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雪》 第01章 我死的那天，长安落了好大的雪。

同五年前，我第一次见谢游时一样大。

昔年上元节，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他于灯下仰头望，正好对上我漫不经心的眼眸。

顿时，鱼龙翻飞，雪落无声，万籁俱寂。

少年白皙的面庞如一块上好的美玉，绚烂的眼眸里盛着万千灯火，一池星河。

有什么冲破我的胸腔，躁动难安。

我对谢游，一见倾心。

于是，我指着他，抬了抬下巴：「上来，本小姐看上你了。」

谢游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怒目而视。

「多谢小姐抬爱，在下无福消受。」

他转身要走，却被我身边的侍卫拦下，不顾他的挣扎反抗，将他强行带回府上。

而如今，漫天白雪下，是亘古不变的长安城，但时移事易。

我的灵柩，正与谢游迎亲的队伍擦肩而过。

这方死气沉沉，那方敲锣打鼓。

有那么一瞬间，我荒唐地认为这敲锣打鼓是在欢庆我的死亡。

毕竟，我曾是大名鼎鼎的纨绔千金，仗着父亲是丞相，又有县主爵位加身，素来嚣张跋扈惯了，没少做强抢民男的事。

是以，人人皆言我是祸害。

眼下祸害死了，可不得敲锣打鼓嘛。

唯一遗憾的是，谢游不知道棺材里的是我。

我亦不能亲口祝他新婚快乐。

料想，他也不愿见我吧。

第02章 谢游娶的人，是我的表姐。

也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当年我将他囚在府上，逼他为男宠，被他再三拒绝。

我这人耐心不多，在他那里几次三番碰壁，便也无心哄劝。

「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成全你。」

「你就在这里为奴为婢，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命硬，我就不信你不答应。」

我把他扔到下人院里，潇洒离去。

府里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惯会踩高捧低。

得知谢游不受我待见，便想着法子欺负他，安排他干最脏最累的活。

数九寒天里，他十指生疮，血流不止。

但他一声不吭，拒不服软。

恰逢表姐林梓娇来府上小住，碰上他被下人欺凌，不仅出言相护，还赠他冻疮膏疗伤。

那一刻，表姐于谢游而言，宛若寒冬逢暖春。

从此眉下心上，念念不忘。

后来表姐找到我，主动提及谢游一事，我才知道，谢游竟是平昌侯府不受待见的庶子。

「庶子又如何？终归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那时我气头未过，冷哼一声，却没注意表姐的脸色悄然变白。

她是王府庶女，我的话也将她骂了进去。

嫡庶之分，本就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也是谢游失踪许久也未有人来寻的原因。

侯府的庶子不差他一个，平昌侯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庶子与当朝权臣撕破脸皮。

第03章 不过因为表姐说情，我还是去了下人院里，把那些欺负他的奴才狠狠教训了一顿。

「你们听着，谢游再为我不喜，那也是本小姐的东西，岂是你们这等奴才敢欺辱的？」

我手中的软鞭从跪伏在地的奴才们身上一一抽过，最后扔给一旁无动于衷的谢游。

「他们欺负过你几回，你就抽几下，抽死了最好。」

谢游攥着鞭子没动，那些奴才却一个个爬过去，跪在他脚底争相求饶。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期待谢游的反应。

权势，是最能改变人信念的东西。

我以权压他，折不断他的傲骨。

可若他成了掌权人，还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吗？

「奴不愿罚他们，只想向小姐讨个恩典。」

「求小姐放奴出府。」

谢游扔下软鞭，恭顺地跪在我面前。

在他看来，他的苦难是我造成的，如今这一出，无非是贼喊捉贼，演给他看的。

他不信我真的会为他出头。

我深吸一口气，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视我的眼睛：

「你求其他恩典都行，唯有出府这一条想都不要想。」

他像是受到天大的打击，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转瞬又恢复逆来顺受的态度。

「是奴不该妄想，奴有错，奴请罚。」

「罚罚罚，你再多说一个字，本小姐就罚你暖床！」

我被气到了，这人真是油盐不进。

谢游像是被吓到了，瑟缩一阵，跪伏下来。

「奴出言无忌，望主子恕罪。」

好一副奴颜婢膝，直把我看笑了。

第04章 我把他提到我房里，让侍女教他做贴身丫鬟该做的事。

我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成想他并不排斥，反而学得很快。

越过男女之防，很多东西都被模糊得没有界限了。

除了侍寝，他所做的一切与男宠大差不差。

就在我认为他被我温水煮青蛙煮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给了我当头一击。

春日宴上，我被人陷害，饮了下料的酒。

还没坚持到回府，我在马车上就忍不住了。

浑身的燥热令我神志不清，不断往他身上蹭，试图减轻痛苦。

「谢游，帮帮我，我难受……」

眼前的人影分开又重合，我快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唯有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放浪形骸。

「主子，你先忍忍，马上就回府了。」

他把衣袖从我手里一点点抽离，用我的披帛将我牢牢捆住。

在我完全丧失理智的那一刹，马车载着我失控，冲进了河道。

落水的瞬间，我清醒过来，手脚并用钻出马车，九死一生爬上岸。

岸上，哪还有谢游的影子？

我养的奴才，居然敢弑主。

我爹知晓后，本想把谢游抓回来处以极刑。

却被我拦下：「爹，他是女儿的奴才，自然由女儿来处置，就不劳爹爹费心了。」

我爹迟疑一瞬，最后无奈点头。

谢游被抓回来时，已是三日后。

他怨恨地盯着我，全然没有从前那副隐忍温顺的姿态。

他忍了那么久，就为了那一天，结果还是逃不过我的魔爪。

不怨不恨才是假的，我巴不得他恨死我。

谢游以为我会对他动刑，可我什么也没做，照常像从前那样，让他贴身伺候。

只是，我不会再在他一个人身上花心思。

毕竟我后院里的男宠，个顶个的美貌，可不是养来吃素的。

第05章 我带谢游去男宠院子转了一圈，本意是威吓他，没想到直接给我来了个大惊喜。

据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观察，这人最害怕的就是侍寝。

起初我认为他是放不开，后来才发现他满心满眼都是表姐，为她守身如玉呢。

某日我无意撞见他与表姐在树下私会，说什么「等我终有一日离开乔府」，会如何如何求娶她。

我只在心里暗暗冷笑，谢游还是太天真，做了我的贴身侍从，哪还有能出府的那天？

是以，我那些个风格不一，长相貌美的男宠们出来后，看谢游的眼神跟看他们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主子，这位难道是新来的公子？」

「他只是我的奴才，算不得侍宠。」

我理所当然地享受他们的服侍，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喝着美酒。

有人弹琴，有人唱曲儿。

而谢游，则跪在一旁捡拾我吐出的葡萄皮。

欢笑中，也不知谁来了一句：

「主子，今晚选谁侍寝？」

此言一出，屋内寂静下来。

他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我，期待我的手指指向他们。

谢游跪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对此充耳不闻。

我挑了挑眉，心中充满恶意，指着他道：「你们谁能把他教会，我就赏谁一个恩典。」

「交给我们，主子就放心好了。」

几人争先恐后地去拖拽谢游。

谢游抬眼震惊地看着我，目含怒气，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

我冷笑一声，抬脚把他踹过去。

「不认主的东西，早该好好调教了。」

谢游被拖了下去，我也没了继续耍玩的兴致，拖着微醺的身子回去了。

第06章 次日一早，谢游回来了。

他神情恍惚，面颊酡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哪里春宵一度了呢。

我刚睡醒，起床气十足，抬脚点在他胸口，命令他给我穿衣梳洗。

他却好像丢了魂似的，下意识捏上我的脚腕，掌心烫得我瞬间清醒。

「你干什么……」

「求主子可怜可怜奴，求主子可怜奴……」

他嘴里反复念着这一句，手也越来越放肆，顺着我的脚腕向上滑动。

我：……

楚廷那群人到底教了他什么？

我本能地想收回腿，却来不及了，他将我的腿折叠至胸口，死死把我压在身下。

「主子，可怜奴……」

床幔摇晃，他像是着了魔，拼命撕扯我的衣服，比我那晚中了药还疯狂。

我忍无可忍，一个手刀将他劈晕在床，然后急匆匆去找楚廷兴师问罪。

楚廷几人满脸委屈：

「主子，我们就用了南风馆惯用的催眠术罢了。依我看，还是他心志不坚，否则怎会受这么大的影响？」

「依你们所言，他心底的执念是我？」

「奴不敢欺瞒。」

我若有所思，看来谢游还是无比执着出府的。

回到房中，他已然清醒，见我来了，像是受到屈辱般，红着眼睛盯着我，像一只即将咬人的兔子。

「乔敏敏，你竟然……」

床铺凌乱，衣衫不整，不用想都知道他误会了。

计上心来，我勾唇一笑：

「是你一进来就求我可怜你的，不能算我趁人之危。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

谢游揪着床单，一副受辱后又茫然无措的模样，倒令我心软了几分。

「别你你你的了，如今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可以试着叫我，妻主。」

谢游抿唇不语。

我暗骂一句矫情无趣，拂袖离去。

等我回来时，有人告诉我谢游自尽了。

第07章 谢游自尽没死成，被楚廷几个救了。

他们把他五花大绑在床上，生怕他再寻短见。

我头疼不已，只好如实相告。

可谢游已经不信我了，他认为我毁了他的清白，玩弄他后还欺骗他。

我惊呆了。

我实在没想到他一根硬骨头里藏着这么纯情的内心。

「谢游，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若安分守己，我可以给你名分，你别再胡闹了。」

谢游无动于衷，一双灿烂夺目的眼里，唯剩死寂。

他开始不吃不喝，一日日消瘦下去。

我怕他饿出个好歹，便许诺道：

「你想不想学些本事？我找人教你。」

「等你学会以后，我就放你出府。届时你有一番本事，无论是建功立业，还是考取功名，都可以。」

「往后，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我还可以向你证明，我与你真没发生任何事。」

我伸出手臂给他看，手腕上有一粒鲜红如豆的小痣。

「我手腕上的守宫砂并没有消失，我还是处子之身，现在信了吗？」

我觉得我真是爱惨了他，连这么隐秘的事都能告诉他。

我正自我感动时，他突然暴起，一口咬在我的手腕上，似是在泄愤。

少年眼中的倔强在这一刻崩塌，蓄满的泪水顷刻决堤。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楚廷似笑非笑地朝我竖起大拇指。

「主子好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