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掌上娇,禁欲王爷不禁撩》 第1章 第1章

元正三十一年九月初一。

今儿是燕王府老王妃五十寿诞,燕王封地治下满城世家贵族皆来庆贺。

燕王宋应淮为母举办寿宴,阖府上下无一人敢懈怠。

金樽玉杯、珍肴美味如流水一般送至宴席。

绿荷在后厨找到采玉,“男宾都在玉露台,余嬷嬷让咱们都去那边伺候!”

采玉看了一眼灶台上的酒煎羊,应了一声,走到放置物品的杂间,抓紧置办。

她刚摆好盘,一道人影从窗外翻入落在她身后。

来人一双臂膀强而有力,冷不丁从她身后将她拦腰锁紧,酒煎羊的碟子扫落地上碎裂成渣。

酒香溢出,在逼仄的杂间里越发上头。

随即,采玉被人翻转了身子后背抵在墙上,对上一双如深海般漆黑的眸子。

这双眸底此刻像被熔岩烧灼爆发,火烫得让她一哆嗦,然后男人单手便扣着她的双手于头顶,将头颅抵在了自己的肩窝,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在耳畔清晰可闻。

少女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像冷寂空旷寒潭里静静绽放的睡莲香气,明明该是清淡醒神的气息,可此刻在宋应淮的感知里,却炽热浓烈,令他体内的热意疯狂流窜。

采玉想惊骇大叫,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别出声,我不想要你的命。”

宋应淮俯身,火热的唇瓣贴着她的耳畔肆磨,眸色似火,扣在她头顶上的臂膀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轻松提了近前来。

两人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比冬日暖炉里的火还烫。

少女玲珑的身姿被压在他前面,他的呼吸带着潮湿的气息,滚烫的指尖从她的唇上流连而过,往下游移。

白皙如玉的脖颈、微微凹陷的蝴蝶锁骨、甚至是......

下一秒,她开始奋力挣扎起来,脚踢手挠,抗拒着陌生男人的侵犯,“放开我!登徒浪子!”

采玉的声音强自镇定,却抑制不住带着颤抖的哭腔。

宋应淮蓦地抽回了放在她身上的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只一手扣着她不舍放开。

男人的呼吸声近得仿佛就在唇齿间,带着迷离的檀香气息,喷洒在她的面庞上,微垂的眸子神色晦暗,汗湿的发丝贴着他的面颊。

在屋内昏暗的灯光中,采玉这才看清,男人有一张俊美的面庞,但此刻却布满了春意,透着不寻常的红晕,发丝凌乱散落肩头,让俊美的脸庞多了一丝邪气。

整个人像是从灼热的欲海之中走出来的,妖惑肆意,欲意横流。

采玉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这人分明是中了什么合欢药物,要找人来纾解!

采玉头皮炸裂,余嬷嬷的声音恍然在脑海响起:

“你的身子是留给王爷的,唯有勾他入那沉沦地狱,主子才会替蓝家平反昭雪!”

不行!

采玉内心惊恐交加,眼尾泛起丝丝雾气。

她一家人的性命全数系在自己身上,她的清白不是自己的,也不是任何男人的,只能是燕王的!

她哪能如这人所意?

采玉喘了一口气,趁男人失神之际张嘴又想呼救。

“不听话!”

她声音未出,男人立刻察觉到她的意图,这次竟然以嘴堵住了她的唇!

疯狂的吞噬着她。

她发疯拍打却绝望发现,两人之间的力量悬殊太过巨大。

硬碰硬自己完全无法逃脱,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采玉放弃了挣扎。

教她的妈妈曾道,女子越是挣扎反抗,越能激起男子的兽欲,反之,顺着他的意思,他则会放松警惕。

采玉低喘一声,僵硬抬起胳膊,试着迎合。

宋应淮果然顿了顿,似乎有些意想不到,这女子竟然顺从了。

不过这些年想接近自己的女子多如繁星,他只是从未像这般失控罢了。

见男人果真放缓了攻势,采玉松了一口气。

她攥着他的衣角,仰头迎上他的视线,低声喘息,“大人,别急呀,弄疼奴婢了。”

她习了三年媚术的声音,足以穿透宋应淮仅剩的理智,取而代之的只有最原始的,最直白的,属于男人的,欲望......

下一秒,男人冷冽中带着些许野蛮的调子响起,“继续。”

采玉一愣,这才意识到男人喜欢自己的主动。

采玉一面心里大骂狗男人无耻下流,一面硬着头皮学着男人方才的模样。

柔软的指尖像带着火般,一直顺着男人脸颊向下,停在了下颌,再滑过性感喉结。

宋应淮身躯一僵,随即喉结微滚,指腹挑起她尖巧下巴,然后便听见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骄矜,又不可一世,随即他俯身叼住她早已红透的唇。

暧昧轻吻。

她的顺从果然取悦了宋应淮。

男人不再蛮力,而是一点一点的吞噬着她。

额头抵着额头,眼角含着春色,轻吻在她的发梢额角数次落下。

他掐住采玉盈盈一握的腰肢。

采玉勾着他精实的腰身,捏住袖中囊袋里的迷药。

她知自己以燕王府丫鬟身份携带迷药,被人发现必定会被当做奸细处置。

可此刻她顾不上许多。

眼前的男人中了合欢之药,神智不清,待醒来后,想来也不会记起之前的人和事。

紧张之下,一滴香汗从采玉的额头落至挺翘的鼻尖,随即滚落入宋应淮口中。

宋应淮像被烙印一般烫到,几乎分辨不了自己在做什么,吻重重落在她雪白长颈之上!

就是这个机会!

采玉趁着他低头之际,屏住呼吸,一把将手里的迷药撒向他的脑门!

男人反射性的松开手,采玉拔腿就跑,慌乱间腰间的玉佩被人扯下。

——

一刻钟后,采玉空着手,气喘吁吁的来到玉露台。

余嬷嬷正在指挥丫鬟有序捧着碟碗入内,见状立刻将她拉到一边,目光凌厉。

“你去哪里了?菜呢?”

“在花园踩到鹅卵石摔了。”采玉低眉顺眼的回道,“王爷入厅了吗?”

她来送膳的目的不是做端菜的,而是要在宴会上被燕王留意的。

余嬷嬷瞪了她一眼,没有追究,脸上却露出一丝愁容,“王爷带人传话,他今儿要潜心修佛,不会亲自赴宴,玉露台男宾由张策和朱啸两位将军主持,今夜你没机会了。”

闻言,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采玉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余嬷嬷道:“你也别失望,主子对你寄予厚望,你前日才进府,给你一年时间行事,你千万把握机会。”

“晓得。”

燕王不入宴会,采玉没必要进入玉露台,余嬷嬷挥手让她下去歇息了。

看着采玉婀娜的背影,余嬷嬷脸上露出了然之色,“像,当真与太子的吕侧妃有三分相似,看来,成败就在这个女子身上了。”

第2章 第2章

采玉回到奴婢住的下房内,众人都被召去玉露台了,下房内就只有她一人。

她坐在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菱花般的芙蓉面。

一旁的火光从灯笼的纱中透出,照在她雪白的脸庞上,浮起一层朦胧光晕,鸦羽细睫轻颤,遮掩着那双轻灵通透的瞳眸,仿佛一碰就会折断的蝶翼。

瑶鼻之下红唇带着一颗凝结的血珠。

她蓦然捂住自己的唇,回想起刚才那个男人在自己唇上噬咬碾磨的凶残,耳尖发热。

紧接着,余嬷嬷曾经的话又让她紧急回神。

“燕王宋应淮,皇四子,封地燕京,大邺战神,六年前意中人吕白薇被太子纳为侧妃,宋应淮因情事无心阵前,导致纳兀儿海之战兵败,宋应淮自觉愧对皇恩,愧对军民,自请回封地遁入佛门,发誓不再出燕,自此看破红尘,深入简出。”

余嬷嬷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漾着笑容,“采玉姑娘,只要你让燕王重入红尘,破了戒律,他便犯了欺君之罪,燕地削藩便可名正言顺!”

让一个遁入空门的人重回红尘啊!

这世上有两种男人够不着,一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二是跪在莲花座下的佛子,前者欲念滔天,后者无欲无求,都不是女人能轻易辖制的。

采玉轻叹了一口气,在胡思乱想中睡去。

东方露白之时,她被同屋子的绿荷拍醒。

“季总管传话来说,王爷丢了一串菩提念珠,府里所有人都去后花园集合接受搜查!”

采玉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匆忙含了几口盐水漱口,取了冰凉的井水扑了一把脸,就急匆匆的跟着绿荷往后花园跑。

路上,她的心七上八下,总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她又想起昨天在屋子里遇上的那个男人。

莫非是那个男人醒来后记起了什么,王府要盘查刺客?

她摸着自己下唇那道被男人咬破的口子。

已经结痂,可她被专养扬州瘦马的妈妈教导过,心知有经验的婆子一看便能分辨,这伤口是人咬的。

她的心思一瞬间转了千八百道。

眼看再转过一条抄手游廊便要进入后花园,四周花木逐渐精致,脚下青苔鹅卵石小路蔓延至前方。

采玉突然脚下一崴,扑倒在地!

绿荷收住脚步回头扶起她,“怎的这么不小心......”

采玉艰难的把头抬起来,嘴唇磕到石角,破了一个口子,原本殷红如花瓣的唇此刻变得红肿,将昨夜的伤口重新磕开了。

绿荷看她伤了,也不忍再责备,只好扶起她往后花园走。

后花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奴仆奴婢。

男子站左边,女子站右边,后花园熙熙攘攘,人人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季总管正在命各院管事清点人数,叫到名的人便上前接受搜身检查。

采玉捂着嘴刚进入后花园,远远的便被花园高台处一抹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吸引住。

那人身着岁寒三友纹缂丝月白梭织直缀,乌发一丝不乱的束进白玉冠内,腰配素色锦带,腕上绕四圈沉香佛珠。

清风袭来,花园里满是桂花飘香,洒金花瓣从他如玉的面上拂过,如佛光照面,他却面容沉静。

院子里的丫鬟们都被眼前这一幕吸引住了,一个个脸红心跳的低下了头。

采玉却浑身的血液在逆流,她猛得扣住绿荷的手腕问道:

“高台上站的那人是谁?”

“就是咱们的主子,燕王殿下啊!”

尽管已经猜到,采玉依然身躯摇晃一下,眼前一黑。

昨夜假山暗道的那个男人竟然就是燕王宋应淮!

只他此刻没有了药物之扰,邪气尽去,端的是点尘不染,渊渟岳峙,气度斐然。

绿荷扶着她,察觉到她身体在发抖,以为她害怕搜身,急忙低声安慰道:

“你别害怕,你刚入府不知道,王爷待下人一向宽厚,又修佛多年,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杀人不眨眼,相反,见过王爷的人都赞他是淡若清风绕指柔呢!”

绿荷甚是推崇,偷瞄高台之人时眼里带着细碎的光芒。

燕王曾为大邺战神,没见过他的人常常会将宋应淮想象成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冷面修罗。

苦涩盈满口腔,采玉欲哭无泪的胡乱应了一声。

早知昨夜那人就是宋应淮,她就反客为主了,还撒什么迷药啊?

如今不但没近身,还打草惊蛇了。

什么待人宽厚,什么淡若清风绕指柔。

她蓝家曾经也是满门武将,爹爹与大哥亦是一代儒将,她最是清楚不过。

那斯文俊丽的眉眼之下,藏的是最凌厉的杀气。

世人也忘了,淡若清风绕指柔后面的那一句,乃是铁血碧海伐九州。

她与绿荷低头排在人群后面,尽量把头压低。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一进入后花园,她便觉得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此刻非但没有心思勾引宋应淮,反而恨不得他别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很快,前边的人陆续被搜了身,采玉被叫到了名字。

余嬷嬷皱着眉头,“你抬起头来。”

她心中不悦,王爷难得从佛堂走出来,这姑娘怎么不把握机会,赶紧将自己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露出来让王爷注意到,却像鸵鸟一般垂在胸前。

采玉无奈,缓缓的抬起头来。

余嬷嬷险些晕倒,“你的嘴......”

采玉那本如花瓣一般最是好看的唇此刻肿胀得像一条腊肠挂在脸上,甚是滑稽。

园子里传来其他丫鬟压低声音的嗤嗤笑声。

采玉前天一入府便被众人注意到她的容貌出众,被一众丫鬟视为狐媚子。

如今王爷出现,她们正担心采玉会勾引圣洁的主子,结果她却毁容了。

宋应淮旁边那五大三粗像铁塔一般的男人发出雄厚的哈哈声,“乐死我了!这丫头偷吃腊肠也不知吃干抹净!”

笑的人是宋应淮座下五大猛将之朱啸。

宋应淮自高台俯视,目光落在采玉的唇上,眼里看不出情绪,淡声道:

“人生而不易,笑人等于笑己。”

朱啸的笑声戛然而止,挠着头与身边的张策耳语,“王爷吃斋念佛入禅越发精进了啊,他不会有一天真的削发剃度吧?”

张策瞪他一眼,“休得胡说八道!”

季总管季明皱着眉头质问,“怎么弄的?”

采玉低头,刻意压低嗓音回道:“刚才赶来的路上在石头小径上滑到,磕到嘴了。”

季明让人搜身,倒是没搜到可疑的东西,可他觉得采玉眼生,又继续盘问:

“你叫什么名字,何时进的府?”

“回大总管话,奴婢采玉,前天刚进府。”

“昨夜的宴会我似乎没见到你入玉露台伺候。”

“昨儿,奴婢也滑倒了。”采玉面不改色的回道,“余嬷嬷便让奴婢回了下房歇息。”

余嬷嬷恨铁不成钢,“她昨儿是滑倒了,天天都滑倒,你的腿是借来的么?”

“奴婢今后一定小心。”

季明见问不出什么,便挥手让她站一边去。

采玉松了一口气,正想转身,谁知——

高台上传来清冷的声音,“慢着。”

采玉的脚步一顿,心又沉了下来。

第3章 第3章

笔挺如松竹一般的男人从高台沉稳走下,站在采玉跟前,微微低头看她,目光冷清,似菩萨低眉。

花园里一片静默。

采玉惴惴不安的低头,感觉那道目光锁着自己。

半晌,宋应淮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摔了两次,可伤到脚了?”

话音一落,众人脸色惊惧。

王爷自修佛以来,还是头一次对女子表现出关心!

采玉却惊恐万分,“谢王爷垂询,是奴婢的错,脚,也伤了。”

宋应淮吩咐季明,“让府里的大夫替她看伤。”

季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领命。

众女子脸上露出嫉恨的神色来,这采玉是什么狐媚子转世,都摔毁容了,王爷怎么还留意到她?

余嬷嬷见状,一颗心狂喜。

采玉却脑袋一阵发昏。

她猜宋应淮定是对自己有怀疑,所以才找人来查验自己的虚实。

她强自镇定,勉强开口,“奴婢区区贱命,不敢劳烦王爷过问。”

宋应淮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带着点玩味,音若磬玉,挑人心魂:

“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采玉胸口窒了一下,闷闷垂下头不再说话。

王府客座大夫很快便来了。

采玉以为自己要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撩开裤腿,脸色有些苍白。

站在花园的丫鬟们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那有些心思的奴仆们则竭力藏起异色,眼珠却直勾勾朝这边看去。

谁知宋应淮却淡淡瞥了一眼,让采玉上高台凉亭,王府守卫背负双手,背朝外形成一道人墙,阻隔了众人视线。

采玉坐于凉亭美人靠前,心尖微颤。

没想到昨夜那个如狼一般的男人,今日即便在怀疑自己,也为一个小小奴婢顾全名声,真是难得。

怨不得绿荷等奴婢露出一副痴痴之色,也怨不得燕京城内的世族贵女明知他已修佛,却依然前赴后继。

大夫让她褪了罗袜,裤腿挽至膝盖,左右皆有长条磕痕,红肿浮起。

“姑娘摔得有点重。”大夫道,“我开几副消肿祛瘀的药膏,这几天按时敷,很快便会消肿的。”

宋应淮的转了过来,原本是要看伤,可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脚上。

她的腿形优美,肌肤光滑,脚踝纤细,脚背微微隆起,此刻因为紧张羞涩,十颗如嫩藕尖一般的脚趾微微蜷起,越发可爱。

这脚若是握于大掌之中,会是何等柔软温暖。

宋应淮的眸子沉了沉,伸手按住左手腕上的佛珠轻捻,这才定下心来,再次看去,双目已是清明。

他的目光定在脚上实在有些久,采玉只觉得坐立不安,终于受不住了,弱弱的唤了一声,带着哀求,“王爷。”

近前的大夫开药的手一抖。

乖乖嘞。

他要是年轻个十年,哪里遭得住这一声叫唤?

宋应淮却神色清明如常,仿佛刚才眼里看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器物。

“既然伤得重,这些天管事的嬷嬷便不要再派事给她做,好生修养几天。”

余嬷嬷强行压住上扬的嘴角应下。

宋应淮没说别的,就径直离去。

一直到他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采玉这才狠狠将腰塌下,半依在漆木靠栏上。

明明宋应淮没做什么,甚至没说几句话,她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余嬷嬷凑上她耳旁道:“采玉姑娘,好事情啊!”

好事情吗?

采玉苦笑。

若是昨晚她没有掏出迷药将宋应淮迷倒,她便信了余嬷嬷的话。

可是此刻,她完全没有把握,宋应淮到底看出了什么破绽没有。

“王爷,你就看了那奴婢一眼便罢了?”朱啸不死心的问道。

宋应淮目不斜视,摩挲着腕上念珠,漫不经心反问,“我需要多看一眼?”

“不是。”朱啸挠头,“那王爷看出什么来了?”

宋应淮脚步微缓,说道:“她双腿红肿,尚未形成淤青之色,伤痕新添,她昨夜并没有摔伤。”

朱啸一愣,随即大怒,“那丫头敢撒谎?她为何要撒谎?”

“大约是害怕。”

宋应淮从薄唇中吐出几个字,采玉肿胀的唇瓣浮现在脑海中,与昨夜他咬住的甜美红唇交合在一块。

朱啸立刻收了凶像,不好意思挠头,“也是,小姑娘胆子小,嘿嘿!”

朱啸转念一想,又道:“不过王爷,你都把人姑娘脚看过了,你不收了她,她今后怎么办?”

张策瞪了他一眼,“你明知王爷破戒会要性命,还出什么馊主意!”

朱啸:“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我就不相信东厂有本事能把眼睛塞到咱们燕王府来!”

“你!”张策恨不得脱下靴子塞了朱啸的嘴。

朱啸扯开嗓门,对着四下的飞檐黛瓦,禅房花木叫着:

“东厂你们个龟孙儿!有本事露头出来,看你爷爷我把你们的头给剁下来当尿壶使!哈哈哈!”

四下疏影轻微晃动,似有清风拂过。

“我觉得朱啸提议甚好。”宋应淮突然出声,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两位燕军猛将齐齐扭头,“什么?”

采玉被余嬷嬷通知前来换屋子时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余嬷嬷凑近她耳边,声音掩盖不住的喜悦,“主子果然没看错你,六年了,派来燕地的美人不计其数,唯有你成了。”

采玉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虽然她觉得宋应淮在怀疑自己,但是被提拔为大丫鬟,她便有了与宋应淮形影不离的机会,何愁不能成事?

宋应淮要收大丫鬟的事第一时间便传入老王妃姚妃耳中。

大丫鬟是燕王贴身奴婢,也是六年来燕王头一次首肯在身边要一个丫鬟贴身伺候,老王妃必定要为儿子把关。

采玉迅速被传唤去晚香堂。

姚妃本名姚文珠,是伺候圣上的妃嫔,封号敦。

后因宋应淮返回封地,身为亲母的她自请随儿前往封地。

“听说你前几日丢了一串念珠,可找着了?”

姚妃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关切。

宋应淮今日指间悬挂一串绿檀持珠,见姚妃相问,并未抬头,而是一颗一颗缓缓的轮转着每一颗佛珠,凉声道:

“尚未找到。”

前几日丢的东西今日才问,可见并不是为了关心丢东西一事。

“丢了也无妨,改日母妃去大报恩寺,再给你求一串便好。”

宋应淮不可置否,“凡事皆有定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母妃不用记挂在心上,丢了便丢了。”

宋应淮是她儿子,尽管自小不亲,她还是大概了解的,若真如此云淡风轻,他把那丫鬟收来做什么。

采玉踏进晚香堂外时,正好听到姚妃温和的声音:

“你潜心修佛,不该将一个女子放在身边,你毕竟年轻气盛......”

第4章 第4章

姚妃的声音带着担忧。

她是对儿子二十五了依然孑然一身十分担忧,但性命攸关,她宁愿儿子当和尚也不愿他丧命。

更何况已经六年,圣上总有再想起他的时候吧?

到时候再给宋应淮安排婚事也不迟。

采玉停住了脚步,耳朵竖了起来。

屋子里的男人耳廓微动,随即轻笑道:

“一切诸法,无有定像,非男非女,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

姚妃皱眉,“你说的是菩萨,那丫头是个妖精,不一样。”

宋应淮不再坚持,“母妃,儿子约了广智大师谈佛经,先行告退。”

宋应淮出来时,采玉站在外面侯着,依然低眉顺眼。

与那夜惊慌失措之下依然镇定的做妩媚麻痹自己的模样截然不同。

人皆有好皮囊,但未必都有好心肠。

宋应淮问道:“脚上的伤可好了?”

采玉抬头,正好对上那双世事皆洞明般的眸子,气息刹那间失稳,“奴婢,好......好多了。”

宋应淮点头,“既然如此,见过老王妃后便去莲音楼伺候吧。”

采玉应了一声,进入晚香堂。

姚妃对着采玉一通耳提面命,恩威并施,无外乎便是谨记自己身份,不要对燕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若是被她发现采玉敢做狐媚子,乱棍打死。

采玉一面心中叹着这怕是不能如老王妃之意了,一面低着头战战兢兢,姚妃说什么就应什么。

姚妃见她满脸惶恐,内心的担忧倒是去了不少。

如此胆小的丫头,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她疲惫的挥手,“去吧,既然做了莲音阁大丫鬟,那便好生伺候着。”

莲音楼,取自莲花观音,寓意高洁,象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有显露佛性之意。

采玉踏入莲音阁,发觉这处与王府别处果然不同。

白鸽在青砖红瓦之上啄食,并不惧人,侧头看着新来的采玉。

风吹过,牵扯着檐下的铜铃颤动,发出清脆之音,整座楼阁无一处不起声音。

香雾缭绕,轻拂过陶案上的秋菊,缓缓攀爬上似笑非笑的观音像。

采玉朝斗拱垂花梁上的白鸽招手,鸽子便乖顺落在她手上,喉咙间发出咕咕声响,并不向她觅食。

采玉眸光一闪,心中暗道:“信鸽啊......”

她再次看向屋檐下的铜铃,眼里不再是风景,而是警惕。

无论任何监听之人,一旦落到莲音阁这砖瓦上,甚至施展轻功掠过,这里的铜铃便会一牵二,二牵三的响起。

莲音阁很大,人却不多,显得空空荡荡。

采玉没见着宋应淮,外院的粗使丫头穗儿恶声恶气的告知她,宋应淮在清净泉沐浴,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

他说不打扰便不打扰?

这不是采玉的性格。

她知穗儿等人定是将自己视为眼中钉了方甩脸子给她看。

但她并不介意,从袖中掏出一颗银花生塞入穗儿手中,“多谢妹妹。”

穗儿攥紧了银花生,脸色缓和多了。

采玉便获得了更多消息。

比如,宋应淮几乎每日申时一刻到酉时二刻都要沐浴。

采玉看了一眼漏刻,距离酉时一刻尚有一个时辰,足够了。

她回到自己新分配的上房中,对着铜镜打扮起来。

不出一会儿,原本就琼枝花貌的人越发香娇玉嫩。

既然已入莲音阁,哪怕宋应淮对自己心存怀疑,她也无法回头。

她抬眸时,眼里的惶恐已散,起身端起放着素纱禅衣和皂豆的铜盘便去了清净泉。

清净泉在莲音阁最里边,是一湾从地底发掘出的温泉所造。

采玉人还未转至屏风,就听到屏风后的温泉里传来宋应淮低沉清冷的声音:

“出去!”

采玉吓了一跳,脚步停住,抓在铜盘上的十指扣紧。

出师未捷身先死?

紧接着,屏风后又传来一道女子娇气的声音,“王爷,奴婢只是想用新制的皂豆替你擦身,你就让奴婢留下吧!”

采玉:......

她看着铜盘搁着的青白玉香盒里的皂豆默默无语。

撞计了?

紧接着,宋应淮的声音又响起,“出去。”

声音甚至比上一句更加平和,但采玉却听出了杀气。

“王爷......啊!”

温泉那处突然传来惊叫声,一道人影从屏风上空飞跃而过,恰好砸在采玉脚边。

采玉低头,与那穿着鸳鸯戏水大红肚兜的女子正好对视。

那女子一愣,从地上狼狈爬起,见到采玉铜盘上的澡豆与禅衣,眸底闪过一抹愤怒:

“......看什么看!你以为你能成功?”

采玉将地上散落的红纱捡起,慢条斯理的盖在她身上,肚兜在红纱下若隐若现,越发欲盖弥彰。

那女子脸上的愠怒刚浮现,就听采玉慢条斯理软糯娇媚的声音响起:

“成功的秘诀在于脸,你这张脸丑,不适合勾引王爷,但我美啊!”

“你......”

女子的脸涨得通红,想破口大骂,采玉却端着铜盘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你怎么被扔出来!”女子狠狠跺脚咬牙。

采玉转过屏风,白雾缭绕看不清内里,只见到汩汩流淌的池中央,一道隐约的背影露出上半部分。

后背挺拔如山岳,裸露的肌肤在桂树悬挂的灯下隐隐泛着麦色的光泽,臂膀健硕,湿漉漉的水滴顺着背脊一路流入令人遐想的水中。

采玉悄声吞下唾沫。

如此龙章凤姿,即便没有勾引,寻常女子也没几个能招架得住。

宋应淮刚把人扔出去,又听得耳后有声响,他狠狠阖目,强压下胸腔的杀气,冷声:

“我再说一次,出——”去。

“王爷。”采玉打断他的话,“是奴婢。”

她声线刻意软糯,如驯服的麋鹿,不带一丝攻击的意味。

白雾缭绕中的男人背部几不可察的微僵,这才缓缓转身,“你来做什么?”

采玉站在池边,微眯双目,见池中男人正面,宽肩窄腰,线条流畅,肌肉隆起,越发诱人遐想。

采玉垂眸答道:“王爷吩咐的奴婢,老王妃问完话便来莲音阁伺候,所以奴婢来给王爷搓背。”

这倒让宋应淮有些语塞,好半晌才开口,“这里不用你伺候,出去吧。”

采玉迷茫抬头,一双眸子如山中精灵纯洁无瑕,“为何?”

“男女授受不亲。”宋应淮破天荒好脾气的解释。

季明已将她入府的资料禀报给他。

此女入府登记的身份背景是扬州平安镖局一蓝姓镖师之女,出身小门小户,但身家清白。

三年前蓝父随镖局押镖,丢失太师生辰纲,全镖局均被流放三千里。

季明差人前往扬州府衙调出当年卷宗,确有其事,也确有一蓝姓镖师的女儿名唤蓝采玉。

据说蓝采玉长得花容月貌,扬州无人不知,后被人发卖不知所踪,想来已成扬州瘦马,与此刻有意无意便会流露出媚态的女子不谋而合。

只不知买她那幕后之人是圣上,太子,亦或是宁王等其他藩王?

第5章 第5章

人间疾苦,我佛慈悲。

宋应淮在水中捻着腕上佛珠,明知她有意接近,却奇迹般没有发怒。

采玉惯会察言观色,听他语气缓和并无怒意,胆子便大了,反驳道:

“王爷,奴婢觉得你这话不对。”

宋应淮盘坐在水中,诧异抬眸。

“舍利弗曾对散华天女说,一切诸法,无有定像,非男非女,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采玉将先前在晚香阁宋应淮与姚妃说的话砸回,“王爷是修佛之人,眼里怎会有男女之别?”

宋应淮再次语塞,有些诧异于这位姑娘的伶俐。

半晌,他才似笑非笑的勾唇,“你倒是机灵。”

“奴婢不敢。”采玉在宋应淮面前头一次展露出狡黠的一面,笑道,“奴婢听说,若佛爱你,则会让你历尽磨难,尝尽人间各种滋味,正所谓,我佛慈悲,浴火重生,方能涅槃自乐。”

“王爷修佛六年,只躲在这一尘不染的极乐净土,又如何浴火重生,又如何顿悟成佛?”

宋应淮被她噼噼啪啪说的额角乱跳,抬手捏住眉心道:“你待如何?”

“王爷,奴婢替你搓背吧!”

采玉跪在岸边,捏着一颗皂豆沾水后不紧不慢的揉搓。

宋应淮看了过去,绵密的泡沫从她葱白的掌中一点点冒出,她的手如白玉,润如羊脂,手指根根如葱。

一股燥热升起,他眸色一深,急忙摩挲住腕上的佛珠,眼里重新被冰雪覆蓋。

采玉向他招手,“既无男女之别,王爷眼里的奴婢只是器物,或者,王爷修行境界未达,王爷眼里的奴婢是个女人......”

“那奴婢,愿成为王爷修行路上的磨难,成为王爷涅槃前的那把火。”

“王爷,转过身吧。”

宋应淮凉凉一笑,如她所愿转过身来。

她的指尖开始爬过他的后背,柔若无骨,掌心带着浅浅的温度,当真比那搓澡巾柔嫩万倍。

宋应淮背对着她,感觉背上随着她的指尖爬动,像一簇簇火苗在背上窜起,温泉池水在翻腾,发出汩汩之声。

他藏在水中的佛珠转得极快,珠线几乎被他拽断。

采玉的声音如魅魔,“王爷,转过来,奴婢替你洗前边。”

宋应淮水中拽着的佛珠骤然一紧,狠狠闭上双目,再次睁开时,清明眼底之上,覆着一片暧昧之色,旋即转身。

眼前月色清浅朦胧,她跪在自己身前,因石阶的高度,此刻俯视着他。

他甚至能看到薄如蝉翼的纱裙下那傲人的景色。

她的唇色因为温泉热气的蒸腾,显出血一般的殷红,或许是因为灼热而干渴,她浅红的舌尖在唇瓣上无意识地润泽了一圈。

宋应淮的眸子蓦然深沉。

采玉魅长浓秀的眼弯成半弦月,“王爷,香吗?”

她说话间,身子微微下弯,几乎蹭到了宋应淮水中的胸膛。

“什么香?”宋应淮没有后仰躲避,任由她的薄纱蹭上了他的肌肤,像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哑着声音反问。

“新制的皂豆啊!这是燕京的凝香阁特地为王爷制的,今儿刚送进府,听说是用婆娑树皮研磨制成,最是适合王爷修行。”采玉汪汪水眼倪着他,娇娇笑着。

“甚好。”宋应淮笑得痞气,亦是实事求是的夸道,“有一种特别清淡的香气,与其他皂豆不同。”

采玉吃吃一笑,“难得王爷对新皂豆赞誉有加,那奴婢是不是也与其他女子不同,所以才入了王爷的法眼?”

“你确实与其他女子不同。”

宋应淮垂眸,看着她在自己胸前作乱的小手,喃喃夸着,却始终没有行动。

小妖精为了勾引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若不是第一次遇上她时她朝自己扔出过迷药,他还真就着了她的道。

采玉机灵,见宋应淮只说不动,觉得自己尚未成功,遂再加一把猛火,“奴婢按摩的功夫也与众不同。”

她的指尖继续轻轻打着转,眼里含笑含妖,水遮雾绕之间,媚意荡漾,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引诱,牵动着男人的神经。

男人唇瓣的浅笑依旧,眸子却火辣辣的盯着她,缓缓倾身,一只手撑在汉白玉石砖上,从水中站立起来,水面恰好没过腰际。

宋应淮居高临下俯视她,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将她往身前带。

采玉上身被迫往前,鼻尖几乎撞到宋应淮棱角分明的脸颊,她心跳漏了一拍,悄无声息的暧昧气氛在空气中蔓延着。

采玉却对上了男人瞳眸的底色。

那一片轻轻冷冷如霜雪的底色,蕴藏着清浅的杀气,让她滚烫的心骤然一凉!

她猛得咬着唇,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跳出胸腔,手指从他掌心滑出。

孤注一掷!

突然,宋应淮抬手拽住她作乱的小手,腕上佛珠尽数挣断,一颗颗滚入池底,“够了!别太过——”份。

话音未落,采玉便惊叫一声,随着他拽动之力从岸上掉入池中!

宋应淮:......

霜雪杀气倒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落水打散。

“救命!”采玉在池中浮浮沉沉,“王爷救我!我不会泅水!”

宋应淮自打十三岁过后,还是头一次被人连番气结。

巧言令色也就罢了,还诡计百出。

他为何会因为她这皮囊便生出了那点柔软之心?

当真是因为自己修行不够?

他眼风寒扫,看着采玉在水中表演,无动于衷。

采玉却不再扑腾了,整个人直直坠入池底。

水中白雾更甚,根本无法看清眼前景色,采玉在水中勾唇,伸手便四处乱探。

眼看前方似有一物,采玉壮胆伸手,突然——

她的头皮蓦然一痛,被人揪住头发整个人从池底提了出来,仿若落水的猫儿被人揪住命运的后脖颈从水中揪出。

采玉吃痛,抬手护着自己一头秀发,睁眼间便对上宋应淮一双怒焰喷发的眸子。

采玉嘤了一声哭道:“王爷,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要死了......”

宋应淮不为所动,揪着她的头发晃两晃,准备将她扔出去。

采玉一把抠紧他健硕的小臂不放,“王爷,佛门清规戒律,戒嗔!”

宋应淮:......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揪着她的头发往岸上拖。

采玉觉得此刻自己像一块抹布被人从水里拽回岸上,狼狈不堪。

失败。

宋应淮上岸,穿上素纱禅衣,凉风一吹,方才不知是怒火亦或是邪火的,倒是消散了不少。

他转身道:“你——”

随即又被眼前的景色震得说不出话来。

第6章 第6章

采玉半扶在池边的汉白玉砖栏前,浑身湿漉漉,在喘着气。

她此刻眼波如醉,眼瞳中的水光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滚落,湿润的发梢如海藻披散在她单薄的肩头。

桂树下的灯火将她一张玉面染上霞色,唇瓣血色点点,艳丽至极,妖冶无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引诱圣僧入凡的妖精气息。

见宋应淮发话,她扭转天鹅般的长颈,迷茫发问,“啊?”

宋应淮目光定在她脸上许久,喉结滚动,“出去。”

采玉拢了拢身上湿透的薄纱,为难道:“王爷,湿了。”

宋应淮斜她一眼,“这不怨我。”

她心知肚明,分明是她自己跳的水。

采玉咬着唇,眼里水雾更甚:

“可是奴婢若这样就出去,被人碰上,以为奴婢与王爷有点什么,奴婢贱命一条,即便被老王妃杖毙也死不足惜,但王爷的清誉有损......”

她在威胁自己,府里眼线众多,被有心之人告发到圣上面前,治自己一个欺君之罪是吧?

宋应淮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有冒出来的迹象,他反射性的想捻住腕上佛珠,却发现佛珠已断,落入池底。

他暗地再深吸一口气,转身入内间拿出一件禅衣,“披上。”

“多谢王爷。”采玉喜孜孜的接过披上,也留意到宋应淮腕上空了。

宋应淮多年来头一次犯了头疼,察觉自己作茧自缚,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回来。

初次交锋,采玉也不敢撩拨太狠,见好就收,披着禅衣便离去。

绕出屏风,那先前被扔出的女子赫然还站在原地,见采玉披着宋应淮的禅衣走出,她眼珠几乎夺眶而出。

“你怎么会披着王爷的衣裳?”那女子声音尖得变调,“不可能!怎么可能!”

采玉目不斜视行至她面前,打量她一眼,“你是哪个院里的奴婢?”

在她凌厉的气势下,那女人的气息立刻弱了下去,“我、我是王爷外院的丫鬟春喜。”

丫鬟也分三六九等。

外院便是粗使丫鬟,负责院内杂事和公务,诸如烧火、洗衣、打扫、采买、送信等,是下等丫鬟,与自己刚入府时一样,那位穗儿亦是。

再上一等,还有贴身丫鬟,是主子的专职侍女,负责主子的起居生活。

而等级最高的,便是大丫鬟,负责指挥其他丫鬟工作,管理家务和照顾主子,采玉便是。

宋应淮自修佛后,便将身边的贴身丫鬟与大丫鬟都遣了,只留了外院的粗使丫鬟做杂物。

可粗使丫鬟不经允许是不能入内室的。

采玉唇角勾起冷意,“你未经召唤便擅自进入内堂,按规矩当杖二十,重新发卖!”

春喜惊惧,却强装镇定,“你凭什么?”

“凭我是采玉!”采玉拢紧了身上的禅衣,声线越发寒凉,娇媚之音早就荡然无存,“凭我是莲音阁新来的大丫鬟!”

春喜腿一软,跪在地上惊慌失措,“采......采玉姑娘,奴婢不知是你,求姑娘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勾引主子,陷害主子于不忠不义,我如何能饶你?”采玉迈着修长的双腿无情离开,“我会告知季总管,你好自为之吧!”

春喜在身后发出凄厉叫唤,“难道你就不是勾引主子吗?”

采玉走得飞快,脸上布满寒气。

正因为她们怀揣的目的一致,所以她才不能留。

主子只派了她一人前来,勾引燕王,诱燕王出京,乃头功一件。

她若不成功,蓝家如何能翻身,幼弟如何能脱离魔爪?

至于春喜......

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宋应淮穿上素纱禅衣之后,便听到了屏风外的动静。

他的唇角微勾,觉得甚是有趣。

这位叫采玉的婢子,面对主子时而战战兢兢,时而妩媚多情,然面对凶于自己的平辈,却拿捏出了一股凌人的气势,仿若当惯了主子一般自然。

这婢子,当真是个谜团。

他正想着,侍卫韩备进来了,“爷,广智大师云游归来,在密室等候。”

宋应淮便收了心思,随韩备去了密室。

这密室在燕王府迎客堂的暗室,与莲音阁的密道相通,东厂的番子压根无法窃听。

一入密室,就见一须眉花白的老僧闭目静坐于梨木镌花禅椅之上,莲花祥纹金线袈裟裹身,九环锡杖矗立在他身边的墙角,宛若神仙。

听闻脚步声起,广智大师睁开了双目,两道清冽的目光射向通道的漆黑处,仿佛可以穿透万千世界。

“大师六时吉祥,阿弥陀佛。”宋应淮率先开口,向广智双手合十,“云游数月,想来收获颇丰。”

宋应淮温笑,广智大师风尘仆仆,袈裟未褪便入了府,想必是有大事要谈。

广智大师回礼后道:“阿弥陀佛,老纳从燕京一路南下化缘至上京,路上听闻王爷座下五大猛将第六次将燕云十六部阻挡在边沙之外,真是可喜可贺。”

”无甚可喜。“宋应淮脸色平淡,”无法出击燕地,不能将燕云十六部彻底消灭,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不提也罢......大师在路上可有收获?“

广智点头:“确有,老纳路上所遇之事有三,皆与苍生有关。”

“大师请说。”

广智道:“其一,皇上近年信黄老之术,太子引荐张天师,不日将会入上京,为皇上开丹房炼丹药,皇上对太子的偏信愈发重了。”

宋应淮面容平静,唯有放在桌上的两指节敲击的节奏凸显出他心中的一丝不快:

“父皇以往只是偏爱太子,可如今老了,为巩固太子之位,甚至纵容太子制造冤案,让永昌候蓝元义下狱,候府男丁一百三十八人流放海南,女眷尽数发卖官窑。”

谈到永昌候蓝元义,就连一向跳脱三界的广智大师都不免感叹,“可惜一代开国贤臣,落得如此下场,王爷也曾派人去寻过蓝家之女,却只有尸首一具,真是红颜薄命!”

宋应淮垂眸,掩下眸子里难以磨灭的遗憾。

三年前永昌候因一封平空而来的通敌信便被太子抓了把柄下狱,蓝家女眷七十余人全数充公。

然世道艰难,一众高门之下的女子婀娜多姿,便是小丫鬟长得也如花似玉,这一路押送的官差人人皆不肯放过肥差,那些女子哪里肯受这等侮辱,从雁门关押解一路南下至上京上千里,被送入官窑的活口最后只有十余人。

宋应淮的人沿路追查,终究是晚了一步,蓝家那位三小姐早已香消玉殒。

据说是为了保全名节,宁死不屈,跳崖身亡。

宋应淮又习惯性的捻自己的手腕。

没了佛珠,他的指尖一顿,恍惚间似乎听到银铃般的娇憨声响起:

“我曾上泰山听禅时有说,伤你之人,皆是来渡你之人,佛说贪嗔痴恨爱恶欲乃七宗罪,太子给你的恨,是给你的磨练,你若能断舍离,一念放下,人生便万般自在。”

宋应淮暗吸了一口气,唇角泛起一丝苦涩。

只可惜,他修佛甚浅,尚无法断舍离,更无法万般自在。

第7章 第7章

广智微微叹息,又道:

“其二,老纳此次云游,从燕入鲁转晋、秦、周、楚、湘几地,最后再至上京,一路上民不聊生,天灾人祸,怨声载道,天怒人怨。”

宋应淮眼里带着厌恶,冷道:“近年来太子掌国事愈重,朝堂之上,各地藩郡,皆有他的门下之人,只可惜太子权欲熏心,不顾黎民百姓,门下之人皆是庸碌之辈,甚至党同伐异,只顾鱼肉百姓,哪里管天下人的死活!”

“正是如此。”广智大师点头,“太子一党倒行逆施,我佛慈悲,当初王爷下榻大报恩寺,手抚金莲,三年未开之花突然盛开,王爷才是普渡众人,救赎百姓之人。”

宋应淮眸光一闪,轻笑,“是吗?可如今已六年了,我非但未能救赎百姓,就连......”

就连那个曾经襄助过他的弱女子,他也未曾救赎到。

他能做的,只能是日日夜夜为她诵经祈祷,期盼她来世再投一个好人家。

“王爷妄自菲薄了。”广智微笑,“老纳在路上便听闻,王爷座下的五大猛将再次将燕云十六部挡在边沙之外,若不是无法越过边境狙击,那燕云十六部恐怕早被王爷的铁骑踏平,此乃拯救大邺黎民百姓于水火的大功德。”

宋应淮摆手,“燕云十六部我迟早会想办法铲除,还有一件是什么事?”

“其三,老纳借化缘之由在各地藩镇游走,发觉各藩王皆在暗地炼铁,民间养马场比往年增多,王爷可知他们的用意?”

宋应淮这次越发冷笑了,“都想反了,他们胆子倒是挺大。”

广智道:“反倒是想反,却人人不敢率先行动,就只等一人先动。”

宋应淮挑眉不语,一旁的韩备却傻乎乎的脱口问道:“等谁?”

“等你家王爷。”广智双手合十,“王爷,老纳观你红鸾星动,是良缘抑或孽缘,皆在王爷一念之间,各藩地都在等王爷先入红尘,趁机搅乱局势,分割而治,王爷行事需谨慎。”

“王爷,府中眼线众多,老纳不宜久留,告辞!”

广智大师匆匆离去,宋应淮坐在禅椅之上,闭目冥想。

不知何时,采玉那张绝艳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双含着西子湖一般迷濛水色的眸子,与记忆中的小姑娘是如此相似,仿佛一滴水墨,滴在湖中化开。

韩备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喘。

每逢提到蓝家那位三小姐,王爷的心情都不太好。

此时的采玉披着宋应淮的禅衣走回倒座房,一路上被无数的奴仆与粗使丫鬟看到。

穗儿气愤的扔了手里的扫帚,啐了一声,“呸!狐狸精!我要去告诉老王妃!”

采玉充耳不闻进了自己的奴婢房,将禅衣脱下,露出身娇玉软的躯体。

她不怕穗儿去告状,她怕的是穗儿不去告状。

没人告状,姚妃怎么肯为难自己,不为难自己,宋应淮如何英雄救美?

教她的妈妈曾说过,男人天生便有英雄情结,怜惜弱小。

她越可怜,越容易得到男人的怜惜。

由怜故生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男人的爱与忧,自会慢慢来。

果然,姚妃的传唤如期而至。

采玉走出莲音阁时,穗儿等人在身后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采玉淡笑,对亲自前来的季明道:“季总管,今儿外院有一个叫春喜的婢子偷入王爷的清净泉被我抓住,还请季总管按律杖责发卖。”

季明一愣,随即沉着的应道:“既然如此,在下一定秉公处置。”

他心中对采玉突然便起了敬意。

采玉必定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传唤,可她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还镇定的处理着内务。

这份沉着,不是一般的丫头能比的。

怨不得王爷慧眼如炬,破了六年的例,一眼便相中了她做大丫鬟。

穗儿等人闻言齐齐一惊,生出怖意。

春意......便在采玉一句话中,被发卖了?

她们几年皆没有大丫鬟管束,在莲音阁里逍遥自在,如今还是头一回领会到,被人压制是什么感觉。

采玉随着季明一入晚香堂,姚妃的脸上便怒气凛然,一旁的李嬷嬷断喝一声:

“贱奴,跪下!”

......

“王爷,季明的人在莲音阁求见。”朱啸大大咧咧的从密室推门而入。

宋应淮未睁眼,淡问:“找我做甚?”

朱啸一屁股便坐在禅椅上,“哦,我来时见你新要的那个小丫鬟被人带去老王妃那里问话了,想来他是来通风报信的。”

他哈哈大笑,“这小子平日里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想到今日竟然私下通风报信,难得啊!我就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韩备翻了个白眼,“朱将军,少说两句吧!王爷心情不好。”

朱啸撇嘴,捏起案上的供果便吃,韩备扶额。

幸好王爷不是那端架子的人,否则就凭朱将军这大大咧咧的模样,早被一刀宰了。

宋应淮眼皮都没掀,“她既然执意穿我的禅衣出门,便要承担后果。”

朱啸嘴里的果子掉了出来,眼睛瞪得如两只铜铃,“穿、穿你的禅衣......你们,你们......”

宋应淮觉得心中烦躁,不应朱啸惊恐的质问,只吩咐韩备道:

“去将我隔壁屋子里那串南红玛瑙佛珠取来。”

韩奋转身就去。

朱啸不依不饶,“王爷,你倒是说,那丫鬟穿你的衣裳?你一向洁身自好,又是矜贵之身,你怎么肯把衣裳给一个丫鬟穿,你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嘛?”

宋应淮看着他,叹了一声,“老朱......”

朱啸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宋应淮:“佛曰,不可说。”

朱啸:“......”

韩备将玛瑙佛珠取来了,宋应淮拿了珠子便像入定一般,嘴里低低念着。

朱啸甚是无趣,站起身问韩备,“王爷念的什么咒?”

韩备:“清心咒。”

朱啸嘎的笑出声,“我还当王爷真的无欲无求了呢!”

他狂笑着离开,宋应淮刷一下又扯断了佛珠。

红色的珠子散落一地。

韩备吓了一跳,急忙去捡。

宋应淮起身,“不必捡了,得失随缘,心宽人自安。”

韩备直起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追问,“王爷,去哪儿?”

晚香堂。

宋应淮刚踏入院子,便听到竹条破空的声响,皮肉闷响随之而来。

女子压抑的低叫瞬间刺痛他的耳膜。

李嬷嬷质问,“说!你到底是谁派来接近王爷的?”

采玉低喘一声,忍着后背剧痛咬牙答道:

“奴婢冤枉,奴婢确实是因为伺候王爷沐浴时滑倒在池内才弄湿了衣裳......王爷仁慈,赏我衣裳让我出门,请老王妃明查!”

“还敢狡辩!”姚妃怒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第8章 第8章

李嬷嬷面目狰狞,手中的竹条再次扬起。

采玉闭紧了双目,暗自想着,宋应淮为何还不来?

再不来,她可真的要被抽死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这一次并没有发生,采玉听到头顶响起她期盼已久的声音,如昆山碎玉,优雅华贵:

“母妃,手下留情。”

他终于来了!

采玉缓缓睁开双眼,仰首,视线的角度正对上宋应淮光洁的下颌,线条流畅如金雕玉砌。

采玉猝不及防便漏了一拍心跳。

姚妃难以压制怒气,不可思议的看着宋应淮,“应淮,这是你第一次为一个女子求情,你与她......”

莲音阁的穗儿所禀的难道是真的?

“并无任何干系。”宋应淮目光浅淡的打断姚妃的质问。

姚妃的目光在他脸上巡梭,试图找出一丝不妥。

宋应淮眉梢微拂,眸中淡然超脱,气息浑然无欲,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若当真毫无干系,她为何会穿着你的禅衣从温泉离去?”姚妃不安的质问,“你从未如此过。”

府中有东厂的耳目,她一直都是知晓的,若是这婢子真的有心将儿子勾上了床,情报很快就会传入上京,她不得不防。

宋应淮垂眸,见到采玉的背脊条然紧绷,唇角便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如今害怕口供会与他的对不上,会不会太晚了?

采玉也的确在忐忑之中。

她确实是滑入温泉的,不过自己主动滑入或是宋应淮不小心带入,是两回事。

她在姚妃面前故意混淆了两者的概念,只是不知宋应淮会不会将自己抖落出来。

宋应淮沉吟一瞬,道:“是我的不是,我见凝香阁新送来婆娑皂豆心喜,便泡久了,这婢子在一旁跪的时间长,起身时想必站立不稳,一头栽下温泉。”

“母妃,我来只因不想因我之由让母妃冤责于她。”宋应淮背负双手上前两步,仰头看着正堂香案上供奉的观音,道,“因缘果报自有定数,因果循环永无止境,此事我是因,她却承了我的果,母妃罚她,是凭空增加儿子的罪孽。”

姚妃愣了一下,她不怕打杀一个区区贱奴,但却害怕自己的儿子背上罪孽。

宋应淮如此说,她哪敢再杖打采玉,不过她心有不满:

“哪里来的娇气婢子,跪久了便站不稳,没规没矩,府里的嬷嬷是如何调教的?”

李嬷嬷道:“这婢子是新入府的,想必捶打得不够,所以伺候主子才如此怠慢。”

“既然如此,事情倒是弄明白了,但莲音阁是燕王府的主院,这婢子伺候不周,需好好调教。”姚妃道,“明日李嬷嬷便上莲音阁,好好教导这个婢子如何伺候主子,直到考核满意为止。”

李嬷嬷急忙应下。

姚妃的心落下,她不想因为一个小小婢子便与自己的儿子过多争执,便疲乏的摆手示意李嬷嬷退下:

“或许是我多心,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宋应淮颔首,“儿子心中有数,我先带这丫头回莲音阁。”

他微低首,对还跪在地上的采玉道:“还不起来跟上。”

采玉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宋应淮身后跌跌撞撞。

姚妃目视二人抿紧唇,突然开口道:“等等。”

宋应淮驻足转身,采玉全心的注意力皆在自己生疼的背上,一时不察没能及时收住脚步,狠狠撞入他结实的胸膛。

“嘶!”

鼻头顿时酸痛难耐,鼻骨似乎碎裂,泪花涌起,采玉没忍住小声痛呼出声,人跟着向后仰倒。

完了!

采玉在心里大呼,她挺翘的鼻子!她圆润的后脑勺!

她都绝望了,感觉自己的后脑勺马上就要与大地亲吻。

会不会像塞外寒瓜落地那般,响得清脆?

就在她疯狂胡乱猜想之际,腰上落下一道强劲的臂膀,将她后仰的身躯往回带。

采玉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宋应淮那张俊美如仙的脸,眉眼清俊,表情淡漠。

因揽住她的原因,他倾身而下,与她几乎贴在一起。

她愣住,只觉像落入了天地间最美好的幻境,整个幻境空间里只有她和他。

宋应淮却飞快的松开了放在她腰上的臂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转头看向姚妃,“母妃还有何吩咐?”

采玉揉着腰,感觉腰间留着的温度如烙铁一般铭心刻骨。

姚妃愣怔看着方才宋应淮救人的动作,如流云断月,雾花风雪,似有情,却又似无情。

半晌,她才说道:“我想起这婢子受了罚,李嬷嬷明日开始还要教规矩,一时半会恐无法伺候你,不如我再为你安排几个丫鬟也入莲音阁吧!”

宋应淮微微蹙眉,似乎想拒绝。

然而姚妃不由分说,指着一直站立在侧的白露道:“这丫头你是知道的,自小便跟在我身边伺候,行事最是周到,我对她的为人也是十分放心,就让她去吧。”

白露闻言,一张粉脸垂下,压抑不住的喜悦提上眉梢。

姚妃:“白露,你再挑几个小丫头一同去莲音阁,没道理院内事务要大丫鬟亲自动手的,采玉当真是什么也不懂,李嬷嬷教过规矩之后,你也好教导她,如何才当好一个大丫鬟。”

白露欢喜应下。

采玉低垂着眸子,规矩的伺立在一侧默不作声。

都是大丫鬟,姚妃却让白露今后来管束自己,分明就是不放心,安一个自己的人来监视她。

将采玉放身边探虚实已经是极限了,如今姚妃还要插一脚,宋应淮厌恶的看了一眼白露,张口,“母妃——”

“行了,你不用拒绝。”姚妃抬手阻止他拒绝的话出口,“你既然开了例收了采玉做大丫鬟,那有一便有二,例子已经破了,便不在乎再破一次。“

“我早就嫌弃你院中那些粗使丫鬟懒散,伺候你的那些奴仆又是男子,行事毛躁,这内务之事,没个大丫鬟是不行的,你虽修了佛,要与红尘断干净,但你不是也说过,一切诸法,无有定像,非男非女,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

宋应淮眉心一跳。

一个两个的,都拿这句话来堵他了。

“既然如此,那便依了母妃安排。”

不过就是几个自小养在府中的奴婢,横竖不会像采玉那般有嫌疑。

宋应淮不欲多争执,应了便离开,采玉转身跟着继续跌跌撞撞的离开。

宋应淮身形高大,步伐飞快,采玉身上有伤,不多一会便拉开了距离,甚至很快的,男人的身影便在转弯处消失不见。

采玉暗自叹息一声。

看来这男人铁石心肠,来救自己当真是因为怕背了孽债,而非怜香惜玉。

她缓步挪过抄手游廊的尽头,前方是假山飞石。

景色一转,她却意外看到宋应淮高大的身影立在前方,似乎在等着她。

采玉惊讶的张了张嘴,“王爷?”

第9章 第9章

宋应淮并不说话,见她跟了上来,又迈腿前行。

只是这一次,采玉察觉到他明显放缓了脚步,她可以勉强跟上。

她低头偷笑,背上的伤似乎没那么疼了。

夕阳斜拉着二人的影子,一前一后。

不知不觉,两道影子纠缠在了一起。

风静无声,金桂飘香。

采玉进了莲音阁便自觉往奴婢的倒座房去,谁知她脚步刚转,就听到宋应淮冷清的声音响起:

“去哪?”

采玉一愣,“王爷,奴婢回房呀!”

宋应淮盯着她,将她看得茫然。

突然,她恍然大悟道:“王爷,奴婢都伤成这样了,恐怕不能伺候王爷沐浴了。”

宋应淮微挑眉头,“伤得很重?”

不问便罢,一问,采玉娇滴滴的眨着水汪汪的眼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无辜巴望着他,声音柔软:

“要不,王爷你亲自看看?”

她做势便要撩开自己的外裳。

突然,一只大掌按住她拨弄肩头的小手,宋应淮的目光停在她刚剥落的肩头。

肤赛新雪,滑腻如酥,还有一股令他熟悉的婆娑皂豆香气淡淡传来。

宋应淮的眸色暗了暗,“你用我的皂豆了?”

他贵为皇子,即使修佛养心,那贵人气派也是难改的。

他用过的物件,不会再用第二次,更不会扔给下人继续使用。

采玉如此胆大妄为,她当自己真是菩萨心肠,不会拿她如何么?

采玉暼着自己露在空气外的肩头,抿唇,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笑意:

“奴婢不敢,只是在替王爷搓背时沾染上的。”

“呵!”宋应淮轻笑,笑意达不到眼底。

要怎样搓背才能沾染到自己的肩上?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火,采玉的泪光便已经在眸中流转,软绵绵的似乎摇摇欲坠:

“王爷,奴婢后背疼。”

宋应淮只觉得刚升起的那簇怒火,在她眼眶未落的泪水下,“扑哧”一声,便熄灭了。

“随我来。”

采玉莫名其妙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她如今是真的疼得站不稳,所以才故意气他,好让他放自己回去躺着,谁知他竟不肯放过自己。

采玉无奈,跟在后边一步三挪的进入宋应淮的寝殿。

虽然是大丫鬟,然她还未来得及进入主子寝殿就去了温汤池,又未来得及便被姚妃召了去。

宋应淮的寝殿,她还是头一次进入。

这寝殿,宽敞奢华堪比皇宫里的寝殿。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六尺宽的沉香木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金线莲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摆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丝簟,垫着玉带叠罗衾。

这正寝殿外还有偏殿,由一道圆拱门隔开。

采玉见此奢华陈设,这尚且是一位修佛持简数年的藩王寝殿,不禁鄙夷。

那若是其他藩国王爷,该多么纸醉金迷。

怨不得父亲当年曾道,藩国势大,圈地之内已如伪皇帝,各地只听藩王令,不听朝廷令,圣上迟早会动了削藩念头。

想到父亲,采玉便忍不住神色黯然。

也不知被流放海南的家人如今过得如何,父亲母亲大哥二姐是否身体康健。

宋应淮从一博古架上拿下一青白玹纹瓶,见她呆呆的站在自己的大床前,忍不住曲指在床头敲击。

采玉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瓷瓶。

宋应淮温声道:“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不仅能止血镇痛,更有消毒去疤的功效,拿回去每日涂抹,很快便好。”

“奴婢不敢用主子的东西。”采玉微曲膝象征性婉拒,实则以退为进,试图再次试探。

只是看着宋应淮淡漠如霜的面庞,心思百转千回。

她这一招引他怜惜,算是成功了,亦或是失败了?

宋应淮竟然被她的话逗笑了,“呵!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你敢勾引主子,敢在老王妃面前撒谎,敢擅用主子的东西......这药是我赏的,你倒是不敢收了?”

“采玉啊!”

莲音阁里没了监视的眼睛,宋应淮收了他温润清冷的一面,露出凌厉杀气,伸指便捏住了她尖巧的下巴,薄唇吐出的字冷得掉渣:

“戏过了,便不可爱了。”

采玉的心脏几乎停摆,浑身血液逆流。

她果真......又失败了。

宋应淮见她脸上露出恐惧神色,心头突然像有小刺扎了一下,寒气散去,重新恢复了一惯的温和。

“去吧,及时上药,以免留疤。”

采玉攥紧了手里的瓷瓶,终于想明白,宋应淮分明是知道自己的目的,可却放任自己在他面前如跳梁小丑一般自导自演。

他则如观戏一般,见自己演得精彩,便赏赐几个笑脸,甚至亲自下场与她唱几句。

若自己演得不如他意,他便随时叫停,甚至将她一刀宰了,让自己消失干净。

她在宋应淮眼里,便如那牵线木偶一般,只靠着他的心情而活。

雪白的编贝死死咬在殷红的唇上,咬破了尚且不知。

采玉心头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哀感。

她该如何做,才能让这个男人稍稍放下心防,攻城略地?

她该如何做,才能让家人得到重审的机会,洗清冤屈?

想到这里,采玉忍不住悲凉的脱口而出:

“我本是人间自由身,却非人间自由人,多谢王爷赏药,奴婢一定会好好涂伤口。”

按他的吩咐,养好伤口,再来战!

宋应淮骤然回身,惊讶看向急匆匆离去的纤弱背影,一惯冷漠的眸底像是碎裂了一小片。

第二日一大早。

李嬷嬷就进了莲音阁,白露带着四名小丫鬟一同来了,想拜见宋应淮。

宋应淮却只让韩奋随意安排,便自己呆在禅房入定参禅,似乎全然无所谓。

白露有些失落,她曾经是姚妃替宋应淮物色的通房丫鬟,一直放在姚妃身旁培养。

只可惜宋应淮六年前向圣上自请修佛禁足,她便断了路子。

但她从不肯放弃,她一直等着宋应淮重入红尘那一日,所以在姚妃面前恪守本分,深得主子喜爱。

这一次,姚妃终于将她送入了莲音阁。

即使无法成为燕王的女人,但能够守在他身边,她也心满意足了。

无妨,她已经是莲音阁的大丫鬟了,从此以后,她有的是机会贴身伺候,不急于一时。

李嬷嬷倒是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宋应淮让她自由发挥任意折腾,那在他眼里,采玉这丫头也并不重要。

看来,老王妃大约是多虑了。

但她既然来了,对采玉也必须好好敲打一番,让她领略领略燕王府做奴婢的规矩!

李嬷嬷对白露带来的小丫鬟桃夭吩咐道:“去把采玉叫出来!”

第10章 第10章

青砖绿瓦,桂树葱郁,满院弥漫浅淡的檀香气息,隐约有佛音悠扬,却掩不下李嬷嬷的戾气。

“听说采玉姑娘在温汤池外跪伺一个时辰便遭不住了,这哪里是当奴才的身子,你分明就是个二主子吧?”

李嬷嬷扬着手里的荆条,在空中划拉开响声,目光灼灼的盯着跪在院中的采玉,嘴角紧绷。

“那今儿老身就依老卖老,拿出王府老人的资格来,教一教采玉姑娘,怎么跪、跪多久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奴婢!”

采玉昨儿因为背上有伤,没有歇息好,一大早天还未亮就被桃夭等几个新来的小丫鬟强行“请”到了莲音阁的照南轩,压着跪了下来。

她挣扎了两下,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照南轩是莲音阁的花园,轩中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罗列,绿荫花径之间清泉潺潺之声四处响起,莺雀谛鸣与虫吟声相互和应,此起彼伏。

本该是令人心神惧醉的地方,只可惜李嬷嬷选这儿别有用意,花园的路径皆是鹅卵石铺陈。

采玉跪在上面,凹凸不平的石头在她的膝盖上顶着,一阵阵的生疼。

加上背上的伤势,上下皆痛,不出一会儿,汗珠便布在白皙的前额上,在光下折射着晶莹的色泽。

她的身躯忍不住摇晃了一下,李嬷嬷眼疾手快,荆条抽在背上!

“跪好了!”

后背的伤上被再添一鞭,比昨日的疼痛放大数倍,采玉咬着牙才勉强将痛呼吞下,额上的汗珠滑落在身前的土地上,一瞬息便被土壤吸收。

更为难堪的是,李嬷嬷将莲音阁内所有的奴婢与仆人都叫了过来,聚集在照南轩内。

美其名曰,让所有人都受规矩,实则是杀鸡儆猴。

莲音阁的奴才们聚了一院子,瞧着采玉被训,脸上皆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尤其是穗儿,痛快的嘀咕道:“该!让她狐假虎威,头一天来便发卖了春喜,不就是大丫鬟,咱们在莲音阁都是老人了,她进来不拜山头,还想给咱们下马威......”

其余人等也交头接耳。

“嘻嘻,咱们治不了她,这府中多的是人能治她,瞧瞧她如今这狼狈的模样,哪儿还有昨天的威风?”

“李嬷嬷最好便是罚她把腿跪断,看她还怎么勾引王爷!”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采玉耳中,刺耳聒噪,嗡嗡如蝇般让人生厌。

采玉霍然抬头,问道:“敢问嬷嬷,府中对下人私下诽议有何规矩?”

李嬷嬷微眯双眼,盯着她森冷道:“你想问什么?”

采玉手放置膝盖上,语气寡淡,“奴婢是新来的不懂事,就是向嬷嬷虚心请教规矩啊!嬷嬷既然是老王妃授意来莲音阁教规矩的,奴婢如今碰上了难事,今后若碰上阁内的小丫头们私下诽议,当如何处置她们?处置得当,也算是嬷嬷教得好。”

李嬷嬷瞧着院中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再转头看向跪在地上板正的采玉,突然冷笑:

“你倒是聪明。”

采玉默不作声,但脸上却写满了倔强。

自己淋着雨,所以要泼那些看热闹的人两盆脏水不为过吧。

李嬷嬷对桃夭道:“把莲音阁那些看热闹的奴才们都带近前来。”

桃夭立刻领命。

穗儿等二十余人站得远,尚且不知道方才采玉说了什么,被带上来时还是满脸得意,站在原地扭腰摆跨全无规矩。

李嬷嬷瞧着来气,听说莲音阁这些年没有大丫鬟管束,王爷一个大男人,又是行伍出生,对小娘子们懒得管束,倒真的将她们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李嬷嬷道:“刚才我教规矩的时候,你们在下边七嘴八舌我都听到了,我代老王妃来这里教规矩,是代主子来行事,主子在上面讲规矩教礼仪,你们在下边不好好听着看着,却议论一些乌七八糟的话,既然你们学不下去,那我便换个方式让你们学罢!”

“桃夭,让她们分成两组,两两相对,互相扇耳光!”

“我要让她们知道,做奴才话多是什么下场!”

穗儿等人闻言大惊失色,纷纷叫嚷着求饶。

桃夭不管三七二十一,挥手指挥着府里的家丁将穗儿等人分成两组,每人面对面。

李嬷嬷道:“扇!”

穗儿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动手扇对方。

李嬷嬷冷笑,“看来是真的没规矩,听不懂老身的话,我来说说,老身是老王妃的陪嫁丫鬟,托老王妃的福,在这燕王府也勉强当得了半个主子,莫说你们一群三等小丫鬟,便是采玉和白露这样的大丫鬟见了我,也得尊称一声嬷嬷,我的命令你们竟然敢不听?”

她说完,对家丁道:“既然她们不肯动手,那你们便来吧!我本想着小丫鬟手轻,互相扇起来有个轻重,只可惜她们不识好歹,你们下手不必留情,只管让她们长记性!”

几个家丁应了一声,冲上前对着穗儿她们扬起胳膊一一扇了过去。

男人力道大,又是干杂活看院子的,一掌过去,一群小丫鬟的脸皮肿得老高,口鼻瞬间冒出血来,惨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

李嬷嬷又厌恶道:“主子赏的巴掌你们哭什么?没规矩!刚才是谁哭来着?再打,打到不出声为止!”

穗儿等人腿下一软。

方才全部人都出声儿了!

她们还没回过神来,又一轮巴掌如期而至。

这一次她们长了记性,硬生生打落牙齿和血吞,将痛呼吞了下来,只是眼泪啪啪的往下掉,嘴角的血珠顺着眼泪一起落入土地里。

跪在正中间的采玉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看看,她只是跪一跪,这些人才叫惨,牙齿都打落了吧?

李嬷嬷阴森森的瞪着采玉,“你别得意,你也给我规矩跪好来,否则我这荆条不长眼睛,不小心抽到你如花似玉的脸上,你那勾引王爷的资本便没了!”

“伸直腰板!上身耸立!”她用荆条轻抽着采玉的两股,“右膝、右足、左足分开,重心向下!”

采玉汗流浃背,身形又是一晃。

紧接着,李嬷嬷眸光厉闪,趁机高举荆条朝她的脸甩来!

采玉甚至听到了荆条破空的声息响起,下意识的想侧身闪躲,可站在一旁的桃夭却眼疾手快,手死死按在她的肩上,不让她动分毫。

眼见眼前阴影闪过,荆条即将落到自己的脸上,一只手掌却凭空截住了荆条。

熟悉的檀香气息在空气中淡淡的弥漫开来,采玉惊讶的侧抬起头,又见到昨日那个令她胆颤又生气的身影。

紧接着,身后一道粗犷的嗓音充满了戏谑,“李嬷嬷好大的威风啊,比我老朱在军营里训士兵还严格,嬷嬷在府里当奴才可惜了,你应当是将帅之才。”

第11章 第11章

“王爷!”采玉软绵绵的叫唤了一声,刚才还直挺的腰杆瞬间便塌了下去。

她见宋应淮如此及时出手,便猜到他应当在暗处看过许久,见自己脸要受伤才站了出来阻拦。

虽然昨日被他突然变冷的脸吓到,但与李嬷嬷相比,她宁愿相信宋应淮才是那个不会伤害自己的人。

采玉非但塌下了腰,她还身子歪了歪,肩膀抵在了宋应淮的左大腿一侧做依靠。

真累呀!

李嬷嬷被朱啸损了一句,刻薄的唇瓣绷得愈发紧了,“朱将军,老奴是奉老王妃的命令给这个丫鬟教规矩而已,昨日王爷也在晚香堂听得一清二楚,今日老奴来莲音阁也是向王爷禀报过的,行事并无不妥。”

宋应淮腿边抵着一个人,本想不管不顾站过去一步,岂料采玉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索性胳膊从他两腿间穿过,像抱树一般挂在他左腿上,整个人虚虚的耷拉着,像是顶不住晕了过去。

宋应淮眉心一跳,将宽大的袍袖落在左前,挡住了采玉“不雅”的攀姿,再徐徐开口道:

“母妃是让嬷嬷来教规矩,可曾让你对我院子里的丫鬟打杀施虐?”

宋应淮并未横眉冷脸,说话也温声慢语,然而多年沙场经验,加上皇族天生的气质,上位者的压迫感随着他简单的一句反问便如同沉重的乌云,仿佛随时重压下来,有雷电暴雨即将倾泻而下。

李嬷嬷闻言一惊,急忙跪倒在地辩解,“王爷明鉴,老奴不敢,老奴没有对采玉打杀施虐,只是例行常规的教规矩......”

朱啸又忍不住插话了,“你没有打杀施虐,那采玉姑娘身上的血是怎么来的?我在燕军军中教士兵练武也不至于弄得士兵们身上是血,你教一个丫头,至多便是教些礼仪规矩,这血是怎么渗出来的?”

他站在宋应淮的身后,采玉后背渗着血,他是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采玉用胳膊环着宋应淮的左腿不放,他也看得酣畅淋漓,快乐无比。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灵巧又大胆妄为的丫头片子,在王爷面前也敢耍无赖。

真是太有趣了,他就非常喜欢。

李嬷嬷嘴角一抽,喊冤,“这丫头昨儿不是犯了错,被王妃罚了竹条打背么,当时王爷也在的,今日又学习规矩,没学好,老奴又抽了几鞭......”

“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我在晚香堂已经与母妃说的明白,是我的不是,母妃本就罚错了。”

宋应淮淡声道:“她昨日的伤便是你打的,我来晚香堂与母妃说了什么,你也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为何今日还说昨日是她的错?”

李嬷嬷头皮发麻,只觉得平日里云淡风轻万事不计较的主子像变了一个人,突然盯着她一句话不依不饶起来。

她一颗心如擂鼓一般,“王爷息怒,是老奴失言了,不是采玉姑娘的错,是老奴说错了。”

宋应淮却并没有就此松口,他察觉到环在自己左腿上的胳膊变紧,微眯起双眸:

“我平日不管府中事务,不知原来嬷嬷平日教导奴才是这般,方才你说对采玉是例行常规的教导,便已经将人打晕了......那嬷嬷平日里对犯了小错的下人又是如何惩戒的?是直接打死么?”

“我记得我十岁从上京分府以来,并没有在府中制定这样严苛的规矩。”

李嬷嬷此刻已经汗流浃背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宋应淮道:“我在府中修佛参禅,我佛慈悲为怀,一向宽大仁慈,嬷嬷却用棍棒鞭子代行主子之威,与我佛背道而驰,动辄刑罚相加,你是在挑战我的信念。”

帽子一顶接一顶扣了下来,李嬷嬷脸色大变,双腿打战,再也不敢逞强,俯下身子磕头:

“王爷!老奴万万没有这等想法,方才是老奴戾气太重,对采玉姑娘下了重手,老奴知错了,求王爷降罪!求王爷降罪!”

突然转变的一幕,让照南轩的人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不知所措的看着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李嬷嬷,一下变成哀哀祈求的可怜老婆子。

采玉若不是在装昏迷,真想起来喝彩一番。

她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舌灿莲花之功在宋应淮面前乃是小巫见大巫。

宋应淮面对李嬷嬷的求饶,脸色依然云淡风轻,和颜悦色道:

“佛说,嗔恨,其咎最深,三毒之中,无重此者。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害人又害己,嬷嬷可能领会佛的意思?”

李嬷嬷茫然抬头:“这......”

她一老婆子,字都不识得许多,如何有能耐参佛理?

她想胡诌几句蒙混过关,说自己领会了,又怕宋应淮追问领会了什么精髓,那便彻底欺瞒主子了。

无奈,她只好实话实话,“老奴,尚未领会。”

“无妨。”宋应淮一点也看不出怒气来,“佛理的确是深奥了一些,所以嬷嬷可以跪在此处慢慢参悟,直到顿悟后,你便不会再随意发嗔怒了,嬷嬷年纪大了,动辄嗔怒对身子也不好,母妃还需要你多照料,嬷嬷不能随便就病倒,我也是为你好。”

“是,是......”李嬷嬷佛理没能听懂,但宋应淮的意思她是听得明明白白。

宋应淮要她跪在照南轩反省,跪到他满意为止。

宋应淮动了动左腿,对挂在自己腿上装死的人道:“还未醒来?”

采玉在心中腹诽,她已经装晕了,此刻事情一了就醒来,未免太不像样子了。

宋应淮非要此时把自己摇醒么?

采玉挂在他腿上坚持不醒,甚至晃了两下,整个人都软倒在地,只有一双手拚命环着他的脚踝不放。

宋应淮发出无声的笑声,对目瞪口呆的朱啸道:“老朱,你来背她回去。”

采玉顿时背脊一僵。

朱啸穿着一身坚硬的盔甲入府,她趴上去,后背已经伤了不说,前边还要再添新伤?

采玉急忙从地上挣扎坐起,一只素手虚搭在额前虚弱无比,茫然四顾:

“这是......哪儿?”

“哎,李嬷嬷,你怎么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当......快快请起。”

李嬷嬷脸色铁青,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采玉恐怕早被她戳成了窟窿筛子。

宋应淮见她终于舍得苏醒,催道:“还不快走,你也想继续跪着?”

“哦。”采玉急忙应了一声,紧跟着宋应淮离去。

院中,桃夭踟蹰不已,“嬷嬷,这群莲音阁的小丫鬟,还扇脸吗?”

李嬷嬷跪在地上勃然大怒,“扇什么扇?瞎了眼聋了耳的小蹄子!你没听见王爷说不得使用严苛的惩罚么?”

“你们都给我滚!”

第12章 第12章

宋应淮照例走得很快,一下便到了寝殿门口,突然顿住脚步,脸色冰冷的盯着采玉: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采玉反手抚着后背伤口,茫然抬头,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昨儿奴婢受伤了要回倒座房,王爷要奴婢跟你来寝殿,今儿奴婢又受了伤,所以就自觉跟来了。”

“呵!”宋应淮发出短促的一声轻笑,“你倒是自觉的很。”

采玉垂眸,“嬷嬷今早教的,做奴才的要会揣摩主子的意思,要会审时度势。”

宋应淮点头,“不错,融会贯通的本事见长。”

“谢王爷夸奖。”采玉言不由衷的感谢着,觉得宋应淮此刻阴阳怪气,哪里有半分佛子的气度。

宋应淮一步跨入寝殿,“看来我方才错怪李嬷嬷了,她教得很好,我若是晚点再出现,等你回去后,一定会记得涂我昨日赏你的药膏了。”

采玉跟着进了寝殿,惊讶的问道:“王爷怎么知道我昨日没涂药膏?”

宋应淮面无表情,“你若涂了药膏,一夜后那伤口早就结痂,也不至于被两个丫鬟在路上一扯就撕开伤口。”

他果然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采玉心中嘟囔,这男人心眼子也不大嘛!

不就是因为昨日没有听从他的吩咐涂药,觉得自己不领情,所以借机看李嬷嬷整治自己。

可宋应淮这反应,却让采玉看到了希望。

教她的妈妈曾说过,男人若肯与一个女子说话,不论是何目的,至少他对那个女子起了兴趣。

也或者是起了怀疑。

不管是兴趣还是怀疑,至少这是一个突破口。

采玉红唇一噘,腮帮子鼓了起来:

“弥勒佛大肚能容天下事,自在逍遥心欢喜,王爷你修了六年佛,弥勒佛定是拜了许久,怎的这点儿事也要与我这个小婢子计较?”

宋应淮不回她话,一双清冷眸子看了她许久。

采玉此刻并不惧怕,她知道这对于一个久居上位的男子来说,面对婢子的打趣和质疑,他没有发怒,便已经是妥协了。

采玉轻轻摇晃着身躯,微低首,声音细软娇糯:“不是奴婢不听王爷的话,实在是伤在后背,奴婢涂不到。”

宋应淮的脸色稍霁,也终于发觉自己失察。

她伤在后背,自然是不方便涂抹伤药的。

“莲音阁虽然丫鬟少,但也不是没有。”宋应淮的声音终于回温,“找一个替你涂便是。”

“王爷说的轻巧。”采玉越发委屈,“阁里的丫头们谁不排斥奴婢?若有同情我的,我昨日还会被老王妃召了去平白挨一顿打吗?今日又会被李嬷嬷险些把脸打烂吗?”

宋应淮从博古架上再拿了一瓶药膏,扭头看着她,“委屈上了?”

采玉撇开脸生闷气,可在宋应淮眼中,此刻的她唇色粉嫩,微噘起像一枚诱人果实,两腮鼓鼓如孩童,眼中坠着晶莹泪花要落不落,散发着一股刁蛮的魅力,让人心神荡漾。

又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新鲜无比。

宋应淮脾气似乎变好,他伸指轻捏住采玉两腮,将她脸摆正,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的禅衣不是你故意要穿的?既然你想去讨打,如今有何委屈?”

采玉眼神瑟缩了一下。

“你若非执意要穿我禅衣,又一入阁便急于驱赶春喜,给其他奴婢下马威,她们又为何要排斥你孤立你?”

采玉的眸光再次黯淡下来。

瞧瞧,他什么都知道......

自己在他眼里就是跳梁小丑。

宋应淮精准的捕捉到她眼里的黯淡,声线带着一丝浅淡的嘲讽,“怎么?你就这么点本事,莲音阁里的小丫鬟们你都收拾不了,还妄想爬上主子的床,收伏主子的心?”

采玉牙痒痒,真想一口将捏在她两腮的指头给咬一截下来。

宋应淮将药膏丢给她,“想办法涂药。”

采玉摩挲着药瓶,牙更痒了,“奴婢不涂。”

“什么?”宋应淮吃惊的看着她,这一次是真吃惊。

他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敢挑衅自己的丫鬟。

采玉扬起下巴,倔强重复:“奴婢说,不想涂。”

宋应淮瞪着她,牙腮帮子隐隐研磨,自从修佛养性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压制不住手痒想掐一个人的脖子。

“你是在挑衅我?”宋应淮摩挲着空了的左腕,没了佛珠,他越发控制不住杀气,“采玉,昨日我警告过你,你——”

“戏过了嘛!”采玉这一次没有被吓着,大胆的再次挑战着他的底线,“奴婢没演,就是找不到人涂,也不想看那群死丫头的脸色,宁愿疼着烂着!”

宋应淮深吸一口气,对上那双倔强又带一丝熟悉感的眸子,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耐住性子温声教导:“圣人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

宋应淮话未说完,就被迫停住嘴,看着眼前情景,眼里闪着一丝又一丝错愕,层层叠叠,前所未有。

只见那长长的睫毛如蝴蝶震翅般飞快扑闪着,豆大泪珠被采玉狠狠包在眼眶中,偏倔强的不肯让它们掉落,逼得睫毛上亦挂得满满当当。

宋应淮见过的哭泣女子无数。

有姚妃年轻时那般在圣上面前争宠落泪的。

有被他无情拒绝含泪哭泣的世族女子。

有在战争中失去故园家人彷徨大哭的民妇。

......

然,无一人的哭泣能如采玉这般,她睫毛每颤一下,便能挑动一下人的神经。

“你哭甚?”宋应淮有些烦躁问道。

他方才态度应该很温和,堪称慈颜善目,佛光普照。

她却装可怜扮柔弱?

宋应淮不问便罢,一问,挂在采玉睫毛上的泪珠便飒飒落下,如珍珠坠地,从雪白的肌肤上滚落,落入脚下。

“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什么孝。”采玉哭腔浓浓,“奴婢本就是死了爹娘才被卖进府的,也没得人可以孝顺,身上伤便伤了,有什么了不起!”

宋应淮一愣,随即难得的一丝愧疚袭上心头。

他竟然忘了,韩奋如今调查的采玉的家人三年前便流放,父母也在流放地因酷吏逼迫劳作不堪重负,已病死两年。

这丫头无父无母,又是家中独女,这世上竟再无亲人。

他提及孝道,显然是扎了她心窝子了。

一时之间,矜贵清冷的宋应淮竟难得被她闹得语塞。

采玉透过朦胧的眼睫,敏锐捕捉到男人难得的愧疚,将手中的瓷瓶塞回他手中:

“奴婢早就没有生的念头,如今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身体哪处烂便烂了,无所谓,就不涂!”

她知宋应淮不可能轻易相信自己的身份背景,可她也大胆揣测,宋应淮修佛六年。

佛门五戒之戒疑清规,必定深刻在宋应淮脑海里。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只要她掩饰得够完美,他必定不会将自己当“细作”对待。

说完扭头就走,任性刁蛮的模样比燕京的世族小姐们更甚。

她往前小步走着,心中默数着数字:

“一、二、三......”

果然,宋应淮冷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来!”

第13章 第13章

采玉心中一喜,脚下步子却不停,充耳不闻向外走。

宋应淮怒了,“砰”一掌拍在案桌上,“你敢再走,我就——”

话未说完,只见丫头片子一阵风般拐了个弯儿闪回到他跟前,巴巴侧头看他:

“王爷,你可怜可怜奴婢,替我上药吧!”

宋应淮:......

他握着瓷瓶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有一种掉进盘丝洞的错觉。

片刻,宋应淮暗叹一口气,偏头看向偏殿示意,“进去,脱。”

采玉愣住。

没料到宋应淮居然应了,她却慌了。

虽然扬州的妈妈教了她三年,但终究没有实操过,她还是个雏儿。

挑逗人的本事学得八九不离十,面对男子光果的身躯也能勉强做到面不改色。

然而褪自己的衣裳,让自己坦诚相对,她却怂了......

“真、真脱?”采玉不自觉抓紧了前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惴惴不安。

宋应淮偏就听出来了,心头划过一丝嗤笑。

有贼心没贼胆的丫头!

他面上清冷,看她的眼神透出浩大的冷漠:

“平日你歪理一堆,岂不知在我修佛之人眼里,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切色相皆是空,世间一切皆幻象,你于我而言就是浮云,你便是脱光了,也皆不常住我心我眼,有何可怕?”

好一个色即是空!

采玉深觉羞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心中鼓气,绝不能怂!

她捏紧衣裳便一头扎进偏殿,闭上眼便将外裳脱了,露出冰肌玉骨的一角,扭头对着殿外娇糯软呼:

“王爷,好了。”

尽管早知殿里有只妖精,可宋应淮走进来时见到此景,仍然呼吸不由顿住,大脑都出现了一刻的恍惚。

采玉喜穿红色,大抵是因为那三年里的训练,养成了用艳色勾魂的习惯。

可她偏肤色极白,露在红缎外的肩头如一拱雪峰从红梅丛中探出,衬得她冰肌雪肤也散发着淡淡辉光,刺得宋应淮睁不开眼。

然这还不是最让他难以承受的,最让他难挪开视线的,是采玉此刻因为受伤而带着虚弱的模样。

本就有几分弱不禁风的脸庞越显苍白,尤其是因为紧张和伤痛,她的肩膀在空气中轻微颤抖,纤细身子往角落里缩去,方才脱外裳碰到了发髻,乌发丝丝缕缕流坠在大红的中衣上。

不同于前几日温泉里那个妖娆的女子,此刻的采玉更像宋应淮某年冬猎时见到的一只受伤伏在满山的梅林花瓣下的孤鹤。

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宋应淮不留神便默念起《清心咒》。

听到了脚步声起,采玉回头。

宋应淮和她目光交织。

在刹那间,感觉到身体似乎又往上跳了一跳,汹涌澎湃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呼吸霎时粗重,刚才的清心咒仿佛全白念了。

幸而采玉此刻也紧张,没有注意到宋应淮的失态,这才让他及时定了神。

他喉结极速滚动,声音恢复冰冷,仿佛无欲无求,“没脱完,我隔着衣裳涂?”

闻言,采玉纤细的身子轻轻一抖,铺陈在大床上的大红中衣在她身下随着抖动如花瓣盛开,一层层褶皱如水波变换。

她羞赧的咬唇回头看向宋应淮,“王爷,奴婢中衣与伤口血迹粘一块了......”

宋应淮唇角紧绷,倒了一净瓶子的甘霖,坐过来时身姿挺拔颀长,动作不紧不慢,姿态落落大方,带着无尽贵气,指风沾甘霖徐徐扫过。

中衣松垮下落,只余了烟霞合欢花肚兜勾在身上。

后背一片清凉,只有肚兜几根绳索系着,只要男人心存不轨,随手一挥,她便会春光乍泄......

如此,倒是闹得采玉胡思乱想起来,放在锦被之上的手指悄悄攥紧,将被面揪成皱皱巴巴的一团尚不自知。

如果她能转身看到,便会知道,宋应淮此刻的眸色深如夜色,深不见底,握着手里的瓷瓶久久没有动静,似乎在挣扎。

采玉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看身后的场景,她只觉得后背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肩头与脖颈之上,带着浅淡的檀香气,就像中秋那夜一般炽热。

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采玉终究觉得光着的肌肤起了冷意,硬着头皮催促,“王爷,你怎么了?”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绵软得像浸透了某种甜腻的汁液,比平日刻意捏着嗓门发出的音还要娇媚百倍!

采玉立刻住了嘴,不知所措的转着眼珠。

此刻她甚至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她不敢勾,她承认,自己怂了。

宋应淮在她的声音一出时,身躯一僵,狠狠闭上双目,再次睁开眼时,挖出药膏,指头飞快涂了上去。

药膏的清凉感从两人的肌肤间传播开来,倒是让原本在火热中滚烫的两人神智清明起来。

宋应淮松了一口气,专心替她涂起药来。

采玉看不到身后的男人动作,所以肌肤变得敏感起来,宋应淮指腹摩挲过的感觉都清晰可感。

他的指尖并不像他的外表那般细腻柔滑,反而强硬微带粗粝,果真是习武之人的手指。

采玉对这样的手指非但不陌生,相反却觉得亲切,因为父亲长兄亦曾是武将,少时他们扶着自己教授箭术,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幼嫩的小手,就是这种感觉。

她这样一想,就松懈晃神了,身躯僵直了太久,此刻竟然因为心情放松而摇晃起来。

清凉的药膏随着她的摇摆节奏,不慎向下滑动,宋应淮的指腹下滑,按在了一侧的美人窝。

肌肤交触的瞬间,一丝酥麻的电流在两人的手指间流窜。

二人同时一怔。

采玉敏感的拧动了一下腰肢,宋应淮闪电般抽回了手,随即迅速地抓住了她的一边肩头。

“别动。”

他的声音喑哑低沉得近乎破碎。

采玉终究是受过妈妈调教的,她知道男人现在的声音意味着什么。

她一颗心狂跳着,疯狂纠结着,要不要一鼓作气顺势诱惑下去。

说不定便成功了,那蓝家昭雪的机会便有了......

一想到家人,采玉立刻横下了心,身子再次一拧动,身躯向后微倒,越发靠近身后的男人。

“王爷......”

她已经感受到男人一手按着她美人窝的力道又重了许多,也听到他的呼吸又比方才沉重了许多。

采玉的脸顿时烧得更加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扭转身子,正面面对宋应淮,破釜沉舟!

“王爷......”

采玉话音未落,突觉腰椎处一阵酥麻,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知觉,软软趴在了宽大的花梨木六柱架子床上......

第14章 第14章

采玉一头栽进厚重锦被之际,前额被人用掌托了一托,减缓了栽势,再缓缓微侧脸颊陷进被子里。

否则以她如今昏沉的状态,要是后来闷死在软云般的被子里也未必不可能,说出去恐怕要贻笑大方。

偏殿一瞬间便恢复满室寂静。

下一刻,空寂的殿宇里就听见宋应淮鼻息急促又咬牙切齿之声响起:“......妖精,你想弄死我。”

凌乱,急促,且烦乱。

说被她弄死并不是夸张。

方才采玉含羞带怯的一声又一声的娇唤“王爷”,一边还后背靠在他怀里,宋应淮是真的有一刻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毕竟正是欲念深重的年纪,修佛禁足一是为了祭奠六年前纳兀儿海大败为他而死的亡魂,二则却是......

偏殿朦胧的光线中,宋应淮胸膛起伏不定,脸上的下颌线绷紧,鬓角滴落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一颗颗滚落在上下滚动的喉结之上,再顺着喉结流进他月白的禅衣之内。

宋应淮在床边坐了片刻,挥手将锦被一角搭在采玉后背,这才大步离去。

宋应淮的寝殿若无召唤,寻常人是不敢贸然进入的,寝殿外连通的偏殿亦是如此。

因此采玉一觉昏沉,竟然睡至傍晚方醒。

直到睁开眼半晌,她才回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她急切的摸索著身上的衣裳,以及检查自己的肌肤、身体。

胳膊上的守宫砂鲜艳如血点在上面。

采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失落又随之升起。

都到这份上了,宋应淮竟然将她打晕。

采玉条然惊坐而起,“不是,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妈妈说以她的姿色,全天下没有几个男子不会神魂颠倒,若有,那一定是东厂公公或真佛子。

然而采玉清晰的记得,昏迷前她抵住的地方震撼有力。

宋应淮没有隐疾,她也见过中秋那夜疯狂如魔的他,绝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真佛子。

他到底......

采玉想得头昏脑涨,宋应淮却一直没有再出现。

无奈,她只能先行离开偏殿,暂且回下人的倒座房。

临走前,她再次感叹唾弃这座殿宇的奢靡,甚至在想着,若自己能长久住在这偏殿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岂不是更多?

然而,当她跨入倒座前院时,却发觉院中扔了一地的衣裳妆奁,赫然都是她的衣物!

白露从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后边跟着桃夭、竹月,画屏与湘叶四名小丫鬟。

桃夭手里还抓着一件她的细缎刺绣妆花裙,一只剪子恰好“咔嚓”,将那条裙子绞破了口子,扔在采玉脚边。

“什么意思?”采玉不动声色看着五人倨傲的脸色发问。

桃夭上午与李嬷嬷刚吃了瘪,对采玉那是最为厌恶,立刻说道:

“白露姐姐看上了你这间屋子,她要住这儿,你迟迟不回屋,我们只好替你动手,把东西先扔出来了!”

采玉冷凝的视线落在地上散落的物品上,精致的脸上染上怒气,眉心紧蹙,沉声道:

“倒座房共十三间空房,各位姐姐就算一人选一间也不至于抢我这间破房吧?”

“破房?”白露撇嘴,蛮狠不讲理道,“我还偏看上你这间破房了,如何?”

白露也不傻,倒座房空房虽多,然而采玉是大丫鬟,能住进的必然是最好最大的一间。

她后进的阁,不想落采玉人后,一来便打算给采玉下马威,同时也让莲音阁其他的丫鬟仆人看明白。

她白露是老王妃派来的,从今往后,她才是这阁里的头等丫鬟,采玉非但要往她后边排,就算是碰上桃夭几个,她也得往后排!

白露横着眼看她,“你若是不服,就去王爷那儿告状去!横竖你不是能耐么?我倒要看看,你在王爷面前有多大面子,看看他会不会为你出头!”

采玉眉头紧蹙,看着五人气势汹汹,莲音阁其他的小丫鬟们伸头探脑的,都在看热闹。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

采玉突然沉眉冷目上前一步,白露几人吃了一惊,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白露抓住门框,惊吓道:“你......你别乱来!我警告你,我们人多......”

采玉却冲她同情一笑,蹲下身来慢条斯理收捡着地上散落的物品,一边浅笑道:

“我为何要乱来?我感谢你们都来不及。”

白露等人诧异的瞪着她,听采玉煞有其事的“胡说八道”:

“听说王爷十岁分府,在燕京造了这座燕王府,但人却一直在军中磨砺,偌大的府邸先前皆是王爷的表叔姚世雄姚大爷一家居住打理。”

“姚大爷风流倜傥,在府中养了不少美人,其中曾有一位燕地书香世家叫林五娘的也入了府,可惜却得罪了姚大爷,被贬为奴,便住在现在这间屋子。”

白露等人一脸茫然。

所以呢?

采玉表情神秘兮兮,声音活灵活现,“可那位林五娘也是有头有脸的女子,心高气傲,怎肯入住奴仆房屋,当晚便在屋子里上吊自杀了。”

采玉指着白露等人身后的悬梁,眼神犀利,目光似乎穿过她们看穿了身后:

“就你们头顶后方那根悬梁,林五娘便吊死在那里......”

白露等人顿时毛骨悚然,回转脖子时僵硬无比,不约而同发出嘎嘎的关节转换之音。

她们虽然都是府里的老人,但都是六年前随着姚妃从上京迁来燕京的家生子。

燕京燕王府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故事,她们道听途说了一些,倒从未听得这么仔细。

难道......真的死过人?

林五娘吊死在这间屋子了?

白露面色煞白,膝盖发软,扶着门框勉强站稳,颤声质问:

“你......胡说八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事......我们在府中这么久也未曾听说过......”

“我刚入阁时也不知道啊......”采玉懊恼不已,“我若知道,我就断不会选这间屋子了!”

采玉说的倒是实情。

这屋子,的确是当初林五娘上吊而死的屋子。

“只是我先前不知道,所以我第一天住进来,便做了噩梦......”

采玉的神色变得诡异莫名,看得白露等人冷汗涔涔,“我每夜都会梦到一名穿着白色衣裳的女子,吊在屋子的悬梁上晃呀晃......她的舌头从口里伸出来有三尺之长!”

采玉比划了一下,白露等人齐声发出尖叫。

“她的眼角充血,脸色苍白,每晚都直勾勾的盯着我......”采玉描绘细致,力求将人吓死,“仿佛在说,梁上好冷啊......梁上好冷啊......来陪陪我吧......”

白露等人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恰逢夜色秋风吹来,木门应景嘎吱一响。

湘叶平素便怕鬼,最是胆小,被木门嘎吱响声一闹,捂着耳朵一蹦三尺高的从屋子门口逃到了院子里!

“救命啊啊啊!别找我!”

第15章 第15章

湘叶一叫唤,另外三个小丫鬟也跟着嗷嗷叫起来,便是围在外边谈头探脑的粗使丫鬟们,也被吓唬住了。

真的有鬼?

白露慌乱之下强自镇定着:“你们别嚷嚷......”

她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根本、根本没这回事......若是有、有死人......这么些年了,怎么没听其他人说闹鬼......她她她,她就是吓唬我们的!”

白露这么一说,湘叶几人才止住了叫唤,目光惊疑不定的在白露与采玉两者之间来回巡梭。

“白露姐姐好生聪明。”采玉耸着肩好整以暇道,“那便当我是吓唬你们的好了,你且安心住下,看看今夜会不会碰上那位......”

“林五娘。”采玉捧着收拾好的东西,临走前冲她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从容转身离去。

竹月怯生生的看向白露,“白露姐姐,她说的会不会是真的......我好害怕呀!”

画屏也道:“白露姐姐,要不,我们就别住这间屋子了,倒座房还有好多空房子......”

湘叶急火火的道:“照我说,倒座房都别住了,横竖莲音阁没什么人,咱们去住耳房好不好?耳房的屋子更宽敞更明亮!”

“闭嘴!”白露厉声训斥,“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身为奴婢,有什么资格住耳房?别以为王爷对下人宽容,咱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桃夭惊魂未定,“采玉刚才说的那么逼真,不像假的,万一......”

“没有万一!”白露凶狠的打断她的话,“我就不相信她说的话,什么闹鬼,一定是骗我们的!我今夜还偏就住这儿,我倒要看看,那位林五娘长什么样儿!”

白露坚持住这里,四个小丫鬟自然不敢再坚持。

白露说得凶狠,但心中还是害怕的,她不敢一人单独住在这里,逼着四人今夜也在屋子里一起打通铺。

采玉收了东西,便重新择了一间最偏僻的屋子住下。

如今已经入夜,天色擦黑,可她刚刚才睡醒,精神奕奕。

她悄悄推开窗户朝白露的屋子看,那边灯火通明,显然还是被吓到了,将屋子里的灯通通点上以壮胆。

她冷笑一声,推门而出,在抄手游廊处忙忙碌碌起来。

此刻天黑,方才采玉又说了一个鬼故事,将人都吓进了屋子,无人敢出门。

谁也不知道采玉在忙些什么,只见她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月已中天,莲音阁四处虫鸣鸟叫,越发寂静。

白露那头的烛火噗噗,几乎燃尽也无人再续,采玉便知道,那几人熬不住睡过去了。

她重新回了屋子,从包裹里翻出了铜镜、胭脂、铅粉......在咯吱摇晃的梳妆台前开始着妆。

敷铅粉、抹胭脂。

一层一层雪白的铅粉拍在脸颊上,她长的美,薄涂几分便让人觉得不可方物,然铅粉涂厚了,反而让人心惊,遮住了她原有的美貌,脸色惨白无血。

脸部涂成红褐色的赭面,怪异无比。

这是二三百年已经被人摈弃的妆容,若不是她曾被妈妈精心教过各种妆造画法,她也不会知道,原来曾经的先人审美是如此奇特。

看着铜镜里如恶鬼一般的女子,采玉脸色露出一抹恶劣的笑容,内心开心,忍不住一边描眉,一边低声吟唱起来: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黛眉如山兽之爪斜飞入鬓、花钿如黄泉之花铺于眉心、面靥点在唇角两侧不笑而勾。

丝丝缕缕的声音从倒座房最偏僻处传出,飞至上空,再一点一点钻入了刚睡过去没多久的五人耳朵里。

“什么、什么声音......”湘叶率先从梦里惊醒,猛拍着其他三人。

桃夭等人也惊坐起来,面容惊恐的捂住了耳朵,抬头在悬梁处四处张望。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

采玉描上斜红、涂上乌膏,披上一身雪白蚕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便出了门,来到白露的屋子前。

歌声越发近了,白露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看着窗棱上投射出那道横斜细长的黑影。

外头风起,发丝的影子如鬼婆娑飞舞在油纸窗前。

“鬼啊!”几人抱成一团失声惊叫,抖如鹌鹑,“真的有鬼......”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采玉捏着嗓门幽幽开口,“妹妹们......外头好冷呀,放我进来一起取暖好不好......”

“她要进来......”湘叶二话不说先晕为敬,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白露浑身血液逆流,抖着嗓门拒绝,“林姐姐......你大人有大量,你就别找我们了......我们新来的不懂事,过了今夜,我们便去买了纸钱烧给你超度好不好......呜呜呜......”

“不好。”采玉穿得单薄,秋夜的室外确实有些凉快,她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我不缺银子,我缺伙伴......快开门,否则我便自己进来了......”

白露慌张的大叫一声,“林姐姐!你要不去另一边吧!最角落还住着一个采玉,你前些天每天都去找她玩不是?你去找她,她等着你呢!”

采玉嘴角一冷。

都吓成这样了还不忘把她拖下水呢!

既然如此,那便休怪她无情了!

她提着灯笼绕到窗前,那窗户是油纸糊的,采玉戴着又细又长的假指甲,伸指便戳破了窗户。

十根长长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从窗户支了进来,如同凄冷月光下婆娑的树影,缭乱而恐怖。

“啊!”

众人再次大叫一声,竹月头一个朝门口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涕泪横流嚷着:

“我不住这儿了!屋子让给你!你别来找我啊啊啊啊......”

她手忙脚乱打开插销,白露等人也跟着跑了过来。

门轰然打开,几人与采玉打了个照面。

月光透过苍白的云层,投下诡异的阴影,面前的“女鬼”眼神空洞而冷漠,像是无尽黑暗的深渊,乌黑的唇角边流出一缕鲜红的血迹。

看到白露众人,“女鬼”缓缓勾唇而笑,但那双眸子却透露着无尽的邪恶。

白露等人接触到她的目光,一道寒意直冲心底,仿佛恶鬼降世的恐惧袭上心头。

众人发出震彻天际的叫喊,脚下跌跌撞撞朝抄手游廊逃窜而去。

采玉站在她们身后发出幽幽的挽留之音,“你们别跑那么快呀......那儿有危险......”

话音未落,白露等人便绊倒了机关。

一桶冰凉的污水兜头朝她们浇了下来,将白露几人淋了个透心凉!

白露等人立在原地呆若木鸡,随即刺鼻的污臭直冲脑门,倒是将她们的恐惧给冲散了。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再次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采玉站在远处笑得前仰后合。

突然,垂花门前出现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那人声音低沉带着薄怒:

“你们在做什么?”

第16章 第16章

众人顺着声音抬头望去。

宋应淮立在垂花门前,一身飘逸月白禅衣,点尘不染,玉面慈悲,掌中持着一百零八颗红酸枝佛珠,浑身散发着一股鬼神莫近的浩然正气。

尤其是门外透过的灯光打在他宽厚的肩背上,宛如浅浅圣光,晕起一圈又一圈光芒。

莫说白露等人,便是采玉都看得呆了。

但远远看到宋应淮凝霜面庞,采玉心中一咯噔,回了神后急忙顺着后面的花丛小路匆忙离去。

“王爷!”白露霎时像见到佛祖一般,撇开桃夭几人,嚎哭着跌跌撞撞朝宋应淮冲了过去,全然忘了主仆身份,“救命啊王爷!有鬼!有鬼!”

她发髻上尚挂着馊水烂叶,浑身散发着酸臭味。

宋应淮眉心微皱,侧身避开冲上前的身子。

白露扑了个空,摔出了门外,几乎痛昏过去,趴在地上半晌无法动弹,只在嘴里喃喃自语着:

“王爷、王爷救我......”

宋应淮抬眸,看向那花丛中一闪而过的白影,目光如炬。

他从白露身边径直绕开,甩袖阔步上前来到方才白影消失的花丛小径。

那带着露水的花枝上挂着一片白色丝绸,想必是女鬼匆忙间被枝叶勾破留下的。

空中隐隐传来一缕婆娑豆的香气,这气息,让他太过熟悉。

他的眉头沉了下来,“韩奋,去把采玉找来,带去静心院。”

他脸上又闪过一抹怒气,“季明,将白露几人带下去,让她们换洗好了再带过来。”

静心院。

宋应淮坐在清红漆金龙头出手圈椅之上,缓慢的盘着佛珠,双目微阖,许久才压低胸腔萦绕的怒气。

他先前为了消除欲念,去了密室打坐念经,一坐便是大半宿。

却不料刚出了密室,便听到倒座房处惊叫四起,声音响彻天际,将莲音阁四周布置的铜铃声都盖了过去。

东厂的番子趁着乱子纷纷落在莲音阁四周探查情况。

幸而只是一群小丫鬟在胡闹,若是被那群阉人抓住了把柄......

夜色深浓,莲音阁里一片寂静,偶闻几声虫鸣。

采玉刚钻回自己的屋子把白衣卸下,扑至水盆边胡乱摸了一把脸,便听到敲门声。

韩奋硬邦邦的声音在外响起,“采玉姑娘,王爷让你去静心院。”

采玉压着喘气声应了一声,急忙拉开房门随韩奋急匆匆赶去静心院。

此时屋子里灯火通明,白露等人换了一身衣裳,被季明带了进来,早在一旁跪着了。

采玉到了后,白露等人就狠狠瞪着她。

她仿佛没事人一般,自动忽略几个人的目光,跟着跪了下来,佯装毫不知情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宋应淮目光落在她因为急于赶路而急剧起伏的胸前,再缓缓上移到她微微涨红的脸颊上。

几缕湿润的刘海贴在她脸颊边上,还带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布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在灯下,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如几滴清露趴在一只熟透的水蜜桃上,煞是好看。

宋应淮放下手中的佛珠,开口问道:“脸上怎么都是水?”

采玉抿唇,“方才奴婢睡下了,韩侍卫敲门说王爷急传,跑得快了些,这是汗。”

狡辩!

她脸上分明还残留着没有洗静的胭脂水粉。

“王爷!采玉骗人!是她装鬼吓我们!”白露等人经过刚才一事,慢慢明白过来,气怒交加的控诉,“她说那间屋子死了人,里面闹鬼!她就是想霸占那间屋子,所以故意装鬼吓我们!”

采玉惊讶道:“你们真的碰上鬼了?我就说那屋子闹鬼你们偏不肯信,如今信了吧?”

她看向宋应淮,楚楚可怜道:“王爷,那屋子本是我先住进去的,白露们扔了我的东西出去要霸占我的屋子,我好心告诉她们屋子里闹鬼,可她们觉得我危言耸听......”

“奴婢也没办法劝,于是便把东西收去了另一间屋子,后来就睡过去了,谁知道呢......奴婢真是羊肉没吃着还惹了一身骚,奴婢冤枉。”

“你胡说八道!”桃夭气愤不已,“哪儿来的女鬼,还会做机关布引线,将我们都绊倒了?”

“王爷,白露姐姐她伺候老王妃落了腿脚的毛病,一到阴雨天气膝盖便会酸疼,采玉那屋子朝向好,气候干爽,给她住才是最合适的!”

桃夭提高嗓门骂道,“倒座房那么多屋子,你再去选一间不就好了,何必为了一间屋子便装鬼吓人!”

她朝宋应淮哭诉,“王爷,采玉设了机关,将我们几人浇得透心凉,白露姐姐刚才的腿疾又犯了呢!这要是让老王妃知道,她一定会心疼的,老王妃可是看着白露姐姐长大的!”

这话倒是不假,白露五岁便跟了姚妃,是家生子。

她的娘便是姚妃的贴身丫鬟,所以白露的身份虽然是奴婢,却养得像半个主子一般。

加上她生得模样好看,姚妃本有意给宋应淮做通房丫鬟的。

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桃夭说完,她便跪在地上应景的发出细碎的哭泣之声,那声音柔弱可怜,招人心疼。

“王爷,求王爷给奴婢们做主。”白露凄凄惨惨的哀求着。

韩奋站在一旁不屑的撇嘴,所谓恶人先告状,便是这样儿的。

不过他跟随王爷这么久,王府里一向风平浪静,即使各方势力悄悄送美人进府,也云淡风轻的都打发掉了。

偏偏出了个采玉,突然就鸡飞狗跳起来。

白日是李嬷嬷挨罚,跪在照南轩一直到天黑还不敢起身,还是老王妃见人迟迟不回晚香堂,派人来寻,这才得知发生了何事。

李嬷嬷跪了两个时辰,险些晕过去,被老王妃急忙差人抬了回去。

这才刚消停一会儿,丫鬟们又吵起来了,装鬼、泼脏水......

那些机关还将阁里的监听机关给破坏了。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宋应淮并没有应着白露,而是看向跪在一旁的采玉,冷道:“院子里的机关又是怎么回事?”

采玉背脊挺直,垂下眸子,眼观鼻鼻观心:

“回王爷,装机关的确是奴婢,但奴婢不是为了吓唬她们,奴婢的父亲自小喜欢教这些奇巧淫技,奴婢在莲音阁闲来无事,便自己动手做做,想平日里抓抓小鸟玩,或者有些去后厨偷吃东西的耗子可以逮着,不曾想被她们撞上了......”

采玉伏地磕头,“王爷,奴婢没有禀报主子就擅自在阁内做机关,奴婢认罚。”

“但奴婢没有装鬼吓人,更没有故意陷害她们。”

她话音刚落,宋应淮萦绕在胸腔的怒气更甚了。

他拽紧了手中那块白色丝绸,冷下脸道:

“很好,你们几人不尽心伺候主子,反而将精力放在勾心斗角上,你陷害我,我诬赖你,母妃说的没错,莲音阁是懒散了点!”

第17章 第17章

采玉闻言,默了一默。

听宋应淮的话,似乎是认出了自己的伪装,此刻她若再多辩解几句,反而会更加激怒他。

那便索性不说话吧!

见她沉默不肯辩解,宋应淮只觉得心中那股郁气难出:

“若人人如你这般,遇上点事便私下解决,动辄伤人毁己,那燕王府的规矩何在?”

“若今后有人效仿你这般,碰上自己认为不公之事便自己揍对方出气,甚至宰了对方了事,我府里岂不是乱成一团?”

“若燕京乃至大邺传出这样的风气,法将不法,国还成国?”

这可就扯大了!

采玉急忙抬头,想张口说两句,却发觉宋应淮脸色冷若冰霜,如山巅之霜雪,透着一股侵骨的冷劲。

宋应淮平日里虽然面容冷淡,少有的显山露水,喜怒不形于色,可他在采玉面前还是头一次表现得如此冷厉。

让采玉的心咯噔乱跳。

他虽然没有点明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话里话外都挑得很明白了。

他猜到了自己的小伎俩!

采玉缓了一口气,暗衬道:此时低头认错,或许比强词夺理要好。

她默默垂首道:“王爷教训的是,是奴婢们见识浅薄,不该私下斗气,惹得主子不快,还请王爷责罚。”

白露等人见宋应淮说得如此重,脸上都露出狂喜之色。

看样子,王爷是要将这个无法无天的婢子给清理出户了!

老王妃早就交代过她们,时刻盯着采玉,想办法让采玉惹恼了主子,被发卖出去最好!

难道如此轻易便要成功了?

宋应淮将白露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不动神色的捻着佛珠:

“你既然知错便好,按规矩本该杖责发卖你,但我一向对府中宽容,念在你也是头一次犯错,便罚你抄写一百遍般若菠萝蜜心经,以化心中戾气。”

采玉心中微微一松。

这个惩罚,总比罚跪轻松许多。

采玉垂下眼睑窃喜,急忙叩首,“是,奴婢这就去!”

“等等。”宋应淮叫住了她。

采玉回头,纳闷的看着他。

宋应淮捏紧了手里的佛珠,心里冷笑。

别以为他方才没有看到这丫头一闪而过的窃喜,大约是罚轻了吧?

他噙着冷笑缓缓开口,“倒座房里有笔墨纸砚与案几?”

采玉茫然应道:“没有。”

下人住的屋子,哪里来的文房四宝与书桌?

“去寝殿的偏殿里抄。”宋应淮命令道,“跪着抄!不抄够一百遍休想起来,今夜便开始!”

跪着抄......

不抄完还不许睡觉......

采玉顿时觉得膝盖隐隐发痛。

不过下一刻,她又振奋起来,他的意思是,抄不完便住在偏殿里了?

她正好琢磨着要如何死缠烂打的再进偏殿找机会与宋应淮相处,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采玉急忙再次应声,“是!”

这一声,带着的欣喜之感,听得任谁都听出来了。

宋应淮眉心一跳,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误决定。

白露震惊的看着采玉离去的背影,心中的愤愤不平与酸意翻涌难耐,“王爷,就这样罚她罢了?奴婢、奴婢......”

若这也算惩罚,她宁愿自己被罚!

她也想今夜住进偏殿!

“嗯?”

宋应淮心情不好,从鼻子里浅浅逼出一声调子,挑眉。

白露心一横,“王爷,今天奴婢也有错,奴婢仗着自己腿脚不适便要采玉腾房间,是奴婢错了,请王爷也罚奴婢吧!”

“要不......奴婢也与采玉一同去抄经,可好?”

白露含羞带怯的看着宋音淮,心头砰砰乱跳。

芝兰玉树,骨重神寒,颜如渥丹。

宋应淮微低首,与白露羞怯的眼神对上,随即一抹冷冷笑意噙在嘴角:

“难得你也肯主动认错求罚,我见你们几人今夜受了寒,本不打算罚你们......”

“王爷,我们求罚。”白露等人急着表现自己。

“奴婢也愿意抄经文。”白露羞答答的表示。

韩奋嘴角一抽,扶额。

他活了二十五年,还是头一次碰上上杆子求惩罚的蠢女人。

难道她以为王爷对每个女子都一样仁慈?

果然,宋应淮噙着笑点头道:“抄经文倒也不必了,你们几人既然想罚,那便去将抄手游廊处那些污浊都清理了罢,还有采玉布的那些机关线引,通通都拆了。”

“啊?”白露傻眼,“清、清理院子么......”

为何不是去抄经?

宋应淮点头,气势陡然冷峻,温润尽扫,面容严酷:

“务必将一切恢复原状,若有一丝差异,我唯你们是问。”

宋应淮的模样让白露等人心底遍体生寒,抖著身子急忙应下。

他人走许久,白露等人才瑟瑟抬起身子,面面相觑。

画屏眨了眨眼,哭丧着脸道:“白露姐姐,咱们今晚不能睡觉了么......”

白露气疯了,“睡什么?王爷要咱们清理院子,赶紧去干活!”

她简直抓狂了。

没有将采玉斗倒,却淋了一身污水,如今还要替采玉收拾烂摊子!

采玉是不能睡,她们居然也不能睡!

啊啊啊啊!

气死她了!

宋应淮从清净泉回来后,韩奋迎了上来,将托盘上的禅衣奉上,“王爷。”

宋应淮取下禅衣松松披在身上,露出胸前一片精壮的肌肤,泛着麦色,“机关重新修复好了?”

“朱将军去修了。”韩奋应道,“都是这采玉姑娘闹的,大晚上把朱将军从床上拉了起来。”

朱啸是宋应淮座下五大猛将之一,其余四将都已成家,唯有这朱啸还是独自一人。

于是他便借住在燕王府中,白日里去五军营操练兵马,夜里放衙便回燕王府蹭饭。

韩奋说到采玉,便有心抱怨几句。

宋应淮淡瞥他一眼,“采玉呢?”

韩奋被宋应淮冷淡的眼色闹得一惊,不敢再抱怨,恭敬回道:“属下离开寝殿时,见她还跪在案桌前抄经书。”

宋应淮脸色这才稍霁,“她倒乖顺了。”

“谁乖顺了?”刚说着,朱啸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见到韩奋手里端着一壶泡好的玉叶长青茶,立刻伸手要拿杯子。

韩奋急忙闪开,“朱将军,这是给王爷备的,不得放肆!”

朱啸满不在乎道:“你这小子,没看到王爷让你备了两只茶杯吗?分明有一杯是留给我的......如此没眼色,难怪方才会被你家王爷剜一眼!”

韩奋气怒,“你......”

朱啸外表长得像一头大熊,可身手一点也不迟钝,他灵活的从韩奋手里抢杯子,“拿来吧你!”

韩奋手忙脚乱,险些将手里的托盘打翻。

“让他喝。”宋应淮出声,吩咐韩奋将茶摆回石桌上。

第18章 第18章

朱啸笑呵呵的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随即皱眉,“唉!不好,这玩意一口一壶都不行,还是老子的酒喝着带劲。”

“也没谁请你来喝。”韩奋嘀咕着,“这不是你上杆子要喝的么?”

“王爷,你瞅瞅这小子。”朱啸指着韩奋道,“憨是憨了点,但是对你还是忠心耿耿的,一杯茶都要护着你。”

宋应淮点头认同,“也就这点可取之处了。”

韩奋:......

朱啸大笑着又喝了一杯,道:“机关修好了,这采玉姑娘也是厉害,那些机关丝线藏得又高又密,她大夜晚的怎么就给拽下来了,害的我修了许久......她是母猴子变的吧?”

宋应淮眸光一闪,“也许是盘丝洞的妖精变的,蛛丝绳结在她眼里皆是寻常,所以藏得多高多密她都能轻而易举的拆下来。”

朱啸噗嗤一声,随即压低眼里的兴奋,问道:“听说你把她放到偏殿去了,怎么?准备金屋藏娇啊?”

宋应淮不置可否,唇角含着浅淡笑意,也饮了一口茶。

朱啸摇头,“虽然老朱我很想你重入红尘,但如今还不是时候,你不会真的对她上心吧?”

宋应淮眼帘微低,眸子折着光,修长指尖擒着茶杯轻晃,带着些漫不经心,整个人透着矜贵风流:

“怎知她不会先把心落我身上?”

怎知她不会先把心落我身上?

朱啸与韩奋均愣住了,看着宋应淮的脸呆滞半晌。

所以宋应淮还憋了一口气,要把采玉反拿下?

朱啸急急灌了一口茶,欲言又止,“......你,你可知她有可能是个细作......我劝你别玩火,到时候可别自己栽了。”

宋应淮轻嗤一声,亦就唇饮茶。

朱啸将茶杯重重放下,“夜深了,老朱我歇息去了。”

朱啸一走,宋应淮又饮了三杯茶方才回寝殿。

韩奋在后面收拾茶具,一面嘀咕,“大夜里饮这么浓的茶,王爷是不打算睡了吗?”

宋应淮走入寝殿后,脚步转向一旁的偏殿。

黄色的光晕从青瓷莲花灯镂空处洒出,光影如织,投射满室。

灯下女娥伏案,手执短锋紫毫,正在奋笔疾书。

从宋应淮的角度看过去,女子腰峰纤细,袅袅婷婷,单薄的白裙大片大片铺撒在身后,宛如雪莲一路盛开。

她的身躯随着誊写的动作而微微摆动,像方才清净泉内被风吹起的池水,荡着小小涟漪。

青瓷灯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狐狸眼。

宋应淮心中一动,信步走上近前。

一道黑影自头顶遮下,采玉这才察觉到有人来了。

然而她却头也不抬,继续誊抄着。

宋应淮站定,见自己被忽略,倒是落了个没趣,有些薄怒开口:

“抄了多少遍了?”

采玉这才略颤长睫答道:“回王爷,十遍。”

宋应淮轻笑一声,“这才十遍,想来你今夜不用睡了。”

采玉依旧垂眸不看他,板着小脸道:“奴婢入府后也值过夜,一晚不睡而已,奴婢受得住,倒是王爷金尊玉贵的,还是早些歇息为妙。”

宋应淮眉头微挑。

总觉得这妮子说的话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此刻夜深人静,寝殿只有他们二人,金黄灯光照得暧昧,将他心里的气早就冲散。

如今见她别扭的模样,居然觉得别有情趣。

他见采玉还是跪姿伏案,心中起了怜惜,道:“起来抄吧。”

采玉听他语气松动,这才舍得抬眸,“奴婢不敢,奴婢今天犯了错,不敢不领罚。”

宋应淮简直要被她逗笑,“你这丫头,无理还要辩三分,得理你还会饶人?拿娇适可而止,我今天教训你的话有哪句是错?”

“奴婢不敢说王爷有错,都是奴婢的错。”采玉也知道拿娇要适可而止,她更清楚自己在宋应淮心中并没有多少地位。

可不知是不是这灯的缘故,抑或是这夜的缘故。

她突然抑制不住的想再放肆一会,再赌气一会。

宋应淮见她硬骨头不肯起来,倒也不急于再劝,而是扯了一张珊瑚圆凳便坐了下来。

“倒茶。”他自然的吩咐,下巴朝洋漆小几上的茶具上示意。

采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茶具与书案距离几步之遥,一愣。

宋应淮施施然道:“怎么?伺候主子都不会了吗?”

采玉气结,无奈双手撑着桌面起身。

宋应淮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缓缓起身,大约是跪久了,不起来还没感觉,腿一动,血液顺着经脉涌动,只觉得双腿麻痛无比,惹得采玉嘴角抽搐。

好不容易撑起身子,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采玉摇晃了两下,急忙借书案稳住身形,余光瞥见宋应淮似笑非笑的嘴角,越发来气。

她咬牙,忍着双腿麻痛之感迈步过去,倒了一杯茶。

宋应淮的圆凳距离小几又是几步之遥,冷冷的看着她。

采玉动了两下腿,感觉两条腿如灌了铅一般,只好再次咬牙,一步一挪的朝宋应淮走过去。

她手里端着茶颤颤巍巍,既要顾上面,又要顾下面。

三步距离被她走得像万里跋涉一般艰难,看得宋应淮直皱眉,“你快点!”

他这一催,声音陡冷,采玉吓了一跳,双脚绊住,端着茶杯朝他直直栽了过来!

采玉嘴里发出一声惊叫,手忙脚乱之下仍旧无法止住跌势,眼看茶杯离手,里边的茶水要泼向宋应淮。

宋应淮却微侧身子,一只手扣住了空中的茶杯,一只手接住了跌向他怀里的人儿。

采玉只觉一只大掌扣在自己后腰,整个人撞进宋应淮坚实的胸膛,鼻子再次被撞得酸疼无比。

“哗啦”一声。

从空中扬起的茶水准确无误的落入茶杯之中。

宋应淮单手扣她在胸前,举起茶杯,将冷茶一口灌入口中。

采玉在他怀中微微仰头,正好对上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一滴茶水顺着他性感的唇角滑落,从她的眸前经过,落入松散的禅衣之中。

采玉愣住,一时忘了自己的气,忘了自己的任务,只沉溺在男色之中。

谁知道,宋应淮俊朗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一双眸子冷沉三分,语气不耐道:

“倒茶都做不好,你是哪里来的丫头,分明是个娇气小姐。”

这话一出,采玉便清醒了,眼底闪过一抹失落。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丫头!

她本就是千金小姐,要不是他爹!他那不讲理的皇帝爹!

她如今还好好的当她蓝家的大小姐,在雁门关骑马射箭,看父兄练兵,看雄关漫道,深涧积雪!

要不是他那混球爹,她犯得上委屈求全,连身子都要舍弃前来行这下贱的勾引之事?

第19章 第19章

可她什么话都无法反驳,心里有气,还得摇尾乞怜。

只好趴在宋应淮胸前不起。

宋应淮也不急于推开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方才连喝了几杯茶,神思清醒无比,脑中响起朱啸对自己的警告。

他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是无欲无求,也清楚自己如今有些在玩火。

可每次见到采玉,他又忍不住想靠近一点,想挑战理智与极限,想一探究竟。

采玉趴在他胸前,初时一僵,随即心头一喜。

宋应淮这是怎么了?

除了中秋那夜他中药后失去理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

难道又中药了?

她心头砰砰乱跳,察觉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竭力让自己放松,让身躯软绵成一团,迎合着他。

谁知,她这一放松,脑子就放空了,没两下便大脑一片昏涨,头顶仿佛在冒热气,唇齿都干涸了。

“王爷......”

宋应淮微垂眸子,神色晦暗,采玉仰头看去,他的发丝被汗浸湿,俊美的脸庞带着几分凌厉的邪气。

采玉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来,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

片刻后,她缓缓伸直了脖颈,素白的双手攀着他的衣襟往上,唇瓣凑了上去。

“......王爷,吻我。”

今夜月色很好,坐在圆凳上的男子被浅金灯光浮洒鼻梁高处,越发显得他的容貌清雅难言。

宋应淮长相是那种翩翩君子形的,与传闻中的战神一点也不相符,修佛后更加玉树芝兰,高贵清俊。

就只是他那双眼睛,冷的时候还让人退避三分,可浮现一分情欲上来,化了那冷意,没有任何女子能受得住。

更何况是要蓄意勾引他的采玉。

采玉心头胡思乱想着,就这样一幅皮囊,她便不是蓄意勾引,也甘愿沉沦啊!

她这样一想,便大胆的开了口,要索吻。

话音一落,便见宋应淮的神色变了一变,眸子越发深沉起来,“你确定?”

采玉还没点头,下颌便被他的指尖捏住,男人俯身,贴上了那两片令他纠结了多日的唇。

中秋之夜,他神智混乱,这两片唇瓣的滋味早就分不清了。

这一次,终于清醒相贴,这滋味难以言喻,清醒的思绪居然被击打得昏昏沉沉。

采玉的脑袋炸了一下。

上一次被强迫亲吻,她慌乱紧张,根本没有心思去好好体会,只想着逃离当场。

可这一次,她半是勾引半是情愿,心态不同,感觉便截然不同。

宋应淮的唇瓣滚烫,在她唇上碾转片刻,居然追逐而入。

采玉浑身轻颤,头皮有点发麻。

这便是......吻的感觉?

男人身上的檀香气息在蔓延。

瞬间点绕了这室内原本冷寂的空气。

两人相触的一刹那,采玉只觉得如过电一般,整个人几乎要弹起来,却被宋应淮死死扣紧了腰,挺了挺身后,无法动弹。

她的呼吸瞬间紊乱无比,抵在他衣襟上的双手不自觉紧张的揪住衣裳,揉得他胸前一片狼藉。

宋应淮眸中划过浅浅的疑惑。

看这模样,这姑娘并无经验,可先前几次却表现得娇媚无比,将自己都闹得方寸大乱。

他扣紧了采玉的腰身,将她往自己身前拉,逼迫她挤压着自己。

采玉的手指都紧张到绷紧弯起,有些不自觉地向后仰着要躲开男人过于凶狠的吻。

可宋应淮的力量太大,她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只能任由他不放过每一寸的亲吻。

明明不是第一次亲吻,可上回两人一个意识不清,一个紧张抗拒,根本没有这一次的刺激。

宋应淮饮了几杯茶,本来意识清醒,只是想挑战自己的心性,试探采玉的底细,可面对温香软玉在怀,长久纠缠之下,那几杯茶从头顶蒸发开去,理智也抛到了脑后,陷入了迷乱疯狂。

他开始分毫不停的吻着,一双手越发不规矩起来,将采玉的衣裳都推到了上方。

采玉被激得不自觉的闪躲起来,然而,宋应淮却起了身,将她凌空抱起,推着她往前两步。

等采玉反应过来时,后腰已经抵在了书案的边沿,整个人仰倒在案上。

采玉双手护在身前,羞红了脸。

她心惊胆战之余,身体酥软无力,呼吸炽热,脸颊涨红,仿佛失忆一般,哪里记得起自己要干什么。

她主动伸出软绵绵的胳膊,按住了宋应淮的肩膀,想轻轻使力,将他完全拉到自己身上。

却不料,宋应淮用力向下时,胳膊蹭翻了案上的砚台。

砚台被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之声。

宋应淮立刻身躯紧绷,随即停住了攻势,清明重新浮上眸子,他松开唇,缓缓撤开了身子。

身体几乎濒临炸开的边缘,只差一点,便弃械投降。

宋应淮感觉,十分不妙。

他别扭的转着视线,光速绕过书案,在案前盘膝坐下,将自己的异常掩盖得很好。

采玉还仰倒在书案上,呼吸紊乱,一片茫然。

她睁眼,头顶上方宋应淮的俊脸倒着映入眼帘,顿时一阵心悸,急忙从案上歪起身子站直,垂眸不敢直视,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意外的被打断了。

又一次失败了。

她在心中扼腕叹息,脑海中飞速盘旋思索,要不要再试一次。

却听宋应淮硬邦邦的声音响起,“倒茶。”

采玉只好倒了一杯茶给他。

茶早冷了,可宋应淮依旧一口喝了下去,惹得采玉偷偷抬眸,忍不住继续偷看那性感的喉结滚动。

宋应淮“嘭”一声将茶杯搁案上,“把茶壶拿来。”

采玉:......

默默将茶壶递给宋应淮,她在心中腹诽,喝这么多茶他是不打算睡了吗?

宋应淮的确是不打算睡的。

今夜原本是打算监督采玉抄经所以特地让韩奋泡了一壶浓茶,谁知中途却发生了这样的插曲。

他将整整一壶冷茶灌入腹中,升腾的火苗这才略略熄下。

宋应淮捏紧了茶杯片刻,长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书案上。

绢白的宣纸之上,一行行字密布其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宋应淮借着查阅誊抄念了一遍般若波罗蜜心经,脸色终于恢复如常。

采玉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又成了那个清冷如仙般的模样,扼腕叹息。

第20章 第20章

突然,宋应淮凉凉出声,“你的字跟谁学的?”

采玉茫然看着他,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

好一会才想起回答:“......小时候,家穷,请不起先生,爹爹便自己教了。”

宋应淮点头,“难怪,笔法拙劣粗糙,幼稚如孩童。”

果真是镖师家出的女儿,学识与世族女子不能混为一谈。

想来,这身份还是真的了。

如此一来,宋应淮倒是起了一丝怜惜,连带着脸色和耐心都变好了。

采玉被评,嘴角隐隐抽搐。

她虽长相美艳,然自小不爱红妆,只爱与父兄一同骑马射箭,研究机关。

这琴棋书画,还是娘逼着学了些皮毛。

她那粗枝大叶的爹爹还洋洋得意道:“我家玉儿是永昌候千金,就算大字不识一个,将来的夫婿又有谁敢欺负?”

不过也幸好如此,如今这个镖师之女的假身份倒是与她的字体相贴合。

宋应淮本想再探探采玉破坏机关是偶然还是刻意,不过在看到她这字迹后,倒是懒得问了。

这妮子一看就不爱念书,当真是镖师之户出身的,长得再好看,也只能接触到刀枪棍棒,机关器具。

宋应淮叹了一口气,对她招手,“过来,继续抄。”

采玉:......

宋应淮见她满脸愤愤,不由好笑,“本不想再折腾你,可你这字实在太丑,得多练......”

他挑了一支狼毫,略思索,下笔写了一篇正楷《心经》。

这是最适合采玉现今水平的字体练习了。

他朝采玉招手,“我燕王府是皇亲贵胄,便是府中的粗鄙丫鬟,后院厨娘,也须得识得些字,会执笔写一封简信,你这字与她们相差无几,还有好几个字临摹错误......”

宋应淮有些头疼,“我宋应淮的一等大丫鬟,当琴棋书画,绣膳经账样样皆会,怎么可以是你这样的。”

他决定,不管采玉冲他是何种目的,教一下这妮子当是在无聊的修佛岁月中打发时光,也是有趣的。

采玉不服气的走上前,却一眼就被宋应淮写的那篇字给吸引住了。

她不懂写字的技法,却也能看得出来,这字体,微瘦而透着骨力,若霜林无叶,浑然天成。

哪怕没有带一丝一毫的蜿蜒,是正正齐齐的笔迹,也让她觉得平和畅达、刚柔结合。

宋应淮将她的紫毫递了过去,示意她走过来,重新铺了一张新宣纸,道:

“下笔练字之前要心先定,神先稳......”

采玉心中浮躁,笔锋大开大合的划拉过宣纸,留下一道粗重的黑墨留在纸上。

“稳不住。”她哀怨的咬着唇,“奴婢都跪了半夜了,一壶茶也被王爷尽数饮了,就连口水都被王爷吃干了,如今焦渴难耐,奴婢哪里能定得下来?”

宋应淮被她赤裸裸的挑逗言语给闹得差点又窜了火。

他急忙端起茶壶,却发现茶水早被倒了个底朝天。

“我去烫壶茶来。”宋应淮起身,又嘱咐道,“不许偷懒。”

采玉看着他笔挺的背影偷笑。

小小一句赤裸挑逗,居然让他忘了自己才是主子,竟然亲自去烫茶。

她发现了新大陆,原来宋应淮吃这一套。

琴棋书画她学得粗糙,但兵书却没少听父兄讨论。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既然用身子勾引三番两次失败,她该考虑换个方式了——

攻心。

宋应淮托着茶盘回来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好心倒了一杯茶给采玉。

采玉也毫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

宋应淮瞧着她牛饮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传闻中扬州瘦马的娉婷袅袅,忍不住蹙眉:

“女子坐当如蒲柳,走当步步生莲花,一啄一饮需自带高雅仪态......”

“王爷,当你被关在柴房三天三夜不许吃喝,再放出来时,别说高雅,便是给你一个馊馒头,你也会一口吞下去,毫无体面。”采玉打断他的话道,“听闻王爷曾经领兵多年,征战沙场,在刀山血海之上走过......”

“在战场上的王爷,也要讲礼仪吗?”

宋应淮一愣,惊愕的侧目看向采玉。

他又忘了,这妮子当初沦落扬州瘦马,依她这不屈的性子,要磨练成如今这副阿谀奉迎的模样,想必吃尽了苦头。

采玉继续道:“还是王爷修佛修了多年,在燕王府中修身养性,已经忘了战场上那些腌臜、污浊与血迹了?”

“可佛观大千世界,普度众生,眼里众生平等,无论是粗俗抑或高贵,不都是芸芸而已吗?”

宋应淮默默的再倒了一杯茶:“......喝吧。”

采玉再次一饮而尽,宋应淮却不再挑剔她的姿态了,而是将目光转向她临摹的宣纸上。

这一看,又接近失语。

“你......写我的名字做甚?”宋应淮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乱跳。

那雪白的宣纸之上,大大小小,横七竖八,全部都是“应淮”二字。

横撇竖捺,每一笔都在挑逗着他的神经。

采玉嘟着唇道:“王爷,那心经抄起来颇为无趣,奴婢实在抄得心烦,便想换几个字。”

宋应淮正想板着脸令她改回来,她却先发制人道:

“王爷不是要奴婢练字吗?这练字也好,读书也罢,得因材施教,得挑奴婢喜欢的内容教,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不是吗?”

“王爷才望高雅,瑶林琼树,当对教书深有体会,总不至于强按着牛头灌水吧?”

宋应淮无语半晌,最终清咳一声,“......继续练吧。”

他横竖今夜茶喝多了,睡不着,就看着这妮子如何折腾。

采玉喜滋滋的又大开大合的写了一个“应淮”。

提笔之势,如侠女用剑,飒爽无比,与她那娇媚的长相实在不符。

可偏偏她每划一笔,宋应淮便觉得心脏被轻轻刻下一刀。

他硬着头皮看她再次落笔,终于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她执笔的右手。

采玉一愣,随即便被宋应淮从后面圈住,滚烫的肌肤与她柔弱的后背紧贴在了一起。

她的指尖微颤,想起了前边二人激烈的圈吻,险些不记得要如何挑逗。

宋应淮道:“你方才虽然说的有理,但我实在不想看到我的名字被你写得乱七八糟,平白无故一个好名字,被你的笔糟蹋了。”

采玉头脑恍然,“......哦,那,那......”

明明方才还挑得宋应淮心跳如擂,此刻却一下形势反转,采玉又开始被男人的气息所迷。

宋应淮:“集中精神,练字乃一笔一墨一砚一人一心的完美结合,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