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命》 第一章 礼箱堆满整个院子,管家呈上礼单:

「小人奉命先行将聘礼送来给姑娘过目,三殿下随后就到。」

我翻了一页手中药经,只往那堆箱子上随意瞥一眼。

见我兴致缺缺,管家示意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将里面的物事摆出来:

「姑娘请看,这株血珊瑚,莫说京城,便是全天下,也难得第二株。殿下可是费了好大心思,才寻来的。」

珊瑚红艳艳,叫人愿作掌上怜。

可这会我瞧着那红,更像是血。

我放下书,起身走向那株珊瑚:「不用来了。」

「什么?」

离得近了,能看到血珊瑚上流转的辉光,倒真是稀世珍宝。

「转告殿下,以后都不用再来。」

「姑娘……这是何意?」

我笑笑:「没听懂?那我直说了。」

伸手,轻轻一推。

伴随着珊瑚落地的清脆断裂声,半个药王谷都能听到我中气十足的宣告:

「我、不、嫁!」

「为何不嫁?」

当晚,被转告「再也不用来」的周承睿就堵到了我面前。

一身锦衣长衫略显狼狈,想必是快马奔上山来的。

离得太近,我退了一步。

他敏锐察觉:「阿芝?」

我抬头看他:「因为讨厌你啊。」

这张脸,自我醒来后,无数次在梦魇中沉浮。

那些梦里,他手起刀落,将我满师门的人斩于刀下。

也是他亲手捏着我的喉咙,灌我喝下要命的毒酒。

是他最后在我耳边呢喃:

「阿芝,朕的皇后,不能是一个出身不明的江湖女子。」

那样带着血色狰狞的脸,和眼前这张错愕面容重合。

他皱眉,将我拽近一步,逼近我面前:

「我下山前还好好的,发生什么了?」

我皮笑肉不笑:「只是不想嫁给你。」

「我不信。」他道,「你撒谎……」

「噗」的一声,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他吃痛,本能地松手后退。

一柄袖剑插进他的右腹,鲜血缓缓渗出。

周承睿不可置信地抬眼。

我淡漠迎上他的目光:

「现在信了吗?」

第二章 挨骂了。

药王谷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不仅拒了三皇子的求亲,还捅了人家一刀。

他是皇子,若是追究,我吃不了兜着走。

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问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又亲自给他疗伤,要我去请罪道歉。

我梗着脖子拒绝,被赶到后山静堂罚跪思过。

想什么呢?

跪在药王谷历代谷主的牌位前,我也问自己。

想杀了他。

我的毕生所学都曾为他所用。

帮他建立随军医队。

帮他试药试毒。

帮他铲除异己。

统统都成了笑话。

可惜那一刀匆忙,没捅到要害。

静堂常年无人,此夜寂静,只有我独自跪坐。

我对着面前满目牌位磕了三个头。

药王谷百年基业,上一世因我而毁。

这一次,绝对不会了。

我要下山去,找夏昭。

夏昭是我的同门师兄。

毕生所求,不过医道至顶。

学成以后,常年云游在外,济世行医。

但此时只有我知道,他也是皇子。

这么多年流落在民间,还是老皇帝最挂念的那一个。

他无心认祖归宗,但周承睿到最后也没有放过他。

剿灭药王谷时,我被囚禁在宫中,最后只得了一个满门死尽的消息。

夏昭也在其中。

上一世我跟随周承睿,那之后多年,我与他竟没再见过几面。

四下无人,月黑风高,适合跑路。

跪得太久了,膝盖有些软,起身时踉跄了一下。

有人从身后扶住我:

「还能走?」

我猛地转头。

见了鬼了。

直到坐上下山的马车,看着身侧自在翻书的人,我还有点懵。

「师兄,」我喊,「你怎么回来了?」

夏昭一身影青长衫,整个人如山间青松,清俊出尘:

「师父传信说你闯了祸,性子倔不肯低头,为防有失,让我回山把你带走。」

他合上手中书页,抬眼看我:「最近就跟着我吧。」

我凑过去:「好啊!师兄你不是常说,行医者不能困于方寸之间吗?」

他拿薄薄书册轻轻拍我的头:「既要行医,就收收性子,遇事切莫冲动。」

我有些心虚:「捅人这事……我以后再给你解释,行不?」

他摇头:「你不用跟我解释。」

我愣住:

「不过捅了一刀,有师父在,什么伤好不了?」

他语气淡淡的:「周承睿非良人,你不嫁他,是好事。」

我松了口气,还未再说什么,马车骤然一停。

车帘被人从外猛地掀开,几根长棍气势汹汹地伸进来:

「下车!」

第三章 坏消息:被劫道了。

好消息:不是土匪,是难民。

而且还是被逼到无路可走,才迫不得已来劫道的难民。

除了押着我和夏昭的这几个青壮年还有力气挥舞棍棒,围过来的皆是些老弱妇孺。

夏昭还在气定神闲跟我解释:「这一带刚遭洪涝,冲毁了不少人家,官府发的救济粮饷迟迟未到,他们才出此下策。」

我人都傻了:

「师兄,你故意的吧?」

他一笑,先转头朝几个已经冲到马车里去翻东西的人说:「除了药草,其他东西你们随意取用。还有些粮草,这两日就会送到。」

然后,再冲为首的青年道:「想必很多人病倒,我们能救。」

我就这么跟着夏昭在难民村里待了大半个月。

正如他所说,洪涝之后,受灾的村民很多都落下了伤病,若不及时救治,很容易发展成时疫。

夏昭对此间情景了如指掌。

甚至提前安排好了丰厚的粮草,在我们落脚之后两日,就送到了村口。

我问他怎么能安排得这么好,他说一早就准备过来,只是接到师父传信后。顺道拐回去把我捎上了。

……

我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这日,我照常在临时搭出来的大棚里熬煮药汤,旁边阿庆搓着手犹疑:「明姑娘,我想问您个事。」

阿庆就是那日劫我们马车那群人里为首的青年。

他踌躇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问出口:「夏公子娶妻没有啊?」

我手中药勺差点没拿稳:「啥?」

「我家中有个妹子……」他脸红耳朵红,「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对夏公子着了魔似的……非要我来问,我实在不好叨扰公子,就只能先来问问姑娘了,您给我个准话,我也好回去让我家那丫头死心。」

我蒙了一蒙,下意识答:「他没……」

「有了。」

被夏昭的声音打断。

一回头,便见他立在药棚外,淡然:「在下已有心仪之人。」

「谁啊谁啊?」接下来几天,我追在夏昭屁股后面翻来覆去地问,「叫什么啊?我认识吗?你云游时认识的吗?」

「好看吗?师父知道吗?你什么时候娶人家?」

「等这边事了,你带我去见……」

话没问完,我就被他一个馒头塞进嘴里。

「好好吃饭,治病救人。」他道,「莫管闲事。」

我愤愤咬了一口馒头:「你的事怎么叫闲事?」

确实不是闲事,只因在我上一世的记忆里,从未听说过关于夏昭心上人的事。

如果这辈子要成事,那不管这姑娘是谁,都是要好好问清楚的。

他扬眉:「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不肯嫁三皇子,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我一手拿馒头一手端着粥反身遁走:「再见了您。」

一转身,「嘭」的一声撞上后面某个人的胸膛。

嘶,脑袋好疼。

那人扶住我右手晃悠的粥,低声:「阿芝。」

周承睿。

阴魂不散。

第四章 师父的手艺真是好过头了。

我前脚捅他一刀,后脚他就能亲自带人来送朝廷的救济粮。

一整日,派人送粮送药,又帮村民修缮房屋。

他这个人,惯会做这些。

村里猎户家的儿子阿宝,手里捧着刚出锅的烙饼,颠颠地送到他面前:

「殿下吃!」

四五岁的小男孩,才刚刚说得清楚话,踮着脚把饼送到他面前。

周承睿接过饼,摸了摸阿宝的脑袋。

我冷眼看他拿着那饼走回了自己的营帐。

转眼阿宝又冲我跑来,将手里另一张饼塞到我手中:「姐姐吃!」

我蹲下身:「姐姐不饿,你自己吃。」

他摇头:「爹娘说了,殿下一张,姐姐一张,哥哥一张,阿宝不能偷吃。」

「哥哥这会不在,」我摸摸他脑袋,「他去隔壁村子给人看病去啦,你要是不舍得吃,那我们把哥哥的也送给殿下?他忙了一天,肯定很饿。」

他欢喜点头:「好!给殿下!」

我牵着他走到周承睿的营帐门口,没让侍卫通传,直接喊:「殿下。」

「阿芝?」帐内传来周承睿略带惊喜的声音,「让她进来。」

营帐掀开,周承睿正在洗手。

不远处的角落里,那张烙饼孤零零地躺在污秽的泥地上,已碎成了几片。

阿宝「哇」地一下哭出来。

阿宝娘匆匆赶来,将委屈痛哭的阿宝抱在怀里,满脸心疼却又惶恐。

最终抱着孩子对他跪下:「是贱民的东西污了殿下的手,我儿年幼,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村民们闻声,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周承睿脸色铁青,眼神在这母子身上转一遭,最后落定在我身上。

我抬头,与他对视。

这样虚伪的脸皮啊,我会亲手将它撕下来。

他大概是气急了,大踏步向我走来。

「明芝。」他咬着牙,「你过分了。」

我笑:「殿下此话何解?」

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将我往帐中拖。

我被他硬生生扯了几步,下意识去摸袖剑。

这次他却聪明了,反剪住我双手,逼到我耳边,冷笑低语:

「你以为,本王还会被你捅第二刀吗?」

围观的村民有心帮忙却不敢公然违抗,僵持中,人群忽然发出惊呼。

一道人影飞速掠来,穿过人群,还不等周承睿反应,一脚踢向他腰侧。

劲风突至,逼得周承睿不得不放手后撤。

我踉跄一步,被来人扶住。

夏昭把我护到身后,一向云淡风轻的眼里掠出怒色。

「周承睿,」他一字一句,直呼其名,「这就是你学的皇室教养吗?」

周承睿眼神犀利,落到夏昭身上,忽而森然一笑:

「我还以为你要顶着江湖游医的名号过一辈子呢?」

他喊:「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