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孤岛》 第1章 高二的夏天,我捡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小少爷。

他曾像玫瑰一样娇贵脆弱。

富豪夫妇离奇死亡的新闻在各大网页挂了整整三天,一场大火让寸金寸土的别墅变成了废墟。

热度很快退散,我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手机,纠结着该拿这个小孩怎么办?

陆浔此刻正躺在我狭窄的床上呼呼大睡,睡姿倒是很规矩。

发现他时,他正跟野狗抢食,抢的不过是垃圾桶里一个发霉的面包。

明明身体瘦弱,巴掌大的小脸上却满是令人心惊的狠劲。

他死死卡着野狗的咽喉,另一只手鲜血淋漓,紧紧握着面包。

明明已经看见了我,却没有求救。

我吓唬走野狗,递给他一个新鲜的苹果。

他没接,只是狼吞虎咽地吃着面包,生怕被抢走一样。

我上手夺走面包时,被他一口咬在手掌虎口,然后,他晕了。

狂犬病病发也没这么快吧。

少年穿着洋气昂贵的西式校服,脸蛋俊秀精致到雌雄莫辨。

只是浑身脏兮兮的,眼下有浓重乌青。

不过我认出了校服上私立中学的校徽,猜想他大概是哪个有钱人家离家出走的叛逆小少爷。

醒来后,他拒绝了我的报警,单薄的身体孤零零地消失在门口。

黑色背包里鼓鼓囊囊是我偷偷塞进去的零食。

没想到,第二天他蹲在我家小超市门口,嘴角破裂,脸颊红肿,手上的纱布被血染红。

校服被剪得破破烂烂,背包拉链也扯坏了,里面空空如也。

他蜷缩着身体,纤瘦白皙的脖颈脆弱地弯折,上面有青黑的指痕。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双眼空洞,却让我莫名想起了冬天颓败枯萎的玫瑰。

再次给他处理伤口时,他面对疼痛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

我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的父母呢,却在此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个新闻。

少年像猫一样弓起身体,下意识地戒备和恐惧让他抑制不住地发抖。

我忍不住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突然看向我,本该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血丝密布,瞳孔晦暗。

我将手掌轻轻盖上他的眼睛,柔软的睫毛在我掌心翕动,像我曾经偶然触碰过的蝴蝶的翅膀。

下一秒,我的掌心变湿,滞涩又滚烫。

他就这样留在了这里。

小超市是我以极低的价格从一个女孩那里盘过来的,她决然地离开这里,似乎永远不会再回来。

楼上可以住人,我烧了热水,将少年赶去洗澡。

隔壁房间断断续续地咳嗽声,有人在问:「小屿,是谁啊?」

「爷爷,是个小孩儿。我捡回来的。」

第2章 我熟练地喂爷爷吃了药,被褥下一片濡湿,淡淡的腥臊味散发出来。

他死死拽着被子,脸上无措和歉疚交织,我拍拍他枯瘦的胳膊,挽起袖子麻利地给他擦洗身体,拆换被罩。

一边转移话题:「那个小孩儿长得特别可爱,一会儿领过来给你瞧瞧,让他在家里待几天……」

我还没说完,他点点头,已经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只是眼角湿润,眉头紧紧地皱着。

我轻轻理了理他的白发,拭掉他眼角的泪水,盖上被子。

被子下的身体瘦弱不堪,只撑起一道浅浅的痕迹。

爷爷因十年前的一场意外瘫痪,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浴室传来一声钝响,我轻轻退出房间,看见少年满身泡沫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有些笨拙地揉着眼睛。

我赤脚走进浴室,用花洒冲干净他身上的泡沫。

少年骨架纤细,皮肤细嫩白皙,只是肩膀和腿上布满青青紫紫的瘀痕和脚印。

他凸起的脊骨上一个显眼的十字伤疤,我指尖触碰时,他却茫然地回头,似乎并不知情。

如果他真的是那个豪门少爷,我理解他曾经的养尊处优。

现在眼睛进了泡沫,手又受了伤,我只能认命地帮他洗澡。

他乖顺地垂着头,紧紧抿着唇,还是能瞥见红透的脸颊。

「谢谢,我叫陆浔。」

我有些好笑地拍拍他的头,没有戳破他的不好意思。

最后将浴巾盖在他头上时,他终于小声开口:「我自己来。」

他胡乱擦干身体,套上我的半袖,头发湿漉漉地遮住眉眼。甩了甩头,终于显露出几分孩子稚气。

只是吃饭时,才发现这个少爷极难伺候,我自认厨艺不差,在有限的食材里发挥良好。

可是他脸上纠结又难以下咽的表情让我没忍住弹了一下他脑门:「不许挑食。」

他咽下嘴里的饭,平静地反驳:「我不挑食。」

我无奈叹气,可能他家里的厨师从来不做他讨厌的食物。

陆浔坐姿和吃饭礼仪都端正优雅,即使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也可以看出来明显的与众不同。

我不知他是如何流落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的,但是这里是县城的棚户区,鱼龙混杂,他昨天离开后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这里的人比野狗更可怕。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弱小。

我在喂爷爷吃饭时,他局促地站在门口。我招招手,他跑过来蹲下,安静地看着。

爷爷难得有了精神,多喝了几口汤,温和地看着陆浔,掏出几颗糖放在他的手心。

糖块是很劣质的巧克力,甜得糊嗓子,陆浔应该吃不惯。

我还没来得及拿走,他却放进嘴里:「谢谢爷爷。」

第3章 陆浔实在生得太好,所以进货时我时常带着他。

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砍价,不过,这张可爱的俊脸几乎通吃姑姑奶奶辈儿。

他像个小跟班一样,虽然笨拙,但是乖巧听话,即使总是绷着冷淡的脸蛋。

有时候看着他单薄挺拔的背影,我时常会生出错觉。

一株娇贵脆弱的玫瑰意外飘零在这片贫瘠混乱的土壤中。

好在,他适应得很快,生机勃勃。

李焱是台球厅的老板,大我几岁。剃着寸头,狭长的眼尾总是带着几分阴郁冷戾。

他早早辍学自己开店,我时常在他那里兼职。

他漫不经心地靠着门口,指使陆浔给他拿烟:「阿屿,你儿子?真漂亮。」

我无奈地把烟扔给他:「别逗小孩。」

他点了烟吸了一口突然探身进来,故意喷在我脸上,语气低沉:「没逗他,逗你呢。最近怎么不来台球厅了?」

我随意开口:「店里忙。」

他扯了扯嘴角,状似不经意地说:「翔子说你最近谁也不联系,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转了话题:「听说你成绩不错,应该可以考个重点大学。到时候要离开这里去外地了吧,我还真舍不得你呢。」

他文满刺青的胳膊突然伸到我的脸侧,我躲了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贴着我的耳垂从货架上取了一样东西。

盒子上写着「超薄润滑」,我面不改色地扫了码递给他。

「下个星期过来。兄弟们都很想你。帮我向爷爷问好。」没等我回答,他便转身挥挥手,趿拉着拖鞋离开。

我曾经把李焱当朋友,当大哥,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渐渐疏远了他。

可他没我想得那么简单。我还记得在我表现出疏离后他似笑非笑地问我:「安屿,你想好了?」

他的眼皮微微耷拉着,遮住一半瞳孔,语气懒散,可是眼神却让人无端想起滑腻冰冷的蛇类动物。

爷爷似乎很喜欢陆浔,清醒的时候总是让我多照顾这个孩子。

我并不确定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会留多久,可是,我答应了爷爷。

我会好好照顾他。

半夜我从混乱的梦中惊醒,陆浔紧紧抱着我的腰,似乎缺乏安全感,头埋在我的怀里。

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他刚来的时候总是难以入睡要么成宿地做噩梦,反复惊醒。

我只能放弃打地铺和他挤一张床。他会在我睡着以后悄悄靠近我,然后醒来便总是窝在我的怀里。

替他掖好被子,我来到爷爷房门前,心中莫名不安,敲门也无人回应。

当我打开门的时候,爷爷浑身痉挛。

苍白的月光下,他的脸色青紫,口鼻有细细的血沫。

我又体会到心脏麻痹的感觉,明明惊恐慌神,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背起爷爷的时候,他的手第一次有力地握着我的肩,隐隐推拒的感觉。

我的声线颤抖:「爷爷,别怕,咱们马上去医院。」

第4章 他的手软了下来,吃力地摸着我的头。

我慌不择路地奔向诊所,爷爷的身体很轻,轻到我害怕我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老人身体瘫痪,引起了各种严重的并发症,最重要的是肺癌发现得太晚,已经是晚期,可以考虑化疗,服用靶向药物,延长患者生命,否则……」

医生的话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的耳膜,我俯身将脸埋在掌心,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要是我能早点发现症状,要是我能更努力一点,多攒一点钱,要是我……

脚下传来柔软的触感,陆浔穿着滑稽的卡通睡衣,正蹲在我面前捧起我的脚给我穿鞋。

我的脚底一片血红,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被碎玻璃割破了脚心。

我有一刻软弱地想向这个孩子求助,我该怎么办?

最后我只是沉默地摸摸他凌乱卷翘的头发。

我打算将小超市卖掉,尽管卖不了几个钱。我在台球厅兼职的工资,还有攒下来的一些微薄的积蓄。

我可以厚着脸皮去和街坊邻居们借,可是我知道,我家是无底洞,没人会傻到让钱打水漂。

我甚至想到了医院门口电线杆上的黑色产业的小广告。

脑子很乱,我想了很多,却依然神色如常地安慰爷爷:「会好起来的,我们以后还要一起去大城市。」

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我们的梦想。

爷爷突然睁开浑浊的眼睛,他慈爱地看着我:「小屿一直以来太辛苦了。」

我握着他枯瘦的手,抵着我的额头:「所以爷爷要陪着我,不要留我一个人。」

「我放心不下你,我要看到小屿读大学,成家,爷爷才舍得闭眼。」

「嗯,所以爷爷要长命百岁。」

指尖发麻,手指在李焱的电话号码上悬空却点不下去。

有人紧紧勒着我的腰,这力道微乎其微,可是我却希望他抱得再紧点,再紧点。

我明明贪恋身后那团小小的温暖,手却毫不留情地推开那人。

陆浔稚嫩的胳膊抵挡不住我的力气,他死死咬着嘴唇仰头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我的倒影。

「我会让警察把你送回家。」

我没有余力再去照顾一个孩子,即使他就是那个家破人亡的豪门小少爷。

可是这么久没人来找他,我不想去猜测他之后会被送去哪里。

总之,哪里可能都比现在要好。

手机突兀地振动,是李焱的来电。

我握着手机,看见陆浔咬破自己的嘴唇,他的皮肤太白,此时眼圈生生憋出一圈薄红。

我毫不留情地转身,听见身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又急切地跟随着我。

我的声音很平静:「滚吧。」

脚步声猝然停止,我听见反方向的奔跑声音,离我越来越远。

手机没接通又被重拨,疯狂地在我手心振动,我手指冰冷僵硬到几乎握不住它。

终于按下通话键后,那头一阵沉默,只有轻微的呼吸声,我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天上的乌云。

「李焱,我想好了。」

第5章 台球厅里很静很黑,李焱斜靠在沙发上,红色的烟头明明灭灭。

他的声音很冷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这儿当什么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我垂着头沉默。

他踩着不急不缓的步子靠近,突然将我反手按在台球桌上,他皮肤的触感和外面的雨一样,冰凉潮湿。

我的耳朵一阵刺痛,是他将自己戴着的耳钉取下来,硬生生扣进我的耳垂。

然后像蛇一样伸出舌尖,舔了舔我耳尖渗出来的鲜血,呼吸带着浓烈的烟草味:「帮我。」

我手心被塞了一个冰凉的物体。

骤然的闪电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李焱狭长的眸子低垂,里面情欲和哂谑交织。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犹如蟒蛇盯着它纠缠的猎物。

我在雨中麻木地奔跑,怀里是李焱借给我的钱。

爷爷消瘦的脸掩盖在氧气面罩后,眼神却柔和清明。

他带着老茧的手不停轻抚着我的额头,最后指指自己的肚子。

我太过欣喜没有察觉出反常,为他去买最爱吃的烧饼时,爷爷走了。

他自己拔掉了氧气,面上却犹带着担忧和哀愁。

我茫然地站在病房里,陆浔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浑身湿淋淋地冒着寒气。

他将手心里攥得皱巴巴的纸币递给我,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

「我只攒了这么多,可是我会努力去赚更多的钱给爷爷治病,我保证不会拖累你。

「你别不要我。」

他终于忍不住哽咽,苍白的下巴上挂着泪珠。

我半跪在地,紧紧抱着他清瘦的身体,埋首在他的颈窝,泪水伴随着悲切的嘶吼汹涌而下。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往床上看了一眼,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可是他倾身回抱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身体似乎正被扯入黑暗冰冷的漩涡中。

可是陆浔就像灼热的太阳,我仿佛预见到会被灼伤,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拥抱住他。

「对不起,陆浔。我向你承诺,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想起爷爷写在手心里最后的遗言,我喉间干涩,被咬破的嘴唇洇出腥气。

我没有爷爷了,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他的声音柔软,小手捧着我的脸:「哥。」

我抱着他,像抱着最后的光。

第6章 放学后我回家变得越来越晚,这天我正躲在浴室里给自己擦药时,陆浔突然开灯。

他的手指带着冰凉的药膏触碰我的脊骨,让我忍不住瑟缩。

「哥,你去哪儿了。」

他正处于变声期,原本清朗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

「有事。」我含糊地回应,想躲开却被他用力勒住腰固定住身体,后背贴在他带着寒气的衬衫上。

他不容拒绝地开口:「别动。」

垂着眼睫像解题一样认真地帮我涂药,没错过任何一处伤口。

期间我误触花洒开关,温热的水流猛然倾洒而下。

狭窄的浴室瞬间充满水汽,我因为伤口沾水疼得抖了一下。

他将干毛巾披在我的身上,轻柔替我擦干水渍,一如当年他刚被我捡回来时我替他洗澡的情景。

察觉到我的愣怔,他凑近我的脸:「在想什么?」

陆浔生得精致,随着年纪增长,骨骼拉长,精致转变为俊美。

此时他瓷白的脸上沾着水汽,碎发被打湿黏在脸上,热气将他的嘴唇浸润得嫣红如软桃。

而且个子已经蹿到和我齐平,突然站起身俯视着我,背光下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明明他以前还那么小。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接过毛巾自己擦头发:「早点睡,明天还有课。」

先他一步离开浴室。

爷爷去世已经两年,我和陆浔相依为命。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跳级参加中考上了高中,和我在一个学校。

我看了一眼银行卡的余额,想起了陆浔初中突然和我说要辍学。

当时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坚定,别人上课的时间,他帮我搬着货架上的面包。

我脸色瞬间沉下来,将他一路拎到学校门口:「滚去学校。」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我的衣摆:「我不想上学了,我学不会。」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学不会就别回家。我不要笨蛋。」

一个高中生怎么去照顾另一个孩子,我大概知道陆浔的想法,可是我答应过爷爷。

我也向自己保证过,我会照顾好他。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失眠,陆浔就像只小狗一样挤在我的身后。

双手紧紧抱着我的腰,我知道他缺乏安全感,他害怕我像曾经一样抛弃他。

我转身回抱住他,反而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其实我无法开口,是我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