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帝女》 第1章 我是嘉和公主的伴读,此刻却跪在冰天雪地中。

她身披狐裘,手捧暖炉,朝我啐了一口:

「贱婢!」

「看见本公主被父皇责骂,你可高兴了?」

今日下午。

她逃学出宫,去和一个俊俏的卖货郎私会。

不巧,陛下得了空,亲临书院来看她。

面对盘问,我只得编个借口替她打掩护。

可她晚上回宫时,脖子上带了几道红艳艳的吮痕。这期间发生了什么,陛下一看便知。

他怒而摔杯:

「你看你这副样子,让朕如何相信你天命在身?!」

陛下走后,公主把气全都撒在我身上。

罚我跪在雪中忏悔,又叫人取来藤条,在我身上不明显的地方,胳膊上、背上、腿上,鞭打出道道伤痕。

我抖着唇,口中不停重复着讨饶的话:

「公主,在下知错,求您饶恕……」

我快被冻僵,身体摇摇欲坠。

她走近,居高临下地问:「裴璇,你冷吗?」

「冷……」

她笑逐颜开:「秦嬷嬷,那快给她暖暖身子吧,可别冻坏了。」

身旁的老嬷嬷会意,提来一桶滚烫的热水,对着我淋头浇下——

第2章 世人皆知,嘉和公主受宠无度,嚣张跋扈。

四岁时,有宫女为她盘发。

她坐在凳子上摇头晃脑,不小心被扯疼了头皮。

那宫女当场被生生拔光了十个指甲。

六岁,公主出宫游玩,被一声狗吠吓哭。

于是她一声令下,捕快日夜巡逻,将全京城街头的猫狗捕杀殆尽。

整整三日,猫狗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可公主却拍着手,冷冷娇笑:

「能被本公主下令处死,是这些畜牲的荣幸。」

长大后,苛待宫女、一言不合就把人拉出去杖毙是家常便饭。

下人无不提心吊胆,私下抱怨,这位嘉和公主,真是天生坏种。

可陛下纵容,皇后溺爱。

只因当年皇后还在孕中时,曾有国师占卜——

九月十七,子时三刻,有帝女降生。

此女天运在身,紫微星下凡,命格贵重无比。

守江山,佑苍生。

前有国师预言,又是中宫嫡出,嘉和公主一出生,便如众星捧月一般,厚爱在身。

可他们不知道。

那句「天运在身,命格贵重」。

说的是我。

第3章 嘉和公主的出生,从头到尾,都是皇后强求来的。

当年,皇后兄长许尚书贪污,一众言官上疏弹劾。

为了包庇家人,她去陛下面前脱簪请罪。实则暗中买通宫女,在香炉里添加了催情香。

事后,陛下只能黑着脸,把所有弹劾的奏章压下。

显怀后,皇后肚脐外凸,格外喜欢吃辣。

完全符合女胎的征兆。

私底下,她天天对着肚子小声抱怨:

「怎么就是个不争气的女儿呢?若你是个皇子该多好……」

可此时,国师夜观天象,得出了帝女降临的预言。

皇后立刻转忧为喜,日夜期盼着公主降生。

但她也没有闲着——

陛下后宫三千,子嗣昌盛。

光是和自己差不多时间怀孕的妃嫔美人,就有三个。

一个月内,这三位嫔妃,一个摔跤,一个落水,一个胎死腹中。

她抚着肚子笑称:

「本宫肚子里的公主最金贵,岂容他人挡路?」

时间推移,国师预测的日子越来越近。

可太医却说,腹中胎儿尚未长成,瓜熟蒂落,至少还要再等一个月。

她柳眉倒竖:

「本宫就要现在生!去开催产的方子来!国师已经算好了时间,一刻也不许差!」

九月十七,子时三刻,公主降生。

时间分毫不差。

她看着襁褓中气息微弱的早产婴孩,喜极而泣。

苦心规划许久,日后终于可以高枕无忧。

但她千算万算,终没料到。

同一时刻,有个皇帝醉酒临幸的小宫女,提心吊胆藏了十个月。最终在废弃的冷宫里,生下了我。

第4章 我出生后,有人将我装进木匣,顺着通向宫外的水渠偷运出去,随后我又被一户富商夫妇收养。

养父母在户籍上篡改了我的出生时间,把我送入女学。

两年之后,我成为了名冠京城的女学翘楚。

同年,陛下在京城为公主遴选伴读。

命运的榫卯在此刻完美契合。

入宫前夜,养父母抓着我的手,递来一个锦囊:「你可知,在时机成熟前泄露身世,会有什么后果?」

「女儿知道。」

我重重点头。

「死,身首异处,挫骨扬灰。」

马车缓缓启程。

我探出窗外,回望一眼,挥了挥衣袖,然后朝着未知的命运奔去。

做嘉和公主的伴读并不容易。

伴读,本是官衔的一种。

可她从小金尊玉贵,骄纵惯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只拿我为奴为婢,稍有不满,便打骂撒气。

学堂上,夫子喊她起来背诵。

彼时她正在神游,站起来,表情窘迫,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桌下,我的小腿被狠狠踹了一脚。

我赶紧翻到对应的那一页。

她轻咳两声,旋即装作若无其事般,朗声念道: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勉强算是应付过去。

「尚可。」

夫子点点头,随后又提点道:「你最近经常走神,下次注意。」

天家敬重师长,就算是皇子公主犯了错,夫子也是照样批评的。

她挨了训,面子上挂不住。

回去后,又对我动了私刑。

「你是干什么吃的!反应那么慢?还是你想看本公主当众出丑?!」

蘸了盐水的马鞭一下下抽在背上,新伤叠旧伤,我疼到说不出一句话。

她打累了,把鞭子往秦嬷嬷手里一递,撂下话扬长而去:

「好好让她长点记性。但记住,千万不能把她那双手伤了,本公主还有用。」

是的。

她无心读书,整日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逃出宫,和她的小情郎私会。

于是。

经学、诗赋、算数……

她要学的,我都要替她学。

《论语》《礼记》《春秋》……

她背的书,我都要替她背。

那些陛下平日亲自过目的功课,让新科进士自愧不如的诗赋,以及连太傅都赞叹不已的策论文章,皆出自我之手。

我把公主的字迹模仿出了精髓,甚至在旁人眼中,我写的,比她自己写的还要像。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某日,陛下心血来潮,把公主单独叫到面前,盘问功课。

莫说是深奥的论述,就连最基础的背书,她也背得上句不接下句,驴唇不对马嘴。

陛下终于忍无可忍,叫来国师面圣。

公主的教书先生、女官,包括我这个伴读,也一并跪在了御前。

他问出了多年的疑惑:

「国师,当年你说公主身负天运,命格贵重,为什么现在却如此平庸!」

国师瑟瑟发抖。

这些年,陛下对公主无度的纵容,包括对皇后残害后宫的坐视不管、对许家贪污结党的包庇,皆只因当年的一句话。

若他现在改口承认,是自己当年预测有误,怕是要被立刻拉出去斩首。

可,若不承认……

这些年,嘉和公主的言行举止,陛下可是真真切切都看在眼里的。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能沾上「紫微星下凡」的边的。

国师支支吾吾,半天不敢开口。

一阵巨响。

龙案上堆叠的奏折、笔架、砚台,被纷纷扫落在地。

「国师,回朕的话!」

大殿上一片鸦寂,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但此时。

跪在最后面的我,却笑出了声……

第5章 「你笑什么?」

大太监把我拎到最前面跪着。

我俯下身:

「陛下,在下认为,不能仅凭此便断定国师的预言有误。」

陛下面露疑惑:「你说。」

我道:「公主与谢小将军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陛下点头:「知好色而慕少艾,他们相识多年,又正在这个年纪,彼此互生情愫,也很正常。」

我又道:

「我朝建国四十五年,辽东未定。历代君臣夙愿,便是一统疆域。」

「抬起头来。」

迎着上位者的目光,我丝毫不惧,侃侃而谈:

「可自公主降生起,十五年来,启国风调雨顺,少有旱涝,此为天时。」

「辽东各个部落开始割据分裂,内乱不休。乱而取之,攻其不备,此为地利。」

「谢小将军,是陛下亲口赞叹的将帅之才,此为人和。」

「如此,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一统辽东,指日可待。能助陛下成此大业,怎能不算社稷之福?」

嘉和公主见陛下这次动真格了,本以为大难临头,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一晚上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得知其中原因,她喜出望外。第二天,竟破天荒地踏进了我的寝房。

我候在门口,一言不发,只做手势:

【殿下,请。】

房间清静,陈设简单,她环视四周,眼中嫌弃之色一闪而过。

却还是装模作样,纡尊降贵地坐下。

「裴璇,你哑巴了?」

她向来说话无所顾忌。

我点点头,提笔写道:

【昨日在下的一番话,虽替公主解了难,却也在陛下面前出尽风头,自知罪该万死。回来后,服用了哑药,七天不能开口,以向公主请罪。】

「你……」

她震惊到快要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才试探地问道:

「本公主之前亏待了你,难道……你也不曾有怨?」

【俯首听命,为殿下分忧,是在下的本分;有时做事不利,应当受罚,何来怨言?】

嘉和公主走出门时,笑容灿烂。

可有人笑不出来了。

秦嬷嬷是嘉和公主最忠实的一条狗,回回我被折磨,都是她主意最歪、下手最狠。

可如今公主对我的态度转变,让她感到如临大敌。

临走前,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眼中嫉妒且愤怒的火焰,似要把我焚烧殆尽。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我不禁勾唇。

我今日帮她解围。

就是在为来日的自己铺路啊。

第6章 虽然陛下没有降下责罚,但皇后坐不住了。

她担心公主再惹出什么祸,火上浇油,于是派出大宫女管教。除非有她允许,否则公主每天的行程,只能从学堂到寝宫,两点一线。

公主被困在宝华宫内,刚收敛的脾气又发作了。

她举起手镯。

赶紧有一群人跪下去拦:「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传家宝啊!不能摔!」

她气狠狠地放下,又腾腾腾地走到书桌前,瞄向砚台。

又有一群人跪下了:

「祖宗!这可是徽州进贡的歙砚!陛下知道了会生气的!」

这也不能摔,那也不能砸。

她只能拿人来出气了。

宝华宫上下,全部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我。

他们知道,现在公主最信任的人,秦嬷嬷排第一,我排第二。但能想出办法的,只有我。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愿为公主分忧。」

第二天,一支戏班子走进宝华宫。

大宫女刚抬手禁止,我上前一步:

「姑姑,皇后娘娘只说让公主少去外面惹事,在自己宫里听戏解解闷,总是可以的吧?」

她犹豫片刻,最后缓缓放下了胳膊。

嘉和公主慵懒地倚在躺椅上。

目光扫过其中一人时,她面露喜色:

「萧郎!」

正是她宫外的那位情郎。

戏班子其他演员全都识相地退下,所有宫女也都出去,关上门,把不该听到的声音统统隔绝。

她出来时,神色餍足。

双颊绯红,一双眼水雾迷蒙,唇瓣潋滟。

「裴璇,」她走到我身前,盯着我仔细打量,「你是个聪明人,从前本公主真是小看了你。」

她掐住我的下巴,迫我与她直视。

公主玉体金贵,连指甲也被精心保养,又长又尖。稍稍用力,便在我皮肤上印下浅浅的月牙形凹痕。

她语气森寒:

「这宫里从来不缺聪明人,可他们妄想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最好老实点,不要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我低眉顺目道:

「在下谨记公主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