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胎》 第一章 「呶，死丫头，吃吧！」

我奶往地上丢了几根吃剩的红薯头，煮得稀烂，砸在地上就成了稀泥。

我顾不得别的，扑过去用手抠起来就往嘴里塞。

在学校饿了一整天，回来就算是屎，我也能吃下去。

更何况，还有来福呢。

来福是一条老黑狗。

但它是我爸蹲号子前特意买的。

听我奶说，我爸蹲监狱前一共吩咐她两件事。

一是养这条狗，二是供我上学。

我奶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泛着阴狠：

「你这死丫头，你晓得伐，你和这狗畜生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你是从死人肚子里拖出来的，又是不值钱的女娃，要不是你爸……唉，孽障啊。」

所以照我奶的意思，我是比不上来福的。

我只是个死人胎，本身就和畜生差不多，而来福却是条好命的狗。

来福命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对我很好。

果然，我刚把地上的红薯吃个七七八八，来福就叼过来一根挂着肉末的骨头。

骨头上黄黄的，想来是沾到了红薯。

味道闻起来略微有点古怪，但不碍事。

我摸了摸来福的头，从它嘴里取出肉骨头，在脸盆里过了过水，就塞到嘴里啃起来。

「噗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个死馋丫头。」

奶奶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我动作一僵，吓得连忙加快动作，把所有的肉腥都收进嘴里。

反正吃都吃了，就算打死我也吐不出来了。

奶奶乐不可支地从门缝后面走出来。

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双手鼓着掌，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来福串通一气？

「你以为来福能有多聪明？不过是条狗畜生罢了，你爸非要养，我才给它点活路。

「结果这死狗不学好，和你这死人胎鬼混一起。」

说到这里，我奶缓了缓气，低头问我：

「死丫头，刚刚那骨头，咋个味，尝出来没有？」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快，我把握不出她的用意，索性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哈哈，狗改不了吃屎！

「我在那块骨头上抹了一层屎，来福还当是好东西，专门留给你哩！」

奶奶话音刚落，我肚子里就如巨浪翻滚，心里觉得恶心，但又吐不出来。

来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凑过来一颗脑袋，以表安慰。

奶奶笑够了，从手里又扔下一块肉骨头。

然后就拄着拐杖进屋了，远远丢下一句话：

「死丫头，今晚给你加餐，晚上好好洗洗身子，第二天跟我去接你爹老子。」

第二章 跟我去接你爹老子。

好陌生的一句话。

从我出生起，我爸就蹲监狱了。

听同学说是因为他拿刀子砍了人。

我爸是个杀人犯，我又是个死人胎，所以班上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

只除了张蛐蛐儿。

他说他家里是学风水的，像我这种程度的鬼煞，根本吓不到他。

在我漫长的小学时光里，在被同学欺负捉弄，被奶奶打骂虐待时，我抱着来福，想得最多的就是爸爸。

因为我妈已经死了。

我剩下的就只有爸爸。

可惜我爸是个杀人犯。

好像有没有爸爸，我都一样苦。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让来福变成我爸。

在家里被奶奶虐待的时候，爸爸可以护着我。

上学的时候，同学也不会因为我爸是杀人犯就用铅笔头划我胳膊了。

这么想着，我不知不觉在院子里打了很多水。

混着眼泪，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

回到屋里才发现，奶奶破天荒给我拿了一套新衣裳。

第二天早上，我穿好衣服正准备出发时，奶奶忽然拽住我。

盯着我瞧了半晌，然后伸手去蹭了一点锅灰，往我脸上抹了抹。

嘴里嘟嘟囔囔的：

「果然是个骚蹄子，来了经血后就开始发骚了。

「和你那个死鬼妈一个德行！

「你是去见你老子的，打扮成这样也不知道廉耻！」

我摸着脸上的锅灰，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让我梳洗干净的人是她，给我抹上锅灰的却也是她。

……算了不管了。

我跟她去见我爸，就是想看看，那个生了我的杀人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第三章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村。

本来还以为这次能去外面看看，可没想到，刚出大门，就撞见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男人。

他头发短短的，胡子也刮得干净，要不是低着头畏畏缩缩，看着也是挺清爽的。

我还在歪着头看他，我奶就从后面冲出来了。

她小跑上前，一把抱住那个男人，哭嚎起来：

「建林啊，你怎么先过来了？是妈走晚了。

「都怨那个死丫头——呃，都怪妈忙着给囡囡梳洗打扮，误了时辰……」

男人拍了拍我奶的肩膀，然后就颤巍巍朝我走过来。

我慌忙低下头，也不敢跟他对视。

我不傻，我知道这人是我爸。

但十四年没见过，我是真的有点怕。

男人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就像我摸来福那样。

然后他蹲下身子来，看了我两眼，随即快速地扭头问我奶：

「不是梳洗了很久吗？我妞脸上的灰是怎么回事？」

奶奶支支吾吾，赶忙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沾了水给我擦脸。

男人端详了我好久，眼眶红红的，像是随时要哭了。

原本在我头上的手也移到了肩膀上。

捏得我生疼。

来福以为他是坏人，冲着他要叫，被我制止了。

良久，我到底是没能叫出「爸爸」这两个字。

反倒是奶奶先出口打断：

「建林啊，这十几年，我老婆子一个人拉扯这孩子不容易。

「如今我也一把年纪了，这辈子没别的愿望，就是希望能抱上孙子。

「你当初也答应过我，我好好照顾死——囡囡，你就忘掉玉华，重新娶妻生子。

「我听王婆子说，她外甥女好生养，不介意你的事，就是她今年是二婚，但我打听了，她头婚可是生了一个大胖儿子的，离婚只是因为男方打人，你看——」

我奶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我爸忽然起身拉着我进屋去了。

我从爸爸的腋下往回看了奶奶一眼，她气得眼睛瞪得和驴似的。

我爸扳正我的脑袋，丢下一句话：

「我要先供我妞上大学，等我妞成家立业了，我再考虑自己的事。」

第四章 爸爸回来后，奶奶再也不敢虐待我了。

她甚至开始瞒着我爸，偷偷对我好。

「囡囡啊，你 14 岁以前身上的煞气重，奶奶是个女人，压不住你，只能拿你当畜生养。

「现在你爸回来了，奶奶自然会拿你当乖孙。

「呶，给你吃溏心鸡蛋，是家里的小母鸡下的，我连你爸都舍不得给。」

奶奶给我剥了一颗红澄澄的鸡蛋，眼巴巴瞧着我，让我吃。

我知道，奶奶现在是来讨好我呢。

她怕我把她虐待我的事情告诉爸爸，那样她一辈子都抱不上金孙了。

我接过热乎的鸡蛋，轻轻咬了一口，立马流出橙红的汁水。

我连忙吸进嘴里，有点腥味，但甜津津的，很好吃。

我乐得眯起眼睛，对我奶点头：

「奶奶，你再对我好点，说不定我就愿意帮你劝爸爸再婚了。」

奶奶连忙点头。

又献宝似的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包裹严实的肉块。

「丫头，这是我给你爸留的黄鳝肉，滋味好得很，对身体大补，你看——」

我一把掏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塞嘴里去了。

没尝出个什么味，但入口即化，肉质好得很。

看着奶奶开心之余又透露着些许肉疼的样子，我畅快极了。

哈哈大笑三两步小跑着就去上学了。

搞笑，她想得怎么这么美？

我妈怀孕被人糟蹋的时候我爸去哪了？

死人哪里还能生孩子，我妈分明就是活着被埋的。

我凭什么帮着我奶，让我爸另娶别的女人？

我爸最好一个人孤独终老。

还有我奶，她更是这辈子不配抱孙子。

她折磨我十几年，既然重男轻女，那就让她一辈子含恨而终！

第五章 不得不说，自从我爸回来后，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学校里欺负我的人越来越少。

但愿意跟我玩的，还是只有张蛐蛐儿一个。

或许因为他神神道道的，也没人愿意跟他玩吧。

这天，张蛐蛐趴在我肚子上闻了好久。

忽然开口：

「邱囡囡，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

我浑身一震，嫌弃地把张蛐蛐推开。

「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蛐蛐挠挠头，有些为难地开口：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你身上不对劲，你肚子里有热气，感觉像是怀了个东西。」

我从口袋里拿出我奶塞给我的红鸡蛋，一口吞进肚里。

「我怀你个大头鬼，我看你就是盯上我的鸡蛋了！」

张蛐蛐看到那枚转瞬即逝的鸡蛋后，神色忽然凝重起来。

像来福一样凑过来很用力地嗅鼻子。

「味道好古怪，这鸡蛋好像有问题。」

我跷起二郎腿，斜眼睨着张蛐蛐：

「这是我奶讨好我的红溏心鸡蛋，和你平时吃的鸡蛋不一样。」

张蛐蛐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邱囡囡，你得相信我，你现在真的有点不对劲。

「你肚子里真的有——」

「够了！」

我沉声打断张蛐蛐。

一开始我以为他就是跟我闹着玩而已，可这种玩笑话开多了，就会让人厌烦。

更何况，我还是个女孩子。

我又没和男人睡觉，况且我一周前才刚来了姨妈，怎么可能会怀孕。

「我又没和男人……那个，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会怀孕？」

张蛐蛐没来由地红了脸，憋了半天才说：

「我还看不出来，我爸肯定能知道。」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挠着头。

「但是去找我爸的话，不给钱他肯定不会出手，那怎么办呢……」

我白眼一翻。

得了，平日里我就知道张蛐蛐喜欢推销自己家的风水术。

所以不少同学觉得他神神道道的，不爱跟他玩。

但我以前屁钱没有，张蛐蛐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家的事。

敢情现在我爸一回来，张蛐蛐见我过得比以前好了，就把算盘也打到我身上来了？

我正要开口骂他，张蛐蛐却一拍脑袋，上来拉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