门,冒昧了。” 白玉宁扶着丫头走进来,这次受寒对她来说大约很不好受,脸色看着比顾冰儿还要难看,却透着一股弱柳扶风的病态美,看得人情不自禁的心疼。 顾冰儿有点明白彩雀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了,虽说自己因为她遭了罪,可一瞧见人,还真有点恨不起来。 只是两人的身份,顾冰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喜欢对方的。 尤其是对方这样子,难免会让人自惭形秽。 顾冰儿不自觉的理了理头发和衣襟,扶着床沿站了起来:“这话说的,这府里哪有白姑娘不能去的地方?您这贵足踏贱地的,是有什么吩咐?” 大约是她这话说的不太好听,白玉宁身边的丫头皱了皱眉,要开口反驳,被白玉宁摁住了手腕。 “不敢当,先前的事,连累了顾姨娘,今天来是来陪个罪。” 顾冰儿一愣,和彩雀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演的哪一出? 丫头将一个盒子端上来放在矮几上,顺手打开了盖子,是一对翡翠镯子,水头足,没有杂质。 顾冰儿当初还在青楼的时候,见过头牌有不少好东西,可瞧着好像哪个都比这个差了些。 她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的看着白玉宁:“真的给我啊?” 白玉宁笑的温和:“先前听说你跪了一整日,我心里愧疚的很……你喜欢就好。” 顾冰儿见她没有反悔,心里一喜,连忙扣上盖子塞进彩雀怀里:“快快快,拿出去藏起来……不对不对,你去泡茶,泡好茶。” 彩雀觉得顾冰儿这举动有些丢人,但没好说出来,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灰溜溜跑了。 顾冰儿一改刚才的冷淡,殷勤的拍了拍凳子请白玉宁坐下:“白姑娘真是大气,快坐快坐。” 白玉宁却只是扭开头咳了一声,丫头连忙道:“这屋子里太冷了,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再受了寒气……” 顾冰儿一呆,后知后觉地也感觉到了冷,连忙裹了件厚棉袍,搓着手笑起来:“你们等一等,我这就去把炭盆点上。” 丫头一撇嘴:“我们家姑娘可金贵呢,受不了炭火气,屋子里一向都是烧地龙的。” 顾冰儿被噎了一下,炭火她都舍不得用,还地龙……满侯府,也只有三处院子有,一个是陆宴住的主院,一个是长公主的慈安堂,最后一个就是白玉宁的惜荷院。 她心里不太高兴,这么金贵,来姨娘住的地方做什么? 白玉宁呵斥了丫头一声,才又看向顾冰儿:“我瞧着阳光好,咱们出去走走吧?” 她见顾冰儿没什么表示,面露失望:“我来府里这些日子,也没能遇见个肯和我说话的人……先前陆大哥说,顾姨娘性子爽朗大气,我本以为是能与我闲聊两句的。” 顾冰儿眼睛一亮:“侯爷和你……提我了?” 白玉宁点头,丫头却扭头嗤笑了一声,陆宴的确是提顾冰儿了,说的却是没心没肺,见钱眼开八个字。 眼下看来,还真是这样,一对镯子态度就变了。 丫头心里再嫌弃,顾冰儿也瞧不见,只觉得白玉宁这话说的她心花怒放,连忙爬起来:“聊聊聊,等我换身衣服。” 彩雀端了热茶进来,瞧见她翻衣服有些纳闷:“膝盖还伤的厉害,换衣服做什么?” 顾冰儿不甚在意:“这么点伤不碍事……那么好一对镯子,人家只让我陪她去走走,总不好不答应吧?” 彩雀的表情很不赞同:“那白姑娘看着通情达理,怎么做事这么不为别人想?您瞧瞧您那膝盖,裤子瘦一些都穿不进去,怎么能出去溜达?” 顾冰儿的手顿了一下,她的腿的确疼,可她怕自己不去,陆宴要不高兴。 她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团糟,早就没了什么气性和念想,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完后半辈子……如果能再有一个陆宴的孩子,她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她笑了笑:“好了好了,哪就这么娇气,我什么苦没吃过?这都不算事儿。” 彩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却还是有些不高兴。 外头有丫头催了一声,顾冰儿随手抓了件厚棉袄就套上了,彩雀愤愤不平:”还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呢,就把架子摆上了。“ 顾冰儿看她脸都鼓了起来,心里一软,这满府里会替她委屈的人,也只有彩雀了,她伸手戳了戳彩雀的脸颊:”生气可就不好看了啊。“ 彩雀有些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主子怎么还有心思逗她呢,她叹了口气:”那奴婢跟着去,咱们输人不输阵,谁还没个丫头。“ 她说着就叉起了腰。 顾冰儿被她逗笑了:”一个可不够,咱们再去其他姨娘那借几个,走走走。” 彩雀不高兴的看着她:“姨娘,你正经些。” 顾冰儿无辜的挠挠头,她哪里不正经了? 彩雀:“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算了,奴婢不去了,你早点回来。” 顾冰儿叹了口气,她刚才的话是认真的呀。 但彩雀不去还是省了她的口舌:“那正好,趁着天亮堂,把我那条裤子缝好了,她一个大家闺秀和我能有什么好说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彩雀不放心,还想叮嘱她两句,顾冰儿却已经抬脚走了,起初还因为膝盖上的伤走的一瘸一拐,没多久大概适应了这疼,就瞧不出异常了。 ”白姑娘想去哪里逛逛?“ 白玉宁看起来比丫头要温和:”去花园可好?听说府里的白梅十分别致。“ 顾冰儿也并不在乎她要去哪,反正她只当是收了白玉宁的钱来做一趟差事,因而没什么异议的点了点头:”成。“ 大概因为她看起来的确对自己没敌意,白玉宁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恕我冒昧,还没请教过顾姨娘的闺名。“ 这话问的有些尴尬,正经人家的姑娘才有闺名,顾冰儿这种出身的,只有花名,但顾冰儿没多想,她不觉得白玉宁这样的人,会故意来羞辱她。 ”我叫顾冰儿。“ 白玉宁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眼丫头,丫头不客气的笑了出来:“那真是巧,我叫小桃。” 冰儿小桃,听起来倒像是她也是白玉宁的丫头。 白玉宁连忙开口:“抱歉,我不知道是这样……我给她改个名字……” 她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忽然传过来,三人齐齐一愣。 第6章 郎心如铁1 白玉宁大概是无知者无畏,抬脚就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顾冰儿可不想管闲事,何况这府里的闲事她也管不了。 她转身想走,却被那个叫小桃的丫头一把抓住了胳膊:“顾姨娘陪我家姑娘去看看吧。” 顾冰儿想给她几个白眼,这要是真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白玉宁有陆宴救,她可就得听天由命了。 “还是不了,我不太爱凑热闹……” 不等她再说什么,白玉宁惊讶中带着恼怒的声音响起来:“陆大哥,你在干什么?!” 顾冰儿一愣,陆宴也在? 那她的确是不能走了,难得能有机会在大白天遇见他,总得把避子汤的事情说一说。 她抬脚要过去,小桃却又拦住了她:“刚才不是要回去吗?那还不快走?” 顾冰儿有些无语,这丫头也太讨人厌了,但她也没闹,真的转身往回走了,小桃嘲讽的嗤了一声,却没想到声音还没落下,就见眼前人影一闪,顾冰儿跑过去了。 小桃:“你!” 她跺了跺脚,又恼怒又鄙夷:“见到了又怎么样?一个……还想和我家姑娘争?” 她追上去,心里想着不能让她耽误自家姑娘和陆宴的相处,然而到了跟前,却不敢往前凑了。 湖边竟然乌压压站了一群人,除却长公主院子里的,其他的不管是姨娘还是下人都在,正白着脸齐刷刷看向湖边,那里一个年轻女人正湿淋淋的被绑着吊在湖面上,在她求饶的当口,吊着的绳子一松,女人就一声惨叫掉进了破开了一个口的冰湖里,片刻后,人又被提了出来。 “爷我不敢了,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女人的声音时断时续,嗓音颤抖的厉害,显然又冷又惊之下,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然而陆宴看过去的目光,却仍旧冷冷淡淡的,没有丝毫的怜惜,仿佛湖面上这个正被折磨着的女人,和他完全无关。 顾冰儿见惯了陆宴的冷心冷情,心里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白玉宁却很是震惊,她恼怒的瞪着陆宴:“这是一条人命,你怎么如此轻贱?把人放下来。” 周围虽然人多,可安静,她这一声怒斥便格外响亮,顾冰儿吃了一惊,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陆宴眉头微微一皱,看着像是生气了,顾冰儿连忙躲到了假山后头,这两个人吵他们的,可千万别牵扯到自己身上。 不过说起来,她还没见过敢这么当众顶撞陆宴的人,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她心里替白玉宁点了个蜡烛。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陆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虽然充满了克制,神色却还算平静,并没有要发作的样子:“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我知道你心软,可这是侯府的规矩。” 顾冰儿一愣,陆宴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然而这种程度对白玉宁而言并不够,她看了眼又被扔进水里的女人,咬了咬牙:“你若是要杀她,直接动手就是,何必如此折磨?” 顾冰儿偷偷探出头来,看见陆宴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些,显然对白玉宁的不依不饶有些不耐,他扭头看过来,本意是想看白玉宁,可一抬眼先看见的却是假山后面探头探脑的人:“……” 他握了握拳,缓缓吐了口气才开口:”杀鸡儆猴,我以为你看的明白。“ 顾冰儿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虽然缩回了头,却仍旧竖着耳朵听两人吵架。 白玉宁摇摇头,语气有些冷淡:“我不需要你这么做,放了她。” 陆宴没说话,但女人再次坠进了冰湖里,白玉宁似乎彻底被激怒了:”陆宴,你若是再如此,我就离开了。“ 顾冰儿一愣,白玉宁这是,在威胁陆宴吗? 陆宴这人吃软不吃硬,脾气上来也不是没有顶撞过皇上,好在那是亲舅舅,并没有怎么样,可现在…… 陆宴声音霍的冷了下去:”你在威胁我?“ 这话一出,本就安静的湖边越发针落可闻,傻子都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怒意。 然而白玉宁仍旧没有松口:”我只是不想你草菅人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先把人放了。“ 陆宴迟迟没开口,顾冰儿有些好奇,难道这是气傻了?那要发作白玉宁了吗? 她才收了白玉宁的镯子,要是陆宴要把人赶出去,她是不是该求情?可好像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纠结起来,按捺不住的从假山后头探出头去,却一抬眼就对上了陆宴冷凝的眉眼,他一向对人冷淡,这副表情并不稀奇,但那双眼睛正盯着她,就有些恐怖了。 她嗖的把脖子缩了回去,心脏咚咚咚的跳的厉害。 陆宴看见她了?不可能呀,明明和白玉宁正吵着架呢,怎么看都不会搭理自己才对,而且就算看见了也犯不着这么凶,这么多人都在呢,没理由他们能看,自己却不能看。 所以刚才的对视是错觉吧。 她说服了自己,虽然心脏还是跳的厉害的,但多少松了口气。 外头迟迟没有动静,顾冰儿即便是躲着,也很紧张,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她看了看周围,琢磨着能不能偷偷离开。 “放她下来。” 陆宴的声音忽然响起,唬得顾冰儿一抖,抖完才反应过来,陆宴说放人,他竟然妥协了。 脾气又臭又硬的陆宴,竟然对白玉宁,妥协了? 顾冰儿一时间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旁人大概也没料到这个结果,抓着绳子的侍卫们愣了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把湖里的人拎上了岸。 ”你满意了?” 还是陆宴的声音,顾冰儿鼓起勇气探出头去,只见白玉宁仍旧神情淡淡的,像是根本没意识到陆宴的退让多么难得。 “我很高兴你肯听劝。” 陆宴大概从来没被人这么冷淡的对待过,沉默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用更冷淡的声音道:“都散了吧。” 人群顿时做鸟兽散,眼见白玉宁也要走,顾冰儿连忙跟上。 身后却又响起陆宴的声音:“站住,你过来。” 白玉宁头也不回,顾冰儿一边想着她脾气还挺大,一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侯爷喊你呢。” 话音未落,额头上就被狠狠敲了一下:“喊得是你。” 第7章 郎心如铁2 顾冰儿捂着头看过去,见他眼底还带着没散去的戾气,心里有些打怵:“爷……” 陆宴打量她一眼,语调冷冷淡淡的:”都学会偷听了?“ 顾冰儿觉得自己很冤枉,但解释起来不是很有底气:”那么多人都在……不算偷听吧?“ ”还狡辩?“ 顾冰儿有些无奈,她看出来了,陆宴是被白玉宁气到了,但又舍不得朝人发作,所以才拉了她这个替罪羊出来。 她正愁苦这事该怎么揭过去,额头上就又挨了一下,她敢怒不敢言,只好抬手揉了揉。 陆宴扫了她一眼,眉头一拧,看着有点凶:”可见是上回跪的不够,还敢到处乱跑。“ 顾冰儿心里叹气,虽然自己是被迁怒了,可到底能单独和陆宴说两句话了,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抓住了陆宴的衣角。 ”爷,有件事想求你。“ 陆宴不轻不重的嗤了一声:”那三百两银子?“ 顾冰儿一噎,心想你还知道该给我三百两银子啊,可随即她眼睛就亮起来:“要是这个的话,那能给我吗?” “想得美。” 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酷无情,顾冰儿心里忍不住嘁了一声,然而却并不意外。 算了算了,反正她来也不是为了银子,孩子的事可比银子重要多了。 只是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陆宴对旁人素来没怎么有耐心,见她不吭声,就有些不耐烦:”哑巴了?“ 顾冰儿鼓了鼓勇气:”爷,我想……有个孩子。“ 陆宴一愣,片刻后锋利如刀的视线霍的刺了过来,他紧紧盯着顾冰儿:”你说什么?“ 顾冰儿有些愣,心道这么近的距离怎么还能听不见? 她张了张嘴,刚想重复一遍,就被陆宴一推,撞到了身后的假山上,然后一只手附上来,按住了她。 假山凹凸不平,顾冰儿被硌得后腰生疼,正想喊一声疼,可一抬眼,就对上了陆宴的目光,男人眼底半是嘲讽半是冷漠,看的人心里发凉。 她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陆宴嗤了一声:”正妻还没过门,庶长子先降世,传出去,我陆家的脸还要不要?“ 顾冰儿有些迟钝的摇了摇头,她没想过这些,只是单纯的想要个孩子而已。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有些承受不住陆宴这么冷厉的眼神,微微垂下了头,”我就是想要个孩子……没有名分也没关系,爷把我送到庄子上去也行……“ 陆宴冷笑了一声:”庄子上?听起来倒像是懂事的,可……你真以为什么人都配生下我的孩子?“ 顾冰儿呼吸一滞,有些难堪的垂下了眼睛,陆宴果然是很嫌弃她的出身。 男人并不在意她的心情,说完转身就走,几步后却又转头看过来,目光冷沉沉的警告她:”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滚回你的院子里去,没事别再出来。“ 顾冰儿听着脚步声走远,半晌才抬起头来,神情竟然仍旧算得上平静,虽然陆宴的话十分难听,可混迹青楼那么些年,什么委屈没受过? 何况这个结果,她其实也猜到了。 “算了算了,这次不行就下次吧……不生气,不难过,更不好听的话不是也听过吗,没什么好往心里去的……” 她扯了扯嘴角,本来想笑一笑的,却到底没能笑出来。 ”还矫情起来了了……” 她骂了自己一句,却不自觉弯下腰扶住了假山,外头站了这一会儿,膝盖又疼了起来,而且腰上被硌得也有些疼,好在她能忍,从懂事那天起,她就学会忍了…… 等回到溪兰苑的时候,天又黑了,冬天日头短,还冷,她手脚都有些僵,然而进了屋子也没比外头暖和多少。 ”彩雀?去哪了?都这个时辰了,还吃不吃饭了?“ 她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也就没再吭声,摸索着爬上了床,钻进被子里暖和手脚,脑子里却还是陆宴冷眉冷眼的样子。 这个人呐,真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脚步声,彩雀推门进来,瞧见屋子里黑漆漆一片愣了愣:”姨娘?回来了吗?“ 顾冰儿回过神来:”回来了,你干嘛去了?外头那么冷,乱跑什么?“ 知道顾冰儿没睡,彩雀摸出火折子点了灯,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几块素帕子来。 ”我去外头揽活了,姨娘你看,绣好这一方帕子就是十文钱,姨娘你女红那么好,说不定还能涨价。“ 顾冰儿接过帕子看了看,脸上的神情已经瞧不出一丁点不对了,她和彩雀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话,困意就涌了上来,连彩雀给她的膝盖上药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喊,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但半夜外头忽然吵闹起来,她被惊醒,看着窗户里透进来的火把的光有些茫然:”大半夜的,怎么了?“ 彩雀披着衣服进来,顾冰儿连忙撩开被子让她上去暖和着。 但不等彩雀脱鞋,房门就被敲响了,砰砰砰的几下,十分不客气,听的人胆战心惊的。 顾冰儿下意识抱紧了被子:”谁呀?“ ”我。“ 虽然有些低哑,但这声音的确是陆宴的,彩雀连忙去开了门,顾冰儿有些纳闷,以往也有这个时辰过来的时候,但这个月已经来过了啊,何况,之前才说了不想让她生孩子,那现在人过来也没什么用啊。 不太想见他呢…… 她故意放缓了动作,慢吞吞撩开被子下地,还没等穿上鞋就被冻得一哆嗦,连忙扯着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爷怎么有空过来?” 陆宴脱了外袍,边往屋里走边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怎么,我不能来?” 看起来像是白天的事儿气还没消。 这个男人真的就是个小心眼……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没什么含义的笑来:“怎么会……就是有点意外,彩雀,去泡茶……” “不用了。” 陆宴倒是十分自在,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这才看向顾冰儿,瞧见她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个头来,有些不耐的蹙起眉头:“你像什么样子,赶紧把衣服穿上。” 第8章 郎心如铁3 他这么一说,顾冰儿就不太想去穿衣服了,心里有那么点想和他拧着的意思。 再说这深更半夜的,正是该睡觉的时候,穿了衣服又要脱,麻烦不说,一冷一热的说不定要生病。 她虽然没说话,但心思太好猜,陆宴一眼就看了出来,音调不自觉一高,听着有些凶:“还不快去!” 顾冰儿被他喊的脖子一缩,却还是犹豫着没动弹:“爷你这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 陆宴脸一黑,顾冰儿这是在撵他? 眼见他要发火,彩雀连忙拉着顾冰儿去了耳房,忍不住叹气:“姨娘唉,你真是,爷让你穿衣裳你就穿呗,有什么好犟的?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说一不二的。” 是啊,这样的人,昨天大庭广众的向白玉宁妥协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顾冰儿连忙摇了摇头:“……没犟没犟,就是懒劲儿上来了不想动弹,我琢磨着他说几句话就走,才不想折腾的……” 好吧,她就是想气一下陆宴,毕竟她后背还疼着呢,今天的话又那么不好听。 彩雀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话不能这么说,万一爷留下过夜呢?” 顾冰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心里是知道的,陆宴过来,肯定不是为了睡觉……她甚至宁愿怀疑陆宴是来特意来找茬的。 “绝不可能,要不要打赌?” 彩雀一噎:“您可消停会吧。” 顾冰儿有些失望,彩雀忽然托着她的脸端详起来:“姨娘,你这额头怎么了?奴婢瞧着怎么好像有些红?” 她之前回来的晚,天又黑了,一直也没仔细瞧顾冰儿,现在才看见,她抬手摸了摸:”好像还肿了,怎么弄的?“ 还能怎么弄得,被人看不顺眼,敲得呗…… 顾冰儿叹了口气,也没解释,随手裹了件厚棉袄就出去了,外头越来越吵,很快响起了女人的惊叫声,顾冰儿正想问问是怎么了,门板就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管家带着侍卫冲了进来。 “给我搜……爷?” 顾冰儿被冲进来的人惊住了,管家也被坐在椅子上的陆宴吓了一跳:“您怎么在这?那我们去别地儿搜……” 陆宴冷着脸一摆手:“搜你们的。” 管家看了眼衣衫整齐的顾冰儿,心里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以为陆宴在这,是相信顾冰儿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也是,一个青楼出身的娼妓,哪有什么资格被他家侯爷另眼相待,大约就是累了,恰巧寻了这么个地方休息。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客气,随手一挥:“给我仔细搜。” 彩雀下意识想去拦,被顾冰儿抓住了胳膊:”别去,拦不住的,让他们搜吧。“ 彩雀有些急:“可是他们这么莽撞,东西弄坏了……” 顾冰儿压低声音和她说话:“正好啊,府里给换新的。” 彩雀又被噎住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可心里其实明白,陆宴在这里坐着,依然让人进去搜了,显然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人的,这时候去拦着,不是摆明了和他作对? 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忍不住看了眼顾冰儿,她家姨娘看着傻乎乎的,其实是个很能看清楚形势的人。 外头逐渐嘈杂起来,哭喊的,求饶的,呵斥的。 但侍卫们好像聋了瞎了,根本不管不顾,很快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扔了一院子,连带着几个强行阻拦的妾侍丫头们,都被赶到了院子里。 整座溪兰苑都充斥着恐慌和混乱,只有陆宴,他冷冷淡淡的看着,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那天跪了一院子人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样子,冷漠的让人心里发怵。 顾冰儿瞄了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心里有些庆幸,幸好她只是想靠着这个男人平稳过活下半辈子,没有别的企图,否则…… 外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找到了,陆宴脸色骤变,腾的站起来抬脚走了出去,顾冰儿屋子里搜查的人呼啦啦也都跟着走了,只剩了一地狼藉。 然而这还算是好的,大概是忌惮着陆宴在这里,侍卫们下手都留了情,至少家具摆设都是完整的,其他屋子就没这么幸运了,连贴身的衣物都散了一地。 彩雀连忙去看了她们的钱匣子,见东西没少才松了口气,可又有些难受:”这叫怎么回事……姨娘,你说自从这白姑娘来了,府里怎么三天两头的出事?她就是个煞星。“ 她愤愤不平的嘟哝了一句,等着和顾冰儿同仇敌忾,然而她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顾冰儿开口。 “姨娘?” 顾冰儿连忙把视线从外头收回来,答应着看过来:“嗯?什么?” 彩雀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姨娘唉,你看看别人,遇见这种事儿,哪个不吓得楚楚可怜,你听外头现在哭的,都等着爷心软了去哄呢,就你没事儿人一样还在这看热闹。” 顾冰儿平白被教训了一顿,有些无奈:“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热闹都凑到跟前来了,不看不就白瞎了? 再说,陆宴也根本就不吃哭的这一套,外面那些等着装可怜的,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呢。 但这种话说出来,彩雀肯定觉得她不思进取,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下去,催着彩雀走人。 “算了算了,明天再收拾吧,赶紧去睡了。” 彩雀还想劝劝她对陆宴多上心,就被顾冰儿抓着胳膊从地上拉了起来:“去吧去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她有些无奈:“好好好,睡就睡……您先上床去吧,奴婢熄了灯再走。” 顾冰儿爬上床,拍了拍身边:“来这一起睡吧,没炭盆两个人挤着睡还暖和点。” “……万一爷……” “这个月都来过好几回了,怎么可能还来,快上来。” 彩雀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了门爬了上去,两人窝在被子里却都睡不着,外头还灯火通明,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透过门板传进来,可却又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 第9章 郎心如铁4 “姨娘?你睡了吗?” “没,你说他们这是在找什么呢?闹了这么大动静。” 她其实不好奇,但一时半会睡不着,就随便扯着话头聊一聊。 彩雀摇摇头,她心里生出点难过来,有些为以后的日子担心,陆宴看起来是真的没把妾侍们当成自己的女人,深更半夜竟然都由着旁人进屋子搜查,一点体面都不给人留。 还好顾冰儿穿了衣裳,不然要是身子哪里被人看了去…… 她忍不住叹气:“姨娘,以后咱们可怎么办呀……” 这话也问到了顾冰儿心坎上,可她不知道答案,只好沉默,彩雀没得到回应,只当她是睡了,也没再追问,心里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不等她睡过去,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和之前一样,砰砰砰的一点都不客气。 顾冰儿一个激灵坐起来:“又是谁呀?” “你还想是谁?” 陆宴的声音里透着不耐,隐约还有几分火气,顾冰儿心里一咯噔,难道是自己刚才气他的心思太明显,被他发现了,所以特意来找自己算账? 她心虚的摇头:“没没没,这就开门,等会儿。” 彩雀已经下了地,趿拉着鞋跑了过去:“侯爷。” 陆宴看了她一眼:“下去。” 彩雀连看都没敢看顾冰儿,就灰溜溜走了,出去之后还带上了门。 顾冰儿抱着被子戳在床边:“又要搜吗?” 陆宴不客气的走了过来,坐在了床沿上:“倒杯茶。” 顾冰儿有些无奈,刚才让彩雀去给你倒茶你又不要,现在人下去了,又来使唤她。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发现了自己故意气他的事儿。 顾冰儿松了口气,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衣食父母,心情平复了许多:“爷稍等,我这就去。” 但溪兰苑没有小厨房,大厨房里的人也不是她能使唤的动的,她绕了一圈,只提了一壶冷茶回来。 ”爷,这个……“ 陆宴看她期期艾艾的样子,伸手接过了茶盏,一入口就被冰的皱起了眉头,然而他不但没有嫌弃,还一仰头,将冷茶都灌了进去。 ”哎,喝慢点……要不我生火温一温吧,冷茶不能多喝……” 陆宴抬眼看着她,眼底还带着几分轻嘲:“现在看着,倒懂事了。” 顾冰儿愣了愣才听明白,他这是接的之前的话题,这男人果然还在因为她想要孩子的事生气。 这话没法接,也不想接,她只好垂下头当作没听明白,陆宴将茶盏搁在矮几上,站起来朝着顾冰儿张开胳膊:“更衣。” 顾冰儿惊讶起来:”爷要在这里过夜?“ 她下意识想扭头看窗户,外头是不是下红雨了? 不对不对,应该是抽风了,今天才那么凶的骂过人,现在就要来过夜…… 陆宴这人自持的让人发指,从顾冰儿进府开始,每个月只来一回,虽说回回都闹腾她腰酸腿软,活像是憋狠了一样,但这个例却从来没破过,今天是怎么了? 眼见顾冰儿傻了似的不动弹,陆宴有些手痒,食指都已经曲了起来,可瞧见她还红着的额头,手指就又松开了。 但想起之前她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脸色就有些黑:“我想来就来,你还想把我撵出去不成?” 顾冰儿这姓氏十分贴切,性子向来软和,也或者说是没心没肺,往日就算说了什么重话,下回再来的时候,她也还是傻里傻气的,从来不见她记仇。 果然,他话音一落,顾冰儿就摇了摇头:”没没没,怎么会。“ 看起来真的是完全不在意陆宴的找茬。 但陆宴还是不太满意,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满,只能轻哂一声,催促道:”还不快更衣?“ 顾冰儿犹豫了一下才放下茶壶凑过来,欲言又止的瞄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没开口。 陆宴眉头拧的更厉害:这是还在想孩子的事? 他有些不高兴,还以为顾冰儿是个本分的,原来也会有这些小心思,不过话说回来,她毕竟是个女人,想做母亲也情有可原,只是……不合时宜。 他被服侍着换了衣裳,正要躺下又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丫头似乎是在这屋子里出去的。 ”换套被褥。“ ”啊?现在?“ 陆宴看不得她这副有些傻的样子,看见就想敲,恨不能让她聪明一些,哪怕只有白玉宁的十分之一也好。 然而他克制住了,只是加重了语气:”现在,快去。“ 顾冰儿叹了口气,这果然是发现自己之前故意气他了吧,把丫头撵下去了,才又要茶又要换被褥的折腾…… 好在她也是干着伺候人的活长大的,虽然心里觉得陆宴事儿多,但还是手脚利落的取了新的被褥换上了,这一顿忙碌,竟然让她冰冷的手脚生出些暖意来。 她搓了搓手,看了看门神一样戳在旁边的陆宴:”爷,好了。“ 陆宴这才翻身躺下,挺拔的身体,直接挡住了床边,顾冰儿呆了呆:”爷,我还没上去……“ 陆宴凉凉地瞥她一眼:”没手没脚吗?不会爬?“ 顾冰儿:”……“ 这人的嘴怎么这么毒呢,要是有得选,她当初一定不会来侯府。 可谁让她当初捡到的就是受伤的陆宴呢,谁让这个人,真的答应了替她赎身呢。 顾冰儿认命的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从陆宴腿上爬了过去,好在这人虽然嘴毒,性格却还不至于恶劣到暗中使坏,不让她上去。 但顾冰儿还是有些累了,等头靠在枕头上的时候,不自觉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等松完,陆宴就忽然翻了个身压在了她身上。 顾冰儿浑身一抖:”爷?!“ 陆宴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满:”你怎么回事?“ 他来都来了,难道能什么都不做吗?这副被吓到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顾冰儿偷偷瞄了他一眼,那股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出来了。 陆宴有些烦躁:”你又想说孩子的事儿?我告诉你,不可能。“ 顾冰儿眼睛暗了一下,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是这个……爷,要不你去别人那吧,我今天……“ 第10章 两头为难1 陆宴动作一顿,脸色彻底黑了:“顾冰儿,你很好,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 他冷笑一声,虽然气的几乎要发抖,可声音听起来却平静的近乎冷漠:”你以为这种事,你能做主?” 他垂眼盯着顾冰儿,眼底带着几分狠厉,像一只野兽在打量猎物,该从哪里下嘴。 顾冰儿被他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咬过来。 “我不是要做主,是今天不方便……”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顾冰儿有些憋屈,陆宴这人还真是不讲理,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挣扎道:”爷,我真的是…………“ ”闭嘴!“ 他这两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然而话音落下,他竟然看见顾冰儿的嘴唇还在动——这个女人! 他干脆一伸手捂住了顾冰儿的嘴,一边瞪着她,一边扯开了她的腰带,然后一路往下,随即手上一湿,他微微一愣,趁着这档口,顾冰儿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起来,缩到了床脚,小声辩解:”我说了不方便……“ 陆宴看着自己的手指呆了呆:”你……你来了小日子,之前怎么不说?“ 他忽然想起顾冰儿之前的欲言又止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我以为这个时辰了,就是睡一觉……” 顾冰儿多少有些尴尬,虽然陆宴的确惹她不高兴了,可她也绝对没想过用这种法子把人撵走。 前天陆宴闹她闹得很厉害,今天又很晚了,她哪能想到他还有这个精力做什么,她是真的以为就是盖被纯睡觉。 虽然有些侥幸的心思,但如果自作多情解释了,少不得又得被陆宴挤兑,她也是没办法。 她偷偷瞄了陆宴一眼:“我去给你打水洗手……” 陆宴又瞪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就自己站起来走了。 顾冰儿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回大概是真走了,她抱着被子叹了口气:“早知道就提前说一声了……摸了脏东西怕不是要把手洗掉一层皮……” 她靠在床头,后半宿也没能好好睡,时不时就要醒一醒,然而门口始终是安静的,陆宴真的没有回来,兴许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其实也好,反正他来了也没孩子,还得喝很苦的避子汤…… 顾冰儿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缩进了被子里,这才真的睡了过去,却没多久,就被彩雀喊醒了。 小丫头眼睛亮亮的:“姨娘,爷是不是又留下过夜了?这个月可是来好几回了,你说他是不是觉得姨娘你好了?” 顾冰儿黑着眼圈,无奈地看着她:“你想多了,他喝了杯茶就走了……别吵我,我还想再睡会儿。” 彩雀面露失望:“姨娘你真是,怎么不把人留下……要是爷肯多来几回,咱们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顾冰儿只当没听见,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彩雀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烦她,挽起袖子去收拾东西了。 大概是知道昨天陆宴没做什么,今天没人来送避子汤,溪兰苑难得清静,顾冰儿本以为能多睡一会儿,却没想这清静只持续了短短几刻,她这小屋子,就来了不速之客。 几个姨娘都来了这里,轮番在外头敲门,顾冰儿扯着被子捂住耳朵也没什么用处,只好起来。 “姐姐们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虽然都是妾,可这些人要么是达官贵人送的,要么是长公主赏的,出身都比顾冰儿高上一大截,难免看不上她。 再加上她是陆宴自己带回来的,虽然对方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还是被人当成了眼中钉,见面不啐口唾沫都算客气的了,更别说打招呼。 今天这些人竟然登门了……这是抽了什么风? “顾妹妹这是什么话,咱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合该相互照应……来来来,咱们进去说。” 一群人呼啦啦挤进了顾冰儿的屋子,顾冰儿没来得及拦,这群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然而来都来了,顾冰儿也不好把人往外头赶,有句话说的好,和气生财。 “……彩雀,泡点茶。” 彩雀不情不愿的去了,顾冰儿不知道和这些人说什么,但却敏锐的发现少了几个人。 都在一个院子里,就算不说话,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都能混个脸熟,何况她做皮肉生意的,记人脸是打小就要学的。 太子赏的那个昨天泡了几回冷水,爬不起来正常,可侍郎府将军府送的几个也不见了。 ”不喝茶,别麻烦了,我听说昨天爷是在这里过的夜?“ 开口的是长公主赏的薛姨娘,长公主赏了不少丫头,但似乎都很听她的话。 她话音一落,几个人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顾冰儿下意识关了门:”孙嬷嬷可不让打听爷的行踪。” 旁人家没有这么多规矩,可谁让她们都来历不明,侯府里还有个宫里出身的长公主呢? 几个女人对视一眼,大概是觉得顾冰儿在假正经,薛姨娘笑了一声:“怎么算打听呢?都在一个院里还能不知道?你就别摆架子了,昨天爷有没有说过在找什么?” 顾冰儿有些无语,这些姐姐们还真是看得起她,陆宴连话都不肯和她多说几句,怎么会告诉她这种事? 见她不说话,几个女人对视一眼,孙姨娘忍不住开口:“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有人偷了侯爷的东西吗?偷的什么?” 顾冰儿是真的不知道,她也没打听过,昨天本来想看个热闹的,还被彩雀教训了一顿。 见她无动于衷,妾侍们对视一眼,都有些不高兴,另一位长公主赏的妾侍,孙姨娘瘪瘪嘴:“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早晚还不得知道?” 顾冰儿正想解释一句,外头就响起彩雀的声音:“你谁呀,怎么在这里偷听?” 小桃:“什么叫偷听?我刚到这里,正想敲门呢……一群小妾,有什么值得偷听的?” 姨娘们都站了起来,这话说的太过刺耳了。 第11章 两头为难2 孙姨娘脾气最急,上前一步拉开了门,然后就瞧见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子叉着腰站在门边,门就算开了,她脸上也没有丝毫慌张,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冷笑,瞧着有些傲气。 孙姨娘眼神不善的打量着她:“你谁屋里的?” 小桃扫了眼众人,眼底带着几分鄙夷的嘁了一声:“我可不是你们溪兰苑的人,我主子是白姑娘。” 这话一出,妾侍们的脸色越发不好看,看着她的目光像是淬着毒一样,在这里的人,可都吃过白玉宁的亏。 就上回冰天雪地里挨罚的事儿,谁心里没个疙瘩? 但显然小桃不觉得这些人有资格,有胆子记恨白玉宁,仍旧仰着下巴,趾高气昂的样子,她扫了眼顾冰儿:”顾姨娘,我家姑娘觉得你比旁人顺眼些,让你过去陪着吃早饭。“ 妾侍们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朝顾冰儿射了过来,孙姨娘阴阳怪气道:“哟,真看不出来啊,不声不响的扒上白姑娘了?” 顾冰儿:……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就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而已…… 而且她也并不待见这位白姑娘好吧? 尤其是这个丫头,她是没本事,要是有本事,早就去给她套个麻袋,打成猪头了。 所以她也只能摇头拒绝:“不巧,我刚吃过了,就不去打扰白姑娘了。” 小桃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我家姑娘请你,你敢不去?” 彩雀看不下去了,伸手拽了小桃一把:“你家姑娘怎么了?又不是这侯府的正经主子,凭什么说让姨娘去,姨娘就得去?” 孙姨娘也嗤笑出声:“就是,没见过谁家的黄花大姑娘就敢住进男人家里的……以后说不定也是和咱们一样的命,到时候你也得恭恭敬敬的喊我们这些人一声姨娘。” 小桃气的脸色哆嗦:“你,你们……” 孙姨娘还想说什么,顾冰儿连忙拉了她一把,她是长公主赏的,陆宴不看僧面看佛面,出了事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可自己是没有后台的,要是被牵连了,哭都没地方哭。 孙姨娘甩开她的手,不高兴的嘁了一声,仰着头走了,路过的时候还狠狠推了小桃一把。 小桃一屁股摔在地上,她愣了愣,随即气红了脸,瞪着孙姨娘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你给我等着!” 她看了看别人,还想着有人来扶自己一把,然而并没有人肯搭理她,恨恨咬了咬牙:“你们给我等着!” 她放完狠话,转身跑了,其他人眼看没了热闹,也都散了。 顾冰儿有些心累,世道这么艰难,能有一个容身之地是多么不容易,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么点事儿吵架…… 她捂着肚子弯下腰:“彩雀,快关门,谁都别让进来了。” 她说着就趴在了床上,脸色有些发白,每月这个时候,她都难受的厉害,彩雀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了,连忙灌了个汤婆子给她:“姨娘,快拿着暖一暖。” 顾冰儿哼哼了两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原本是打算睡个回笼觉的,却又被折腾的睡不着,只好坐起来,拿着彩雀揽回来的活慢慢的打发时间。 没多久彩雀也凑了过来:“姨娘这个花样真好看……要不你给侯爷绣个荷包吧?” 顾冰儿下意识摇头:“侯爷的东西都是宫里出来的,我的手艺哪能比得了……要是被扔出来多丢人呐。” 彩雀一噎:“可……万一爷戴了呢?” 顾冰儿被她逗笑了:“怎么可能,他哪有那么好伺候……” “你倒是只知道在背后编排我。” 陆宴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主仆二人都被唬了一跳,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悄无声息的就过来? 陆宴绕过屏风进了内室,扫了眼坐在床上的主仆二人,眉头微微皱起,瞧着有些不耐烦。 顾冰儿觉得他每回看见自己,似乎都是这副样子,心里有些无奈,不想来不来就是,何必甩脸子给人看,看得人胆战心惊的,连说话都不太敢讲。 可还是得硬着头皮接茬:“没没没,这怎么能算编排呢,爷金尊玉贵的,我是怕自己手艺粗糙,配不上爷……彩雀,快去……” 陆宴一摆手:“不必了。” 她扫了眼顾冰儿手里还没放下的帕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有时间绣这些东西,没时间去见白姑娘?” 顾冰儿一愣,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时候过来,原来是有人去告状了。 上回来也是担心有人糟蹋白玉宁的心意……次次都是因为她。 顾冰儿紧了紧手里的帕子,一时间竟然不想开口解释,她的确是不想去见白玉宁,她们的身份,本来就不该有什么交集的。 然而陆宴从来也不管她想不想,他自顾自地抬了抬下巴:“走吧,她既然肯见你,你就该多去陪陪她。” 顾冰儿戳着没动,她不想去,但不能直说:“……爷,昨天屋子里一团糟,今天还要收拾……就不去打扰白姑娘了吧?” 陆宴一眼看出来她的言不由衷,眼神冷淡下去:”怎么?你对她有不满?“ ”……我怎么敢?就是身上不太舒服……这白姑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和我也说不到一处去……“ 陆宴不再说话,只垂眼看着她,眼神很有压迫力,顾冰儿僵持了一会儿,很快就扛不住了,往地上一躺,抬眼真诚的看着陆宴:“爷,我腿忽然折了。” 陆宴:”……“ 他没想到顾冰儿还能睁眼说瞎话,气的一抖,抬手指着顾冰儿,半晌才开口:“都学会撒谎了是吧?!” 他大踏步走过去,抬手捏住了她的脚腕,咬牙切齿道:“哪折了?指给我看。” 顾冰儿一时没敢说话,总觉得要是随便指个地方,说不定陆宴真的会让她随口胡扯的话变成现实。 她有点怂了,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觉得为了一口气堵上身体不合算,她摇了摇头:“又忽然好了。” 陆宴的脸色十分精彩,抓着顾冰儿脚腕的手却迟迟没松开,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给她点教训。 第12章 两头为难3 顾冰儿连忙坐起来:“爷,我去换衣服了。” 陆宴哼了一声,黑着脸松了手,转身走了。 他一走,彩雀就难受起来:”爷怎么这样?!她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护着,这以后要是真成了侯夫人……“ 顾冰儿捂着肚子爬起来:“想那么多干什么?他要是真不来这溪兰苑,还能太平很多。” 反正来了,她也是没有孩子的,所以,都一样。 她今天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现在却不得不出去,腿疼,肚子也疼,还真是多灾多难,今天这一天,看起来不会太好过了。 临出门的时候,彩雀把一个汤婆子塞进了她怀里,她舒了口气,沿着近路慢吞吞往惜荷院去,还不等到跟前,她就听见了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笑声,她微微一愣,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那笑声,竟然是属于陆宴的。 原来这个男人,也会这么笑。 她心里嘁了一声,心想笑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好听。 可她的脚步却迟迟没能迈开,就这么远远的看着。 两人好像是在下棋,白玉宁显然是输了,她不高兴的丢开棋子:“陆大哥太过咄咄逼人了。” 陆宴被指责了也不生气,仍旧笑吟吟的:“对弈自然以胜为目的,何来咄咄逼人之说?” 白玉宁扭开头,似乎有些生气,陆宴将棋子捡起来:“一局棋而已,若是不服,我们再来。” 小桃忍不住插嘴:“侯爷也不说让一让我家姑娘。” 陆宴的笑容淡下去,随意瞥她一眼,话却是对着白玉宁说的:”你可要我让你?“ 白玉宁不悦的皱起脸:”陆大哥这么问,我就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罢了,胜败本就是兵家常事,这次输了,下次赢就是。“ 陆宴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最欣赏白玉宁这一点,从不因为自己是女子而示弱,与他后院的女人都不一样。 他正想感慨一句,一抬眼就看见门口站着的顾冰儿,虽然有帘子挡着,看不清脸,但那一件俗艳的桃粉色斗篷,满府里除了她再没有人穿了,简直活像是刚从窑子里接出来的。 陆宴不自觉皱起眉头,也不知道顾冰儿这穿衣打扮的习性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他沉下脸:”来了就进来,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顾冰儿愣了一下,心道还真是说变脸就变脸,要不是你跑去威胁我,谁愿意来这里…… 但陆宴显然是没有求人的自觉的,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是在求顾冰儿,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在帮她。 两人各有心思,陆宴不理会顾冰儿的心思,顾冰儿也探究不到他的,只是这并不影响顾冰儿摆出一副笑脸来。 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总不好对着恩客冷脸。 “爷,白姑娘。” 白玉宁看她一眼,慢吞吞站起来:”顾姨娘来了,快请进。“ 小桃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可真难得,奴婢刚才去了一趟都没请动,还以为今天见不着人了。“ 顾冰儿:“……” 白玉宁脸一沉:“小桃!” 不知是因为陆宴也在,她觉得失礼,还是这话的确有些刻薄难听,她有些听不下去了,反正这一声名字里,带了几分警告。 小桃讪讪闭了嘴,没再吭声。 陆宴倒是没说别的,只点了点头:“来捡棋。” 顾冰儿认命的叹了口气,在溪兰苑使唤她也就算了,到了别人的地方,还是这副态度…… 衣食父母,衣食父母,顾冰儿默念了几遍,总算心平气和了。 她抬脚进了屋子,被热气熏得一哆嗦,立刻有些惊喜,要是知道惜荷院这么暖和,她早就过来了,哪用那么为难。 她脱了斗篷,陆宴不自觉看过来,只瞧见她里面是一套艳粉色的棉衣。 陆宴:“……” 他在期待什么?难道能指望顾冰儿能有白玉宁的品味吗? 白玉宁撩起月白色的衣裳坐下来:”有劳顾姨娘了……小桃,送些点心茶水上来。“ 小桃不太情愿伺候顾冰儿,但当着主子的面也不敢反驳,偷偷瞪了顾冰儿一眼才出去。 但惜荷院不是溪兰苑,她这个大丫头还是有体面的,外头好些个小丫头让她使唤,因而她只是站在门口吩咐了一句,就打算回屋子里去。 可她刚抬起脚,身后就有人喊了一声。 ”小桃姑娘,侯爷可在这里?“ 她回头一看,脸不自觉一红,有些扭捏的行了一礼:”原来是谢先生,侯爷和我家姑娘在下棋呢。“ 来人微微一笑,比起陆宴的冷厉威严,谢润称得上是谦谦君子,性情也温润如玉,府里的丫头有不少喜欢他。 只是旁人没机会,最多也就是远远的看一眼,小桃却因为白玉宁的缘故,经常能和他说得上话,那点心思就有些遮掩不住。 她紧紧握着帕子,一改刚才的颐指气使,态度殷切起来:“在呢在呢,先生进来吧。” 谢润点了点头,这才抬脚上了台阶,门口垂着半截竹帘,能看见有人在下棋,他没进去,在门边止住了脚步。 “侯爷,越国使臣到了,皇上宣您进宫。” 陆宴一怔:“这么快?” 越国是大昌的友邦,当今太后就是越国公主,虽然并不是皇帝的生母,却备受敬重。 他丢下手里的棋子站了起来,白玉宁神情有些古怪:“陆大哥要进宫去见皇上吗?” 陆宴习惯性的冷硬微微收敛了一些:“嗯,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的,眼下越国使臣已到,按照惯例,皇上会巡视江南,这正好是个机会。” 白玉宁神情更加复杂,半晌才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一切都有劳陆大哥了。” 陆宴见她有些失魂落魄,本想摸摸她的头,可想着男女有别,到底还是没有动手,反倒垂眼看了看坐在地上发呆的顾冰儿。 一屋子人都站着,她倒是自己坐的舒服,既没规矩仪态,也不懂察言观色。 陆宴越看越不满,然而眼下不是教训她的时候。 他声音沉下来:“好生陪着白姑娘,不准乱跑。” 第13章 有人找事1 顾冰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和自己说的,她蔫哒哒的抬头看了陆宴一眼:“……知道了。” 这叫什么态度?! 陆宴很不满,然而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和一个妾计较,只得压下了火气,抬脚和谢润走了。 然而他们出了惜荷院,谢润却还在回头看。 陆宴皱了皱眉:“瞧什么?” 即便是寒冬腊月里,谢润手上也拿着把扇子,他拿着扇柄轻轻敲了敲掌心:“自然是看侯爷好福气,顾姨娘国色天香,白姑娘清丽脱尘,这等齐人之福……” 陆宴的眉头皱的更紧:“你明知道白姑娘的身份,怎的还这般口无遮拦?顾冰儿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而且一个不留神,还会给人招去祸端。 谢润拍了拍自己的嘴:”属下失言……只是侯爷对顾姨娘还当真是不客气,好歹是自己选的人……“ 陆宴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废话真多。“ 何况顾冰儿哪里是他选的,不过是刚巧受伤的时候遇见了她而已,随后她挟恩以报,提出要来侯府,才有了今日的情形。 而且他们行周公之礼那一天,还好巧不巧的碰见了她来小日子,想起床单上的血,他脸色又是一黑。 谢润看出他的不悦来,有些无奈:”何必生气?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原本以为你对她会有些偏爱,毕竟满院子的女人,你也只动过她……“ 后面的话被陆宴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他只得闭了嘴。 陆宴哼了一声,嘴角一扯,露出来的笑带上了几分嘲讽:”偏爱?你以为我与她是什么关系?当日凑巧碰见的是我,她才在这侯府里,若是换了旁人,她早就不知道是谁家的了。“ 这般水性杨花,谁会偏爱她?! 顾冰儿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的看向不远处看书的白玉宁。 来之前,顾冰儿就知道自己和白玉宁说不到一处去,可又不能走,只好抓着瓜子嗑,好打发时间。 小桃见她一直吃吃吃,心里厌烦的很,站在窗外对着丫头指桑骂槐:”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饿死鬼托生的,只知道吃吃吃,也不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就吃,怎么不吃死你呢?“ 顾冰儿听出来了,但没往心里去,反正没骂到自己跟前来,她就当不知道,到时候生气的还是这丫头。 所以她姿态反而越发放松,甚至还吧唧了一下嘴。 小桃看的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脸皮能有这么厚,这么骂竟然都没反应。 她气的想跺脚,干脆撸起袖子就进了屋,虽然不能打人,可她拿鸡毛掸子打扫一下没问题吧? 她心里想的很好,可帘子刚撩开,就被对上了白玉宁冷淡的眼神,她所有的想法都散了,连火气也跟着一顿,她咬了咬嘴唇,不甘不愿的走了。 ”丫头莽撞,你别往心里去。“ 顾冰儿是真的不在意,反正自己也没损失什么,于是十分大度地摆摆手:”我不计较这个……白姑娘,你别嫌我吃得多,我实在是不知道能做什么。“ 而且她肚子疼,膝盖也疼,能窝着这暖暖和和的地方不动弹,简直太好了。 白玉宁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只觉得她那话说的实在,虽然不大好听,却比旁人的花言巧语来的舒服。 她愿意和顾冰儿这样的人打交道,于是态度就温和了起来。 ”顾姨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我这里别的不说,总比那溪兰苑要暖和些。“ 顾冰儿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想自己大概没有听错白玉宁话里的那点高高在上。 往常她们冬天的炭火虽然紧巴,可也不至于像今年这样,陆宴不去都舍不得点。 不怪满溪兰苑的姨娘都看白玉宁不顺眼,她不来,陆宴对谁都冷,那就没有区别,可她一来就有了对比,下人们也看出来了谁才是未来的主子,就开始了明目张胆的克扣欺压。 但她们只能忍着,谁也没胆子去陆宴跟前告状,主要也是因为告了状,他也不会理会,反倒平白做了出头鸟。 她不回话,白玉宁也不在意,她并不是真的想找人陪着说话。 陆宴是皇上唯一的外甥,打小备受宠爱,掌管着京城兵马司,既是天子近臣,又是实权实职,自然少不了人来拉拢,塞人进来都是寻常事,她改变不了,只能展现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来。 毕竟,她迟早是要和陆宴成亲的,只是心里难免还有些不安,陆宴对她…… 午饭时候,顾冰儿总算找到了机会道别,这陪着待了一上午了,也该能和陆宴交差了。 她匆匆回了溪兰苑,瞧见那窄窄的大门,再一想惜荷院宽敞的院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彩雀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双手被冷水激得通红,府里有浣衣房,但每回送去的衣服,不是没洗干净,就是哪里破了,彩雀和顾冰儿都是穷惯了的人,次数一多,就舍不得送过去了,宁愿自己辛苦一些。 ”怎么不烧点热水兑上?炉子呢?点一点吧,也不差这些。“ 她说着挽起袖子要帮忙,彩雀连忙捂住木盆:”别别别,我一会儿就洗完了,用不着再烧热水……你本来就难受,这一碰冷水就更了不得了,快歇着去吧。“ 顾冰儿过意不去,还想说什么。 彩雀笑了一声,把盆里的衣服拎出来给她看:“真的要洗完了。” 眼见她没有忽悠自己,顾冰儿就没再想着沾手,只是也无处可去,干脆蹲在旁边等她,彩雀忍不住笑了一声:”姨娘要是闲,就去厨房把饭菜领了吧,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 顾冰儿连忙去了,到了厨房刚好瞧见几个婆子拎着三四个食盒朝惜荷院去了,说是陆宴也要去那边用午饭。 ”得亏走得早,这要是遇上,说不定又得教训我一顿……这人还真是两副面孔。“ 她摇了摇头,拎了自己的两菜一饭往回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彩雀正和人吵架:”怎么了?“ 彩雀气的眼睛通红,一指地上:”姨娘,孙姨娘她……“ 第14章 有人找事2 顾冰儿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这才瞧见彩雀刚洗好的衣服都在地上,水撒的到处都是,连她的鞋子都打湿了。 她连忙把食盒塞给她:”这么冷的天,穿着湿鞋子要生病的,快去屋子里换了,我和她说。“ 彩雀还要说话,被顾冰儿推了一把,这才不情不愿的进屋子里去了。 孙姨娘既然敢欺负彩雀,显然是没把顾冰儿放在眼里,见她一副要给彩雀出头的样子,嘲讽的笑了一声,然后就仰起头抱着胳膊斜睨着她:”盆是我踢翻的,你想怎么着?“ 她说着,又抬脚,将已经空了的木盆踢远了一些。 孙姨娘心里厌恶的是白玉宁,可人家远在惜荷院,她看不见也摸不着,就算摸得到,真要做些什么也不太敢,毕竟前车之鉴堪称惨烈,太子送来的那个姨娘,现在还半死不活呢。 因此她只好把怒火转移到看起来和白玉宁关系不错的顾冰儿身上,这个人可是没人撑腰的。 反正自己身后还有长公主,顾冰儿这个青楼出身的,根本不敢把她怎么着。 顾冰儿果然只是叹了口气:”大冷天的,彩雀洗这些衣服很不容易的。“ 孙姨娘抬着下巴嗤笑了一声,她才不管这衣服好洗不好洗,反正她又不会自己洗。 顾冰儿弯腰把衣服捡起来,一触手就被冰的一哆嗦,这种天气洗衣服还真是遭罪。 孙姨娘看见她的动作,只当她是打算重新把衣服洗了,正捉摸着待会把水踢翻在她身上,冷不丁脸上一凉,她一愣,随即又是冰冷的水滴溅到了她身上。 她这才朝顾冰儿看过去,就瞧见她抓着衣服用力甩来甩去,脏水混着泥土糊了她一身。 “你给我住手!” 顾冰儿把湿衣服挥的虎虎生风:“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孙姨娘气急败坏的往旁边躲了躲,却死活躲不开:“贱人,我的衣服脏了你赔得起吗?这可是长公主赏的!” 顾冰儿瘪瘪嘴,装,接着装,长公主送人过来的时候,的确会赏一套衣裳和头面,但孙姨娘平时都宝贝的厉害,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根本不是这一套。 “哎呀,风太大,听不清啊……” 泥点和水点呼啦啦都朝着孙姨娘扑了过去。 “你!你给我等着!” 孙姨娘跺了跺脚,捂着头跑了。 见她跑远,顾冰儿这才嘁了一声:“我又没碍着你事,为难我干什么,还欺负彩雀……” 她重新打了水上来,将衣服搓洗了一遍,晾在了竹竿上,刚晾完就听见了彩雀的脚步声,紧接着—— “哎呀,不让你碰你非要碰,这么冷的水……” 顾冰儿受用她的关心,但觉得没必要这么小心:“我身体好着呢,走走走,吃饭去。” 然而晚上,她就遭了说大话的报应,肚子疼的她简直生不如死,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偏偏这时候,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孙姨娘:“爷,你可得给我做主啊,长公主今天才赏了奴家这一身衣裳,就让顾冰儿给弄脏了,奴家倒是不敢委屈,可她这分明是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顾冰儿:“……” 那真是长公主赏的衣裳? 她这也太背了,本来这事儿也不是不能缓和,可偏偏今天陆宴去了孙姨娘的屋子,现在装昏来不来得及? 彩雀也听见了动静,从外间走进来,她神色有些慌乱。 “姨娘,侯爷在外头,咱们怎么办呐?” 顾冰儿苦笑了一声,想说除了认错也没别的办法了,可肚子疼的厉害,一张嘴,就是闷哼声。 彩雀慌乱中没听出来,屋子里又没点灯,她什么都瞧不见,还以为她睡迷糊了,随口敷衍自己,情急之下伸手推了推她。 “姨娘,你别睡了……” 顾冰儿被她推的生不如死:“别,别动……”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遮住了她的话,孙姨娘的声音伴着敲门声传进来:“顾冰儿,你给我开门!” “弄脏了长公主赏赐的衣裙,你以为这事儿能就这么了了吗?!” 彩雀又急又气:“她怎么不要脸?要不是她故意来找事儿,姨娘你怎么可能弄脏她的衣裳?!” “不行,奴婢得去和侯爷解释!” 她转身去开门,顾冰儿想告诉她别说那些没用的,却疼的开不了口,只能咬牙看着她走远,心里却十分无奈。 这种事情,陆宴向来懒得管,比起母亲的颜面,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侍算什么? 他兴许根本懒得听原因。 敲门声越来越急,大概是屋子里没人回应,让孙姨娘以为她怕了。 “顾冰儿,你给我开门!你有本事做,你有本事开门呐!” 陆宴今天竟然难得好脾气,他一向不喜欢底下人吵闹,今天竟然也没拦着孙姨娘,任由她在自己门口大喊大叫。 顾冰儿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后悔今天白天闹妖了,早知道晚上有这么一茬,她该老老实实的讨好陆宴才对。 孙姨娘的叫嚣还在继续:“你给我出来!爷就在这里,你以为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彩雀虽然努力给自己打气,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发颤:“谁躲了?!侯爷明鉴,是孙姨娘先踢翻了奴婢洗衣服的盆子,姨娘气不过,才和她吵了两句……” 孙姨娘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爷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 彩雀毕竟只是个丫头,还是个没有体面的姨娘的丫头,被人打了,也只能咬着牙忍着。 孙姨娘看着她冷笑了一声:“顾冰儿,你还不出来?!” 她还想骂,身边忽然有道人影走了过去,她微微一愣,一抬头才看见,是陆宴。 “掌灯。” 仍旧是那股冷淡又不耐的语气,却让孙姨娘下意识闭了嘴,她心里清楚陆宴对她们说不上喜欢,因而也不敢放肆。。 可顾冰儿不吭声,她又不知道这屋子里的灯烛在哪里,只能回头瞪了彩雀一眼:“你死人呐?没听见侯爷的话?还不快掌灯?!” 第15章 有人找事3 彩雀委屈的眼睛通红,但当着陆宴的面,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垂着头摸出火折子点了灯。 橘色的烛光下,孙姨娘得意的神情越发显眼。 “爷都在这了,顾冰儿还不出来?” 陆宴在主位上坐下,眉头也皱了皱,顾冰儿并不是这么没规矩的人。 他其实懒得理会后院这些女人的争斗,只是既然牵扯到顾冰儿——这女人最近的确有些不安分,他也不妨来看个热闹。 “让你主子出来。” 他开口,虽然单纯的只是好奇顾冰儿今天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他在这里,竟然还敢不露面,但听在孙姨娘耳朵里,却是在给她帮腔,顿时一喜,有些按捺不住起来。 “爷,人躲着不露面,说不定是在干什么,妾身这就去把她找出来!” 她说着就往内室去,彩雀连忙追上来:“孙姨娘,你不能进去,我家姨娘还睡着呢。” 孙姨娘哪里肯听她的话,一把推开她就想冲进去,彩雀却又追了上来,两人拉拉扯扯,都有些狼狈。 陆宴皱眉看着两人,心里的不耐越来越浓。 “够了!” 他干脆站起来,抬脚朝内室去。 彩雀敢大着胆子去拦孙姨娘,却不敢拦陆宴,只能给他开了门,还试图解释:“姨娘真的还睡着呢……不然不可能不出来迎接侯爷的……” 陆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脚下的步子却一刻没停。 内室里虽然一片漆黑,却有粗重的呼吸声,怎么听都不像是熟睡的人能发出来的。 孙姨娘嘲讽地笑起来:“就是猪,睡着了都不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吧?” 彩雀说不出话来,刚才外头这么大的动静,说顾冰儿还睡着,其实她也不信。 现在可怎么办呐……这么下去,顾冰儿装睡一定会被拆穿的。 彩雀又着急又害怕,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灯?你以为现在拖着能有用处?” 彩雀无助的看了一眼床铺的位置,顾冰儿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掌灯。” 这次开口的是陆宴,彩雀没有办法,只能摸出火折子,点亮了屋子里的灯。 烛火有些暗,但还是能看清床上盖着被子的人,正在微微颤抖。 孙姨娘忍不住笑起来:“现在害怕了?之前不是挺嚣张的吗?” 她快步朝床榻走过来,伸手抓住了被子:“你给我起来!” 被子被撩开,只穿着单薄寝衣的顾冰儿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艰难的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孙姨娘。 真想一口老血喷在她脸上,可惜她根本没有内伤…… 眼见顾冰儿没了今天的嚣张,一副眼都睁不开的样子,孙姨娘冷笑一声:“还装睡?你以为能骗得过我?” 她伸手去拽顾冰儿的手腕,用足了力气把她拉起来,然而顾冰儿现在就是个弱鸡,毫无反抗之力,所以她这一下,直接把人拽到了地上。 孙姨娘又气又恼,她才不信顾冰儿真的这么没力气,肯定是打算趁机唱一出苦肉计! 她嫌恶的伸手想把她拉开:“你干什么?还想演苦肉计不成?果然是窑子里出来的东西,满脑子都是下三滥的手段。” 顾冰儿被腹痛折磨的心力交瘁,实在没心思和她吵,可又不能不开口。 “你……你要是再拽我……我就晕给你看……” 孙姨娘气笑了,威胁她? 她看着陆宴:“爷,你听见了,这顾冰儿就是在耍心眼,打算装晕,演苦肉计呢,您可不能被骗了!” 陆宴没说话,垂眼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顾冰儿,这么冷的天,她只穿着单衣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周遭太黑,竟衬得她脸色十分苍白。 他微微拧起眉头,心里的不耐烦越来越厉害,今天白天不是挺厉害的吗?当着他的面都敢撒谎,现在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真的是苦肉计? 眼见他无动于衷,孙姨娘心里又气又恼,只好全都发泄在顾冰儿身上,她看了眼桌子上的冷茶,拿起来就要泼:“你给我起来!” 彩雀扑过来:“你干什么?!” 两人撕扯在一起,顾冰儿张了张嘴,觉得彩雀要吃亏,然而住手就在嘴边,却死活说不出来,她只好扯了扯陆宴的衣角。 陆宴顺势蹲下来,他垂眼看着顾冰儿,眉头越皱越紧:”你怎么回事?“ 肚子疼啊,这都看不出来吗……顾冰儿简直欲哭无泪。 孙姨娘却察觉到陆宴的态度有些变了,顿时急切起来,连忙撇下彩雀走过来:“侯爷你别被她骗了,她肯定是装病呢!” 陆宴没吭声,似乎在衡量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 有些狼狈的彩雀终于瞧出了她的不对劲,连忙扑过来,抓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是不是肚子疼了?我就说这种日子不能碰冷水,你非不听!” 她又着急又自责:“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走,要是不碰冷水,哪能这么难受。” 顾冰儿哼唧了一声,心想这就是个意外,她以前没这么娇气的,但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种场景,装晕最合适,但她从来没晕过,要是只翻个白眼会不会太假? 不等她混沌的脑袋想清楚,一只手忽然摸了摸她的额头,那只手又大又热,摸得她很舒服,她下意识想蹭一下。 然而对方一触即离,根本没给她机会。 “一头的汗。” 陆宴声音里带了点嫌弃,顾冰儿一噎,她也不想的,可疼起来她有什么办法? 孙姨娘忍不住道:“爷,她肯定是装的。” 陆宴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把顾冰儿抱起来扔到了床上,彩雀连忙给她盖好被子。 “姨娘,你怎么样?” 顾冰儿被陆宴这一扔,感觉内脏都要巅出来了,她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她借着彩雀的遮挡,偷偷看向陆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他会不会不好意思发作自己…… “看我做什么?” 陆宴略有些不耐的开了口,唬了顾冰儿一跳,她没想到陆宴也在看她,还把她的偷瞄抓了个正着,连忙掩饰性地闭上了眼睛。 第17章 人和人的差距1 没多久,外头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彩雀引着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进来。 “侯爷,大夫来了。” 陆宴看了眼床榻,见顾冰儿锁骨胳膊都露在外头,脸微微一黑,不守妇道! 他沉着脸扯下床帐子,这才让到一旁,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夫:“给她看看。” 大夫自然知道这主家是如何的显赫富贵,听见陆宴说话,连头都没敢抬,一个劲应声:“是是是。” 孙姨娘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紧张的看过去。 彩雀帮着把顾冰儿的胳膊拿了出来:“大夫,您快给看看,姨娘白日里用冷水洗了衣服……以往也疼,但是今天格外厉害。” 大夫抬手摸了脉,下意识要说实话,可忽然想起来袖子里沉甸甸的荷包,他犹豫了一下,虽然心虚,可还是生计更重要。 他虎起脸来:“你这丫头怎么胡说,脉象正常,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彩雀一愣,她看了看意识不太清醒,脸色还惨白的顾冰儿,又看看虎起脸来的大夫,有些蒙了:“你什么意思?我家姨娘都这样了……你说她装病?” 大夫扭开头:“没有病就是没有病,难道我还能说谎吗?” 孙姨娘脸上的喜色几乎压不住,她拿着帕子摁了摁嘴角,强忍下笑意,这才轻嗤了一声:“我就知道是装的……都被大夫拆穿了,你还不认错?!” 她扭头看向陆宴,就见他脸色漆黑,颇有些骇人。 虽然觉得他是被顾冰儿气的,可孙姨娘心里还是一颤,嘴边的话有些噎住了,然而这个机会可遇不可求,她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侯爷,她敢明目张胆的欺骗你,决不能轻饶!” 陆宴看着床铺,冷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彩雀慌了:“侯爷,不是这样的……姨娘她不敢,她怎么敢欺骗侯爷……” 孙姨娘颇有些喜出望外,她本意只是想借题发挥,让顾冰儿受些罚,好出一出她被白玉宁丫头欺负了的气,却没想到正赶上顾冰儿病了,让事情发展成了这个地步。 她看了一眼慌慌张张要给顾冰儿解释的彩雀,暗自一咬牙,她绝对不能让这对主仆翻身。 陆宴后院的女人那么多,能少一个就是一个! 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的开了口:“还不来人把她拖出去?” 她看向彩雀,冷笑一声:“我看顾冰儿敢这么做,肯定也是你撺掇的,一看你就是个不安分的。” 外头果然很快来了人,却不是她的丫头彩月,而是陆宴的贴身小厮寒江:“爷?” 陆宴瞥了眼喋喋不休的孙姨娘,见她被自己唬得闭了嘴,才一抬下巴:“拖出去。” 孙姨娘松了口气,彩雀却慌了,别人不信,可她是知道顾冰儿是真的病了的,她慌慌张张的扑过去抱住顾冰儿:“侯爷,侯爷,姨娘她真的是冤枉的……您再请个大夫吧,您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她话音未落,耳边就响起一声惨叫,她一惊,后面的话就都被吓了回去。 等她回神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寒江拖得人竟然是大夫。 大夫被拧住了胳膊,疼的直哆嗦:“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孙姨娘也被吓到了,惊慌的退到一旁:“寒江,你抓错人了……侯爷让你抓的是她。” 她一指顾冰儿,寒江却仍旧死死拧着大夫的胳膊,闻言微微一笑:“孙姨娘说笑了,奴才虽然不伶俐,可也不至于连爷的话都听不清楚。” 他神色一冷:“这样见钱眼开的庸医,今日若是轻易放了,怎么对得起看病的百姓们?” 孙姨娘愣住了,寒江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吩咐彩月收买人的时候的确没有刻意避开寒江,那是因为陆宴身边的人,根本不会掺和后院这些女人的争斗。 也不会去管谁在使坏,谁又是冤枉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大夫受不了胳膊的疼,已经跪在了地上,却也知道这庸医的名头不能认,不然以后他就没办法再做这一行了。 “侯爷明鉴,我就是诊出了这个脉象……您,您不能平白无故的就冤枉我,说我是庸医啊……” 陆宴面露嫌恶,他看了眼顾冰儿:“你不止医德有亏,还眼瞎,她这副样子,怎么装的出来?!” 大夫看了看顾冰儿,还想嘴硬,胳膊却骤然一疼,寒江硬生生卸掉了他胳膊上的关节。 他惨叫一声,捂着脱臼的胳膊在地上打滚。 孙姨娘惊得一抖,连连后退,却不敢再说话。 彩雀虽然也被吓到了,回过神来却又有些惊喜,她就说侯爷还是喜欢她家姨娘的,这不就给她做主了吗? 她情不自禁的抓住了顾冰儿的手,很想让她睁开眼睛看看。 大夫疼出了一脑门冷汗,白着脸趴在地上大喘气。 陆宴冷眼看着他:“你要是能好好看病,今天的事本侯就当作没发生,若是不能,就滚出侯府,也滚出凉京城。” 大夫不敢再犟,连忙点头:“能看,能看能看……” 陆宴这才点了点头,寒江伸手一推,将大夫的胳膊脱臼的胳膊给顶了回去。 大夫带着一身冷汗凑过去给顾冰儿诊脉,彩雀瞪着眼睛怒视他,这人这么大年纪了,竟然做这么缺德的事儿。 大夫心虚,不敢和她对视,也没敢再胡说八道,老老实实诊了脉,还写了药方,说了些注意事项。 陆宴见他没有再撒谎,这才点点头,吩咐寒江:“送他出去吧,诊金多付一些,别让人说咱们侯府小气。” 大夫松了口气,忙不迭走了。 他一走,孙姨娘的心就提了起来:“爷,妾身……” 陆宴抬了抬手,示意她闭嘴,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嘲:“以往倒是没瞧出来,你胆子这般大。” 孙姨娘吓得一哆嗦,还以为他是要赶自己走,连忙跪下了,膝行过来抱住了他的腿:“爷,妾身就是太在乎爷……您不要赶我走,求您了……” 彩雀偷偷看着,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该,活该,这种人就该撵出去! 第18章 人和人的差距2 她一边听两人说话,一边盼着陆宴狠狠教训孙姨娘一顿,好给顾冰儿出出气。 然而陆宴看着孙姨娘,半晌都没动静。 孙姨娘有些撑不住了,抖着嗓子开了口:“爷,妾身知错了……” 陆宴像是刚回过神来,轻轻啧了一声,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孙姨娘不情不愿的看了眼顾冰儿:”妾身不该陷害她……“ 陆宴轻轻摇了摇头,把腿从孙姨娘手里抽了回来:“你错在不该把我母亲牵扯进来,明白吗?” 孙姨娘一愣,彩雀也愣住了,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古怪? “溪兰苑的事,你们关起门来,随便怎么闹都成,但不能牵扯上旁人。” 陆宴说着弹了弹裤腿,自顾自站了起来:“衣裳既然的确是母亲赏的,也算不得你造谣,今日的事到此为止吧。” 孙姨娘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 陆宴的目光却看向了顾冰儿,女人还缩在被子里,看起来并没有清醒的迹象,他轻轻啧了一声:“你们都安生些,白姑娘还住在惜荷院,我不希望她知道你们之间的污糟事。” 他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姨娘,目光冷漠的让人心里发寒:“听得懂吗?” 孙姨娘一抖,下意识点了点头。 陆宴像是满意了,这才抬脚走了。 他没处置陷害人的孙姨娘,也没安抚被冤枉的顾冰儿,仿佛这溪兰苑里的争斗和人命,真的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孙姨娘死里逃生,捂着胸口瘫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狠狠瞪了主仆两人一眼,踉踉跄跄地走了。 彩雀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有些酸,她还以为陆宴刚才那么护着顾冰儿,多少也是在意她的,可现在才明白,人家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免得惊扰到那位白姑娘。 都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她心里有些发堵,看着顾冰儿白惨惨的脸,竟然生出点同情来,跟着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抬手揉了揉脸,心里叹了口气:“刚才我还想让你看看呢……得亏没醒,不然肯定要难受了。” 她替顾冰儿掖了掖被子,然后爬起来去外头烧热水,想再给她灌个汤婆子,但刚一出院门,就瞧见树底下黑漆漆的站着个人,她唬了一跳:“谁呀?” 那人笑了一声:“彩雀姑娘,是我,这是抓回来的药,我想着你们女眷出门不方便,这又是深更半夜的,送大夫回来的路上就替你把药抓了。” 原来是寒江,彩雀松了口气,心里生出点感激来:“多谢您。” 她伸手接了过来,寒江真是帮了她大忙,这药今天要是不熬好,顾冰儿后半宿还得接着疼。 “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要是不嫌弃,回头我绣双鞋垫子吧。” 寒江倒是不客气:“那敢情好,我一尺的鞋,有劳姑娘了。” 彩雀摇摇头,看他消失在夜色里,还带上了溪兰苑的门,这才抱着药去了耳房,翻出小炉子和陶罐开始烧水。 这一忙碌,就到了后半夜,等她端着药碗回屋子里的时候,顾冰儿已经被疼醒了。 “……彩雀?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彩雀一喜:“姨娘你醒了?来,趁热把药喝了。” 顾冰儿愣了愣:“大夫还真来了?” “自然是,侯爷开了口,谁敢怠慢?快喝药吧。” 顾冰儿却有些犹豫,彩雀不解的看着她:“姨娘,你想什么呢?快喝呀,还能暖暖身子。” 顾冰儿叹了口气:“我是怕这一喝药,以后就离不开了……这回是府里出银子,可下回就得自己掏腰包了……我觉得不划算。” 彩雀听的一愣,理是这么个理,但都疼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有心思想这些? 她又好气又好笑:“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还是眼下舒服最重要,再说熬都熬了,不喝多糟蹋呀,喝了吧。” 顾冰儿也不舍得浪费,犹豫片刻还是仰头灌了进去,苦的她皱起脸来,身体倒的确暖和了一些,人也有了点精神。 “你别忙活了,上来咱们挤一挤。” 彩雀刚才在外头一番忙碌,身上正热乎乎的,刚钻进被子顾冰儿就蹭了过来。 “还是两个人睡暖和一些。” 彩雀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劝她多去陆宴面前露露脸,要是能得了他的青眼,她们这屋子里就算没有地龙,也能一直点着炭盆了。 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来刚才陆宴的那些话,于是嘴边的那些劝解就都咽了下去。 “奴婢抱着姨娘,快睡吧。” 顾冰儿含糊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她本以为睡了一觉,又喝了药,多少都能好一些的,然而第二天早上,她还是疼的,只是比昨天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好一些。 她缩在床头叹了口气,外头响起脚步声,有些杂乱,还夹杂着其他姨娘们的阴阳怪气,顾冰儿顿觉头疼,她不用出去看就知道这是谁来了。 八成是白姑娘又派人来传召她了。 她缩进被子里假装自己还没醒。 奇怪的是小桃那个吵吵闹闹的丫头今天竟然格外的安静,姨娘们叽叽喳喳说了那么多,她一声都没吭。 但小桃因为什么转性不关她的事,她只知道今天是真的没精力去应付别人了。 她闭上眼睛,决定装死到底。 但没多久,就有人推了推她,她有些无语,这人还真是嚣张,就算你是白姑娘的丫头,可人都睡着了,还硬生生把人推醒,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在睁眼和死撑着继续装睡两个选择中摇摆不定,冷不丁身边的人开口了:“姨娘,醒醒。” 推她的人竟然是彩雀。 顾冰儿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她身后,没瞧见别人才松了口气:“你喊我干什么?那丫头不肯走?” 彩雀神情古怪的摇了摇头:“白姑娘来了,说是知道你病了,所以来探望。” 顾冰儿一愣,这位白姑娘,消息还真是灵通。 但她并不想见,可要拒绝…… 第19章 人和人的差距3 一想到拒绝的后果,是陆宴亲自过来给人撑腰,虽然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着,但架不住糟心啊…… 顾冰儿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看了眼彩雀:“请进来吧。” 她懒劲上来没心思收拾,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觉得以她和白玉宁的身份,对方肯定也不愿意看见她光彩照人的,索性就这么邋遢着见一见算了。 她们没什么交情,对方过来肯定也是为了面上好看,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走的,而且屋子里这般清冷,人家那娇滴滴的大小姐,可不愿意待。 小桃怎么说的来着?受不了炭火气。 顾冰儿有些想笑,这世道还真是,有的人生来就什么都有,旁人还要拼了命的给她塞,有的人生来什么都不是,难得有了什么心爱的,却总有人来抢。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门口响起脚步声,等白玉宁一进门,顾冰儿就知道今天为什么没听见小桃叽叽喳喳闹腾了,因为白玉宁没带她。 身边跟着的人却也有些眼熟,竟然是陆宴的大丫头翡烟。 顾冰儿抱着被子坐起来,彩雀连忙给她披了件棉袄:“仔细些啊,再着了凉可怎么好?” 顾冰儿点点头,看着白玉宁笑起来:“劳动白姑娘过来一趟,快坐,彩雀,搬个凳子过来。” 大约是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白玉宁看着她微微蹙眉:“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忽然病成这样?” 自然是因为不知好歹碰了冷水。 但这事说起来倒像是她不懂事,顾冰儿有些不好意思提,只好尴尬的笑了笑。 翡烟却瞥她一眼,轻哂一声:“白姑娘是不知道,咱们顾姨娘的病一向生的最是时候,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翡烟看她不顺眼,确切的说,她看所有姨娘都不顺眼,说话这么夹枪带棒的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这事其实还得从很早之前说起,那时候陆宴让人把她赎回来就丢在后院不管了,她心里慌,就说病了,请他来看一看,陆宴也的确来了,后来这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府里闲言碎语就多了。 她的出身本来就让人诟病,这事一闹,就更让人瞧不起了。 索性她一向很少出溪兰苑,旁人的话也听不太着,除非是像翡烟这样,特意跑到她跟前来说的。 但她也有法子,装听不懂,反正这些人刻薄的时候,肯定是想看对方的窘迫尴尬的,她偏不露出那副样子来,气死她们。 就像现在,她还是一副平静又无辜的样子,翡烟脸色就变了,大概正在心里骂她不要脸。 但白玉宁显然不是刻薄的人,听见翡烟那明显有故事的话也没搭腔,反倒将她手里抱着的盒子拿了过来:“也不知道你缺什么,都是些女人寻常补身的东西,你瞧瞧可能用得上?” 顾冰儿有些过意不去,她虽然贪财,可无功不受禄,上回因为白玉宁被罚跪,那镯子算是收的理直气壮,可现在这些…… 她尴尬的摇了摇头:“别别别……白姑娘别这么客气,我这不是大毛病,睡几天就好了。” 白玉宁大概没想到她竟然会不收,一时有些愣,翡烟却一把将盒子拿了回去:“咱们顾姨娘不愧是爷亲自让人接回来的人,眼界就是高,寻常的物件哪能瞧得入眼?” 翡烟不想给她? 顾冰儿连忙点头:“怎么可能瞧不上,既然白姑娘给的真心示意,彩雀还不快接着。” 翡烟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彩雀连忙上前将盒子抢了过来,忍不住开了口:“翡烟姐姐,顾姨娘再怎么样也是爷的人,你说话还是客气些。” 翡烟眼睛一瞪:“小蹄子,你和谁说话呢?!” 白玉宁皱眉,略有些严厉的咳了一声,翡烟愤愤不平,虽然闭了嘴,却还是冷笑了一声,满脸都写着你给我等着瞧。 这屋子里大概是的确太冷了,白玉宁很快就颤抖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汤婆子。 翡烟连忙道:“白姑娘还是回去吧,要是在这种地方生了病,爷可是该心疼了。” 她说着斜睨了顾冰儿一眼,仿佛是在替白玉宁显摆一样。 然而这事顾冰儿早就知道了,哪用得着她来显摆? 何况她也没心气,没立场去在意这些。 于是她笑了笑:“翡烟姑娘说的是,白姑娘身体娇贵,我这里的确是冷了些……多谢你来看我,等我好了,再去叨扰白姑娘。” 白玉宁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看她并不是故意敷衍,也跟着笑起来:“看你也是该歇着了,要是缺什么就让人去惜荷院传话。” 她说的真心实意,让顾冰儿微微一愣。 从进了侯府,除了彩雀,她还没见过别人这么真诚的关心她……这位白姑娘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想,都不觉得自己有地方值得白玉宁这样的人高看一眼,甚至特意来结交。 翡烟催了白玉宁一句,两人转身往外走,顾冰儿本想起来送一送,被白玉宁轻轻按住了肩膀。 “顾姨娘歇着吧,你本来就病着,若是再劳动你,岂不是罪过?” 顾冰儿被她说的也不好再动,只好目送她离开。 彩雀将人送出去才回来,却一进屋就关上了门:“这白姑娘来做什么?显摆她东西多,在府里说得上话吗?” 顾冰儿看她气鼓鼓的,有些想笑,但这话她却觉得不对,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位白姑娘,其实根本没把她们溪兰苑的这些人看在眼里。 事实上,以陆宴对溪兰苑和惜荷院的态度来说,她们也不值得忌惮,要是有一天她突发奇想,想让陆宴清一清后院,说不定陆宴也不会拒绝。 根本是没得比的,也不用往心里去。 她钻进了被子里,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将汤婆子紧紧抵在肚子上,虽然并不能真的缓解疼痛。 彩雀忧心忡忡地看过来:“姨娘,要不再煎一副药吧,今天瞧着,脸色比昨天还难看……汤婆子还热吗?” 顾冰儿含糊的哼唧了一声,彩雀没听清楚,俯身过来:“姨娘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