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卿傅衡之》 第1章 退亲 沈青卿垂眸,并未说话。

伺候了沈青卿六年,紫鸢觉得小姐愈发漂亮了,也可能是长开了。

她肌肤白皙如玉,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明亮,眼尾微挑,清丽中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少女般妩媚。

葱白纤长的指尖将针线缠好,沈青卿轻声:“那便不绣了,我们出趟门。”

紫鸢不觉诧异,这不像沈青卿的行事作风。

沈青卿出身金陵首富沈家,奈何十岁时父母早逝,只好投奔外祖母家。

因不是自己家,虽然老太太待她比亲孙女还亲,但她自打入府以来便十分懂事,从不肯给人添麻烦,即便待丫鬟小厮都很客气,深得大家喜爱。

像今天这种雨天要出府麻烦旁人这种事,以前从未有过。

紫鸢不觉问:“小姐想去哪儿?我去吩咐车夫。”

“去趟金记。”沈青卿声音很软,体贴道,“给车夫多封一些银子。”

紫鸢了然,原来还是想去看出嫁时的首饰打得如何了,怪不得。

她们从侧门出去便上了马车,也没惊动旁人。

马车缓缓向前,临近金记首饰铺子,沈青卿的心里却越来越紧张。

“不会的。”她在心里默默安抚自己,傅家待她不薄,傅衍也一向待她极好,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昨夜会做那样的梦。

梦里她嫁给傅衍后很快便怀了身孕。

自她怀孕后,傅衍以忙会试为由很少回来,她一向信任他,从未怀疑过什么。

直到她即将临盆,夜里突然肚子饿去厨房弄吃的,忽然听到下人偷偷议论“这么说外头这位主子反倒先生了小少爷”。

她听着不对劲,不动声色让紫鸢和梅妈妈绑了人来审,一审之下才知道傅衍在外头置了宅院,养了小妾。

她气得立刻带人寻上门,发现傅衍养的外室竟然是他的表妹柳嫣然,难道下人会称外头那位主子。

而且不止傅衍在,傅衍的母亲、她的婆母柳夫人也在。

见到她,柳嫣然吓了一跳,抱着孩子躲在傅衍身后,傅衍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语气温柔:“无妨。”

柳夫人不过尴尬片刻,便正色道:“你既然来了正好,这事本来也该告诉你。嫣然已经为傅衍诞下长子,我们自然不能待薄她,衍儿打算纳她为妾。”

她只觉得一阵反胃。

算一算时间,恐怕还未成婚时傅衍便在外安置了人,所以才会在她前头生子。

她脸皮薄,如此被欺负也不知该怎么办,只是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质问傅衍为什么要这么待她?

傅衍却只是轻飘飘道:“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我待你还不够好?体谅你怀孕一直都没纳嫣然进门,她在外头受了多少委屈?”

口口声声都是她的错。

她从未经过这样的事,心痛如死,气急攻心之下动了胎气。

因太过伤心,又遭遇难产,她竟没能将孩子生下来。

她孤零零地倒在血水中,看着鲜血染红了被褥,流到地上,染红了一片,听到紫鸢悲恸的哭声。

却怎么也醒不来。

她躺在冰冷的棺椁之中,魂魄飘在半空,听到傅衍对柳嫣然温声说:“是她沈青卿受不住这样的福气。等过了百日,我便抬你做夫人。”

怎么可以这样,就在她的灵位前说这样的话。

沈青卿气得哭出声,终于从梦里醒来,却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紫鸢也被吓了一跳,得知她做噩梦,立刻替她换了衣衫,又拿来热水替她擦身。

她喝了口水慢慢缓过来,却觉得这梦太过真切,真切到让人害怕。

睁着眼躺到天亮,不想下起了小雨。

本来跟傅衍约好,今日他要陪她一起去看出嫁时的首饰打得如何,顺便再挑些喜欢的首饰。

结果傅衍的小厮听书却早早就过来禀告,说傅衍今日突然有同僚邀请,改日再陪姑娘上街。

她点头应了,小厮走后,她心里却一直隐隐不安。

本想绣嫁妆稳一稳心神,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大,甚至不慎扎破了手指。

干脆出门一趟。

梦里,傅衍跟她刚成亲后,便常跟柳嫣然在金记铺子幽会。

快到金记门口,沈青卿假意说口渴,下车打发了车夫,自己带着紫鸢进了金记铺子对面的福记茶楼。

她在二楼开了个包厢,打开窗观察对面。

一个时辰过去,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沈青卿松了口气,难免觉得自己有几分疑神疑鬼,正觉好笑,却突然看到傅衍的身影。

傅衍喜白,他一身莹白色衣衫,手里拿一柄折扇,翩翩公子般搂着身旁佳人出来,姿态亲昵。

那女人正是柳嫣然。

紫鸢又惊又怒:“小姐?”

沈青卿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傅衍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揽着佳人走进茶楼,二人上楼,竟就坐在他们隔壁包厢。

隔音并不好。

傅衍温柔的声音透过一面薄墙被听得清清楚楚:“逛了一上午累了吧?在这里休息会儿吃点东西,这茶楼点心还不错。”

柳嫣然声音甜得叫人觉得腻:“我不累,只是辛苦你了。毕竟你即将大婚,还要抽时间陪我。”

“陪你是应该的。”傅衍温声问,“今天挑的金簪你喜欢吗?”

柳嫣然泫然道:“喜欢,这是我收到的第一支金簪,多谢表哥。可惜你成亲后就是别人的了。”

“吃这种醋?我不早就是你的了?”傅衍仿佛轻笑了声,“放心,同她成亲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嫣然声音低了下去:“那你今晚来么……”

沈青卿听不下去了,只觉得恶心。

她倏地起身,用力打开包厢门朝外走去。

“砰”的一声,推开隔壁包厢的门。

傅衍跟柳嫣然正搂在一起,柳嫣然领口甚至都有些凌乱。

见到来人,两人吓了一跳,连忙分开。

傅衍一脸惊讶,脸上带了些细微的歉意,起身朝她走来:“青卿,你怎么在这里?你听我解释……”

沈青卿浑身冰冷,面色苍白,甩开他的手:“傅衍,我们退亲,是你自己去跟舅母说,还是我去说?”

第2章 谁欺负你了? 雨还在下,似乎还大了些。 沈青卿没再跟这对狗男女纠缠,不等马车到便一路冒雨小跑回傅府,反正不过两条街罢了。 等到了侧门的小巷子,却忽然停住脚步,不想进门,没忍住抱着紫鸢小声哭起来。 她十岁那年父母双亡,跟随舅父傅佑从金陵来到京城外祖母傅家。 虽说外祖母待她比亲孙女还亲,但她心里明白这始终是旁人的家。 后来傅衍出现了。 他温柔有礼,常送一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给她,什么西洋的香料、玉簪、花瓶摆件。 沈家是金陵首富,这些东西她虽自小见惯了,却也觉得傅衍心里是有自己的。 后来外祖母和舅母做主给她和傅衍订婚,她也就并未反对,甚至开始期待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这样她便不再孤单。 然而,期待却在此刻全然落了空。 紫鸢从未见过她这样伤心,抱住她不停地劝慰:“姑娘要当心身子才是,咱们先进去。” 沈青卿没应声。 雨水混着泪水落在脸上。 细密的雨丝如线,斜斜落下,被风一吹便交织在一起。 沈青卿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片飘飘零零的无根之叶,在风中盘旋,迟迟无法坠落。 目光里出现一顶紫檀木轿子,贵气十足。 四人抬轿前行,身后跟着一队青衫侍从,脚步声在雨水中却分外齐整。 一只手倏地掀开轿帘,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水绿色玉扳指,伴随着清冷而略微有些不耐的声音。 “哪个奴才这么不懂规矩?” 沈青卿闻言一凛。 她认得这枚玉扳指,因为这是她送出去的。 来人竟是……傅衡之? 六年前,她父亲去世,舅父傅佑前来帮忙料理父亲的后事时身边跟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便是傅衡之。 那时她知道傅衡之是傅家旁支的子嗣,被舅父带在身旁历练。 从金陵回京路上遭遇水寇,傅衡之为护她受了刀伤,臂膀上被划破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回京后她为了感谢他,便命人送去一些东西,其中就有这枚玉扳指。 谁能想到,短短六年,傅衡之已一跃成为当朝权势滔天的首辅,圣上面前的红人。 即便傅家,也要放低身段,将这个旁支记入嫡系族谱,记在大房名下。 那之后,沈青卿也要依礼喊他一声三哥。 虽同在傅家屋檐下,他毕竟是外男且属于大房,她是女眷且常住二房,除了节庆时远远打个照面,两人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为数不多的照面里,沈青卿只觉得他气度越来越不凡,人也越来越沉冷寡言。 也听人说过傅衡之在朝堂之上如何翻云覆雨,手段毒辣地铲除政敌,更是曾经因下人偷了一本书便将人活活打死。 傅家人人都惧怕这位冷面阎罗。 所以在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后,沈青卿心底难免也蓦地升起几分惧怕,后悔自己不该行为冲动,非要在这里忍不住哭。 他该不至于处罚她吧。 轿帘只掀开一角,看不清轿内人的脸。 紫鸢吓得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道:“回禀衡三爷,是二房的沈姑娘不小心扭了脚,不是故意冲撞,还请您恕罪。” 那人迟迟未回应,片刻后,轿子落地。 沈青卿抬眼。 一双黑色长靴从轿中踩至青石地面,男人缓缓走出,一柄白色油纸伞立刻举到男人头顶,几乎同时一件白色披风亦是披到男人身上。 傅衡之身穿一袭蓝色御赐蟒袍,肩膀宽阔,腰间勒一条玉带,衬得他整个人清贵而沉稳。 那双眸子却仿佛天生没有温度,淡淡打量她一眼。 沈青卿忙低头用帕子擦去脸上雨珠,只觉狼狈极了。 下一瞬,傅衡之抬步朝她走来,解下身上的白色披风罩在她身上,又伸手接过伞,亲自打在她头顶。 沈青卿惊诧之下竟一时忘了拒绝,反应过来时,披风已经在她身上。 许久没有如此近地见过傅衡之,他成熟许多,也高大许多,站在她面前竟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雨水渐大,落在伞上发出闷声,仿佛豆子落在鼓上。 他的声音也仿佛雨珠一般砸到她心里。 “谁欺负你了?” 清淡的,笃定的声音。 沈青卿好容易压下的满腹委屈不觉又涌上心头。 她只好说:“没有,只是不小心崴了脚。” 傅衡之低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似在探究。 她不觉有些招架不住:“三爷若是没事,我便先告退了。” 雨声入耳,越来越急,仿佛她此刻的心跳。 片刻后,他淡淡嗯一声。 幸好他没有追问。 转身之际,沈青卿想起身上的披风,正要脱下来,却听到他的声音:“穿着。” 不容置疑的语气。 沈青卿顿时不敢再动,只好低声说:“那多谢三爷。” 三爷? 傅衡之低头——许久没这么近看她。 原来高贵清丽的小姑娘高了不少,额间乌发被细雨淋得有些湿,脸庞上也有未擦干的雨珠,却衬得肌肤更胜雪三分。一袭鹅黄的衣裙配一条胭脂红的腰带,纤纤细腰不盈一握,有了几分少女的娇媚。 三年前家宴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她还乖巧地跟着其他人喊他一句三哥,如今却生分地喊他三爷。 傅衡之眸中闪过一抹不快。 是因为要跟那人成婚了? 那又为什么这么委屈地在这里哭?那人欺负她了? 沈青卿明显感受到傅衡之沉了脸色,却不知为什么,也不敢多待,俯身行礼,便要离开。 转身之时,才发觉那柄油纸伞一直打在她肩头,傅衡之半个身体都被雨淋湿了。 她不觉有几分惊讶,觉得傅衡之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雨势越大,竟打了几个响雷。 “你先走。”傅衡之面色虽沉,却将伞递给她,他整个人后退一步,彻底浸在雨中。 沈青卿了然,他是外男,他们不方便一起从侧门回去。 这伞她本能地不想接,但看他神色不豫,也不敢拒绝,便接了伞快步往前走,只觉得身后一双眸子盯着她,便越走越快。 进了侧门,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快步走回自己院落中。 淋成这样回来太过失礼,好在她在傅家最多算半个主子,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刚进院子,便听到外头一阵忙乱的声音,夹杂着婆子威严的声音—— “我可告诉你们,当今首辅大人,咱们的衡三爷回来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谁在这期间敢犯错,可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沈青卿心里没由来地一慌,也说不上为什么。 第3章 决意退亲 傅衡之虽然在大房是记名嫡子,平日大多数时候却是住在八条胡同的小院子,那里上朝近且清静,每月也就休沐前后几天才回傅家住。 因他格外严苛,所以他每次回来底下人便也如临大敌。 这么两相一比较,她沈青卿在府内的地位真是不值一提了。 沈青卿命人打来热水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 油纸伞虽然是不惹眼的白色,她也没敢摆出来,让紫鸢在屋内晾着。 又将那件披风亲自收好,等寻个好天气悄悄洗了晒干再跟伞一起送回去。 虽问心无愧,但这东西却也不敢让别人看到,免得有心之人生出事端。 折腾半天,午饭未用,沈青卿又累又饿,也没什么精神再去为傅衍难过。 但眼下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她不好再劳动众人,只好简单用了些糕点。 糕点甜腻,她只用了一块便吃不下。 嫁衣是没心思再绣,她想着绣个荷包打发时间,没一会儿听到外头有个陌生的小厮声音在喊紫鸢姐姐。 紫鸢出去后很快便回来,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是衡三爷身边的宋闻亲自送来的。” 沈青卿惊诧道:“衡三爷?他怎么会给我送东西?” “宋闻说衡三爷特意嘱咐的,姑娘淋了雨,用一碗姜汤,吃一碟鸡汁包子再好不过。” “鸡汁包子?”沈青卿忙打开饭盒,最上头一层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底下果然是一碟包子,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金陵的特色,她顶爱吃的东西,只是来了京城便再没吃过,没想到傅衡之竟会给她送这个。 他怎么会看出她没吃午饭? 还有姜汤…… 沈青卿饿极,眼前又是她喜欢的、许久未吃到的鸡汁包子,觉得傅衡之应该只是刚好撞见她淋了雨后的一番好意,也没多想,便跟紫鸢一起将包子塞入腹中。 吃饱后她人有了力气,决定去找她的舅妈柳夫人退亲。 她觉得今天下午是个极好的时间点,因为傅衡之刚刚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此时说退亲的事不会惊动太多人。 雨还未停,外头天色晦暗。 沈青卿打伞,紫鸢提着一盏琉璃灯,陪她去了柳氏屋内。 柳氏正在跟大丫头映月算账,见她进来,忙朝她招手:“青卿快来,正好舅母教教你如何掌家,等你嫁进来我可要撂开这些庶务了。” 柳氏是个笑面虎,一贯会说场面话。 她爱权又爱钱,断不可能让她如此之快掌家。 沈青卿微笑颔首,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柳氏把账目对完,才低声道:“我有话想跟舅母说。” 柳氏闻言,含笑看她一眼:“什么话这么郑重其事。” 还是挥退了屋内众人。 沈青卿直接道:“舅母,我要同傅衍退亲。” 柳氏顿一下,脸上笑容未变,拉住她的手道:“好好的怎么忽然要退亲?是不是傅衍惹你生气了?你放心,舅母替你教训他。” 柳氏向来是嘴里向着她,心里向着自己儿子。 何况柳嫣然是她外侄女,住的地方跟傅府就隔着一条街,没她的默许柳嫣然怎么可能跟傅衍缠在一起。 沈青卿摇头:“舅母,我今日去金记铺子看首饰,在茶楼恰好遇见了傅衍跟柳嫣然,他们姿态亲昵,显然已来往了些日子。傅衍既然喜欢柳小姐,我愿意成全他们。” 柳氏脸色一变,“你放心,舅母一定为你做主。退亲不是儿戏,舅母先问问什么情况,明日答复你。” 沈青卿点头,也没想着今天就能把退亲这件事落定,便先行离开。 出门时,听见柳氏怒气冲冲吩咐丫鬟:“不管少爷在做什么,立刻把他给我叫过来!” 像是刻意演给她看。 沈青卿回房后,突然发觉身上的香囊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一路找回去都不见踪影,难不成落在柳氏房里? 她回到柳氏院外,两个守门的婆子正在吃酒赌钱,见她过来其中一个立刻起身要去禀告。 沈青卿向来是连傅家下人都不敢劳烦的,立刻轻声道:“妈妈玩自己的,我不过丢了个香囊,自己进去找就是了。” 沈青卿常来柳氏院子,又跟傅衍订了亲,婆子料想无碍,便也承她的情,说了句多谢姑娘便接着坐下来了。 进去后她也没惊动柳氏,只跟她的大丫鬟映月悄悄问香囊是不是落下,让她帮着进去找找。 映月进去找了圈没找到,想着沈青卿毕竟是未来少夫人,还是要讨好几分的,带了两个小丫鬟帮她一起找。 沈青卿又想起来:“许是落在老太太院子里,我去看看。” 于是两边分头找。 老太太那头没找到,沈青卿又折回柳氏院子,映月和两个小丫鬟都还没回来。 沈青卿正要出去寻,便听到柳氏房门内传出刺耳的声音——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我不是说过等沈青卿过了门你想怎样便怎样?还给我惹出这种事情来?” “明日你便去给青卿道歉,就是下跪也要求她原谅!” 沈青卿有些诧异,没想到柳氏竟然比她想的更看重自己。 不想接下来的话便是:“你知不知道她的嫁妆光现银便足足有三十万两,更别提田产和铺子。娶了她够我们永顺伯府上下吃一辈子了。”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哄住她。” “这话你都念了八百遍了。”傅衍明声音有几分不以为然,“你放心,沈青卿单纯心软,明日我一定哄好她。” 沈青卿浑身发冷,忙退出了院子,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傅衍这些年对她好的真正原因。 除了恶心,她更多的竟然是难过。 原以为傅衍只是三心二意变了心,喜欢上了别的姑娘。 从未想过,他对她的好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 那年来到傅府,外祖母亲自养了她两年。 后来外祖母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特意嘱咐让二房的柳氏照顾她,未免也有撮合她跟傅衍的意思。 这几年来,尽管柳氏对她一直有所保留,但她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亲人,一心一意对他们好。 柳氏病了,她不眠不休地亲自照顾;傅衍身上的衣服、荷包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制,从未假手丫鬟;铺子里送来的任何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们。 无非是真的想跟他们成为亲人,因为她在这世上已没了旁的亲人。 却没想到,一腔心血全被辜负。 别人只当她是一只待宰的肥羊,恨不能剥皮抽筋,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是她不好、是她不配吗? 沈青卿伤心到没什么胃口吃晚饭。 入夜后窗外雨渐渐停了。 她心情极差,披了件披风一路走进后院小花园。 园子里并未看到什么人,刚下完雨有些阴冷潮湿。 沈青卿再也忍不住,蹲在花圃前低声抽泣。 她好想念父亲母亲,假如他们还活着,她不至于如此。 夜色沉沉,更深露重。 头顶忽地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怎么又在哭?” 沈青卿蓦然抬头。 凉亭里,傅衡之正坐倚在阑干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昏暗中看不清他神色,只觉得他语气不豫,似有几分生气。 第4章 你不信我? 沈青卿顿时一慌。 一天内被他撞见两次在哭,实在太难为情。 方才匆匆看一眼凉亭里还以为并没有人,如今想来是被檐柱挡住了。 微风拂过,男人身上淡淡的酒味也飘了过来。 他今日刚回傅家,难免跟傅家各房设宴饮酒,想来是酒后来这里休憩,反而被她打搅了气氛。 他心情明显不好,沈青卿不敢触他霉头,行礼道:“不知三爷在此,青卿失礼,青卿告退。” “站住。”傅衡之淡声。 他语气自带一种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气势,沈青卿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他声音微凉:“问你话,为什么又哭?” 沈青卿抿唇——这种事,怎能对他一个外男说? 她迟迟不语,又听他道,“怎么?又崴了脚?” 沈青卿脸色微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宋闻这时来了。 他一手拎一盏琉璃灯,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跑过来道:“爷,你刚才用了不少酒,还是喝一碗醒酒汤。” 一转头看到沈青卿,顿时一愣,“沈姑娘怎么在这儿?” 沈青卿垂眸,没应声。 傅衡之示意宋闻将食盒放在凉亭的石桌上,接过那盏灯道:“去外头守着。” 宋闻心中惊愕,连忙答是。 他家爷自从中了状元后京中说亲的大家闺秀比比皆是,其中不乏皇亲贵胄,更有不少女人明里暗里投怀送抱,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有兴趣。 今天这已经是第二次对沈青卿破例了。 只是——这位沈姑娘好像定亲了啊? 他们爷不会? 想到这个可能,守在门口的宋闻不觉双腿一软,往里看了眼,那两道身影仿佛离得近了些。 傅衡之将手里灯往上一提,平声道:“上来。” 灯下,沈青卿一张苍白小脸上透着几分倔强,眼角微红,她没动。 傅衡之又道:“那你是要我下去?” 沈青卿朱唇微抿,片刻后,才是提裙而上,进了凉亭后,又对他行一礼。 傅衡之将灯罩摘下放到凉亭的圆桌上,坐下后打开食盒拿出那碗醒酒汤慢条斯理地喝完,才开口。 “傅衍怎么欺负你了?” 沈青卿不觉微微一惊。 不似白天他问她“谁欺负你了”,这回开口是笃定的语气,不愧是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竟然猜到了。 沈青卿垂眸,一时并未答话。 傅衡之等她片刻,又道:“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语气竟颇有耐心。 沈青卿更加惊诧,犹豫片刻,最后也只是低声道:“没有。” 他是大房的人,凭什么替她做主呢? 能替她做主的无非也就是外祖母,但外祖母身子骨大不如前,她不可能拿这种事来烦她。 何况,凭眼前人的才能,她就是不说,他也能很快查到缘由。 真的说出口,反而可能会被指责不懂事。 凭借多年寄人篱下生活的本能,沈青卿很快便知道该怎么做。 傅衡之起身,上前一步。 他存在感极强,有种压迫力,沈青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抬头。 傅衡之一袭月白长衫,清冷孤高如皑皑雪山上的皎月不染一尘。 他面若冠玉,鬓若刀裁,眉眼清冷,声音微冷:“你不信我?” 语气分明透着不快。 沈青卿没应声。 傅衡之眸色微深:“何妨一试?” 沈青卿垂眸:“青卿不敢,当真无事,青卿只是想家了。” 这话半真半假,也不算完全敷衍。 傅衡之打量她片刻,没说信还是不信。 沈青卿再度行礼:“夜深了,三爷早些安寝。” 傅衡之终于没再说什么,将手里灯递给她:“路上当心。” 沈青卿想拒绝,看到他一双幽沉的眼,又下意识地将灯接过来。 “多谢三爷,这灯明日我会命人送回。” “不必。”傅衡之道,“我会命人去取。” 沈青卿松一口气,这就方便多了。 她的丫鬟去前院找他,总归不那么妥帖,容易落人口实。 难过的情绪被傅衡之一打岔,沈青卿好了许多,回到房中便歇下,很快睡去。 隔天一早起床,沈青卿去给外祖母请安,几位太太都在,柳氏也立在一旁。 傅老太太昨夜有点着凉,头昏昏沉沉的,戴着抹额,见到她还是亲切地招手:“青卿快来,昨日下了雨夜里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着凉?” 沈青卿眼眶微微一湿,凑到老太太怀里:“青卿都好。这话该我问外祖母才是,您是不是贪凉夜里出去玩,才着了凉?” 傅老太太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戳她脸颊一下:“看你这小皮猴儿说的什么话。” 沈青卿照例在傅老太太这里用了早饭。 傅老太太强行打起精神道:“我活了一把年纪也该到头了,但怎么也要看着我们青卿嫁人才行。” 沈青卿心中不觉浮起一股酸涩。 柳氏立刻道:“呸呸,母亲长命百岁。您何止要看着青卿嫁人,她生了太孙您还得帮着她照看几年呢!” 傅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你们看你们太太多懒,当婆婆的不照看竟叫我照看,这算什么事?” 大家登时都笑起来。 沈青卿一言未发,她知道柳氏是故意如此说,为了就是让她老实跟傅衍成婚。 出了老太太房间,柳氏一面赔笑,一面将沈青卿拉入房中。 傅衍果然早在房内等着她,见她进来,先扇了自己一巴掌。 “沈妹妹,昨天都是我的错,原是我该死。” 这一巴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傅衍过来拉她的手,被沈青卿甩开。 傅衍立刻讨好般拿出一块通透的玉佩递给沈青卿。 “沈妹妹,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就当是赔礼,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沈青卿接过玉佩,上头镌刻着兰花花纹。 她不喜欢兰花,她喜爱牡丹。 她也不喜欢玉石,玉石易碎,不如金银坚固。 沈青卿这时才发觉,这么多年来他送过她不少东西,但却没有一样她喜欢的。 竟然还口口声声说她是第一位。 见她没拒绝,傅衍心底一喜,忙道:“我不过是可怜嫣然身世罢了。她父亲早逝,生活贫困,她哭着跟我说她就要及笄却连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我这才陪她去首饰铺子里逛了逛。” “你放心,我只想娶你。” 柳氏见她接了玉佩,也紧接着牵了她的手笑道:“这就对了,衍儿不过是一时糊涂,青卿你大方些别跟他一般见识,就快是一家人了哪有天天吵架的理。” 沈青卿倏地冷笑一声,用力将玉佩扔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柳氏和傅衍皆是一惊。 沈青卿冷声道:“可惜我不想嫁你。这亲我一定要退,原因你们二人心知肚明,再说下去只会伤了情分。我给舅母半月时间,舅母若是办不好这件事,我只好去求外祖母。” 柳氏大喝一声:“胡闹!这等小事也值得去劳烦你外祖母?你外祖母身子骨不好,你岂能如此不孝?” 第5章 逼迫 沈青卿闻言一僵。 老太太的身子骨不好不是什么秘密,大夫说要能熬过今年冬天便还有一年,如果熬不过,只怕就是今年了。 柳氏看她神色便知她不敢,立刻又道:“好孩子,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但实在不至于闹到退亲这个地步。 “何况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就是闹到你外祖母那里,她只怕也会劝你忍让。 “你再想想,一个姑娘家退了亲,名头就先不好听,以后还能说到什么好的婚事? “衍儿已经知错了,不如这样,你们大婚前我不许他再出门,多陪陪你,这样你总能气消? 你想想,你外祖母可是一心盼着你成婚的……” 竟然将外祖母抬出来。 沈青卿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柳氏拿捏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回去从长计议。 不退亲,她只怕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但若是真退亲,她的名头倒无所谓,外祖母身子骨受不了怎么办…… 外祖母可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记得刚来傅府那日,外祖母亲自搂着她睡,对她说:“以后就把这儿当你自己的家,你放心,有外祖母一日这里便没人能欺负了你。” 这么多年,外祖母一直待她极好,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她老人家身子骨受不了,她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隔天清晨去给外祖母请安时,沈青卿依旧有几分心不在焉。 临走时,傅老太太却笑着开口:“青卿留下来给月娥画个花样子,我这两天头疼,想再做个药香囊……” 柳氏看沈青卿一眼,含笑道:“青卿向来画花样子画得极好的,正好趁着还没成亲多孝敬孝敬老太太。” 孝敬两个字被刻意加重。 几个儿媳妇傅续离开,傅老太太看月娥一眼,月娥立刻退出去,守在门口。 傅老太太倚在紫藤椅上,朝沈青卿招手:“来外祖母这儿。” 沈青卿连忙坐过去。 傅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声音慈爱道:“青卿,这几日可是有什么不开心?” 沈青卿眼眸不禁微微一红。 外祖母身子骨不好,却还能在她身上费神,察觉到到她心情不好。 她立刻说:“没有的,外祖母,我很好。” 傅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个孩子是个招人疼的,这么些年在傅府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跟外祖母说。我想着柳氏虽然滑头,但心里也还有成算,况且衍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嫁过去总不会待薄了你……” “但我看你这两日似乎很伤心,可是他们做了什么?你放心,外祖母一定替你做主。” 沈青卿咬唇,看向傅老太太,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外祖母这样为她,让她更加说不出口。 傅老太太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好孩子,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外祖母就盼着你好,你好好的外祖母才能放心。你若是不好,我就是到了地底下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娘交代……” 沈青卿泪珠滚落下来,抽噎道:“不许胡说,您要长命百岁的。” 跟外祖母说了会儿话回去后,沈青卿愈发难过。 亲是一定要退的,只是柳氏不愿意,如何在不惊动外祖母的情况下把这个婚退了? 一连几日沈青卿都没想出太好的办法。 这天中午用过饭,她正坐在窗下思索,紫鸢忽然从外头走进来。 她压低声音说:“宋闻过来了,说是来拿衡三爷的东西。” 沈青卿微微一凛,回神,忙去箱子找出那件白色披风。 她前日特意命紫鸢找人悄悄洗了晒好,亲手熏了香,打理得干净整齐,连同那柄伞和那盏琉璃灯一起送出去。 待宋闻离开,沈青卿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那人的东西留在她这里,她一颗心始终悬着,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紧接着傅衍又来寻她。 这几天他总来寻她,刚开始还能等她小半个时辰。 但她一直不见他,他也没了耐心,只在窗外说两句好话便离开。 傅衍刚走,大房的二少夫人纪银朱又上门。 纪银朱一年前才嫁进府里,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平日也有所来往,只是不算密切。 纪银朱很快道明来意。 “半个月后衡三爷要过生辰,大老爷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办得热闹些,阖府男女都要参宴,需要一扇屏风,我挑了半天总觉得差点意思,只好来找你。” 沈青卿来时带了些家里值钱的旧物,其中有一扇花梨木雕刻的山水屏风,木质细腻,雕工精巧,先前给老太太祝寿时拿出来用过,所以家里人都知道。 傅衡之半个月后要过生辰? 他之前从未在傅府过过生辰,所以沈青卿并不知他生辰是什么时候。 他是当朝首辅,依他的身份地位,想来这生辰是傅家非要凑上去给他过的。 怎么说傅衡之也算帮过她,而且就算没帮过,沈青卿也不可能说不。 她点头答应。 纪银朱笑着道谢,又同她聊了几句家常,忽然问:“我方才好像隐约见着了宋闻,他怎么会过来?” 宋闻可是傅衡之身前离不得的人,平日里他们大房的人想见都见不到,怎么会来二房沈青卿这里? 沈青卿心跳飞快,面上却不显,只微微诧异道:“宋闻是谁?” 纪银朱见她表情不似作伪,便笑道:“是衡三爷身边的人,兴许是我看错了。” 她还差点以为,沈青卿跟那位有什么关系。 纪银朱又闲话两句便起身离开。 沈青卿一颗心方才落了地,她摸了摸手心,出了一层细汗,用帕子擦干净后,眼前突然浮现出傅衡之那双淡然的眸子,心中一惊。 脑海中闪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要找傅衡之帮忙? 他那天说会为她做主,要不要试一试? 一直到傅衡之生辰这日,沈青卿也还未拿定主意。 傅衡之的生辰宴摆在夜里,阖府上下除了身子骨不好的傅老太太皆盛装出席。 男眷在外院,女眷在厅内,中间隔着一道屏风,看不清人,但能清楚地听到人说话。 沈青卿听到外头传来傅衡之清淡的声音:“开宴吧。” 声音如玉石轻击,煞是好听,让她不觉有几分出神。 菜一道道被端上来,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生辰祝语。 傅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并未出席。 沈青卿被刻意安置在柳氏左手边,百无聊赖。 开席一阵子后,有个小丫鬟过来,手里端着一盅螃蟹醉,声音清脆道:“这是四少爷特意叫人送给沈姑娘的,说是姑娘爱吃这个,把他那份也一并用了。” 傅衍在本家排行老四,其他房的人都称呼他四少爷。 这个时节螃蟹有限,螃蟹醉这道羮又需要用到不少螃蟹,整个宴席下来堪堪每人一盅,并没有多余的。 周遭瞬间响起打趣声。 “想不到衍儿这么疼未来媳妇。” 柳氏立刻道:“谁说不是?小两口恩爱着呢,我就盼着青卿早点嫁过来,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沈青卿指尖将帕子捏得发白,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她从不爱吃螃蟹。 这对母子大庭广众之下演出这种戏码,无非是要人人都知道傅衍对她多好,她要退亲只会显得她不懂事。 她忍住将瓷盅扔掉的冲动,借口更衣起身离开。 一桌女眷以为她害羞,不过笑笑,并未阻拦。 沈青卿带着紫鸢走过弯弯绕绕的长廊,去后院的小花园喘口气。 一进去,便闻到风里的花香带着几分酒气。 沈青卿不觉一凛,抬头。 凉亭石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 傅衡之长身而立,身姿挺拔,一袭蓝色长衫衬得他清贵优雅,似是听到脚步声,他倏地回过头。 沈青卿身处暗处,她知道他应该看不清自己,但不知为什么,那瞬间她仍旧觉得他目光炙热,落在她身上。 又一次遇见了,沈青卿双手微微握成拳状,这是不是上天给她的机会。 心念电转,沈青卿做了决定:赌一把。 像他说的,何妨一试? 她低声吩咐紫鸢:“你去门口看着,若是有人来立刻过来告诉我。” 紫鸢惊讶不已,还是点头照做。 沈青卿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进凉亭。 傅衡之眉宇间分明有股戾色,今日是他生辰,谁敢惹他不快?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那股戾色在看清她的瞬间蓦地褪去,换上原本清冷淡漠的那张脸。 傅衡之打量她一眼,淡声道:“你今日倒是大胆。” 不用他喊,她也敢来到他身旁。 沈青卿俯身行礼:“三爷,青卿斗胆想问,先前三爷说的话可还作数?” 傅衡之看她。 沈青卿被他这么打量,心里越来越紧张,手紧紧绞着帕子。 片刻后,男人终于回答:“自然作数。” 他平声问,“要我怎么替你做主?” 沈青卿咬牙将眼一闭,道:“我要同傅衍退亲。” 傅衡之倏地抬头,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第6章 民女沈青卿欲退亲 不过一瞬,傅衡之便恢复如常。 看着眼前温柔婉丽的少女,他平声问:“退亲不是儿戏,你可想好了?不会后悔?” 沈青卿点头:“是,青卿已经想好了,绝不后悔。” 傅衡之眼眸微深。 沈青卿道:“三爷,我同傅衍……” “叫我三哥。”傅衡之突然出声打断她,声音悦耳,仿佛清泉流于石间。 沈青卿给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愣在原地,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纠结起她对他的称呼。 前些年家宴上她也跟着旁人叫过他一句三哥,但她如今毕竟大了,男女有别,叫那么亲昵的称呼总觉得不太合适。 似乎明白她的顾虑,傅衡之紧接着道:“既要我替你做主,还要跟我那么生分?”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沈青卿没多想,便立刻开口喊道:“三哥。” 少女声音清脆,又有几分空灵,比黄鹂鸟还好听几分。 傅衡之看她片刻:“三哥答应了。” 沈青卿不觉一怔:“但你都还没听我说缘由……” “重要么?”傅衡之语气里有种蔑视一切的傲然,“你既想退亲,管它什么缘由,我定叫你如愿以偿。” 沈青卿不觉心头一震。 他怎会如此信任她? 震惊过后,心头却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宋闻这时突然进来焦急禀告:“大人,老太太突然昏倒了,前头都等着大人前去主持大局。” 紫鸢一脸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你说什么?” 沈青卿急得立刻往外走,焦急之下台阶没踩稳,一个踉跄往前扑去,即将摔倒之际,察觉到身后有股稳当的力量将她一拽,她便落入傅衡之怀里。 她不觉又羞又恼,然而只是一霎,傅衡之便放开她,仿佛谦谦君子。 “别慌。”他声音里有股格外令人安定的力量,让沈青卿一时稳住心神。 傅衡之平声吩咐宋闻:“立刻拿我的帖子去请宋太医过府。” 宋太医宋御是太医院掌院。 沈青卿感激不已,也顾不得道谢,行了个礼便带着紫鸢往老太太院子里赶去。 女眷们大多已经赶到,男眷们则在外院等候。 沈青卿进门便握住傅老太太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停喊外祖母。 傅老太太像是睡着了,鼻息平稳,一动不动。 常给老太太看的大夫很快赶到,把脉后摇了摇头,叹息离去。 沈青卿控制不住,哭出了声。 傅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月娥过来抱住她,眼中含泪:“没事的,首辅大人命人请了太医过来,一定会没事的。” 沈青卿靠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宋太医很快赶到,将众人全部挥退。 沈青卿无法,只能跟众人一样焦虑不安地在外头等。 夜色渐深,不知过了多久,宋太医出来凝重道:“这三日老太太十分凶险,若能熬过去便无大碍,若是不行……” 沈青卿咬唇,紧紧将指尖掐进肉里。 现场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大夫人钱温陵做主让其他人先回去睡,自己跟几个妯娌轮流守夜,沈青卿不肯,执意要留下来。 柳氏正色道:“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我也不推辞了,明日一早我来换大嫂。” 她说完便干脆地离开回去睡觉了。 谁也没料到好端端的生辰宴会发生这等事。 外间男眷以傅衡之为首,他没走自是无人敢离席,生怕在这关键时刻触了这位冷面阎罗的霉头。 谁也没想到,这一守便是一夜。 这一夜,沈青卿毫无睡意,一直守着傅老太太,反倒是钱温陵得空在外间藤椅上睡了两个时辰。 宋太医昨夜是在傅府歇下的,一大清早便过来给老太太号脉,又面色凝重地调整了方子,嘱咐人务必小心伺候,现在是关键时刻。 柳氏也打着哈欠到了,抱怨道:“早知昨夜还不如我来好了,我一直挂念老太太,竟是没睡着。” 钱温陵微微笑一笑,倒也懒得跟她计较,只说:“青卿昨夜累了,快回去歇一歇。” 沈青卿虽觉得精神尚可,但想着今晚怕是还要熬,起身准备去隔壁客房睡一觉,便听柳氏笑道:“等等,我正好有事要同青卿商量,大嫂你也听一听。” 沈青卿心中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两人跟着柳氏到了外间。 柳氏单刀直入:“我就直说了,老太太现在这样怕是不好,我想着不如冲个喜,明日就把衍儿和青卿的喜事办了,说不定老太太一高兴,病就好了呢!该有的东西我早备下了。” 钱温陵犹豫道:“这……” 柳氏紧接着道:“我知道这未免太委屈青卿,但青卿毕竟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嫁过来后我一定好好弥补,谁也不敢看轻了她。再者青卿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事对老太太有好处,她定然不会推辞。” 沈青卿几乎将唇咬出血——好恶毒的柳氏! 老太太危在旦夕,她竟然还有心思在这时候说她和傅衍的亲事。 她怕老太太万一去了自己会不顾一切毁约退亲,失掉大把钱财,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用孝道来打压自己。 沈青卿不禁冷笑一声:“我不答应。” 柳氏不仁,便休怪她不义。 外祖母现如今这样,沈青卿突然什么也不怕,干脆豁出去了。 她声音冰冷道:“二舅母莫非忘了,青卿说过要同傅衍退亲。” 柳氏一慌,立刻打断她:“胡闹,这亲事是老太太亲口定下的,如今老太太生死不明,你竟敢说退亲,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沈青卿直直对上柳氏的目光:“我若是不退亲才是不孝。外祖母说过,她只盼着我好。” “舅母你三番四次逼迫,我只好请首辅大人替我做主了。” 柳氏心中霍然一震:“你说什么?” 沈青卿倏地转身离开,朝外间走去,紫鸢自是牢牢跟上去。 柳氏焦急的声音落在身后:“你们给我拦住她。” 此刻外间男眷还未散去,依旧是昨夜格局,院落和厅堂中间隔着一扇屏风。 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傅衡之的身影。 他坐在首位,手里捏着一杯茶,送入口中轻抿一小口,动作优雅。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他抬眼,目光似是穿过屏风看向她。 沈青卿决心把此事闹大,顾不得许多,隔着屏风跪下,高声道:“民女沈青卿,欲与傅衍退亲,奈何舅母柳氏几番阻拦,请首辅大人为民女做主。” 现场众人顿时全都一惊。 第7章 做主 傅衡之眉头微蹙,将手里茶杯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 在场众人心里想的都是:沈青卿这个孤女,敢在这时候生事,只怕完了。 傅衡之的确有怒意,却不是因为沈青卿生事,而是她选择在此刻豁出去向他求助,还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和逼迫。 柳氏钱氏和几个丫鬟婆子匆匆赶来,柳氏立刻道:“三爷,青卿年轻不懂事,还望三爷不要跟她计较,我这就带她走。” 说完便示意让丫鬟婆子将沈青卿架走,却听到傅衡之清冷的声音:“慢着。” 柳氏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傅衡之不过说了两个字,众人便被他语气中的气势所迫,谁也不敢再动。 二老爷傅佑刚熬了一夜,正打算回去休息,完全一头雾水,不知道向来乖巧的沈青卿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 内院的事他向来不管,全权交给柳氏,怎么连青卿和衍儿的亲事都出了问题? 当着这么人,他脸色难免不太好看,道:“青卿,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亲生的女儿看待。这是家事,咱们关起门来怎么说都行,就不要麻烦首辅大人了。” 柳氏立刻接话:“是啊青卿,这么些年来舅舅舅母怎么待你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衍儿更是三天两头送好东西给你,就算舅母有哪里做得不对,你何至于在众人面前给舅母没脸?何况老太太身子还这样?” 她说着便开始小声抽泣起来。 傅佑在族中威望口碑向来不错,此刻便立刻有人附和。 “对啊,好歹是养了你这么多年的舅舅舅母,怎可如此?” “一个孤女,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不懂感恩……” “不是我说,确实太过不孝了,老太太还生死不明……” 只是这些名头,便能将沈青卿生生压死。 她眼底浮上雾气,只觉得委屈非常。 谩骂指责的议论声中,傅衡之突然开口,他声音有种慢条斯理的从容:“是啊,为什么呢?” 他平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将一位书香门第的小姐逼迫到不顾男女大防在此刻豁出去向我求助?二叔既然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难道就没想过其中缘由吗?” 他一出口,便立刻扭转局势。 众人顿时也回味过来,觉出不对劲。 “是啊,沈姑娘我知道,向来是知书达理与人为善的,待下人都极好的……” “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受的委屈谁又能知晓呢?” “对啊,到底做了什么逼得人家在这个时候出来求首辅大人?” 傅佑不觉脸色一沉。 傅衡之话里话外明显暗指他待沈青卿没那么好。 沈青卿心头的委屈顿时缓缓消散,隔着屏风去看那人,只觉得他气度非常,此刻仿佛神仙下凡,救她于水火。 傅衡之淡淡道:“虽是二房的事,但沈姑娘既然求到我这个首辅面前,我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况,六年前是我跟二叔一起从金陵护送沈姑娘来京城,沈姑娘好歹叫我一声三哥,她若是受了委屈,我自然也得替她做主。” 这段往事在场众人鲜少有人知晓,谁也没料到这位孤女跟当朝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还有这样一层交集,而且听起来很是护着的意思。 一时间,众人心中不觉更纳罕。 因世人皆知,傅衡之向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傅衡之十八岁高中状元后被选入翰林院,二十二岁便入阁成为当朝首辅,也是楚朝最年轻的首辅。 这些年来京城内无数世家贵女想同他结亲,均被婉拒,有人给他送女人,也被他退回,甚至还有人猜测过这位首辅大人会不会好男风。 难不成,他竟对沈家这位孤女有心思? 傅衡之自然不会不知晓他这番话说出去会带来何种议论,但他依旧说了。 心底甚至觉得,别人能将两人议论在一起也不算坏事,他甚至有些期待。 他抬眸,视线落在屏风上,隐约看到少女跪在地上,挺直脊背,身形单薄而羸弱。 他吩咐道:“去给沈姑娘置一张凳子,让沈姑娘坐着慢慢说。” 此言一出,院落厅堂之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惊到说不出话。 傅佑柳氏几个长辈还站着呢,单给这姑娘坐着是何道理? 宋闻亲自搬了张凳子交给侍女,沈青卿落座后,缓缓开口。 “大约二十天前,我偶然在福记茶楼撞见傅衍与她表妹柳嫣然在包厢幽会,动作亲昵,言辞中显然已往来许久。当日回来,我便向舅母言明要求退亲。舅母说退亲不是儿戏,等她问清楚再说。” “我便预备回去等,想着也许舅母真能替我做主。恰好我掉了香囊回去寻,不想却听到舅母训斥傅衍不小心闹出乱子,要他给我道歉,说娶我才能拿到丰厚的嫁妆,娶到我后他想要如何便如何。” 众人这时才想起来,沈家当年可是金陵首富,曾有富可敌国之称,只留下这么一个掌上明珠,嫁妆得多丰厚? 傅家怎么也是百年望族,虽不如从前风光,但对这种事还是十分不屑的。 一时间,众人看向傅佑的眼神都带了几分鄙夷。 傅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觉在心里暗骂柳氏。 又听沈青卿道:“我念着亲戚情分,一直未曾同舅妈撕破脸,只想着能将亲事好好退掉便是。没想到舅妈几番推辞,甚至用孝道逼迫,不许我退亲。” “我想着离成亲还有些时日,或许可以再想其他办法。昨夜外祖母突然昏倒,生死不明,谁知今日一早,舅妈竟大言不惭提出要我明日便同傅衍完婚,为外祖母冲喜。” 听到“冲喜”二字,傅衡之微眯双眼,眸光似冷箭射向傅佑,似是要将其穿透。 柳氏好大的胆子,竟敢有如此提议。 傅佑全然不知此事,额间冷汗涔涔往下落。 冲喜哪会是傅家这种簪缨世家会做的事。 “大人明鉴,傅衍负心在前,柳氏逼迫在后,且不顾外祖母身体一心只想拿到我的嫁妆,此等人,我沈青卿绝不会嫁!” 沈青卿掷地有声。 院内厅堂瞬时无声。 好一会儿,才响起议论声。 “这舅舅舅妈也太可怕了,简直吃人不吐骨头啊……” “什么冲喜,不就是怕人跑了拿不到钱吗?二房这么缺钱?” 柳氏脸色煞白,不知道何时被沈青卿听去谈话,此刻竟如此被动。 她心思向来活络,立刻便高声哭道:“臣妇冤枉啊,青卿,你怎可如此污蔑我?这婚事是老太太当初看中的,衍儿再不才好歹也是个举人,难道还缺一门好亲事不成?” 她赌咒发誓,“我若是觊觎你的嫁妆,就叫我不得好死!” 此事她决计不能认,否则这辈子在京中都抬不起头,沈青卿即便真的听到也不可能找到证据。 她哭得声嘶力竭,“嫣然是衍儿的表妹,两人在府内说说话而已你便心生妒意,衍儿无法只得跟嫣然在外头见面,也不过是聊聊天罢了,你即便想因此退亲怎能编出这种谎话来污蔑我?” 柳氏心一横,道:“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叫衍儿前来分辨便是!”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众人更信谁的说辞。 这个场合,傅佑只能站在柳氏这边。 他道:“既然非得当众分辨,自然得把衍儿也叫来,岂能只听一面之词?” 傅衡之似笑非笑的语气:“的确。” 他视线扫过下方众人,再出口时语气已有了几分不快:“傅衍呢?祖母病重,连旁支子弟都在这儿守了一夜,他是二房唯一的嫡子,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第9章 谢谢三哥 沈青卿比众人更震惊,因为她从未想过,还能从这个角度去证明柳氏贪图她的嫁妆。 她来到京城时年仅十岁,这些铺子刚开始是老太太帮她打理,每个月都喊她过去核对账目。 后来老太太精力不济,柳氏自告奋勇接手。 开始半年柳氏还给她对账,后来便以忙为借口,三个月对一次账,后来干脆用舅母不会害她为由,连账目都懒得同她核对。 她脸皮薄,想着钱财乃身外之物,又念着柳氏是亲戚,待她不错,这些年来便一直什么都没说。 柳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才嗫嚅道:“青卿毕竟年纪小,我是体谅她,怕她被底下人蒙蔽才将铺子接过来的……” 当着这么多人,她这谎话有些说不下去。 傅衡之平声道:“沈姑娘如今也十六了,亲也退了,铺子可以还了?” 不容置疑的语气。 柳氏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震住,小声道:“自然……” 傅衡之淡声:“一月之内交割清楚。” 他视线扫过众人:“今日之事涉及女子名节,任何人不许多言,否则逐出傅家。” 声音里充满威严。 众人齐声答是。 傅衡之又道:“守了一夜大家也累了,散了吧。” 柳氏白了沈青卿一眼,气冲冲起身离去。 人群缓缓散去,沈青卿却始终没动,站在原地隔着屏风看向傅衡之。 她原以为能退亲已是最好的结局,嫁妆铺子只怕等她出嫁时柳氏才会放手,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地便帮她拿了回来。 而且,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今日之事即便她占理,传出去只怕对她亦是议论纷纷,于她名节有损。 傅衡之还十分周全地不许任何人多言。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谢他。 傅衡之亦是没动。 两人隔着屏风对望片刻,还是傅衡之先开口:“可还有事?” 他声音不似方才冷淡,像带了几分温度,有种关切之意。 此刻外男已尽数离开,他又刚帮了自己大忙,再站在屏风后头跟他说话难免生分。 沈青卿想了想,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多谢三哥。” 她一袭浅黄色衣裙,细腰盈盈不堪一握,低头缓缓行礼的模样,娇媚极了。 傅衡之看她片刻,道:“既叫我一声三哥,还跟我这么客气?” 他声音很轻,落在她耳中竟觉得有几分柔和之感。 她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会觉得铁面阎罗柔和。 她不觉缓缓抬头,想看看傅衡之此刻是什么模样。 男人依旧是惯常的一袭蓝衣,玉带束腰,清贵雅然,站在庭院中仿佛芝兰玉树一般。 沈青卿心底突然浮起一股极度陌生之感,心跳也抑制不住开始加快。 还未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便觉得眼前仿佛有几道重影,整个人身形一歪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紧紧扶住她胳膊。 傅衡之将她扶到厅内座椅上,沉声:“拿碗红糖水过来。” 沈青卿脑袋昏昏沉沉,喘息不定。 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极淡的酒香,竟十分好闻。 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住她下巴,温热的糖水入口,她整个人也渐渐清明过来。 一低头,便看到傅衡之一只手正紧紧扶着她胳膊。 他垂眸看她片刻,道:“有没有事?” “没事的,想来是昨天熬了一夜,今早又水米未进才会如此,歇一歇便好了。”沈青卿声音越来越小。 视线里是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尖,好看极了。 被触碰的胳膊那处仿佛起了火,隔着布料即将烧起来。 她不觉想抽出胳膊,奈何傅衡之力气极大,她一时竟没抽出来。 沈青卿看了看周围,怕被人看到,不觉轻喊出声:“三哥……” 傅衡之闻言,方才缓缓松手。 他平声道:“等会儿让宋太医帮你看看。” 沈青卿着急道:“不用的,当然是外祖母更要紧,我真的没事。” 她立刻便要起身,“我先去看看外祖母。” 傅衡之道:“一起。” 他是大房记名的孙辈,平日与傅老太太往来并不密切,无非年节前后行个礼罢了。 但傅老太太这次生病恰逢他生辰宴,若处理不好只怕会遭有心人利用弹劾,更何况,那是她此刻最担心的人。 两人并肩往后院走去。 傅衡之身量很高,气度不凡,气质清冷,宋闻一向觉得没什么女人能配得上自家大人。 如今看沈姑娘站在自家大人身边,堪堪只矮一头,信步前行,温柔妩媚,娉娉袅袅,当真赏心悦目,般配非常。 一路进入内院,沿途碰到不少小厮丫鬟,众人都忍不住露出惊讶和探究的目光——还从未见过衡三爷身边有过女子。 迫于傅衡之的威严,众人不敢多看,只是掠过一眼便罢。 沈青卿一心惦记傅老太太,疾步前行,竟全然没注意到这些目光。 不多时,两人到了老太太院子里。 除了傅佑,傅家大房和三房男丁都在院子里等。 傅衡之便也停步,里头都是女眷,他不便进入。 一低头,恰好撞进沈青卿水汪汪的一双眼,焦急不安,格外惹人怜爱。 似知道她要说什么,傅衡之冲她点一点头:“你进去便是。” 沈青卿冲他和众人俯身行个礼,忙走进去。 出了方才的事,柳氏自然没脸过来,大夫人钱温陵带着几个媳妇和小姐们在外间等着,宋太医在里头诊治。 钱温陵的丫鬟信芳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诧异极了,看向沈青卿,沈青卿却浑然不知,只一心看着里间的方向。 不知等了多久,宋太医终于迈步而出。 女眷们立刻全迎了上去。 宋太医摸了摸半白的长胡须,道:“好在已过了最凶险的时候,今明两日便能醒来,要仔细照看。” 沈青卿长长松了口气,身子仿佛就要支撑不住,差点晕倒,幸好紫鸢扶住她。 钱温陵立刻过来扶住她,语气和蔼道:“好孩子,昨夜你受累了,快去隔壁歇一歇,这里有大舅母看着,你放一百个心。” 沈青卿身体的确有些支撑不住,也想着今晚再来服侍外祖母,便没推辞,进去看了外祖母一眼,行了个礼便退了出来。 外头太阳升起,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沈青卿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却看到傅衡之站在院落中跟宋太医交谈。 他长身而立,浑身似被度了一层金色光晕,犹如谪仙。 其余男眷,则尽数沦为陪衬。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抬眼,同她四目相对。 第10章 关切 沈青卿慌忙低下头,只觉得脸颊发烫。 她正要往隔间去,便听到傅衡之清淡的声音:“劳烦宋太医帮那位姑娘瞧瞧,她方才晕倒了。” 话音刚落,院中其他男眷便齐齐看向沈青卿。 沈青卿立刻说:“多谢三爷,我没事的,只是早起未吃东西而已,实在不值得为我劳动宋太医。” 傅衡之目光淡淡看宋御一眼。 宋御这个太医院掌院也不是白当的,立刻摸了摸胡子含笑道:“无妨,顺手而已。” 宋太医边说话边已走过来,沈青卿不好再推辞,让紫鸢将人请进房内。 在腕间搭了帕子诊过脉后,宋太医说她忧思过甚,急火攻心才会晕倒,多休息便无妨,另外开了付安神药给她。 沈青卿道过谢之后又让紫鸢封了二十两银子送给宋太医,不料他竟抬手推辞。 “不敢不敢,我受人之托罢了,姑娘要谢就谢所托之人。” 听到“所托之人”四个字,沈青卿脸色微红。 她又让一次,看宋太医十分坚持,只得作罢,起身送他出去,一开门便看到仍旧站在院落里的傅衡之。 似听到动静,他回过头,声音淡的好似在问一件极平常的事:“如何?” 宋太医笑说无妨。 傅衡之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眸子分明很淡,但不知为何给她一种他分外关心她之感。 沈青卿心头仿佛小鹿乱撞,缓缓抬起头,又谢一次傅衡之。 傅衡之应了一声,转头嘱咐长辈和小辈先回去睡,这里有他先看着。 沈青卿缓缓抬起头,看向傅衡之。 虽然熬了一夜,但他衣容齐整,长身而立,双眸清明,浑然不似其他人一般面色萎靡,双眼发浊。 一时间,她突然明白了之前书上看过的那句“如珠玉在瓦砾间”究竟是什么意思。 院落中男眷散去,仅剩傅衡之一人。 见四下无人,沈青卿于是大着胆子,向他行个礼:“方才多谢三哥。” 傅衡之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道:“有旁人在时你怎么不叫我三哥?怎么,不敢?” 沈青卿呼吸都不觉急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觉得“三哥”这个称呼过分亲近,当着外人她实在喊不出口。 但这要怎么解释?她一时想不到措辞。 傅衡之这时往她身前迈了一步,她愈发紧张,手胡乱地绞着帕子,低声:“不是,我……方才一时忘了。”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因为这借口过于拙劣。 好在傅衡之停下脚步,看她片刻,说:“那下次记好了。” 沈青卿松一口气:“是。” 宋闻这时拎着食盒进了院子,看到自家大人和沈姑娘之间不过三步的距离,脑袋里不禁闪过无数暧昧场景。 他压下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道:“爷,你昨晚和今早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垫两口。” 傅衡之长袖一挥:“先给沈姑娘。” 宋闻又是一震,立刻把食盒递到紫鸢手里。 紫鸢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看向自家小姐。 沈青卿下意识想拒绝,看见傅衡之幽深如谭的眼眸,一时不敢说拒绝的话。 她发现了,他的好意是不允许人拒绝的。 她只好点头,示意紫鸢接过:“那……多谢三哥。” 傅衡之颔首,淡声:“老太太已无大碍,用完饭你可安心休息。” 这话……是在关心她? 沈青卿一颗心怦怦直跳,低头答是。 傅衡之看着面前女子恭谨紧张的模样,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傅老太太房中。 沈青卿回到房中,掀开食盒,里头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鱼片粥。 白米煮得软烂,鱼片却新鲜又有弹性,入口味道极佳,她饿了许久,很快便将整碗粥喝完。 放下碗,心里一阵满足。 她出身金陵,自然喜欢吃鱼,但京城水少,傅家人也不喜吃鱼,逢年过节桌上才有条鱼,也不新鲜,她不喜欢。 没想到这次托傅衡之的福,她在京城竟能吃到这么新鲜的鱼。 吃完后,沈青卿眼皮便有些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夕阳已从窗外晒进房内砖地上。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沈青卿忙起身,梳洗完后去隔壁老太太房间。 屋内只有钱温陵和傅衡之二人。 沈青卿走到床边,看向老太太。 她头发几乎已经全白,只剩几缕灰色,散在枕间,脸色蜡黄,双眼微阖,静静地呼吸着,似是睡着。 钱温陵轻声道:“两个时辰前喂了药,老太太都喝下去了。” 沈青卿放心了一半,这才想起去看傅衡之。 他端坐在一张红木凳上,蓝色蟒袍衣摆干净得毫无一丝褶皱。 许是一天一夜没睡,他神色间终于透出几分疲乏,那双清冷的眼里也染上几分血丝。 沈青卿一时有些心疼。 钱温陵也立刻道:“青卿来了,你可以放心回去睡了?” 言辞间应该是已经劝了傅衡之多次。 傅衡之抬眸看沈青卿一眼,颔首,便听到床上老太太嘶哑的咳嗽声。 沈青卿瞬间回头,发现老太太缓缓睁开了一双眼。 “外祖母,你醒了——”她眼泪滚落下来,拉住老太太的手,“外祖母感觉可好?饿不饿?要不要用饭?” 老太太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哑声道:“水……” “好,我这就去给你倒。”沈青卿慌忙应着,一回身,傅衡之正站在她身后,伸手举着一盏桃红色茶碗递到她面前。 沈青卿摸了摸杯壁,水温适宜,忙接过来俯身慢慢喂给老太太。 老太太喝了小半杯清水,觉得饿,钱温陵忙派人去厨房要粥,喊月娥过来伺候。 沈青卿和月娥合力将老太太扶起来坐在床上,月娥拿来个靠垫,让老太太舒舒服服地靠着。 老太太倚好后才发觉房间里的傅衡之,不觉有些诧异。 她开口,声音有气无力,“我这病不过是老毛病罢了,怎还惊动了衡之?” 她有此一问并不奇怪。 傅衡之是记名孙辈,不常来晨昏定省,又位高权重,日理万机,怎会有闲暇? 傅衡之起身,平声道:“祖母有疾,孙儿前来侍奉,何来惊动。” 老太太笑笑:“你是个孝顺的。” 心里却觉得,只怕是自己身子骨愈发不行了。 丫鬟这时拿来一碗小米粥,说是宋太医嘱咐,先吃这个。 沈青卿正要去接,却看到离得近的傅衡之顺手将碗接过,神态自若地递给她。 她来不及多想,伸手接过,却不小心触碰到他微凉的指尖。 第11章 触碰 那仿佛山泉般的凉意一路沁入沈青卿心底。 手被烫到似的往回一缩,那碗小米粥差点被掀翻,好在傅衡之稳稳地扶住了。 沈青卿一张脸腾地红了。 方才两人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只怕有些许暧昧。 傅衡之重新将碗递给她,出声:“小心,有些烫。” 如此一解释,显得她方才她回缩的动作十分合理。 沈青卿接过青花瓷碗:“多谢三爷……” 话音落下才发觉自己又喊了他三爷,明明早上才答应过他要记住喊他三哥,这会儿便忘了,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她缓缓抬头,却看见傅衡之盛满倦意的眸子里闪过极短的笑意。 怎么她叫错了人?他还笑了? 沈青卿虽不解,当下也无暇揣摩他心思,回身一小口一小口耐心将小米粥喂给老太太。 老太太喝了大半碗,又要水漱口,沈青卿回头,傅衡之恰好递来一盏茶。 沈青卿也渐渐习惯他递东西过来,伸手接过,喂给老太太,待老太太吐出后再接回,递给傅衡之,却不敢抬眼看他。 老太太喝完粥后有了些精神,开始说话。 钱温陵便道:“这次可多亏衡之请了太医院掌院宋太医来,又守了老太太一天一夜,真是孝心可嘉。” 老太太闻言越发诧异,向傅衡之看去。 傅衡之平声道:“母亲谬赞,孝敬祖母原是孙儿该做的。” 虽不知傅衡之为何突然如此,老太太也领了他这份心意,便道:“好孩子,多亏你,我看你也累了,明日还要上朝,快回去休息吧。” 沈青卿这时才想起来,傅衡之是要上朝的,算起来没几个时辰可以睡了。 她不觉向他看去——他怎会在此耽搁这么久? 耳旁响起钱温陵温和的声音:“青卿去替我送送衡之,我陪老太太说说话。” 沈青卿点头起身,低头跟着傅衡之往外走。 屋内里渐渐暗下来,月娥起身点了灯,火光将他黑色影子拉得极长。 他脚步声很轻,走路时衣摆一荡一荡,那上头金线绣的祥云仿佛闪着轻微的光泽,好看极了。 他掀开门帘,走出去后却并未放下,似是等她出来。 她抿唇,便这么走出来。 心里却紧张极了,因为觉得自己从他臂下经过,想一想都要脸红。 外头天色已黑。 宋闻拎了盏琉璃灯在门口等着。 傅衡之似是不惯旁人替他掌灯,伸手将灯接过。 那灯玲珑剔透,有一抹碧色,像是之前借给她那盏。 傅衡之手握住灯仗末端,握住的地方好似是她曾经触碰过的地方。 沈青卿感觉只怕今晚自己的脸烧透了,好在可以借夜色掩藏,她弯腰行礼:“三哥路上小心。” 也不敢抬头去看男人神色,低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他灯仗上的手上。 那手好看极了,骨节分明,握在一起叫人赏心悦目。 也便又看到了他戴在大拇指上的碧色扳指,只是光线昏暗,不确定是不是她送的那枚。 正在出神,头顶忽地传来他极淡的声音:“还怕我?” 沈青卿忙道:“没有。” 傅衡之缓缓道:“那怎么不敢抬头?” “我不是怕三哥,我只是……”沈青卿有些紧张,“方才在里头不慎触碰到三哥,我……” 她顿一下,“我非故意,还望三哥恕罪。” 听闻他是不近女色的,她方才真不是故意,还是解释一下,以防她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傅衡之低头看她片刻,道:“无妨,是我不慎。” 沈青卿终于松一口气。 傅衡之没再说什么,提灯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渐渐消失在夜里。 这时沈青卿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傅衡之身上的压迫力太强,在他身边她很难不紧绷,虽不至于害怕,但紧张实在难免。 但彻底放松之后,她心里却忽然浮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好似小时候吃的一种糖,丝丝缕缕的糖丝从心底蔓延出来,缠不尽似的。 她在外头站了片刻,等自己平静下来才掀开门帘进去。 钱温陵正在宽老太太的心:“有宋太医在,您把心放进肚子里便是。” 老太太微笑点头,看沈青卿进来,冲她招手。 “你也累了,赶紧回屋歇着吧,我这里没什么大事,青卿今晚留下陪我说说话便是。” 钱温陵看沈青卿的眼神格外和蔼:“那我明日再来替青卿。” 钱温陵走后,老太太敛去笑容,道:“月娥,你命人守在门外,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月娥忙答应。 老太太握住沈青卿的手,看向月娥,声音凝重:“你们二人是我最信赖的人。青卿,你老实告诉外祖母,太医说外祖母还有几日?” 沈青卿顿时一凛,还未答话,又听老太太肃然道,“我要听实话,这次我的病连傅衡之都惊动了,必定不一般。趁着清醒,该安排的我都要一一安排。” 月娥吓得眼睛一红。 沈青卿立刻说:“外祖母万不可多想,你这次的病虽来势汹汹,但宋太医说了熬过这遭再细细调理便无大碍的。至于傅衡之……” 她声音微微低下去,“许是因为你生病时恰逢他的生辰宴,他可能怕……被弹劾?” 这猜测说得通,因为本朝对孝道极为重视。 她心里却隐约有个连自己都不敢信的想法,觉得傅衡之对老太太这么上心也许跟她有几分关系。 老太太沉吟片刻,即便怕被弹劾守一夜也足矣,何至于熬上一天一夜? 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只得道:“许是吧。” 片刻后,老太太又看向沈青卿道,“青卿,傅衡之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他在府中时你行事一定要小心,莫要得罪他。” 沈青卿想问清楚为何人人都说傅衡之手段狠辣,但眼下老太太身子尚未恢复,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于是乖巧答是。 老太太却仿佛突然间想到什么,微眯了双眼:“你大舅母方才为何让你去送傅衡之?” 沈青卿霎时一惊,连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哑然。 月娥笑道:“老太太,屋内当时只有姑娘在,不找姑娘找谁?” 老太太这才摇头笑了声:“也是,是我老糊涂了。” 沈青卿服侍老太太喝了药,自己用了饭,然后躺在一旁的藤椅上歇下,月娥歇在外间。 药中大约有安神的成分,老太太很快沉沉睡去。 沈青卿却有些睡不着。 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傅衡之特意嘱咐宋太医给她看病;大家分明都饥肠辘辘,他却把自己的饭先让给她吃;伺候老太太时站在她身后递东西,出门的时候替她掀帘子…… 那可是传言中不近女色的傅衡之啊! 钱温陵特意让自己送他出门,有没有可能是看出了些什么? 难道说……傅衡之对她有意? 第12章 绝无男女私情 沈青卿昨夜睡得不大安稳,脑海里时不时想起傅衡之的样子,倒像是魇住一般,醒来后便有些没精神。 去隔间洗脸时,紫鸢在她耳边悄悄说:“衡三爷今日一早上朝前特意吩咐了,老太太要静养,任何人不许在老太太跟前多话。” 沈青卿又暂时卸下一桩心事。 傅衡之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却能连这种小事都能记得,难为他面面俱到。 沈青卿用帕子擦了脸,心想傅衡之帮了自己这么多,该如何谢他。 按理来说,谢人自是要投其所好,但傅衡之对下人一向管束严苛,他的喜好从未流出来过,甚至打听也犯忌讳。 直接给钱又未免过于亵渎这位权势滔天的首辅大人。 沈青卿犯了难,这时听见老太太起床的动静,便先过去服侍。 老太太身子骨好了许多,不仅用了不少饭,还跟来的几个儿媳孙女儿说了好些话。 说到兴头儿上,老太太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柳氏?” 房间里霎时一静。 柳氏被二老爷傅佑下令禁足一月,还在屋内闭门思过。 且老太太疾病未愈,那位爷一早特意下了封口令,谁也不敢将沈青卿与傅衍退亲之事在这个节骨眼说出来。 片刻后,还是大夫人钱温陵拍掌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告诉母亲,二弟妹和衍儿前日都染了风寒,有些厉害,正在养病,不敢前来,怕冲撞了母亲。” 傅佑一大早探望过老太太才去的衙门,所以老太太也并未多心,只吩咐人去看看,送点东西。 半月后,老太太身子在宋太医的调理下彻底恢复,精神甚至比以前更好。 宋太医直言,老太太仔细将养,再活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 众人闻言都十分高兴,尤其沈青卿。 在那一刻,她对傅衡之的感激之情达到顶点。 宋太医走后,众人其乐融融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散去。 到了晌午,春光正好,老太太听小丫鬟说后花园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又看沈青卿似有困意,便吩咐道:“青卿你去替我折两支桃花来。” 楚朝的规矩未出阁的小姐们是不能睡午觉的,她连日劳累,老太太是怕她撑不住,要她出来晒晒太阳放松些。 沈青卿带着紫鸢一路往后花园去,挑了支开得正盛的刚剪下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沈青卿回头,竟是傅衍。 十几日未见,他整个人清减许多,听闻傅佑还对他动了家法,只是这家法动在哪儿,倒是不太看得出来。 傅衍语带嘲弄道:“你倒是还有心情折花。” 沈青卿淡声:“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我为何会没有心情?” 傅衍声音里有种格外的高高在上之感:“你不过是个商户之女,跟我退亲后,你不会真以为还能找到像样的亲事?” 傅衍在她面前向来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从未露出过这样一面。 沈青卿更觉恶心:“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傅衍冷哼一声,甩袖转身离开。 沈青卿握着剪下来的那支桃花,双手微微发颤——她几乎就要忘了这回事,几年前,老太太是把她的亲事交给柳氏的。 柳氏左挑右挑老太太都不满意,后来柳氏半开玩笑说干脆把青卿给了衍儿算了,我这个做舅母的也疼她,老太太权衡之后同意了。 沈青卿深吸一口气,渐渐缓过来,即便柳氏要替她挑,这事儿也越不过外祖母去,不必太过紧张。 想着傅衍应该是去看老太太了,沈青卿便在园子里多逛了会儿才回去。 老太太一见她便笑说:“你和衍儿一个来了另一个就走,怎么着,还不好意思了?” 沈青卿低头笑笑,没说话。 老太太以为两人闹了小别扭,也没多说,接过她折的桃花夸了几句,说:“正好,你替我去一趟你大舅母那里。” 她命月娥拿出一对羊脂白玉镯递给沈青卿,“这几日你大舅母劳心劳力伺候我,着实辛苦了。” 沈青卿带着紫鸢去了大夫人钱温陵的院子。 待丫鬟通传后,她迈步而入,一眼看见坐在堂内的傅衡之,倏地顿住脚步。 虽然这几日他常去给老太太问安,两人偶尔也会打个照面,但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 他一身月白常服,正端着一盏釉色茶碗,见她进来,缓缓将茶碗搁在身旁的木桌上,举手投足之间有种世家公子的贵气。 钱温陵含笑看沈青卿一眼,拉着她的手道:“青卿怎么来了,快坐下。” 沈青卿忙命紫鸢将东西拿来:“我奉祖母之名前来送东西,祖母说大舅母连日辛苦,这镯子聊表心意。” 木匣一开,钱温陵便眼前一亮。 这对玉镯光泽莹润,玉质清透,实在好看。 她娘家中道家落,手里实在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一时十分开心,连连道谢。 傅衡之却没看那玉镯,视线一直落在沈青卿身上。 她穿了一袭玉色长裙,那支桃花倒像是开在她身上一般,灼灼其华,衬得她十分好看。 沈青卿察觉到男人打量的目光,忙将手里桃花递过去:“这是我方才折的,请舅妈赏玩。” 钱温陵连忙接过来:“这花枝挑的可真好看,衡之,快来替我插进花瓶里。” 傅衡之起身:“是母亲。” 他缓步而来,接过那支桃花对着白瓷花瓶扫了眼,要来剪刀,抬手剪掉多余细碎的枝叶,动作干脆而利落。 尔后,他撩起长袖,慢条斯理地将那支桃花插入花瓶里,摆在白墙之下的梨花木桌案上。 那妖冶的粉色从净白瓷瓶一侧蜿蜒而出,仿佛要破墙而出,霎是好看。 钱温陵合掌冲沈青卿笑道:“衡之修剪得是不是也不错?” 沈青卿脸色微红,低头答是。 钱温陵看向傅衡之,他脸色如往常般清冷,并无异常。 但钱温陵深信自己直觉不会有错,若是旁人送花过来,傅衡之只怕是一眼都不会看的。 她于是又含笑热情地问沈青卿:“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沈青卿摇头:“多谢大舅母好意,只是我放心不下外祖母。” 钱温陵点点头,又拉着沈青卿说话。 傅衡之坐在一旁,她说什么都不太自在,很快便起身告辞。 钱温陵含笑道:“衡之替我送送。” 断没有当朝首辅亲自送她的道理。 沈青卿忙道:“不敢劳烦三爷。” 傅衡之便扫她一眼,没动。 沈青卿便行了个礼,慌忙走出去,还未缓过来,便听紫鸢艰难道:“小姐,我肚子痛,忍不住了……” 沈青卿忙让钱氏院子里的丫鬟带紫鸢去更衣,她就在院子里等。 不想竟听到钱温陵温和的声音:“衡之,你告诉母亲,你是否对青卿有意?” 沈青卿手登时忍不住攥紧。 “你年岁不小,也该娶妻了,你若是对青卿有意,母亲去帮你跟老太太说,可好?” 隔着一堵墙,男人声音冷而缥缈:“母亲何出此言?” “你先前那么声势浩大地替青卿做主退亲,又……” “母亲慎言。”傅衡之断然出口,“我与沈姑娘绝无男女私情。” 语气斩钉截铁,丝毫未曾有任何犹豫。 沈青卿脑海中仿佛空了一瞬,下意识跑出院落。 第13章 划清界限 傅衡之站在桌案前,看着开得妖冶的桃花,冷声道:“我乃当朝首辅,沈姑娘既求到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没有不为她做主的道理,还望母亲莫要诋毁沈姑娘名节。” 钱温陵一时不免尴尬:“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你若是无意,那便罢了……” 她虽然有二子,但大儿子早逝,二儿子又打小病弱,是个药罐子,所以丈夫傅值跟她说将傅衡之记在名下时,她便咬牙答应了,无非是想给自己将来一个依靠。 但这位当朝首辅显然不是那么好笼络的,他们虽有母子名份,他日常也来问安,但始终隔着那么一层,几年下来,她甚至连他喜欢的吃食都没摸清。 这几日她看他似是对沈青卿有意,便想在他身上卖个好,没想到却碰了个钉子。 傅衡之淡淡应了声,视线落在眼前白瓷花瓶上,道:“这个不错,不知母亲可愿意割爱?” 这白瓷花瓶是普通的民窑,不过样子好看,不值什么钱。 钱温陵忙笑道:“当然,衡之你喜欢拿走便是,跟母亲还这么客气。” 傅衡之平声道:“那便多谢母亲了。” 他命人将花瓶和里头那支桃花一同带走。 钱温陵向来喜欢桃花,本想开口留下,后来又想不过一支花罢了,以后再折便是,便一起送给傅衡之做了人情。 * 虽然沈青卿从来没想过跟傅衡之有点什么,但亲耳听到他用那种无情的语气说同她绝无私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颗心好似被人用一根极细的针缓而慢地扎进去,看上去没什么受伤的痕迹,却有些刺疼。 她想,或许是傅衡之帮了她这几次,她难免对他产生了一点点好感,仅此而已。 但这种心情一时纾解不了,跟老太太一起用晚饭时人便有些闷,提不起精神。 老太太以为她连日照顾自己累着了,便道:“外祖母已经没事了,你今儿回去睡,好好歇一觉,过两天再跟你大舅母一起出门上香散散心。” 她点头应了。 饭后,沈青卿回到自己的院子,命紫鸢拿来铜盆,一把火将先前绣到一半的嫁衣、被褥、荷包一股脑烧了。 终于彻底跟傅衍划清界限。 但是傅衡之…… 沈青卿垂眸,坐在灯下,始终拿不定主意。 直到紫鸢来催她歇息,她才叹了口气,道:“把库房的册子拿来给我。” 从金陵来的时候,傅佑帮她雇了镖局,的确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她一页页翻过去,最后挑了一尊玉佛、一个西洋钟还有一盆火红的珊瑚。 沈家原是皇商,又有船队出海,所以她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 能被带来京城的,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傅衡之虽贵为首辅,但也总有送礼的时候,这三样东西,他大抵也用得上吧。 沈青卿让紫鸢拿来红纸,亲手一笔一划认真写下礼单,想了想,又加了两支库房里的百年人参。 “明日一早叫人把这个送给衡三爷,就说是我答谢三爷的。” 紫鸢看得咂舌:“是。” 写完礼单,沈青卿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东西送过去后,跟那人也就彻底划清了界限,之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有交集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难过。 左右睡不着,她干脆拿柳氏送过来的铺子账目来看。 五十多个铺子,账目不是小数目,但她只不过快速翻了三本,便看出每本都有问题。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她要不要追究。 她想了片刻,还是选择息事宁人,毕竟铺子已经收回来了,何况不好一直麻烦那人。 看到深夜有了困意,沈青卿才歇下。 隔天醒来有些迟,她给老太太请过安后便让紫鸢去前院送礼单,自己则接着看铺子账目,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天气渐暖,日头隔窗照进屋内,落在桌案的牡丹绿叶上。 沈青卿便看着绿叶上的金光一点点偏移,不知等了多久,紫鸢终于回来了,手里却仍旧拿着那张红色礼单。 沈青卿不觉问:“他没在府里?” 紫鸢道:“不是,奴婢等了一上午,终于等到衡三爷下衙,立刻送了礼单过去,但是衡三爷只看了一眼,就让奴婢拿回来了。” 他不肯收礼物。 沈青卿心里莫名紧张:“他可有说为什么?” 紫鸢点头:“说了,衡三爷说,‘留着给你家姑娘当嫁妆吧’,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 紫鸢歪着脑袋,“姑娘,有人给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会不高兴啊?” 沈青卿心头一时更加烦闷,道:“我也不知道,许是朝堂上烦心事多,又或许,首辅大人两袖清风,不愿收礼吧。” 她叹了口气,“将东西收起来吧。” 看来她和她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沈青卿只得暂时将答谢傅衡之这事搁下。 一连看了几日账目,过了清明,沈青卿陪钱温陵去圣安寺给老太太上香。 两人乘同一辆马车,钱温陵先前因傅衡之待她的那份热络明显消散许多,她也没在意。 上完香预备回去时,下人突然禀报马车坏了。 一行人只得先在客房歇下,用些茶点。 这时一个十几岁的小尼姑敲门问:“请问是傅府的沈姑娘吗?前头玉阳公主来了,说想请沈姑娘过去说说话。” 沈青卿一头雾水。 圣安寺并非皇家寺庙,玉阳公主乃是贵妃之女,尊贵受宠,怎么会来此地,难道因为圣安寺格外灵验? 就算玉阳公主真到了此地,怎么会请她过去说话?她跟玉阳公主并不认得啊。 钱温陵轻咳两声,招手将她叫到身前,低声道:“听闻玉阳公主对衡之有意,可能是这个缘故她才宣你前去。你不必紧张,陪她说说话便好,先前也宣过明思。” 傅明思是傅衍的妹妹,柳氏的女儿。 沈青卿因为十二岁就定下了跟傅衍的亲事,所以没怎么在京城的宴会上走动过。 听钱温陵这么一说,她也放松下来,理了理衣服便带着紫鸢出去了。 走了一段路,有凉风吹过。 那小尼姑道:“山里凉,若是冻着姑娘身子便是我们的罪过了,还是多拿件披风的好。” 沈青卿的确感觉到有些冷,便让紫鸢回去拿披风。 小尼姑这时指了指不远处的厢房:“姑娘不如先去房里等,暖和些。” 沈青卿点头跟着她过去。 推开门,那厢房十分阴森,里头却有股奇怪的香味。 沈青卿直觉不对,下意识想退出去,却被人用力往前一推,跌进房内。 第14章 遇险 手掌传来一阵刺痛,沈青卿顾不得这些,迅速起身。 几乎同时,门倏地被人从外头锁上。 她咬牙用力拍门,大喊,却无人应答。 她小心翼翼地靠墙审视着屋内的情况。 这屋子朝北,阴冷潮湿,那股奇怪的香气中混杂着发霉的味道,压根不像正常待客的厢房。 是玉阳公主害她?为什么?她根本没见过玉阳公主。 又或者,是有人假借玉阳公主之名害她。 眼下最关键的是该如何逃出去。 沈青卿连忙走到一扇窗前,用力往外推,不意外,窗户是被钉死的。 还有另外一扇。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跑过去,竟然推开了! 然而推开的瞬间她便又绝望了,因为窗户底下就是山崖,虽算不上深不见底,但就这么跳下去也必定没命了。 更让她恐慌的是,她整个人开始隐约有些不对劲,不仅身体开始发热,而且双腿也开始发软。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头的交谈声。 方才那小尼姑说:“一定要小心。” 那男人声音油腔滑调的:“放心,我从不失手,等生米煮成熟饭……” 沈青卿这时终于猜到屋内是什么药,瞬间浑身冷汗,咬牙拔掉头上的簪子,用力扎进手臂内。 一定要逃出去,否则她这辈子就毁了。 门口传来门闩一点点松动的声响。 沈青卿干脆地脱掉外裙,往窗外一扔,那鹅黄色衣裙恰好挂在下方一棵大树上,十分显眼。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扶着窗户快速挪出去,探着脚慢慢踩到窗户底下那块儿松软的泥土壁上,挪到窗户一侧,猫着身子藏在巨大的树影下。 男人也在此刻推开门,声音可怖:“让姑娘久等了,是在下的错。” 他一顿,“人呢?” “小娘子,你往哪里藏?”他掀开床帏。 “我看到你了,在这儿呢!”他探入床下。 屋子就这么大,一个大活人难不成会凭空消失? 男人面色阴沉,蓦地推开窗户。 沈青卿心猛地一提,紧紧抓着窗沿最角落,莹白的指尖上传来钻心的痛,却一动也不敢动。 男人一眼看见树上鹅黄色衣裙,怒道:“这小尼姑怎么办的事?人跳窗了!” 说着便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沈青卿松一口气,用力起身,后背却蓦地被某种带刺的荆棘划破,刺痛瞬间袭来。 她额头冷汗涔涔,忽然又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立刻又猫着腰藏起来。 那尼姑看见那衣裙,一时也懊恼不已:“我哪里想到她会跳窗?倒真是个贞洁烈女。这样,你带人下去找找,就是死了找到尸体也能领赏。” “那点赏钱跟三十万两嫁妆怎么比?”男人不懈地哼了声,还是气冲冲起身去了。 沈青卿怕他们去而复返,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人都走了才又起身。 后背出了一层汗,浸在伤口上刺得生疼。 她顾不得这些,用力攀上窗户。 她本就没了力气,窗里还一直往外飘散着那股奇怪的香味儿,她脚一软差点跌落,忙用力抓住窗沿。 脚下泥土簌簌滚落下去,重重砸在那鹅黄色衣裙上。 天色渐晚,那鹅黄色衣裙已不如先前那样明艳显眼,反而被树影遮住,失了鲜亮的颜色。 沈青卿不敢再耽搁下去,爬进房内,跌在冰凉的地板上。 屋内香味更浓烈,即便开着窗也散不尽似的。 她体内原本已经有所平息的陌生感觉似乎立刻又卷土重来,更加强烈。 她低头,下裙已丢,白裤上混着泥土和锈色血迹。 这样衣冠不整地出去,若是撞到人,她名声就彻底毁了。 但是这香…… 她迅速做了决定,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里了。 她慢慢起身,往外看了眼,见四下无人,立刻跑了出去。 来的路她已记不清,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能找一处房间,再找寺里的师太去跟钱氏禀报。 一阵风刮过,山里这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很快打湿地面。 沈青卿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不想一个人都没遇到,而且仿佛还越走越偏僻。 前头一处茂密的竹林,在雨里格外苍翠。 她觉得不对劲,往回折返,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再去多叫几个人过来找!”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跑进那片幽冷的竹林里。 雾霭蒙蒙,那竹林内竟然有一个竹屋,窗内透着昏黄的烛光。 此刻她已别无选择,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里走。 刚走两步,忽然一道黑影自天而降,剑光一闪,她喉咙旁已横了一把冰冷的长剑。 “什么人?”那人一身黑衣,语气凌厉。 沈青卿浑身发抖,刚要开口,听到竹屋门吱的一声开了。 她转头,对上一双幽深沉冷却无比熟悉的眼。 “怎么是你?” 傅衡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但她的确松了口气。 傅衡之一身月白常服,疾步而来,手一伸将她揽在怀里。 那黑衣人的剑依旧架在她脖子上。 傅衡之冷声:“她是我府上的人。” 沈青卿不觉轻轻一颤。 那黑衣人这才罢手,将剑收入鞘中,转身消失在竹林里。 傅衡之这才低头看她,声音微沉:“怎么弄成这样?” 少女面色潮红,衣衫不整,下身外裙已消失不见,白色长裤上泥土和血迹已有些分不清楚,听到他的话,眼里的泪立刻就要涌出来。 傅衡之将她抱进竹屋内。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没看错吧衡之,你竟然抱了个女子进来?” 沈青卿这时才发觉竹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 六皇子谢廷玉原本坐着喝茶,此时凑过来,声音颇为孟浪:“连我皇姐都入不了你的眼,我倒要看看这女子有什么本事。” 傅衡之懒得理他。 却突然察觉到沈青卿的手已经攀在了他的胳膊上,抓得他越来越紧,喘息也越来越重。 而且这时他才看到,她后背也受了伤,血迹几乎快干了。 傅衡之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身后男人却再次开口:“她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厉害,但却不大要紧,衡之不必担心。不过——” 傅衡之冷着脸:“不过什么?” “不过你没看出来,她中了媚药吗?” 这种手段谢廷玉在宫里见得多了。 傅衡之微微一顿。 沈青卿羞愤到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衡之向来清冷禁欲,无论何时都是清贵模样,鲜少能看到他的笑话。 谢廷玉一脸看戏的表情:“衡之既然与这女子相熟,不如帮帮她?” 他稍稍一顿,“对了,衡之向来是不近女色的,你若不愿意,我倒是不介意……” “滚出去。”傅衡之沉声。 不消一会儿,竹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傅衡之一言不发地将沈青卿放置在床上,怕弄疼她,他特意放轻了动作。 沈青卿紧紧咬住唇,却感觉到残存的理智在一点点被侵蚀。 第15章 你确定? 傅衡之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过来,一只手将她抱起来,将水送至她唇边。 她的确口渴,一股脑儿喝下去。 “还要么?”他问。 沈青卿点头。 傅衡之预备起身给她倒水,却倏地被她抓住手腕。 她脸色红润,声音轻而甜,喊他:“三哥……” 傅衡之眸色渐沉,看她。 沈青卿身体好似起了一团火,某个地方又痒又麻,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前,她已先抓住了傅衡之的手腕。 他手腕冷白清瘦,又很有力量。 沈青卿抬眸。 他一袭月白长衫,眉目沉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皎月一般高高在上。 那长衫前襟上绣着竹青色缠枝纹,蔓藤般蜿蜿蜒蜒像一路要缠到她心里。 真的近乎失控了。 沈青卿用力咬下唇,腥气瞬间弥漫进口中。 血珠从下唇渗出来,傅衡之眉骨一沉,捏住她下巴:“别咬,还嫌自己伤得不够?” 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关心。 沈青卿不确定这关心究竟是不是错觉,因为她就快要失去理智。 男人指尖微冷,触碰到她的肌肤带来一阵凉意,身体里的那股燥热仿佛也消失了几分。 她不觉想要更多。 她抬眸,恰好跟男人视线对上。 他那双眼,清冷幽沉,令人着迷。 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搂住他脖颈。 茶碗“啪”的一声碎裂在地。 沈青卿主动抬头,吻上他的唇。 竟是比棉花还柔软的触感,她不觉想要更多,却蓦地被男人按住肩膀。 傅衡之气息微微有些乱,但向后稍撤,克制地中止这个吻。 他眼眸微沉:“你确定?” 她现在并不清醒,他不想趁人之危。 何况本朝格外注重女子名节,成亲前失节乃是大错,他不想她承受这些。 这话落在沈青卿耳中却摆明了是拒绝。 脑海中想起那天他清冷的声音——我与沈姑娘绝无男女私情。 怎么会这样? 沈青卿一颗心坠下去,又觉得羞耻,眼泪忍不住流出来。 为何偏偏是他? 在她最不愿意露出窘态的人面前,露出这样狼狈不堪的一面,又偏偏是被他拒绝。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体内那股火却依旧想要控制她,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沈青卿倏地拔出头上发簪,闭着眼用力向自己胳膊扎去。 却并无疼痛之感。 她睁开眼,却发现傅衡之掌心向上,截住那支发簪。 鲜红的一股血霎时从他掌心中涌出来,滴落到她薄薄的衣衫上,透过衣衫浸在她肌肤上,还是温热的。 那温热让她瞬间清醒。 她抬头看向傅衡之,彻底愣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她受伤。 “你……” 傅衡之拔掉嵌入掌心的发簪,面色沉冷:“说了别再伤到自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沈青卿看着他手上沁出的血迹:“抱歉。” 傅衡之淡声:“无妨。” 沈青卿咬牙:“但我有些……” 接下来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傅衡之随手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手帕,将手里血迹擦掉,起身看她一眼:“得罪了。” 沈青卿还未懂他意思,便看到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她一惊,将双手紧紧攥成拳状。 他要做什么…… 傅衡之面无表情,将灰白色腰带绕在手上。 沈青卿闭眼道:“你不用勉强,我……” 她顿住。 傅衡之用腰带将她双手绑住。 “免得你再伤到自己。” 沈青卿脸瞬间红到耳根,差点以为他要…… 将她绑好后,他起身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取金疮药来。” 沈青卿这时终于想起来说:“我的丫鬟紫鸢也在寺里。” 声音有气无力的。 傅衡之颔首:“知道了,我会设法叫她过来。” 他走出去,谢廷玉在廊下站着,见他出来,上下打量他片刻,忍不住打趣道:“就只解了腰带?” 傅衡之无心与他开玩笑,只问:“有没有解药?” 谢廷玉吊儿郎当道:“这种药就是用来取乐的,哪来的解药?不过我看她所中药性不算太重,最多也就一盏茶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 傅衡之眸色微冷。 当今圣上不喜官员与皇室私下结交,疑心又重,为避人耳目,他这次出来连宋闻都没带,眼下连能用的人都寻不来。 他思忖片刻,解下腰间玉佩,道:“拿这个叫你的人去前头找一个叫紫鸢的丫鬟,让她带身干净衣服悄悄过来,不要声张。” 谢廷玉无所谓道:“这里的人随你调配。” 他语气玩味道,“我就先行回宫,把这里留给你——和这位姑娘了。” 傅衡之见惯他这不着调的模样,也懒得跟他计较,吩咐完暗卫后拿来金疮药又走向竹屋。 风更大了,刮得竹屋猎猎作响。 傅衡之再度推门而入,一阵风灌进来,烛火倏然一暗,复又明亮。 门被阖上,傅衡之手中拿了个酱色小瓷瓶,搁到桌上。 “此事不宜惊动太多人,我已命人去寻紫鸢,你稍等片刻。” 沈青卿艰难出声:“多谢……” 那声三哥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太过暧昧。 她手被捆住不能动,却仍旧十分难受,尤其傅衡之一进来更甚。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用力回忆自己之前看过的女则内容,身体却忍不住来回扭成一团,额头也沁满细密的汗珠。 实在太狼狈了。 好在傅衡之此刻缓缓转身,静立窗前,没再看她,仿佛也没再关注她,只弯腰点了支凝神静气的龙涎香。 她稍稍放松片刻,感觉渐渐被这香气安抚,又勉力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体内地药性渐渐散去。 待她一切恢复如常后,想到方才做了什么,她简直恨不能一头撞进豆腐里,不敢开口叫眼前的男人。 反而是傅衡之先转过身,打量她片刻:“好了?” 沈青卿声若蚊蝇:“嗯。” 傅衡之走过来。 少女衣衫都被汗浸透了,脸上仍旧残余一抹潮红,眼神却已恢复清明,一脸羞愧的模样。 白皙的手腕已被腰带磨得发红,甚至破了皮。 似不敢跟他对视,她很快低下头,连耳垂也是粉红的。 不忍她再受苦,傅衡之伸手,解开她手腕上的腰带。 他绑得似乎极有技巧,方才沈青卿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解得时候却轻而易举,一拉一抽腰带便掉了。 手腕重获自由,沈青卿又舒服许多。 几乎同时,她心底发出一个声音:完了。 见到她这样羞耻的一面,他只怕永远都不可能喜欢她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原因自己一时都说不清。 恰好此刻外间暗卫禀告:“大人,紫鸢已带到。” 傅衡之起身,将腰带重新缠回腰间:“让她进来。” 第16章 吓傻 紫鸢弄丢沈青卿后都急得哭了,连忙回禀了大夫人钱温陵此事。 钱温陵亦是火烧眉毛,却不敢声张,打发手底下所有人去找,眼看天都快黑了还未见人,更是急的团团转。 紫鸢也一直在冒雨找沈青卿,即将入夜时突然有个黑衣人拿着一块玉佩问她是不是紫鸢,要她带件干净衣服跟他走。 那玉佩她先前给傅衡之送礼单的时候见过,所以一眼认出来。 她怕小姐真的遇到什么事,自然不敢声张,幸而出门前以防万一带了套换洗衣服,便拿着匆匆跟这人过来。 谁料一进门便吓得她差点当场倒地。 她家小姐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裙子都不见了,头发凌乱,面色微红,额头间全是汗水。 而另外一侧,傅衡之衣冠整齐,正在慢条斯理地系腰带。 紫鸢不觉瞪大双眼——小姐该不会被他…… 她内心惊涛骇浪一般,看傅衡之淡漠的视线向她扫来,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胡思乱想,捧着衣服的指尖却有些发抖。 傅衡之抬步往外走:“好好给你家小姐上药。” 紫鸢一愣:上什么药? 门被阖上,阻绝外头的风雨。 紫鸢转头看向沈青卿,这时才发觉她衣衫上竟有斑驳的血迹。 她一时失声,立刻扑到床边哭出来:“小姐你怎么弄成这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一直跟着小姐才对……” 紫鸢手掌冰冷,浑身湿透,显然已冒雨找了她许久。 沈青卿轻轻摇头:“放心,我没事,是三……首辅大人救了我。” 那声三哥却再也喊不出。 紫鸢闻言松了口气,显然事情跟她一进来时猜测得有很大出入。 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是方才喊她的暗卫的声音:“门外有热水。” 紫鸢忙起身,将热水拎进来,倒进铜盆里,替沈青卿清洗身体。 沈青卿在她搀扶下缓缓起身,开始打量这间竹屋。 竹屋虽小,摆设的东西却一应俱全,窗下摆着一张竹桌,上头是一套茶具。 角落是香炉和炭盆,床边架子上放置着铜盆,架子上挂着干净的素布,身下床褥柔软而暖和,十分舒适。 沈青卿慢慢脱掉身上的衣服,她处理得不够及时,伤口跟衣服粘在一起,不好脱。 紫鸢无法,只得一点点撕下,沈青卿疼得厉害,也只能紧紧咬牙,伤口便重新渗出血迹。 唯一庆幸的是伤虽有七八处,但都不算厉害。 紫鸢哪里见过这场面,帮她擦身体涂金疮药的时候便不停抹泪,自责不已,反倒是沈青卿不停安慰她。 上完药重新穿戴梳洗整齐,天色已全黑了。 紫鸢抽噎道:“小姐饿了吧,我出去看看给你弄点吃的。” 沈青卿经历了这些自然饿了,但她摸了摸紫鸢湿漉漉的头发,说:“你衣服都湿透了,先去换一身。” 紫鸢抿嘴摇头:“我不冷的小姐,不打紧。” 说着又要抹泪。 沈青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听见敲门声,这次是傅衡之沉冷的声音:“是我。” 沈青卿忙坐直身体:“请进。”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她不觉脸颊发烫。 傅衡之进来,手里拎着一个饭盒,放到桌上。 “寺里饭菜清淡,你们凑合两口。” 沈青卿刚要起身,便听到傅衡之不容置疑的声音。 “坐着说话。” 她只好坐着没动,道:“多谢……大人。” 傅衡之挑眉:“大人?” 那意思好似在问,怎么这样称呼他? 沈青卿抿唇,喊出这个称呼也实属无奈。 他不许她喊三爷,这种情形下她又实在叫不出三哥,只好另辟蹊径。 好在傅衡之没纠结这个称呼,平声道:“母亲那里我会去打招呼,你不必担心。你吃完东西好好歇一歇,明日我有话问你。” 他定然是要问她是如何弄成这样。 沈青卿点头答是,折腾一天,今晚的确也没精神再跟他讲来龙去脉。 傅衡之起身,目光平淡看她一眼,说了句“我就在你隔壁”便起身离开。 隔壁。 想到两人仅一墙之隔,沈青卿脸又热了。 紫鸢打开食盒,里头两碗白粥还冒着热气,还有一碟清炒豆腐和一碟清炒竹笋,显然是刚出锅。 她扶沈青卿坐到桌边,两人开始吃饭。 紫鸢忍不住夸道:“这圣安寺的素斋味道竟然这么好吗?以前我怎么不觉得?” 这豆腐够嫩,竹笋够鲜,粥里还特意加了些姜丝为她们驱寒。 沈青卿轻声道:“可能是特意为首辅大人准备的饭菜吧。” 紫鸢恍然大悟:“给首辅大人准备的饭菜果然同我们的不一样。” 沈青卿抿唇,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一时有些失神。 傅衡之把饭菜让给了她们?那他自己怎么办? 随后又摇头,笑自己担心有些多余,堂堂首辅,多要两份饭菜必定不是问题。 * 傅衡之没什么心思吃饭,他写了封信叫谢廷玉的暗卫连夜派人送去京城,叫宋闻立刻赶过来,然后冒雨打着伞去了前头厢房。 圣安寺是京城最大的民间寺庙,为了满足百姓需求,和尚尼姑皆有,但是严格分区的。 前头早乱成一团。 钱温陵急得晚饭都没心思吃,沈青卿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绝不能在她手上丢了。 却也不敢惊动旁人,只命所有家仆前去找,说是丢了东西。 听闻紫鸢也不见了,她越发着急,这时听人来报说傅衡之来了。 她早没了主心骨,仿佛一下子抓到救命的稻草,立刻命人请进来,把沈青卿和紫鸢不见的事一口气说出来,问他该怎么办。 傅衡之弹了弹袖间雨水,平声道:“我就是来回禀母亲此事的,她在我那儿。” 钱温陵浑身一震,惊愕万分。 第17章 养伤 “在、在你那儿?”好半天,钱温陵才反应过来,“青卿怎会在你那儿?” 一时间,她脑海里转过各种念头,却都不敢相信。 他不是说对沈青卿没有儿女私情吗? 现在这样扣着她算怎么回事儿? 傅衡之声音淡到像说一件极为正常的事。 “这事我自有主张,请母亲不要插手,只当不知道便罢。”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但沈青卿可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出了事她无法交代啊。 钱温陵脸色为难:“但老太太那儿……” “母亲只管吩咐好下人便是。”傅衡之打断她的话,“祖母那里我自然会亲自去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钱温陵自然知道这事她完全插不上手了。 罢了,好歹老太太那里有人交差。 她勉强松了口气,再想嘱咐什么,傅衡之已抬步走了出去。 这一夜沈青卿睡得并不踏实,山间风雨将竹屋门窗吹得劈啪作响,她脑海里又一直浮现出自己抬头去亲傅衡之那个画面,当真又羞又愧,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一整晚思绪纷乱,熬到天光微亮时,窗外风雨终于停了。 睡在床外侧的紫鸢还未醒,可能是昨天找她实在累了。 沈青卿没叫醒她,动作轻缓地起身,准备去厨房先烧点热水。 推开门,看到一个颀长的背影静静立在竹屋前。 她一眼认出来,是傅衡之。 察觉到开门声,他回身,眉目之间有几分倦色,似一夜未眠:“醒了?” 沈青卿轻轻点头。 他穿了件天青色长衫,外头罩一件白色披风,身后是一片雾气缭绕的竹林,清贵而神秘,仿佛画中仙人一般。 沈青卿心中微动。 傅衡之上下打量她一眼,语气虽淡,却颇有几分关怀的意味:“伤好些了?” 沈青卿调整好呼吸:“多谢大人,青卿已好了许多。还有——” 她微微一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傅衡之眉梢一挑,看她,也未催促。 屋檐还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往下落着雨珠。 清冷的空气里传来一阵阵清脆而急促的鸟鸣声。 沈青卿心一横,终是将昨晚想了无数次的道歉话语说了出来:“昨日青卿有错,还望大人恕罪。” 说完后,她便低下头,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傅衡之看不清她脸色,但想必她的脸已经红得似胭脂,因为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耳根都是红的。 还以为她是要求他帮忙找贼人,却不料她犹豫半天,是想着为这件事道歉。 想到昨日那个温软而点到为止的吻,傅衡之心里不禁一荡。 他面上却不显,只淡声问:“你有何错?” 沈青卿登时愣住——她这个歉道的还不够明显吗?一定要她说出来?她怎么好意思? 许是她发愣的表情太过明显,傅衡之又平声问:“这事对你很重要?” 他问的是她亲他这件事。 本朝女子注重名节,尤其大户人家。 先前就发生过宴会上某位小姐不慎落水,一位不相识的公子心切下水救人,最后不得不推掉跟原本未婚妻的婚事,娶了这位小姐的事。 所以他这么问的意思是,怕她讹上他? 她哪里敢。 何况,昨晚在那种情况下他都明确拒绝了她,她怎么可能还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沈青卿立刻道:“没有,青卿只是……怕昨日冒犯大人。”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闭着眼说出来的。 身前却忽然响起男人略嫌清冷的声音:“冒犯?” 他不知是何时走过来,竟丝毫未发出声响,身上沉水香的香气侵袭而来,叫她不觉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冰凉而坚硬的竹门上,不慎碰到伤口。 沈青卿不觉“嘶”了一声。 傅衡之扶住她肩膀,将她往前稍稍一带。 “当心些。” 他掌心温热极了,落在她肩膀上一阵暖意。 她不觉抬头,他守礼地退开半步,只是高大的身影仍旧笼罩着她。 山间清晨冷极,沈青卿衣衫单薄,又在外头站了半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是当着傅衡之…… 但打喷嚏这个事,也实在控制不住。 算了,她心想,反正她那么多丢脸的事他都见过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肩上却忽地一暖。 傅衡之将披风解下,亲手覆在她肩头。 她低头,仍旧是之前那件白色披风,衣领是白色狐狸皮毛,格外温暖柔顺。 他指尖捏住披风系带,手指一绕,亲手替她系好。 他慢条斯理地说:“还谈不上冒犯,说起来倒还是你吃亏些。” 沈青卿脸颊烫得要命。 傅衡之接着道:“何况是药物作用,我怎会怪你。” 她脖间稍稍一紧,披风已经被系好。 “不要胡思乱想,照顾好自己才最要紧。”傅衡之替她系好披风后,退开两步,看她片刻,问,“早上想吃什么?” 沈青卿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都、都可以,寺里送什么便吃什么。” 傅衡之点头,转身进了朝西的小屋。 竹屋朝南,有三间屋子并排挨着,沈青卿住中间,东侧是昨夜傅衡之住的地方,左侧拐角朝西有间小屋,想来应该是厨房。 傅衡之应该是去烧热水了? 沈青卿伸手拢了拢身上披风。 其实道歉之前,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毕竟傅衡之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听闻曾有丫鬟趁他喝醉时偷偷勾引,直接被脱衣打了四十板子扔出府外。 好在,他完全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不仅没有责怪,还似乎有些关心她。 因为上次他也是将披风给了她,却没帮她系,这次却亲手帮她系了。 想起他扯系带时她脖子上微微一紧,沈青卿不觉一瑟。 但他说过对她没有男女私情,或许因为她名义上跟他沾着几分亲戚关系,又或许因为他当初从金陵一路护送她回京城,路上也算有一同患难的交情,所以对她关照了几分。 只能是这些原因了。 沈青卿叹了口气,进了房间。 紫鸢竟然还未醒。 沈青卿觉得不大对劲,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她额头,一阵滚烫。 应该是昨天找她时淋了雨,晚上也没及时换掉衣服着了凉。 沈青卿忙给她多盖了一床被子,又起身去厨房准备烧热水。 敲门进去,傅衡之正弯腰半跪在灶台前,手里拿着火折子,火光映得他那张雕刻般棱角锋利的脸明灭不定。 第18章 单独 傅衡之抬头看沈青卿一眼,复又低头拿起半截细小的干柴,用火折子慢慢点燃,扔进灶台,看着火渐渐升起来,才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问她:“怎么?” 点火明明是个挺粗的活计,但他举手投足间却不慌不忙,动作优雅。 沈青卿下意识回:“我想来烧水。” 傅衡之有些意外:“你会烧水?” 沈青卿虽挂着小姐名头,毕竟不是傅府的正经主子。 紫鸢是她自己从金陵带来的,打小就跟着她。 虽说外祖母又给她另外配了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但她怕落人口舌,平日不敢太劳碌她们,紫鸢忙的时候她自己烧个水泡个茶是没问题的。 沈青卿下头:“会。”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假如已经生好火的话。” 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竟然还会烧水。 傅衡之蹙眉:“怎么是你来?你的丫鬟呢?” 沈青卿忙道:“她发烧了,还请大人帮她找个大夫。” 傅衡之点头,起身往外走。 沈青卿忙往后一步,让出门。 傅衡之看她一眼,淡声:“你回去等着,一会儿自然有人给你送热水。” 沈青卿忙行了个礼回了小屋。 直到她关上门,傅衡之才打个响指,一个黑衣人便从高处落下。 他吩咐:“立刻去前头找个大夫过来。” 回屋后,沈青卿先拿冷水打湿帕子,覆在紫鸢额头上。 紫鸢迷迷糊糊睁开眼:“姑娘,我好困。” 沈青卿温声:“困就再睡会儿。” 等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敲门。 沈青卿起身开门,宋闻拎着一茶壶热水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挂着药箱。 宋闻恭谨微笑道:“沈姑娘,大夫请来了,热水也烧好了。” 沈青卿忙让大夫进来,又对宋闻道谢。 宋闻将水壶放进门口便退了出去。 大夫把完脉说紫鸢身体底子好,倒是不打紧,开了方子,寺里有种的现成草药,配好喝三天便能痊愈。 沈青卿便放下心来,宋闻忙接了方子去抓药。 很快药便熬好送来,沈青卿扶紫鸢起来喝药,紫鸢闷声道:“我真是死罪,竟拖累小姐服侍我。” 沈青卿笑说:“留着你这点力气养病,等病好了再尽心服侍我。” 紫鸢感动点头,喝完药后便又睡下了。 没多久,宋闻又敲开门,手里拎着一个红木食盒,道:“沈姑娘,我来给你们送些吃食。” 沈青卿伸手去接,宋闻往后让了一下:“我家大人说姑娘受了伤,吩咐我亲自送进来。” 行动时她身上的伤口的确会被牵扯到,傅衡之考虑得十分周到。 沈青卿便让宋闻进来,这时才有空跟他说话:“我昨天好像没看到你?” 宋闻微笑说:“我昨日有事没来,是我家大人命我一大早骑快马赶来的,还现杀了只鸡买了几斤肉带上山,做了给姑娘尝尝。” 沈青卿惊了:“但是寺院能吃荤腥吗?” 宋闻正色道:“大人说了,姑娘又没出家,没什么不能。” 宋闻离开后,沈青卿看着桌上食盒,有些犹豫,寺院清修之地,吃荤腥难免不敬。 但是……一打开食盒,她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饭菜香味儿。 酱色闷烧鸡块、糖色鲜亮的红烧肉、一小碟绿色清爽的腌萝卜,搭配两碗白粥,真叫人食欲大开。 沈青卿受不住诱惑,抚掌顾对寺里的菩萨佛祖道歉后,拿起筷子开吃。 不得不说,宋闻的手艺还真是不错,傅衡之平日还挺有口福的。 吃完后,紫鸢恰好醒来。 她刚退了烧,浑身汗。 沈青卿用帕子沾了温水替她擦了擦脸上和脖颈里的细汗,问她饿不饿。 紫鸢确实觉得有点饿了,身体也恢复了些,大夫吩咐喝药期间忌油腻,她只能闻了闻肉菜解馋,喝了大半碗粥,吃了些腌萝卜。 饭后,沈青卿将食盒收拾出去,一开门,差点撞进傅衡之怀里。 食盒在她手里晃了下,立刻被骨节分明的手稳住。 傅衡之问:“吃完了?” 沈青卿手臂伤口被牵扯得有些疼,她强忍住:“是,多谢大人和宋闻。” 傅衡之不置可否,接过她手中食盒,递给身后宋闻,道:“进去说话。” 沈青卿意识到,他是来问她话的。 紫鸢早听见傅衡之的声音,她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躺着,立刻起身站到一旁。 傅衡之吩咐宋闻在门外守好,方才进门。 门“吱”地一声被阖上。 傅衡之看向沈青卿:“坐。” 沈青卿忙在圆木桌边坐下,却忍不住看一眼紫鸢,道:“大人,紫鸢她高烧刚退,可否让她也坐下?” 傅衡之点头,没什么意见。 沈青卿忙拉紫鸢坐下,紫鸢一脸感激地看着她。 傅衡之却站着,平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青卿双手微微蜷缩,片刻后,慢慢将昨日发生的事讲出来。 讲到迷香时,傅衡之面色一沉,沈青卿声音也有些发抖,但还是硬撑着说完,紫鸢没想到她经历了那么惊险的事,不觉滚下泪来,怪自己没用。 顿了片刻,傅衡之淡声道:“昨日玉阳公主并不在寺中,应是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害你。” 沈青卿轻声:“原来如此。” 但不知为何,从他口中听到玉阳公主的名字,她心里有一丝很浅的失落感。 好像他在替玉阳公主说话似的。 傅衡之思忖片刻,问:“都有谁知道你的嫁妆有现银三十万两?” 沈青卿倏地一颤——她竟然忽略了这个最关键的部分。 她连说话都带了些颤音:“除了傅家人,我并未告知过其他任何人。” 傅衡之:“你确定?” 沈青卿:“确定。” 紫鸢道:“我们小姐来京城之后没多久就定了亲事,又怕麻烦旁人,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 傅衡之点头,又问:“你可还记得那尼姑的模样?描述一下。” 沈青卿抬头看他:“记得,我可以画下来,还有那个男人,他推窗时我看见了他的侧脸,他脖子上有很大一颗痣。” “可以。”傅衡之吩咐站在门口的宋闻去拿纸笔。 拿来后,沈青卿很快勾勒出那尼姑的正脸和那男人的侧脸,交给傅衡之。 短短一炷香时间,她竟然画的栩栩如生,画工不错。 傅衡之扫一眼,将画像收入袖中:“此事我会让京兆府尹命人秘密去查,一定给你交代。” 沈青卿眼睛不觉起了雾,有种被人护着的感觉。 他说会给她交代,就一定会给她交代,就像上次他替她做主一般。 沈青卿起身对他行了个礼:“多谢大人。” 傅衡之嗯一声:“叫你的丫鬟出去,我有事单独吩咐你。” 沈青卿不觉一怔。 第19章 冷意 紫鸢倏地紧张起来,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刚进竹屋时傅衡之系腰带的暧昧场景。 她怎么觉得,她家小姐好像要被他吃入腹中似的。 紫鸢看着沈青卿,眼神里流露出不愿意出去的意思。 沈青卿用眼神安抚她,冲她点一下头。 紫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门“吱”的一声被关上。 竹林的幽影落进窗户里,似浮在傅衡之身上,衬得他人冷而沉。 沈青卿心跳快了几分,道:“大人不知要吩咐何事?” 傅衡之平声:“昨夜大雨冲垮了山路,这几日你正好留在这里养伤。母亲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冲垮了山路? 沈青卿诧异道:“那宋闻是怎么上来的?” 傅衡之言简意赅:“小道。” 沈青卿恍然,她们要乘马车,走小路实在有些为难。 正好,她可以安心养伤,傅家人多嘴杂,回去后这身伤难免瞒不住遭人议论。 她心里轻松几分:“多谢大人,青卿知道了。” 傅衡之没应声,视线落在她身上。 沈青卿呼吸发紧。 傅衡之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忽然淡了几分。 “你受人陷害后逃到竹屋,恰好遇到我救了你。只有我,明白吗?” 沈青卿一颗心蓦地提起,从他这句话里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显然这才是他支开紫鸢要交代的事——他要隐藏那日那人的身份。 那人语调轻浮,气质却尊贵,并非常人。 沈青卿一时仿佛又感觉到那晚过来时脖子上横着的冰冷刀锋,也许真的差一点,她就要被灭口了。 多亏傅衡之保下了她。 她立刻肃然道:“是,青卿明白,请大人放心。”想了想,又问,“那大人是为何来这里?” 还挺机灵的。 傅衡之赞赏地看她一眼,声音带着几分清冷的磁性:“过几日是家父忌日,我来为他供奉油灯,记清楚了?” “是。” 傅衡之没再说什么,拿着画像转身出了门。 山中日子舒心又清闲,风声、水声、鸟声、诵佛声,让沈青卿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这日吃了午饭,沈青卿带着紫鸢在屋檐下坐着晒太阳。 沈青卿忍不住道:“这儿日子不错,若是寻不到个好人家,到时我就绞了头发来这儿做姑子。” “姑娘慎言。”一道冷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傅衡之不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就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看着她,目光不豫。 沈青卿忙起身,有点小紧张:“大人,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傅家还不至于叫你去过青灯古佛的日子。”傅衡之认真道,“以后别再说这种话。” 原来是为了维护傅家的名声。 沈青卿心里有几分失落,低头道:“是。” 傅衡之淡声:“官路已修好,明日一早你回母亲那里,跟她一辆马车回京。” 沈青卿轻声说是。 隔天一早,沈青卿收拾好东西走出门外,傅衡之和宋闻早收拾完东西在外头等着。 见她出来,傅衡之淡声:“走吧。” 宋闻识趣地往后退两步,跟紫鸢并排,让傅衡之跟沈青卿并肩而行。 一路上只闻鸟声,谁也没说话。 终于到了前头,沈青卿向傅衡之行了个礼:“多谢大人此番相救,青卿不知该如何报答。” 虽听起来是客套话,但她语气郑重,用了十分的真心讲出来,给人格外诚挚之感。 傅衡之看她片刻,平声:“嗯,那你好好想想。” 沈青卿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接话。 傅衡之抬了抬下巴尖指了下前方不远处:“母亲在等你了。” 沈青卿忙快去走过去。 钱温陵终于又见到沈青卿,忙上下打量她一番,有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问:“无事吧?” 又不安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沈青卿微笑说:“大舅母放心,我很好。” 钱温陵心里始终有些打鼓,却也不敢多问。 直到上了马车,沈青卿觉得实在避不开,才简单将事情说了。 只说遇到了贼,受了轻伤,恰好遇到傅衡之救了她。 钱温陵顿时又紧张起来:“还受了伤?” 沈青卿细声道:“大舅母放心,不碍事的,您可千万别告诉外祖母惹她担心。” 钱温陵正怕沈青卿出了事老太太责怪,巴不得如此,便拍着沈青卿的手道:“我的儿,你实在懂事。” 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你跟衡之这几日相处得可还好?” 沈青卿心里一紧,故作轻松笑道:“也谈不上相处,三爷有自己的事要忙,只是打过几个照面。” 钱温陵点点头,没再多问,心里却有些不信。 总觉得傅衡之待她比起旁人格外不同。 沈青卿这时听见外头宋闻高声道:“三爷有事要骑马先行回京,你们都给我好好照看着夫人和沈姑娘,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丝,仔细你们的皮!” 完全不似平时同她说话那般温顺,很是有气势。 接着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沈青卿忍不住掀开马车帘,两匹红枣马一前一后疾驰而过。 透过掀起的暗尘,她惊鸿一瞥似的看见了傅衡之,他仿佛转头看了她一眼,连人带马消失在车帘外。 再后来,连马蹄声也听不见。 中午时终于回到傅家,一进门,月娥亲自等在那里:“老太太说了,大夫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先好好歇歇,明日再请安也不迟。” 钱温陵笑说:“哪有这个道理,我晚上就过去陪母亲用饭。” 月娥笑笑,又对沈青卿道:“姑娘,眼见就要五月,我端午给老太太的香囊花样子还没着落,这事着急,劳烦你帮我看看。” 这不过是个托词,沈青卿知道老太太想她,忙跟着月娥去了。 一进门,沈青卿便快步过去,扑进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额间皱纹都舒展开来:“可算回来了,都还顺利?” 沈青卿心里一酸:“劳祖母惦记,顺利的。”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脊背,沈青卿起身,在紫藤长椅上挨着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笑说:“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样撒娇?” 一面说,却一面握住她的手。 沈青卿心里不觉一紧:还没跟外祖母提她跟傅衍取消婚约的事,外祖母身体如今大好,得寻个机会说了。 正想着,又忽然听见老太太语气严肃地问:“听闻你们这次去寺里遇见了傅衡之,一起在寺里困了五六日?” “是。”沈青卿按先前对好的说辞,“他似是给去世的父亲供灯油。” 老太太沉吟道:“未发生什么冲突吧?” 沈青卿绞着帕子的手稍稍一紧:“他是外男,不过跟我们打了几个照面,何来冲突?” 老太太道:“那就好。” 沈青卿看老太太面色有些顾虑,又忍不住问,“外祖母,您好像对衡三爷格外小心,这是为何?” 老太太叹了口气:“也谈不上小心,只是一来此人过分冷情,二来他身处朝堂旋涡,与他来往要格外慎重。你当年大舅父一心仕途,铁了心要将他记入名下,我也劝不动。至于我们,都要尽量少同傅衡之来往。” 第20章 他主动你主动 沈青卿当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老太太的话令她突然想起在竹屋中遇见的那个轻浮尊贵的男子,还有那柄横在她脖子上冰冷的刀锋。 她其实对那男子的身份有些猜测。 气度不凡,能动用暗卫,又能让傅衡之与之相交,大约是皇室中人吧。 可惜她对皇室完全不了解,猜不出具体是谁。 傅衡之同那男子见面显然是极为隐蔽的事,何事需要如此隐蔽? 是什么危险的事吗? 她心底隐隐有些担心他,却又觉得无能为力,不知不觉睡过去,竟然梦见那片竹林。 傅衡之身穿白衣,立在竹林前,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望着她问:“要怎么谢我?” 这声音直到她醒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青卿不觉犯了难——上次送的东西已经全被退了回来,这次要用什么谢他才合适? 已经明确地知道,身外之物他看不上。 但她除了钱,好像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沈青卿想了很久,灵光一闪,立刻吩咐紫鸢去拿笔和颜料。 她准备为傅衡之画一幅画。 月华白服的长衫男子,清幽的竹林,缥缈的山雾…… 她要把他这个样子画下来。 画了几日,终于有了大概的轮廓。 紫鸢一眼看过去,惊了:“小姐这是要画——” “嘘——”沈青卿在唇边比了个食指,却又放下画笔,叹了口气。 “怕是不行。”她自言自语道。 见不到他本人,凭借记忆试着画了几次男人的五官,却觉得那双眼睛怎么都差点意思,也比不上他本人那份清贵的气质。 她又看了一眼画,待干透后,缓缓卷起来,放入画缸之中。 罢了,容她慢慢练一练吧。 正在发愁,便看到玉竹急急忙忙跑过来了。 玉竹比紫鸢小上两岁,是来到傅府后老太太特意指给她的。 玉竹性子活泼,沈青卿这头活计又少,她便常去寻几个相熟的姐妹玩闹。 她推开门,气喘吁吁道:“小姐,我听见人说二夫人禁足结束了,要去同老太太说你跟四少爷退亲的事。” 沈青卿这些年待柳氏极好,她心思单纯,自然也是向着沈青卿的。 这事闹得阖府皆知,单只瞒着老太太。 沈青卿连忙起身,握住玉竹的手说:“真是要多谢你。” 忙带着紫鸢去了老夫人那儿。 进了院子,便听到柳氏响亮到有些刺耳的声音。 “母亲您别生气,这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都怪青卿跟衍儿有缘无分罢了。” 柳氏那张嘴真是能说会道。 沈青卿脸色微变,掀起帘子快步走进去,看见老太太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见沈青卿进来,柳氏上下打量她好一阵儿,才皮笑肉不笑道:“青卿来了,快坐下,都是二舅母的不是,快别跟二舅母生气了。” “青卿不敢。”沈青卿对她行了个礼,目光却一直担忧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沉静地看着她,摸着手里那串玉珠,没说话。 倒是柳氏十分热络地问她:“听闻你跟大嫂一同去了圣安寺,还不小心困在那儿几天,怎么样,没遇见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这话听起来十分刺耳。 沈青卿看向柳氏,声音微冷:“自然无事,二舅母认为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柳氏合掌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你这等语气,还是对舅母有意见啊。” 老太太终于发话:“行了,你先回去,我有话要跟青卿说。” 柳氏微微一笑:“是母亲。” 又笑着看了沈青卿一眼,方才娉娉袅袅地出了门。 沈青卿立刻跪到老太太身前,仰头担心地看着她:“外祖母,您没事吧,是青卿不孝。” 老太太沉声:“你的确不孝。” 沈青卿浑身一凛。 “你既然早早撞见了衍儿跟那柳嫣然厮混为何不先来告诉我?”老太太将手中串珠一扔,“怎么,我倒不如那个外人能替你做主?” 沈青卿眼睛一红,泪珠不觉滚下来。 “不是的外祖母,我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我还没那么经不得风浪。”老太太声音里带着几分痛心,“青卿,你还年轻,不懂这世道对女子的残忍。本来这事你来找我,我自有法子让柳氏同意退亲。但你如此一闹,亲事是退了,你可为你日后想过啊?事情一旦传扬出去,你想找一门好亲事得有多难。” 老太太第一次跟她用这样重的语气说话。 沈青卿垂头,任由眼泪往下落。 “外祖母别气坏了身子,都是青卿考虑不周。”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不是生气,我是为你担心啊。” 老太太伸手将沈青卿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我横竖不过也就能看顾你几年罢了,若不能替你寻到个好亲事,我去了地底该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沈青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月娥忙过来劝:“老太太,快别说这些伤心话了,回头又睡不好。” “姑娘知道你惦记她,她又何尝不是担心记挂你呢?何况衡三爷特意吩咐了,当日的事谁都不许透出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语气瞬间变得严肃,“青卿,我且问你,究竟是你求到傅衡之跟前,还是他主动提出要为你做主?不许撒谎。” 外祖母似乎对傅衡之有很大的偏见。 沈青卿下意识抿了抿唇,轻声说:“自然是我求到衡三爷面前,他才会出手帮忙。” 也不知道为什么,隐下了跟傅衡之那几次在后花园遇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