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在青楼后》 第一章 我是大奸臣的第九房小妾。

下人来报:「夫人,不好了,大人在怡红院出事了!」我啐了一口,「他就是死在青楼,都不稀奇。」一语成谶,我丈夫真被我咒死在青楼了。

他风流成性,囚禁我两年,还逼我给他干活打理家业,我巴不得他死。

可他真死了,其余五十五房妾室该怎么处理?

我咒了荀礼很久,巴不得他死在烟花之地。

他若死了,他的钱就都归我了,他欠我的自由也能归还于我。

可今日,他当真死了在怡红院,我的心反倒空空的。

他身后事特别棘手。

我要打起精神来料理后事,至少要处理好他其余的五十五房小妾。

荀礼的随从旬楚江呈了一封信给我。

「九夫人,这是大人生前让我转交给您的。」

老旧泛黄的信封上写着「小九亲启」。遒劲有力,是他的字迹。

大奸臣荀礼的府邸囚禁着五十六个女人。

我是他的第九房姬妾。

他叫我小九,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名字了。

我是他买回来的。

他说,初见我的时候,我衣衫褴褛,瑟缩在角落,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他说,他回去后怎么都忘不了我那双发亮的眼睛,索性将我买回来养着。

我对此没有任何印象,并且不认为他说的是真话。

可他到底已经死了,我再也不可能从他嘴里撬开真相。

——荀礼,你有一刻爱过我吗?还是说从始至终,只将我当成她?

我长得和荀礼的白月光很像。

有多像呢?

我曾无意间闯进荀府的一间废弃的小楼。

小楼中挂满了我的画,千娇百媚,各种姿态都有:站着的,坐着的,笑着的,哭着的,弹着琴的,挥着剑的,穿着衣服的和衣衫半褪的……抚摸着这些画,我心里暖暖的。

下一秒,他的出现让我暖起来的心,跌入冰窖。

「不许碰她的画,谁准许你来这里的?」他神情冰冷,双眸被怒气染得通红,扯着我的手腕将我带离这座阁楼。

原来,这画中人不是我。

他将我丢在床榻上,冰凉的双唇欺上来,狂风骤雨吹落一树海棠,全然不似平常那般温柔。良久,他起身凝望我,目光热切而悠远,像是要穿透我的灵魂从中搜寻旁人的痕迹。

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从那时起,我才明白,他只是将我当作替身。

第二章 可是,荀礼,相伴两年,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动心么?

当年,我在荀府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画中女子的身份。

她是前朝南阳王的嫡女,名叫秋时,意外落死了。她是荀礼心头的朱砂痣,也是这个府里的禁忌。

难怪,无数个夜晚,他明明睡在我的榻上,明明紧搂着我,却总在梦魇中呢喃着「阿时」。

我哑然失笑,原来他呼唤的一直是「阿时」,而不是他平日里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十夫人「阿十」。

滔天的妒意在胸口翻涌,冲毁我心头那一道理智的堤岸。

生辰那晚,我将他灌醉在缠绵的床榻上,伏在他身上,指尖轻轻戳他的心口。

「郎君,可有一刻,你心里只当我是小九,而不是将我当成秋姑娘的替身?」尖刀就藏在我的枕下。

若他承认对我没有一丝真情,我便会将刀尖刺插入他的胸膛。

无所谓,反正我会陪他一起下地狱。

他漫不经心地笑笑,停下把玩我长发的动作,捏住我的下巴,像在看一只玩物。

「你这只小猫儿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难不成……对我动了真心?」

「我早就说过,不可以爱上我。」

我了然。

像他这样权倾天下的乱臣贼子,又怎么会有心。

我只不过是只猫,一只向他摇尾乞怜的猫。

罢了,我小九一介女流与他同归于尽,也算是报效朝廷、为民除害了。

我猛地抄出尖刀,朝他雪白的胸口刺去。

利刃入肉,血染红幔帐。

他闭着眼睛,唇角噙着一丝懒倦的笑意。

「小九用力啊,别停啊!不敢了?还是舍不得?」

「刀太钝了,心太软了,下手不够麻利,位置也找错了。」他叹了口气。

「往这儿来,用力点。」

他握住我那只持刀的手,朝他自己的要害刺去。

「不要!」我慌忙挣开他的手,将刀拔出来丢到地上。

利刃哐当落地,血不住往外渗。我害怕地抓起被子,捂住他胸膛上那淌血的伤口。

「荀礼,你为什么不反抗?」

「你早就知道我要刺杀你?」

他睁开眼,伸手抚摸我的脸庞,温热的鼻息喷在我颈间。

「小九啊,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憾。」

第三章 我不解,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为什么?」

他轻启薄唇,玩世不恭地笑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真是一个没有心的浪荡子。我的心一阵绞痛。

倏忽,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我狠狠拧了一把他的伤口,诅咒道:

「荀礼,你玩弄人心,你荒唐至极,你不得好死。终有一天,你会死在床笫之间的。」我刺杀他未遂后,没过几日,就有两个丫鬟投井而死。

据说,捞上来的两具尸首生前被人拔了舌头。

我差人去打听了,死掉的两个丫鬟,就是向我泄露秋时身份的人。

寒意从脚底透上来。我手一抖,打落了滚烫的茶盏。

荀礼曾是前朝掌管刑狱司的酷吏,外间都道他是天生恶种,对他避之不及。

可在我心里,他是个极暖的人。我从未见他做过残暴的事。

他是一个会和我一起埋葬小兔子的男人;是一个会带我赏花灯、亲手为我点烛荷的男人;是一个上朝前,会撩开我碎发,在我额间亲吻的男人。

唯一让我难受的,就是他还有那五十五房姬妾。可他从前日日和我在一起,从未流连于其余五十五房姬妾。

呵!原来所有的温柔都装给我这个替身看的。所有的温柔也都是假的。

白月光秘密一被我知晓,他就露出了暴戾的本性。

从那以后,荀礼再没碰过我。确切地说,是我再也不让他进我的屋了。

他只好每日差人给我送好玩的好吃的东西,譬如话本子、蜜饯果子……可我见了就烧,一送来就当着他随从的面烧。

有一天,他差人送来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看到那只只有小臂那么大的小白猫,我的心都快化成水了。我留下那只猫。

后来,荀礼也没往我这送小玩意了。兴许他自觉没趣,不想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吧。

果不其然,荀礼不光开始宠幸他那五十五房妾室,还频繁出入烟花之地。这个浪荡子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啊……他从未真正爱过任何人,不曾爱过秋时,更不曾真心对过我。

他不懂真正的男女情爱,也不配得到世上任何一个女子的真心。

我倦了,心里最后的一丝火苗也熄灭了。我朝侍女摆了摆手。

「够了,以后这些事不必日日来报了,我不想再知道他的龌龊事了。」再见他,已是半年后了。

荀礼怕冷,冬天经常受寒。往年我会给他缝些保暖的大氅。

今年冬天冷得格外厉害,听说他病了很久,我想去看看他。

才刚进院子,就听见一连串沉闷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

我快步进屋,只见荀礼穿着一袭白衣,端坐在案前写字。

看来没什么大碍。

见我进来,他勾起唇角。

「你来了。」笑意在他脸上蔓延开来,仿佛等了我很久。

香炉飘来檀香的味道。但这屋内,仍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子味。我深吸一口气,环顾一周,最后在他袖口上发现几滴鲜红的血迹。

「瞎看什么呢?」他一把将我扯入怀里,放置到他的膝盖上。他鼻翼发出的气息吹得我耳朵发痒。

「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我带你去看花灯如何?」他似是忘记了我们已经决裂了。

我低头不语。

第四章 这个男人早就脏了,心脏了,身子更脏。

我只不过,见他大过年还生重病,可怜他罢了。探望病人可以,和好是绝不可能的。若他身体安好,我和他大抵死生不复相见。

「我看你病得也不像她们说得这般重。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花灯……你就另择一人陪你去看吧。你不是还有五十五房姬妾,和花街柳巷的姑娘们吗?」我正要起身,荀礼便按住了我。

「我横竖活不过今年了。就当最后一次陪我过上元节吧。」不知怎的,我眼前蒙上了层水雾。明知道他一向胡言乱语。

「荀礼,我告诉你,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的。你这样的大魔头,会一直为祸人间的。」「刚开春就说丧气话,阎王爷都懒得收你。」荀礼摇了摇头,收拢了案头的文书,抽出张白纸,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他拢了拢我的头发,在我耳边低喃。

「我是真要死了。」

「这样,我教你打理产业,教你拿捏人心,教你如何独自在京城生活下去……」「我死了,所有的一切全部归你。作为回报,你就陪我去看花灯。」「这笔买卖,小九稳赚不赔啊。」是啊,稳赚不赔。眼前的这个男人死了,偌大的荀府就都是我的了。

我接过他塞过来的字据,墨迹和指印还很新鲜。

自从他给了我字据后,我的心里便沉甸甸的。

我废寝忘食地学起了他让我学的那些功课。其余时间,我就拿来缝貂皮大氅。并非对他存有男女之情,只是不想白白拿这份家业。

上元节灯会那天,荀礼穿上了我连夜赶制的貂皮大氅。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满街少女屏住呼吸,惊叹于他的俊美。我由他牵着下了马车,也从众人眼中看到惊艳与赞叹。

荀礼露出得意之色,他低头凑到我耳边。

「小九,这街上的人乍见我们,心里肯定在想『好一对璧人』。」我低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将他推走。

「但她们一定想不到,你就是那恐怖如斯的荀礼。」「你参加花灯节了,不会是为了让满街少女为你倾倒吧。」「啧啧啧,你这上不得台面的癖好啊。」「肤浅。」他笑着替我带上了一顶玉兔面具,自己则带上了嫦娥面具。

前面的钟楼下,有人在敲锣打鼓,周围挤满了人。我拽着荀礼走上前看个究竟。

原来,这是灯影楼在举办一年一度的花灯比赛。那掌柜不断从人群中接过花灯,挂在屋檐边上。挂上去的花灯一只赛一只精美。

这时,一只半人高的六角灯笼被抬上钟楼,高高挂起。它的每个面上都绣着一幅美人图。每一面的场景都不同,美人或是蹲在地上逗猫,或是躺在榻上看话本,或是坐在床前缝制衣服……我一眼就看出灯笼上画的是我。我和秋时长得虽像,但气质截然不同。

秋时是矜贵的,有股书香气息,眉目间萦绕着一丝忧愁。我是恣意随性、慵懒闲散的。

锣鼓声再次响起,此灯夺得花灯魁首,人群中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好,好,好。」

「如此佳作,理应夺魁!」

「敢问,是谁家的姑娘?」

有人开始在人群中找我了。我老脸一红,拽起荀礼的大氅,就往外挤出。

「你干嘛把我挂上去,这会儿多尴尬。」

「这样子比较特殊,以后年年上元节,你都会想起今日。」他牵起我的袖子,带着我,往河边走去。两侧堤岸,放着上百盏荷花灯,有情人们依偎着说情话、点烛荷。

他席地而坐,取了一盏荷花灯,点亮蜡烛,便让它随波而去。

数盏烛荷缓缓流入下游。

第五章 「祝卿年年岁岁长相安。」听见他这般虔诚地呢喃,我的心猛然一抽。

荀礼果真没熬过今年。

开春后,天气转暖,他的病有所好转。

一好转,我就想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他这样的人,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

入冬后,他彻底「老实」了,他死在怡红院的一间厢房里。我没有流一滴眼泪,倒是五十五房姬妾在灵堂前大哭,哭晕被抬回房里的人不少。

我接过那封写着「小九亲启」的信,却没有打开。

比起这封信来,我更想知道藏在那间废弃小楼中的秘密。

——关于秋时的秘密。

小楼里除了满墙的美人图,还有一只半掩着的铁皮匣子,里面放满了书卷。只不过后来,整座小楼被荀礼严加看管,我根本没机会进去。

没准,这匣子里就装着秘密。

透过窗子,我往小楼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赶巧的是,那方向竟然飘起了黑烟。难道是走水了?

「走水了,西南角有宅院着火了,快备水,救火。」我大吼。

灵堂里跪满了人,我推搡着挡在前面的人,向冒黑烟的方向跑去。

外面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路面上的积雪早就被踩得又硬又实。

跑着跑着,跑掉了一只鞋。我干脆把剩下那只鞋也拽下来扔掉。

要来不及了,西南角上方的黑烟越来越浓。

我解下厚氅子,继续玩命跑……

等我到废弃小楼附近时,火势已经比较大了。

火光冲天,我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

一帮人杵在楼前不动,见我来了,才随手抄起地上的木板假模假样帮着扑火。

这些人是荀礼的随从,对他一向恭敬,从未有忤逆。

难不成烧楼是荀礼下的命令?

「是不是他让你们这么做的?」我抓起了其中一人的衣领,「回答我!」「水呢?快救火啊!」我疯狂对他们嘶吼。

远处,有人推着一车水来了。

我跑上前,拎起一桶水就往头上浇。

待全身湿透后,我提起裙摆就往火场里冲。

第六章 「荀礼,你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死了都不想让我知道。」「你不让我知道,我就偏要知道!」我朝着虚空吼叫,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莅临。

我找到了那只匣子,但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迷糊之间,有人冲进火场救我。

而我死死抱住那只匣子,不松手。终于,我和那只匣子一起被救出火场。

而后,那座小楼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

回忆录-男主视角

我紧抱着匣子,不敢松手。直到人散尽了,才舍得将它打开。

匣子里是荀礼的手书,里面写了他和秋时的故事。

我席地而坐,靠在灵柩上,翻看起来。

「寒毒入了肺腑,周身疼痛无比,我没有几年好活了。

近日,我的健忘之症愈演愈烈,开始忘了自己是谁,甚至把阿时也忘了。

失去记忆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我要把这一切都记下来,日日翻看。」「我本名叫荀吏,是前朝荀将军的儿子。我与南阳王嫡女秋时自幼定了娃娃亲。

我妻秋时从小就惹人恋爱。

第一次见她时,我在雪地上写下来自己的名字「荀吏」。

她看了后,点了点头,糯糯地叫了我一声「苟史哥哥」。

「苟史哥哥,族学中的同窗,会不会因为你的名字笑话你啊?」九岁的时候,我父亲被诬陷「谋反」。我家被满门抄斩,男丁尽数伏诛。阿时的父亲南阳王救了我的命,他找了死囚代替我上断头台,再偷偷将我送出京城。

……

七年后,我化名为「荀礼」,重新回到京城。

这一次,我要报灭门之仇。前朝昏君、佞臣,他们全部都该给我荀氏一族陪葬!

我上下打点,花了重金,顺利成为前朝昏君的亲信。

为满足昏君的疑心病,我怂恿他成立起了慎刑司。慎刑司是搜集情报、秘密审查谋逆要案的秘密机构,不归朝廷管辖,只向陛下一人汇报。

在慎刑司那几年,我搭建起全国的特务网络,为家族报了仇。

当初陷害荀家谋逆的那些佞臣都被我罗织了谋反的罪名。各种大刑全来一遍,他们也就都招认了。

但我最大的仇人其实是昏君。

我本想杀了他,一了百了。可是,贸然杀掉他,恐会引发天下大乱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只好先蛰伏着,暗中择一明主投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