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6岁女房客之海岛孤帆》 第1章 从下午开始,苏州罕见地下了一场雪,雪势很大,傍晚的时候,便已经覆盖了这座城市的一切,也包括我的方向感;我独自站在办公室的一角,向远处眺望着,试图找到回家的方向......

其实,在这座城市,我是没有家的,我只有一个从别人手里租来的老房子,充当着我的容身之所,也承载着那无尽的漂泊......

最近这些天,我可能有些病态了,总觉得老房子里的那些老旧家具,被什么东西赋予了生命;于是,在一个酒醉后的夜晚,我开始对着他们胡言乱语,言说了很多平时不想说出口的秘密......

我告诉他们:我其实是一个怯懦的男人,只是看上去潇洒无畏,我甚至不敢和前女友要一个分手的理由,哪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因为痛苦而崩溃,又因为崩溃而失眠......

我还告诉他们:我要就此堕落了,并且不会因为堕落而感到羞耻,因为活了二十多年的我,如今只剩下了一副麻木不仁的皮囊......

不,甚至连皮囊都算不上,我变成了一个容器,一个装满啤酒的容器,每天醉生梦死。

可是......

我真的很想她,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

......

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方圆;他总是这样,脚步匆忙,好像走的快一点,就能在工作上抢得先机似的,可实际上,我们的办公室也不过区区两三百个平米,而且还是个圆形;在我眼里,所有人都被困在这个圆里,每天毫无意义的从起点走到终点,又从终点回到起点......

这种差异,注定我和方圆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没关系,我们依然是这座城市最交心的同事兼朋友;我们太熟了,熟到一起读完大学,然后又在一起工作,一起加班,一起因为没钱而苦恼着......

比如此刻。

“昭阳。”

我回头看着他,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点上一支烟,与我并肩站着,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想跟你借点钱?”

“跟我借钱?”

“你这是什么表情?”

“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是你第一次开口和我借钱吧!”说完,我又感叹道:“我不是不想借给你啊,就是感觉这事儿不可能在咱俩之间发生......这么些年,一直是我在找你借钱。”

是的,这些年一直是我在找方圆借钱,借的多了,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甚至连借钱的理由都懒得编一个给他,而他也知道我是一个喜欢乱花钱的人,所以,很少多问;于是,这便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以此为前提,我对他向自己借钱的行为,感到惊讶,他好像在此时此刻打破了这种默契。

“我也不是超人,总有为难的时候......”一阵沉默之后,方圆又苦笑着对我说道:“颜妍她爸妈来苏州了,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他们和我聊到了结婚的事情......”

“是不是逼你在苏州买房子?丈母娘的老套路了!”

“不是,真要是买房子的事情,不会借到你这儿来。”

我有点尴尬,但因为太熟,也就没放在心上,继而笑道:“也是,苏州的房子动不动几百万,你要真为这事儿借到我这儿来,那我只能两肋插刀,俩腰子都割下来给你们夫妻交首付。”

方圆却出奇的严肃:“我想给颜妍买一辆车......就算暂时买不起房子,也得做点什么,让她的爸妈安心......”

“车也不便宜吧!”

“是不便宜,但我真的不喜欢半途而废,我想和颜妍有一个好的结果......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了。”

这是方圆和颜妍在一起的第四年,何尝不是我和简薇在一起的第四年;我的喉结下意识动了动,而后又笑着问道:“谁说不是呢......想借多少?”

方圆重重吐出口中的烟,回道:“能借的朋友都借了借,再加上自己攒了点儿,缺的也不多......两万吧。”

我故作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说道:“我以为你能给我多大压力呢,这么点钱,明天就给你办了!”

方圆看着我......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至于说“谢谢”,于是,我又赶忙转移话题,问道:“准备买什么车?”

“马自达6吧,最近优惠力度挺大的......也适合女人开。”

我点头,表示认同。

这时,方圆也抬头望着窗外,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不远处那“麦斯威尔”的广告牌上。广告牌上有霓虹,霓虹散发着热度,所以,这块广告牌也成了视线里为数不多没有被大雪覆盖的地方。它一直在闪烁,就好像嵌在这座城市的心脏上。

“昭阳,很久没去惠芳饭店吃饭了......明天去惠芳吃饭吧,我请你。”

我按灭掉手中的香烟,一边摆手,一边往自己的工作位走去:“还是换个地方吧......怕老板娘给我喝过期的啤酒。”

“不都是临期的啤酒嘛,什么时候给你喝过过期的了?”

......

抖落身上的积雪,我掏出钥匙,打开了老房子的房门;缓步走进屋里,立在书柜旁站了很久,才从里面取出了那把陪伴了我很久的吉他,我看了又看,而后将其装进了琴盒里。

我准备卖掉这把吉他,以解方圆的燃眉之急。

......

抱着琴盒,坐在沙发上,我一边点烟,一边对近在咫尺的台灯说道:“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都说我穷,但我真藏了一件特别值钱的东西......如果能用钱来衡量......它真的很值钱......你看......连侧板都是用最名贵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这把吉他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就行......但是今天......我打算把它卖了......倒不是缺钱......就是有这么一件事情突然发生在你身上后,另外一件事情,好像也突然跟着没有了意义......你说,事到如今,物是人非,我还留着这把吉他做什么呢?”

我静静看着台灯,而后又深吸了一口烟,说道:“就知道你不会搭腔......你应该还不知道,这把吉他是她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吧......能用自己死透了的爱情,去给最好的兄弟搏一搏他想要的爱情......也算是死得其所......所以,抽完这根烟,我就把这把吉他给卖了,卖给阿吉......阿吉你认识吧,就是在身上雕龙刻凤,满背纹身的那个家伙......我早就知道他眼馋这把吉他了。”

台灯却一动不动。

我起身,背起吉他,然后向门口走去,在准备关门的那一瞬间,又回头说道:“你真不打算劝劝我?......你要实在不想说话,闪一闪也行......”

“妈的,你肯定也失恋了......你不会是爱上对面窗户里,那个花里胡哨的吊灯了吧......肯定是......”

“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啊......我可警告你,你现在也有秘密在我手上......你最好一直这么沉默着,尤其小心卫生间的马桶......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走漏风声,让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不得弄得人尽皆知......那我昭阳还要不要在苏州混下去?......我要是在苏州混不下去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给分解了,扔给收破烂的!”

说完,我停了停,终于关上房门,然后沿着楼道,往小区外的公交站台走去。

第2章 室外的冷空气有些刺骨,我下意识掖紧了衣领,跟着别人的脚步,按序上了公交车;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然后习惯性往车窗外看去......

我什么都没有想,直到街灯亮起,吉他的影子映在车窗上,我才猛然回过神,继而心口一阵沉闷。

在行将卖掉这把吉他的时候,我终于“被迫”想起了很多和简薇有关的往事:她的哭泣,她的笑容,她期待的表情,失望的样子,伴随着一个个事件,好像化身成了车窗外这场纷飞的大雪,摧枯拉朽般地覆盖了这座城市,也冰冻了我的生活,我渐渐失去了活力,并不再渴望什么,以至于所有人都将得过且过的标签贴在了我的身上。

对此,我没有解释什么;或许,只有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才能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

......

我想抽根烟,从兜里掏出烟盒,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公交车上;但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就将已经拿出来的东西放回去,于是抽出了烟盒上的薄膜,放在眼前看着......

我想透过这层薄膜,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至少,别再下雪了。

可惜的是,场景一如既往;直到公交车驶入下一个路口,街灯明晃晃地照了过来,我才在这层透明的薄膜上看到了一个氳出来的光圈。车窗外一栋设计新颖的高楼,忽然微缩在这个光圈里,宛如一座天空之城,竟是如此宽慰我这颗掉进凡尘,日渐俗气的心!

我再次失了神。

公交车却在这个时候一阵震颤,继而停了下来,不甘心的司机又重重踩了一脚油门,车子震颤不止,依旧没能实质性的动一动,像极了一个美色当前,却无能为力的老男人,就这么埋头陷在了厚厚的积雪里。

司机转头冲一车人吆喝着:“车上年轻力壮的都下去推一推车。”

大家交头看了一番,却没有人愿意动。司机有些焦躁,于是又拔高声调喊道:“又不都是老弱病残,能动的都动一动,别回头耽误了和女朋友约会,反而埋怨我不尽力。”

车上的年轻男人们,好似生怕别人觉得自己没有女朋友,一个个赶忙脱掉外套,纷纷下了车,而我依旧一动不动......

于是,我的身边有了一些不好的议论,司机也走了过来,说道:“小兄弟,这么一件要大家一起攒劲的事情,你一动不动,不合适吧?”

邻座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妈附和道:“就是,那几个没你壮实的小伙子都下去了......人在苏州,可别丢了这座城市的公德心。”

我抬头看着他们,许久才对司机说道:“大哥,真不好意思,我就是你嘴里老弱病残里面的残。”

说完,我搂起裤腿,又说道:“上个星期骑摩托车摔了,你看,还没好透呢。”

司机看着我膝盖上的伤疤,又看了看外面的人,似乎对人数欠缺信心,拍了拍我的肩膀,回道:“我看你这都结痂了,伤的也不重,就当半个人用吧,再不济,还有一条腿呢。”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真不是针对你啊......发力这事儿挺玄乎的,别看外面站着十几二十个小伙子,可能差的就是你这一条腿......我说的是你这条腿的劲儿。”

还他妈不如不解释呢,我心想。

......

在我心里,所谓“公德心”也只不过是一个美其名曰的词,可我还是下了车,然后在司机的口令声中,跟着他们一起吆喝,一起发力......腿上那些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疤,好像又裂开了,我因此而面目狰狞,然后爆发出了更大的狠劲儿......

司机说的没错,也许差的就是我这一条腿的劲儿,总之,那笨重的车身,终于挣脱了积雪的禁锢,伴随着我的虚脱。

我瘫坐在雪地里,很想给自己抽一支烟的时间,大家却又都匆匆忙忙地上了车,好像他们真的有女朋友,也真的在某个灯火阑珊的地方等着他们似的。

我只能无奈跟随。

......

我有点愤怒,在我下去推车的这段时间,竟然有人趁机霸占了我的车座。准确说,是一个妙龄女人,一个全副武装的妙龄女人,戴着口罩,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她的脑袋就藏在与羽绒服连体的帽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却视我为空气。

她不仅霸占了我的车座,还很不客气的将我的吉他也丢在了过道里。

我更愤怒了,便瘸着腿,挪到她身边,开口骂道:“......你没搞错吧,这可是我的座位......我下去推车......你......”我摊开手,倍感无语,又骂道:“还他妈要不要公德心了!?”

她这才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回道:“我怀孕了......”

我愣了一愣,感叹道:“我刚说了一句,你就怀孕了......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女人还没反应过来,车上便传来一阵哄笑声......他们似乎也无所谓谁对谁错,反正我言语轻浮,她也不要脸的霸座了,都不是什么好人。

女人怒视我,也骂道:“你是个下流胚子吧!”

“我要是下流胚子,你就是一骗子......瞅你那腿,有我兜里的烟粗吗?就敢说自己怀孕了!”

“刚怀上,还不怎么显。”

“你要这么说,那我还真得和你辩论辩论......就算你是真怀孕了,那我也是个残疾人,于情于理,我都比你更需要这个座儿。”

“你也别吹了,我刚刚都看见了......你推车的时候,用的是吃奶的劲儿吧,脚底下都快干冒烟了。”

“我脚底下干冒烟了,受益的也是你们这帮没有下去推车的人!”我再次感到无语,一阵沉寂之后,才又低头怒视着她,几乎吼着问道:“你身上有刀吗?”

她也终于有些警惕地看着我,问道:“干嘛?”

“你们不就是见不得我还有一条好腿嘛,我他妈再补一刀,弄个重度残疾出来,行不行?......这车座我要定了!”

“吓死我了,以为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呢。”

此时此刻,真的很难用言语去评价一个只见过这一面的女人,但心里的憋屈感,却是那么的真实。我觉得自己很倒霉,在这样一个罕见的下雪天,更罕见地遇见了一个比我更没素质的女人......而我想的竟然是扎自己一刀,然后在我和她之间形成针锋相对的局面,难道这就是所谓对存在感的渴望吗?

是的,在长期得过且过的生活中,我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其实,车都推了,我也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需要一个座位,只是不想放弃这样一个可以理所应当宣泄情绪的机会......

这时,这个女人却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换了一副嘴脸对我说道:“别那么狠......我就是骗你的,我没怀孕......座位还给你吧。”

说完,她便往过道走去,可我分明在这个时候听见她又嘀咕了一句:“最讨厌你们这帮背着一把吉他,就以为自己是文艺青年的社会败类!”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迷茫......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针对,只是不知道,她针对的是吉他,还是什么社会败类,也或者,是随身携带吉他的我?

......

下一站,有人下车,终于空出了一个座位,有人提醒她,她才在这个空位上坐了下来;而后,摘掉了口罩,我也终于在漫天的风雪中,看清了她的样子......她不是一个相貌丑陋的女人,反而唇红齿白,有点小性感,小迷人......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她的神经质。

这个世界这么大,人类这么多,总会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所以,我也渐渐平静了心情;也许,她也是这么想我的......但这都不重要了,反正就这么一面之缘,毕竟苏州这么大。

如果不是骑摩托车摔了,我甚至不会坐公交车,我们本就不该见面的。

第3章 这辆22路公交车,最后在相城区的终点站停了下来。终点站离阿吉的琴行还有五六百米的距离,我就这么背着吉他,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琴行所在的那个巷子里走去......

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则与我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方向有着相城区最大的一条酒吧街,一到夜晚,那里的灯光迷幻的比人的内心还骚动,所以,那条酒吧街,永远都不缺放纵的年轻人;也包括我,只不过......我更喜欢在姑苏区的酒吧街玩。

我对姑苏区莫名有一种情愫,总觉得全苏州最好的女人,一定就藏在这个区域的某个角落,她肤白貌美,长发披肩,说着一口吴侬软语,心地善良......我觉得,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一定能够拯救这个世界上最顽固的堕落。

可是却忘记了,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会去光顾夜店。我在夜店遇到的,只有抽着烟的女人,她们穿着黑色丝袜,扭动着腰肢,恨不能比我更颓靡。

所以,我从来不会在酒吧里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因为,一个人在堕落的时候,最讨厌的一定是照镜子;那些长期混迹于夜店的女人,就好似镜子里的我,我们一样的堕落,一样的醉生梦死,一样的迷失在这座偌大的城市,找不到出口......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果然走进了那条酒吧街。

......

点上一支烟,继续往阿吉的琴行走去,快要转进巷子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的声响,拿出来看了看,是方圆打来的......

“昭阳,跟你说个事儿,那两万块钱,我这边已经解决了......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我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方圆的话,因为在我决定卖掉这把吉他的时候,曾给自己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劝自己这是一个忘掉简薇,忘掉那段感情的契机......我终于说服了万般不舍的自己,可是,在我离阿吉琴行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方圆竟然告诉我,用不上了!

“你那边是信号不好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我终于开口:“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这天上下的是雪,又不是馅饼,你怎么就把这两万块钱给搞定了?”

电话那头的方圆稍稍沉默后,回道:“向晨回国了,没回南京,直接来了苏州......”稍稍停了停,方圆又说道:“估计是颜妍和他说了,一见面,就给了我三万块钱现金,让我别委屈了颜妍。”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又笑道:“......是他的作风,他还是那么财大气粗!”

方圆也带着些许感慨,回道:“咱们宿舍里,就属他家境最好......其实,有时候真的不想开口和他借钱,注定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却要被这样的人情债,硬捆绑在一起......反正,我心里是挺别扭的。”

我沉默,沉默是因为我反而对所谓的阶层,没有那么的敏感,所以,当初才敢愣头愣脑的去追求简薇,后来,我们也真的在一起了......

可是,一走上社会,这场本以为永远也不会分手的恋情,却渐渐变成了一场灾难;我和简薇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人还是现实一点好,就像方圆这样,理性一些去看待人情关系和金钱关系,也许才会在感情上少惹一点麻烦和痛苦。

我终于开口对方圆说道:“你说的也对,可向晨不一定会这么想吧......咱们宿舍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大学时光又一去不复返,进了社会这个大染缸以后,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反而更怀念大学时期那种没有算计的感情......人总得保留一点纯真......对吧?”

方圆这才笑了笑,回道:“不知不觉都毕业两年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怀念上学那会儿......咱们隔三差五就在惠芳饭店聚餐......喝着临期的啤酒,聊不完的琐碎和理想,好像没有一点烦恼似的......”

我没有言语,只是低头点上了一支烟香烟。我最近的烟瘾有些大,好像不点上一支烟,就特别容易心慌。

“你还记得吗?最早就是你带我们去的惠芳饭店......你说,老板娘是在苏州谋生的徐州人,做地锅鸡是一绝......地锅鸡不是你们徐州的特产嘛,都快被你吹上天了......”

我这才开口问道:“你就说好吃不好吃吧?”

“真心不错,不仅好吃,还实惠......那么大一份,才卖20块钱。”

“现在卖28了。”

刚说出口,我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已经收不回;电话那头的方圆果然调侃道:“今天真不该下雪,就该打雷闪电,专门劈你这种爱装逼的人......最近没少去惠芳吃饭吧,连地锅鸡涨价的一手行情都知道......怎么,你一个人去得,咱俩一块去,就去不得了?”

我避重就轻,回道:“有能耐,你现在让天上闪一道电看看。”

“别扯淡了,赶紧来惠芳饭店吧......我跟向晨都在,咱们兄弟仨喝点儿。”

“我吃过了,刚吃了一大碗蛋炒饭,你俩喝吧。”

“今天颜妍给我放了个假,难得能敞开来喝......你真不来?”

“不去了,今天这蛋炒饭,油跟不要钱似的,玩了命的放......把我腻的看见什么都想吐。”

“哟,是不是最近好日子过多了,给你油水,你还不乐意了。”

“是啊,赶紧闹一场大(饥)荒吧......我他妈都快没饥饿感了。”

这么和方圆胡扯了几句之后,我便挂断了电话。我终究没有去惠芳饭店......

方圆他什么都不懂,我排斥的不是惠芳饭店,而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因为在惠芳饭店,我总会想起很多和过去有关的事情,可是,自己却已经没有再回头的机会。

也不能完全怪方圆,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简薇出国前,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在惠芳饭店,其实那时候,地锅鸡就已经涨到了28块,是他自己太久没去了。

......

膝盖上因为用力过猛而撕裂的伤口,又隐隐作痛。我在街边的药店买了一瓶碘伏和棉签,独自坐在长椅上,处理着伤口......

对于我来说,这种肉体上的痛,是可以忍受的,反而是那些落在我脖颈上的雪,化成水,让我觉得很难受。我在苏州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大到需要一把伞,来挡一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下意识抬起了头,没能看到可以买到伞的便利店,却又看到了公交车上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

她就站在离我十来米远的地方,雪融化后的水,又在她的头发上结成了冰渣,她似乎也已经在这漫天的风雪中,待了很久......

“喂!”

我指了指自己,以确定她是不是在喊我。

“就是在跟你说话呢。”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人生如戏,管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这是想和人沟通的态度吗?”

女人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我是来苏州投靠朋友的......她在酒吧驻唱......本来说好,我来苏州,先住在她那儿......就刚刚,酒吧老板娘告诉我......她勾引了酒吧老板,然后两人私奔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而后笑道:“真狗血,你又在和我编故事吧......”

“谁和你编故事,我早就跟你说了......会弹吉他的,都不是好东西,不分性别!”

“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很矛盾吗?你既然觉得会弹吉他的都不是好东西,那你干嘛还交这么个朋友......更脑残的是,你竟然来苏州投靠她。”

下一刻,我便在这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脸上看到了失落的表情,她在一阵沉默之后,才又开口对我说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被别人骗......行了吧。”

我再次打量她,回道:“别往别人头上乱扣帽子,我看你就挺会骗人的......说了来苏州投靠朋友,竟然连个行李都没有......”

“一个星期前,她就让我把行李寄过来了......结果里面值钱的东西,全部被她给卖了。”

“这也是酒吧老板娘告诉你的?”

“对......你别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不信,你去酒吧问问,酒吧老板娘亲眼看见她拿了好几个以前没见她用过的包,去对面的二手商行了。”

我失笑,而后回道:“毛病......咱俩都不认识,我干嘛要费劲儿去求证你的事情。”

“你这人真的是没有一点联想能力......我那贱朋友偷情跑了,酒吧是不是就缺了个唱歌的?......你正好会弹吉他......去救个场......然后,我算中介,赚的钱,咱俩一人一半好了。”

我愣了片刻,再次失笑:“我靠,真把我当落魄的流浪歌手了?”

“你不是吗?腿都断了,还没地方去,我都看见你在这儿坐半天了。”

“什么鸟逻辑,幸福美满的人就不能断腿了?......我有正经工作的,好吧。”

说完,我便起身,往来时的公交站台走去,我以为她不会再纠缠,可是她却在我身后大声喊道:“你就当我是个落魄小姐,行了吧?”

“天底下落魄的人多了去了,我又不是活菩萨。”

她却突然崩溃,忽而就蹲在地上,呜咽着说道:“我们不是碰巧遇上了嘛......我现在连住旅馆的钱都没有,合作一下能死吗?”

第4章 她的哭声在纷飞的大雪中显得有些凄凉和无助,可我却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想法。我的生活就像一条破了的裤子,只能勉强遮羞,哪里还有闲心去缝补别人的生活;于是,雪地里就有了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瘸子,背着吉他在疾走,一个没有行李,四肢健全的女人,却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唯一的串联,就是我在地上走出的那一串不够规整的脚印......

可片刻之后,这一串脚印却没能往更远的地方延伸而去,我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然后又回头向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女人走去......

......

酒吧街,一个会捎带着做一些简餐的清吧里,我和她相对而坐,她脱掉了厚重的羽绒服,我则将吉他放在了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

酒吧的生意很一般,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生意不景气的酒吧,因为没人气,也不热闹,之所以来这里消费,只因为它是整条酒吧街唯一带简餐的酒吧,而我和这个女人都还没有吃饭。

她先开口问道:“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干嘛又回头找我?”

“你还说讨厌弹吉他的呢,那你又干嘛厚着脸皮跟我求合作?”

“我妈说了,人要学会在矮檐下低头,这是最基本的求生技能。”

“你都说了要学会低头,跟我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别一直把头昂着?”

“我头昂的很高吗?”

“反正没见你低着。”

她看了看映在玻璃上的自己,而后便趴在桌子上,歪着脑袋对我说道:“现在够低了吗?......你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蹲在桌子下面和你说话......只要待会儿能让我吃饱了。”

我竟然笑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并感叹道:“你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屈辱吗?”

“混口饭吃,不寒碜。”

“你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计较不起来。”

她又直起身子,似笑非笑,对我说道:“你是不想和我计较,还是见色起意呐?......毕竟,我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校花......这也就是在苏州 ,要是在我们学校,只要我说一句肚子饿了,想请我吃饭的人,能从学校的南门排到北门。”

“妈的,我请你吃饭,你还有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我可没说你是狗啊!”

我被刚点上的烟,狠狠呛了一口,半晌说道:“我他妈就该把你扔在雪地里,先把你给冻成狗。”

“......那咱俩不就成狗兄狗妹了么。”

她也笑了,她的心情不错,源于我愿意在这雪夜,请她吃一顿饭;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身处绝境的时候,哪怕微微一点光,也觉得是希望;可遗憾的是,我并不能成为她的希望,因为我只愿意请她吃这一顿饭。

可她真的希望这一点光,能在我身上燎原,饭没吃几口,便又对我说道:“你赶紧吃啊,吃完了,跟我去那个酒吧救场。”

“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没有唱歌的心情,也不想唱歌。”

“不想唱歌!......那你干嘛还背个吉他走街串巷的?”

我的心一沉,但是却并不愿意把其中的缘由告诉她。我在一阵沉默之后,只是说道:“你要不是把我当傻子骗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会唱歌,会弹吉他的朋友。”

“我没把你当傻子骗......酒吧真的没歌手,我也是病急乱投医,脑子一热,跟老板娘说,我有这方面的资源,可以帮她介绍;她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相信了,说只要我能给她找来歌手,就给我一笔介绍费,或者拿一部分提成,反正不能让酒吧冷场了。”

“苏州什么时候这么缺驻唱了?”

“这不临近过年了嘛,好多外地人都回去了,当然也包括哪些酒吧歌手。”

我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好像真的要过年了;不仅是酒吧歌手紧缺,就连我所任职的百货公司,也走了一大批实习生,以至于即将要筹划的年货节,也因为人手不足,而有了棘手的感觉;最近,我和方圆一直在解决这个麻烦。

我们的上司陈景明说了,如果能做好这次的年货节,就从我们俩人中选一个担任文案企划组的组长;对于方圆来说,这有着很重大的意义,而我已经觉得无所谓,之所以感到棘手,只是因为方圆一直在鞭笞着我,他反复和我说:我们这样的外乡人,选择在苏州生存,是一件很不容易得事情,所以,一定要抓住每一个能往高处晋升的机会,这样,在面对高昂的生活成本以及高房价时,才有资格建立足够的信心。

他的危机感太重了!像极了还没有和简薇分手前的我,那时候的我,也是这样,凭着一股狠劲儿,白天上班,晚上还要找个酒吧驻唱,只为了有那么一天,能够在苏州给她一个家,一个不被别人支配的家。

可最后,我们还是分手了,对此,我悲痛且无奈,因为不管我怎么努力,跨越阶层的难度,也依然是地狱级的。

有人说我得过且过,我反而觉得自己清醒了,反正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如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从来都没有和谁保证过,说这辈子非要结婚,非要人模人样的活着。

......

恍惚中,那个女人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打断了我的思绪后,问道:“话才说了一半儿,你在想什么呢?”

“你一个连温饱都没解决的人,还有心思管别人想什么?”说完,我拿出手机一阵翻找,而后又说道:“这是我那个朋友的手机号码,待会儿你和他说明情况,如果他没有在其他酒吧驻唱,会来的。”

“先不急,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和这个女人正式认识的必要,但在一阵沉默之后,我还是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我叫昭阳,你呢?你叫什么?”

“乐瑶......”

“行,咱俩也算是认识了。”

“不打不相识么?”

我笑:“倒不如说同病相怜......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理你?我可没那么大的善心。”

“你因为什么理我不重要,反正你已经是我心里的活菩萨了......”说完,她又笑着说道:“活菩萨,借我一百块钱吧。”

“别得寸进尺,菩萨会生气的。”

“宰相的肚子里都能撑条船,何况你这个菩萨......放心吧,不白借,你看见对面那个彩票摊了没,我运气很好的,要是中了奖,这顿饭我请你。”

我看着她,又一次失了神,因为我也曾把某些希望寄托在买彩票这件事情上;我几乎疯狂了,以至于床边的柜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彩票;即便,我现在已经不碰彩票,但只要那些彩票还在,我就不会忘记自己迫切想要和简薇在一起的心情。

她就是我的信仰,我的勇气,我的未来,我的另一条命!

第5章 这个叫乐瑶的女人似乎把摆脱落魄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那个彩票摊上,以至于一直托着下巴盯着那个彩票摊;彩票摊上圈了一大串彩灯,闪烁中,把整个摊位渲染的特别漂亮,可我却知道,这只是诱人购买的把戏......我买过太多的彩票了,从来都没有做到过收支平衡,还赔掉了自己奋斗的意志......

于是,我闭上眼睛,轻叹一声,才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钱,递到她面前说道:“我不差这请你吃一顿饭的钱......你还是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发财梦吧......真想求财,对面那条街有个财神庙,你去磕几个响头,我都觉得比这彩票摊管用......”

“那你还给我一百块钱干嘛?”

我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是说没钱找旅店,一百块钱够你找个差不多的旅馆凑合一晚上了。”

她看着我,我没理会她的目光,只是又点上一支烟,并弃掉了那盘只吃了一半的蛋炒饭。我最近的胃口不太好,特别容易泛胃酸,我问了医生,她说,这可能和心情有关......

我没好意思告诉她:我失恋了,可是这失恋的痛,真的让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我只能没完没了的喝酒,只有在喝多的时候,才能忘记一些事情和她的样子,而我的胃,就是这么坏掉的。

所以,医生说的也没错,可即便找到了症结所在,我也没有办法自救,因为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绪,我总是不停地回忆,不停地去幻想:她给的分手,只是一场很快就会醒过来的恶梦......

可眼前的触感却是那么的真实,比如冰冷的空气,比如空荡荡的酒吧带来的空虚感,比如窗外纷飞的大雪,比如眼前这个刚认识的女人,她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又深吸了一口烟,不想再开口说一句话,直到放在手边的电话,再次发出震动的声响。

......

这个电话是颜妍打来的,我和颜妍时常联系,所以也不惊讶于她会在这个时间点给我打电话,我只是平静地“喂”了一声,可颜妍却在电话里急出了哭腔:“昭阳,你赶紧陪我去一趟观前警所,方圆和向晨打架,已经被民警给带走了......”

我惊的换了个坐姿,又赶忙问道:“他俩打谁了?”

“不是,是他俩打架,方圆把向晨的头都打破了......民警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构成轻伤标准,方圆恐怕要负刑事责任......”

“他......他俩打架!......他俩打的是哪门子架啊!”

我着实震惊了,颜妍已经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我也是一头雾水......你赶紧和我去警所吧......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

我和颜妍前后到了警所,颜妍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再加上过于担心方圆,所以一直表现得很无措。我安抚了她的情绪之后,向负责办案的民警问道:“民警大哥,他俩怎么就打起来了?”

“你是他们两个人的朋友吧?”

“是,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

“你这俩同学,嘴都挺硬......进来半天了,愣是一句没交代!”稍稍停了停,他又补充着向我问道:“他俩平时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我和颜妍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一起摇头。

我们的认知是一致的,我情愿相信,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也不会相信方圆和向晨会有打的头破血流的这么一天;相比于我,他们都是非常现实和理性的人,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反而更有共同语言,以至于毕业以后,向晨偶尔来苏州,必然会约方圆一起吃个饭,有时候却把我给忘了......

对此,我是有感知的,而这也是我今天不愿意去惠芳饭店跟他们喝酒的原因之一。

只是没想到,这样两个无话不谈的人,竟然喝出了这样的意外来!

......

民警用笔尖敲击着桌面,半晌,才又开口说道:“他们有没有交代打架原因,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只要那个姓向的小伙子不追究......我们这边做个调解,该赔偿赔偿,该罚款罚款,这事儿也就算了......你俩谁去和那个姓向的小伙子谈谈?”

颜妍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连忙赶在我之前说道:“我去吧,我是女人,更好沟通一点。”

......

我站在警所的外面,一边吸烟,一边等待着结果,下了一整晚的雪,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雪要停了,世界仿佛也跟着陷入到了一种要静止的状态中,只有街灯还保留着那一点欢脱,以围攻之势,刺激着我的视觉神经,我因此而恍惚,在恍惚中想起了我们的大学时光......

我在想:如果当时简薇选择的不是我,而是向晨,是否三个人的痛苦就会少一点呢?

向晨是爱简薇的,跟我一样;虽然我一直认为“爱意”这种东西,不能够拿出来做类比,但现在我和简薇的爱情已然油尽灯枯,曾经不能类比的爱意,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似乎也有了高低之分。

我的爱,给的太无力了,以至于,走投无路的我,想到了私奔;私奔看似浪漫,实则惨烈......所以,结果早就已经注定。简薇本就是个富家小姐,既然我时常以爱的刻骨铭心自居,又怎能自私的给她一个本就不该属于她的惨烈人生呢?

这些天,我一直这么劝自己,这才稍稍好受一些。

是的,爱她,就该大方的放手,还她一个海阔天空,而不是无谓的纠缠,不纠缠才能彼此体面,也不枉我们曾深情的爱过。

......

雪真的停了,回过神的我,看了看时间......时间过得很快,我已经独自在外面站了快一个小时,而颜妍那边,依旧没什么结果。

我突然胡思乱想:不会大学时期,向晨喜欢简薇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颜妍,酒后失语,这才被方圆打破了头?

好像解释的通,但又难免太过荒诞,因为向晨对简薇的爱,我是看在眼里的,很真实且热烈;那么,方圆和他打的又是哪门子的架?

我实在太想知道答案了,终于按捺不住,推开了警所的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圆、颜妍和向晨一起从审讯室走出,向我迎面而来......

第6章 记忆中,我已经有大半年时间没和向晨见过了,再次见面,他却犯了血光之灾,只见他的头上缠了一层纱布,远远便看着我。他的眼神有点冷,似乎还在恼怒于头被打破这件事情......

直到走近了,他才撇嘴笑了笑,对我说道:“昭阳,你说方圆是不是个傻子,我说地球是圆的,他非说地球是方的,是一块平地;这他妈不是存心抬杠嘛......”

我看了看方圆,他的表情依然冷峻,但也不开口反驳向晨;我这才开口对向晨说道:“你俩真为了这事儿抬杠打架了?”

“你也觉得可笑是不是?......但这事儿必须得有一个说法,地球它不是方的,就是圆的,怎么能又方又圆呢?那不成畸形了!”

我一时无言,只感觉向晨话里有话。

这时,方圆才开口说道:“平点儿,方点儿怎么了?......我他妈就是不想走那么多的弯路,不想有那么多的曲折......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摊上个好家庭,有事儿就他妈用钱解决......”

方圆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颜妍给打断,她责怪方圆又扯远了!

方圆低头看着颜妍,表情复杂,而这也是我第一次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坚定,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不坚定的人;他的内心很明确,就像上大学的时候,如果今天已经有了出去打零工的计划,不管我们组了一个多么有意思的局,他都不会因为贪玩而放弃打零工的计划,他真的太明确了,但这一刻,他却恍惚又迷茫......

过了片刻,他才和我伸出了手,示意要烟抽。

我将烟递给他,他点上后,便再也不说一句话。

吸了两口,他看上去终于不那么恍惚,但又立刻陷入到了一种苦闷的状态中;我的心里也不那么是滋味,我知道,这些年,他是真的难,也真的累。也许,他和向晨真正的冲突,并不在于方或圆,而是价值观的差异,一定是向晨的某个行为、某一句言语刺痛了他。

相比于方圆的苦闷,向晨倒像是释怀了,他半开玩笑,向我问道:“昭阳,咱们三个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当时你要是在场的话,你是帮我还是帮方圆?”

“我会找一根有肉的骨头,扔在你俩中间,你俩就顾不上打架了。”

“去你大爷的!”

向晨给了我一拳,正在低头抽烟的方圆也抬头看着我,而后,我们三个人便一起笑了;上学那会儿,我们经常开类似的玩笑。

......

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尽管方圆打破了向晨的头,调解之后,向晨还是选择了原谅,而成年人总是放不下那么一点体面,所以,即便向晨原谅了方圆,我还是没能弄清楚他们打架的真正原因......最后,我只是在这场闹剧中,看到了方圆的苦闷,还有向晨的“大度”。

......

这个夜晚,因为这场不知缘由的闹剧,我丢掉了喝酒的心情,破天荒没有去酒吧;我一个人背着吉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里,即便没有喝酒,我也不想太早回家......因为,在那个租来的房子里,只有一堆不会说话的家具,从来都没有一个等我回家的人。

忽然,我想去护城河转转,那是我和简薇经常会去的地方。

依然记得最后一次去护城河,我们相拥着坐在河边,简薇说她有点遗憾,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在护城河旁,看到过雪景。

她看着那一排柳树,对我说:“你看那些柳树,像不像待嫁的女人?”

我笑:“哪儿像了,树都没有意识。”

“我觉得像......”简薇失了神,过了很久才又开口说道:“来过这么多次护城河,从来没见过这里的雪景......要是下了雪,雪积在这些柳树的枝条上,一定很像婚纱......我是说,像穿了婚纱的新娘......”

我这才认真地看了看,那些已经在掉叶子的柳树,因为一阵轻风吹过,竟然也显得摇曳生姿......

我的心情因此而起伏,习惯性抽出一支烟,却找不到打火机;简薇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只蓝色的打火机,替我点上,熟练的也好像变成了她的一个习惯。

“昭阳,其实,我没那么喜欢苏州......”

我转头看着她,心里一阵难过,因为大学毕业以后,是我又把她带回了苏州,在苏州,她丢掉了千金小姐的光环,陪我过着没有着落的生活,我们只能靠驻唱赚来的微薄薪水,勉强度日,我甚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带她去吃一顿大餐......

简薇仿佛感知到了我自责的心情,她又将我的手臂挽紧了一些,说道:“可是,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哪儿都行。”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也不喜欢苏州了,因为这真的是一座不喜欢下雪的城市;如果能下一场雪,落在我和简薇的身上,会多么的应景,我们就这么一起白了头......

终于,今天的苏州,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可是,她却永远离开了我;整座城市,也因为没有了她的气息,而显得冰冷无情,只剩下心里那一点可怜的回忆,再次折磨着我。

我怎能不感怀悲伤?这个雪夜,白了头的只有我。

......

我靠在离河边最近的那棵柳树上,望着对岸的灯火和雪景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寂的手机,又发出了震动的声响;我将烟扔在脚下踩灭,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这个电话是罗本打来的,他是我在酒吧驻唱时认识的朋友,很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所以跟人相处的时候,脾气总是不太好。

“昭阳,你他丫的给我介绍了一个什么玩意儿?”

我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那个叫乐瑶的女人;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又让他动了肝火,于是问道:“怎么了?”

“说了给我介绍活儿......结果,我在酒吧唱歌,她在酒吧喝酒,尽挑贵的喝......挑贵的喝就算了,还没钱结账......酒吧的人,非说我和她认识,让我给她买单......白唱了一晚上不说,还搭进去六百块钱。”

我愕然,半晌才开口问道:“她人呢?你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说。”

“你要是能和她说上话,算你丫牛逼......”

“跑了?”

“跑倒是没跑......魂喝没了......在椅子上挺着呢......”稍稍停了停,罗本又说道:“我就问你丫管不管这事儿,你要是不管,我就近找个垃圾桶给她安排了。”

第7章 不知道从什么方位吹来了一阵狠风,那些积在柳条上的雪,像被撕烂的纸屑,一股脑地泻在了我的头上,还有脖子里。那刺骨的寒意,让我惊得跳了起来,然后又下意识喊了一声“卧槽”......

电话那头的罗本,因为我这一声叫喊,陷入到了沉默中,半晌才又开口说道:“昭阳,都知道你是个禽(兽,但也犯不着把事儿做绝......要我说,就找个垃圾桶,把她给处理了......违法乱纪的事情,还是别干了。”

我也愣住了,一阵比他时间来得更长的沉默之后,骂道:“我要是禽兽,你丫就是畜生......得他妈多大个垃圾桶,才能把人给装进去。”

“马路上就有,我比划过了,不大不小。”

“你个京油子,别扯淡了......你在酒吧等我,我马上就到。”

“来的路上看着点儿,要是路上有能装人的桶,你给顺过来。”

“丫傻子吧......头回看见有人跟垃圾桶干上的!”

罗本恨恨回道:“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全身上下就剩那六百块钱,全给搭进去了......”

我抖落头上的积雪,嘲笑道:“你就是不知道攒钱,要是像我,身上经常备个千儿八百的,就算遇到这事儿,还能剩个三五百块钱应急......也不至于这么气急败坏的。”

“你丫来了再说。”

......

赶到酒吧,里面已经没什么人,只有罗本背着一把吉他,站在乐瑶身旁,一边吸烟,一边虎视着她;罗本真是穷疯了,可在我眼里,这却不算事儿,我已经想好了劝慰罗本的说辞,反正钱就是个身外之物。

还没开口,酒吧老板娘便从一个我没察觉到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就是她朋友吧?”

“呃......认识,算不上朋友。”

“认识也行......她这还欠了八百六十块钱没结账,你赶紧给结了。”

我张着嘴,罗本则一副“你丫傻子”的表情看着我,半晌,我才开口对老板娘说道:“我这朋友不是已经给过六百块钱了嘛?”

“不够,她喝的都是洋酒,我把账单拿给你看。”

我这才低头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乐瑶,对罗本说道:“刚刚来的路上,还真看见一个垃圾桶,绿色的,能装的下一头猪!”

......

雪地里,罗本背着乐瑶,在昏黄的光影下,吃力的走着,我则一瘸一拐的跟着;走了这么几百米之后,他便将乐瑶丢在了街边的长椅上,喘息着对我说道:“这他妈要是一男的,跟我回去,跟你回去都行......摊上一女的,跟谁回去,都好说不好听的......你就说这事儿怎么办吧,反正我是背不动了。”

“你看你,平时不注意节制,真要你使劲儿的时候,你连我那房东老李都不比不上,老李快六十的人了,上次给我送了台洗衣机,上楼都不带喘的。”

“吹吧......你丫不是有攒钱的好习惯嘛,赶紧拿点钱,路边找个旅馆,把这尊神给安顿了。”

“你这他妈就没劲儿了,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那八百块钱也搭进去了。”

“我攒了六百,你攒了八百,丫的有什么区别?”

说完,罗本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我也点了一根,一起郁闷地吸着;一直昏睡的乐瑶,却突然笑出了声......

我和罗本又惊又恐,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看了看,她压根就没醒,好像是做了个梦,而后便又缩成一团,痛苦地呜咽着。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经质的女人,连做梦都这么神经质!

我和罗本气得够呛,但又无可奈何,直到一支烟吸完,我才说道:“你给CC打个电话吧,让她先在CC那儿住一晚上......”

罗本很不情愿地看着我,半晌回道:“你丫怎么不打?”

“我手机没电了,你赶紧打一个吧......这天寒地冻的,还能真把她扔在街上不管呐......”

罗本迟疑了一会儿,又推脱着说道:“还是别麻烦CC了,她一个人管着餐厅,又是唱歌,又是当服务员的,一天下来,累的够呛,哪有精力管这么个祸害。”

“你平时不是挺爽快一哥们儿嘛,怎么一说CC,就变得婆婆妈妈的!”

罗本不语,他又点上一支烟,低头吸着......

我又说道:“除了CC,真想不到谁还能帮上忙......你把电话给我,我给CC打吧。”

罗本这才把手机给了我,而我又一次在深更半夜拨通了CC的电话,但这次,却不是我自己喝醉了......

......

没过一会儿,CC便开着她那辆CC来到了我们所在的这条街,然后三个人协力,将乐瑶扶进了她的车里。她没多问,只是在临走前,对我和罗本说道:“看你俩都瘦了,最近又没好好吃饭吧?”

我和罗本相视无言。

CC又说道:“我姐给我邮寄了一只羊腿......这个周末,你俩要是有空,来空城里吧......我们一起吃个羊肉火锅。”

罗本没应,我则笑了笑,说道:“行,我最爱吃羊肉了。”

CC回应了一个笑容,而后又看了罗本一眼,罗本却避开了她的目光。直到CC将车子驶离我们的视线,他们都没有真正说上一句话。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但这一刻,我和罗本却有着一样的心情。我大概听说过,他还没能从上一段恋情里走出来,所以无法承接CC的爱意......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个让他走不出来的女人是谁,但这种伤痛却是有颜色的,就如同眼前这茫茫的雪景,一片惨白。

......

回到住的地方,已经是深夜的12点半,我将那把侥幸留在身边的吉他放回柜子后,便给手机充上了电......直到手机能开机。

有一条信息提醒我,11半的时候,我爸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最近,我有点不敢接我爸的电话,因为他跟我妈都还不知道,我和简薇已经选择了分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事实告诉他们,毕竟,我曾信誓旦旦和他们说过,这辈子非简薇不娶。

而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承诺,简薇同样表明过,这辈子非我不嫁,他们这才接受了这样一份本身并不能门当户对的爱情。

......

恍惚中,手机又发出了震动的声响,没有意外,这个电话还是我爸打来的......

他知道我顽劣,担心我喝多了会闹事,所以时不时在深夜给我打电话,也不多说什么,只要我能接电话就行。

第8章 难得没有喝酒,保持着清醒的精神状态,可是我却愈发不敢去接我爸的电话,我怕他问起简薇的时候,没有办法把控自己的情绪。我已经强撑了很久,人前不显不露,可只要不喝酒,那种痛苦,就像中了世界上最无药可解的毒,一天比一天绝望。

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一口,这才鼓起勇气接通了电话,并笑着问道:“板爹(这么叫的缘由,原文有解释),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跟几个老兄弟喝了点酒。”

“没喝多吧?”

“没有。”

板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主动找话题,所以,我们的对话,永远都是我问他答的模式,我已经习惯了,正想着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却突然主动向我问道:“今年回来过年吗?”

“呃......不回了吧......我不是不想回啊......你知道的,每年过年,都是百货公司最忙的时候。”

板爹向来不喜欢强迫,但也是在一阵沉默之后,才开口说道:“过完年,要是得空了,回来待两天。”

“到时候再说吧。”

这句话刚说出口,心里便充满了愧疚之意,因为去年过年,我也没有回去;我其实没那么忙,只是没脸去面对他们,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亲戚们聚在一起,喜好攀比一年的收获,而我却总是两手空空,甚至没有给他们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以表孝心......

“板爹,我大概率是回不去了,你这几天多留意电话,我给你们寄点年货。”

“不用,你妈早就备好了。”

“我妈备的都是些常规的,我给你们整点硬货......”

“我跟你妈不追求这些,你就别乱花钱了......实在想花,给自己买一身像样的衣服过年。”

“这你真犯不着拒绝,我就在苏州第二牛的百货公司上班,什么好东西都有,买东西还有员工价,这福利不要白不要......这么着吧,我也不瞎买,给你寄两条正宗的金华火腿,做下酒菜多美!”

板爹这才说了一声“行吧”。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继而又盯着老屋子里那些老物件习惯性失了神,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可这终究不是我的家,我只是一个过客,可能要不了多久,它就会迎来下一个租客,而我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很快就会被下一个租客抹除,就像是一种规律,只要有漂泊不定的人,就会不断迭代更新。

“昭阳,有些日子没听你提起简薇这丫头了。”

我猛然醒过神,继而坐立不安......

板爹叹了一声,又说道:“上次去苏州,就没见你再买彩票......有些事情,别憋在心里,该跟父母说的,要跟父母说。”

“我......”

我不知道怎么了,只说了这一个字,便眼角发热,心里一阵苦涩;难怪这些日子,板爹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他早就看破了,怕我想不开,可我却一直死咬着不说。

我低下了头,笑了一阵,又哽咽着说道:“不是我不尽力......但只能走到这儿了......我也......特别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开口......”

板爹并没有表达什么情绪,只是以一贯平静的腔调对我说道:“以后的路还有很长......慢慢走,慢慢悟,慢慢等吧......”

我掉下了眼泪。

......

板爹已经挂断了电话,我还在掉泪,很久才抹去,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稳定情绪;可在这样一个伤感的夜里,我对简薇的想念却怎么都不能停止。

我们说过要结婚的,甚至连生几个孩子都想好了......

痛,只是因为规划的太多,太远,却又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

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又想和身边的落地台灯说说话,却突然发现它的灯杆好像歪了......像极了一个勾着身子往外窥视的人。

它一定又动了春心。

我笑:“别天天一副痴情的样子......没看见对面窗帘都拉上了,屁都不给你看!”

说完,我便掰直了它曲着的灯杆。

......

第二天到公司后,我便和生鲜部的同事打听起了金华火腿的价格。同事告诉我:最好的整装火腿要两千二一盒,介于我是员工的身份,可以拿到一个一千八的内部价。

同事问我要不要,要的话,她去申请;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她,等等再说;可是,却真的没有等的时间了,因为临近过年,快递马上就要停运。

......

离开生鲜部,我又去了财务部。

我厚着脸皮问财务部的主管,能不能把这个月的薪水提前预支了;主管没给我好脸色,说这个月,我一共迟到了五天,但凡有点自知之明,都不会提预支工资的事情;更何况,公司的工资制度是不能被破坏的,规定什么时间发,就什么时间发。

“这就是不人性化的体现,隔壁的卓美百货从来不这样,听说,人家赶在年前,早早就把员工的工资和福利都发了”。

我这么唠叨了一句,主管给了我一个更大的白眼,说她不介意我现在就跳槽到卓美,弄得她好像是人事部的主管似的。

我也给了她一个白眼,一点都不懂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干到主管位置上的。

......

回到自己的工作位,我心神不定,一直在琢磨着要不要开口和方圆借这个钱;主意还没拿定,便收到了房东老李发来的信息,催我把上个月的房租交了。

窘迫感,随之而来......

于是,我又想到了那个让我花了八百块冤枉钱的女人,虽然要回来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需求,但总比没有强......

我决定给CC打个电话,让她别放走那个白吃白喝的女人。

打电话之前,我推了推隔壁桌的赵里,说道:“待会儿要是有人来查岗,你就说我去销售部谈年货节的事情了。”

赵里有点娘娘腔,说话声音很细,但依然能听出不满:“昭阳,你是又想浑水摸鱼了吧......算我求你了,能不能别每次都让我背锅?......前天,你也让我说去采购部谈事情,结果躲在操作间睡觉,还被陈总给撞见了......”

“不就那么一次嘛,我要不是失眠了,也不会去补觉......我要不补好觉,反而更影响工作,是不是?”

“得了吧,你那是失眠嘛......人财务部的小陈,都看见你在酒吧玩到两点多才回去。”

我把脸一沉,回道:“你非跟我较劲儿是不是?......那就别怪我告诉潘晓云(赵里女朋友),你在游戏里面又找了个女朋友......一口一个老婆,比喊潘晓云还亲!”

赵里缩着头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你又偷看我玩游戏了?”

“你就说有没有这事儿吧?”

“畜生......你赶紧走吧。”

“我跟你说的事儿,你记住没?”

“记住了,记住了......去销售部谈年货节的事情了。”

第9章 这次,我学聪明了,没有去操作间那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而是下到7楼;7楼有全公司最大的2号仓库,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隐蔽睡觉的地方;昨天夜里 我又失眠了,我打算给CC打完电话以后,再补一个小时的觉。

昨天夜里,我又失眠了,甚至动了要辞职回徐州的念头;因为板爹已经知道了我和简薇分手的事实,所以,没了隐瞒的必要之后,回徐州反而是个明智之举,而苏州,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回首的地方。

在这里,我的心情糟糕透了,只要睁开眼睛看这座城市,便到处都是我和简薇的回忆,我已经被这些回忆折磨够了!

这看似逃避的选择,却是求生的唯一出路。

......

站在2号仓库的门口,我拨通了CC的电话;CC是我所有朋友中,唯一一个会睡到中午的,她的作息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打理着音乐餐厅的缘故,几乎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才能打烊。

她打了个哈欠,抱怨道:“这才九点半,你就给我打电话,存心不让我睡觉是不是?”

“你把电话给乐瑶,我跟她说......不耽误你睡觉。”

“乐瑶?”

CC似乎还在迷糊着,随后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她又说道:“我昨天晚上带回来的那个女孩?”

“对,就是她。”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胡来了?”

“一大早的,别冤枉人啊!”

“我可没冤枉你......她昨天哭到半夜......要不是你伤了人家的心,怎么会哭那么狠?”

“我靠......我伤她的心?”

“你没伤她的心,你管她做什么?”

我无语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她是我和罗本一起委托给你的,你怎么不说是罗本伤了她的心?”

“虽然你俩半斤八两,但如果你俩同时在一起......我还是更相信罗本。”

“CC姐,善语结善缘,恶语伤人心......我的心已经碎的稀巴烂了,麻烦给条活路吧。”

“心碎了没关系,人品可别碎......你这人品一碎,就有女孩子跟着你遭殃!”

“还是不相信我......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算了,一言两语跟你也说不清,你赶紧把电话给她吧。”

随后,我便听见了CC开门的声音,她似乎已经把电话给了乐瑶;我越想越气,便对着电话嚎啕着“哭”了起来......

“你有病吧。”

我不装模作样的哭了,把脸一沉,说道:“你伤我心了。”

“你谁啊?”

“你的债主......还钱。”

她这才听出了我的声音,试探着问道:“昭阳?”

“你要还有点人性的话,就赶紧把钱还给我......我急等着用。”

“你可真是病的不轻,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要是真不知道,那我帮你回忆回忆......你好好想想,昨天在酒吧有没有喝酒,喝了什么酒。”

“我......我是喝酒了。”

“喝了什么酒?”

“忘了。”

“忘了没关系......我给这酒起了一个特别形象贴切的名字。”

“什么名字?”

“倾家荡产,坑死人不偿命酒。”说完,我想了想,索性把罗本结账的那份也算上了,于是,又加重语气说道:“昨天晚上,我跟我朋友俩人,一共给你结了一千六百六十块钱......我现在急等着用钱,你赶紧把钱还了......我朋友那份,你也先还到我这儿,我跟他不分你我。”

“你们俩人都倾家荡产了?”

我很严肃地回了一声“是”,她竟然笑了出来,并感叹道:“你俩也太容易倾家荡产了吧!......哈哈!”

这一刻,我终于能体会到罗本当时那气急败坏的心情,但为了能够顺利把钱要回来,还是以忍气吞声的姿态,回道:“普天之下,到处都是穷人......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没钱没银子的穷人吧。”

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打岔,又岔开话题,问道:“你急着要钱干嘛啊?”

我竟是如此的难以启齿,但秉着求人办事要低头的原则,还是艰难地回道:“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想买两只好一点的金华火腿,给我爸寄回去。”

她竟然陷入到了沉默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回道:“我比你还没钱......要不,你降低一点标准,寄一箱火腿肠什么的,反正都是火腿系的。”

我真的气急败坏了,破口骂道:“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我就要给我爸寄金华火腿,最好的金华火腿!”

我气地喘粗气,她却完全不顾及我的心情,当即便挂断了电话。

“草!”

我扯着嗓子,恨恨骂了一句,情绪起伏不定。

......

“昭阳......”

因为是在浑水摸鱼,突然有人喊我名字,不禁吓了一跳。回过头,却是方圆,只见他的手上抱了一只很大的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讪讪笑道:“来仓库看看咱们做活动的物料缺不缺,你怎么也来了?”

“你要真有这主动找事儿做的觉悟,咱们整个企划部,谁能干的过你......”稍稍停了停,方圆又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别他妈装了,你要不是跑到仓库来偷懒,我跟你姓。”

我正憋着一肚子气,以至于回话的语气也不好听:“我还真他妈不想装了......跟你说实话,我又失眠了一夜,这一夜我没闲着......我翻来覆去的想,这破工作谁爱干,谁干......回老家比在这儿舒服多了。”

方圆看着我,表情复杂,许久才开口说道:“说好一起在苏州混个人样子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人各有志。”

半途而废的人是我,该惭愧的也是我,却是方圆低下了头,半晌才笑了笑说道:“也是,好歹板爹还有一个国企的铁饭碗......回徐州了,也不会有孤军奋战的感觉。”

“我回徐州,跟板爹是不是有铁饭碗没半毛钱关系......我不靠他......我就是不想在这儿待了。”

“这我不反驳......只要你愿意放下思想负担,在哪儿,你都能找到施展才华的舞台......”说完,方圆又带着些许恳求,对我说道:“好歹在这儿把年货节给做完吧。”

“又没说现在就走。”

......

“咯,两只火腿,快递马上要停了,你赶紧给板爹寄回去吧。”

说完,方圆便将一直抱着的纸箱,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错愕地看着他。

方圆笑了笑,说道:“刚刚跟生鲜部的人闲聊了几句,说你去打听火腿的价格了......又不是没有员工价,你要有钱,你不就买了嘛......”

“你怎么知道,我要寄给板爹?”

“你不寄给板爹,难不成还送给我啊......多少年的兄弟了,了解你。”

我却无法坦然地接过方圆递来的箱子,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还是别了吧......这两只火腿也不便宜,你这儿还借着钱给颜妍买车......哪来那么多的闲钱?”

“小事儿,我刚去了一趟财务部,预支了一点工资。”

我看着方圆,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第10章 看着箱子里装着的两只火腿,我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和方圆认识的这些年;我们就好像是两个极端,我极尽所能的在这个世界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快感,于是做了很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而方圆需要的却是安全感,所以他总是会竭尽全力的走稳每一步。

不一样的生活态度,也造就了不一样的境遇,我渐渐让身边的人失望,他却获得了足够的信任;所以,他能从财务那边预支出工资,而我得到的只有冷嘲热讽。

可即便这样,我也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欲望,因为我已经适应了这个堕落的自己,并且在堕落中找到了快感......

......

方圆将箱子塞到我的怀里,我这才看见他的指甲被什么东西夹裂了,指关节处还残留着血迹。

“你手怎么了?”

方圆低头看了看,而后带着并不太在意的笑容说道:“刚刚搬广告牌的时候,不小心被夹了一下,没什么事儿。”

我陷入到了沉默中,很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公司里能做事儿的人太多了,干嘛这么拼呢?”

方圆拍了拍我的肩,他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真开口的时候,却已经转移了话题,说道:“不管你是在苏州,还是回徐州,作为兄弟,都希望你能打起精神,好好生活......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除了死亡,人生真的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

我当然知道这是好言相劝,却又排斥这种观念上的冲突,难道非要拼死拼活地去追求,才算是好好生活吗?

我的沉默中,方圆又说道:“待会儿还得和老陈谈谈年货节的事情......哥们儿先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的积雪,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大学时期的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将打工赚来的1000块钱给了我,他让我不要放弃乐队,但学业也要坚持;后来,我才听颜妍说,这一千块钱,他足足攒了两个月。

本该感动的我,心里却莫名难受了起来;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中没了这样一个兄弟,我一定会很痛苦,很后悔,因为相比于他的付出,我却为他做的太少。

我这辈子,大概率是没什么出息了,我没有办法在金钱上给他等量的回报,那我能做的,便只有无条件信任他。

......

将方圆给的火腿寄走之后,我没有再选择浑水摸鱼,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做出了年货节的策划案。关于年货节的策划,一直是方圆的一块心病;在这之前,他已经做过两版策划案,但都被陈景明给否决了,陈景明觉得他的这两版策划案,并没有在之前年货节的基础上,给他眼前一亮的感觉。

倒不是陈景明故意刁难他,确实是对面的卓美百货给了我们很大压力。

特别是去年的年货节,听说是受了高人的指点,卓美百货出了一个买年货抢红包的活动:凡是以家庭为组织的消费者,消费达到一定金额后,都会随机赠送一个红包。这倒算不上巧妙,真正巧妙的是,商场又联合品牌玩具销售商,准备了一大批特价玩具,这批玩具真的很特价,只有平时一半不到的价格,但却只能用购物送的红包购买......

这就很厉害了!无形之中得到了孩子们的心,再加上是过年,长辈们也舍得为孩子花钱,所以为了多得到一些红包,都会额外购买一些原本在计划之外的年货,而这种消费行为,将卓美的销售额冲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乃至创造了销售神话,这才一举甩开我们宝丽百货,成为全苏州无可争议的第一百货。

与其说是卓美给了我们压力,倒不如说是那个神秘高人给了我们压力,因为我们宝丽百货的硬件并不比卓美差,所以,这个时候拼的便是销售思路和创意,天知道,今年的年货节,那个高人会不会又露面为他们指点一二。

此时,陈景明将年货节的策划案,交给了我和方圆,那我们的对手,便可能是那个披着一层神秘面纱的高人,这倒不是我刻意去营造那种江湖争斗的气氛,事实上,商场就是战场,而失败的永远是把握不住战机的那一方,我们宝丽百货,就已经在去年的年货节上贻误了战机。

压力可想而知。

......

办公室里,陈景明一边吸烟,一边看着我做出来的策划案;半晌说道:“说实话,你这份策划案有一定的创新,但是相比于卓美去年的年货节,还是不够惊艳......”

“陈总,算上方圆的那两版策划案,这已经是第三版了......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你要是再不拍板,咱们今年什么活动都别做了。”

陈景明看着我,皱眉回道:“你们这就是无能的表现。”

“不是我们无能,真的是对手太强了......要不,我这份策划案,你就凑合着用吧。”

“不行,我的字典里面就没有凑合两个字......你现在就把方圆给叫过来,给我来一场头脑风暴,什么时候想到让我觉得满意的创意,什么时候停。”

“还是别了吧......方圆今天为了搬广告牌,指甲盖被夹的都快掀开了,刚刚才得空去医院,你就让他消停一会儿,不行?”

“你要是想让他消停,你就给我拿一个能让宝丽百货翻身的策划案来......反正,这事儿我交给你们两个人,不是你就是他。”

我有点想吐血,但为了能让方圆在百忙之中喘口气,还是忍气说道:“陈总,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只要一动脑筋,就想抽烟......你也不能只一个劲儿的逼我,却不配合我的工作吧。”

陈景明被我气笑了,随后从柜子里取出一条中华烟,扔给我说道:“我看你这是一动脑筋,就想要烟......赶紧滚蛋!”

......

因为还欠着老李的房租,这条好烟,我也没给自己留着,而是卖给了赵里。赵里是个懂得讨人欢心的小伙子,所以逢年过节的,都会给潘晓云她爸送酒送烟。

这个时候,我真想让老李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别老是催我交房租,但凡有一点办法,我都不想拖欠着。

......

雪,已经开始融化,带走了空气里的热度,所以,这个下了班后的傍晚,冷的让人发颤;我跟保卫科借了一件军大衣穿上,这才离开了公司。

我站在站台旁,等着公交车,却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抬头看去,差点惊掉了下巴,只见乐瑶正坐在一辆奔驰车的驾驶位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实在是颠覆了她比我还穷,还落魄的形象。

不过,对于她是怎么找过来的,我却不意外,一定是CC告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