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第一福晋》 第1章 康熙四十二年春,京城,户部侍郎府后院。

我睁开眼睛,外屋已有灯光,身子发酸懒得动,张口喊:“爱莲。”穿着翠绿撒花春夹衫的婢女掀帘进来,笑道:“小姐,你可醒了,大院来了人叫吃晚膳。”说着,四五个丫头鱼贯而入,点的点灯,伺候穿衣的伺候穿衣。我睡得头昏,杵着身子坐在床上,爱莲拿着犀牛角梳立在旁侧替我绾发。一个丫头用锦缎盒子端了朱钗耳环给我挑,另一个半跪在踏板上高举着水银镜子。我看了一眼壁橱里搁的西洋钟,已经六点多了,便问:“大哥回来了吗?”

爱莲给我梳了“小两把头”,插上一支细细的双蝶金钗,道:“大爷传了话出宫,说万岁爷突然要问四阿哥功课,话长话短说不准,叫家里不要等。”我不做声,起身将脚垂在床边,自有伶俐的丫头伺候穿鞋。又换了身淡红偏襟的长裙,洗了脸,方沿着游廊出大门。

顺着石甬小道走了一刻钟,转过假石,入抱厦,从后门出了,再拐进大院。有嬷嬷迎面而来,我随手取了坎肩,问:“额娘在不在?”嬷嬷回道:“夫人风湿犯了,晚上不想吃膳,给老夫人请了安就回东院睡了。”我朝爱莲道:“你差人去问问严不严重。”爱莲应了,接过我的坎肩搭在手臂上。我跟着嬷嬷进屋,爱莲等丫头们守在外头,到了阶下,我看见父亲的小厮垂首候着,心中一喜,提起裙子往里跑,笑道:“阿玛,阿玛…”

屏风里头完颜罗察斥道:“在老太太跟前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我一把挽住完颜罗察的手臂,直往他怀里拱,撒娇道:“阿玛,你半个月都没回府,我想你了嘛。”罗察食指戳在我额上,道:“你当我不知道,我不在府上,没人敢放你出府,才想起我这个阿玛来罢。”我讨好道:“怎么会呢?那我明儿绝不出门,保管好好儿在府里陪阿玛玩。”老太太歪在软榻里,笑道:“看你们父女俩说说笑笑,府里头才有生机。”

阿玛道:“你平素多陪陪老太太是正经。”又叹了口气,道:“下个月就要进宫选秀,你还是这样调皮捣蛋,到了宫里可怎么办?”

说到进宫选秀,我就一个头两个大。原本穿越就穿越了,大府邸大宅子,丫头奴仆,好吃好喝,我也没打算再穿回去。不想好日子才过了四五年,就要我进宫选秀,关键是当今圣上康熙大帝,已经是四五十岁了,撑死了只能算半个老中青年,想想都觉心塞。

我嘟嘴小声道:“我不想进宫,只想一辈子呆在阿玛身边。万岁爷的年纪比阿玛还大,我不愿意。”老太太喝道:“伺候主子是恩宠,是荣幸,怪你阿玛太惯着你,才生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毛病。往后这话可不许再说,传到主子耳里,你父亲官场上可就为难了。”

阿玛拍了拍我的肩,在我耳边道:“阿玛想办法再去疏通疏通。”说完,又大声笑道:“老太太也饿了,咱们开膳吧。”婢女们听闻,一叠声往外传。

第2章 老太太是蒙古郡主出身,规矩大得很,用膳时连喝汤都不许发出声响。我在她面前素来乖巧,讨得她欢喜,才能稳固在完颜府的地位。用完膳,陪老太太闲话一会,出门时天已经全黑了。两名丫头在前头打着灯笼,爱莲扶着我,回禀道:“奴婢适才从东院回来,夫人说身上都是老毛病,小姐不必担心。”我点点头,道:“明儿让厨房熬两碗猪脚伸筋汤送去...”话还没完,只听前头丫头“啊”的一声尖叫。

爱莲喝道:“怎么回事?”

丫头哆哆嗦嗦道:“那里…不知是人是鬼...”

乌漆墨黑的花荫树丛里立着半高的影子,一动不动。她们信鬼神,我可是唯物主义者,才不怕这些,便喊道:“是谁站在那里?再不出来,我就...”

熟悉的声音无奈道:“蔷丫头,你怎么就什么都不怕呢。”我气道:“小海鬼头,你别装神弄鬼!既从书院回来了,为何不去老太太房里请安?”

小海是我的孪生弟弟,大名完颜海瑞,我都叫他小海鬼头,去年考入了京城的首善书院读书。我还有个哥哥,叫完颜海峰,在宫里当差,是四阿哥在上书房伴读的哈哈珠子。

完颜海瑞慢慢走到光亮处,耸肩道:“不想去就不去呗。”

我噗嗤一笑,道:“是不是怕阿玛打你?”

小海气呼呼道:“我又没做错事,他干什么打我?”又黑灯瞎火的指着我,道:“我就不懂了,咱们两是双胞胎,一起从额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他对你对我是天壤之别呢!”我俩随步往院子里走,笑道:“谁叫你长得讨人嫌。”

我的院子极大,由八间大屋团抱,大门口种着两棵十几年的西府海棠,团盖如伞,富丽堂皇。往大门望去,有一座假山流水伫立庭院中,挡住正厅的视线。入了大门,两侧有长长的游廊和抱厦,院中种满了蔷薇、梨花、芭蕉、牡丹、杏子、垂柳、玉兰。花林间有两亩水池,养着金鱼荷花。我沿着游廊入右边偏厅,丫头们早已掌了灯,四处通火辉明。

小海往炕上一躺,双臂枕在头底,道:“真是同根不同命啊,还是你这儿宽敞舒服。”又侧身望着我,道:“阿玛回来了,额娘管不着你,明儿去不去书院里玩?”

我踢了鞋,道:“书院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逛逛街,买点吃的。”

反正银子随便花。

小海侧身撑着脑袋,道:“听说明天宫里的阿哥会到书院听讲习,你不是一直想见识见识吗?”爱莲替我脱下外头罩衫,换了在屋里穿的软绸鞋子,又端了温水来伺候我洗漱,我道:“叫人去烧水,我要沐浴。”

穿越是穿越了,可每天洗澡的习惯改不了。古代洗澡不容易,为此阿玛专门在院子里修了两间灶台,为的就是时刻给我预备热水。

听了小海的话,我来了兴致,问:“是哪位阿哥?”

小海道:“听说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还有十四阿哥都会来吧。”我问:“宫里头老师少了么?还要跑到你们书院听讲习。”小海翻身翘着二郎腿,望着屋顶道:“大概是宫外头好玩吧。”又不耐烦道:“你到底去不去?”

第3章 我可是雌激素荷尔蒙不断往上冒的四肢健全头脑清明待嫁闺中的大好女青年。

此等群赏众阿哥的美事,哪有不去之道理?就好比是英国王室出巡,其中还有下一代王储,远远看两眼也能满足无比八卦的心情啊,可惜没得空间微博朋友圈...

我急忙道:“去啊,去啊,当然要去,久闻八阿哥潇洒倜傥,温文尔雅,当然要去见识见识。”小海斜睨着我,道:“没出息!”我捡了炕几上摆的苹果,一手朝他扔去,道:“你才没出息!”爱莲站在帘外传话:“小姐,香汤备好了。”我嗳了一声,转身去澡房。

澡房四面悬挂着彩绫绸缎,朝门隔着六扇楠木刺绣海棠纹屏风,入里搁着一米多宽的大沐盆,盆中温水氤氲,浮着厚厚一层新鲜花瓣。门口立着两名提水的小厮,两名拿衣的丫头,屋里还另有伺候添水、应答的贴身侍婢,我懒懒的泡了澡,再回屋里,小海已经走了。

侍女用乌漆木盘捧着数十张裁剪一样大小的菱纱,那菱纱又薄又透,极为吸水。爱莲取了一块裹住我的头发,待菱纱湿透,又麻利的换上另一块,如此重复十余次,头发已是半干。爱莲道:“小姐,你明儿真打算去二爷书院么?”我懒懒的倚着炕枕,道:“当然要去,你将上回在外头做的两件男装拿出来,咱们先试试穿戴。”

爱莲为难,道:“若是叫夫人知道...”

我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有阿玛在,额娘不敢说我。”擦了头发,爱莲从柜中取了衣衫,一件是华贵的少爷锻袍,一件是简朴的奴才灰袍。我麻利穿上锻袍,紧要关头,也不知是手臂粗了,还是胸长大了,总之腋下的一粒纽扣无论如何也扣不上。

十六岁的活泼身子,可真是日新月异,渐渐生出窈窕凹凸,

没法子,我只得脱了,换上宽大的灰衫长袍。爱莲怕逾越了身份,摇头道:“这样好的锻袍子,奴婢不敢穿。”我腆脸朝她笑道:“没关系,就让你过一把少爷的瘾。”

不得不说爱莲真是个妖蛾子,平素不擦胭脂,不抹嘴唇,总共就那么几样水绿、翠绿、深绿、淡绿的裙衫夹衣,可偏偏水灵灵的,浅笑回眸间,自有风情。织了粗辫子,换上缎袍,就一副俏生生的俊朗模样。她要真是男人,我也要扑上去了。

额娘一直对她不放心,偷偷跟我说过好几回,说她面相妖媚,最会蛊惑男人心,身份气性都很低贱。我知道额娘是怕爱莲爬到阿玛床上去,阿玛养了几房姬妾,都是额娘的眼中钉。我倒觉得爱莲不错,做事妥当,嘴巴子紧,知道旁人觊觎她的容貌,就特地儿懈怠梳洗打扮,脸上从不抹胭脂涂唇红,见了家里的男人就躲得远远儿避嫌,待我也忠心耿耿。

说到底,我还是比较信任她的。

翌日清晨,我与爱莲偷偷摸摸坐了小海的马车出门,一灰溜出了完颜府。逛街最紧要的是带够银子,在现代时有信用卡,古代有银票。不仅是银票,五钱一个的银角子也要多多的预备,总不能买两串烤羊肉串还叫人找银票吧。

第4章 京城的大街没有电视里那般整洁华丽,宽阔是宽阔,但马路是用黄土垒的,只一下雨,就坑坑洼洼,一踩一腿子泥。还好,我穿的是豪门大小姐,出入有车、有马、还有四个小厮随身伺候,做什么都很方便。小海鬼头人邋遢,常常半月不洗头不洗澡。吃东西倒是刁钻,硬说街上的小食不干净,只吃府里做的点心。比起二十一世纪,那些春卷、锅贴、豆汁、乌梅糕…可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想吃还吃不着呢。

马车停在路边,爱莲掀起帘子,探身往外,从小厮手中接过宝相花纹盖碗,转身搁在小案几上,笑道:“刚出锅的羊尾巴油炒麻豆腐,用豆汁儿兑的。”我烫着手揭了盖,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麻豆腐里参着青豆、黄豆、胡萝卜丁、口蘑丁,再盖了一层薄薄的葱花和黑红的炸辣椒段,只是看着,都叫人口水直流。

爱莲从荷包中取了干净的银筷、银勺,轻轻放在旁侧的小碟里。

我看了一眼小海,含着唾液囫囵道:“你真的不吃?”小海不耐烦道:“要吃你快点吃,别害我迟到!”我捡了筷子开吃,吃得满口红油,辣得实在是爽利。过了一会,外头又有小厮叩车梁,道:“大小姐,奴才给您买了春饼和酱肘子。”

小海急得龇牙咧嘴,道:“你到底买了多少东西?一大碗的麻豆腐还不够呢。”我嘴里含着筷子朝他憨笑,道:“不耽误你上课,我装在荷包里,带回家吃。”小海横了我一眼,撩起窗帘子喊:“三贵,上车赶马!”外头大声应“小姐、二爷坐稳啰!”

顿时马蹄踏踏,穿过缭绕的烟雾,驶向人群尽头。

首善书院是京城最大的儒生聚集之地,阿玛并不指望小海真能学到什么诗书礼仪,只要在学堂里多多结识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他也就满足了。书院门檐不算大,面阔三间房屋,看上去还不如我的院子。

进了里面,才知是另一番天地。

古木遮天蔽日,绿草如毯,无数异花奇珍,围拢着殿宇亭台,处处可闻山涧流水声,步步可见儒雅书生。这样的大学,读一百年我也愿意啊。

小海看我满脸痴迷,偷偷儿在耳侧问:“怎么,看上哪个了?”说完,胡乱指了指前后左右无数赶着上学的男人。

我瞪了他两眼,道:“别胡说,我下个月可要进宫了。”

小海玩笑道:“那有什么,依你这模样儿,依你这品格儿,嗨,顶多就是茶房的奉茶丫头!等出了宫,还不得寻人嫁咯。”又拍拍我的肩,故作坦然道:“放心吧,等我当了大官,供你吃供你喝,嫁不掉也没关系!”

我抬脚要踢他的腿,道:“完颜海瑞,你是不是皮痒了?”小海身形一闪,我收势不住,扑了个空,脚踝上一拐,直往旁侧的男人身上扑去。额头撞在硬硬的胸膛上,鼻尖有淡淡的橘子香,手臂上有力量支撑着身子,我缓缓抬起头,春日晨曦从男人的身后照过来,映在我的脸上,暖暖的,像镶了一层明媚的橙光。

第5章 男人前额宽阔,穿着宝蓝色长袍,一双鹰眼锐利,鼻梁高翘,嘴唇朱红。他板着脸,道:“兄台,你踩到我的脚了。”兄…台…,谁是你兄台,你全家都兄台。

正要开口,脑后传来一声:“四爷吉祥,八爷吉祥,十三爷吉祥。”

八爷!!!不会是传说中温润如玉的八爷胤禩吧!

我心雀跃,穿到大清朝多年,就想见八爷一面啊。我推开眼前的男人,转身才跨了半步,猛地看见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眯眼一瞧,竟然是阿玛!还有四爷的哈哈珠子——我的大哥欧阳海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玛虽宠爱我,但若知道我男扮女装跑到书院胡闹,指不定断我钱粮。

小海吓得半死,吞了热炭似的,朝我挤眉弄眼。

我抓过爱莲,闪到与我撞怀的男人身后,他高大威猛,是块优质的挡光门板。我眼观四路,发现男人旁边还有一块好“门板”。我松开爱莲,小心走到旁边的“门板”身后,心想两块“门板”总比一块“门板”好。旁边的“门板”和第一块“门板”身高差不多,肩膀却瘦弱些,不似第一块“门板”那般刚劲威武。

“门板”不解的回头看我,我满脸讨好,掐媚笑道:“太阳真大,我躲躲荫。”他竟没说什么,回头继续目视远方,一脸傻不拉几。

眼瞧着四爷、八爷走近了,我却只能从缝隙里看见杏黄的阿哥袍,和高两寸的黑靴子,怎么也看不见脸。“门板”忽然道:“我要过去招呼,你找旁处躲躲吧。”说完,“门板”慢慢往前走了两步,抱拳道:“四哥,八哥,十三弟。”

我…晕…

没法子了,我拉起爱莲就往偏道上跑,一口气跑了小半里路,随便爬了座木楼,方撑着膝盖喘气。爱莲气喘吁吁道:“小姐,老爷不会看见咱们了吧?”想我在现代时也时常跑跑步,走路挤公交上班,可自穿到古代后,连门都少出,肺活量大大降低了。

我有上气没下气道:“不会,阿玛要是认出我了,肯定会追过来...”

木楼视野好,可俯瞰半个书院。我倚栏眺望,春风裹着花草泥香扑在脸上,其清新之感,使骨头都酥了。小时候和同学春游,一起吃吃喝喝,才觉舒爽。想起荷包里还有两块春饼,就与爱莲一人一块,悠悠哉哉的吃着。

春饼里揉了今早刚摘的槐花,中间夹了雪菜肉沫,唇齿一咬,浓郁的汁水灌了满口,馥郁的芬芳从舌尖蔓延至鼻头,连胃肝肠子都香了。越吃就越觉想吃,便朝爱莲道:“酱肘子呢?”爱莲为难,道:“小姐,你要在这里吃肘子?还是回府里吃罢。”

我太馋了,非吃不可。

从树林深处慢慢转出数十人,言笑晏晏,高谈论阔。我身居高处,一面靠着栏杆啃酱肘子,一面目不转睛的看着人群中穿宝蓝长袍的男子。他依旧板着一副臭脸,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旁侧的“门板”低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让四哥难堪。”十四道:“他自个爱这些沽名钓誉之事,非得拉上咱们,后头皇阿玛问起来,全是他的功劳。”

四爷原与院士寒暄,不知说起了什么,忽而朝十四道:“你过来。”当着人前,十四明理,未驳四爷的面子,上前道:“有何事?”四爷满脸堆笑,道:“你未理政事,朝中大臣多半不识,这位是礼部侍郎完颜大人,可要好好记着。”又偏头在十四耳中轻声道:“我昨儿在乾清宫偶尔听的,皇阿玛有意将完颜家的嫡女指给你。”

第6章 娶谁做福晋,十四都无所谓。给他,他就留着,不给,他也不要。去年德主子赏了他两个格格放在屋里,他都不怎么碰,他在乎的是武功战术,那些个女人,唧唧歪歪,烦得很呢。十四上前打了个招呼,道:“完颜大人好。”

完颜罗察忙抱拳弓腰,道:“十四爷客气。”

两人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例如今天天气真好,例如完颜大人身子可真健朗之类,总归就是没话找话,皮笑肉不笑,相互打着太极拳。蓦地,闷声一响,十四眼前一黑,鼻梁上像是被石头砸了一般,钝痛不已。地上咕噜噜滚着一只酱肘子,他抬头往楼上一看,却见刚才撞在自己怀里的“兄台”站在楼上,张着大嘴满脸诧异。

周围的便衣侍卫拍电影似的从各处窜出来,真的就像拍电影,从楼顶上,从树丛里跳出来,可把我吓得半死,转身就往楼下树林里跑。我一面逃命,一面后悔,真是不做死就不会死,不吃那酱肘子也不会少一块肉,为什么偏偏要吃?还偏偏就掉在“门板”脸上!

哦,不是“门板”,是十四爷!

我们躲在假山后面,等外头没动静了,又围着树林来来回回逛了几个圈,才知道自己迷路了。爱莲急得跺脚,道:“都快中午了,大院要是叫膳见不着小姐,夫人可要生气了。”

她是汉女,小时候裹过脚的,不像我是天足,能跑能跳,走了几里路也不怕。刚才跟我奔来跑去,她的脚丫子钻心的疼,嫩滑的脸上像涂了胭脂似的,润出淡淡的玫瑰色。

我安慰她:“没事,小海会来找咱们的。”

花荫翠柳,索性随心所欲的四处乱撞,见一处亭子中无人,便走进去乘凉。我一屁股往石凳上坐了,拿着宽大的袖子扇风,解开外头夹衣就想脱。“兄台...”后面传来幽灵一般薄凉清冷的声音,反身一看,唬得我几乎跳起来!

我支支吾吾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刚才明明没有人的。”

身形瘦弱些的男子道:“棋子掉了,我们在桌子底下捡棋子。”亭子里的石桌,用实心石墩做的,挡住了视线。十四横眼不怀好意的盯着我,道:“刚才是你用猪蹄子砸了我?”谁承认谁傻啊,我扯谎赔笑道:“你肯定看错了,谁大庭广众下啃猪蹄子啊,太不雅观了。”

爱莲连忙附和,道:“是的,是的,我们一直在这里玩,从没去过木楼。”

十四爷道:“你怎么知道是在木楼?”

爱莲:“我...”简直是不打自招,爱莲无话可说,福了福身,怯声道:“是我不好,其实是我不小心砸的,和我家小...小薇一点关系也没有。”又挺起胸脯,摆出一副上刀山下油锅的壮士情怀,道:“你要打要杀就找我好了,别怪我家小...小薇。”

十四爷挎着脸,就像咱们欠了他一百两,他道:“九哥,袭击皇子是什么罪?”

九爷双手抱胸,悠然道:“罪可致死。”爱莲脑中一轰,脚掌本就痛得厉害,此时更是浑身发软,不由往前一扑,倒在十四怀里。

十四愣了愣,待反应了,抖着眉毛推开爱莲,道:“你…你做什么?”

完全一副青春期少年对异性又害怕又排斥的神情。

第7章 九爷看了场好戏,道:“很明显,喜欢上你了呗。”又从怀里取出一块黄玉玉佩,上面刻着平安如意的字眼,绦子是爱莲打了,打了一个“福”字。我往腰上一摸,果然不见了。九爷道:“这可是你的?”爱莲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点了点头,爱莲道:“是我的。”

十四道:“完颜海峰是你什么人?”他曾见过完颜海峰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

爱莲穿得华贵,他是错把她当做我了。爱莲低声道:“是我大哥。”

九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完颜家的嫡女!”

什么嫡女?!我们明明就是男的!

我欲开口胡扯,被九爷喝住,道:“别想打岔,我早就看出你们是姑娘了!”亭外有小厮飞奔而来,道:“九爷,十四爷,八爷寻你们呢。”

十四嗯了一声,朝爱莲问:“你叫什么名字?”

爱莲越发微不可闻,道:“我叫爱莲。”

十四从九爷手里夺过玉佩,递与爱莲道:“自己的东西要好好收着,别再丢了。”又故作深沉的看了她一眼,背着手走了。

爱莲自己的本家姓名已经不记得了,牙婆将她买入完颜府是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小莲,后来做了我的丫头,我才给她改名叫爱莲。取自“爱莲说”,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意。那两人出了亭子,我在后头喊:“喂,你们的棋子不要啦?”

九爷回头一笑,道:“送给你了。”还朝我眨了眨眼,满脸狡黠。

转过树林,九爷才问十四,道:“怎么,那个爱莲就是你未来的福晋?”十四眉毛扭成了蚯蚓,抓狂道:“什么福晋不福晋?别听四哥胡说。”

九爷道:“四哥可不是爱胡说之人,没得八成把握,绝不会透口风给你。”又自顾自道:“我瞧着模样儿倒好,你刚才还脸红了呢...”

十四脸上的冰渣渣一路往下掉,道:“脸红?我什么时候脸红了?九哥,你别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脸红!!!”

九爷打趣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现在就脸红了...”

十四:“我...”

两人说着话去了,我与爱莲在书院又逛了一圈,最后还是小海寻了来,送我出书院上车回府。一到家我就换衣梳发髻,疾步往大院里看老太太,将《新白娘子传奇》的第N集跟她说上两段,逗得她乐了,好营造我一直在后院没出门的事实。

到了下午,阿玛回府里,见我在陪老太太说笑,偷偷儿问我:“今儿可出去了?”我故作惊讶道:“我昨儿答应阿玛不出门啊,早上起来吃了膳就一直陪着老太太说话呢。”又噘嘴撒娇道:“阿玛,你冤枉我。”阿玛见我满脸委屈,疑惑了半会,又轻轻拍了拍我的额头,笑道:“好啦,好啦,是阿玛不好,只是那身影太像你了...”

我越发笃定道:“肯定是看错了。”

阿玛点点头,笑道:“这样乖,还逗老太太高兴,是不是想要什么奖励?”奖励这回事,我可真没想,但阿玛竟然开了口,我若不要,岂非显得我心虚?于是我道:“阿玛不是要去新疆么?听说那儿的玉器极好,要是能有一套玉做的发饰,可真不错。”

我真不是为了骗钱,这完颜大人,别说我要玉器,就算我要拆了这完颜府卖钱,他也会答应。更何况,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什么玉如意玉簪子,都是买来一整块像石头那么大的璞玉,然后想要什么再请师傅做,要是高兴,还可以把整块石头玉丢在屋里当摆设。

有钱,任性。

第8章 没得几天,整套的玉器发饰就送到了我屋里。阿玛说,要好玉不一定非得去新疆。然后就有一整套、琳琅满目上百件头饰用两个大梨花木箱子装着,搬到我面前。有头花、头正、头围子、大头簪、耳挖簪、挑头…不仅用上了白玉、黄玉、青白玉、墨玉、红玉,还镶嵌金银翡翠、珊瑚、珍珠、珐琅等等各色宝石,精雕细琢,美轮美奂。

总而言之,这不单单是一箱子首饰,穿回现代可样样都是稀世珍宝啊。

箱子一打开,整间屋子都亮了,被闪亮的!摊上这样一个爹地,真不知完颜蔷薇是休了几辈子的福。搞得我藏在哪里都觉不安全,又没得保险箱,总不能放在床底下吧。

嗯,就放床底下了,睡前摸一摸,踏实!

拍拍手,正要歇口气,爱莲进屋,笑道:“小姐,四姑娘来了。”我连汗也不及擦,急急忙忙往外走,隔着花幕假山,只见数人簇拥着一娇小玲珑穿着鹅黄比甲长袍的小姑娘绕过抱厦迎面而来。我立正举目端庄娴静,笑道:“小曼,可是有事?”

一般来说,像完颜氏这样的深宅大院,午膳后半个时辰内是不见客的。

钮钴禄?小曼福了福身,微笑道:“蔷薇姐姐,明儿我大哥邀了人在郊外打库布,我知道你爱瞧热闹,便问你一声要不要去。”这钮钴禄小曼是我刚穿到大清时交的朋友,有次我在大街上路见不平,拔了十两银子给一个要卖女儿的妇人治病,正好撞见小曼的大哥是药馆的学徒,硬要免费送我两包药,如此便算相识了。

后来有一回阿玛大寿,小曼大哥过来祝寿,我才知道他姓钮钴禄氏,祖上也算钟鸣鼎食,但从爷爷辈起就没落了,靠着家里的田地和药房过活。完颜府日常要用的药材人参等均由小曼家的店铺供应,一来二去,我与小曼也熟了。

她们家的药材上供皇族,下供小百姓,这几年是越做越大。

所谓打库布,通俗了讲,就是摔跤。小曼大哥极善经营家中药铺,打个比方,便是我阿玛不得宠的小妾寿辰,他也会记得派人送礼,更别说拉拢我。他知道我爱玩爱闹,是完颜罗察的掌上明珠,就变着法子讨我欢心。我牵着小曼进屋,底下嬷嬷停步候在廊下。

我道:“打库布?都请了什么人?”

小曼才十三岁,个儿倒长得高,发育得极好,人也圆滑机灵。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一道月亮,特别好看。她道:“总归是哥哥生意上的朋友罢,旁的我不知道,他只叫我问你。若你答应去,便给你留个楼上窗边的好位置。”

我故作为难,道:“我阿玛这些天都在府上,说好了不出门陪他。”

小曼道:“你尽可放心,也不是去外头疯玩,咱们虽是女儿家,但也该多长些见识。你要是真想去,让我大哥递张帖子给你阿玛就是了。”果然,晚膳时阿玛就跟我说:“薇薇,钮钴禄氏请你出去玩,我没意见,但只一条,得规规矩矩的,别失了完颜家的气度。”抹了把胡须,又道:“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在外头行事,多带钱总不会错。”

我乖巧的丢开红烧鸡腿,堆笑道:“阿玛英明。”

第9章 银子看上去只有十两,可别小瞧了。在康熙年间,一两白银大约可换一千至一千五百文方孔铜钱,一文铜子大约值现代的两毛钱。也就是说,如果两毛钱可以买一个包子(在大清朝是完全可实现的),那一两银子至少可买一千个包子。再换句话说,市肆上换一石米需要一两纹银,所谓一石米等于一百升,一升重约一斤八两,一石米就是一百八十斤大米。

十两银子等于一千八百斤大米,而且是上等白大米。

敢情我就扛着一千八百斤大米在路上走呢,够平常老百姓家吃上两年口粮。

阿玛既让我不失气度,以我对气度的理解,还停留在穿金戴银之层面。但我不是那么肤浅的姑娘,除了穿金戴银,还预备了一身经过我精心设计的衣裳。

其实也没多大的变化,只是把套在外边袍子的袖口减短了些,然后将内衬衣袖略略加长,盖住小半手背,镶以红绿蓝相间的花边,再绣上牡丹花雀鸟兽折枝纹。总而言之,与还珠格格里面夏紫薇在宫外的装扮类似,但在当时的大清朝,确是万万没有的。

不止衣衫,襟前要挂香牌,腰侧要垂有香串、荷包、玉佩,一面为着压裙幅,一面为着好看,也算是一种风尚。手上镯子、耳上明月珰、鬓上金银朱钗,再加上荷包里放的银牙签、脂膏、碎银子…若不是我平素吃得好,扛得半日,非得腰酸背疼不可。所以我一直纳闷,那钮钴禄小曼任何时候都一身严谨,打扮上从不松懈,怎么就没被压驼背,反而越长越纤细高挑了…

坐了马车到郊外,小厮嬷嬷都守在库布场外头,只爱莲随我入楼里。楼有四层,围成一个回字,中间是篮球场大小的天井,搭着木台子。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却并不喧哗,迎客的小厮帮佣穿戴都很齐整,殷勤而不谄媚。

小曼闻见禀告,亲自来迎我,引着往二楼走,笑道:“位置一直帮你留着,离台子近,视野也好,想吃什么尽管问小厮要,都算我哥头上。”我笑道:“替我谢谢你哥。”小曼的笑容亲近贴心,爽朗道:“呆会他过来,你自己跟他说便是了。”

我的桌位摆在凭栏窗前,两侧设有屏风,地儿也宽敞,往底下一望,正对库布台,可见是用了心为我安排的。小曼事多,说笑几句就去了。

不时便有小厮端了酒菜点心和烧酒之类呈上,我毕竟是文明人,主观意识上是人人平等的,便让爱莲坐在我对面,顺便帮她倒酒夹菜不在话下。

过了半刻钟,络绎有闺阁小姐王府格格过来与我闲话,有的我认识,有的也不认识,一听名头,都是什么乌拉那拉氏、赫舍里氏、富察氏、叶赫那拉氏或裕亲王府上的、三阿哥府上的、四阿哥府上的…我也不敢怠慢,免不得强打起精神与人周旋。

一时楼下喧声顿起,人潮攒动,隔壁有声啧啧道:“瞧见了吗?宫里的阿哥都来了,钮钴禄氏的面子可真够大。”

第10章 盔甲佩刀侍卫齐步踏靴而入,嘴里喝道:“闲人让开!”他们挤开一条道,才见有两个身穿明黄蟒纹阿哥袍的轩昂男子阔步行来。九爷道:“如今太子掌管内务府,让四哥拿捏些鸡毛蒜皮之事,这药材上的亏空比起皇阿玛这几年出巡花费,不过是零头罢,犯不着你我大张旗鼓的,到头来,不说查不出什么,便是查出什么,也是四哥干得好,关你我屁事。”

十四年纪比九爷小,心思倒老沉,抿着唇,默默未回话。

小曼的大哥钮钴禄?佳晖抱拳上前,打了个千秋,方喜笑逐颜道:“给九阿哥、十四阿哥请安,有失远迎,实在有罪。”九爷换了副面孔,冷峻道:“别客气了,位置在哪儿?什么时候开始比赛?我们还忙着事呢!别嘀咕。”

佳晖怔了怔,心想这爷脾气可真急,引着两人往楼上走,进了包间,赔笑道:“就等着两位爷,比赛马上就开始,爷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才们预备…”

十四打断道:“你不必陪着,去吧。”

他话短威武,面容俊逸,眼神扫到哪里,哪里围观的姑娘们就红了脸。我也挤在一群人里,被侍卫挡着,充分发挥着从古自今中国人民的优良传统。

哪儿有热闹,我就在哪儿。

两位爷的隔间一面朝着走廊,一面是凭栏,两边以屏风做墙。走廊这边是空地,有一堆侍卫守着。我挤在一群淑女当中,从侍卫缝隙里打量着隔间。

皇亲国戚就是皇亲国戚,比我那宽了两倍不说,摆的物件也高级十倍。桌子是梨花木镌刻着无数繁花福寿纹,凳子是躺椅,铺着厚厚一层夹棉苏锻坐垫,四角还摆了盆景鲜花,粉白叠翠,飘着悠淡的香味。更过分的是,地上还铺了毯子,软塌塌的,毛深及踝。

所谓等级,所谓VIP,无论什么时代都不曾发生变化。

我自神游天外,不知何时九爷走到了我面前,昂了昂下巴,道:“发什么愣呢?”我用鹿皮小靴子蹭了蹭地下毛毯,道:“这毯子真好,我房间若能铺上这么大块就好了。”九爷笑道:“有什么难的,呆会就让钮钴禄氏送到完颜府上。”稍一顿,又问:“你家小姐又和你换着穿戴玩?”我不解,恍惚道:“什么?”

说实话,我还是很紧张的。虽然我在完颜府上耀武扬威,但那都是狐假虎威呢,真正的大场面没见过。再说,九爷好歹是皇帝的儿子啊,管谁,是不是都会有那么点虚荣?

就因为这点子虚荣,我失了神。

左左右右的姑娘福身行礼,我想起阿玛叮嘱的那句“别失了完颜家的气度”,便也估摸着要行个礼,不料有谁在身后推搡了一把,我没把持住,腿一屈,直接摔成了狗吃屎。

九爷倒是好心扶我,十四那厢却是噗嗤一笑。

他一笑,围观的少女们生怕没赶上潮流似的,跟着笑得前俯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