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重生,要抢我老公?》 第1章 潘玉兰闻到一股怪味,像是十年不洗脚酝酿出的酸臭味。

昏沉中的她愣是被熏醒了。

睁开眼,身旁是穿着粉色布拉吉裙子、烫着时髦短卷发的表妹宋莹,正满脸愧疚地扶起她。

“表姐,对不起!都怪我刚才没站稳,还带着你摔了跤!你没事吧?”

一阵香中带臭的怪风扑面而来。

是刚刚那股酸臭味,还有表妹身上的玫瑰花香皂味,混合到一起特别诡异。

潘玉兰下意识屏住呼吸。

真是怪事!

宋莹今天下午来看望潘母,顺道找她一起摘野菜,不小心脚滑,把走在前头的她给扑倒了。

也是倒霉,她摔下去正好磕上一块石头,就晕了过去。

可,宋莹是娇生惯养的城里姑娘,指甲缝比普通人脸上都干净,她昏迷前并未闻到,怎么现在身上竟冒出古怪酸臭味?

难道,她摔糊涂了,刚刚其实磕到了鼻子?

潘玉兰摸摸鼻子,却不觉得疼,只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没大碍,就是皮外伤——”

平白遭殃,她心里自然有气。可,宋莹又不是故意的。

她现在只想客套两句,然后走开,呼吸正常空气。

旁边却有人嚷嚷:“瞧玉兰这小脸白的,要不要送去公社,哦,不,镇上卫生所瞧瞧?”

宋莹马上附和着说,要用她骑来的单车送她去看病。

潘玉兰看眼天色:“天快黑了,要看也等明天再去。”

她是师范毕业,如今还是大队小学教师,文化常识比大多数人都强得多。

许是因为方才摔倒时及时用手撑了下,作为缓冲,头上的伤并不严重,只隐隐作痛,也没有头晕想吐之类的脑震荡症状。

故而,她也只短暂昏过去不到两分钟。

宋莹表情却很愧疚,非要搀着潘玉兰慢慢往回走。

潘玉兰想摆脱对方身上传来的臭味,只好加快步子。

“咳!我没伤着腿,不用走这么慢。”

眼见家门口越来越近,母亲正忧心忡忡地迎过来。

闻到院子里开了小半的玉兰花香,潘玉兰以为要解脱了。

不料,旁边突然挤出来个面相刻薄的中年妇女,抢在潘母前头发话。

“哎哟,玉兰怎么伤到头啦?听说还是被莹莹推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潘二婶谴责地看着宋莹摇头,又嚷嚷。

“之前那谁摔到头出事,就是因为不舍得看大夫,结果白白丢了命!大嫂,你就算再心疼娘家侄女,也不能让咱玉兰受委屈啊!莹莹家可是人人都有工作,富得很,不至于舍不得出医药费吧?”

如果臭味可以量化,那么,在潘二婶出现后,潘玉兰承受的酸臭味攻击从100变成了200。

简直要命!

潘二婶尖酸刻薄,经常在潘母这位长嫂面前显摆自己生了三儿四女,比两个儿子先后夭折、丈夫过世、只能跟独女相依为命的后者强得多。

二叔潘金生也不是省油的灯,最爱占大房便宜,连带着他们的儿女也大多如此。

故而,两家虽是血亲,关系向来不咋地。

潘二婶更嫉妒潘母的弟弟宋来福厉害,能进城吃商品粮,总爱找机会挑拨大房和宋家关系。

正如此刻。

潘玉兰顾不上生气,只纳闷:怎么宋莹和二婶两人身上冒出了一样的酸臭味?

一个模糊想法浮上心头,却被周围乱糟糟的人声和浓郁臭味扰得无法思考。

宋莹表情委屈:“是我害的表姐摔跤,不用别人说,我也会承担起责任!”又对潘母说:“姑妈您放心,该我出钱我绝没二话!咱们这就上医院去!去城里的大医院!”

潘母安抚:“姑妈不怪你,你又不是有心的!”

其他邻居跟着打圆场,还有人要出去找支书借车。

潘玉兰懒得搭理满脸都写着“挑事”的潘二婶,只拦住众人。

“快别忙活了!我真没啥事,都不怎么疼,头也不晕!之前那人是脑出血,头疼呕吐还不重视,才出的事。”

农村户口看病没得报销,回头查了没问题,母亲八成不好意思让宋莹掏钱,最后还是得她出。

何苦来哉?

众人见她眼神清亮、吐字清晰,渐渐信了。

“玉兰可是咱村的高材生,她说的应该错不了!”

潘母退而求其次,决定去找村里的黄大夫讨点草药来敷伤口。

不料,潘二婶一计不成,忽然似笑非笑来了句。

“大嫂可真是好脾气!要是换了我家闺女,明儿准备相看,今天脑袋却磕成这样,我肯定得急死!”

潘母脸色一变。

旁边有人惊讶地问:“玉兰明天要相看?是哪家?”

“你们不知道?就是西湾村徐家,前些年去当兵那个,叫徐海生的。他媳妇去年不是生病走了吗,留下俩孩子,可不得娶个新媳妇照顾?”潘二婶故意大声说。

众人哗然。

“怎么是徐家?咱玉兰可是文化人,咋能嫁给个二婚头当后妈?”

潘母脸色涨红,担忧地看潘玉兰一眼,正要指责潘二婶。

潘玉兰却先沉着脸开口。

“没看出来,二婶比我还要紧张明儿那相亲啊!您要实在惦记,大可找媒人去徐家说亲!那姓徐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怎么比得过咱们两家的交情?我保证不跟您抢!”

潘二婶想说她看不上二婚头,却有点怵潘玉兰这个大侄女,目的既已达成,嘟囔一句“我家玉梅马上就有对象了”,果断扭身走掉。

潘母叹着气解释:“玉兰是为了我,才肯受这份委屈。徐家条件是不咋地,只胜在心诚,愿意照顾我这把老骨头。”

邻居们恍然大悟,都很同情。

潘家大房人丁寥落,只她们孤女寡母俩人,跟二房关系又不好,潘母身体还差,可不得找个愿意给她养老的女婿?

相亲这种事,没成之前不公开也很正常。

众人识趣散去,宋莹还怯生生跟着。

“表姐,我是不是坏你事了?对不起!你快进屋躺着,我给你打水擦洗?”

潘玉兰表情微滞:“不用。天快黑了,你先回家吧,省得晚了舅舅舅妈担心。”

潘母也附和着劝她先回。

宋莹小心翼翼点头。

踩着车驶离村子后,她脸色却变得轻松愉快,还透出浓浓的嘲弄意味。

“一群蠢货!现在看不起徐立新,等再过几年,叫你们一个个都高攀不起!”

至于前世她也曾看不起徐立新这位表姐夫、还私下嘲笑过他是盲流这点,她厚着脸皮选择遗忘。

反正重生的只有她,没别人知道。

第2章 是的,宋莹重生了。

确切地说,她获得了一段前世的记忆。

就在今天早上,她正对着镜子梳妆,准备中午跟着她妈去萧启姑姑家吃喜酒时,脑子里突然多了些东西。

萧启是机械厂的高级技术员,不仅有铁饭碗,每月还有近百元的高工资。

原来,前世她听信父母“谗言”,想尽办法倒追、并嫁给了他。

而表姐潘玉兰,只能嫁给丧偶带娃、没正经工作的徐立新。

一开始,她和她妈都嘲笑潘玉兰,也看不起徐立新。

结果没多久,徐立新就靠干个体当上万元户,几年后甚至成了南城首富!

萧启呢,她让他学着别人下海经商他不肯,后来还掺和进厂子一桩官司,吃了处分,铁饭碗摇摇欲坠!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当即找借口鸽了她妈,出来散心,却偶然从媒人口中听说,潘、徐两家明天要相亲,便不由自主来了东湾村。

见到表姐潘玉兰时,嫉妒更是泛滥成海。

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的村姑,凭啥过得比自己强?

既让她在今天想起前世记忆,可见是上天注定,要让她夺回曾经错失的一切!

哪怕不择手段!

她下手有分寸,没真把潘玉兰怎么样,就是想搅黄明天的相亲罢了。

十天半个月,足够她拿下徐立新了!

金灿灿的夕阳余晖中,宋莹望向西湾村,仿佛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正琢磨着明天怎么制造“邂逅”,忽然听到“叮叮”的车铃声从前方传来。

抬眼看去,却赫然发现,一个浓眉大眼、穿着军绿色衬衣、脚踩解放鞋的健壮男人正骑着车靠近。

宋莹心头狂喜。

来人不是徐立新,又是哪个?

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几秒后,原本稳稳前行的自行车轮胎就拐了个小弯,连人带车歪斜着倒下。

“哎哟,好疼——”

徐立新见状忙刹车,下来关切问候:“同志,你没事吧?”

宋莹怯怯抬头,眼中泪花晶莹。

*

潘玉兰并不知道,自己不大想嫁的丧偶带娃相亲对象,居然会是表妹眼里的香饽饽。

徐立新这人,她确实没啥印象,还是前些天媒人上门跟潘母说的。

二十八岁,结过婚,有一对儿女。跟她一样没了父亲,母亲还在,平时孩子是徐老娘带。

当过兵,刚退伍不久,说是本来安置了工作,但他同情一位没分配到工作、家境困难的战友,就把工作让给对方,自己捣腾点小买卖,也能养家糊口。

徐家在西湾村,潘母娘家也在西湾村,只是宋来福进城,宋家二老也不在了,跟那边联系少了些,但依旧是同乡。

加上徐立新愿意奉养潘母,潘母对他抱有不小期待。

“兰兰,你好好休息。相亲的事,明儿一早妈就去西湾村跟徐家说。等你伤好了,再安排时间。”

众人走后,空气恢复正常,只余下淡淡苦味。

潘玉兰心力交瘁,也没功夫多想,只当是母亲捣烂草药的味道。

“妈,这门亲事是他家先找上来的,咱不用太上赶着。你最近夜里总咳,睡不好,晚点起再去也不迟。受伤是意外,咱又不理亏!”

潘母晓得女儿不大看得上这门亲事,只是为了她才答应相看,心头酸涩,可又不敢说换人的话。

这两年她没少托付媒人,可,条件稍好点的未婚男青年,基本都不愿意要个老拖油瓶。

“好好好。妈先去做饭,你好好躺着,千万别乱动。”

潘玉兰静静躺着,方才的议论声又回响在耳边。

她确实不想给人当后妈,但这并非最关键的因素。

小时候,她有一次跟母亲回外祖家,恰好看到,徐立新和几个孩子正往某位下放的老师头上砸石子。

人都流血了,他们还嘻嘻哈哈地笑。

即便许多人都夸徐立新讲义气,尤其是让工作那事之后,可,潘玉兰私心里总觉得,一个人的品性不能只看他对亲近的人如何,也要看他对陌生人如何。

嫁过去做夫妻是亲近了,可,能比得上他亲娘和前妻留下的一双儿女吗?

更别提,他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一大家子都跟他是血亲,自己和母亲妥妥只是外人。

*

次日清早。

潘母守着潘玉兰吃了碗粥,才安心出门。

一刻多钟后,她来到西湾村附近,远远见着徐立新骑车载着徐老娘,后者手里还提着东西,忙上去将女儿意外受伤的事道出。

“老姐姐,实在对不住,让你们白忙活了。回头等兰兰伤好了,我再给你通个气?”

徐老娘诧异:“这么巧?伤得严重不?你没带去卫生院瞧瞧?伤的可是脑袋,可别落下啥后遗症!”

潘母觉得,徐老娘的话听着不大顺耳,像是担心玉兰磕到头变傻子。

“没大碍,就是青了一块,得养几天。”

徐立新也早不记得潘玉兰长啥样了,但他历来惜老怜贫——不然也不会把工作机会让给人,还答应潘玉兰的“苛刻”要求——便提议过去探病。

潘母嘴角还没提起来,却见徐老娘悄悄扯徐立新袖子,还使了个眼色。

她出嫁前,徐老娘就嫁到西湾村,两人也算熟稔。过去这些年,她对徐老娘印象还可以,前几天说起儿女亲事时也挺合拍。

结果,玉兰就是受了个伤,徐老娘就隐隐变了脸!

是自己多心了吗?

潘母心情沉重,打着要照顾女儿的理由走了。

徐立新才问:“娘,你刚扯我干嘛?就算没这层关系,乡里乡亲的,过去探个病也是应该。”

徐老娘撇撇嘴,心疼地看一眼篮子里的白糖和茶叶。

“谁知道是真伤还是假伤?万一是有别个对象了,找借口糊弄咱们呢?要是真的,我还得担心她脑子有没有坏呢。我可不想多个傻孙儿!再说,大伟和小苗没了亲妈就够可怜了,要是后妈脑子有病乱打人,这日子还能过吗?这事你别管,我去打听!”

徐立新耳根子软,想想也有道理,把老娘送回家,就去别村收鸡蛋了。

经过某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娇美面容,不禁心神荡漾。

他马上告诫自己:那姑娘是城里人,年纪轻,生得又好,就算冲他感激笑了,也不可能看上他一个有历史的老男人!

还是乡下姑娘更合适。

听说,潘父前几年瘫痪,潘母又病弱,潘家几乎是潘玉兰一人撑起来的。

她嫁过来,肯定能照顾好大伟兄妹俩和娘!

第3章 徐老娘做事雷厉风行,回家把白糖茶叶一放,就出门打听去了。

东湾村和西湾村相距不算远,同属老湾大队,不少人家都是亲戚。于是,日头还没移上中天,就有了结果。

徐老娘回去跟妯娌嘀咕。

“你说咋就这么巧,今天相亲偏偏昨天出事?该不会是潘家这姑娘跟咱老徐家八字不合吧?”

妯娌嘴角微抽:“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念叨那套神神鬼鬼的?下半年大伟该上学了,你不是惦记着把潘老师娶回家,以后几个孙子学问就不用愁了?”

徐老娘被点出小心思,神色讪讪,嘴上却不服输。

“她一个小学老师,能有几点墨水?娶媳妇,还是得找孝顺顾家的,整天往外跑可不行。我还得再想想~”

进门见徐小苗正在树下玩泥巴,她没好气骂两句,让她洗手去烧火,准备做中饭。

徐小苗烧了会,开始提要求。

“奶,我想吃糖蒸鸡蛋。”

“什么精贵玩意都想吃,以为自己是地主家的千金小姐呐?”

徐小苗扁嘴:“可,刚刚哥哥喝了三碗糖水,还煮了两个鸡蛋!我都没有跟着偷吃,只是想吃一个蛋,为什么不行?呜呜,我妈要不是死得早,肯定给我吃~”

徐老娘定睛一看,放白糖、鸡蛋的柜子果然被打开了,东西也少了,孙子徐大伟却不见人影,有些肉痛,却只把这小祖宗拎进屋。

“行了,中午给你们兄妹一人蒸个蛋!早叮嘱过你俩,这段日子安分点,别被人说嘴!回头没人敢嫁过来,你就满意了?”

徐小苗:“那才好呢!后妈都是大坏蛋!”

徐老娘笑:“你懂什么?有你爸和我镇着,谁敢欺负你俩?你爸给你们娶后妈,那是为了多个人来家里干活,给咱们洗衣做饭、喂鸡喂猪!有了后妈,奶和你都清闲了!”

“真的?”徐小苗半信半疑。

“奶骗你做什么?下晌跟奶去东湾村走一趟,帮奶瞧瞧你未来后妈——”

潘玉兰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经历徐老娘和徐小苗的“面试审核”。

她正为自己鼻子变灵了这事感到纳闷。

昨晚和今天的薯丝粥都比平时要香一些,甚至连左邻右舍做饭的香气都变浓了。

关键不是逢年过节那种油脂香,而是食材本身的香气被放大!

对某些怪味也变得十分敏感。

如,大米放太久后的淡淡霉味,番薯长黑点的腐臭,萝卜空心微微发苦的气味……

潘玉兰想起昨天那古怪酸臭味,不禁怀疑,自己可能真磕坏脑子了。

之前看过个新闻,说是科学家研究发现,磕坏脑袋后除了变傻子、失忆,还可能变哑巴瞎子聋子,还有鼻子失灵的。

自己该不会摊上这种小概率事件吧?

潘玉兰看一眼自家那可怜巴巴的存钱罐,决定先观察几天,实在不行再进城看大夫。

午饭后,她看了会书,没多久眼皮开始打架。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

“老姐妹,编筐呢?玉兰咋样了?这是我孙女小苗。听说我来瞧玉兰,小丫头非闹着要跟来——”

是徐老娘的声音。

潘玉兰困意浓重,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跟昨天的有点像,顿时一个激灵清醒。

她实在怕了疑似嗅觉突变的鼻子,揉了揉,没马上出去,只竖着耳朵听外头动静,很快听到有个女童奶声奶气喊了声“潘姥姥好”。

应该就是徐小苗了。

似乎还算乖巧?

潘母招呼徐家祖孙进来。

徐老娘问:“玉兰还睡着呐?”

“是啊,头还有点疼。你们先坐,我倒水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但潘玉兰依稀能听到,徐家祖孙二人在窃窃私语,只是听不清具体内容。

她想了想决定出去,礼貌是一方面,关键是她想看看这对祖孙是否好相处。

潘玉兰刚穿上一边鞋子,突然闻到臭味变浓了,有点想吐,不禁眉头紧皱。

一抬头,就看到个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女童。

四目相对。

女童忽然瞪大眼睛,嗷的一声哭出来,还跌跌撞撞跑了。

“奶!她好凶!”

潘玉兰一愣,反应过来,气笑了。

这小丫头片子心眼还挺多。

两分钟后。

误会解开,场面气氛却冷冷清清。

潘玉兰不知徐小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房间门口,却也能从她和徐老娘的互动中看出点端倪。

多半是后者默许的。

潘母怕影响她心情,没把今天跟徐家母子碰面的细节告诉她,不然,她很快就能猜出真相。

无非就是怕她毁容破相,或是磕到脑袋变傻,又提防着潘母不给她们进去,才故意让孙女去打探罢了。

“你这孩子真是,咋咋呼呼的,亏得没吓着人!还不跟你兰姨道歉?”徐老娘推一把徐小苗。

徐小苗不情不愿,想着奶奶答应的糖蒸鸡蛋好处,才勉强低头认错。

心道,这个后妈看起来凶巴巴的,还是老师,肯定不好说话。村里好些孩子都被老师打过手板,她不想挨打。

潘玉兰眉眼生得秀丽,只是鼻梁有些高,在时下审美里就落了下乘,有人觉得这说明她性子硬、命也硬,所以才把家里好些人都克没了。

她人也清瘦,五官轮廓就显得更加突出,配上蹙眉苦思的表情,当时又背着光,难免显出几分阴沉凶煞来。

徐老娘也对潘玉兰今天的表现不大满意,嫌她不够热情周到,又想着可能是头痛不舒服才这般表现,便有心试探。

来都来了,还拎了两把青菜来,得多盘问个把小时才算回本。

她哪知道,潘玉兰的沉默除了看破她们祖孙的部分小心思外,更多还是因为呼吸困难。

仿佛昨日重现,徐老娘和徐小苗身上都有臭味,只是前者比后者淡一些,加起来的冲击力不如昨天可怕,却也足够窒息了。

潘玉兰不禁想到一件事。

如果鼻子或脑子治不好,嫁过去徐家岂不是天天都要被臭弹攻击?

太可怕了!

她正暗暗给徐家这个备选对象扣分,自行车的铃声忽然在门外响起。

宋莹跳下车:“姑妈,我来看表姐了!这是——”

见到徐家祖孙,她先是一喜,又心生警惕。

前世,徐老娘对表姐好像挺满意,万一她笼络了徐立新,徐老娘这头就看上表姐,那可不行!

她得不着痕迹地刷这对祖孙好感!

第4章 “你不常回去,怕是不认得了。这是西湾村的徐大娘——就住咱家老宅东北边——听说你表姐病了,过来看看。这是徐大娘的孙女,小苗。”

潘母做了介绍,又嗔她:“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宋莹温婉笑着把手里的麦乳精放下。

“姑妈,瞧您说的!我要空手来,我爸妈该说我不知礼了!这是给表姐补身子的。”又扭过头对徐老娘说。

“我记性好着呢!徐大娘家还有个孙子,叫大伟是不是?回去过年时都见过的。”顺口夸了夸徐家几个孙子孙女活泼可爱。

徐老娘听着笑容渐渐放大,颇有种被看重的自豪感。

跟清瘦的潘玉兰相比,她表妹宋莹生得白里透红,身材丰润,看着就是个有福相的,还开朗爱笑,讨喜多了。

可惜是城里人,压根不可能嫁到农村给儿子当后妈!

徐老娘暗道可惜,继续边拉家常、边试探潘玉兰底线。

潘玉兰表情愈发僵硬。

宋莹出现后空气更浑浊三分,若非院子够宽敞、而是在屋里说话,她能现场表演一个晕厥。

张嘴说话,那味儿就往肺里冲!

呕~

她都顾不上琢磨,怎么眼高于顶、不屑于跟乡下人来往的表妹忽然对徐老娘这么友好,更没心情怀疑这臭味的本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果然是脑袋出问题了!

等会必须去找支书开介绍信,明儿一早就去医院!

好在徐老娘脸皮没厚到家,约二十分钟后,终于起身要走。

宋莹提议顺路送她们一程。

徐老娘为省脚力果断答应,对潘母夸了又夸。

“老姐妹,你这侄女心地可真是好,大老远从城里来看她表姐,也不嫌弃咱乡下人~玉兰,你好好歇着,回头我再来看你啊。”

宋莹心里冷嗤,但为了当上首富太太,只笑笑不应声。

潘玉兰僵硬送别三人。

人走后,她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忍不住问:“妈,刚刚你没闻到有啥味?”

潘母茫然摇头。

潘玉兰想了想,鉴于这症状恼人但不致命,也没瞒着相依为命的母亲,直接将昨天清醒后的异常娓娓道来。

“——我打算明儿进城找大夫看看,这味儿时不时地冒出来,太折磨人了。”

潘母先是忧心忡忡,忽然眼睛一亮。

“是了,之前那个啥村有人被车撞了,昏迷好久,醒来突然不会说话了。还是他妈想了个招,拿热水烫他的脚,烫得哇哇叫,才又能说话了。这是不是就你说的,脑子里管说话那块地方病了啊?”

潘玉兰觉得有可能。

潘母马上要去烧热水给她烫脚。

潘玉兰哭笑不得,虽然希望不大,却也没拦着。

母女俩瞎忙活一通后发现这办法不管用时,宋莹已经将徐家祖孙送到村口,并在路上跟她们建立了和谐关系。

下车时,宋莹笑眯眯掏出兜里的大白兔奶糖给徐小苗。

“刚好有两颗,你和哥哥一人一颗吧。”

徐小苗甜甜道:“谢谢莹姨!我最喜欢吃糖了!”心说,要是换这个女人做后妈就好了,能天天吃糖。

徐老娘邀请她进屋坐坐。

宋莹没答应。

好感刷得差不多了,徐立新又不在,她没必要继续委屈自己跟个糟老婆子和小屁孩待着。

不料,这时徐立新突然带着一大堆东西叮叮当当回来,后座的大笼子里还传出咯咯鸡叫声。

“宋同志,你怎么在这?”

他在外当兵,经常连过年都回不来,即便老家同在西湾村,他已有多年没见过宋莹。

宋莹昨天只说是来附近走亲戚,就有了此刻的惊喜!

她若无其事看着徐老娘将自己的身份道出。

“这是咱们村的莹莹啊,你来福叔的闺女!”

徐立新慢半拍反应过来,宋来福的女儿,那不就是潘玉兰的表姐妹吗?

他脸色微变,有些懊恼。

宋莹装作没看出来,要走。

徐立新神使鬼差地说:“我也正好要进城给人送鸡,顺道送你一程吧。”

宋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下。

徐立新便顺理成章送她回到宋家门外,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不少话。

进了家门,却被宋母质问。

“刚才那个男的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昨天你突然不肯跟我去萧启姑姑家,难道就是为了他?”

宋莹皱眉:“现在讲究婚姻自由,我有自己找对象的权力!那个姓萧的,谁爱嫁谁嫁,我反正不上赶着讨好他!”

心说,亏得昨天及时恢复记忆,她可不想像前世那样,又是赔笑讨好,又是上赶送这送那的。

重活一世,她才不要倒追男人,她要未来首富来追她!

宋母火了:“萧启哪里不好?那可是厂里的黄金单身汉!人可是大学生、特聘高级技术人员,一来就分了福利房——我和你爸熬了这么多年,也就这待遇——每月到手八十几——”

宋莹不耐烦:“八十几算啥?以后,造导弹的还不如卖茶叶蛋的呢!他那点死工资,个体户一天就能挣这个数!”

“你还真想嫁给个小摊贩不成?那男的难道是干个体的?你脑壳坏掉了啊?那都是盲流、农村人,找不到工作才去干个体!你、你简直是犯贱!”

母女俩矛盾一触即发。

间接造成这场争吵的萧启却一无所知,还在努力婉拒姑姑萧静棠的美意。

“姑妈,我现在真不打算结婚。厂里最近忙得很,我哪有功夫想别的?”

萧静棠不满。

“每回提这事,你都有一大堆道理!再忙,能不顾终身大事吗?别跟我说晚婚晚育那套,我不听!不相亲也行,那你自己找个对象!姑妈没别的要求,只要人好、家世清白、你喜欢就行!”

见萧启一脸抗拒,她缓和了语气。

“不是姑妈非要逼你,是你奶奶前天说,那女人最近有些动静,想在首都给你找对象。她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你总打着光棍,万一女方家里正好管机械这块,非要给你调动工作,或是使绊子。官大一级压死人,回头你想拒都难!”

萧启脸色一沉,默然良久。

“我明白了。”

第5章 次日清早,潘玉兰起来对镜照了照,额前的乌青淡了些,但还是很明显,特地戴上顶靛蓝旧棉帽。

将介绍信小心放好,这才踩上家里那辆嘎吱作响的破旧自行车,载着不放心她自己进城的潘母出发。

走进人民医院大门时,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扭头看向擦肩而过的一个中年妇女。

“咋了?又闻见啥味了?”潘母问。

这一路过来,潘玉兰经历了不小的考验。

好在像前两日那样的恶臭并不常见,更多还是各种常见物事的气味被放大数倍,比如隔着医院老远就闻到浓烈的消毒水味。

可,刚刚她在那妇女身上,闻到了一种甜滋滋的臭味,就很怪,闻着还有点头晕。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先去窗口挂号吧。”

拿到号,又带着潘母熟门熟路绕到后面楼梯,上四楼神经外科。

许是今天周一工作日,或是得这种病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潘玉兰。

她将受伤经过和事后症状细细道出。

“——大概就是这样。”

医生给她做了简单检查,并没发现脑震荡等常见症状,想了想问:“那你现在闻到什么味?”

潘玉兰如实道:“消毒水味和肥皂味,应该是柠檬的,哦,还有点汗味,和韭菜盒子味。”

医生眼神逐渐惊异。

因为他慢半拍想起,自己确实用柠檬味肥皂洗过脸。

可,那是昨天晚上洗澡时的事啊!

今天早上他晨跑是出了汗,却也冲了澡,脸上还用热毛巾搓了好几遍呢!

至于韭菜盒子,大约是值班护士的早饭,后者刚刚来这里跟他说了几分钟话。

“你这情况很少见。一般来说,头部摔伤后嗅觉失常的表现都是嗅觉失灵,就是闻不到味道,反过来嗅觉增强的真没几例。这样,你先去拍个片子——”

潘玉兰问过检查费用,面露犹豫。

既然没有明显问题,就是嗅觉有点失常,拍不拍片都差不多吧。

毕竟,真要治疗的话,她怕是拿不出那个钱。

潘母忙道:“咱家是没钱,可这钱不能省!实在不行,妈上你舅家要点。”

这伤是宋莹失手搞出来的,真要花钱治,宋来福两口子总不能一分钱不出。

医生也劝:“女同志,你年纪还轻,可别抱着侥幸心理。头上的伤可不比别处,要有个万一,诱发其他后遗症,没准要拖累下半辈子的。”

潘玉兰只好肉痛地答应。

交完钱,拍片那边人也不多,很快就结束了,但片子要隔一天才能拿。

来都来了,她本想让母亲去挂个号看咳嗽,可后者死活不肯,非说是老毛病,不严重,喝中药就行,只好暂时作罢。

母女俩下楼准备回家。

快走到一楼时,潘母被人从背后撞了下。

“哎哟——”

她没站稳,滑下一级台阶,直接跌坐在地。

好在潘玉兰及时拉了下作缓冲,不然重重坠下去,没准还会磕出个尾椎骨裂。

“妈,没事吧?”

见撞人的头都不回,她火了,一把抓住对方胳膊。

“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啊?撞了人连句‘对不起’都不说吗?这还是医院呢,要是撞到要紧病患,后果你负得起吗?”

那人终于停下步子,回头讪讪说了句“对不住”,又想走。

潘玉兰一愣。

怎么是先前医院门口那个中年妇女?

刚才的甜臭味变淡了些,她混乱中才没马上认出来。

关键是,这妇人刚刚进医院时只背着个军挎书包,这会儿怀里却多了个襁褓,里头的婴儿睡得正香。

难道是来探望小孙子顺便带回家?可,怎么不见产妇和其他人?

短短一瞬,潘玉兰脑海里就滚过诸多疑问。

“等等!”

她直觉叫住对方。

那妇女却置若罔闻,脚下步子加快,怀中襁褓甚至抱得更紧了。

潘玉兰更觉可疑。

潘母揉着后腰:“兰兰,算了,妈没事——”

电光石火间,潘玉兰忽然想到,那婴儿脸蛋皱巴巴、红通通的,活像个喝了酒的小老头,明显刚出生没多久。

即便她没结婚、没生过孩子,也听说过新生儿最闹腾,需要安静环境才能入睡,有点动静就会惊醒哭闹。

医院这么吵,中年妇女抱着孩子快步下楼,又被她拽住训斥,期间怎么可能半点反应都没?

不会是遇上偷孩子的了吧?

潘玉兰顾不上跟潘母解释,迈开腿就往前跑。

“你站住!”

中年妇女暗道不妙,也小跑起来。

潘玉兰愈发笃定有鬼,大喊:“拦住那个人!她偷小孩!”

一楼大厅里的护士、患者伸手去拦。

中年妇女变了脸,停下来大骂。

“神经病!你们别听她造谣!这是我孙子,那女的自己生不出来,就要抢我孩子!刚刚莫名其妙拦住我,还说什么孩子好看,想抱抱沾喜气。”

众人变得迟疑,还有人愤愤拦下潘玉兰。

潘玉兰张口要解释,却不料,这身形微胖的妇女动作灵活,跟泥鳅似的,竟利用这短短几秒溜出人群。

她急了:“你们快让开!她要跑了!”正努力挤出去,连头上的棉帽都被挤掉。

眼看妇女就要跑出医院大门,只见一道高瘦身影挺身而出,将去路堵住,并扬声质问。

“大妈,既然这是你亲孙子,那你能解释下你身上为什么有麻醉剂的味道吗?”

妇女脸色一白。

男青年的同伴像是会点功夫,不知怎么出手的,竟将那襁褓抢了过来,还一脚把妇女绊倒在地。

潘玉兰反应过来。

是了!

前年父亲被拖拉机撞伤,被送过来做手术,结束后确实身上还带着点类似的味道,甜甜的。

这时,男青年从妇女的挎包里揪出一条汗巾,可不正散发着甜滋滋的怪味!

附近的医护人员肃容证实,这上面确实有麻醉剂。

周围人开始七嘴八舌讨伐天杀的拐子。

拦过潘玉兰的人不好意思道歉:“同志,对不住啊!”

“没事。”

潘玉兰见事情尘埃落定,放心抬手擦汗,却莫名跟那开口质问的男青年对上视线。

青年穿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中山装,戴着副黑框眼镜,看不清眉眼如何,只知肤色极白,气质温和从容,浑身上下都透出股知识分子独有的书卷气。

潘玉兰莫名想起当年师范学校里的老师,却见对方冲她礼貌笑了下。

她下意识也笑着颔首。

然后慢半拍想起,额头上还青了一大块,马上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赶紧将潘母捡回的帽子重新戴上,还用力把帽沿往下拉。

第6章 半个小时后。

潘玉兰别过千恩万谢的孩子父亲,走出派出所。

萧启身旁的健壮青年笑出一口大白牙:“潘同志,这事可真是多亏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潘玉兰客气道:“我也没做什么。关键是有你们拦着,不然被她跑出去,再想找回孩子怕是悬了。”

黑框眼镜后,一双淡色眸子微微弯起。

“你太谦虚了。我们鼻子可不如你灵敏,那种情况下要不是你提醒,八成也不会留意到不对。”

顿了顿,萧启补了句:“虽说见义勇为是好事,不过,自己带着伤的前提下,最好还是谨慎些。万幸今天那人贩子没同伙,不然——”

健壮青年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潘玉兰。

潘玉兰摸上帽沿,笑道:“萧同志说得对,我以后会小心的。”

双方分开后。

潘母感慨:“兰兰,妈看你这鼻子变灵了,好像也不是坏事嘛。”

潘玉兰深以为然。

回村后,她开始在村子慢慢转悠。

虽然需要忍耐个别人的八卦热情,敷衍几句有关徐家的事,但,靠着这些“样本”,她对自己嗅觉失常的症状有了更确切的认知。

大约是在五米之内,各种气味都会放大,如食物香气,路旁花草的草本香气,家具自身的木头味,油漆味,等等。

来自人的味道就比较复杂。

仅有极少数人身上干干净净,刨除肥皂味外什么都没有,就像今天那位萧同志。

更多人则是酸甜苦辣的集合体,还有极个别冒着恶臭。

巧的是,身上冒臭味的几人大都跟她关系不好!

如,爱落井下石看大房倒霉的潘二婶,潘玉梅和二房其他人,村里爱说闲话被她怼过的长舌妇,调戏过她还被她揍过的某村汉……

潘玉兰不禁怀疑,这臭味可能代表着对她的恶意!

思及从前总高高在上、看不起她的表妹宋莹,忌惮着她的徐小苗,看她跟挑猪肉似的徐老娘,猜想似乎得到验证。

可,今天那拐子怎么回事?

除了她之外,就没第二个人闻到那拐子身上有臭味!

那拐子跟她素不相识,在她发现不妥阻拦之前,没道理对她怀有恶意啊!

正疑惑不解,走神的潘玉兰差点跟村里有名的二混子张灿撞上。

“哟,潘老师,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么?”张灿撩了把油光发亮、散发着摩丝香气的刘海。

潘玉兰嘴角微抽,只当自己聋了,道了声对不住便走开。

张灿也没纠缠,嘴里哼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走了。

这小子打小父母双亡,没人管,早早染上了偷鸡摸狗的坏毛病,后来出去混社会。这两年当倒爷赚到钱,身上穿戴都是牛仔裤、皮夹克、蛤蟆镜等,那叫一个时髦。

不过,他混归混,对村里那些关照过他的人还不错。

潘母就是其中之一。

更别提,潘玉兰还是老师,他更添了几分尊敬,最多平时口花花搭个讪。

潘父出事时,张灿手头没如今阔绰,也借了二十元给潘家做手术呢。

潘玉兰不禁猜想:或许,她闻到的恶臭不止来自人心恶意,还代表着那人的品性、气质?

张灿身上除了摩丝、香皂等气味,还有股油腻腻的怪味,跟他气质挺吻合。

拐子的臭味,也许因为她本身作恶多端?

那,宋莹的酸臭味又从何而来?

是代表着她人品差,还是说……

昨天的摔跤,真的是意外吗?

潘玉兰心底一沉。

宋莹不常来东湾村,偶尔会被舅舅舅妈打发来送点不值钱的东西,顺便在乡下买点便宜鸡鸭蛋回去。

这么一想,昨天主动找她一起摘野菜的举动似乎很可疑!

可,宋莹的动机是什么?

宋莹打小读书不如她,却也混了个高中毕业,被宋父安排到油水多的副食商店工作,生活顺风顺水,能图她什么呢?

潘玉兰想不通,也拿不准自己的猜测是否靠谱,只好暂时搁置。

回到家,潘母不在,八成是还在地头守着抽水泵浇地。

这活并不繁重,只要在边上看着,及时换管子即可。

潘玉兰便先把中饭做了,闻着比从前浓郁的食材香气,心头焦躁慢慢褪去。

尝味道时,她还惊喜发现,今天的荠菜豆腐汤做法跟之前没差,却更鲜美了。

难道鼻子变灵,火候也把握得更精准了?

潘玉兰心脏狂跳,想起今早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吃食小摊。

南城现在比前些年繁荣得多,除了国营商店,街头还有卖馒头、煎饼、大碗茶、冰棍、米花糕、棒棒糖等吃食的,那叫一个五花八门。

摆摊是辛苦,风吹日晒的,收入也不稳当,可总比拿死工资强。

像徐家,就是靠徐立新去乡下收鸡蛋和鸡鸭进城卖,徐小苗才穿得上鲜亮的碎花小袄,徐老娘还吹嘘说家里要买电视机,十二寸的,一台得五百块!

“我是不是也可以进城摆摊,赚点外快?”潘玉兰喃喃自语。

她是普通民办教师,一个月才二十几块工资。

要不是自家有地能种粮食,这几年布料、日用品啥的价格都上涨了,真不够花的。

自从两个哥哥接连夭折,潘母大病一场,那之后身体就不好。

潘父前几年被拖拉机撞伤脊柱,手术费花了不少,依旧落了个半身瘫痪,走之前没少吃药。

进少出多,潘家一直没能攒下钱,欠的债一直到去年才还完。

父亲走后,母亲身体又差了三分,近来总咳嗽,还不肯去医院。

都是穷闹的!

潘玉兰深吸口气,出去刨了一簸箕沙土回来倒地锅里,加足柴火,再从麻袋里扒拉出几根个头均匀的红薯,往里头一埋。

烤红薯独有的甜香逐渐飘出。

隔壁,潘玉梅闻得肚子咕咕叫:“妈,我也想吃烤红薯。”

潘二婶让她找潘玉兰要。

潘玉兰可不爱惯着二房一家子,平时爱占小便宜也就算了,遇到事就会躲。

那次潘父出事,村里许多人都借了钱,唯独二房哭穷,一分钱不肯掏。

“对不住啊,这是我和我妈今天的中饭,没多的。”

潘玉梅空着手回来,脸色难看。

潘二婶:“行了,吃你的饭!吃什么烤红薯?你妈祖上三代贫农,可比不上人家地主小姐的种会享受!”

墙根下。

潘玉兰又闻到了昨天的酸臭味,心想,看来酸味代表着嫉妒。

第7章 潘母回来时,潘玉兰正好将熟透了的红薯扒出滚烫沙土,本就甜蜜的香味更上一层楼!

潘母夸赞:“我闺女手艺就是好!这红薯比平时还香!”

撕开焦香的外皮,露出金黄的红薯肉,轻咬一口,软糯香甜,竟跟喝热蜜似的。

潘玉兰也大为震撼,潘二婶说酸话带来的不快彻底没了。

今天的烤红薯火候刚刚好,再烤久点汁就干了,烤的时间不够又会太湿、不够甜。

看来这新鼻子确实好使!

潘玉兰已经预想到,靠这金鼻子卖吃食赚钱的美好画面了。

所以,这病不治也可以吧。

话虽如此,次日早上,她还是老老实实去医院拿片子。

反正复诊不用花挂号费。

这次进城,她不像昨天那样努力跟各种难闻异味保持距离,而是细心观察四周。

然后,她就慧眼如炬地发现了疑似缺斤少两的小贩,宣传“水变油”致富经的鬼祟男人,把手伸进了大爷口袋的小偷少年……

潘玉兰管不来别的,只及时制止了后面这起偷窃事件。

大爷谢过她提醒,开始喷少年没家教,最后却没把人扭送去派出所。

“看你毛手毛脚的,还是个新手吧?看在你年纪不大份上,老子今天就放你一马!不然,这年月正严打,送进去你至少得关三五七年的,大好青春就没了!以后不准再偷了,晓得不?”

少年脸色涨得通红,只默默点头,并用大部分人都听不到的气声认错。

怪的是,期间那股臭味居然变淡了些。

潘玉兰在旁看得啧啧称奇。

如果这臭味代表少年的品性,那,是不是说明他很有可能改邪归正呢?

感觉金鼻子又开发了新用途呢!

来到医院,潘玉兰拿到片子,去找医生。

医生皱眉嘀咕:“这也没发现哪儿有异变啊!”又问了一通杂七杂八的问题,如昨天回去后症状有没有变化。

潘玉兰如实作答。

“大夫,您说我这个情况不治的话,对健康有没有影响?”

医生:“你这个病太少见,怕是不好治,暂时也看不出有什么影响。要是不介意老闻到怪味,也可以考虑不管它,平时戴个口罩挡挡。要是不放心,过段时间再来复查,或是去海市、首都的大医院再看看。”

潘玉兰一点也不失望,甚至很兴奋,果断决定不治了。

没事见义勇为,还能造福社会,又有机会赚钱,简直一举多得。

离开后,踌躇满志的她推着车去街上逛了逛,认真观察路旁那些摆摊卖吃食的,把这些小吃的种类、份量、价格都记得差不多了才走。

尤其是生意最好的那家烤红薯,她足足盯了五分钟,还肉痛地掏了一毛钱买了个最小的烤红薯。

趁热吃了,发现味道也不错,香是挺香,却不如昨日自己做的甜,水分太多,心里更是蠢蠢欲动。

潘玉兰没直接回村,而是先去了趟镇上找打铁匠。

铁皮烤炉有点贵,但还能承受。

倒是这烤炉个头大,需要车子拉,有些麻烦。

家里有头老驴,已经不太能干活了,进城还得准备粪袋,不然驴拉在街上还要被罚款。

她想了想,视线落到手下这辆破单车上,决定回村问会修单车的木匠,能不能把这车改造成三轮车。

人力踩是费点劲,可总比那有气无力的老驴强。

只是,改造车子又得花钱了。

“要是昨天没去医院费那个钱就好了。”她不禁喃喃自语。

但转念一想,昨天要是没去,没准那孩子真就被人贩子偷走了,不知道要被卖到哪个山沟沟里。

就当是给母亲积寿积德好了。

潘玉兰回村找木匠得到肯定答案,又在田埂上找到母亲,把今天的经历和摆摊设想大略道来。

“摆摊卖烤红薯?这能行吗?听说干这个的都是盲流,你可是人民教师,万一搞这个丢了工作咋办?前两年公社里不是有个小老板被抓了典型?”

潘母忧心忡忡,整个人都飘着苦味。

潘玉兰只好努力安慰母亲,两者性质不一样。

卖小吃,一天进账最多几十块,运气不好没准就一块几毛的,哪比得上倒卖电器,一件利润最多能上百!

潘母还是不放心。

潘玉兰只好用昨天她俩看到的那些小摊贩来举例,连徐立新都成了正面典型。

“刚我去学校销假,顺道问过校长了,就说你想摆摊,我给你打下手帮忙,这样行不行。校长说不影响教学就不管,还说其他老师家属也有卖菜、卖鸡毛掸子啥的。”

潘母终于被说服:“也行。家里钱虽不多,咱平时也没啥花销,放着还怕老鼠蛀了呢。”

潘玉兰失笑。

如今自家就几十块存款,连存折都用不上,还担心老鼠蛀?

吃过中饭,她揣上定金去找铁匠、木匠。

烤炉、三轮车都需要几天才能打好,正好趁机收购一批红薯。

刚开春不久,新一茬红薯刚种下,去年秋收后那茬倒是陆续收获了。

今天她留意到,城里集市上的新鲜红薯卖五六分钱一斤,直接在乡下收购还能砍价。

烤红薯售价两三毛一斤,刨去烤时水分流失,不考虑人力成本,利润至少也有每斤一毛五。

那么,只要卖出二百斤,月收入就能超过她的代课老师工资了。

可惜没空天天进城,只周末去一天半,均摊下来,每天需要卖出……

潘玉兰打小对数字就敏感,才当了数学老师,有时大队出纳忙不过来,老会计甚至会找她去帮忙。

她心里快速算过账,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周三下午第二节没课,潘玉兰得找最近考试排名倒数的几个调皮学生家访。其中,有个家在西湾村。

这对班主任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可没了破单车代步,只能靠两条腿走。

想到将来没准能脱贫致富,潘玉兰并不觉得累。

五点,她家访完,跟家长笑着道别。

后者告诉她,村里谁谁家刚收了红薯,她打算明天放学再来一趟。

出门走了一段,忽然闻到股臭鱼味从旁边草丛里飘过来。

那儿可没池塘,连个小水洼都没。

潘玉兰心生警惕。

该不会那里藏着什么犯罪分子吧?

可要回家,草丛边的小路是必经之路,还没了单车,逃跑都难。

她犹豫了下,没敢冒险,装出掉了东西的懊恼样子,调头往回走。

不料,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像是脚步声,臭味也跟着变浓了,竟像是对方正追上来!

第8章 徐立新万万想不到,自己跟相亲对象潘玉兰的头一次正式见面会是这种光景。

他黑着脸,从头上扒拉下一条小指粗细的无毒小青蛇,狠狠瞪了试图从草丛后方逃跑、被他一把抓住的亲儿子徐大伟。

“臭小子!你胆子肥了是吧,居然抓蛇来吓唬人?还不快给潘老师道歉!”

不等徐大伟吱声,转头冲潘玉兰尴尬一笑。

“实在对不住,潘老师!我家这小子是调皮了点,没坏心的。这蛇也不咬人,你看,乖着呢。”

他小时候没少摸鱼抓鸟玩蛇,又当兵多年,自然不觉得这“柔弱”到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小蛇会是威胁,甚至能捏着那蛇往潘玉兰面前展示一番,以佐证他的说辞。

潘玉兰在山里地头跑惯了,倒也不怕蛇,早年抓到蛇还能饱餐一顿呢。

可,徐立新也太不见外了吧?

方才,她本想找学生家长求助,结果,草丛里的臭弹忽然追上来,把她吓得拔腿就跑!

也亏得她腿脚利索,这才侥幸躲过一劫,让拐角处刚好路过的徐立新顶了锅。

她对徐家人的印象彻底打入谷底,不搭徐立新的腔,只静静看向徐大伟。

“你的道歉呢?”

徐大伟偷瞄一眼徐立新,梗着脖子说:“为啥要道歉?我又没真砸你头上!”

徐立新作势要打。

可一抬手,徐大伟就嗷嗷哭。

“妈啊,你为啥死那么早,留我在这受苦?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我爸真要成后爸了,呜呜呜~”

空气中,那股臭味更浓郁了些,跟那天徐小苗身上的挺像。

徐家俩孩子显然知道她可能会给他们当后妈,心中抵触?

徐立新:“潘老师,这孩子打小没了妈,你多体谅,别跟他计较。他还是个孩子——”

潘玉兰气乐了。

“徐同志,恕我直言。孩子做错事就该道歉,而不是仗着别的什么撒泼打滚、逃避责任。”

“家长发现孩子做错事,就该硬起心肠教育孩子,而不是主动挡在孩子前面。这样容易给孩子造成错觉!不管自己怎么调皮捣蛋,家长都会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捉弄我一个非亲非故、也没背景的老师,倒不要紧。可要哪天捉弄到别的什么人头上,闹出事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徐立新慢半拍察觉,她说到“非亲非故”四个字时故意咬了重音,像是主动撇清关系的架势。

他身上突然冒出股呛鼻的辣味。

“潘老师,你这话说得太过了吧?跟这么小的孩子计较……”

今天之前,他印象中的潘玉兰还是个黑瘦的小丫头。

见了面却发现,虽说她皮肤不如城里姑娘白,穿着普通的灰蓝土布外套,里头是暗色格子衬衫,下边是洗得发白的蓝裤子、老布鞋,还扎着一对乌黑的麻花辫,堪称老土的打扮,却也掩不住眉眼的标致。

尤其是那双大而圆的明亮黑眸,鼻梁上的俏皮小痣,那股子沉静的书卷味,都是远胜普通乡下姑娘的。

但,潘玉兰实在太强势了,还针对他才六岁的儿子发表长篇大论!

单是这一点,就能掩盖掉她的所有优点。

徐立新愤愤地想。

她想找个给她妈养老送终的男人,要不是碰上他急着给孩子们娶个后妈,手头也还算宽裕,简直是做梦!

他还没嫌弃她呢,她居然好意思先拒绝?

潘玉兰不知,这男人此刻竟在心里给自己狂扣分,直接撂下一句“那就当我多管闲事”,掉头离开。

她走得潇洒,没再争辩,徐立新莫名讪讪。

可,低头看到儿子委屈的模样,马上心软,只口头数落徐大伟几句,就拉着他回家。

徐大伟不算聪明,但在看人眼色方面比妹妹徐小苗更精,很清楚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于是,一进家门就打小报告:“奶,那个姓潘的后妈好凶!她刚刚骂我,还跟爸爸说我坏话!”

徐老娘一听,这还得了,马上抓住徐立新追问,又添油加醋说起那天探病的经历。

“小苗当时就说她面相凶,差点被吓哭。我当时还骂她,现在看来,怕是我之前看走眼了。对我客气,可不代表对这俩孩子也好。”

徐立新容易受亲近的人影响,听了女儿被吓哭,对潘玉兰的不满从三分涨到了七分。

想到方才这女人对自己的暗暗嫌弃,更是郁闷。

“娘,这事就算了吧,得找个脾气软和的才行。我在外面挣钱就够了,孩子妈负责顾家,没工作也行。小学课本又不难,没了她,咱家孩子难道还读不了书?”

“对!这姑娘家还是不能读太多书,心气高了,脾气也傲了!有了工作,领着工资,更拿捏不住!娘明儿给你寻摸寻摸,保准找个更贤良的!”

徐老娘拍着胸脯打包票,并且还灵机一动想出个妙计,作为自家单方面“毁约”的借口。

东湾村。

潘玉兰可不知道自己区区中专师范学历居然得了这种评价,更不晓得她头疼的相亲问题实际已经解决。

回到家,她装作气鼓鼓的样子,也跟潘母打小报告。

“这个徐立新,我本来想着他学历不高也没啥,人好就行。今天一见面才知道,他那教育观念问题大着呢!要是真做了亲,回头孩子我管还是不管?管吧,人家说我是恶毒后妈!不管吧,孩子长歪了是不是还得怪我?”

潘母是亲眼见过徐小苗作妖的,再听到徐大伟居然拿蛇来吓女儿,徐立新还当面偏袒儿子,也生气了。

当然,主要是气之前对她夸自家孙子孙女如何乖巧的徐老娘。

“委屈我家兰兰了。既然这样,回头他家要再提这事,妈就替你回绝。”

潘玉兰想了想:“说不好。我看徐立新父子那架势,八成也嫌我凶呢。”

“不能吧?这亲事可是他家先找媒人提的,还能装死不成?”潘母有点不信。

结果,潘玉兰一语成谶。

徐家不仅没再来人,几天后,村里还流传起一条不利于潘家的八卦来。

第9章 “玉兰啊,听说你跟徐家的亲事吹了?你也是,难得找到个愿意给你妈养老的,咋就不知道珍惜呢?徐立新虽说是个二婚头,好歹能挣钱不是?这年头,啥都是虚的,票子、粮食才是实的!”

潘二婶幸灾乐祸地杵在院门口,故意扯着嗓子嚷嚷,很快引来其他人围观。

刚从学校回来的潘玉兰有点纳闷,却只当徐家今天上午来过了,所以潘二婶才知道这事。

鉴于这位二婶天天冒着酸臭味,她也懒得解释自己看不上徐立新,随口糊弄一句“你喜欢自己找媒人去”就快步进门,专心做午饭去了。

潘二婶继续阴阳怪气。

“呸~那徐立新再好,我也瞧不上!我家玉梅清清白白一个黄花大闺女,凭啥给人当后妈?她可有三个兄弟撑腰呢,不像某些人,哼!也不怕告诉你,玉梅她有对象了,还是在城里工作的,马上就定亲了——”

说到昨儿刚敲定的未来四女婿,她更是红光满面,足足吹了十句八句才猛地回神,想起初衷,冲厨房方向嘲讽一笑,继续跟围观村人八卦。

“知道徐家那事为啥吹了吗?嗐,还不是她们母女太贪心,居然开价要五百块!那三转一响,缝纫机、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全得配上!我听着都替她心虚!”她装模作样地拍拍胸脯,作后怕状。

这话一出,大家果然惊呆了,议论纷纷。

“五百块加三转一响,那不得一千块了?这十里八乡的,哪有人出这么多彩礼娶媳妇?”

“可不是?腊月里那谁家娶媳妇,才给了二百彩礼!”

“虽说徐家是二婚,可一千块,怕不是都能娶个城里姑娘了?回头没准还能给孩子也办进城去,吃商品粮……”

分田到户后,这几年村里人经济条件好了些,可种地到底赚不了大钱,还得看天吃饭,一年到头人均顶天百来块收入。

像潘玉兰这种在大队或学校里有工作的好点,一年也就二三百块,但这部分人占极少数。

故而,寻常人婚嫁的彩礼基本不会超过二百块,除非男方缺陷很大,又老又丑有残疾什么的。

大家听得半信半疑,潘二婶却还在煽风点火。

“我那侄女到底是有工资领的,要不人咋敢开这个价呢?那徐立新做买卖赚的更多,听说昨儿刚从城里拉了台电视机回去,牡丹牌的,花了四五百呢。人家给得起,可就是不乐意当冤大头!”

众人渐渐信了。

一千块听起来多,可也就是潘玉兰三年的工资。嫁过去成了一家人,这钱还不是成了徐家的?

潘玉兰的要求倒不算太苛刻。

腊月里给二百彩礼那家,娶的就是个普通乡下姑娘,没文化,没工作,嫁过来也只能种地干家务、照顾老人小孩,挣不到几个钱。

就在个别人从这个角度反驳潘二婶时,潘玉兰终于听清外头在说什么了。

她只觉得荒谬。

不是潘二婶故意编排,就是徐家搞的鬼!

潘母刚好背着一篓野菜和草药根回家,撞上潘二婶一群人叽叽咕咕,再好脾气也怒了。

“你瞎说啥呢?我家从没提过这种条件!俩孩子都没正经相看过,哪就到说彩礼那步了?弟妹,你平时挤兑我两句,我不跟你计较。可你是长辈,怎么能这么编排自家侄女?兰兰名声坏了,难道你家玉梅名声就好听?”

潘二婶撇撇嘴,心说,她家玉梅是老幺,都相看成功准备定亲了,有啥好怕的?

至于小儿子,只要肯出彩礼,难道还怕没姑娘肯嫁?

“大嫂,你这就冤枉我了!我也是听西湾村的人说的,那人跟徐家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呢,她的话应该能做准吧?”

潘母吃了一惊,女儿之前的话竟应验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气搬弄是非的潘二婶,还是翻脸无情的徐家。

潘玉兰听到动静出来:“妈,您别生气,都是莫须有的事。”

又对众人肃容道,“我本不想背后说人长短,既然出现了这种谣言,也只能费几句口舌了。”

她一针见血,说徐家俩孩子对她有敌意,又是编瞎话、又是恶作剧的,徐立新却一味偏袒他们,她觉得两人性格也不合适。

听众们恍然大悟。

都是女人,其中也有二嫁、或头婚嫁二婚的,多少能理解后妈这一角色的难处,纷纷面露同情。

潘二婶见潘玉兰短短几句话就扭转风向,果断趁着其他人没反应过来,指责她不先求证就抹黑自家人,赶紧溜走。

恢复高考没几年,大家亲眼见到大学生毕业后被各大国营单位疯抢的高待遇,对读书人自然存着几分敬畏之心。

整个大队的孩子都在一块上学,老师人数紧缺,潘玉兰几乎是一半学生的数学老师。

至少在东湾村,这一流言刚开始酝酿就胎死腹中,潘二婶反倒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摇头不耻的对象。

可在东湾村以外,尤其是谣言发源地西湾村徐家周围,相信的人就多了。

徐老娘对自己的机智很得意。

徐立新听说后有点不高兴:“娘,婚事不成就不成,您传这些瞎话干啥?她再不好,咱也不能坏人名声吧?万一人嫁不出去,那不是造孽吗?”

“怕啥?她妈就是个软弱性子,被她那妯娌欺负了半辈子。她性子倒是强些,可她孤儿寡母两人,家里没个男丁,难道还敢来找咱算账?咱徐家可是鼎盛大族!你二婚娶媳妇本来就不容易,万一她家先放出风声说咱不好,咱说不到好姑娘咋办?”

徐老娘自信满满保证没问题,转头却意识到:潘玉兰要是真嫁不出去,赖上自家咋办?

要不,给她找个别的对象?

徐老娘开始搜肠刮肚找合适人选,忽然一拍大腿,想起老湾村有个老光棍,家底还可以。

于是,没两天,又有个媒人在东湾村人的惊讶注视下走进潘家,不到五分钟却被潘母难得彪悍地扛着大扫帚赶出门。

第10章 周五,铁匠把打好的烤炉送了过来。

旧单车被改造成带车架的三轮车,正好能放下烤炉,边角处还能塞进一些零碎,踩起来还算轻松,加上二三十斤红薯问题也不大。

潘玉兰正拉着潘母试验用新炉子烤红薯,跟地锅烤出来的作对比,记录具体烤制时间,打算明天下午去城里试水。

母女俩正忙活呢,媒人就来了,先夸潘玉兰勤快能干,然后将男方吹得天花乱坠。

一开始,潘母还有点兴趣,可听到男方具体是谁,脸色马上变了。

那老光棍不仅年纪大,脑子还有问题,神叨叨的,有时疯起来连他亲爹妈都打!

他也不会挣钱,只是几个弟妹能干又顾家,可怜他脑子不好,经常送钱贴补,他爹妈都不舍得花,攒着给他娶媳妇,却一直没人敢嫁。

这种危险分子,她疯了才答应嫁女儿!

潘母本就被徐家传出的瞎话气到,也就是她性子软、不擅长跟人吵架,才没去西湾村骂徐老娘。

这下她坐不住了:“估计还是徐家搞鬼,徐老娘娘家就是老湾村的!我找她说理去!”

近来,潘玉兰满心都是烤红薯生意,对这些事看淡不少。

她不舍得正烤着的红薯们半途而废,想了想说。

“西湾村算是徐家地盘,光咱俩大老远过去,气势不足。也不能喊上一群人过去助阵,那要成群殴了,影响不好。”

“那你说咋办?”潘母心里的气顿时泄了一半。

潘玉兰理直气壮:“咱们是老实群众,当然是有事找领导了。”

她对潘母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后者听得连连点头,让她继续待家里看着红薯,自己出门找大队干部告状去了。

路上还不忘努力揉几把眼睛,弄得红通通的十分可怜。

潘母性情柔弱,村里人都清楚,于是,她打着有人欺负孤儿寡母的名义去大队上找人哭,干部们都不觉奇怪。

加上潘玉兰没少帮老会计忙,跟这些干部也挺熟,他们了解她的为人,便单方面信了大半。

妇女主任先安抚潘母一通,打算带她去西湾村求证。

潘母弱弱道:“主任,他家人多,我身体又不好,怕去了那边被……我也没别个想法,就想把这事说个明白,别让人误会玉兰,回头坏了她的姻缘。”

她照着女儿教的循序渐进,先卖惨再提要求,希望大队干部调查属实后,帮忙用大喇叭澄清此事。

妇女主任觉得潘家要求在理,于是送走了潘母,就自行调查去了。

当天傍晚,各家正准备吃晚饭,忽然听到大队办公室方向传来“滋啦滋啦”的广播电流声,然后就是一段义正言辞的批评公示。

大队办公室在三个村子中间,差不多能覆盖绝大部分村民,只是离得远的可能听不清楚,但,往挨得近的村人家一串门,也就知道了。

于是,除了被批评的正主徐家外,整个大队的晚饭桌上都洋溢着八卦气息。

“徐家不地道啊!亲事没谈成,居然往女方身上泼脏水,还打起撮合人家跟那老疯子的算盘?她当现在还是解放前吗?”

“她就是仗着潘老师是文化人,拉不下脸面跟她闹!嘿,人家还真就不来找她闹,直接来个锅底抽柴!”

“徐老娘前两天还在四处寻媒人说亲呢,这下,还有人敢嫁去他家?”

“那可不一定!徐家大儿做买卖挣钱,不是刚给家里添了台电视机?要是吃不起饭的人家,还能在乎这点名声不成?”

“我倒觉得,潘家也不对。她们大可找徐家私下解决这事,却闹到大队领导那去!徐家吃了挂落,可咱西湾村也跟着没脸啊!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嫁不出,就她这要强性子,还挑三拣四,回头铁定只能嫁个老光棍了!”

这些评价渐渐传到潘玉兰耳朵里。

东湾村好些村民对此义愤填膺,主动跑来安慰她们母女。

唯独潘二婶幸灾乐祸,却也不敢跟大多数人作对,只在家里窃笑,同时加紧筹备小女儿的嫁妆。

“你那个表姐,都说她是文化人、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哼,还不是嫁不出去?这女人,再强也不如嫁个好男人!回头婚礼上,你给她爬树钱时记得大点声,知道不?”

爬树钱是本地的老风俗,早些年,弟弟妹妹先嫁娶的话,未婚兄姐不能参加婚礼,要爬到树上避开,不然不吉利。为了弥补,会给个小红包。

如今倒没那么讲究了,爬树一节略过,给红包就行。

潘玉梅从小学习不行,老是被人拿来跟潘玉兰做对比,也不喜欢这个表姐,从善如流答应,打定主意要在婚礼当天给堂姐个没脸。

“知道啦。妈,小弟啥时候说亲啊?快的话,咱家又得掏多个红包给表姐,多亏啊!”她吃吃笑。

“哼,这钱妈花得高兴!”

潘玉兰并不在乎这些议论,潘母身上的苦涩味却又冒了出来。

因为,今天早上她主动去找媒人,打听有没有合适小伙,之前还算热情的媒人态度却变了。

潘母追问之下,对方才说了实话。

“都说你性子坏,我是个老拖油瓶,咱家家底又薄,哪有好小伙肯跟咱结亲?潘母愁容满面。

潘玉兰只好用摆摊赚钱的事转移她注意力。

周六中午,母女俩吃过午饭,合力把东西搬上三轮车,坐在树下擦把汗,准备等日头没那么晒了就进城。

有点耳熟的温和男声忽然从院墙外传来。

“请问,潘老师家是不是前面这间?”

另一个更熟悉的同村人回答:“对,就是那,院里有棵玉兰树那家。”

潘玉兰心中一动,快速抬头。

很快,视线范围内就出现了那位名为萧启、似乎是在城里哪个机械厂工作的男青年,还骑着辆黑色二八大杠。

他换了身更宽松的灰色工装,依旧戴着那副黑框大眼镜,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亮光。

许是因为踩车过来,被太阳晒出一头汗,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看上去比那日的温文尔雅更生动三分。

她下意识上前几步,迎上萧启柔和的笑脸。

“萧同志,你这是,来我们村找人吗?”却忽然看到萧启车后座上跳下来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