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为我缝尸》 第一章 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死在这死人堆积成山的边境军营里。

我爹颤颤巍巍找到我的时候,我被压在许多残躯断肢底下。

通过仅有的缝隙渴望着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气若游丝地唤出一声「爹」。

我已是一副死人模样,满身重叠着鞭印血痕。

脸被毁了,双腿也被砍了。

只有右额角上的「淫」字依旧清晰可见。

我是个军妓,被万兵践踏,多次逃跑未果,满身伤痕。

我爹颤抖着双手将我抱起。

我身似浮云,也许只有一个小包袱的重量。

泪水嵌入我爹脸上沧桑的褶皱里,他嘴唇微颤,悲痛从喉咙里挤压而出。

「闺女,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能如此狠心,爹要去问问他,为何这样狠心,为何这样对你。」

我用尽全身力气牵起一个苍白的微笑,「如果有机会,我也想亲口问问他,可惜……」

可惜,终生再也无缘相见了。

「闺女,爹带你进京去找他。」我爹将我紧紧圈在臂弯里,声音沙哑无力。

我用尽全身力气,催动冰凉苍白的手,紧紧攥住我爹的衣裳。

「没用的……带我回……梨花村。」

一老弱,一病残,我们怎么可能找得到他。

那人,可是身在云端地位尊贵的当朝太子,萧景焕。

就算我们有幸能见到他,他那么恨我,怎会对我再有半分柔情。

他,应该巴不得我被千刀万剐。

如今,我这幅犹如人彘的可怖模样,也许只能换来他轻蔑一笑。

我的心凉如冰窟。

塞北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扎在心头一样刺痛。

我知道,自己已经活不成了。

我只想最后再看一眼我出生长大的地方。

「好,闺女,爹爹带你回家。」

我爹从包袱里取出干净的棉布,将我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放在背篓里背起,佝偻着身子,趟过死人海。

这儿原来是军营,被匈奴入侵后化为战场。

如今又成了死人堆。

只出了我这一个活人,一个将死的活人。

我们越来越靠近梨花村了。

一路上植被渐密,人烟渐稠。

客栈里有人眉飞色舞地散布着远方京城的消息。

「太子南巡,不日就要到我们这里了,城里已经开始戒严,宵禁时间都提前了。」

我爹身躯一震,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

那人继续说,此次太子南巡,携刚刚成婚的太子妃一同出行,巡查往年灾情严重的地区,彰显爱民风范。

民间百姓,不关心政治,最喜情爱八卦。

话题很快引到太子妃身上。

「听说这位太子妃,可是当朝首辅嫡女,温柔贤淑,端方仁爱。

「自太子被寻回后,就一直相伴左右,尽心尽力。

「如今成为太子妃,与太子恩爱有加,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我一时间呆愣在狭小的背篓中。

面纱之下,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蛰得我伤口生疼。

他与她,成双入对,恩爱有加。

我与他,此生此世,不复相见。

下一刻,我模模糊糊间,从邻桌人口中听到了我的过去。

第二章 「听说当年太子殿下流落在外时,与一民间女子相好,谁知这女子嫌贫爱富,抛弃太子殿下跟一官家公子成了亲,还用银钱狠狠羞辱了太子殿下。」

我胸口仿佛被压了千斤巨石,喘不上气。

他们说的,那嫌贫爱富的女子,正是我。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女子如今怕是悔不当初了吧。」

「谁说不是呢,听说那女子后来因夫家被抄家,沦落到教坊司去了。」

「啧啧啧,原本有机会留在太子身边,即便当不成太子妃,凭着往日的情分,太子保她一世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谁说不是呢,如今沦为妓子,也算是报应了。」

我爹听闻立刻就要起身反驳,茶杯被他一气之下捏碎,锋利的瓷片深深扎进手心,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爹……算了……」我虚弱地唤出一声,声音如烟尘般缥缈。

「他就要到这里来了,爹去求他救救你。」

我吃力地摇摇头,努力睁开想要彻底阖上的眼睛。

「爹……女儿不行了,答应我,不要去……自讨没趣。」

我爹摇摇头,又无奈地点点头。

他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痕,我能感受到他指间的颤抖。

我在脑海里一遍遍勾勒萧景焕的轮廓。

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是少年模样,如今一定更加成熟俊朗了吧。

邻桌叽叽喳喳的八卦还在继续。

「听说当时太子殿下为情所伤消沉了很久,整日借酒消愁,酒穿肠肚,一度生命垂危。

「多亏了当时还是首辅嫡女的沈小姐才振作起来,勤于政事,赢得贤名。

「太子殿下恢复后,很快就亲自向圣上请旨,迎娶沈小姐为太子妃,大婚当日,盛典隆重,举国欢庆,就连边疆都处处张灯庆贺。」

原来之前我从边境军营出逃失败,被抓回那日,我看到的满街大红灯笼,是为他们的大婚而挂。

若不是那满城高挂的灯笼,将漆黑的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也许,我早就逃出了那个吃人的地方,也不会被打断双腿。

邻桌又传来对我的讥讽。

说我这等虚荣的女人就该当妓女,沦为男人的玩物,哪配和太子妃相提并论,幸亏太子殿下没有被我毁了。

我已经陷入麻木,只有心脏一丝一丝的抽痛提醒着我,他们议论的恶毒女人正是我。

我想苦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生命在我身体里如决堤的洪水,倾泻流出。

灵魂在我眼前如团团蚕丝,一寸一寸抽离僵硬的身体。

呼吸慢慢停止,体温渐渐冰凉。

我漂浮在半空中,看见我死了。

死在我爹失声痛哭颤抖不已的怀抱里。

死在我对萧景焕大婚盛况的想象里。

第三章 我从小生得美,动人心魄的美。

此刻,我从空中看着我的尸体,却看不到一丝美,只有可怖骇人。

一个人,究竟要经受多少苦难,才能变成如今这样面目全非。

即便是我亲身经历,我也不敢再次回想。

我的尸体因为残缺双腿,所以我入不了轮回,只能跟着这具躯体游荡。

我看见我爹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在众人的注视下,裹紧我身上的棉布,面如死灰地再度背起背篓,跌跌跄跄地离开了客栈。

一天后,我回到了我熟悉的家中。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少了那个人。

我爹将我的尸体小心翼翼摆放在冰台之上,拿出他惯用的银针,我以为他要开始缝合我的尸体了。

可下一瞬,银针从他颤抖的手中坠落,他面对着我缺失双腿的断面,抱头痛哭了起来。

「梨儿,爹爹老了,不中用了,缝不好你了。」

我看见我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然后用一张草席将我包裹起来,面容痛苦,嘴中喃喃:

「对不起,梨儿,爹爹要违背答应你的事了。」

萧景焕的仪仗队伍抵达行宫时,浩浩荡荡,庄重威严。

他悠然从辇车上下来,然后转身向车里的太子妃伸出手。

太子妃玉葱纤手搭在他的掌心,二人相视一笑。

好一对碧玉佳人。

围观百姓夹道称颂。

可总有人破坏风景,一个身着朴素衣衫的白发老人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跪倒在萧景焕的脚下。

萧景焕立刻将太子妃沈音婉护在身后,面色阴鸷。

侍卫们满脸震惊,一涌而上,紧张地扑向老人,还有他背后的巨大背篓,里面不知藏着什么危险凶器。

老人赶在被侍卫们乱棍打死前,响起沙哑颤抖的声音:

「太子殿下手下留情,是草民啊,您不记得了吗?」

萧景焕立刻喝住侍卫们,怔怔地看向匍匐在地的老人。

观察良久,这才从他干瘪如枯木的脸上看出几分熟悉。

我爹,是他曾经最尊敬的师父。

养育他,教导他整整十年的师父。

第四章 也不怪他没能立刻认出,因为我爹一夜之间头发全白。

原本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芒,仿佛行将就木。

我爹是村里村外远近闻名的二皮匠。

二皮匠,是专门缝合尸体的行当,干这一行的人很少,因为这一行比三教九流中的九流还要低贱。

但二皮匠从来不缺生意,尤其是遇上打仗的年份,前面打着仗,后面就张罗起了缝尸的生意。

因为百姓们深深相信,人死后留个全尸才能入轮回。

我爹勤快,赚了些钱,我们日子过得挺好。

我是我爹捡来的,可我爹不舍得让我一个女孩子学这个,从来不教我。

小时候我爹总说:「以后遇上合适的小子,我养了来,教他手艺,一起给我闺女挣嫁妆。」

五岁那年,我在山崖下捡到了奄奄一息的萧景焕。

他穿着脏兮兮的乞丐服,除了名字想不起任何事。

我可怜他,将他带回了家。

他那时个子还没我高,非常瘦弱,但如墨的眼睛总是透着一股倔强。

我爹看他聪颖,就收了他为徒,教他二皮匠的手艺。

他很争气,年仅十五,就成了小有名气的二皮匠。

可谁能想到,曾经低贱如泥的二皮匠,如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

此刻他正蹙着眉头,用看蝼蚁一样的冷漠眼神看着我爹。

「你有何事?」嗓音低沉,依旧好听,却冷到极致。

我爹跪在地上,缓慢将身后的背篓转到身前,小心翼翼从里面抱起我的尸体。

「太子殿下,这世上,只有您能缝合她了,求求……」

「啊,大胆!」

我爹话音未落,沈音婉惊呼出来,害怕地瑟缩在萧景焕身后。

原来是草席有些滑落,我苍白中透着青紫的半张脸露了出来。

一道道尺长的伤口绽开惨白的皮肉,向外狰狞着,将半张脸割得四分五裂。

不怪沈音婉害怕,我看着,都觉得可怖骇人。

萧景焕却没有丝毫害怕。

他愣怔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我那头倾泻的如墨青丝上。

我忘了,这是他曾梳过千百回的发,怎会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