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负》 01 01

许家村村口。

趁傅庭生不注意,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尖锐的疼痛让我眼眶发热。

「夫君......」

我黏黏糊糊拉长了声调。

傅庭生皱眉替我抹去还未掉下的眼泪。

「你还是跟我一道返京吧。」

他语气里满是不放心。

我心尖一颤,险些演不下去。

笑话,跟他回京,跟猪把脖子往屠夫手下送有什么分别?

「我心里的确舍不得夫君,可京城那样远,赶考本就辛苦,我怎么舍得再给你添乱?」

傅庭生当即皱眉,想说些什么,我没给他机会。

从怀中取出那枚不亚于烫手山芋的玉佩,我将它塞入傅庭生手中。

「既然是祖传玉佩,你带着它,傅家先祖定会保佑你高中的。」

「我就在家采药、刺绣,日后进了京,吃穿住行哪样不花钱?」

傅庭生被我说服,他按着我的双肩交代。

「我把打猎换来的钱都放在了你的首饰盒子里,足够你过这几月。」

「采药危险,刺绣辛苦,你在家安心等待,日后养家有我。」

「李婶家的大牛还未成婚,你帮着多看看。」

他说的话我一一应下,并时不时抽泣两声,再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

傅庭生终于坐着牛车走了。

眼见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我忙揉了揉泛疼的大腿处。

疼还是疼的,我心里却乐开了花。

终于不用再成日对着傅庭生演情深似海了!

我有些想庆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所以我木着脸失魂落魄往家飘。

隔壁李婶见状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就跟着他一起上京怎么了?」

我瘪瘪嘴:「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会给他添乱。」

李婶无语凝噎。

此后一月,上至许家村德高望重的老村长,下至村口的阿黄,都能看见我哀怨的身影。

见火候差不多了,我拎着贡品去看了阿婆。

坟包上长满了草,日子过得真快。

我摆好贡品,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

「阿婆,我惹了祸,得出去避避风头。」

「估计要过两年才能回来看您,您要缺钱了,就先给李婶托个梦。」

交代完阿婆,我回家翻箱倒柜,将钱财衣物以及惯常用的针线收拾妥当后,我的目光落在傅庭生的物品上。

分明才一年有余,这个家却四处充斥着他来过的痕迹。

衣柜的衣物、床上多出的枕头棉被,还有书房的笔墨纸张......

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

我都不想留。

扔掉或焚烧又太可惜,毕竟置办时不仅花了心思,还没少花银钱。

李婶对此不解:「夕夕,这些衣裳连个补丁都没有,你都送给我们家,庭生回来穿什么?」

我咂了咂,李婶如果知道真相,是不会想让傅庭生回来的。

我也不想。

「李婶,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谁知道京城那些人衣裳平时都惯穿什么样式?」

「也是,我们庭生以后是要做大官的。」

我没接话,在我的热情相送下,那些傅庭生的物件要么进了李婶家,要么被我顺手扔向了小苍山背面的山崖下。

家里干净而空旷,就好像傅庭生这个人从未来过。

时隔一月,我再次站到了村口。

李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忙把准备好的干粮包袱往我手里塞。

「路上小心,别吃外人给你的东西,到了给我和你叔写信报个平安。」

「你和庭生好好的,如果,如果......」

「夕夕,受了委屈就回来,我和你叔,还有你阿牛哥都在!」

02 02

告别李婶一家,我一路沿着和京城完全相反的方向去。

他们不知道,我必须走,不走会死。

而这一切,起源于一个梦。

我无父无母,原是弃婴,被阿婆捡到收养,她给我取名怀夕,随她姓了许。

阿婆是小苍山下许家村的医女,她死后,我就成了村里唯一的医女。

阿婆最放心不下我,临走前,她托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日后请多多照看她的孙女。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村里唯一的大夫,每个村民都受过她的帮助,所以对她的请求无不应允。

等众人走后,她才拉住我的手,虚弱着声音安抚。

「夕夕别怕,阿婆会保佑你的。」

「可我不想要您的保佑,我想您一直陪着我。」

只有死人才谈保佑,我不想阿婆死。

阿婆的手颤了颤,眼角滑下两行泪。

「阿婆老了,等夕夕再长大一点,会有人来代替阿婆,一直陪着你。」

「再过几年,我们夕夕就会有家了。」

在阿婆口中的人来到之前,她从茅草屋搬进了小小的坟包。

阿婆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想,真的会有人一直陪着我吗?

李婶说陪我,可她有好多事要做,洗衣做饭,刺绣攒钱。

阿牛哥也说陪我,可他时常要去镇上的私塾学识字,回来还要跟着张叔上山打猎。

我有些犯糊涂,他们各自有事要忙,他们才是家人。

那我的家人是谁?

直到十五岁这年,我采药下山,在小溪边捡到了浑身是血的傅庭生。

起初我并没有其他想法,治病救人,再正常不过。

可他磕了脑袋,对过往一无所知,过了三天才隐隐约约想起自己似乎叫傅庭生。

傅庭生伤得重,顺势在我家住下。

伤养得差不多后,他帮着劈柴挑水,跟张叔上山打猎,换的钱全给了我。

他仍想不起过往,只是承诺往后会报答我。

我看了看他明显不属于许家村的美貌,一时胆大。

「话本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我们成婚吧。」

成了婚,我和他就是夫妻。

就像张叔一直陪着李婶。

傅庭生也会一直陪着我。

李婶得知我要与傅庭生成婚时一脸复杂。

末了良久才说:「夕夕,好看不能当饭吃。」

我沉浸在即将有家的喜悦中,乐呵呵地说:「李婶,您还真别说,看着他我都能多吃一碗饭。」

还好我能采药,傅庭生既会打猎,又会识文断字。

阿牛哥引他进私塾,做了镇上的教书先生。

这个家不仅没被吃穷,还很富足。

这样的生活我很满意。

直到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傅庭生并未失忆,他身份尊贵,乃首辅嫡子,若非帮晋王争夺皇位,受伤流落至此,我们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我不知他有心心念念的小青梅,挟恩图报成了他的妻子。

回京后,他用原本的身份参加科考,高中状元。

不久后晋王登基,他成了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

功成名就后,我这被迫娶来的乡下妻子就成了他迎娶小青梅的绊脚石。

在小苍山坠崖前,我只得了刺客带来的一句。

「少爷和少夫人说,山里的土鸡就该死在深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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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么轻易地、理所应当地死去。

梦中的细节太真实,我在安慰自己的同时忍不住试探。

他如梦中那般对让我有孕一事避之不及。

只说:「再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最重要的是,我顺着梦境指引,在书房找到了那枚触手温润的玉佩。

上面刻着「林」字,那是他林氏公子身份的象征。

我死死盯着那个「林」字,后背骤然起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因村人劝说,我亦担心傅庭生赴京不返,梦中便死死攥着玉佩。

祖传玉佩乃珍贵之物,就算为了玉佩,他高中后也该回来。

可事实是,即便我抱着玉佩,也等不回丈夫。

因为我的不识时务,我会死在小苍山。

而现在,距离傅庭生赴京赶考还有三月。

既然做了梦,又得了印证,自然不能再走老路。

冥冥之中,大抵是阿婆在保佑我。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傅庭生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中。

为了备考,他已辞去镇上私塾先生的营生。

我心上一凛,扒拉开他凑上来的俊脸后挤出笑。

「我在想,你从前总说现在不适合有孩子,很有道理。」

说完我还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转眼间,他的顾忌成了我现在最大的顾忌。

「哦?」傅庭生声音有些沉,脸上似笑非笑,「哪来的道理?」

我一听来劲了。

「你想啊,咱家不比其他人家,你一走,我若有了身孕,岂不是处处不方便?」

「可避孕的麝香昂贵不说,女子久用还难以有孕。」

我在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下再接再厉。

「夫君,我总归还是想同你有个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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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庭生约摸是信了。

我实在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光明正大地减少了与他同房。

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他怎么不花在劈柴上?

傅庭生不再去镇上教人识文断字,我俩抬头不见低头见。

从前见了只觉得实在貌美的容颜也陡然心烦起来。

于是我采药更加勤便。

「李婶!」

刚回家,我咕噜咕噜喝了水,又匆匆出了门。

「夕夕啊,快进屋坐!」

李婶热情大方,我刚进屋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地里刚摘回的菜。

我把药瓶给李婶。

「李婶,这是新配的,活血化瘀用着比以前的好。」

「那感情好!」李婶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叔正需得用它!」

没说两句,李婶便朝屋外望了望,然后神神秘秘地将我往里拉。

「夕夕啊,你家庭生是要去京城考状元吧?」

「他确实要去京城参加科举。」

得到确认后,李婶声音压得更低。

「夕夕,你别怪婶儿多嘴,这男人啊,一朝得势最爱干那抛妻弃子缺大德的事。」

「你瞧那陈世美,当了状元就只想娶公主,你听婶儿的,你也跟着去。」

「他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

傅庭生要参加科举,这在许家村不是秘密。

自从他辞了镇上的营生,村里已经有人明里暗里提醒过我。

梦里我就是听了这些话,在傅庭生拒绝带我上京后,才攥着玉佩不松手。

可现在,我笑呵呵抱着李婶送的菜。

「婶儿,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李婶又开始一脸复杂地看着我,忍不住直叹气。

有些心软,可我不能告诉她我的打算。

「算了。」李婶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跟着婶儿学刺绣吧,我把家传的手艺都交给你,以后无论到了哪儿,你总能有口饭吃。」

「不是哪里都有座山供你采药啊。」

我眼眶有些酸,忙吸了吸鼻子。

我的确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所以等阿牛哥回来后,我托他在镇上帮我买针线和布料。

阿牛哥像李婶那样热情大方,拍着我的头拒绝收钱。

「我从小就照顾你,你怎么长大后还跟我生疏了?」

阿牛哥有些生气,我的头顶都快被他拍平了。

他不收钱,我只好决定回家看看新采的药草,好给李婶安排一副补药,给阿牛哥也准备一瓶药油。

「你怎么在这儿?」

我心里一直盘算着,刚抬头就看见唇线紧绷的傅庭生。

一听我问,他顿时笑了,只是好像咬着牙。

「我连自家门口都不能站了吗?」

我想了想,他目前确实能站。

便随口接了句:「你请便?」

我应该说错了话,他脸色一下子比我家锅底还黑。

我确实惹到他了。

他又把使不完的牛劲使在我身上。

我气得挠了一他爪子。

「你是牛吗?」

暗沉的声音还很气急败坏。

「牛什么牛!他有我长得好吗?会给你买好看的衣裳首饰吗?每次回来会给你带糕点零嘴吗?」

他很不对劲,说话牛头不对马嘴。

得亏我在关键时候提醒了他。

「别!孩子......」

「有了就生下来!」

咸热的汗往下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这王八蛋刚才说什么?

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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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可以脑子发热。

我可不能。

所以我在躺上床后,数次一巴掌拍在了傅庭生伸过来的手背上。

除了尽可能地不同房,减少风险外,我把空闲时间都用来刺绣。

从山上下来,回家晾好药草,我便拎着针线布料去了李婶家。

她说得对,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座山供我采药。

去的次数多了,傅庭生的脸色堪比春日里的小苍山,五彩斑斓。

他去李婶家的次数也明显增多。

大多是喊我吃饭,或是端来一壶泡过的茶水。

李婶啧啧叹声。

「庭生会做饭?」

又问:「你不忙着看书吗?」

每每这时,傅庭生便笑容温和,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夫妻本就该相互支持,携手同行。」

「夕夕总是照顾我,还拿钱给我买书,笔墨纸张,如今她跟着您学刺绣,我也该支持才是。」

李婶一下笑开了花。

「就是这个理,夫妻就该和和美美的,谁也别松开谁的手。」

然后傅庭生笑着提起了阿牛哥。

「阿牛今岁十九了吧?他这个年纪不小了,又常年跟着东家奔走做生意,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属实不容易。」

「就是啊。」李婶开始犯愁,「他总说不急不急,眼看就已经到了十九。」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长辈,自然可以帮着多相看。」

傅庭生的声音很温和。

「我记得村长家的小孙女还未说亲吧?」

「好像是还没说亲。」

李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回来的阿牛哥严肃拒绝了李婶。

「娘,我得多攒银子,以后在镇上买间宅子,再娶个媳妇儿,接您和爹一块儿去享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傅庭生听了这话神情有些可惜。

他在可惜什么?

我记得他好像不大喜欢阿牛哥。

夜里傅庭生看书,我绣荷包。

良久,耳边没有熟悉的书页翻动声。

我好奇抬头,正好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

「我还以为夕夕已经忘记自己有个丈夫了。」

他最近真是奇奇怪怪。

我顺势问道:「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然后真诚提议:「要不分房睡?」

傅庭生咬了牙,好好的书页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我还没死呢,你休想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