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相许》 第1章 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又遇到了萧南亦。

他比四年前我离开时,更加的英俊。

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反而让他更加春风满面。

不像我,灰头土脸,与从前那个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小姐截然不同。

我的身边,是同样脏兮兮乖巧的在一旁啃烧饼的孩子。

我的对面,是依依不饶想要免费吃烧饼的老乞丐。他来我摊子上吃过好几次白食,我也是实在忍无可忍,与他争辩到满脸通红,活像个泼妇。

见到萧南亦的那一刻,我的声音戛然而止,甚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没想到,我从上京搬到这个小地方,还能再见他。

乞丐见我不吱声,更加放肆的大呼小叫,叫完后还不忘再拿一个饼。见我没反应,他赶紧多拿了几个饼溜走了。

我的脑子发懵,眼神却一直落在萧南亦身上,而他也看着我,目光带着凉意。

他身旁挽着手的姑娘,笑眯眯的问他:“亦哥哥,你们认识吗?”

萧南亦收回视线,摇头:“不认识。”

三个字,让我的心瞬间掉入冰窟,也是苦笑着低下了头。四年前是我抛弃了他,自然不该奢求他能对我如何,

那姑娘见我身旁的孩子可怜,在我的摊子上买了一个烧饼,付了一锭银子。我摆着手说太多了,她却心善的道:“孩子可怜,给他添点新衣吧。”

我看了看身边三岁的孩子,他瘦瘦小小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补丁。我们家如今的情况,确实很需要银子。

我向姑娘道谢,收下了那锭银子,又送了好些烧饼给她。

晚上收摊后,我牵着小豆丁的手,匆匆向家奔去。我的家在这美丽的江南水乡最边上,那里多的是我这样的穷人。一路上,街坊邻居都跟我打招呼,我也一一回应,顺便将今天没卖完的烧饼送给他们。

这里的人都很好,互相会照应。娘卧病在床,家里没人看顾,多亏了邻居们照应,我还算应付的过来。

今晚依旧吃的烧饼,煮了一碗稀粥。想着小豆丁正在长身体,还给他煮了个鸡蛋。

吃完饭,小豆丁在院子里玩,我在院子里给娘熬药。等药熬好时,天色已暗,我端着滚烫的药来到娘的病床前。将药仔细吹温,小心翼翼的喂娘喝下。

娘喝完药,又躺了下去,她的脸是瘦黄的病态。我心疼她,娘也心疼我。

她道:“囡囡,娘的身体已经很很多了,你不用再这么辛苦的赚钱。”

娘的身体如何,我是最清楚的,大夫说她这病需要用药吊着,吊个五六年兴许便好了。可药材贵,对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无疑是一座压垮我们的大山,我只能没日没夜的干活。三年来,我老了很多,但娘还活着。

这就够了。

第2章 我知道娘是不想拖垮我,我安抚她:“娘,我能挣到药钱的,你不知道,最近好心人可多了,今日还有位姑娘买了一锭银子的烧饼。”

我将银子掏出来给娘看,这一锭银子,换在从前,连我娘首饰盒里最低廉的簪子都买不到,如今却是我娘半个月的药钱。

娘看着银子,笑笑不语。我俯下身子,抱住娘的身体,无比贪念娘身上的那点温暖,缓缓道:“娘,我只有你了,你要好好活着,陪我。”

翌日,我给娘拿完药,又遇见了萧南亦。这一次,他没有装作不认识我,反而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高大的身躯遮住我眼前的光,眸光森冷,一脸奚落:“顾恬,几年不见,你还活着呢。”

时隔四年,见他两面,每次见面我都忍不住的手脚发麻,只想逃。我绕过他的身体,逃的很快,却被他很快追上,一把将我拉去一旁的巷子。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不敢看他:“萧将军,请你自重。”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萧南亦低低的笑出了声。他忽的伸出手,抬起了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顾恬,你觉得就你如今这般模样,我还能看得上你吗?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轻蔑的语气,轻佻的眼神,这一切都像一双大手一样,揪的我心脏生痛。

可我知道,他说的都没错。他如今是北朝最年轻的大将军,刚打了胜仗回来,风头正盛,前途无量。而我,只是个穷困潦倒的女人,双手粗糙,就连从前那张引以为傲的脸也因冬日的寒风变得通红。

与他相比,我低贱的如尘埃里的泥。

可我,也不想让他这般作践自己。我伸出双手,将他钳住我下巴的手拉开,一双黑瞳盯着他,眼中再无惧意。

我道:“所以萧将军如今这又是什么做派?是来找我这村妇寻求刺激?还是来报复?”

萧南亦的眼神由鄙夷变为仇怨,他退了一步,恶狠狠道:“顾恬,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啊。”

如果说之前萧南亦的眼神扯的我心生痛,那现在他的语言便是直接插入我心脏的一把刀。

他问的很好,我为什么还活的下去?

四年前,我曾萌生过无数次想死的心情,但我却不敢死。那时候,顾家变故,爹和哥哥嫂嫂都死了,娘一病不起,整个顾家只剩我一个完好的人。我若寻死,娘会死,哥哥唯一的孩子也会死。

这一老一小,是困住我的枷锁,也是让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只是这些,萧南亦都不知道。他只是满眼失望和痛恨的看着我,仿若我是什么很该死的人。

他说:“顾恬,你还真是贱啊。”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继而是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或许如今,我和他最好的结果便是如此吧。他该有更加光明的人生,而那光明中不该有我这般卑贱的人。

后来,萧南亦不再出现,我想他该是回京了,以后大概真的见不到了。

我像往常一样卖烧饼,今日的生意不好,很久都没有什么人来买。倒是那个老乞丐,又来了好几次。这人惯会欺软怕硬,附近那么多的商贩,他独独盯上了我。

这一次,他带了好几个年轻的乞丐,都想在我的摊子上分一杯羹。我怒极,宁愿收摊也不给他们。凭什么我都过的那么艰难了,还要一直纵容这些吃白食的。

有路过不明真相、爱打抱不平的公子小姐们,纷纷说我不近人情,连乞儿都不愿施舍,这等小气之人不配挣钱。

我的摊子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老乞丐见有人撑腰更加理直气壮,也更加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气急,但我实在说不过他们,只能默默的将烧饼收好准备回家。

老乞丐见状,赶紧扑上来想抢,却被护食心切的我一胳膊肘推开,他顺势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第3章 我被一些好事的人送去了衙门,老乞丐作为受害人,要求我赔偿五两银子的医药费。五两银子我没有,要是有我也不会给他。

这件事情,我没有任何错。

公堂上争执不下,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县官一见来人,谄媚的将他请上座。而我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是萧南亦。

我不期待萧南亦能偏颇我,但我知道他的为人,想必也不会冤了我。

但我实在是高估了我对萧南亦的了解,或许是我从不了解现在的萧南亦。他审都不审,直接了当的指着我道:“故意伤人,按本朝律,赔钱私了,或打三十大板,或收监十日。”

看着他的眼神,我竟然连争辩都不想争辩,沉默半晌,我听到了我的声音:“那便打我三十大板吧。”

我没有钱赔,家里的一老一小也离不开我,我没得选。

显然,萧南亦没有想到我会选这个,他知道从前的我是最怕疼的,就连手指割破一个小口子都要他哄。但他也没有太过意外,只是冷冷道:“县官大人,既然她都这样说了,那便打吧。”

三十大板,皮开肉绽,我硬是一声没吭。打完后,我的嘴唇都被自己咬破,整个人昏死过去,惨不忍睹。

再次睁眼,是在我自己的卧房,只是身旁多了一个人。

我动了动,只觉全身酥麻、疼痛难忍。

身旁的男人居高临下,嘲笑一声:“被打的时候不是挺有骨气吗?怎么没把你疼死。”

他如今讲话是越来越难听了,和从前那个温暖的少年截然不同。许是脑子还没清醒,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居然说出来了。

萧南亦更气了,他道:“我为何变成这般,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说罢,他又嫌弃的看了看屋内,继续道:“当初你为了林子恒退婚,他如今就是这般对你的?屋外那个是你们的孩子?”

我没有解释,只是微笑的看着他:“萧将军,这些还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了。”他道。

相识九年,五年情谊,如今终究是一句不重要了。就像我与萧南亦,万般都是云烟,散去便什么都不是了。

第4章 萧南亦走了,走的时候将一个药瓶扔在了我床上。我知道,那是上好的金疮药,是我如今无法企及的良药。

他走后,我不由的想起我们的从前。我十三岁初识萧南亦,那时候他是刚拿下探花的少年郎,同样的前途无量。而我,是刚入上京的首富千金。一舞流觞,惊艳满京。

我这样一个鲜活又富有才华的女子直直的闯入了探花郎的心,他对我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少年郎的爱意永远是热情奔放的,让人招架不住的。很快,我和萧南亦成了京中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为了能安心等我长大,他甚至早早下聘与我订婚,生怕我被别的男人拐走。

他曾在月下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曾满心欢喜的为自己绣着嫁衣。那时的他是真的很爱我,而我亦然。

只可惜,如话本子上说的一样,世家的爱情故事总是带着悲剧色彩,我们这段感情中,存着门不当户不对的困境。虽说萧南亦极力的在稳住这段关系,但反对这段关系的皆是他的至亲。所以,我们的婚事一直僵持不下。

四年前,我十八岁,萧夫人找到了我。她跪下来恳求我放过她儿子,她说圣上的妹妹安平公主看上了萧南亦,若是萧南亦不从,他的仕途便完了。

从萧夫人这里,我也知道了萧南亦中探花郎后,本应该受到圣上重用,但因与家中赌气,遂拿仕途威胁家中,若家中不许我与他的婚事,他便不入仕。萧大人久经世事,自然不会被自己儿子拿捏,萧南亦的仕途便如此耽搁了。

我看着萧夫人跪在我脚边声声哀求,内心悲戚。他们都说萧南亦为了我放弃了仕途,可我也为了他足足等了五年,等到了十八岁成了老姑娘。

上京里,十八岁还未嫁的女子要承受多少流言蜚语,他们难道不知?

我想了一晚上,最终决定放手。萧夫人说的对,萧南亦有大好的前程,若一直与我僵持不下,我和他都会毁了。

更何况,我打听过这位安平公主,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妹妹,若真是看上了萧南亦,以萧南亦的性子,定是不从。之后怕是不止仕途受影响,命也会丢。

只是我没想到,与萧南亦退婚后,他没有入朝,而是单枪匹马的去了边关。边关寒苦,他一介文弱书生,简直是去找死。

他这一去,我虽每日担心他,但也终是失去了他的消息。后来听到萧南亦的消息,是在他京中的好兄弟们口中。这些人将我堵在酒楼,为自己好兄弟鸣不平。他们把萧南亦去边关的责任,全归结在我身上。

“若不是因为你,南亦怎会跑去边关。他连武功都不会,简直是去送死。”

“我堂哥来信,说他身上的伤就没好过,新伤加旧伤,他简直就是没想活着。”

“顾恬,你可真是个祸害。”

第5章 我与萧南亦好时,他们一口一个嫂子。如今,我成了他们口中的祸害。

上京里多的是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他们与萧南亦从小一起长大。为了给自己兄弟出口恶气,他们开始给我家使绊子,我家只是做生意的,得罪了权贵根本难以存活。很快,家中资产便被吞噬殆尽。

爹受不了刺激当场气死,哥哥去讨公道被权贵打死,嫂子刚生产听闻消息没有挺过来,而娘也受到打击一病不起。

我其实该恨萧南亦的,甚至有时候觉得萧南亦凭什么对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他才是害我全家的罪魁祸首。但不知为何,见到他我便不恨了。

我不由的苦笑,当初我的选择是为了让我们有更好的未来,如今看来,我们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很惨,他也不好。

因为上次乞丐闹事,我的烧饼摊开不下去了,家里唯一赚钱的生计没了。我开始找了些杂货,给别人洗衣服,送瓜果,倒恭桶,只要是能挣钱的活计,我都做了。可一天打几份工,对于我娘的药钱来说还远远不够。

就在这时,萧南亦找上了我。他看着我手上粗糙的茧,微微蹙眉。

“顾恬,你很缺钱?”

我没有隐瞒,点头:“对。”

他嗤笑:“所以为了钱,你什么都可以做吗?”

“对。”

“既如此,来做我的外室,我每月给你十两银子。”

我一愣,不敢相信这是从萧南亦口中说出。

不少权贵都会养外室,但正经人家的女子又有几个会去做那见不得光的外室。

萧南亦让我做他的外室,实则是在侮辱我。

可我,是真的很需要钱。

我道:“先给钱。”

第6章 他知道我同意了,脸上的鄙夷更甚,丢下十两银子,他毫不留恋的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说:“城西十里,烟柳小院,明晚我要在那里看见洗干净的你。”

我拿着钱,给娘抓了药,又给小豆丁买了几身过冬的秋衣。今年的冬天来到格外快,也比往年要冷。小豆丁还小,我怕他扛不住。

至于我自己,什么都没添置,安排好家中事宜后只身去了烟柳小院。小院里有个哑巴丫鬟,她将我引进浴房,还放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这衣裙,和从前我穿的是同一个样式。这么多年,萧南亦的喜好倒是还没有变。

我洗漱干净,换上新衣裙,在卧房中等待着萧南亦。他说他今晚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其实我搞不懂萧南亦在想什么,他或许是在报复我,我将在他这里得到极致的侮辱。但我没得选,我需要钱,他能给我钱。

其实很多人都能给我钱,可只有那个人是萧南亦时,我才会委身。

我承认,我还爱着他。可我也知道,我们如今比之当初身份更加悬殊,已无在一起的可能。或许是我最后一点点私心在作祟,我总想着就这样,能离他近一点便好。

萧南亦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满身酒气,一言不发。还没等我出声,他直截了当的将我推在床上,欺身而上。

他像是在逛窑子一样,对我毫无怜惜。或许是酒意上头,他力气很大,我挣脱不开,只能咬牙忍受。

很久以前,我便幻想过将来和萧南亦的洞房花烛夜是何等模样,只是如今的屈辱是我从未想到的。就像我怎么都想不到,当初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郎,会让我做他的外室。

造化弄人,感情戏人,年少时的爱恋终成泡影。萧南亦不再是从前的萧南亦,我也不再是从前的顾恬。

第二日醒来,身旁已没了温度,想必是萧南亦走了好一阵。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他还真是把我这里当青楼了,睡了就走。

接下来的几日,每晚萧南亦都会准时出现,每每出现都带着酒气。我也开始慢慢适应着他的节奏,偶尔情到浓时,还能听到他唤着我的名字。

就好像,十七岁的萧南亦唤着十五岁的顾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