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患妻》 第一章 沈银翎衣衫凌乱地跨坐在陆映身上,她明明已经嫁为人妇,却被太子囚禁在沈园已有三日。

陆映漫不经心地翻看字帖:“去了甘州三年,伺候男人的本事见长,这手字却还是和三年前一样不堪入目,哪有个公府千金的样?”

沈银翎扭动腰肢,一边舒服地眯起媚眼,一边暗暗自嘲,明知是在被男人亵玩,可这副身子却还是不争气地主动讨好起他。

昔年高贵风光不可一世的国公府千金,如今不仅是个罪臣之女、小官之妻,还彻底沦为了太子陆映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禁脔。

她娇声道:“臣妇全家被抄,臣妇流放甘州的那年,嫁给了当地的一个从八品小官,而殿下却娶了臣妇的堂妹当太子妃,听闻三年来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这几日殿下不在东宫陪伴妹妹,却在沈园私会臣妇,妹妹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孤在问你练字的事。”

陆映一副坐怀不乱的神情,却惩罚般把沈银翎重重往下按了按。

满满的酸胀感促使沈银翎蜷起脚趾咬住红唇,凤眼水润失神,只无力地趴在他的肩头喘息。

陆映冷淡道:“孤叫你在甘州好好练字,你可是当成了耳旁风?”

沈银翎柔弱无骨地攀上他的肩头,细细吻向他的耳根和脖颈:“那殿下想怎么惩罚臣妇嘛?”

风雨如晦,沈园书房的绿纱窗忽地被人推开。

沈银翎被陆映摁趴在了窗前,洁白的胴体在花影后若隐若现,她纤细的手指难耐地抓紧毛笔,一边描摹字帖,一边承受着身后狂风暴雨般的撞击,时而还要断断续续地念上几句诗给那人助兴。

“还是写得不好,是该罚。”

一刻钟后,陆映扫视过宣纸上越发扭曲的字迹,发狠般使力捣弄起来,沈银翎云髻散乱粉面薄汗意乱情迷,耳边的珍珠坠子急剧乱晃。

女人的吟哦声传出很远,隐隐能听见「求殿下饶了臣妇」的哭喊。

隔壁廊庑下的两名小太监听着那声音,忍不住红了耳根子。

桂全感慨道:“要不还是说沈夫人有手段呢?明明是罪臣之女,爹娘死了,家都抄了,却还能在流放前一夜爬上殿下的床,愣是叫殿下三年来对她念念不忘!这不,殿下居然安排她嫁给一个地方小官,又将那小官调任京官,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她弄回了京城!”

德顺摇摇头:“太子妃善妒,要是知道殿下和沈夫人的私情,只怕有的闹,咱们也落不着好。桂全,咱俩可得把嘴放严些。”

怕什么来什么。

两人话音刚落,廊庑尽头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一众嬷嬷、宫女簇拥着太子妃沈云兮,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竟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了。

德顺瞪圆了眼睛,连忙示意桂全去通风报信。

他自己跪倒在地,抬高声音:“娘娘金安!”

“狗奴才!”沈云兮怒不可遏地踹了他一脚,“本宫听说,殿下在沈园养了个狐狸精,那贱人在哪儿?殿下现在是不是在陪她?”

“娘娘,没有的事呀!”德顺眼泪汪汪地抱住她的脚,“太子殿下对娘娘一往情深,怎么会在外面养狐狸精?”

“滚开!”

沈云兮恶狠狠踹开他,飞快往沈园深处走。

太子妃来抓奸的消息,很快被桂全禀报给了陆映。

“哟,妹妹来了?”沈银翎柔弱无骨地蜷缩在陆映怀里,沙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妩媚和餍足,“她如今贵为太子妃,臣妇却只是个从八品小官的夫人,照规矩,臣妇该去给她磕个头,请个安。殿下,您说是不是?”

桂全跪在廊下,不敢抬头去看书房里的情景。

心下却道,昔日沈夫人才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女千金,又是京城第一美人,还和太子殿下订有婚约,真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何等的显赫高贵!

而当年的太子妃却只不过是沈家旁系的女儿,无论是宫宴还是官宦人家的宴会,都跟屁虫似的跟在沈夫人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地恭敬叫着。

说当年太子妃是给沈夫人提鞋的,都不为过。

可是后来,沈国公的庶弟、也即沈云兮的父亲沈炎,向陛下检举沈国公谋反,陛下一怒之下抄了沈家,国公爷的爵位也赏给了沈炎。

沈银翎从天之骄女一朝沦为罪臣之女,处处不如她、处处讨好她的沈云兮,却一跃而成国公府千金!

就连太子妃的人选,也从沈银翎换成了沈云兮。

如今,竟轮到沈银翎给沈云兮磕头请安了。

才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姐妹境遇就如此天翻地覆,真是叫人唏嘘。

陆映面无表情,拍了拍沈银翎的屁股:“你见她干什么?把衣裳穿好,从后门出去。”

沈银翎仍有些腿软,那处酸胀的厉害。

她支撑着站起身,笑着拣起散落满地的衣裙:“臣妇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吗?自家堂妹,见一面怎么了?”

陆映平静地提醒她:“你如今,是

有夫君的人。咱们现在叫偷情,你觉得很光彩?”

沈银翎挑着丹凤眼觑他。

太子陆映,高姿神彻金相玉质,皎皎如天上月,皑皑如山中雪。

天底下,大约也只有他能用光风霁月的表情,说出「偷情」二字。

廊外已经隐约传来脚步声。

沈银翎看了眼门外,不慌不忙地吻了吻陆映的面颊,柔声道:“陆映哥哥,我会乖乖练字的,你可要记得再来找我。”

她前脚跟着桂全从后门离开,沈云兮后脚就闯进了书房。

沈云兮心慌意乱地环顾四周,却只看见陆映衣冠齐整地独自端坐着,手里还握着一卷书,而房里并没有什么狐狸精。

她连忙福身行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陆映连眼皮都没抬:“你来做什么?”

沈云兮哪敢说自己是来抓奸的,心虚道:“臣妾……臣妾……”

她正不知该如何解释,突然注意到陆映的脸颊上有一个嫣红的吻痕。

她猛地瞪圆眼睛,胸腔里似烧起了一把妒火:“殿下,您的脸……”

陆映从铜镜里瞥见了脸颊上的吻痕。

必定是沈银翎临走时故意留下的。

沈银翎……

就是个妖精。

第二章 陆映慢条斯地拿手帕擦去吻痕。

当年沈国公府谋反被抄,父皇曾怀疑他才是幕后主使,最终却因为没有证据而拿他无可奈何,但尽管如此,他依旧受到了牵连,他的几个兄弟蠢蠢欲动地拿这件事做文章,朝堂里曾一度传出废太子的呼声。

直到他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南方叛乱,又和新一任沈国公沈炎强势联姻,这才压下那些声音。

他没有向沈云兮解释什么,只冷淡道:“孤还有要事处,太子妃自便。”

他走后,沈云兮气急败坏地掀翻桌案,发出一叠声的尖叫。

她脸红脖子粗,喘着气大吼:“查!本宫立刻就要知道那个贱人是谁!竟敢背着本宫勾引太子,本宫要毁掉她的脸,要她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宫女莲叶劝道:“娘娘莫要动怒,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您忘了去年的福儿了吗?太子殿下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她的手,您就命人剁掉了她的双手,殿下知道后,说您心肠歹毒,罚您禁足了两个月呢。”

莲心也道:“还有方蕊姑娘,上回东宫夜宴她来献舞,旁人不过称赞了句她肤白胜雪肌如凝脂,您就觉得她会抢走殿下,当晚就命人剥掉她的皮,又拿来一张黑狗皮缝在她身上,惹得殿下很是不快。”

“你们懂什么?”沈云兮咬牙切齿,“东宫里的那群贱人再如何勾引殿下,也只不过是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作妖,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是今天这个狐狸精,竟然跑到宫外勾引殿下,她是根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查这贱人是谁?”

在沈云兮的尖叫声中,沈银翎已经悄然回到藕花巷的宅邸。

她沐过身,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高征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银翎坐在妆镜台前。

这是他名义上的夫人。

她生得极美,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也仍然美的晃目,令男人心驰荡漾。

高征忽然注意到她颈间的红痕。

他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沈银翎午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想起那人的身份,高征不敢再看,只垂下视线,恭敬道:“沈姑娘,母亲请你去正厅吃饭。”

沈银翎慵懒地梳着头:“我说过的,我不和你的家人一起吃饭。高征,你忘记了咱们只是假夫妻吗?”

高征当然没有忘记。

三年前,太子殿下的心腹找到他,要他娶一个罪臣之女。

作为酬劳,太子殿下会在三年后提拔他为京官。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毕竟他出身寒微,如果没有贵人相助,他这辈子都得在那个边陲小镇充当县令。

见到沈银翎的第一眼,他就猜到了太子殿下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也知道即使他和沈银翎成了夫妻,他也绝对不能碰这个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母亲说,咱们一家很久没吃过团圆饭了,我如今调任京官,应当庆祝一下。在下知道沈姑娘不情愿,可是你也不想惹来别人的怀疑不是?”

他母亲是个碎嘴子。

所以他和太子的交易以及沈银翎和太子的关系,他不敢告诉母亲。

母亲至今都以为沈银翎只是个普通孤女,而他是因为被沈银翎的美貌迷惑才非她不娶,加上这三年来,沈银翎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所以母亲对她是非常不满的。

可他不想母亲对沈银翎不满。

面对他卑微恳求的姿态,沈银翎玉手托腮,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点了点胭脂盒,才懒懒道了声「那好吧」。

沈银翎和高征过来的时候,正厅已经准备了一大桌菜。

高母正殷勤的给一个年轻女人夹菜:“珊珊,多亏你大哥帮忙,征哥儿才能这么顺利地调任京官,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你可要多吃一点!”

殷珊珊满面红光:“娘,我大哥是东宫幕僚,在太子殿下面前很得脸的,让征郎调任京官,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可怜你这样好一个姑娘,竟然只是征哥儿的妾。你放心,娘以后一定让征哥儿休了那个不下蛋的母鸡,让你当正头娘子!”

“娘,我当不当正房不要紧,只是宏哥儿和辉哥儿已经三岁了,再过几年就到了上学的年纪。要是先生知道他们是高府庶出的孩子,只怕会轻贱了他们,不肯好好教他们学问。”

高征听见婆媳俩这番话,不禁偷偷望了一眼沈银翎。

见她脸上并无异样,他才咳嗽一声:“娘,珊珊。”

高母望过来,看见沈银翎发髻上崭新的金钗,顿时火冒三丈:“征哥儿,你也太不像话了!这次你能调任京官,全都是珊珊在背后出力的缘故,要不是她给她娘家大哥写信,求她大哥在太子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你现在还在甘州窝着呢!你不给珊珊买首饰,却给这个狐媚子买金钗!你老实说,是不是她缠着你买的?”

高征头痛。

他哪买得起金钗呀,这钗子肯定是太子送给沈银翎的。

就连藕花巷的这座府邸、丫鬟小厮、一应日常开支,也都是用当年太子赠送的黄金置办的,所以就算沈银翎从家里拿钱买首饰,又怎么了?

那本来就是太子给她的钱呀!

然而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沈银翎嫌不够热闹地故意拱火:“老太太可真小气,我拿你儿子的俸禄买些首饰怎么啦?我长得这样漂亮,不好好打扮,很可惜啊。”

“你--”

高母差点被她气晕过去。

殷珊珊连忙站起身为她顺气:“娘身体不好,姐姐就不要气她了。这次征郎是靠我大哥才能调任京官,初来乍到还没站稳脚跟,将来各处打点都是要真金白银的。姐姐是甘州乡下人,不知道京城这地方的人情世故也情有可原,只是今后花钱还是不要大手大脚才好。”

沈银翎玩味:“你说高征能调任京官,是因为你大哥?”

第三章 “不然呢?”高母翻着白眼,“难道还能是因为你?人家珊珊的大哥可是东宫幕僚、太子面前的红人,一句话就能让征哥儿当京官!不像你,一点用也没有,就知道花征哥儿的钱!”

高征皱眉道:“娘,您别说了。”

“我还说错了不成?”高母没好气,“我看,你就是被她迷了心智!”

高征面色复杂:“行了,先吃饭!”

沈银翎歪头把玩酒盏。

她意味深长地扫视过殷珊珊,但笑不语。

酒过三巡,殷珊珊喝得微醺,开始向高母描述起京城的热闹:“再过两天就是浴佛节,我听说每年这个时候,盛国寺都会举办热闹的法会,就连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也会去施粥布善!盛国寺的老主持还会亲自开坛讲经,能进去听经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高官夫人、世家宗妇呢!”

高母信佛,连忙道:“珊珊啊,你大哥不是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很好吗?能不能让他求求太子殿下,给我也安排一个听经的位置?”

殷珊珊满口答应:“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大哥肯定能办妥。”

她大哥是去年才被选进东宫当差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大哥当的是什么差、和太子的关系好不好,给大哥写信求他在太子面前为征郎美言几句,完全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没想到,竟然真的成了!

想来她大哥如今的地位很是显赫。

她越想越踏实,又补充道:“娘您就放心吧,我肯定能让您那些世家大族的老祖宗们一起听经,让您也体验一把当诰命夫人的风光!”

高母大喜过望,连忙给她夹了个鸡腿。

她怕沈银翎惦记剩下的鸡腿,于是连忙往她碗里夹了半盘子青菜,念叨道:“沈银翎,你也别怪我这当婆婆的偏心,你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哪需要吃肉?你吃青菜好了,青菜也是补身体的好东西。”

沈银翎看着碗里堆积成山的青菜。

她不喜欢别人给她夹菜。

那筷箸上还沾着老婆子的唾沫,脏。

她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今天来正厅吃饭,已经是给高征面子了。

她懒洋洋地扔掉筷箸,起身离席:“不吃了。”

高母眼睁睁看她走了,顿时大怒,冲着高征道:“你看看她,她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她有当儿媳妇的样吗?”

“娘,您别总是骂她--”

“我还骂错了不成?征哥儿,往后你就是京官,是有体面有腔调的人,咱们家今非昔比,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人家了,凡事都要开始讲规矩。可她这个样子,哪像是官太太?我迟早要给她立一立规矩!”

高征头皮发麻。

给太子的女人立规矩,他是不想要前程了?

他急匆匆追出去,想给沈银翎道歉。

可刚追到半道,殷珊珊就赶了上来。

她一把抱住高征:“征郎……”

高征急切道:“珊珊,我还有正事要办,你别这样。”

“什么正事,不就是哄沈银翎高兴吗?”殷珊珊噘嘴,“可是她除了那张脸,还有哪一点比得上我?是我给你生了儿子,是我在为你打后院,是我帮你调任京城。沈银翎她除了吃饭还有什么用?”

殷珊珊是瞧不起沈银翎的。

她有个秘密,其实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从后世穿越来的。

穿过来的时候,大哥正打算把她卖给隔壁老头当续弦,换取前往京城的路费,为了冲破命运的枷锁,她毅然逃到街上,恰好被逛街的沈银翎所救。

而她对沈银翎的夫君高征一见钟情。

凭她看过无数网络小说的经验,她判断她拿到手的是个小妾上位的大女主剧本,于是她心甘情愿当了高征的小妾。

事情的发展果然像她预料的那样。

她进门不久,就赶在沈银翎的前面生下了儿子,高征爱她入骨,为了哄她高兴,甚至三年不曾踏足沈银翎的闺房!

她得意地想,就算沈银翎长了一张美艳动人的脸蛋又怎么样,她一个古人,愚昧封建木讷无趣,怎么可能斗得过她这个见多识广聪颖可爱的穿越女?

“征郎……”殷珊珊撒娇,“人家不要你去哄沈银翎嘛。”

高征拿她没办法,只得先陪她回了房间。

等殷珊珊睡了,他才蹑手蹑脚地地去见沈银翎。

可惜夜深了,沈银翎不准他踏进寝屋。

隔着纱窗,他看着灯下美人的剪影,忍不住喉结滚动:“沈姑娘,今晚是我娘冒犯你了。”

沈银翎伏在桌上,笔走龙蛇:“无妨。”

宣纸上,少女的草书铁画银钩行云流水,一笔一划皆是杀伐决断,毫无白日里写给陆映看的柔弱无骨歪七扭八之感。

美人的声音婉转娇柔,像是滑过花瓣的春露。

高征耳根子泛红,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话说回来,我娘很崇敬盛国寺

的那位主持。可珊珊出身低微,哪有本事替我娘弄到请帖?还请沈姑娘和太子殿下说两好句,替我娘讨一张请帖。”

沈银翎轻哂:“你倒是个有孝心的。”

既不拒绝,又没答应。

高征连忙献殷勤:“沈姑娘,你上回让我去查沈国公府的现状,我已经查明白了。沈国公的掌上明珠如今贵为太子妃,听说和太子殿下十分恩爱。沈国公还有两个儿子,都是青年才俊,一个远赴边关当了少将军,一个是去年的榜眼,现任翰林院编修,将来恐怕是要入内阁当宰相的。沈家一门显赫,如今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窗内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出一声慵懒的轻笑:“回去吧,请帖会送到你手上的。”

高征大喜过望,连忙谢过她。

他转身离开,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当今太子妃姓沈,沈银翎也姓沈。

他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一桩大案。

当年的沈国公还不是现在这位,他意图谋反却被庶弟揭发,全家都被抄斩,唯独亲闺女逃过一劫,却也从天之骄女沦为了罪臣之女,连和当朝太子的婚约都被堂妹取代。

难道,沈银翎就是三年前的那位国公府千金?

第四章 高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难怪太子殿下这般呵护沈银翎,想尽办法也要把她弄回京城。

高征一想到自己虽然出身寒微,但娶的却是国公府娇养的明珠、太子殿下昔年的未婚妻,哪怕明知只是假夫妻,小腹也仍然忍不住窜上一团邪火。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殷珊珊的闺房,把她从睡梦中弄醒,将她压在身下,想象着她就是昔年高贵如今低贱的沈银翎,在女人嗯嗯哦哦的喘息声中,狠狠弄了个够。

四月初八,浴佛节。

盛国寺人声鼎沸,山脚下施粥的铺子绵延二里地,无数百姓前来上香祈福。

沈银翎戴着面纱从高家马车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远处正在施粥布善的陆映,沈云兮陪在他身边,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璧人。

“姐姐在看什么?”殷珊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姐姐可真是孤陋寡闻见识短浅,怎么比我还像乡下进城的土包子?那位公子正是当今太子,我曾远远在街上见过他的!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就是当朝太子妃,他们今日施粥布善与民同乐,可真是妇唱夫随伉俪情深!”

“珊珊啊,”高母突然急切出声,“你不是说会帮我弄到讲经法会的帖子吗?这怎么还没拿到手呀?难道是你大哥没要到?”

殷珊珊笑容一僵。

她前两日特意给大哥打了招呼,可是大哥却说他很忙,没空管这种事,她唯恐自己会像沈银翎那样被高母嫌弃,所以没敢告诉高母真相。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尽量拖延时间:“娘,不是下午才开坛讲经吗?您急什么?我哥现在要护卫太子安危,抽不出空来找我,等中午吃斋饭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把请帖送过来的。”

高母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这样。珊珊啊,你是个懂事的,比某些人强多了,咱们高家以后还是要指望你的。”

殷珊珊得了表扬,得意地瞟向沈银翎。

可是沈银翎已经不在原地。

沈银翎站在排队喝粥的百姓中间,朝陆映的施粥摊位移动。

轮到她的时候,沈云兮正沉浸在周围几位官家小姐的吹捧声中,四周又挤满了摩肩擦踵的百姓,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沈银翎蒙着面纱,抬起卷翘纤长的眼睫,含情凝涕地注视陆映。

陆映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份,只淡漠地递给她一份粥。

沈银翎伸手接过,借着粥碗的掩护,用尾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陆映拧眉,与她四目相对。

沈银翎娇声:“殿下,臣妇还想要一个馒头。”

陆映面无表情,递给她一个白面馒头。

沈银翎捧着馒头,意味深长:“这馒头……好大。”

天气渐热,她今日只穿着一袭单薄的袒领襦裙,酥胸半掩,起伏的温软看起来比馒头更加雪白娇嫩。

陆映扫了眼,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腹。

是比馒头大。

那日在沈园书房,他一掌未能握拢。

沈银翎飞快地偷瞄了一眼沈云兮,笑靥如花声音极轻:“陆映哥哥,我在南边第一间禅房等你。”

可是她等到晌午,也没等到陆映。

她面无表情地踏出禅房,径直往寺庙里的一处佛殿走去。

桂全和德顺守在佛殿的廊庑下,瞧见沈银翎过来,连忙行了个礼。

德顺恭敬道:“沈夫人来得不巧,殿下和娘娘刚请教过主持佛法,现下正在殿内打坐静心参悟佛法。沈夫人,要不您改日再来找殿下?”

沈银翎没搭他。

她推开殿门,径直踏进殿内。

这处佛殿没有香客,是专门为太子准备的,从前沈银翎还是国公府千金的时候,也曾陪陆映在这里打坐过。

她冷眼望向蒲团上那两人的背影。

沈云兮正闭着眼睛面朝佛像,柔声道:“臣妾知道,殿下在宫外养了个女人,还时常带去沈园宠幸。能得殿下宠爱,是那位妹妹的福气。只是一直放在宫外,到底不是个事儿。”

陆映没有说话,缓缓睁开了眼睛。

因为沈银翎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凑到他的耳畔,猩红的舌尖舔过他的脖颈,旋即密密绵绵地吻向他的脸颊和薄唇。

沈云兮还在滔滔不绝:“依臣妾的意思,不如将那位妹妹纳入东宫,早晚与臣妾做个伴,说些民间趣闻替臣妾解闷儿,我们姐妹也能一同侍奉殿下。臣妾昔日是善妒了些,但是现在已经改掉了这个毛病……”

她身侧,陆映推开沈银翎,却被她水蛇似的再次缠了上来。

沈银翎搂住他的脖颈,香肩半露,柔弱无骨地挂在他的怀里。

她仰起头,红唇微启,无声道:“为什么不去禅房找我?”

陆映眉头紧锁,还要推开她,女人嫩葱的小手却作乱似的沿着他的腹部一路往下,直到停在某处,反复打圈摩挲。

男人浑身的血

液,骤然冲向了那一处。

沈银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她抬手,妩媚地拔下自己发髻上的金钗,任由满头青丝如海藻般散落,正要吻向陆映的唇,下一瞬突然被他拦腰抱起,大步朝殿外走去。

沈银翎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透过陆映的臂弯回眸,朝沈云兮抛了个飞吻。

沈云兮闭着眼睛,毫无所觉:“不如早日把妹妹接到宫里,臣妾就盼着她在东宫为殿下开枝散叶呢。殿下以为如何?”

她说完,却久久没听见回答。

她睁开眼,身边的蒲团空空如也,陆映早已不知去向。

唯独地砖上留了一支金钗。

她猛然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拣起金钗,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果然闻到了浓郁的脂粉香。

这是女人戴过的金钗!

肯定是沈园那个狐狸精!

那个狐狸精居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把太子勾走了!

她怎么敢?

她甚至还故意把金钗留在这里挑衅她!

“啊啊啊啊啊!”

沈云兮气得胸腔剧烈起伏,面容扭曲浑身颤抖,发出了一叠声的尖叫。

她用力把金钗砸在地上,厉声吼道:“来人!给本宫搜,哪怕把盛国寺翻过来,本宫也要找到那个贱人!”

第五章 盛国寺后山破屋。

陆映一手抱着沈银翎,一手掩上门。

他把沈银翎丢在地上,丹凤眼瞧不出情绪:“你好大的胆子,可知孤正在和太子妃打坐静心?”

沈银翎从袖管里掏出一个卷轴:“谁让殿下不肯去禅房?臣妇新近练了字,想拿给您请教都没机会。”

陆映接过卷轴,一边展开一边道:“沈国公府的女眷都在盛国寺,你婶母若是知道你把孤从她女儿身边带走,只怕你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会保护臣妇的。”

陆映不置可否。

他扫了眼卷轴上的字:“还是写得不好。”

沈银翎暧昧地贴上他的胸膛,葱白似的指尖打圈轻抚过他的胸肌:“字写得不好,那诗写的如何?殿下喜欢吗?这首诗,是臣妇前夜思念殿下时亲手所作呢。”

陆映看着那几句诗--

红豆妆点羊脂玉,酒污乱翻石榴裙。

花蕊乍破水浆迸,银枪乱捣一室春。

陆映眉头紧锁:“淫词艳曲,不堪入目。”

沈银翎抱住他的腰身,轻轻歪头:“殿下不喜欢吗?”

“佛门清净地,休要如此。”陆映拂开她的双手,“今后有太子妃在的场合,不准再像今天这样乱来。”

“为什么?”

“她是太子妃,孤不可折损她的颜面。”

沈银翎看着他。

他玄衣金簪端肃矜贵,皎皎如天上月皑皑如山中雪,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会对正室负责的男人。

所以他待沈云兮好,是所当然。

但她仍然想问问他,沈云兮是他的太子妃,那她呢,她是什么?

凤眼里涌出复杂的情绪,又很快被戏谑取代。

她粉白的小脸像是初春的桃花,眼眸里笼着湿润的水雾,重又挑逗地抱住陆映:“可是……当着她的面玩,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被她轻抚的小腹,迅速蹿上一团邪火。

这个女人,比三年前更会撩拨男人,简直太不正经了。

陆映抚上她娇嫩的脸庞,声音沙哑阴沉:“沈银翎……”

几线天光从破漏的屋顶倾泻。

沈银翎衣裙委地,正要张臂跨坐到陆映腰间,却被按住肩膀,迫着她跪下。

沈银翎跪倒在男人脚边,抬起水润润的凤眼扫他一眼,识趣地低下头,用嘴解开他的腰带。

陆映感觉到被温软的唇腔包覆,喉结微微滚动,眼瞳晦暗复杂。

若是放在三年前,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位出身高贵的京城第一美人沈银翎,会在破屋里主动给男人做这种事。

可是三年后,她偏偏沦落至此。

陆映面无表情,将她的脸深深摁了下去。

这是她自找的。

一个时辰后。

陆映在沈银翎的脸上擦了擦,淡漠地整了整衣冠仪容,看起来仍是光风霁月的样子,和跪趴在地上的狼狈女人形成鲜明对比。

沈银翎揉了揉跪青的膝盖,一件件拣起散落在地的衣裙,唇瓣和腿心都磨得厉害,双腿也有些发抖打颤,只那张娇艳的小脸满是啼痕,越发娇媚水润,一看就是被滋润狠了的。

余光注意到陆映正跨出门槛,她哑声道:“殿下,臣妇想问您讨一件东西。”

“嗯?”

“您有盛国寺主持讲经的请帖吗?”

陆映瞥了眼她红肿晶莹的唇瓣:“你要听佛经?你这个样子适合吗?”

沈银翎咬牙。

这厮嘴里真是没一句好话。

仿佛她就是个只知道勾引男人的妖精。

她娇弱道:“替高老夫人求的。这家的老太太爱作怪,没那个慧根还要学人信佛。她儿子又没本事弄到请帖,只能求到我跟前来。”

陆映从怀袖里递给她一张请帖:“她既当了你的婆婆,你便不该称呼她高老夫人。至于高征,你该唤他一声夫君。”

沈银翎的满面春色瞬间冷却。

山野的风灌满了她单薄凌乱的衣裙,依稀可见胸脯上的淤青指印和颈间的暧昧红痕。

她噙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刚刚在破屋里,殿下揉着臣妇胸脯的时候,可不曾拿臣妇当高征的夫人。”

陆映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沈银翎,你满门被杀,只活了你一个,当安分守己才是,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已不再是当年与孤有婚约的国公府千金,你妹妹沈云兮,才是与孤拜过天地的太子妃。”

沈银翎目送他朝盛国寺后山门走去,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她从甘州回到长安,若说没有野心和算计,那她回来干什么?

她是不会放过那些害她全家的人的。陆映回到盛国寺的时候,沈云兮的宫女太监几乎把整座寺庙翻了个遍,却都一无所获。

终于熬到陆映回来,沈云兮眼眶一红,连忙迎了上来:“殿下,

您去哪儿了?”

却在靠近的一瞬间,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脂粉香。

和金钗上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简直可以想象到,陆映和那个贱人躲在佛寺里面做了什么!

那个贱人怎么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太子!

她勉强按捺住妒火,委屈地给陆映看那支金钗。

她语速极快:“殿下不说,臣妾也知道您去了哪里。臣妾不是容不得人的妒妇,只是这位妹妹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不仅当着臣妾的面将殿下勾走,甚至还故意留下金钗挑衅臣妾,上回在沈园书房也是如此。想来,莫不是臣妾从前得罪过她?求殿下告诉臣妾这位妹妹究竟是谁,臣妾也好当面向她赔个不是!”

第六章 陆映淡淡道:“太子妃是什么心胸,孤早已了解。假惺惺说这些话,倒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沈云兮故作委屈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被太子说成「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哪里像黄鼠狼了?

陆映看了眼她脸上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扭曲抽搐,又道:“不是要去听主持讲经?”

沈云兮憋了一肚子委屈和火气,偏又不敢追问陆映,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她只能假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姿态,笑道:“殿下说的是,盛国寺主持一年也只开坛讲经一次,臣妾几个月前就期待上了。许多人都夸赞臣妾很有慧根和悟性,所以臣妾这次定要好好聆听主持箴言,争取在佛法造诣上更进一步,为殿下长脸。”

陆映道:“恭维的话你也信?那些佛经你听得懂吗?”

沈云兮被揭穿了个彻底,顿时脸红如滴血:“殿下教训的是。对了,臣妾的请帖还在殿下那里……”

请帖已经被陆映给了沈银翎。

陆映道:“路上遇见一位想听经的老妇人,没有门路弄不到请帖。她儿媳妇哭着到处求人,孤瞧着可怜,就把请帖给她了。”

高老夫人想听经。

她儿媳妇沈银翎也确实哭了--

虽然是被他操哭的。

所以他其实不算撒谎。

沈云兮倒是不怎么在意。

反正她也不想去听经,阿弥陀佛听着怪烦的,一讲就是几个时辰,她根本一句也听不懂,偏还不能中途离场,还得从头到尾不停点头微笑,装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她立刻柔声道:“殿下惜老怜贫,真是菩萨心肠。”

陆映走后,沈云兮一改贤淑温婉,黑着脸叫来莲叶:“立刻去查今天有哪些女人来了盛国寺!一个女人的名字也不许漏掉,全给本宫记到名册上,本宫要一个一个排除,非得揪出那个骚狐狸不可!”

莲叶忐忑:“那些世家贵族的老祖宗、老太太,和她们随行的嬷嬷、乳娘,也要登记到名册上吗?”

“蠢货!”沈云兮怒不可遏,抬手就赏了她一巴掌,“太子有这么饥不择食吗?当然是去查那些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一个个贱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跑来寺庙,平日里没见有几分善心,今儿却扭捏作态,又是施粥布善,又是听经颂佛,明明一句佛经也听不懂,却偏偏都笑的像朵月季花儿似的,不就是冲着太子来的?打量着本宫不知道,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勾引太子!本宫迟早要她们好看!”

莲心小声提醒:“娘娘您自己不也这样?您就别数落旁人了,给殿下听见又要说您善妒。”

沈云兮勃然大怒,干脆也赏了她一巴掌。

浴佛大会到黄昏才结束。

沈银翎随高母和殷珊珊坐在马车里,膝上盖了张小毯子,蜷缩在角落闭眼假寐。

陆映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可是在男女之事上实在厉害又不加节制,活像饿了三天的野狗似的,恨不能将她整个吞吃入腹!

每每挨完他的操弄,她都得休息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只是这次他说话实在难听了些,她得给他一个教训。

高母一路兴奋不已:“你们是没瞧见,主持讲经的时候,我左边坐着薛尚书府的老祖宗,右边坐着沈国公府的国公夫人,那叫一个显赫风光!”

殷珊珊恭维:“娘,等征郎官拜宰相的那天,圣上肯定也会封您当一品诰命夫人的,到时候您就和她们一样风光了。”

高母慈蔼地拉过她的手:“珊珊啊,今天多亏有你,我才能听到主持讲经。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等回去以后,我让征哥儿买给你。”

殷珊珊自己也没料到居然能弄到请帖。

这张请帖肯定是大哥向太子要来的,大哥在太子面前如此得脸,等将来太子登基,大哥岂不是能成为一品权臣?

她斜眼瞟向沈银翎,得意道:“娘,虽然我很羡慕征郎给姐姐买的金钗,但我毕竟只是个小妾,不配戴那么好的首饰。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咱们一家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高母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放心,回头,我叫征哥儿去银楼里面给你买金钗,就买和沈氏那根一模一样的金钗!”

沈银翎闭着眼睛,喑哑的声音带着戏谑:“老太太,我那根金钗价值一千两纹银呢,你确定要给她买?”

“什么?”

高母瞬间变了脸色拔高声音。

她自己都没戴过那么贵的金钗,凭什么要给殷珊珊买?

她一个小妾,要什么金钗,难道戴银钗还不满足吗?

殷珊珊看她脸色,就知道她不肯让征郎给她买金钗了。

一时之间,马车里气氛诡异而尴尬。

殷珊珊想着以后婆媳俩还得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虽然不甘心,却只能故作大度道:“娘,我不要金

钗的。家里的好东西,都应该留给您和姐姐。等以后征郎飞黄腾达了,咱们家日子过好了,您再让征郎给我买也不迟。”

高母这才恢复慈蔼的表情,拍了拍她的手背:“可怜见的,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殷珊珊羞涩地笑着,藏在袖管里的双手却早已掐破了掌心。

这死老太婆真是小气!

要是放在她那个时代,她早撺掇征郎把她送去养老院了,省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碍眼!

浴佛节后,沈银翎开始闭门不出。

即使陆映派人来接她去沈园,她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陆映知道,她这是闹脾气呢。

因为他要她安分守己,又说她妹妹才是与他拜过天地的太子妃,所以她吃醋生气了。

陆映心里不大痛快。

他贵为皇太子,素日里只有女人求他的份,哪有他向女人低头的道?

第七章 陆映不再找沈银翎,只将她晾在那里。

这一晾就是两个月,已经临近端阳节了。

东宫书房,窗外的石榴花渐渐开得热闹,沉甸甸红艳艳缀满了枝头。

陆映批着折子,听见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响,许久也不见静下来。

他寒着脸:“桂全!”

桂全连忙捧着拂尘从外面进来,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殿下有何吩咐?”

“外面在闹什么?”

“启禀殿下,再过两日就是端阳节,太子妃招呼良娣、美人、宝林等姬妾们包粽子呢,说是端阳节晚上要在东宫举办夜宴,请殿下吃她们亲手包的粽子!”

桂全一边禀报,一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这两个月以来,太子殿下的脾气每日渐长,也不爱召人侍寝,成日待在书房或者朝堂。

从前批折子时专心致志,根本不会被外界的声音干扰,今儿却连远处的动静都能听见。

桂全忍不住猜测,太子的变化或许和沈夫人有关。

据他所知,德顺曾替太子跑了几趟高家,想请沈夫人前往沈园和太子相聚,却都被沈夫人以风寒入体为由拒绝了,想必太子这是恼羞成怒了。

太子整日不快,连带着他们这些底下的人也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他想着,越发恭敬:“提起端阳节,宫里赏赐了好多粽子、香囊、雄黄酒,殿下可要派人送一些去高家?”

陆映面无表情地瞥向他。

桂全连忙伏低身子:“倒不是为了沈夫人,而是因为那高征乃是您亲自从甘州调到京城任职的,奴才听闻他这段时间事必躬亲谨言慎行,是块当官的好料子。端阳节赏他些东西,也不足为奇。”

书房陷入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桂全才听到一声冷淡的「可」。

他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去办了。

藕花巷。

高家也在准备过端阳节。

沈银翎向来懒得插手这些庶务,只握着团扇靠坐在廊庑的摇椅上,慵懒地看着一树石榴花。

高征负着手立在回廊边。

石阶上落满了石榴花,他看见日头透过青葱树叶照在沈银翎的脸颊上,她的肌肤白得发光,似乎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光,银线刺绣山茶花的石榴红薄纱大衫逶迤曳地,香妃色的上襦无意识地滑落肩头,露出绵白娇嫩的半抹浑圆酥胸。

高征从没有见过这么白的女人。

小羊羔似的细腻娇嫩。

据他观察,太子已经很久没来找过她了。

她是被抛弃了吗?

他的喉头忍不住上下滚动。

他不嫌弃沈银翎是被太子抛弃的女人。

他愿意接纳她。

高征鼓足勇气走上前去。

初夏的风带来女人身上的幽香,比石榴花香还要好闻。

高征沉醉道:“沈姑娘。”

沈银翎回过神,注意到高征落在自己胸脯上的视线,淡然地拉拢上襦:“何事?”

高征气息紊乱,耳根子逐渐泛红。

这个女人就连声音也如此动听,好似春风吹过小池塘,细雨拂拭碧波莲叶。

他稳了稳心神,柔声道:“快到端阳节了,我想问问沈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但凡我能在京城买到的,我一定给你买回来!”

沈银翎轻哂:“不必拐弯抹角,你想说什么?”

高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太子殿下很久没来找过你了。”

“所以?”

高征咽了咽口水,捏紧双拳:“我想告诉沈姑娘,如果太子殿下不要你了,高某不才,愿意代替太子殿下保护沈姑娘,一生一世对沈姑娘好!”

他豁出勇气看了一眼沈银翎,脸颊逐渐爬满红晕。

他继续道:“高某与沈姑娘,原本就是拜过堂的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比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东宫太子,应是高某和沈姑娘更亲近才是!”

沈银翎笑出了声。

她歪头,朝他勾了勾纤细的手指:“你过来。”

高征红着脸,毫不迟疑地俯下身去:“沈姑娘?”

葱白的食指轻轻挑起高征的下巴,沈银翎微微仰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她暧昧地凑到他的耳畔,红唇呵气如兰:“高征,你是不是喜欢我?”

像是被一箭射中心脏,高征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的一下就炸开了花!

不巧,桂全领着两个小太监,正捧着各种赏赐踏进后院。

刚一进来,就看见了廊庑下的这幅暧昧画面。

他猛地瞪圆了眼睛。

沈夫人和高征这是?

难道他们……

他惊恐不已,立刻提醒般重重咳嗽了几声。

高征呆呆愣愣的,整个人像是踩在了云端,沉浸在温柔乡里。

直到桂全大喝一声「高大人」,他才猛然惊

醒。

他腿软地后退几步,没提防一个踉跄骤然跌倒在地,腿间已是滑腻腻一片湿润,生生弄湿了亵裤。

他又羞又臊,慌忙扯了扯袍裾借以遮掩。

稍微过仪容,他才红着脸转向桂全:“桂公公!”

桂全脸色难看:“这是殿下端阳节的赏赐。”

高征正要谢恩,桂全已经转向沈银翎:“沈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银翎慵懒起身:“自然。”

桂全跟着沈银翎踏进闺房,才愁眉苦脸道:“敢问沈夫人,您和高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银翎取出一只精巧的木匣:“我和高征是夫妻,怎么回事不都是所应当?”

“这……”桂全快哭了,“您让奴才如何回禀殿下呢?”

“该怎么回禀就怎么回禀。”沈银翎把木匣交给他,“拿去给太子交差。”

桂全带着木匣回到东宫,跪在陆映面前的时候,已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硬着头皮:“殿下的赏赐已经送到了高家。奴才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殿下想先听哪个?”

“少故弄玄虚。”

“是……”

桂全只得硬着头皮,如实禀报沈银翎和高征在廊庑里的场景。

听见高征湿了裤子,陆映脸都黑了。

桂全赶在他发怒之前,连忙呈上匣子:“这是沈夫人托奴才带给殿下的东西,想必是送给您的定情信物!殿下您瞧,沈夫人心里果然还是挂念着您的!”

陆映勉强缓和了脸色。

他打开匣子。

匣子里盛着各式各样的珠钗首饰,全是他这几个月以来送给沈银翎的。

里面还附了一张字条,约他端阳节那日城南画舫见,说是要谈清楚以后互不往来两不相欠的事。

石榴树透窗而来的阴影,遮蔽了陆映的脸。

“沈银翎……”

他生生将字条捏成了齑粉。

第八章 端阳节这日天气不好,天空阴云密布似要落雨。

城南运河要举办龙舟赛,沿岸酒楼都被达官显贵早早预订。

陆映和沈云兮抵达飞来阁的时候,权贵子弟已经到了不少。

三公主陆芊芊和沈云兮一向交好。

她凑过来,热情地握住沈云兮的双手,称赞道:“几天没见,皇嫂又漂亮了许多!太子皇兄可真宠你,瞧瞧,这样贵的东珠,也舍得拿出来给你缀在鞋面儿上!”

沈云兮今天穿的是一双蜀锦的绣鞋,鞋头各缀一颗硕大无比的东珠,十分华丽富贵。

她红着脸看了一眼陆映。

虽然太子殿下待她不算热络,但夫妻之间起码的敬重还是有的,东宫的库房钥匙也都交给了她保管,是以她在吃穿用度上一向非常奢靡。

而她也很乐意在人前营造出和陆映非常恩爱的形象。

她甜蜜道:“殿下待我自是极好的。”

“可不就是极好?”陆芊芊笑眯眯的,“以前沈银翎还在的时候,太子皇兄对她都没有对你好呢!这样大的东珠,我可没见他给沈银翎送过!”

沈云兮想起沈银翎,脸色有些复杂。

她父亲是沈家庶子,不如沈银翎的父亲有本事。

所以她在外面的地位远不如沈银翎。

她只能靠着讨好沈银翎,才能跟她出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可是她长得也不如沈银翎漂亮,每次出门,无论她怎样精心打扮,都会沦为衬托沈银翎美貌的小丫鬟。

偏偏沈银翎还是未来的太子妃。

她眼巴巴地看着沈银翎和陆映郎才女貌出双入对,可是自己却只能叫那个高姿神彻的男人姐夫,一想到将来沈银翎还会成为皇后,而自己要跪在她面前喊娘娘,她就嫉恨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可是--

沈云兮悄悄挺直了脊背。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沈银翎的父亲和兄长全死了,而她的爹爹成了国公爷!

她取代沈银翎嫁给了陆映。

她现在不仅可以和陆映光明正大出双入对,她还会和陆映生下孩子,她甚至还会当上皇后,她和她的孩子都将贵不可言!

至于沈银翎……

沈云兮眼底流露出一抹讥笑和轻贱。

沈银翎入狱之后,她曾前往探视,发现那里的狱卒全是男人。

于是她买通狱卒,吩咐他们好好「伺候」她。

一个女人,一个美的倾国倾城的女人,在天牢里待上一个月会有怎样的待遇,沈云兮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出来那画面该有多么精彩。

要不是当时她正忙着准备和太子的大婚,她都想约上陆芊芊她们,去天牢现场观摩欣赏。

现在沈银翎被远远流放去了甘州,大约已经嫁给了那里的某个又老又矮又丑又穷的男人。

昔年高贵的官家美人,如今不仅夜夜都得被低贱的百姓玩弄,还得用精心保养了多年的肚子为他生孩子,即使今天过节,也依旧要大着肚子,牲口似的在田里干活。

数年之后,从她沈云兮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将会贵为太子,而沈银翎的孩子却只是个低贱的百姓,只能卑微地跪在她的孩子面前。

世世代代,永无翻身之日。

沈云兮越想越兴奋,只恨不能亲眼看看沈银翎的惨状。

她落座,优雅地端起一盏茶,故作惆怅地叹息:“说起来,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现在去了甘州那种穷困潦倒的地方,得吃多少苦呀。”

“我听说甘州位于两国边境处,有许多来往客商,所以窑子也多。”陆芊芊轻摇团扇,“沈银翎长得那样漂亮,说不定被卖进窑子了也未可知。”

“窑子那种地方很脏的。”另一位姑娘面露嫌弃,“她若是被玩死在里面,那可真给沈家丢脸。”

沈云兮轻轻叹口气:“有这种自甘堕落的姐姐,我也没办法。”

“对了,”有个公子哥儿开口提议,“我听我爹说大寺新调来了一个从八品的评事,姓高,好像就是从甘州那边调来的。咱们何不请他家的女眷过来,问问她们认不认识沈银翎?”

沈云兮起了兴致,吩咐莲叶道:“快去请她们!”

陆映突然冷冷开口:“大过节的,提她干什么?”

众人对视一眼,猜测陆映是嫌沈银翎太脏了。

陆芊芊赞同道:“也是,大过节的,提她也不嫌晦气!”

沈云兮吃了口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

从前她还以为太子对沈银翎有多么情深义重,结果沈家出事以后,沈银翎冒着滂沱大雨跪在东宫门口,苦苦哀求太子救她父兄,她跪了一整夜,落魄的不成样子,还被路过的宫人们指指点点,可太子根本连见都不肯见她。

沈云兮情不自禁地想,沈银翎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她到底没福气嫁给太子。

回想当年,谁能想到最后是她这个不起

眼的沈家庶女,当上了太子妃呢?

沈云兮越想越得意,挽袖为陆映斟茶:“飞来阁的君山银针最是不错,不比宫里的差,殿下您尝尝。您嫌姐姐的名字脏了耳朵,咱们往后不提她就是了。只是臣妾每每想到姐姐昔年那般高贵冷艳贵不可言,如今却沦为乡野村妇甚或青楼妓子,不仅要伏低做小卑躬屈膝,还要用精贵的身子伺候那些粗人,仍不免有些唏嘘。姐姐受伯父牵连,也是个可怜人呢。”

这番话看似充满同情怜悯,实则字字句句都是轻贱。

当年沈银翎在京城我行我素独断专行,曾得罪过不少公子小姐。

或有嫉妒的,或有爱而不得的,他们听着这番话,想象着沈银翎在乡野村镇里「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香艳情景,心中不禁十分痛快,忍不住窃笑起来。

陆芊芊笑嘻嘻道:“什么可怜人,她就是罪有应得!如今太子皇兄和皇嫂恩恩爱爱,还提她这么个晦气玩意儿干什么?皇嫂,你可得加把劲,抓紧时间给皇兄生个大胖小子!皇兄,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