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姰姰流光》 第一章 今日,是我被送来教坊司的第三年。

破天荒的,没到八个时辰,我就被掌司捞出了水牢。

沾水的薄衣冰得我牙根打颤。

掌司解开我手腕上的铁锁,凌厉地掐住我的下巴。

「太子殿下来的时候,景小姐,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我脑子空白。

太子殿下,他怎么可能会来接我?

他不是恨死我了吗?

可对上掌司凶狠的眼神,我却来不及思考,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眼泪和额角的血伴随我磕头的动作滴滴答答。

掌司终于满意地笑了。

换好衣物,大门外响起排山倒海的请安声,掌司也瞬间换了一副面孔。

一袭黄袍出现在我面前。

男子好看的眉头皱起来。

「景娴,孤送你来这儿,是为了让你挫磨一下性子的,可你怎么连容貌都变得这

般有失齐整?」

我抚上额头刚结痂的伤疤。

有失齐整?三年来的挣扎,早就让我早就顾不上什么容貌了。

为了能抢到一口水喝、一口饭吃,我可以发钗乱飞,丑态毕现。

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高傲骄矜的国公府的小姐了。

想到这里,我强忍膝盖的痛楚端正行礼。

「臣女景娴,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露出一丝满意,递出手。

我却敛下眼睫,不敢触碰。

太子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毕竟换作是以前,我早就乐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我余光看到站在太子身后的掌司对我比了三个字。

「小傻子。」

我脸色一变,强忍反感,把手掌递到太子的掌心。

太子将我往上一带,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烈日的光照,刺痛了我久未见光的眼。

太子握缰端坐在「北烈」背上,指了另一匹马。

「南刚,孤也给你带来了。」

南刚似乎没有忘记我这个主人,它的头蹭了蹭了我,舔了舔我的掌心。

我摸着他的棕红色鬃毛,眼眶酸涩得紧。

可是我的膝盖,已经不能骑马了啊-

我退至后侧,与侍卫奴仆并肩。

「太子殿下,臣女同您并驱乘马于礼不合,臣女跟着他们走路便是。

况且,您也已经做主把南刚送给了长姐.....

太子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冷着声问。

「景娴,你又在矫情什么?你还在怪妍儿抢了你的马吗?」

太子的声色陡然严肃,顾不得钻骨之痛,我翻身上马。

豆大的汗水从鬓边滑落,我低首。

「臣女不敢。

「这匹马,本该就是长姐的。」

第二章 这匹马就如同太子的情谊与爹娘的爱一样,都该是长姐的。

国公府有两妹,长女贵气和善,次女顽劣跋扈。

对比明显,世人和爹娘自然都偏爱长姐。

太子也不例外。

可我也喜欢太子,我不甘心什么都屈居长姐之下,所以我和她争。

我与长姐的竞争,向来都是光明正大的。

没想到,我却被从小依赖的长姐背刺。

赏花宴上,她突然跌下了荷花池。

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我一个。

太子救起落水的长姐,骂我蛇蝎心肠。

爹娘不信我的辩白,说我撒谎成性。

于是,他们以磨练我的性子为由,把我送到教坊司。

那噩梦般的三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都不敢想。

我不争了,再也不争了。

当我思绪飘回的时候,已经到了国公府。

门前站了一排的人,为首的是母亲和长姐景妍,母亲多了几缕白发,景妍倒是一

点儿也没变。

没有我,她应该已经太子订亲了吧?

她看到我,很惊讶地用手掌捂住嘴。

「这是妹妹吗?你的脸和手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看着景妍葱白如玉的手,我将遍生老茧的手掌隐于袖下。

母亲抓住我的手腕,目光一滞。

「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变成了这样?他们逼你干粗活吗?」

我的手掌何止有干粗活长的茧子呢?

我的手心还有无数道重重叠叠的伤疤。

有鞭伤、有刀伤。

其中最深的一道,还是我自己割的。

母亲高昂的声调,惊动了太子,他沉声。

「景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快速抽回手,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都是我自己不懂事弄的,我没事。」

见太子和母亲都围在我身边,景妍当即抹着眼泪。

「妹妹,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娘和我该怎么办啊?

「都是我不好,我当初不应该同意把你送去教坊司的。

「呜呜呜,..」

景妍一哭,母亲立即撇下我的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太子也急忙安慰她。

「怎么是你的错呢?你这是为她好,景娴,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

「是,只可惜长姐没有和我一起享受这种「好」」

我发誓绝对没有阴阳怪气。

可我一说完,长姐哭得更大声了。

母亲生气了。

「景娴,你怎么一回来就对家人这副态度?」

要是以前,我一定会为母亲的态度心寒然后大吵大闹。

可现在,我能很平静地直视他们。

「我没有哭、没有闹,你们还想要我怎样?」

也许是我真的太过平静,母亲准备好教育我的说词竟都卡在了喉咙里。

「娴儿,母亲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呢?

我没有深究,转身径直走进府中。

第三章 回到我的清晖园,这已然变了另一幅光景。

我喜爱的梨树被连根拔起,全部栽种上了长姐爱的桃花。

我撇了撤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推开门。

房间中,挂满了长姐的字画。

可笑的是,我的屋子,竟然一件我的东西都没有了。

母亲尴尬地开始找补。

「你不在的这三年,你长姐思念你,在这一坐就是一下午。

所以啊,我们就把她的笔墨纸砚搬来了这里。

你放心,两日,便可清理干净。」

我放下字画,一副已经习惯了的表情。

「不必委屈长姐,我住清荷院便好。」

清荷院,是国公府最僻静的院子。

我不想见这一家子人,清荷院是最佳的选择。

母亲却以为我在置气,她眉头紧皱。

「你住清荷院,像什么话?要是让你祖母知道了,她又要怪你长姐了。」

说来说去,她还是怕委屈了长姐。

我眼睛古井无波,没同她争执,只说是暂住。

放下包袱后,我朝祖母所在的华园奔去。

祖母,是这个家里最疼我的人了。

当初景妍落水一事,祖母是唯一相信我的人。

为了护着我,小老太太头一次向儿子发了火。

「我的妁儿,决不是心狠手辣的孩子。

「她从小是我带大的,要怪,你们连我这把老骨头一起怪。」

祖母态度坚决,父亲本要行的家法只好作罢。

还有这一次,也是因为祖母生病提及到我,母亲和父亲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女儿

踏进华园,祖母倚在場背上,她鬓角的白发多了好多。

我鼻子酸涩,扑在她膝头。

「祖母。」

祖母像小时候一样抚摸我的额发。

「乖因,祖母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我许久没有像这样伏在祖母的膝前。

这让我再也崩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祖母手上的动作一顿,担心地问。

「哭得这么委屈,是不是外头的人给你苦吃了?」

我不想让祖母担心,摇了摇头。

怡好这时,我的婢女小灵进来回禀说,清荷院已经收拾好了。

祖母冷声。

「清荷院?你母亲真是昏了头了。」

祖母轻拍我的背,叫住小灵。

「你去回禀,说娴儿哪儿也不去,就跟我住在华园。」

第四章 傍晚,爹娘为我举办接风宴。

接风宴是家宴,祖母身体不便,只有爹娘、我和长姐四人。

我一进屋,本来还算欢快氛围瞬间变冷。

母亲瞪着我,父亲开口便是让我跪下。

我看了一眼红了眼眶的长姐,懂了。

祖母让我住华园,恐怕戳到了某人的心窝子。

我不想若事,提裙下跪。

地面冰凉,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导致我的身形稍有不稳。

父亲可算是抓到批判我的把柄,他重扣茶盏。

「你同你长姐一起学的礼仪,如今浑都忘了!」

我捂着膝盖,后背涔了一层冷汗。

「长姐总是比我好的。」

长姐和母亲都见识过我的转变,这回轮到父亲不解。

「你......

他一时找不到借口发难,只好让我起身。

我膝疼腿软,险些摔倒,幸亏小灵扶住我。

母亲看向我,难得有点担忧。

「娴儿,你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要不要叫府医来看看?」

长姐假惺惺凑到我跟前,故作关心道。

「妹妹,你没事吧?我记得自从小时候摔下马后,腿便不怎么好了。」

十岁时,我曾坠马,但伤势并不严重。

被抬回府后,我告知长姐说,不必叫父亲回来。

长姐不听,非要侍女传信给正在办案的父亲。

那时,父亲还疼我,听到我坠马伤势严重后,立马赶了回来。

结果,他冒着被弹劾的风险抛下政务,却听府医说我的伤并不严重。

父亲当即以为我是为了争宠撒谎,从此对我的宠爱日益减少。

长姐话音刚落,父亲的脸色果然难看。

「方才让你跪了一下,你就摆出这副晦气样子给谁看?

又想撒谎吗?

不想吃,就别吃了!」

也许是回忆起幼时被冤的委屈,麻木的心不免还是会疼痛。

抬起眼,我看见。

冷脸训斥我的父亲,得意洋洋的长姐和淡漠无谓的母亲。

突然.....就,不想装了呢。

我抬起下巴,冷笑。

「父亲不会以为,我很想和你们吃饭吧?

你们一个虚伪、一个眼拙,还有一个.....

啪-

不期然一个耳光,狠狠甩在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