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型教育》 第一章 家长会上,我妈当着所有家长学生还有老师的面,抡圆了胳膊抽了我一巴掌。

只因为我考了年级第二,不是年级第一。

这一把掌我妈用了十足的力道,扇在我脸上震得脑袋嗡嗡直响。

她的五官狰狞又扭曲,皱皱巴巴的挤在那张松垮的面皮上。

她指着我的鼻子怒骂:「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的脑子让狗吃了么?」

「我一天到晚在外面累死累活给你赚钱,你就考出这点分来?」

她用手指把我的脑门戳得笃笃响:「我养你不如养一条狗!」

她重重的重复一遍:「我养一条狗那狗还知道报恩,你还不如一条狗呐!」

原本嘈杂的教室里顿时一片死寂。

那些家长、老师还有每天朝夕相处的同学们的眼睛,此时此刻每一双都不约而同的在我身上聚焦。

是带着好奇的打量,亦或是饱含戏谑的揶揄。

我站在原地,窗子外的烈日好像把我浑身的血液蒸发,空气粘腻又浑浊,让人喘不上气。

脸上像有火烧起来一般滚烫,但比起疼痛,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种名为羞耻的情绪。

我觉得很难堪。

可我妈却总想让我难堪。

她并不认为小孩子能有什么自尊一类的东西。

就算有,那也只能靠成绩和分数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没有成绩和分数的小孩,是不配得到尊严的。

而她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把我的自尊心撕烂,然后踩在脚底狠狠摩擦,让我反复咀嚼、细细品味耻辱的滋味。

我抖着嘴唇嗫嚅:「妈妈、回家再说吧,回家吧...」

她无视了我的蚊子哼哼,不依不饶,唾沫横飞,细数一些『猪』、『狗』之类的牲畜来和我作比较。

最后她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得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作为结论。

被扇乱的头发落下一半遮住了我的脸,像一道黑色的帘。

我蜷缩着腰,把脑袋垂得很低,恨不得嵌进自己的胸口。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大时,老师看不下去,试图制止我妈。

老师拉上我妈的胳膊,脸上满是尴尬,却强行挤出笑容说道:「凤娇妈妈,有什么咱们可以好好说,没必要和孩子动手。」

「凤娇是个很努力上进的孩子,成绩上下有浮动是很正常的,偶尔一次失误并不能代表什么。」

我妈并不抗拒老师拉扯阻拦她的动作,但听到这些为我辩驳的话,她还是本能的否定。

我妈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老师说:「老师你是不知道,她什么样子我这个当妈的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她小时候就手脚不干净偷我的钱,就这种小孩你不管教她能行么。」

她扯着我校服的领口,把我曾经的丑闻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

小学学校统一交三块钱买毽子,无论我如何反复哀求,我妈都不愿意给我买。

全班四十多个同学上体育课,只有我一个人尴尬又茫然的站在原地,看着周围上下翻飞、五颜六色的毽子愣神。

于是我从家抽屉里拿了三块钱。

我的演技过于拙劣,根本藏不住秘密。

也就是因为这三块钱,我从此以后都像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在人前人后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的说,不停的说,只要抓住一点我的毛病或是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她就会不停的说。

无论我如何道歉忏悔,痛哭流涕的求饶都无济于事。

我妈站在教室里,拍着胸脯痛心疾首:「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家都是做爹妈的,哪一个不是为了孩子考虑的?」

「她要是不努力,对得起我们当爹妈累死累活的辛苦吗!」

她的话引起了家长们的共鸣,有几个家长开始带头附和她,给她比大拇指,效仿她一样数落自家孩子不争气。

我妈不由自主的弯起嘴角,脸上得意的神色更加明显,不知不觉脊背也挺得更加笔直。

与她相反,我弓成了虾米。

脑袋重得快要从脖子上掉下去,我好像怎么都抬不起头。

第二章 我妈学历不高,但想让我考名牌大学、考硕士,考博士。

然后去赚大钱,去赚花不完的钱,让她从此扬眉吐气,永远都能挺直自己的腰杆。

她想要在一地鸡毛的鸡窝中养出一个凤凰。

于是,我就叫张凤娇。

土里土气的名字里全是她热切的期望。

她喜欢热闹,喜欢扎根在人堆中叽叽喳喳,喜欢艳红色俗气的口红,喜欢一切明艳张扬的东西。

但她更喜欢当着别人的面打我骂我。

我家是从前厂里分配的宿舍楼。

一个大大的院子,围了几栋矮矮的楼房。

院子里拉满了绳,挂着刚洗过的衣服晒在太阳下。

我妈有时候会在院子里拧我的耳朵,有时候会拿着痒痒挠抽我的手心。

她吵嚷的叫骂声一声高过一声,穿过院子里每家每户的窗户,然后精准无比的到达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她甚至会故意把我的卷子撕个粉碎,再让我在她的眼皮下一点点捡起来,拼起来,拿胶带粘起来。

院子里的小孩们会趴在窗沿上看我,看我妈是怎样骂我,看我是怎样挨骂,怎样挨打,怎样痛哭流涕屁滚尿流。

于是,我成了这个院子里最优秀的孩子,也是最差劲的孩子。

我的差劲是因为骨子里继承了我爸浑然天成的恶劣品性。

而我的优秀得益于有一个她这样悉心教养我的优秀母亲。

家长会结束,一路从学校到家,我妈都没再开口说半个字。

我跟在她身后,与她的步子始终差上那么一两步。

她不开口,我也不敢讲话。

她时不时的回头看我,夹杂着警告和不满的眼神让我毛骨悚然。

头顶的烈日晒得我脑袋发昏,双腿像面条一样软塌塌,可面对她,我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进了小区,她站在院子里,不愿意上楼回家。

院子里有几个奶奶坐在小马扎上扇扇子聊天,见到我和我妈,和我们打招呼。

我怎么都扯不出笑容回应。

我妈的脸色很难看,但别人一问她,她就来了兴致数落我的毛病。

我妈骂道:「哪有小孩子像她这样?三棒子打不出屁的窝囊性子,一点都不像别人家孩子活泼。」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成绩了,还要别人紧紧盯着才行。」

「她就是那懒死的毛驴,别人抽一下才肯挪一步的。」

这样的话她说了无数遍,几个奶奶象征性的劝她,她自己却越说越生气。

「我大外甥马上要结婚,我这几天忙着给人家置办,就几天功夫没盯着她,她就给我考出这点分来!」

「能不叫人生气吗?」

她一把扯上我的书包带子,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勒令我把卷子给她。

我知道她又要像之前那样上演一出把我卷子撕成稀巴烂,再津津乐道的看我一点点捡起来的戏码。

我不想给她,拽着书包不撒手。

她和我对峙了几秒,猛地开始扇我的脑袋:「要死啊你?怎么不敢让别人看看你的卷子,你现在知道要脸了么?」

「你考出这点分来的时候你知道要脸不!知道不!」

她的暴力和歇斯底里来的毫无征兆,让我措手不及。

一个奶奶护着我,另外几个奶奶挡在我妈面前拦她。

「小凤这次没考好,下次就考好了,你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吗?」

「小凤聪明,你好好讲她都明白的。」

……

奶奶冲我挤眉弄眼,推着我的背让我快些上楼。

我头也没回的跑,两阶台阶并做一步跑上去,房门关上的时候,依旧隔绝不了我妈站在院子里歇斯底里的怒骂。

第三章 我去卫生间洗脸,镜子里映着我乱糟糟的头发和红肿的脸颊。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鼻血已经干涸结痂,死死的扒在我的人中,怎么抠都抠不下来。

我逐渐暴躁,用指甲奋力抠抓着血痂泄愤。

从小到大,我妈都是这样教育我的。

小学,初中,再到高中。

她看不懂英语书上的字母,也认不得数学公式和文言文。

但她能无比清晰的给我规划出每一个阶段的目标。

小学是要考重点初中,初中是要考重点高中,高中是要考重点大学。

别人问她什么才算重点大学,她思来想去最后说,除了清华,那就是北大。

因为她不知道除了清华和北大之外还有什么大学。

可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的学历,甚至连我都没说。

我同样也反抗过,我摔碎了橱柜里的碗,逼迫她让我自己填中考志愿。

她什么都不懂。

她不懂滑档,不懂往年的分数线,不懂那年突然加上的理化实验分数和我发挥失常的体测。

可她却执着的让我去报考那个重点高中,执着的把别人家孩子的志愿填报照搬到我身上。

执着到我把家里的碗全都摔烂也丝毫不让步。

最后她要把碎瓷片扎在自己脖子上,疯了一样把脑袋砰砰撞向梳妆镜,歇斯底里的叫嚷着不如死了算了的时候,我妥协了。

一瞬间,我所有的愤怒和反抗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得不承认,我被她吓到了。

死亡的字眼太过于沉重,当她用一个母亲的生命来要挟我时,我的大脑空白一片如同一张白纸。

这是她手里百试百灵、未尝败绩的强有力底牌。

万幸最后我考上了,仅仅过学校分数线三分被第一志愿录取。

她把这次有惊无险的幸运当成了自己的功绩。

如果不是因为那点幸运,我会滑档,一直滑到最后一个志愿,然后等着补录。

她在不停和别人炫耀的同时,还不忘骂我是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她说,要不是她以死相逼给我报志愿,我就要去念中专,去念职高,去进厂打工,去给别人洗盘子刷碗。

她说我烂泥扶不上墙,这一切全是她的功劳。

这让我觉得我没日没夜写的一张又一张的卷子和一道又一道的题目成了笑话。

家长会结束后就开始放暑假。

那天晚上她没有做我的晚饭,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话,倒是在第二天上午开了口。

她见我趴在角落的小茶几上写作业,一脸疲惫的驱赶我:「你回里面去写,一会有客人来。」

我没吭声,抱起作业去了卧室。

我妈的店就开在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她就会把我赶去卧室。

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被两张美容床和大大小小的产品盒子堆满。

她为自己发展了很多业务,美容艾灸理疗,甚至还能灌肠。

上门的客人有女人也有男人。

紧闭房门的另一头会传来她和客人们低低的嬉笑。

偶尔她还会用娇嗔的语气和那些男人们撒娇,让他们再从钱包里多掏点钱办卡。

晚上吃饭时,她才喊我出来。

她喊我吃饭,我出去吃,我们就会重归于好。

透过桌上饭菜蒸腾缭绕的白雾,我窥视着她花掉晕开的口红。

她突然问我:「你知道错了么?」

在她嘴里,我考了年级第二,没能像往常那样考年级第一就成了错。

我思来想去,觉得她说的没错,是我错了。

我眼花粗心算错了题目,绞尽脑汁解不出答案,这就是我的错了。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又问我:「你下次还敢吗?」

抬起头,是她阴狠满是戾气的眼睛,灰青色的眼线挂在她有些松垮的眼皮上。

她执着的认为这个的错误是我故意犯下的,所以她才在这句话里用了『敢』这样的字眼。

我摇摇头,表示不敢了。

第四章 我以为这件事起码到这里已经到此为止,可我妈却在表哥的婚礼上重新翻起了我的旧账。

她在一众亲戚面前把我骂得抬不起头。

她绞尽脑汁把这辈子听过的所有形容一个人糟糕透顶的字眼往我身上堆叠。

我妈在众人面前这样评价我:「她小时候敢去翻我的钱包偷钱,填志愿的时候还要自己妈妈以死相逼才肯听话。」

「就这种手脚不干净又不孝顺不听话的小孩,我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她教成现在这样勉强像个人样?」

别人的婚礼变成了独属于我的批斗大会。

她夸那个中考只考了二百分去念职高的表妹活泼嘴甜,却骂我没长脑子蠢笨如猪。

那些叫不上名字的亲戚们有的连连点头附和着她,有的冲我喊话让我要努力,要争气。

音响里放着甜蜜又喜气的音乐,空气中是饭菜的香气夹杂着烟酒味,嘴里咀嚼着的肉块像是一块干巴巴没有味道的橡皮。

我不明白,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点小事她要翻来覆去的讲?

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翻来覆去的讲。

我已经妥协了,认错了,我也保证下次不敢了,为什么她还要不停的讲?

就像那些在院子里树上扒着的蝉,时时刻刻都发出聒噪刺耳的嗡鸣。

清醒时它在叫,睡着时它也在叫。

不论你干什么,它都会叫。

新郎新娘来敬酒,我妈端着杯子,脸上的笑容明艳又带着讨好。

她对着表哥说:「一眨眼俊俊都成家了,这孩子就是让人省心。」

「现在都是大律师啦,有车又有房。」

年轻又漂亮的嫂子挽着表哥的胳膊,笑意盈盈的脸上是腼腆又害羞模样。

一众亲戚应和着,唯独我坐在椅子上不出声。

我妈有些恼火,转头把有些麻木的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她狠狠的拍了我后背一巴掌。

她拧起眉毛,指着我的鼻子训斥道:「你多像你哥哥学学!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我是没那个指望让你当律师出人头地,也不盼着你能给我养老,可你就这副死样子,以后怕是连你自己都养活不起。」

「你有没有一点教养和礼貌?你哥哥嫂嫂今天结婚,你一脸丧气像是出殡,你能别那么晦气么!」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像是裹满了浆糊。

周围的亲戚打趣道:「小凤学习不行长得还算漂亮,以后说不定还能嫁个好人家。」

「你逼得太急没有用,学习这东西是要讲天赋的。」

「是啊,有些孩子就是省心,对那些不省心的也没有办法。」

「小凤听到没?要听你妈的话,多像你哥哥妹妹们学学,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

……

他们的话像虱子一样钻进我的袖口、领口,一点点爬满我的身体。

而放出这些虱子的我妈笑容依旧,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艳俗的口红粘在杯沿,留下一圈浅浅的红痕。

她笑着说道:「是呀,是呀。」

我突然没来由的笑了。

我对我妈说:「你是老糊涂了么?让我学他?」

我妈愣住了。

「他高中学艺术,大姨花了几万块砸钱给他学美术,他考了一个大专。」

「大专念完又去工地搬砖,后来专升本才考了个三本,花了五年才考到的律师资格证被你吹上了天。」

我妈残留在脸上的笑因为震惊还没来得及收回,一张脸逐渐僵硬凝固。

可挂在我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车子房子是他买的么,托关系进律所一个月挣四千块你们就觉得他出人头地了。」

我转过头又对着那群亲戚们说:「你们也是老糊涂了。」

「你女儿中考二百分,现在跑来劝我这个中考六百八的人向你女儿看齐?」

「你儿子上个礼拜刚因为打架被校队开除,这会叫我要努力,要争气?」

最后我大笑出声:「你们的日子过得一地鸡毛,现在跑来大言不惭的教导别人。」

「我说你们,别太好笑了。」

第五章 我知道,这些叫不上名字的亲戚们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的。

无论我上多么好的学校,考出多么高的分数,他们都不会瞧得起我的。

为什么会瞧不起我,是因为他们瞧不起我妈。

瞧不起我妈小学毕业的文凭,瞧不起我妈嫁给一个酗酒家暴、欠了一屁股外债的赌徒。

可处处低人一等的我妈却把打我骂我当做了自谦,殊不知她这样反而会更加叫人瞧不起。

桌上一片死寂,一众亲戚们的脸色很是难看,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压抑着怒气,通通把视线落在了我妈身上。

大家都十分默契的保持的沉默,用充满仇恨和怨气的眼神给予我妈最高规格的注目礼。

而我妈迟迟没能缓过神,她端着酒杯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她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变成了锅底一般的黑。

她的手也开始小幅度的颤抖,接着她猛地把手里的杯子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怒目圆睁,眼角通红,尖叫着喊道:「张凤娇!你疯了你?你在说什么啊?」

「你在说什么啊!」

她脑袋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最终还是断裂了,她质问我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妈气的浑身都在抖,她咬着后槽牙,腮帮子紧绷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她抡圆了胳膊要打我,却被一旁的表哥拦下,表哥沉着脸劝道:「二姨,小凤还小,随便说着开玩笑的。」

表哥转头来看我,说道:「你现在高中都还没毕业,没上过大学当然不知道辛苦。」

「我是没多厉害,但是你也别觉得那些有多容易。」

他仰着下巴,有些咬牙切齿的评价道:「眼高手低。」

不是我夸张,他们的人生经历又不是我杜撰出来的。

可他们却觉得承认我比他们优秀哪怕是一点点也好,都是很难以启齿的。

我点点头,祝他和漂亮嫂嫂新婚快乐,然后就起身离开了饭店。

我妈在身后歇斯底里的咒骂着我,可始终没追上来拦着我。

踏出饭店大门的时候,她的咒骂声已经变成了道歉。

一声接着一声,带着隐隐哭腔一字一句的和周围的人说着对不起。

我却觉得很畅快,无耻的笑了。

她这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终于在我降生的那一刻,从这段母女的关系中,第一次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

她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骂我,可以在我身上肆意宣泄自己的不满。

因为她知道我不会反抗,也负担不起反抗的成本。

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仰仗的只有她。

不论她如何对我,我都只能紧紧依附在她身上,靠着她的血肉存活长大。

我想回家,可身上没有钥匙。

我在马路上看着来往的汽车辗转,最后回到院子里,举起砖头砸烂了窗户,翻进了家。

砖头和玻璃碰击的剧烈响动让周围的邻居探出了头,他们很是诧异,却没有人询问,只是自顾自的窃窃私语。

我家的卧室从前是有锁的,而现在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小眼。

门锁是我妈砸烂的,她扬言我要是再锁门,就什么都别想要了。

那个门从里面打开好难,但是从外面打开却很容易。

她每次一开门就要留下一条缝。

那条缝里就会生长出一只紧紧盯着我的、一双疲惫而浑浊的眼睛。

我家没有一张像样的书桌,无数次我蜷缩着挤在角落里写作业,一回头就能和那双眼睛对上视线。

之后我妈给我的安慰是:「怕你在里面的时候出了什么事,你静悄悄的我又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好方便看盯着你。」

她砸烂了锁,现在我砸烂了窗户。

我们迟早有一天会一起把这个所谓的家也砸烂。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像往常那样惴惴不安。

脑袋里一遍遍重播着今天我对她恶语相向时她错愕又受伤的脸,心中却生出隐秘又龌龊的快意。

哭啊,叫啊,痛苦吧,作为我母亲的你,理所应当应该承受这一切。

包括来自女儿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