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婳陆珩》 第一章 夫君的师妹中毒将死,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的夫君陪伴在她身侧。

将师妹接进府中的那一日,陆珩端来一碗泛黑的符水给我。

“喝了它你就能忘记我七日,我要陪师妹完成她最后的夙愿。”

可他不知道,早在饮下这碗符水前,我就已经决定要忘记他了。

七日之期一到,再见便是陌路。

……

京城,国师府。

我静静坐在窗边看向掌心的明心丹愣愣出神。

只要吃下它,我就能彻底忘记陆珩。

陆珩。

念及这个名字,诸般回忆如潮涌上心头。

嫁给他时,我也曾万般欢喜。

他也曾为我的一句喜欢,便费尽心力寻来孤本兵书。

彻夜挑灯为我亲雕玉佩,内里刻着“锦婳顺遂”……

夜风入帷,拂灭窗前黄烛。

我仍没有服下明心丹。

直到月照窗棂,一道清润的问询声远远传来。

“小师妹可安置好了?”

是陆珩。

我觉得有些恍惚。

因为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也是这样一个月圆夜。

那天,我们本约好一起团圆过中秋。

却不想他的小师妹叶殊吵嚷着要吃玉湘楼的银鱼羹。

我耐心解释:“现在天色已晚,店都已经打烊了。”

她却不依不饶:“那我想吃师兄做的长生粥了,以前在观里,他每年都会为我做的。”

我脸色一变,断然拒绝了她。

晚上,陆珩便愠怒地找到我,冷声质问。

“小师妹只是不经世故,你何必要把她赶出府!?”

陆珩性格冷淡很少动怒。

成婚前两年,我们夫妻恩爱,他承诺一生只我一人,绝不纳妾。

京城命妇,无不艳羡。

可第三年,他的小师妹入府。

我便频频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厉色。

“就为了这个,你要来指责我?”我平静地看着他,心底却泛起熟悉的绵密刺痛。

陆珩却不耐与我争执,拂袖离去,丢下一句。

“与你争辩真是浪费时间。”

自这之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我。

哪怕我们是夫妻,哪怕我们同居一个国师府。

我却数次被他拒之门外,连见他一面都难。

我沈锦婳,曾经也是朝廷红衣银甲,杀伐凌厉的宁边将军。

自从嫁给陆珩后,我便放下兵书刀枪学作羹汤,打理着国师府内院的大小事宜。

伏小做低,委曲求全。

只为了陆珩的爱。

三年来,我都快认不清自己了。

思及此,我再无犹豫,服下明心丹。

一倒难言的苦涩顺着喉管,侵入肺腑。

这时,陆珩推门而入。

他一身藏青道袍裹挟着夜露凉风负手而立,面如雪玉,比月色更多几分清冷。

做国师这些年,他越发如谪仙。

陆珩看不见我发白的脸色,开口就是他的小师妹。

“锦婳,小师妹她中了奇毒,命不久矣,最后这点时间,她希望我能陪她走完。”

他多日不来,一来就往我的心上插刀子。

我心中郁闷,语气也不善:“她身中奇毒,不是应该找神医吗,找你干什么?”

“让我看着自己的夫君陪伴在别人身边,我做不到。”

陆珩平淡的脸色终于变了,目光冷若寒霜般扫过我。

“我早知你不愿如此。”

他早有准备地递来一碗泛黑的符水,不容拒绝。

“喝了它你就能暂时忘记我七日,我要陪师妹完成她最后的夙愿。”

我看着那碗漆黑的符水,心里最后一点希冀也死了。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他冷硬的面容也和缓下来,轻声哄劝道。

“待七日过后,我们依旧如初,好吗?”

和好如初。

纵使知道他是骗我,我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痛。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接过符水,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陆珩似乎错愕我的洒脱,脸色冷了下去。

过了会,才隐下脸上神色问我还记得他吗?

自然记得,明心丹是天下奇药,我事先服了它,那符水估计是起不了作用了。

可我望着他眼底隐隐的希冀,强忍下酸涩摇摇头。

他倏然松了口气,淡淡一笑:“无碍,眼下,我想向你求取内室存放的那株雪参急用。”

“小师妹中了毒,还缺一枚雪参。”

我不可置信地掐紧了掌心,细细密密的痛意盘上心头。

只因那株雪参,是我沈家祖传。

是化解明心丹让我恢复记忆的唯一解药。

也是我给自己和陆珩这段感情,留下的唯一退路!

第二章 “你若愿意将雪参给我,我必会保沈家气运久盛不衰。”

我喝下那碗黢黑符水的第一件事。

陆珩不是问我的身体,而是在以为我忘了他时,用沈家做筹码,为他的小师妹求药。

“她是我从小到大的师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陆珩眉心微蹙,颇有几分隐隐的不耐。

“就算小师妹再怎么惹你不悦,那也是一条人命。”

“锦婳,你不要为了那一点过往恩怨就弃她人性命于不顾。”

他说的襟怀坦荡,私心却全在她人。

我抿唇不语,无法言沈的失望涌上心头。

掌心几乎要被攥出血来,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陆珩拧紧的剑眉这才终于舒展,向我言谢。

我从内室取来盛有雪参的木匣给他,难言的酸涩和痛楚交织在心。

雪参若被取走,明心丹从此无解。

哪怕是我日后想反悔,也没有机会了。

我咽下心中苦涩,捏紧匣子最后问了一句:“国师大人,这雪参世间仅此一株,你可想好了?”

陆珩接过木匣的手一顿,似乎是被我冷淡的称呼刺到。

可转瞬,那双眸子又冰冷如墨,不见半点波澜。

“小师妹痊愈后,我定会回观里为你供一盏长明灯,祈佑你平安长乐。”

随后拿着那雪参,匆匆离去。

他以为我忘记了所有。

但我看着他的背影,月色下形影绰绰又与从前重叠。

半年前,我因为小产后受了风寒高热不退。

陆珩就去院外雪地里,冻到浑身冰凉发颤再进屋抱着我,给我降温:

“这样可会好受些?”

“别担心,我早已掐指为你算过,此次生病定然有惊无险。”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好似我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明明他向来算无遗策,卦卦应验。

说我没事,我便必定会化险为夷。他却还是紧张担忧到夜不能寐。

可就是这样爱我的他,现在也能毫不犹豫,让我忘记掉和他相爱的这些过往,弃我而去……

正想着,心口忽然传来剧烈的刺痛。

像是一刀刀被搅碎剜空,而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正在被生生抽离,头疼得快要被撕裂。

我知道,是明心丹起效了。

明心丹是天下奇药。

服下后同陆珩的一切过往,我都会慢慢遗忘得一干二净。

过程算来大抵也需要七日时间。

只是它和那符水不同。

明心丹会让我先忘记最近发生的这一切,然后会忘却我和陆珩成亲,接着再是定情。

最后,我才会忘记我与陆珩相识,再彻彻底底忘记他这个人。

眼前阵阵发黑,我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再次睁眼时,却是被冻醒的。

外面天色微明,已是过了一夜。

我伏在地上不住咳了几声,艰难从地上爬起。

屋内还是昨夜场景。

我扫了一眼便知,昨日陆珩自走后又是一夜未归。

我慢慢挪回床边,硬把不适和眼中的那股酸意一并忍了回去。

却恰好听见门外传来动静,偶尔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催促声。

“动作都麻利点,时间紧得很,可不能误了国师大人的大事!”

我心生疑惑,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只见昔日素净雅致的国师府挂上红绸贴了喜纸,像是在办喜事。

可陆珩师妹病重将死,哪来的喜事可办?

见我出来,布置四周的下人忙将头埋得更低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在躲我。

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我着急拉住路过的丫鬟:“府中这是在布置什么?”

“回……”丫鬟看着我一下哽住了,愣是支吾了半晌。

丫鬟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

想必陆珩已经提前交代过府内众人,不能在我面前透露我是他的妻子。

当初八抬大轿,对着祖师爷立誓会极度珍爱我的陆珩,如今让我在府中连个身份都没有……

我扣紧掌心,极力维持平静:“直说就是。”

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我的脸色,生硬地接了话头。

“是国师大人和叶殊姑娘的喜事。”

第三章 纵然心有所感,但确切听到时,仍是心口一窒。

我望着府内如火如荼的喜庆布置,半晌才找回自己沙哑的声音:

“是吗?那……是好事啊……”

不想话落,就见陆珩缓步向我走来:“锦婳!”

他玉冠束发,月白长袍迎风翻飞,清绝出尘。

曾几何时,我钟爱从陆珩嘴里听到我的名字,那道清冷之声下蕴藏的缱绻让我分外珍之。

如今听来,却不知是何滋味。

“小师妹大限将至,嫁给我是她最后的心愿,我不忍让她留下遗憾。”他在我面前站定,无奈地向我解释。

从前我为主母,国师府大小事宜皆要经我打理。

而今我不仅不能过问,甚至还要尽力扮好一个已经将他忘却的人。

原本我是他的妻子,是日日夜夜陪伴他的人。

现在,我却像是个外人,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

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便是常事。

哪怕陆珩承诺过,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世上诸多誓言,又有多少能成真呢?

心尖涩意翻涌,我垂眸敛下发红的眼眶,向他行礼道贺:

“恭喜国师大人喜结良缘,令师妹所中奇毒,想必也会痊愈。”

陆珩的眼神一瞬变得复杂难辨,对我此刻的疏离似乎也有些无所适从。

“锦婳,你别这么说话……”

“我在此叨扰已久,也该走了。”我垂下眼,开口打断他请辞。

我将一个失忆之人的模样演的很好,说完转身就想走。

擦肩而过之时,手腕却被人攥住。

我偏头,对上陆珩发黯的眸子:“你不用离开这里,你本就是国师府的人,只是现在忘了而已。”

“等七日后,你就会明白一切!”

我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他为全叶殊遗愿,三书六聘娶她入府,让我颜面扫地,无处容身。

如今却要故作挽留。

我咽下喉间苦意,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那国师大人以为,我该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

陆珩哑然,不禁松了手。

凝立之际,别院骤然传来玉瓷落地的清脆碎裂声,而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喘。

陆珩瞳孔一缩,紧张万分。

他心神不定地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对别院的担心占了上风,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匆匆离去。

“七日之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苦衷。”

我看着那道月白衣摆最后消失的方向,心被失落吞没。

没事。

七日之后,我就会忘却了这所有的所有,不再为陆珩失落了。

“本小姐要见陆夫人你也敢拦?”一道呵斥声倏然透过院门远远传来。

我闻声望去,便见我的手帕交兵部尚书千金林青竹面色不虞地站在院外。

她气冲冲推开拦路的侍人,快步走至我面前。

“锦婳,陆珩他当真要娶二妻?”

“荒唐之至!他不是说过此生只娶你一人,这让京城人日后如何看你!”

陆珩曾经许诺一生唯我一人的事几乎无人不知。

当初他爱我有多轰动,如今满京城便会有多笑话我。

我涩然开口,试图说服她也说服我自己。

“这是他师妹临终前的夙愿……”

林青竹狠狠“呸”了一声。

“什么临终的夙愿,必然都是借口!这一年你们都争执过不知几回了,哪次不是因为这个小师妹?”

她眉眼含怒地说着,忍不住拔高了声量。

“上元节陆珩给她亲手做花灯,原本说是给你做的鹤氅也让给了她,府里什么好吃好用的都先紧着她。”

“甚至去年年节,他都是带着他那师妹回清虚观里过的!”

林青竹每说一字,我的心就愈痛一分。

委屈像是湿棉一般堵在心口,酸涩到心口。

可半年,我所受委屈,又何止这些?

我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这个想法,无论怎么回想。

那些陆珩给我的忽视冷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水,怎么也看不出真切。

只有心底闷痛无比真切,让人无法忽视。

我忽然意识到——

我已经开始遗忘陆珩了。

第四章 我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

陆珩竟又去而复返走到我面前。

他眸色森寒如冰,声音中压抑着满腔怒意:“沈锦婳,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为何那雪参对师妹全无作用!”

我忘了那些争执,只记得和陆珩甜蜜的时光。

乍受质问,心如刀绞。

只是我还未曾说话,手帕交林青竹先一步替我说话。

“你竟把雪参给那小狐狸精了?”

“你知不知道那雪参可是世间奇珍,是锦婳的父亲沈将军九死一生拼杀,才得陛下所赐!”

“那是用来给锦婳救命用的!”

“够了!”陆珩冷叱一声,略过林青竹看向我,“你的好友都是这般口无遮拦吗?”

“你给的那株雪参究竟是真是假?”

这是第一次,陆珩望着我的目光充满了猜忌和质疑。

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紧攥了一把,发酸发疼得厉害:“给你的时候我便说过,雪参世间只此一株,自然是真。”

“那你的意思,是师妹在向我撒谎?”陆珩长眉紧拧,双眸凝上一层寒霜。

他眼底的不信任犹如尖刃锥心,疼到最后我甚至感到有几分可笑。

我用力攥了攥手,压下心底的起伏反问他:“雪参是你为她求的,也是你看着我拿与你的。”

“我究竟有没有做手脚,你难道不清楚?”

陆珩面色微怔,阴影笼在他身上显得更为阴沉冷冽。

此刻,一个丫鬟附耳对陆珩说了些什么。

他脸色一变,当即就要离开。

路过我时,只丢下一句:“无论如何,在这件事尚未明了之前,你不要想着离府了。”

林青竹见他如此,气性翻涌直上。

“陆珩,你不能这么对她!”

“你从前明明事事以她为先,怎如今却要因为这莫须有的事情软禁她?”

陆珩蓦然停下脚步,偏头睨来,眸中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我国师府还轮不到林小姐置喙,送客。”

陆珩的话丝毫不留情面。

他十五岁下山入世,便得陛下亲封为国师。

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绝不是林青竹能招惹的。

林青竹看着陆珩离去的方向仍心有不甘:“我倒要让云止来看看,他这个师妹中毒究竟是真是假!”

“你放心锦婳,云止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又事关于你,他必然会来帮你的。”

说完,不等我回答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无比喜庆的院子里。

竟然生出一种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无措。

回到我自己的院子时,我才发现外面喜庆的布置,独独避开了我的院子。

我的院子寂静到凄冷。

以前陆珩派专人养护,四季常开不败的莲池。

如今已经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尽数凋零,徒留枯败萧条之景。

一如现在的陆珩与我的感情。

思及此,心头蔓延的苦涩便如池底淤泥,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后知后觉想起来。

叶殊的病情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那雪参为何对她毫无效用?

我心中存疑,决定亲自去看看叶殊的状况。

不想走近叶殊的闺房,刚欲抬手叩门。

却听见门内传来一句柔弱无骨的娇吟:“师兄,我命不久矣,让我真正成为你的女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