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娘景循》 【第1章 初见】 沈溪娘在嫡姐沈丽娘与景循大婚前一日,坐着一顶青灰小轿子,带了两箱妆笼和二百两银子与嫡姐的嫁妆一起从侧门进了景府。

她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坐在绣塌上,等到天色渐渐灰暗朦胧,才听到房间门被人推开。

景循穿着一身墨色的直裰站在她面前,她看着他的衣袂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也跟着一紧。

直到下巴一把被景循捏住,逼着她抬起了头。

景循看着不过二十模样,但眉目皆是让人不敢靠近的冷意。

“姐夫……”溪娘怯生生地喊道。

景循一听眼眸更冷了:“你们沈家倒真是没脸没皮。”

见景循离去,溪娘这才渐渐缓了口气,一张脸憋着气通红,额上还起了一层薄汗,她用帕子小心擦拭着,倒是惹人怜爱的紧。

她是万万不敢在嫡姐大婚前与他做那事的,本来还想说自己癸水来了躲过今日,还好……景循离去了。

溪娘是不受宠的庶女,从小谨言慎行,就盼着有一日嫁个大差不差的人家当正头娘子。可造化弄人她一朝成了媵妾,今后生的孩子也只能是庶子庶女,她心有不甘,如今看来却只能认命。

她自下午来景家就还未用过饭,看了看黑尽的天,实在忍不住想出去问问有没有吃食。

没曾想,刚出了门就见院子里安安静静,只见灯笼高照,看不见人影。红色的绸布在晚风中翻滚,正屋新房外只有一个小丫鬟蹲在地上,见她从耳房出来忙紧张的站起来。

她上前两步就听到了一阵轻靡之声,偶尔带着几声交欢调笑,溪娘脸色一红怔怔的定住。

见小丫鬟紧张的站在原地捏着衣角,溪娘忙转身回了屋子,这一夜再没出过门。

第二日一早,天还朦朦亮外面就传来一阵吵杂声,溪娘撩起床帐就见院里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院子皆是一片喜色,就连廊下洒扫的婆子也在头上别了一朵红花,见房的门吱呀打开,里面几分清冷瘦弱的女子走了出来。

“如夫人?”

媵妾的身份比一般的妾室要高些,可景家本就瞧不上沈家,就连嫡姐还未嫁进来就已被婆母夫君不喜了,何况是溪娘。

这声如夫人听起来倒是有些抬举她了。

溪娘颔首道:“嬷嬷唤我小娘即可。”

洒扫婆子点了点头道:“是,不知小娘这是有何吩咐?”

溪娘沉吟片刻,还是觉得不应该告诉别人她没有吃食的事情:“不知厨房怎么走?夫人喜欢吃我做的玉菇瑶柱鸡汤,我想趁她来之前就把汤熬出来。”

原是如此,家中众人都知道溪娘在家中就是庶女的身份,自然是要万事以嫡姐为先。

“出了门过了花园,走到佛堂外的甬道,再往左走,过了长廊就是后罩房了。”婆子指了指方向道:“三老爷的清思院就在佛堂那边,小娘千万莫要走错了。”

“多谢嬷嬷。”溪娘温温柔柔的倒是让人不觉心生好感。

熬了一夜,刚回府的景谦远远就见一名陌生女子扶风弱柳般,与来往步履匆匆的旁人不同,她头上既没有簪红花腰间也没有挂喜布,身上还穿着碧水蓝的衣裙看着倒是与这满院子的红格格不入。

溪娘只觉得这一路渐渐冷清,到佛堂在的甬道时,周遭也再见不到有人来往,不由得有些害怕。

景谦忽然冷声道:“何人在此?”

溪娘受惊,浑身一颤转身看着他,而后眼里一黑,脚上一软,晕倒在地上。

醒来时就见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罗汉塌,屋子里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一身墨绿色的锦缎衬得他如空谷幽兰,修长的手指翻着桌上的书,举手投足之间风雅淡然似秋月不容尘埃冒犯。

他瞥了溪娘一眼,又将目光放到书上,随后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妾是大少爷房里的人。”溪娘小心翼翼道。

“既是大郎屋子里的,为何鬼鬼祟祟到我院子里来?”男人骤然起身走向她,眉目俊朗其中却暗藏寒冰。

溪娘忽然觉得这间屋子不仅陈设单薄,还带着令人窒息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那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渐渐走进,她顿时明白过来,这便是景家的三老爷,那个官居二品的高官。

只听轻轻脆脆的骨头与地面碰撞的扑通声,她忙解释道:“回三老爷,妾是想去厨房。”

景谦起了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长身玉立,眸光冷傲,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眼眶红润如受惊的兔子般哆哆嗦嗦。

“那你可知厨房在何处?”景谦俯着身子狠狠掐住她雪白纤细的脖颈,半点也看不到怜惜。

溪娘忙道:“妾听洒扫的婆子说在这边。”

说罢肚子咕噜一声,倒像是回应她所说的话。

溪娘的脸蹭得红透大半如煮熟的虾般,她低声道:“妾真的是因为饿了……”

他的手这才渐渐松开,看着跪为身下的人道:“厨房没有给你送吃食?”

溪娘眼里依旧是红润,带着一丝惊惧的哭腔道:“妾昨日才来,厨房或许还不知道。”

厨房不知道,景循院里的人不该不知道,不过是看人下菜碟罢了,这些后宅的手段他不予置评。

看着女子垂着头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冷声道:“起来吧,出门往右。”

“多谢三老爷。”溪娘道了谢这才出了门。

与满院子的喜色不同,这院子里倒是如常且安静,见不到一个婆子丫鬟,唯有屋外一个小厮安安份份的守在外面。

溪娘回过头见那人沉着脸在屋门口看着自己,仿若沉静深海,她忙收敛心神快步离去。

【第2章 大喜】 八月初三,酉时过半,沈丽娘的喜轿稳稳当当的停在景家门口,她穿着凤冠霞帔从正门嫁了进来。 一路上的吹吹打打倒是极热闹,那欢喜的声音传到了溪娘的耳朵里时,她正在屋子里绣着荷包,她这个身份实在是不宜出现在外面惹人嫌。 沈丽娘在大红的盖头下,看着握在手里的红绸,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从正门到影壁,从垂花门到游廊。按着规律跨过火盆,莲步款款进了喜堂,体体面面的拜了天地,被景循送回了洞房坐在床边,她急促的心跳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红盖头缓缓落下,眼前是一张桀骜又俊朗的脸,他手指从她脸颊划过,沈丽娘慌忙的垂下头不敢再看,耳廓的红瞬间蔓延了整张脸。 并非是曲意承欢的模样,景循眼里流过一丝失望,姐妹俩一样的无趣。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正妻,他还是按着流程与她共饮了合卺酒,周围观礼的人皆起这着哄闹着要撒帐。 “你先休息吧。”景循淡淡道。 “是。”沈丽娘颔首道。 悄悄抬眸看着景循招呼宾朋出门的身影,沈丽娘的心止不住的狂跳。 门关上后,屋子里安安静静,贴身伺候的丫鬟碧柳忙上前小声道:“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二姑娘昨日独守空房,大少爷没有碰她呢。” 沈丽娘脸色一喜:“果真?” “真的,奴婢旁敲侧击问了徐嬷嬷。”碧柳保证道。 徐嬷嬷院里的管事,她自然是相信。 “听说二姑娘今日一早就给姑娘熬了鸡汤,姑娘要不要用些?”碧柳得意道:“姑娘原先在家中就踩着她一头,今后也是踩着她,二姑娘在姑娘这里永远也别想抬起头来。” 沈丽娘得意道:“就凭她,一个通房生下的孽种,若不是我母亲仁慈,她早就去找她那个不争气的小娘了,哪里还有如此这般好日子过。” “那是,夫人和姑娘都是最仁慈不过的人,这才给了她一条生路。”碧柳笑道。 虽说是二姑娘,可若真论起体面来,她一个贴身丫鬟都比溪娘体面不少。 “让她亲自去取来,不过这汤我不喝,赏你了。”这便又是打了溪娘的脸。 溪娘听了碧柳的传话忙紧赶慢赶去了厨房,走到花园看着远处花厅里灯火如白昼,推杯换盏的声音还阵阵传来,不过是须臾的走神。 她原先在家中时,也曾在心中想着她结婚嫁人是何等光景,只是这一瞬清风拂面而过,她忙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景谦今日甚是繁忙,北边的鞑靼屡犯边境,新帝一改先前的怀柔之策势必要攻打过去,他管着户部自然要跟着筹备军饷粮草。这一忙连侄子新婚也未观礼,直到现在才回来。 看着熟悉的背影,低头疾步向着他院子的方向走去。 景谦眉头微蹙,直到看着她走过自己院外时才故意重了重脚步。 溪娘闻声回头见他,忙福身道:“三老爷安。” “嗯。”景谦颔首,看了一眼往后罩方去的抄手游廊,道:“难道今日府里还未给你准备吃食?” 溪娘想着昨日饿晕的乌龙,脸色一红:“妾吃饭了,妾是去给少夫人端鸡汤。” 景谦这才将神色挪回她的发髻上,声音冷冷清清:“嗯,伺候好主子是你的本分。” 这话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夜里溪娘早早就歇息了,沈丽娘却依旧坐在床边等着景循回屋,只是左等右等皆不见人来,她心里着急便让碧柳去打听。 见碧柳神色有些紧张,她面色一白,沉声问道:“郎君去哪里了?” 碧柳忙跪在地上道:“大少爷去了书房。” 自古以来,深宅大院里的男子在书房自然是有红袖添香的美人伺候,沈丽娘听得这般哪里不知道其中深意。 沈丽娘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郎君到底是有多瞧不起沈家,瞧不上自己…… 五更天,溪娘就听到了屋外的婆子叩门,她知道今日要随着嫡姐一同去正院认人故而早早就醒了。 “进来吧。”她轻声道。 推门而入的是正是徐嬷嬷,隔着绣屏道:“奴婢姓徐是这静思院的管事,这两日事忙未曾来给小娘见礼,这两个丫鬟是太太特意拨来给您使唤的。” 溪娘忙回了礼道:“徐嬷嬷安。” 见她还算懂事的,徐嬷嬷面上缓了缓三分,毕竟如今许多人家都没有送媵妾的规矩的,沈家的做派实在是让人瞧不上。 “这两个丫鬟原是夫人院里的三等丫鬟,如今贴身伺候小娘,还请小娘给她们赐名。”徐嬷嬷道。 两个丫鬟忙跪在地上问安等着溪娘说话。 “夫人慈爱是我的福气,便由着你们先前的名字,我也时时记着夫人的恩德。”溪娘忙将她二人扶了起来。 徐嬷嬷见她这般小心,心里也有了计较,这两日故意怠慢便是试她的性子,如今看来倒是沉稳。 “还请小娘卯时半随少夫人一同去正院拜见夫人,然后到老夫人的松鹤院认人。”说罢转身离去。 两个丫鬟名唤莺儿和鸳儿,虽是正院来的但到底是三等丫鬟年纪也轻,现下成了溪娘的贴身丫鬟,倒是提成了二等。 “这是赏你们的,今后我们三人也不拘什么主仆的,你们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们好。”溪娘将两个荷包递给她们,里面均是放了一粒碎银子,既不单薄也不厚重。 二人喜滋滋的接过荷包忙道:“奴婢谢小娘赏。” 卯时前两刻溪娘带着鸳儿站在了正屋门外等着沈丽娘起身,徐嬷嬷来之前必然是已经去通知过她的了,只是如今正屋里静悄悄的,房里连烛火也未燃,毕竟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五年,溪娘心里自然有数。 “夫人?”溪娘似大着胆子敲了敲门道。 七八声下来依旧是静悄悄的,溪娘有些无助的看了看院子里的下人,洒扫的婆子看了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低了头。 “走吧,去正院。” 沈丽娘接了徐嬷嬷的话不久就穿戴齐整带着丫鬟婆子去正院伺候了,她一早就知道婆母每日寅时三刻醒,卯时用膳,便赶在了卯时前去了正院伺候,一来是彰显孝心,二来也是存了故意踩溪娘一脚的心。 溪娘不紧不慢在卯时半前赶到了正院,按着规矩站在了院外候着,等着下人通传。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身正红衣裙云罗裙的沈丽娘殷切的扶着宝珠蓝玉兰缎裙的妇人笑着走了出来。 溪娘忙跪在地上拜道:“妾沈氏溪娘见过夫人,见过少夫人。” 景夫人王氏出身琅琊旁支,最是看重身份,本不喜这二人,但见沈丽娘今日懂规矩,溪娘现下也行着大礼神色缓了缓道:“起来吧。” 今日沈丽娘提早来,沈溪娘按着时辰来到底是如何她心里也是门清,不过是后宅里明争暗斗的手段罢了,只要没有弄到台面上来,她也不会计较。 【第3章 认人】 景家老太爷去世后,老夫人就搬到了松鹤院住了,虽说不是正院但更精美不少,其中五步一景,松柏常青,就连墙上也雕刻了松鹤延年的浮雕。 毕竟是累世官家,又是京城里的官自然是比沈家泥腿子里出来的外放官要富贵许多。 沈家两姐妹这原本就是高嫁,如今景家又出了景谦这个御前红人当然更是高攀了。 松鹤院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坐满了人,景循早已站在院里等候,沈丽娘看着他脸色一红。 两人进了屋子按着松鹤院陈嬷嬷的指引,先敬了老夫人的茶,溪娘也跟着跪在了他们身后。 “孙媳沈氏请祖母安。” 景老夫人已是六十有余,如今见自己宝贝着的长孙已为人夫,自然是欢喜。象征性的抿了口茶就拿起手边的红封交给沈丽娘道:“今后要孝敬公婆,照顾郎君,早日为我景家开枝散叶。” “是,谢祖母。” 她接下红封交给了溪娘收起,又端了茶走到左下首的位置。 景循跪在地上唤了声父亲,沈丽娘忙举着茶道:“儿媳沈氏请父亲安。” 景诚颔首接过茶盏,沈丽娘又端起另一盏道:“请母亲安。” “嗯。”王氏喝过茶便让身旁伺候的嬷嬷将手上的木盒呈给她道:“这里面是给景家媳妇的手镯,我进门那日婆母给了我,如今我就交给你了。往后做了我们景家的媳妇,万事需以郎君为先。” “是。”沈丽娘恭顺答道。 溪娘忙小心翼翼接过沈丽娘手中的木盒。 景老夫人一共生了三个儿子,景家二老爷如今外放福建,只留了二夫人郑氏在家中,平时里是吃斋念佛的性子,便赏了沈丽娘一串檀香手串。 正见完礼,只听一声清洌的嗓音道:“请母亲安。” 溪娘不觉身子一颤,屋里众人见来人忙招呼他进去落座,郑氏忙要往后挪位置。 “二嫂好坐。”说罢坐在最尾端的位置,正巧与溪娘在一个水平线上。 “这是你们三叔,快去请安。”景夫人亲自介绍道。 虽景循只比他小五岁,可景谦七岁就送去了江南老家族学,二人自小不亲近,如今景谦又身居高位,他在国子监读书,只有害怕敬仰的份。 “请三叔安。” 沈丽娘跟着转了身过来,溪娘忙理了理衣裙挪到了她身后,跟着跪在地上,一点也不敢抬头观望。 “嗯。” 他随意应了一声,就从随从手中接过两个红封,口吻如长辈般慈爱:“大郎好福气,这两个红封是我给你这两个媳妇的见面礼,还望你们早日为景家开枝散叶。” 堂上的人多少有些讪讪,虽说溪娘是媵但说到底也还是妾,他们便都按着妾室来对待,哪里准备了礼。 “多谢三叔。” “多谢三老爷。”溪娘忙跟着丽娘一同谢道。 景谦神色从容的浅饮了一口茶道:“起来吧。” 景老夫人坐在上首笑道:“如今你侄儿都娶妻了,你如今二十有五也该……” 还未等老夫人说话,景谦便掸了掸衣袖道:“儿子还要进宫议事,就先走一步了。” 天大地大,到底是皇家的事最大,景老夫人见他这般眼神暗了暗随后笑道:“去吧。” 景谦走后,众人谈笑几句就见老夫人脸上露了疲色,忙跟着告辞离去。 景诚带着景循去了前院,沈丽娘依旧如来时那般扶着景夫人回了正院。 “昨夜大郎歇在了书房?”待落了座王氏才问道。 这话自然是沈丽娘回答了:“是,昨夜郎君在书房。” 王氏看了她眉眼间的落寞,皱了皱眉道:“新婚之夜笼不住郎君,说出去也不怕被笑话。” 沈丽娘忙跪到地上,溪娘见此也跟着下跪。 “书房里伺候的是大郎身边的子衿,先前是通房,如今你既然来了也合该给她一个名份,如此大郎想必也会高兴。”王氏没有忽略她眼里的不情愿:“你们房里的事我也本不愿插手,只是子衿这事大郎求到我面前了,我也不好抹了他的面子。” “是,媳妇回去就认了子衿姑娘。”沈丽娘不觉心头一酸。 之后的事溪娘就没参与了,回了屋子她打开景谦给的红封,里面叠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愣了愣,出手竟这般阔绰。 不过半日的功夫,景循的房里就多了一个妾,子衿本名姓青,当初也是因着这个姓才被景循亲自取了名。 青小娘敲开溪娘的门是在巳时,刚好是溪娘午睡醒来的时候。 “妾见过如夫人。”她眉眼之间皆是娇媚之色,与沈丽娘面上的端庄和溪娘的清冷不同,溪娘一见她的模样就知道了为何景循会喜欢她了。 容貌娇媚,声音婉转,一颦一笑虽是刻意收敛了媚态,但不难想象她在郎君面前是如何模样。 “我与青小娘一样都是妾室,还请小娘莫要折煞我了。”溪娘忙福了福身道。 青小娘见她如此自然是娇笑道:“听说沈小娘今年十五,我今年十七了,不如今后你我就以姐妹相称如何?” 溪娘脸色一滞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婉拒道:“我在家时叫少夫人姐姐,若是这样称呼青小娘倒是冒犯少夫人了。” “原是我不配了。”青小娘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道:“还有一事特来给沈小娘赔不是,虽说因缘在郎君,只是少夫人和你的洞房花烛夜到底是我对不住你们,还请你恕罪了。” 说罢像模像样的起了身要福礼,溪娘忙止住她道:“青小娘言重了,不过是小事,今后日久天长的相处倒是不必如此见外客气。” “如此我也安心了。”说罢便扭着水蛇似的腰身转身离去。 溪娘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正屋就知道沈丽娘此刻必然也窝着火,深深吐纳一口气才走了过去。 果然沈丽娘见她来便挪揄道:“郎君心尖尖上的人给你这个如夫人请安,这滋味如何?” 溪娘忙惶恐的跪在地上道:“妾来景府只为侍奉少夫人,旁的一概不敢肖想,少夫人莫打趣妾了。” 沈丽娘哪里不知道溪娘是个泥人的性子,只是欺负了她十多年,如今也成了习惯,正好今日受了青小娘的气,这便悉数都撒在了溪娘身上,冷声道:“你既然说是来侍奉我的,那便去垂花门等着郎君,无论如何让郎君今日到正屋来。” “是,妾尽力而为。” 沈丽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冷了冷,既然已经给了青小娘脸面,那这喜事自然要自己亲口告诉郎君才能显得自己贤惠大度。 【第4章 见血】 溪娘带着莺儿站在了垂花门旁,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见隐隐有人走来。 “郎君。”看清了来人溪娘忙问安道。 “你在这里做甚!”景循训斥道,毕竟垂花门外就是前院,他见溪娘这般简直是没有规矩。 溪娘的腿本就站着有些绵软,听他这般说“咚”得一声跪在地上:“妾有罪。” 景循听得这声脆响,语气这才柔和了三分道:“何事?” “少夫人有事要请郎君去正屋一趟。” 景循心里不觉又将她鄙夷一番,心道她是半点气节也无,冷声说道:“你起来吧。” 随后也不待她起身,大步离去。 莺儿忙将溪娘扶起道:“小娘可还好?” 溪娘点点头,只听身后又来了脚步声,忙避让到一旁廊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 又是这般清冽的声音,她心里一紧忙道:“三老爷安,妾在此等郎君。”又生怕他误会接着说道:“郎君刚过去,妾正要回去。” 这番解释有些语无伦次,景谦看着她这般小心可怜,语气难得和煦说道:“既如此,快回去吧。” “今日多谢三老爷的见礼。”溪娘想着那一千两银子小声谢道。 随着她谢礼的动作,身上淡淡的栀子香传入景谦的鼻息,他抬了抬袖摆正想转身离去。 却不想溪娘双腿却绵软无力差点就一个踉跄落到地上,还好莺儿紧紧将她扶住道:“小娘当心,不如去前面游廊先坐会儿?” 她如梁间燕坠到自己身前,鼻息之间栀子的清甜更甚,景谦微微向前的手见她被丫鬟扶起后,收势藏在了袖中, 他眼眸如古井无波,声色依旧沉稳:“小心些。” 平淡收回目光,这才转身离去。 溪娘回了院子就见正屋里灯如白昼,婢女婆子鱼龙贯出般进进出出的伺候,十分热闹。 虽隔着有些远仍看到对面西耳房外站着人的身影好似青小娘,遥遥与自己福了福身。 “小娘回来啦,厨房送了晚饭来,小娘现下可要用?”鸳儿见她回来忙上前接道。 溪娘早已饿了,看着厨房送来的菜还算丰盛便招呼了莺儿和鸳儿陪着自己吃饭,二人哪里敢落座,推搡了半晌便浅坐了半张绣凳只敢动自己面前的菜。 一更天时溪娘从梦中惊醒,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便推开了窗户透气,飞檐下挂着的灯笼正好能看到正屋婢女来来回回端水的身影。 她脸色一红,哪里不知这是何意,忙将窗棂紧闭再不敢多看。 景循如今正勾着沈丽娘的下巴仔细打量,见她双眸含羞双颊绯红的模样,又将她身上搭的被褥撩起细细瞧了瞧自己的杰作。 第二日按着寅时末溪娘便站在了正屋外,沈丽娘另一个伺候的婢女碧兰见她来忍不住低声呛道:“小娘也不会挑时候,郎君还在屋里呢。” 溪娘脸色红了红忙道:“我只想着给夫人请安,既如此我便回去了。” 再去正屋时是卯时后,沈丽娘已经去给景夫人请了安回来才让人唤了溪娘和青小娘去正屋立规矩。 因着昨日的缘故,她眼里也带着笑意,得知溪娘今日来的早些也未怪罪:“今后你们就这个点来吧,原本你们也不必去给婆母请安的。” 妾室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她也更不可能让溪娘有什么表现的机会。 “是。”溪娘低声答道。 沈丽娘见青小娘倒是看不出什么喜色,分明昨日在自己面前还那般得意,如今也似乎泄了气,心里颇为得意道:“青小娘留下伺候我用早饭,溪娘你就先回去吧。” 青小娘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低眉顺眼道:“是。” 溪娘见她这般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想到她昨日站在廊下的身影,虽不知她心里什么盘算,但还是不自觉得捏了把冷汗。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莺儿忙回屋说道:“小娘,青小娘小产了。” “小产?”溪娘不可置信道:“她怀孕了?” 可她前两日还和郎君颠鸾倒凤……溪娘转瞬就明白了,她本就没有打算要这个孩子,故意刺激了沈丽娘不快,再将这孩子也算计了进去。 新夫人第二日就让妾室没了子嗣,谁不说一句沈丽娘狠毒。 溪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府医背着药箱跑进院门时,她才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急步去了正屋,青小娘惨白着脸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无力的搭在脉枕上,沿着她的衣裙到地上流下了一股乌血,沈丽娘颤抖的身子坐在上首紧紧盯着她的手。 就连溪娘过来她也没看见,王氏与溪娘前后脚到,见了眼前的一幕冷声道:“怎会如此?” 这话问出口却无人能答得上来,青小娘额间是细细密密的薄汗,乌青的双唇带着哭腔道:“夫人,不怪少夫人,妾也不知自己怀了身孕,这才……。” 沈丽娘性子虽说不上温和,可也知道眼下并非与她对峙的时候,忙搭着碧柳的手跪在地上道:“母亲,儿媳实在不知青小娘怀孕才留了她伺候早饭,谁知她忽然摔到地上……” “少夫人说的是。”青小娘如今娇弱就像是风里的烛火随时就要熄灭般,听着她这番话谁还觉得沈丽娘说的是真的。 “你方才在何处?”这话是问的溪娘。 溪娘忙道:“回夫人,妾在房里歇息。” 后宅里的阴私手段很难说谁真谁假,可毕竟一切都是以子嗣为重,王氏冷声道:“孩子可还保得住?” 府医忐忑道:“眼下只能施针一试,只是青小娘暂时不能挪动……” “那不是有床?”王氏指了指里屋道:“找几个婆子小心抱过去。” 溪娘看着里屋里的床渐渐染成了血色,青小娘的痛楚声阵阵传来,不由得心尖一颤。 等待无疑是最漫长的过程,不过半个时辰阖府上下都知道了此事,还在国子监读书的景循也告了假急匆匆的回了府。 “母亲,孩子可保住了?”他满脸都是担忧。 王氏见他如此心里止不住一疼道:“府医在里面施针,眼下还不知道情况。” 景循看着瘫坐在一旁的沈丽娘,她手上戴着象征景家媳妇的碧玉手镯如今也十分扎眼,冷声道:“我原以为你是大度的,不曾想心思竟如此恶毒!” 沈丽娘落着泪哪里敢说话,不过半刻就见府医一脸愧色模样道:“老朽对不住夫人。” 溪娘站在里屋的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小娘,正巧她也看着自己勾着唇露出一丝无声的笑来。 这笑看起来有些勉强,又有些得意。 溪娘知道,这床沈丽娘睡上去就会想到今日,日日夜夜无法安稳。 【第5章 又见】 王氏听孩子保不住,冷着脸叮嘱了几句就转身离去,走前又勒令沈丽娘禁足一月抄经百遍,直到青小娘出了小月子她才能出来。 青小娘裹着她床上的丝绸被子里,被几个婆子抬着回了自己的屋子,景循也跟着去了西耳房陪着,溪娘见人散去忙上前扶起沈丽娘。 “啪。”猝不及防的巴掌落到了她的脸上,屋里的丫鬟都噤了声。 碧柳忙唤了众人离去,又将门关上亲自守在了门口。 “蠢货!”沈丽娘站起身狠狠踢了溪娘一脚道:“你比我早来,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她怀了身孕!” 溪娘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跪在地上道:“少夫人恕罪,是妾愚蠢,实在是不知青小娘怀了身孕。” 沈丽娘这一番下来已是累极,见溪娘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冷笑道:“原先在家中时,你不是喜欢抄经哄我母亲欢心吗,这一百遍经文,便交给你了。” “是,少夫人放心。”溪娘道。 “明日原该回门的,你去求夫人让我回去一趟。”沈丽娘冷声道:“如何求,你可想清楚。” “是,妾知道,妾尽力。”溪娘猜想王氏在意体面,定然会让沈丽娘回门的,否则面上不好看。 见她如此还算乖觉,沈丽娘慵懒靠在绣塌上道:“滚下去。” 王氏刚听了人来说溪娘被打的事,就听到门口通传说她来了。 以为她是来告状的,面上冷了冷道:“告诉她,我乏了,有什么事等我醒了再说。” 溪娘听了王氏身边的王嬷嬷这般说,心里也猜到几分忙解释道:“少夫人让妾来请示夫人,明日可否让她回娘家一趟,也好让家中长辈放心,若是夫人醒了还请嬷嬷帮忙问一句,准不准都请差人来告知一声,少夫人也好安心。” 见她这般说王嬷嬷自然就应下了,王氏听得这话倒是愣了愣:“她就只说这个?” “是,就连脸上的印子也藏了起来,奴婢仔细看才见到分毫呢。”王嬷嬷如实回答道。 王氏心里还带了几分疑惑道:“果真是个安分的?” 这话也不好定性,毕竟人也才来了几日,不过回门自然是要回的,不管家里乱成什么样,也容不得外人看出半分。 即便今日溪娘不过来请示,她明日也会差人送沈丽娘带着礼回家一趟。 这话是未时传来的,沈丽娘心里得了准话心情好了许多,碧柳忙谢过来传话的小丫鬟,又送了半碟云片糕给她甜嘴。 只是溪娘以为这事如此就结束时,碧兰就来传话说是让她替少夫人去请示大少爷明日是否要一起回门。 溪娘斟酌半晌这便让鸳儿提着气死风灯与自己一同去了前院书房。 谁知刚到游廊就见有两道身影过来,为首的看着身型倒是与景循有些像,鸳儿也小声道:“小娘,是大少爷。” 溪娘忙上前几步唤道:“郎君。”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祈怜与讨好,那人驻足将手里的灯高高举起,这才露出了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和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眸子来。 “三老爷。”溪娘自知惹了祸忙跪在地上道:“妾错认了。” 鸳儿忙放下灯笼跟着跪在一旁,若非她错认,小娘也不会有这一遭,她心里皆是愧疚。 “你这又是去何处?”景谦并未纠结她的过错,只是觉得她今日太跳脱了些。 “妾去书房找……大少爷。”她实在是再说不出郎君二字。 景谦的声音依旧是清洌:“起来吧。” “谢三老爷。”溪娘紧张地咬着薄唇。 景谦倒是没忽略她的小动作,想着听说景循房里闹出小产的事,冷声道:“虽说我与你们隔房,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身在后宅需安分守己。” “是,妾谨记。”溪娘听他的语气冰冷,偷偷睨了一眼他的脸色,古井无波令人心颤。 景谦自然没有忽略她的小动作,那模样就像犯错的孩童般生怕被责罚,景谦忙将目光放到远处檐下的灯笼上。 见景谦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去,鸳儿忙扶起她道:“小娘,都怪奴婢认错了人。” “无事,三老爷定不会记上心的,此时也休要与人提起了。”溪娘宽慰着她,更像是宽慰自己。 二人在夜色之中走到了景循的书房,还未靠近就听见里面的欢好之声,溪娘脸色一红。 门口的小丫鬟仍是那日见到的,见溪娘来一脸踌躇的福身,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进去。 溪娘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又招了小丫鬟过来小声道:“还请你见到大少爷转告他夫人明日回门之事,不管大少爷要不要同去都请来后院回了话。” 她见如此场面不由自主的想到青小娘顺着腿流下的血迹,一时有些有些说不上来的悲戚。 回去的路上低声问道:“大少爷书房里可还有通房?” 鸳儿方才也是听到了声音,听她问起便答道:“书房里原是有两名姐姐伺候的,如今有了青小娘,里面就只有子呤。”想着方才自己的错处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方才那声音奴婢听着不像是子呤姐姐。” “你确定?”溪娘道。 “奴婢……”鸳儿也害怕自己再说错,故而有些拿不准。 溪娘正色道:“既然如此,此事也莫要再说。” 到了夜半才听到小丫鬟过来传话,溪娘还未入睡,此刻听了话便套了外衫请了她进来说话。 “如何?大少爷可有示下。”溪娘问道。 小丫鬟支支吾吾道:“大少爷说……请小娘陪着去,他就不去了。” 意思是这个意思,只是这话定是难堪入耳的,溪娘心知肚明便将荷包放到她的手中笑道:“麻烦你跑一遭,拿着买糖吃。” 小丫鬟忙谢过,这才离去。 今夜是莺儿值夜,见溪娘看着自己似是有话要问,便主动开口道:“小娘可是有心事?” “那小丫鬟一直给大少爷守夜吗?”溪娘问道。 莺儿也不太清楚这事,毕竟原来不在一个院子里,想了想才道:“这丫鬟名唤红玉,不过是不是一直给大少爷守夜奴婢就不知了。” 溪娘状似无意问道:“她这么小,可是家生子?” “是门房李老伯的孙女,不过命不好爹娘都没了,如今两爷孙相依为命呢。”莺儿答道。 溪娘道了声阿弥陀佛,伤感了半刻这才上床休息。 【第6章 回门】 卯时溪娘就站在正屋廊下候着,景循不陪着去沈家的事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毕竟沈家什么身份,何况沈丽娘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景循自然是不会屈尊降贵的。 门打开,就见沈丽娘穿着一身胭脂红的云团缎裙出来,头上插了支蝶恋花的掐金丝簪子,下面吊着的流苏还是白玉与翡翠做成的珠子。 她本就是端庄典雅的做派,如今这般打扮更是多了些华贵。相较于一身栗色的罗裙,头上只有三朵小绢花的溪娘,无疑是更有气势了些。 “好歹是回娘家,你穿成这样做甚。”沈丽娘话虽这般说,可眼里却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溪娘有些惶恐道:“妾本就不配有回门一说,皆是仰仗少夫人才能家去一趟,不敢得意忘形。” 沈丽娘见她这般心里也舒坦不少,矜持的扶着碧柳的手道:“你倒是乖觉。” 说罢便上前离去,溪娘今日回门只带了莺儿,这几日观察下来不能看出莺儿更沉稳些。 看着沈丽娘带着婢女和陪嫁婆子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在前面,溪娘低着头谨小慎微地跟在后面。 沈丽娘虽不笨,却当局者迷,只想着迅速在景家站稳脚跟,如今没做好又怕娘家失望,顾及自己的脸面,反倒有些外强中干。 到了大门外就见景循骑着马离去的身影,碧柳忙道:“就快秋闱了,郎君一早就去国子监读书,真是课业繁重呢。” 沈丽娘的脸色稍稍好转,搭着碧柳的手上了马车,溪娘另坐了后面的马车与回门礼一起跟在她后面。 就如她来时那般,只当是一个物件。 沈府在京城西面,景府紧临中心的皇城外,自然是脚程有些远,一行人缓缓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 景夫人是体面人,即使心里再不满意这门婚事,也备好了两车的礼,绫罗绸缎、补品茶叶应有尽有,不算出挑但也中规中矩。 沈夫人李氏带着儿媳和一干婆子丫鬟早早就在门口望着,见沈丽娘的车驾来了都是面上带着笑。 溪娘还未见其人,就听到了声音:“我的儿,可算是回来了!” 这话当然不是对着她说的,溪娘下了车就见沈丽娘与嫡母抱在了一起,嫂子纪氏对她颔首一笑,她这才跟着上了前去。 “溪娘也回来啦。”李氏向来是会做人的,一应待人接物都挑不出错处来,沈丽娘学了表皮却未得其精髓。 溪娘规规矩矩行了礼道:“母亲安,大嫂安。” 纪氏忙招呼道:“外面人来人往的,快家去坐吧。” 李氏与沈丽娘携手进了正院,纪氏跟在身后陪着说笑,余下溪娘现在后面。看着沈府熟悉的游廊、花厅,正屋外的小花园四季海棠依旧盛放,她忽然觉得这才去了不到四日,可却觉得这沈府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沈丽娘是主宾,她是陪衬,家中兄长中午就下值回来了,如今也紧着沈丽娘问去景家的情况,她在一旁坐着陪着笑,好似局外之人,这些年都是如此她已习惯。 大哥沈彦忽然将话扯到她跟前道:“二妹妹过去景府可还习惯?” 他是中庸之人,虽说三妹与他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是骨肉血亲,作为大哥理应是多关心的。 溪娘笑得温顺,轻声道:“和少夫人一起,就像在家中般,自然是习惯的。” 她身份摆的正,如今是不敢叫沈丽娘大姐姐了,听她这般说,沈丽娘嘴角暗暗轻蔑笑了笑道:“大哥放心,二妹妹乖巧懂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你们姐妹在景家同心协力自然最好。”李氏沉声道:“如今景家水涨船高,景谦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待秋闱后怕是景循也要入仕,好好在景家站稳脚跟笼络好郎君长辈,早日给景家开枝散叶才好。” 见女婿没有跟着回来,就知道自己这两个女儿如今都没有得到丈夫的欢心,心里也有些不快。 沈丽娘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的,当下便听进了心里:“母亲放心,女儿晓得的。” 这话溪娘自然是不必答得,只需在一旁低着头默默装着鹌鹑就好。 李氏自然有体己话要和沈丽娘说,众人闲话散去,母女二人就回了她的屋子,纪氏见溪娘一人在园子里散步便上前道:“二妹妹不如去我那边坐坐?” 溪娘谢了她的好意道:“嫂子不用管我,一会儿少夫人出来我也要跟着走了,若是耽搁了时辰反倒不好。” 纪氏知道她素来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定是怕与自己回了屋就会被沈丽娘不喜,这便不再多说,只说了几句让她在景府保重的话便离去了。 莺儿跟在后面见四下无人才问道:“小娘不如回原来的院子歇会儿?” 原来的院子……溪娘不在意的笑了笑道:“自从我小娘过世,我便被母亲接到了少夫人的院子里照顾,如今少夫人没回去歇息,我怎好过去。” 莺儿面上一滞,说的好听是照顾,可就算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在家中也有一个屋子,沈家这院子属实不算小,竟然不给正经的小姐一个院子住。 “奴婢不知道……”莺儿偷偷打量溪娘的脸色,见她并未有不堪之色。 溪娘见她这般笑着宽慰道:“少夫人的院子大,我住耳房自然也宽敞。” 看着飞檐下挂着的雨帘,溪娘轻声叹息一声,皆是无奈。 莺儿想到如今她也住在耳房心里有些戚戚,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夫人和老妇人身边得脸的丫鬟。 沈丽娘和李氏在房里说着体己话,本来是不愿说自己在景家的糟心事,可见着李氏,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将禁足的事前前后后的讲了出来。 李氏面色凝重思索了半晌才道:“那个青小娘新婚之夜抢了姑爷,第二日就让你给她抬了身份,这一步步都是引你将火发到她身上去。” 沈丽娘也不傻,事情发生后静下来就想到了这些:“她本来就没想要肚子里的孩子,还借机给我下一个圈套。” 李氏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语重心长道:“若你冷静些她也没法得逞,如今你既已嫁做他人妇,凡事千万三思而后行。” 沈丽娘吃了亏自然不敢辩驳:“娘放心,女儿知道了。” “溪娘如何?”李氏问道。 【第7章 入梦】 回门路上,沈丽娘心里一阵烦意,皆因李氏要她在自己禁足期间让溪娘去争得郎君宠爱。 风吹起帘子,黄昏的光悠悠晃进来,明暗半洒在她的身上,想着溪娘那张貌美的脸与清冷静默性子,她眼里皆是冷意。 可李氏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溪娘是沈家庶女,即使得宠也不敢得罪自己,毕竟她也要靠着母家在景府站稳脚跟。 既打定了主意,如此溪娘回屋前就被沈丽娘嘱咐让她早日与景循圆房的事,溪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回到正屋才回了自己的房里。 “不如奴婢去请郎君?”莺儿见她愁眉不展,心知她为着少夫人的吩咐忧心。 溪娘看了看天色道:“我去厨房给郎君做夜宵吧。” “那奴婢陪小娘去,鸳儿在屋里给小娘打水铺床。”今夜莺儿守夜,她自然要跟着的。 路过景谦的院子时她不自觉的看了一眼过去,两个晕黄的灯笼挂在院外,门紧闭着,如他的人般处处是生人勿进的淡漠。 厨房的人见她来自然是放心给了她一个灶,溪娘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做好了一盅莲子羹,味道清甜不腻,上面撒着糖渍桂花甚是勾人食欲。 景谦站在院外就见她从后罩房那边走了来,昨日自己才让她安分守己,今夜就见她大晚上又在外面晃,到底是年岁小不稳重,自己的话她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三老爷。”溪娘见他冷着脸,忙小心翼翼行礼道。 见她如此,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将戒尺打到她手心似的,景谦故意不出声,溪娘也只能半蹲着不敢起,摇摇晃晃倒是看着有些雨打梨花惹人怜爱。 罢了,毕竟还是小姑娘,自己何时这般没有气量了。 “你这又是做甚?”景谦的话里不自觉的多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纵容。 溪娘这才起了身道:“回三老爷,妾给大少爷做莲子羹。”说罢不动声色地往后面挪了半步。 这么怕自己?景谦剑眉一挑收回了目光往远处看,乌黑的瞳仁紧了紧:“再过段日子就是秋闱,莫要多打扰大郎。” 溪娘垂眸道:“是,妾谨记。” 一声带着不相信的嗯,淡淡传了过来,溪娘的脸莫名有些热。 景谦不再多说,转身就径直离去。 “小娘,咱们也走吧。”莺儿见溪娘还愣在原地以为她是被景谦吓到了:“三老爷身居高位大伙都怕呢,咱们快走吧。” 溪娘这才回了神忙去了书房,今夜书房倒是静悄悄的没听到什么声响。 一个小厮站在外面,见溪娘来又见一旁是原先夫人房里的莺儿就知道这是沈家跟着少夫人嫁过来的媵妾了。 “可是如夫人?”小厮笑着招呼道。 莺儿介绍道:“这是大少爷跟前的长随云飞。” 溪娘颔首道:“云飞小哥唤我小娘就好,不知大少爷可在?少夫人知道大少爷读书辛苦,特意让我送莲子羹过来。” 云飞心领神会,这是来讨好大少爷的,见莺儿手上的食盒笑道:“小娘有心了,奴这就去通传。” 景循也知道再过不到一月时间就是秋闱了,今日倒是挥退了房里的丫鬟安安分分地坐在书桌前看书。 “爷,沈小娘过来了。”云飞在门边轻声道。 景循一听脸色就冷了三分:“真是不安分!让她滚回去守着她姐姐,没事别来烦爷。” 云飞答了是就把门紧闭,讪讪地看着溪娘道:“小娘不如把这吃食给奴,要是大少爷一会儿饿了奴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溪娘也听到了景循说的话,好在这些年自己受到的冷言冷语已是足够多,今日这般倒觉得没什么,见云飞这般说她便顺着他的好意道:“那便劳烦你了。” “不劳烦,小娘言重了。”云飞忙从莺儿手中接过食盒,他机灵说话也好听,如此也深得景循的心意。沈家两个女儿的事他也听景循提起过,一开始觉得沈家的确吃相难看,如今倒是觉得溪娘有些可怜。 毕竟虽是庶女,若是娘家宽厚也能嫁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哪里会如此不尴不尬的做媵妾呢。 溪娘这便带着莺儿离去,她心里何尝不清楚,虽说媵妾是预备着的妻,可即使沈丽娘在景家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无法做正室的,顶多今后替沈丽娘照顾孩子罢了,毕竟她是什么身份哪里配得上做景家大少爷的妻。 她主动放低了自己的身份,自然是众人都喜闻乐见的事,她也能日子好过些。 “小娘也不必难过,日子久了大少爷就知道小娘的好了。”莺儿宽慰道,虽说她与鸳儿都是夫人房里过来的,也得了吩咐来看着这边,可这几日冷眼瞧着倒是觉得溪娘倒是安分的。 碧兰瞧见她灰溜溜地回来面上一喜忙进了屋子给沈丽娘回话,虽说如今只能将她推出去可若当真得了宠,少夫人心里岂会高兴。 果然沈丽娘一听便笑道:“我原以为她长得也算好,整日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定然能让郎君喜欢,没曾想郎君可不喜欢这样的。” 说罢又不自觉想到西耳房里住着的青小娘,自言自语道:“郎君喜欢的是那样的。” 可……自己是正头娘子,那种狐媚子的手段哪里能学呢。 溪娘回了屋就沐浴焚香开始抄经,这些年她抄了不少经书倒是觉得这般的确能让自己心安。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红尘不过浮沉,得失不过云烟,这样想来心境也渐渐得到解脱。 “小娘的字写的真好看。”莺儿见她脸上有了倦意这才出言道:“天色已晚,不如先歇息了吧。” 溪娘抬头见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水钟落在了亥时。 和衣躺在床上不过一刻就沉沉睡去,梦里却见到那张冰冷的脸,他穿着一身松蓝色的道袍,宽大的衣袖在风里翻滚,而后指着她冷声问她为何不安分些,还像夫子般拿着戒尺打了她整一日。 溪娘从梦里吓醒,忙抚了抚胸口安慰自己,似乎手也有些疼。 景谦夜里睡的少,到二更天才躺到了床上,这些日子皇上催着他想办法拿些钱出来支援北边与鞑靼部落一决死战,这也是知道粮草不足不能久拖才定的策略。 可户部积年亏空如今又赶上北边战事,一时也捉襟见肘,这几日他倒是与皇上想了法子,不过到底是会动了一些宗族的利。商量好了法子,如今就等着天子一怒,朝堂流场血了。 带着万千思绪辗转入了梦,却见自己拿着戒尺打那胆小的女子,而后那女子梨花带雨的跪在自己身边唤着疼。 一双杏仁似得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他虽不近女色可还是忍不住将她扶了起来。 可她狡黠一笑,立刻如藤蔓般缠绕自己,唤着谦郎声声蛊惑,馋蚀人心,将他从清冷云台堕入巫山之中。 醒来时已是寅时,长随青松叩门将他唤醒道:“爷,今日朝会可不能迟了。”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爷醒的时间比他还早,今日倒是迟了些。 “什么时辰了。” 这声音带了几分冷,又有一些饕餮过后的倦意。 青松忙端了水进来伺候道:“寅时了。” 景谦眼里的冷眼更浓了,看着床边换下的亵裤道:“拿去烧了。” 青松面色一窒,伺候景谦多年,这样的情形屈指可数,自从他入仕后这还是头一遭。 “是!”莫名的有些激动,主子原来还是有七情六欲的,他们还都以为主子老神在在的快羽化成仙了。 景谦一路上都压制着心里的烦意,昨夜的梦他还清晰的记得,那个女人在梦里就像是只狐狸,哪里是现实中那般像受惊的兔子。 可……她是自己侄儿的妾室,自己的梦有违人伦纲常,实在是不该。 【第8章 训斥】 每夜沈丽娘都辗转难眠,虽已经让人仔仔细细将拔步床擦了十多遍,又换了崭新的床单被罩,夜里躺在床上就觉得下面有这一滩血。 如此几日过后,她只觉得自己不仅没了力气,耳边还时不时传来阵阵嗡鸣。 溪娘晨起就接了碧柳的传话,说是沈丽娘让她替自己去西耳房探望青小娘。 身边跟着碧柳,溪娘不敢怠慢。西耳房的布局与她这边差不多,总之是中规中矩的,只是因着她姓青的缘故,这屋子里布置就多了些青色,床幔与绣屏都是翠竹幽兰,屋里还似有若无的飘着一缕香,像沉水香又像鹅梨香。 青小娘见她来,依旧是娇笑道:“不曾想沈小娘倒来看我了。” “是少夫人记挂你,差我替她来探望。”溪娘将手上的补品放到桌上道:“这些都是少夫人给你备的,血燕最是金贵,你让丫鬟给你炖来吃也能快些好。” 青小娘看了一眼得意笑了笑,嘴上却说道:“原是我的错,大户人家怎么能允许嫡子未出来,就先有庶长子,这次是我对不住夫人,没曾想夫人还对我这般好,真是折煞我了。” 溪娘听她这般说只当不知她先前的算计,反出声安慰道:“青小娘好好休息,来日方长总会再有孩子的。” “你说的对,不过也要等少夫人先怀上不是。”青小娘笑着用帕子捂了捂,或许是有些羸弱的姿色倒是看着生动,半点没有做作扭捏的样子。 碧柳跟在后面冷眼看着,福了福身道:“青小娘莫要介怀,少夫人心里愧疚时时念叨说小娘怀着的总归是大少爷的子嗣,即便是生下来也是应当的。” 那日是什么情形,旁人不清楚,身为当事人是心知肚明,青小娘听她这般说忙惶恐道:“少夫人心善,但奴婢不能忘了规矩,还好是我自己无福摔在了地上,否则真是罪过了。” 溪娘见碧柳神色冷了冷,知道她的脾气,忙扯过了话头道:“青小娘好好修养,我就不耽搁你了。” 她带头走了碧柳也跟在身后离去,走到正房门口碧柳挪揄道:“小娘对青小娘真是亲切呢,奴婢定会如实告知少夫人。” 碧柳这般溪娘也是习以为常,无所谓笑了笑道:“自然是该如实说的,毕竟我是替少夫人走一遭,要亲近些安慰她才好,否则误了少夫人的吩咐反倒是不妥了。” 伶牙利齿,碧柳心里暗暗骂道,见溪娘莲步款款离去,她冷哼一声才回了正屋。 听了碧柳的话,沈丽娘并未责怪溪娘,毕竟她知道此事定是要伏低做小才能了事的。 “虽说怀了子嗣,可到底是少夫人还没进门时就怀上的孩子,就算是平常人家也会忌讳三分,更何况是官宦之家,就算今时没有掉来日生下来也不光彩。少夫人才是委屈呢,此事您哪里有错。”碧柳委屈道。 沈丽娘啐了她一口道:“你懂什么!我沈家什么光景你不知道?高攀了景家自然要小心谨慎。何况景家子嗣本就少,二房连孩子影都没有,郎君这辈如今就只有他一人,自然是不能讲这些规矩的,你今后也莫要再说这些话给我惹祸。” 若是换做她得意之时,自然是听得进去碧柳的话,可昨日回去李氏才耳提面命了一番,她如今开了窍,哪里听得进去碧柳的话。 碧柳被她责骂一番,心里不满却不敢表露,只得跪在地上认错道:“奴婢知错了。” 静思院依旧是徐嬷嬷管着,景夫人一日没有发话将院子的管事权交到沈丽娘手中便代表还未认可她。 如今她只能放下什么争宠的念头,一心一意的站稳脚跟才算是正事。说来也怪,让溪娘去西耳房探望后,她午睡竟踏实了些。 暮色四合,景谦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今日他在内阁议事时已推了秋闱的考官一职,如此回到府中便朝景循的书房走去。 正在写奏对的景循见他来了忙起身作揖道:“三叔安,不知三叔来寻侄儿可是何事?” 景谦并不答话只四平八稳地坐在一旁,云飞忙端了茶进来道:“三老爷请用茶。” 景循心里有些突突,自己这三叔虽比自己大五岁,可素来是个冷面人,如今又位高权重每每见到他,竟比见自己父亲还怕的紧。 “出去在五丈外守着。”景谦沉声道。 云飞看了景循一眼忙恭敬的退出去与青松站在了一起。 书房里只有叔侄二人,虽说夜里天不热可景循的额头还是出了层薄汗,景谦用茶盖拂了拂沫子道:“还有二十来日就秋闱了,你准备的如何?” 景循忙答道:“回三叔,侄儿都已准备差不多了,如今正温习博士教授的内容。” 一边说着,手上还拿了两本书呈给景谦看。 景谦略微扫了一眼便“嗯”了一声,而后又是沉默许久才道:“既如此,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书房温书对题,这屋子里的胭脂水粉味也要淡一淡才好。” 景循心里一抖,暗恨方才子吟那个小妖精进来撩拨伺候,涨红了脸道:“三叔说的是,侄儿谨记。” 景谦瞥了他一眼,这才将手上的茶盏放到桌上正色道:“这次秋闱因着你,我也就不便做考官,为了避嫌现下也不好多指点你,你既胸有成竹我也就不担心了。” 原是为了秋闱过来看他的,景循心里送了一口气道:“多谢三叔挂心,侄儿一定不负三叔期望。” 溪娘听闻昨日的莲子羹景循夜里用了些,今日便做了百合银耳羹送去,到了书房外就被云飞拦住,正说这话就看着景循小心翼翼将景谦送了出来。 “郎君安,三老爷安。”溪娘温顺的低着头福身道。 见到她来,景循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方才景谦才让他在书房温书,如今见溪娘来自然是怕被景谦误会似的就差将人轰出去了。 “郎君读书辛苦,少夫人命妾给郎君送夜宵。”溪娘见他面色不虞忙答道。 她唤着郎君,声音虽说还是温顺可这两个字本就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 看着她低着眉身子还轻颤了颤,景谦脑海里想起昨夜的梦来,眉梢不自觉地抬起,看着檐下的灯笼道:“你虽用功,也要劳逸结合。” 说罢便带着青松离去,溪娘垂着头看着鸦青色的衣袂扫过自己的眼角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景谦离去,景循心里已是烦极了溪娘,挥了挥手道:“回去!爷这里不需要你再做夜宵。” “是。”溪娘松了口气,还好云飞将莺儿手里的食盒接了过去,也不至于她原封不动的带回静思院。 【第9章 考场】 第二日一早王氏就听说了昨夜书房的事情,虽知道溪娘并未存了勾引自己儿子的心,可本就对沈家两姐妹不满,更何况如今景循是要以秋闱为重,当即便差遣了身边的王嬷嬷到溪娘屋子里训斥一番。 如此下来,溪娘不仅要替沈丽娘抄佛经还要给自己抄五十遍《女训》,鸳儿送王嬷嬷离去时自然是悄声说了她抄佛经的事情,可这又能怎样,正妻吩咐妾室做事自今以往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景循在书房日夜苦读,溪娘也关在了屋子里抄书,倒是有要去上场考状元的架势。 “小娘不如歇会儿吧。”鸳儿在一旁劝道。 莺儿拉了拉她无声的摇着头,果然就是听溪娘说道:“如今要抄的忒多,若是休息下来怕是月底赶不急呢。” 鸳儿忍不住叹息道:“去书房给大少爷送吃食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若非三老爷严苛哪里有今日之事。” “慎言!”溪娘忙止了她的话道:“那日三老爷并未责怪于我,更何况大少爷眼见着就要秋闱了,我这般作为的确不妥。” 鸳儿因着那日害溪娘错认人的事情,心里多了几分愧疚,如今倒是与溪娘站了一边,自然是替她难过。 昨日的朝会一过,今日大理寺就将几家勋贵平日里的荒唐事呈到了御前,一桩一件写的清清楚楚倒像是早有准本似的。 景谦站在一旁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不过须臾就见皇帝大怒,当即让景谦代内阁拟了削爵抄家的票,司礼监掌印太监何保立马批红压印,金吾卫肃整以待与大理寺的官差一道以迅雷烈风之势一日之间抄了三家勋贵的府邸。 这期间又陆陆续续牵扯了百余人进了大狱,平日里这些侯爵伯爵的没少仗势欺人,明面上就敢杀人灭口,暗地里更是买官卖爵早已是庙堂与江湖都知道的秘辛。 弘德登基三年一直按兵不动,他们就愈发的猖狂,如今冷不丁出手便是这般雷霆手腕这才让众人明白先前不过是隐忍罢了。 白银一箱箱的往皇城抬去,世人才知他原先不是不管,只是姑息养奸罢了。 景谦每日耳朵里都是珠算拨弄的响声,皇帝的玉福宫内二十名内侍身上的汗都将衣裳浸湿了还在书桌前对账数银子。 “如何,银子朕可给你凑齐了。”弘德指了指殿里的箱子道。 景谦头也未转过去,沉声道:“这本就是皇上臣民的银子,自当是皇上的银子。” 弘德无奈笑了笑道:“你放心这里五百万两归北边,二百万两给工部修山西一带的河堤,剩下都进你户部的钱袋,朕的私库一个不留。” “皇上圣明。”景谦跪在地上道:“臣替山西子民多谢皇上隆恩。” 八月底朝堂上的事也渐渐平息,该杀头的只等问斩,该流放的早已上了路,待到秋闱那日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考场上。 乌泱泱的人群早已将考场外围的水泄不通,官兵把手在四周的巷口街头,还好景家来的早否则现下这般怕是也要在后面挤着。 今日沈丽娘也被王氏恩准放了出来与家中众人一起送景循去考场,溪娘站在人群里看着前面与景诚说话的景谦,自从那日书房之事后她已有将近二十来日未见过他了。 这些日子听下人传言好似说景谦带头将几家开国勋爵抄了家,祸及千百人,秋后处决的就有一二百。她偷偷打量了一眼那人一身沉青色直裰,云淡风轻立于人前,清冽的双眸隐隐还带着些笑意哪里像旁人口中形容的那般似杀佛。 好似察觉到溪娘的目光,他侧了侧头随意打量了人群一眼又转过了身,溪娘忙低着头不敢再看。 众人的视线都在景循身上,哪里注意到景谦眼里那丝不自然的神色。 “郎君可要保重身子。”沈丽娘一边说着眼里不自觉的就噙着泪水。 一进了考场就要连着五日出不来,不少身子不好的考生是熬不住的。 景循虽知道她这是担心自己,可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你过几日解了禁也要安分守己。” 沈丽娘见他大庭广众的说着自己,脸上一红忙低声称是。 王氏在一旁冷眼看着倒是觉得沈丽娘有些丢人现眼,正想出生训斥,景诚已出声道:“你进去好好考。” 景谦在一旁也鼓励了他几句,景循忙正色回话这才随着一旁的考生走进了考场。 众人也都上了马车回府,溪娘上马车后才趁着马车的窗布扬起时看到那抹沉青正直立身子在一群人的恭维作揖之中。 景谦辞别了众人上了一顶玄青色的小轿离去,坐进了轿里才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心里莫名又升起了一股烦躁。 他并未忽略自己那一瞬的于心有愧,甚至有些害怕溪娘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自小就学了正统的心学和理学,伦理纲常自然是根深蒂固在自己的心里。 而那个梦实在是让他愧疚,趁着这些日子忙碌他也不常回府,今日陡然在人群里见到溪娘时心里就不由得一紧,后来见她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莫名的有些做了错事的不坦荡,他越过人群视线也仅停在了人群一霎,不敢再停留。 回了静思院依旧是该禁足的禁足,该抄书的抄书,这些日子以来这院子的情形倒是与院名贴切。沈丽娘掰着指头算着日子,郎君出考场那日她的禁足也就解了,这是巧合也是好兆头。 碧柳见她心情好便说道:“不知小娘给少夫人抄的经书如何了,若是耽搁了夫人的时间倒是不好了。” “你去看看她抄多少遍了,若是抄完了就给我拿过来。”沈丽娘这才想起来经书的事。 溪娘早已抄完了经书,如今正抄着《女戒》,见碧柳来问便道:“还未抄完呢,夫人罚了我抄《女戒》,我这已是极赶着了。” 碧柳板着脸道:“小娘这是怎么了,难道忘记了凡事都要以少夫人为先了?” 知道她嘴上是不能饶了自己的,可如今好未到时候就将经书教出去难保一来是给自己留些余地,她本就万事藏拙。 “实在是抱歉,我每日抄经前都要沐浴焚香,如此为少夫人祈福才心诚则灵,因此自然慢一些。”溪娘好似未见到她的神色道:“碧柳姐姐跟在少夫人身前见多识广,自然是明白抄经的不易,如今大少爷不喜我,我能依仗的只有少夫人了,自然要尽心些。” 碧柳见她这般说更不瞧不上,又见她将头上的绢花插到自己头上道:“郎君不喜我这样的模样,说不定会喜欢碧柳姐姐这般娇艳的呢,我冷眼瞧着青小娘和子吟与姐姐有几分神似。” 这话说的碧柳心里一窒,她虽知道自己有几分姿色可并不是什么十分貌美的,万万不敢肖想景循的,可而今溪娘的话就像是蛊毒般诱惑着她跨过一道禁区朝着另一头未知又神秘的洞穴望去。 她自己还未意识到,若是甘心做着丫鬟,平日里也不可能瞧不上溪娘这半个主子了。 “小娘莫要胡说!少夫人若是听到这番话必然是绕不了你的。”碧柳心里也加了句,必然也绕不了我。 溪娘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样子抱歉道:“是我口不择言了。” 碧柳回去的路上调整了神色,又不动声色的将头上的绢花藏在了袖中,这隐藏起来的绢花就像是她心里藏着的洞穴,不敢让人窥探。 【第10章 夜色】 五日后,景家人依旧在考场门口等着景循出来,只是今日却未见景谦的身影,虽说他不是非去不可,可今日只要有子侄上场的同僚都给告了假,众人都知道他的侄子也参加了秋闱,又见他还在坐在内阁公房里看着折子倒是显得无情些了。 一早景老夫人就派人传了话来,说是要在松鹤堂摆两桌酒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给景循接风庆祝讨个好彩头,景谦想着自己六年前秋闱也未曾有今日这般的待遇。 王氏老远就看着景循走了出来,考场环境艰辛,如今再出来倒是比进去时多了太多的憔悴。 溪娘今日依旧是穿着一身低调不打眼的碧色衣裙,倒是沈丽娘穿着鹅黄缎裙,头上又带了玉兰花冠,两边的流苏都镶嵌了拇指大小的白玉珠衬得她明媚生动不少。 景循见她迎了上来,本来是想侧身半步,可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头上的玉珠两眼,到底是没来得及与她划清楚河汉界。 “你可稳重些!”景循冷声训斥道。 沈丽娘笑脸一滞,还好一旁的碧柳将她扶着,终究是被落了面子她如今宛如霜打的茄子般。 景循本就头晕眼花了,如今见她这般纵使心里有些不忍还是不想与她多说什么,这便径直上了马车。 待到收拾齐整去了松鹤院,景老夫人满脸都是笑意拉着他说笑。本来溪娘是不必跟着来的,可景老夫人今日大抵是存了普天同庆的心,就连景诚和二老爷景诫院子里的两个小娘都喊了来,还好景家的人丁不算旺,摆了三桌席面在正屋倒是不算拥挤。 景谦回来时,不晚不早刚好是晚饭的点,众人见了礼后就分了男女各自好坐,他这个位置正好能瞧见绣屏后站着布菜的女子,好像随时见她都是这般小心翼翼,正如现下她正伺候着一旁的王氏,与一旁的丫鬟一般垂头含背。 景谦本来平静的情绪如今又有些烦躁,好在他素来冷着脸倒是让人难以察觉。 王氏吃的差不多了才道:“你辛苦了半日定是饿了,去曾姨娘那桌吃吧。” “是。”溪娘这才悄声悄息地退了出去,曾姨娘是景诚的妾室,今日见溪娘替她伺候了主母一早就给她留了碟菜。 溪娘正要给众人见礼,曾姨娘便拉她坐下道:“饿了多时了,快吃吧。” 再抬眸就见她已去了自己的位置落了座,景谦慢条斯理地喝了碗汤才吩咐一旁的丫鬟道:“这些菜有些冷了,让厨房再做几道菜来。” 厨房本就备了四样菜在炉里煨着,如今听人传话说三老爷让上菜,忙装了盘子将菜送上去,又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菜就上了桌。 景诚拍了拍儿子的肩道:“从前我上场时,你祖母也没有这般高兴,咱们这一桌也就你让你祖母最是费心。” 景循见自己的父亲已有了醉意忙顺着话道:“儿子让祖母费心了,今后定好好孝顺祖母。” 景谦理了理衣袖道:“好好陪着你父亲。大哥我还要回去写奏疏,就先告辞了。” 这话前面是吩咐景循,后面便是说与兄长景诚听的。 景循忙称是,景诚见自己的幼弟离去眼里带着欣慰道:“你若高中,今后要多像你三叔学着,若是你有他一半的本事,为父也就放心了。” “儿子定会好好向三叔学习。”景循答道,他自然也是想如三叔那般身居高位受人敬仰的。 王氏今日让溪娘伺候也是存了抬举溪娘的意思,毕竟那经文与《女戒》前后脚呈上来她就知道都是出自一人的手笔,虽说她年轻时也这样对妾室,可如今见沈丽娘这般便觉得她是没将自己放在眼中。 席面散去时,众人景老夫人也乏了这才挨个散去。 鸳儿见溪娘回来,忙伺候了她洗漱后才道:“小娘,方才红玉偷偷来过一趟,特意让奴婢给小娘道谢呢。”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哪里当的她谢。”溪娘淡淡笑了笑。 她留心了只要景循夜里要水都是红玉在外面守夜,而平常跟着景循的都是云飞,那两日去书房景循夜里也是让云飞守在外面,她便直觉这其中必然有玄机。 本就想着找机会从红玉那里探些事情,正好送景循去考场那日就见门房李叔的脚步有些吃力,她让莺儿给了府医银子求他去给李叔看看腿。 积年成疾的风湿倒是让他受尽了折磨,溪娘知道后便又给了府医十两银子请他平日里做些膏药给李叔送去。 “小娘心善,否则府医怎么给一个下人看诊呢。”鸳儿自然是知道做下人的不易,平日里风寒发热也只能求厨房煮些姜汤来喝,除非重病时请了大夫来瞧,确认后就丢去庄子自生自灭。 溪娘见她脸上有了些悲色,忙宽慰道:“你放心,我也不会不管你和莺儿的。” 鸳儿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虽说身契还在景夫人王氏那里,可心已经渐渐偏到溪娘这边了。 景循将父亲送到院子就被王氏唤住,见自己的儿子光风霁月的模样心里更恨了沈家一分,只是那溪娘到底是比她姐姐安分些,如今儿子还未与她同房自然是不妥。 “你别忘了你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娘。”王氏沉声道。 这话虽未点明,可景循是明白她的意思的,他虽不喜溪娘的性子可到底是自己院里的人自然是早晚都会有那一遭的。 到底是被母亲说着这些事,景循神色不自然道:“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月色撩人,夜风袭来倒是吹散了他身上的几分醉意,回了将近一月未踏进的静思院子倒是让他有些莫名的烦意,院子里的三个女人,他最想去的却还在小月子到底是还有污秽,他不便踏进。 若有所思的看着东耳房里昏暗的烛火,却不想正要抬脚过去时就见那房里一黑,见如此他面色一沉。 “郎君?” 娇滴滴的声音虽小可他却听得真切,打眼望了过去那人好像是沈丽娘跟前的碧柳。她不唤自己大少爷,倒是跟着唤郎君,景循久经风月不难看出碧柳的心思。 她是有几分颜色,今日好似特意打扮过似的,头上胭脂红的绢花倒是娇俏可人,一阵香风袭人景循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趁着夜色捏了捏碧柳的腰倒是细软。 碧柳心跳的快,手上的灯笼也跟着晃了晃。 “碧柳,可是大少爷来了?”站在正屋门口的碧兰朗声问道。 碧柳忙正色答道:“是,大少爷来了。” 景循神色从容越过她走了过去,毕竟是自己妻子跟前的人,这一把捏在手里的滋味,竟是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充斥在脑海。 景循本来是不愿进来的,可如今却是嘴上勾起了笑意,半靠在椅背上看着碧柳伺候沈丽娘梳洗,仔细打量着那纤细腰身。 大抵是喝过酒的缘故,今日的沈丽娘似乎也格外的娇媚了些。 沈丽娘今日才算是体会了个中滋味,虽说故意放下了身段可到底是迎合了景循,本来还有三分的抹不开脸,如今也悉数化成了水。 今日是碧柳值夜,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她也忍不住打了颤。头上的绢花被她拿在手山紧紧的捏着,看着檐下随风晃动的灯笼,她的心似乎也跟着晃了。 【第11章 放榜】 夜里景谦念了几遍清心咒才打算洗漱歇息,自从那晚荒唐的梦境后,每日睡前他都有些惧怕。 “青松。”景谦看了一眼拧帕子的长随沉声道。 听他唤自己,青松神色一肃忙问道:“大人是有事吩咐?” 景谦思忖半晌才继续说道:“若夜里梦到了一个不熟悉的人,这是为何?” 青松没曾想一直以来不语怪力乱神的大人竟然问这话,他仔细想了想道:“奴听人说一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另一解怕是被梦境里的人念着才会入梦。” 景谦自然是知道溪娘不可能念着自己的,他闭着眼睛收敛了神色,竟有莫名的心绪难平。面盆里的水泛起阵阵的涟漪,一圈圈的往外扩,直到平静。 屋子里安静无声,过了半晌他才睁开眼,声色带了清冷与疲乏:“怪力乱神。” 景循如今考完试,正是松快的时候,每日与友人同窗赴宴游玩,隔三五日不归家也是常有的事,倒是青小娘自从出了小月子就将景循牢牢拢住,三日里有两日都是她春风得意,西耳房的欢声肆意阵阵传到沈丽娘耳朵里的就显得格外的刺耳。 溪娘的日子过得倒是清闲自在,那日景循忽然走了进来瞧她,可倒是不巧,她那日不仅小日子来了身子也不爽利。并不需装作难受的模样,脸色的苍白和鼻尖细汗已让景循面色一寒。 自那日后景循便不再来了,沈丽娘如今也不想溪娘分散景循的注意,毕竟有一个青小娘已经够让她费神了,如此溪娘每日深居简出的倒是渐渐让人遗忘了去。 飒飒北风吹来的时候,秋日的凉意也席卷了玉京城。 放榜那日,景诚带着几个小厮一早就去贡院门口守着,不过辰时信就传回来了,景循到底是考上了榜,只是名次不佳只得了三甲第七名,虽说是三甲同进士但与二甲差距忒远了些。正如景诚当年是二甲出身所有一直做着京官,而景诫和沈家老爷就是三甲同进士出身,至今还在外放着。 消息传了回来,景家人的脸上说不上喜但也看得见忧。 景循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的水平是什么样子的。考卷太难,他能考上三甲已经是有些运气了。 景老夫人见他回来,眼里的不快悉数散去:“循儿快到祖母这里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景夫人听得这话就忍不住落了泪,想着自己的孩子今后要离家去京外上任,心里就像刀割了一般。 “哭什么哭!循儿能考上名次怎么说也是好事!”景老夫人冷声道。 景诚忙打着圆场道:“母亲说的是,王氏她也是爱子心切。” 景夫人毕竟琅琊王氏,虽是旁支也是有身份的人家,而到景府掌家多年,今日见景老夫人训斥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 景老夫人慈爱的理了理景循的衣领,轻声问道:“循儿可有什么想法?” “祖母,父亲,母亲,循儿不如父亲和三叔,得三甲名次已是祖先庇佑,今后自然是听朝廷的安排,不论是去哪儿任职我都认了。”景循这话说的不算坦荡,景诚是吏部考功司主事,每年官员的考核升迁都要经考功司的流程,即便他一时去外地,不过三五年也是能回京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内阁阁员,户部尚书的三叔在朝堂呼风唤雨着,他才不担心前途。 果然景老夫人一听就宽慰道:“下晌你三叔回来我便让他帮你打点,好歹在玉京附近给你找个缺,祖母决计不要你走远。” 王氏听婆母这般说脸色才好转了些,景诚眉宇却紧了紧道:“母亲莫要为难三弟,莫说旁的就算是二弟,他年年考评中庸,做不出成绩也休想回来。如今朝堂波谲云诡,前阵子才整肃了不少勋贵,本该以身作则哪里能因家事……” 话还未说完,景老夫人就打断道:“做父亲的怎么不疼疼儿子,循儿如今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我知道你素来偏袒你三弟,你二弟向来没有大志向便是一辈子在外我不与你计较了,可循儿是我唯一的孙子,你莫要一根筋!” 景谦出生时他才十二三岁,看着一团软糯的弟弟在自己的襁褓自然是当作儿子来疼爱,后来父亲狠心将弟弟送到江南族学,他还为此难过了许久,可那时自己也有了儿子。他自小平庸,二弟还不如他懂事,当了父亲后也理他想望子成龙的心。 三弟如今性子冷,六亲关系都不亲厚,他看着是极心疼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循儿自己读书不用功得这个名次已是天恩,如今才多大就几个妾室通房,而三弟已二十有三,却一门心思都扑在仕途上,一路走上来也是因着自己的功劳,他可靠过谁?”景诚为人自来公正,也正因如此朝廷才放心他在吏部管着考评。 景循自然是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他虽说是不在意现下外放出去,可总不能这辈子都像二叔和他那个岳父一样不争气。 今日也就留在了府中并未出去呼朋唤友,只在书房里红袖添香倒也是有几分缱绻小意。 下晌景谦按着时辰就回来了,实在是景老夫人派了人守在户部外,他一早就知道了景循的名次,不用想就知道景老夫人要和自己说的话。 刚进松鹤院就见里面坐满了人,就连每日在佛堂闭门不出的二夫人也在其中。 “三叔。”景循坐老夫人身边见他进来忙起身作揖。 而后规规矩矩的坐到最下首的位置去,景谦看着老夫人左下首的位置依旧没有走过去,只问了安就站在堂前不动如山。 王氏见婆母面色不虞忙笑道:“三弟快坐吧。” 景谦颔首道:“户部还有些事,若是母亲没有旁的吩咐我便去了。” 景老夫人忙出言道:“慢着,今日你侄儿的名次出来了你可知道?” “听说了。”其实他在三日前就已在玉福宫看到了,景循的答卷弘德也派人找了出来给他看。 凭着良心说若非是考官不好得罪自己,三甲的名次他也是拿不到的。 弘德也跟着摇了头似埋怨他没有教导好侄儿读书,务必让他去学风清正的地方历练。话说到这里了他哪里不知道圣上的恩情只能点到为止,不能再多了。 景老夫人见他接了话便道:“我知道规矩,也不想你能求情将循儿留在京城,但我只一句循儿不能去太远的地方,两年后必须让他回京。” 景诚脸色铁青道:“母亲何必为难三弟,历来官员任职和考评就不是户部能左右的,其中的道理儿子已经讲的很清楚了,你何必为难他。” “我倒是想为难你,可你进内阁了吗?”景老夫人不留情面回道。 【第12章 谢恩】 见自己母亲这般说,景诚只讪讪得“哎”了一声也不去计较,他自己的几斤几两,也正因为如此才从来没有仗着自己是兄长为难过景谦。 “既然如此我便与大家说句实话。”说罢便退散了一干伺候的人,双手一抬就见青色的袖缘被他托起,坐到一旁肩背笔直,面色清峻。 沉默半晌才继续道:“循儿的名次和答卷,皇上给我看过了,说句公允的话若非循儿是景家的孩子,这三甲的名次也守不住。” 不难听出他声色里的失望,景循听他如此说面上一热,心里知道自己这次没答好题,一听卷子被自小敬仰的三叔看过就臊的抬不起头来。 景老夫人狠狠捶了捶罗汉塌上的小几骂道:“混账!哪有这样说自己侄子的!” 景谦并不答话,只与景诚对视一眼才继续道:“至于上任的事,皇上的意思循儿约莫是在山东。山东官场素来重视学风,循儿近些日子也要勤勉用功,去了山东要见贤思齐,若是做得好自然能够回来。” 景诚听罢忙起身道:“圣上隆恩,这孩子不争气让你费心了。” 山东虽不算近,但他知道是清正的地方,每年考评上等的官员也比旁的省多些。自己的儿子什么斤两他知道,若是按着吏部分派必然是要将他丢到西南或东南历练的。 景老夫人仍是不满道:“山东太远了,京郊附近就没有空缺了?” “母亲莫要再说了,循儿若是自己争气定不会辜负三弟的一番苦心,他能去山东已是天恩。”景诚一锤定音,又吩咐景循道:“还不快谢过你三叔!” 景循在国子监读书也听说了朝堂的事,山东是孔沈之乡学风严谨,这次秋闱得好名次的许多都是山东籍的考生,如今知道自己要去山东虽有些畏惧还是不敢违逆忙起身作揖道:“多些三叔,侄儿无用,让三叔费心了。” 景谦看了一眼他乌青的眼圈又平淡的收回了目光道:“山东历来规矩严苛不下于玉京,你出去也算是自立了门户,男儿志在庙堂江湖,士大夫当克己复礼,莫要做出什么让家宅不宁的丑事出来。” 他这话说的重了些,可这话也是藏在心里鞭挞自己许久的话。 王氏眼里一冷,儿子的通房妾室与自己夫君比起来是算不得少,可毕竟景家香火不旺,传宗接代也是头等大事,如今见儿子被景谦当着众人训诫自然是面上挂不住。 朝廷的谢恩宴是在放榜七日后举办的,景循这些日子不敢再出门,心里有担心去了山东被人看不起,每日在书房里看着政论明法。 今晨接了消息忙沐浴焚香,过了午后便换上了同进士的圆领蓝罗袍,头戴进士巾两边簪了对琼花,看得景老夫人和王氏又是欣喜又是落泪。 溪娘在众人之中看着他四平八稳的走在前面忍不住低头咬了咬嘴唇,平日里本就疾步如风桀骜不驯的人,如今刻意稳重倒像是戏班子里武生的步伐般生动。 沈丽娘跟在他身后仰着头看着他,嘴上还带着与有荣焉的笑,看上去倒是恩爱的新婚夫妻般。 “郎君今日这身倒是俊朗呢。”青小娘捂着嘴小心娇小道。 溪娘见她对自己眨着眼睛便颔首回应了她。 见她云淡风轻的,青小娘继续笑道:“这大喜日子,不知道沈小娘会不会沾光呢。” 进门快两月了还未与郎君共寝,好不容易郎君进了她的屋子,她又不争气遇着小日子,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溪娘素来有些洁癖,听的这话想起红玉后来为了报恩告诉了她景循偶尔会带着楼里的倌人,扮做云飞的模样与他一道偷偷回府,且在书房里荒唐之事,忍不住皱了皱眉。 “青小娘也知道这是大少爷与少夫人的好日子,你我二人只需好好侍奉便是沾光了。”溪娘正色道。 青小娘这些日子也是看明白她了,从一开始觉得她是刻意藏拙到如今觉得她是半点心气也没有,见她语气不善便讽刺道:“我看沈小娘倒不是来做妾的,原是来做丫鬟的。” 这些话溪娘向来是过耳不过心,只当作未听见,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将景循送到了门口就见景谦一身紫袍官服,头戴乌纱帽背着手立在檐下,腰间的白玉腰带两边挂着象牙佩衬得人尊贵威严,与景老夫人作揖后一脸肃穆端方,神色斐然。 景循见这一身紫不觉自惭形秽,脸上得意之色早已烟消云散,规规矩矩的作揖问安:“侄儿不孝,劳三叔久等了。” 溪娘只觉得一道眼风从自己头上扫过,怕自己在那人眼里太过跳脱,头不禁又低垂了些。 “你父亲托我照顾你,如此你便与我一同过去吧,国子监那边我已差人回禀了。”景谦知道自己兄长这是想他提点景循一番,今日谢恩宴皇上要亲临,保不准要出题考教一番,若是点到了谁答不上来,这板上钉钉的仕途也要被扣下。 景循哪里有半分的不情愿,二品大员的车架可比国子监准备的马车舒服多了,忙谢道:“多些三叔。” 景谦似看透了他的心思,眉头蹙一一下,低沉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去前扫了一眼府中众人。 王氏见马车缓缓离去才拍了拍心口道:“三弟这性子真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但众人都是明白的。 景谦,太冷了些。 一场谢恩宴在皇城琼林苑办的热热闹闹,景谦坐在弘德皇帝下首,与内阁众人坐在了前面,清风鼓袖,朗月正冠。 今日能来赴宴的官员都是在京四品上的,紫袍为尊其次是红袍,而这其中最打眼的当数那位眉目浓烈,眸光冰冷,虽身形消瘦却似佛塔般不可撼动地坐在案前。 新科进士都知道他是谁,五年前不过二十岁就以传舻的名次入仕朝堂,从七品都察院御史到二品内阁阁员、户部尚书,辅助新帝登基,雷霆手腕收服旧臣而后改革新政,固蕃削爵,如今执掌天下田户、钱谷之政令。 明明是二十五的年纪,看着也是玉面郎君的样貌,可他那身沉稳气韵却与周遭年长的官员融为一体,让人不禁侧目。 景循今夜被人拉着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谈论自己的三叔,所有人都感慨他好命,竟然生在了景家,能得景尚书的言传身教。 本来得意的景循渐渐心里有了烦意,他闷头喝了一口酒,看着那顶明亮的光环觉得自己似乎如何都不能突破过去。 【第13章 还未】 本来得意的景循渐渐心里有了烦意,他闷头喝了一口酒,看着那顶明亮的光环觉得自己似乎如何都不能突破过去。 琼林苑的谢恩宴推杯换盏,景府正院里溪娘与青小娘站在沈丽娘身后陪着她立规矩侍婆母公爹用饭。 景诚看了看身旁的妻子就知道她这是想过婆婆瘾了,好在她吃了差不多就唤了沈丽娘坐下。 一顿饭吃下来倒是听不见什么声,景诚喝茶漱了口才对沈丽娘说道:“我与你母亲商量好了,这次大郎去任上你自然要跟着去的。” 沈丽娘眼里一喜,她虽也猜到了自己多半是要跟着的,毕竟子嗣为大。可如今得了准话还是忍不住一阵雀跃。 “儿媳定好好照顾郎君。”沈丽娘保证道。 王氏对她不太满意,如今盯着她平坦的小腹道:“若是明年你还未怀有身孕,我景家也不怕人笑话多个庶长子出来。” 沈丽娘低着头狠狠咬着后槽牙道:“儿媳定不辜负母亲期盼。” 景诚看了看王氏才宽慰她道:“你也不要忧心,子嗣一事祖宗自会保佑。你婆母也是关心则乱,我景家好歹也是体面人家,绝不会闹出庶长子的笑话。” 王氏虽不敢反驳他,却仍是冷脸看着沈丽娘不说话,她娘家亲戚有个女儿那身形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只等着明年及笈就纳进来。 景循赴宴回来便去了正屋,这些日子也是体会到了妻子与妾室通房的区别,沈丽娘好歹正经嫡女教养出来的,有些见识,平素多个人商议家事自然是好的。 沈丽娘见他这般脸色就知道是有事要商议,忙让碧柳端了醒酒汤来。 景循用手扶着额头,却瞥了碧柳婀娜的身姿一眼,沈丽娘坐在一旁哪里看得到。 “明日文书就要下来,估计月中就要去赴职,母亲可都跟你说了?”景循道。 沈丽娘见他面露疲色,忙将他头上的进士巾取下,又温柔小意地替他按着头道:“嗯,让我陪着郎君去任上。” 景循闭着眼幽幽说道:“那你把子衿和子吟都带上,让她们伺候你。” 沈丽娘面上一窒,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不如带上溪娘吧,她与我自小一起倒也熟念便利些。” 景循想着溪娘就不喜,那般战战兢兢的样子活脱脱的上不了台面,当即冷声道:“就让她在家中抄经念佛,为你祈福也是尽孝心了。” 见他语气不善,沈丽娘便不敢再言,心里暗恨溪娘不争气,白瞎了好皮子半点也帮衬不上自己。 溪娘一夜好眠,第二日听到碧柳来传话面上多了几分担忧道:“我不在身边伺候少夫人,还请碧柳姐姐尽心呢。” “哪里需要小娘记挂这些,满院子的妾室通房都跟着去伺候少夫人呢,可大少爷怕小娘辛苦,任凭少夫人如何说也不带着你呢。”碧柳说罢便“扑哧”一笑。 鸳儿愤懑不平的看着她道:“碧柳姐姐这是什么规矩,在小娘面前举止如此轻浮。” 碧柳脸色一冷,正要出言,却不想溪娘圆过了话道:“放肆,碧柳姐姐如何哪里是你一个小丫鬟能置喙的!” 见溪娘放低了身段,碧柳这才冷着脸翻了白眼,鼻腔里发了一声轻哼转身离去。 景循任职的文书下来,景老夫人看着上面写了山东泰安峦平县县令时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又是一通埋怨。 只是埋怨数落的主角并不在当场,正是秋收的好时节,户部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莫说是景老夫人,就是弘德皇帝也是好几日不见景谦的踪影了。 王氏面无表情的听着沈丽娘说着准备去山东的事宜,虽说她答的话倒是滴水不漏可到底还是挨了王氏几句训诫。 又见沈丽娘身旁伺候的碧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发髻上的绢花和腰间婀娜,徐徐说道:“你去了峦平便是那个县里最尊贵的妇人,必然要拿出京城夫人的款来,不能被人小瞧了去。另外,县衙后院务必要安稳的,若是遇着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也要使出雷霆手腕,莫要给我景家丢人。” 这话虽说仍是训斥,却是在教自己做事,沈丽娘忙答道:“多谢母亲教导,儿媳谨记。” 王氏摆了摆手道:“若是遇着什么腌臜事千万顾及门第体面,万事只要是你占了理,我自不会罚你。” 沈丽娘哪里听过王氏和风细雨的说这样的话,这便知道她这是渐渐接纳自己了,眼里不觉就含泪道:“儿媳多谢母亲。” 日子倒是过得快,转眼不过两日景循就要出发启程了。 景老夫人是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夜里仍旧摆了席面要众人给景循送行,沈丽娘今日亲自给王氏布菜,倒是乐得妾室一桌清闲自在些。 席间女眷都喝了些果酒,酒过三巡后众人神色都缓了下来。 曹姨娘给溪娘添了杯酒,拉着她的袖子低声道:“大少爷就要走了,你怎么不求求少夫人把你也带上?” 溪娘见她这般说面上戚戚然道:“大少爷安排了我在家中抄经念佛。” “哎。”曹姨娘是过来人,自然是明白男欢女爱的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若是想去,不如趁着这两日大少爷还在家好好求求他,女人这枕边风一吹,男人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 溪娘面色通红,身子不自觉的缩了缩道:“姨娘莫要说了。” 见溪娘这般,曹姨娘哪里还不明白,先前只是听说,现下倒是应证了那些传言。 “你和大少爷果真还未?”她说得极小声,又是在溪娘耳边说的,自然是没人听见。 溪娘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 “哎哟,阿弥陀佛。”曹姨娘念了声佛号,眼神不自觉的瞟了一眼正在给景谦敬酒的景循。 大少爷风流,满府谁人不知,可眼前的女子面容姣好却得不到大少爷的青眼,到底是离奇。 景谦敏锐察觉到一束目光落了过来,抬头望过去却只见绣屏后女子的侧影,她始终是垂着头听着身旁其他人说话,安安静静小心翼翼。 【第14章 嫌恶】 夜里人渐渐散去,溪娘想着曹姨娘说的话,步履轻浅缓慢渐渐与人群走散了去。再回过神来见周遭一片漆黑,花园里哪里还有人。 今日她是来伺候人的,哪里能带丫鬟出来,如今只能大着胆子摸索着静思院方向。 身后渐渐有了光照,溪娘忙回头就见来人是那熟悉的修长身形,这次她决计不敢错认了,轻声问道:“可是三老爷?” 灯笼自下而上缓缓被人提起,露出那张肃肃如竹下清风的模样来,那双清冷眼眸自然垂下,与她四目相对。 溪娘的呼吸莫名一窒,本就有些酒意的脸颊愈发的红,嗫喏低声道:“妾给三老爷请安。” 夜里安静,她的声音极小如猫吟般软软绵绵,羽扇似的睫毛垂着不停的抖动,不难看出她的仓皇失措。 那张绯红的脸颊让景谦不自觉想到那场旖旎的梦境,声音也带了分倦怠:“嗯,这里离静思院远,这灯笼你便拿去用吧。” 溪娘依旧紧绷着身子不敢放松,她哪里敢拿三老爷的灯笼:“妾能回去,不敢耽误三老爷。” 景谦见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忙将目光放到了远处道:“既如此,那我送你过去。” 溪娘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却见景谦神色从容提着灯笼走到了自己前面,他步子迈的不大,每一步却不容置疑,溪娘忙跟上了他的脚步,不敢多想。 那股清甜的栀子香又涌入鼻息,景谦的眉头轻轻动了动,按着身份他是不必管这个身份低微女子如何的,就算她今夜迷失在这院子里也与他毫不相干,可他竟会无端端生出几分担忧来。 “妾来打灯笼吧。”溪娘怯生生道。 “不必。” 他的声音愈发的冷,溪娘哪里还敢说话,心里只盼着快些到静思院。 约莫还有五十丈的距离,景谦脚步一停,溪娘见灯笼落在了原地忙谢道:“多谢三老爷,妾先回去了。” “嗯。” 溪娘如得大赦,细细碎碎的步子走得极快,等到了院门口忍不住往后一看,那昏暗的烛火竟然还在,她忙站在灯笼下福了福身,才见那烛火晃了晃,渐渐往黑暗里走去。 景循送了父母回正院心里想着溪娘长得不错,虽说性子不讨喜,但景循还是想着趁自己去山东前给她落了红,如此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一路走着嘴角不觉勾起了一抹难以言明的笑意,却不想听到了一声冰冷的声音。 “循儿,过来。” 景循忙三步并做两步,快步走到那盏烛火前,作揖道:“三叔安。” 景谦颔首:“我有话要嘱咐你。” “是。”景循神色早已清明哪里还有半点声色犬马之意。 这一去再回静思院已是三更,景循打着哈欠推开了溪娘的房门。 莺儿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用油灯照过去竟然是景循的脸,不可置信道:“大少爷来了!” 溪娘听见了动静醒来,忙上前请安,她早已猜到景循离去前定然是要与她有这一遭的,只是今夜见他久久不来还以为要等到明晚。 如今见他来,本来该踏实的心反倒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 灯下看美人本该是风情万种,景循见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忍着倦意将她身子搂在自己的怀里,莺儿见状忙垂着头退了出去。 溪娘忍着腰间的疼痛将头靠子景循怀中,却不想双腿悬了空就被他打横着抱起丢到了床上。 “啧。”溪娘忍不住轻声呼痛,却见景循眸色一深,将她的寝衣扯下,不由分说的狠狠将床前的花朵捏在手中。 想起先前听到的靡靡之音,那股厌恶与嫌弃莫名涌上心头,可溪娘不敢抵抗也不敢再出声,只咬着牙忍着痛楚,景循没听见声响,便瞥见她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本就疲乏,如今也歇了心思。 “罢了。”他松开手上的力道转身离去。 溪娘拉了被子遮住身前,心里却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那轻微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明显,她忙紧紧抿住双唇,而夜色太浓,无人看到景循眼里的阴鸷。 因着夜里溪娘没留住景循的人,倒是累着青小娘从梦里醒来又是一番伺候。 沈丽娘收拾完十来个箱笼后才腾出空来将她传到正屋训斥,她今日是真的觉得溪娘不争气了,否则哪里还用得着自己以繁育子嗣的名义咬着牙去婆母那里扮贤良让那两个小妖精跟着去。 一个子衿已经够烦了,再加上一个子吟,她去书房瞧过不过也是和子衿一样的狐媚样子罢了,只是看着倒是乖觉些不敢对她造次。 “你昨夜是怎么了,难不成小日子又来了?”沈丽娘没好气道。 溪娘茫然地摇摇头道:“妾也不知道。” 看着徐嬷嬷在院里规整行李,沈丽娘指了碧柳将门关上,这才冷声道:“你从昨夜郎君进门开始讲。” 这无疑是太难为情了,溪娘脸色已红透,低着头捏衣袖不知如何开口。 “你就一五一十说,我总要知道症结所在。”沈丽娘见她这般扭捏莫名生出一股烦意:“你也不用抹不开脸子,既然嫁了人就不是小姑娘了。” 溪娘这才一句一句的将昨夜之事讲了出来,沈丽娘一听就找到了关键所在:“你那时是什么模样。” “妾怕郎君不高兴就忍着不敢轻举妄动。”溪娘低声道。 景循之于男女之事素来是大胆些的,这也是她慢慢摸索出来的,虽说有时她也觉得难为情些,可到底是要侍奉郎君的,她也跟着配合了去。 “谁让你那般视死如归的,你真是个绣花枕头!”若是换做先前沈丽娘定是会狠狠耻笑一番,只是如今她哪里笑得出来。 溪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思忖半刻才道:“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沈丽娘最烦她这般忸怩作态的模样。 “是。”溪娘声音又低了低:“妾担心青小娘二人跟着去山东怕是要将郎君拢住。” 沈丽娘哪里没想到这层,只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每次差人送避子汤过去求个安心罢了。 “少夫人不如再扶持些自己的人。” 沈丽娘面无表情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是发自内心般诚恳,这才道:“我知你是好意,不过这话今后莫要再说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真是不想再给郎君添人了,否则自己何时才能怀上孩子。 “是。”溪娘诚惶诚恐道。 沈丽娘随意和溪娘说了些话就打发了她回去。 【第15章 受辱】 因着明日一早景循等人就要远行,溪娘料定她今夜是能睡个好觉的。 谁知待到快酉时就云飞见站在门口笑道:“请小娘安,大少爷夸赞小娘前些日子的莲子羹做的好,问小娘可还有?” 溪娘只觉胸口一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娘?”云飞见她愣在原地,以为这是高兴过头了,又笑道:“大少爷还等着小娘的莲子羹呢。” “我这就去做,还请郎君稍等。”溪娘忙回过神来带着鸳儿就朝厨房走去。 鸳儿跟在她身后,看着平日里颇为稳重的人现下行走起来都不稳当了,忙上前扶助她道:“小娘可是太紧张了?” 溪娘不知如何回答,只敷衍道:“嗯,怕郎君今夜再生气。” “小娘貌美,大少爷定会喜欢的。”只是可惜明日大少爷就要去山东了,若是小娘也跟着去就好了。 今日景谦入宫没有带上青松,如今他正挂在树上打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睁开眼瞧瞧,到底是有多美。 见树下的人竟然是溪娘,又听她们说的话,心里偷着笑道:“这个沈小娘竟然还……” 待到黄昏后景谦才回了府,青松不过一盏茶功夫就端了碗莲子羹来笑道:“大人不如先吃碗莲子羹垫垫,厨房一会儿就做好菜送来。” 景谦喝了口倒是不同于先前那般甜腻,清甜可口恰到好处:“今日这羹做的倒是不错。” 青松“嘿嘿”笑了声道:“这是托了大少爷的福,沈小娘做好只端了一盅去大少爷的书房伺候,剩下的都给了厨房。” 景谦脸色一冷,忙放下手中的瓷碗,又喝了口茶压住了那丝甜。 “可是有不妥?”青松忙道。 见景谦并不说话,这才放下心来道:“奴还以为这羹不妥,那就坏了沈小娘的大事了。” 心里止不住的那股烦意汹涌,万春银叶的清香似乎也幻化成了栀子的味道,景谦起身前去推开窗棂,月白的衣袍被一阵清风吹起。 青松看着他的背影,隐隐有羽化升仙般的疏离,正当他要悄声退出去时,屋里响起那道清冷的声音:“什么大事?” 错愕片刻,青松忙道:“奴也是不经意听到沈小娘身边伺候的人说的,今夜好像沈小娘要和大少爷......” 后面的话他就不知如何开口了,见景谦转身看自己等着下文,红着脸踌躇道:“就是那事儿。” 见景谦听罢仍是面无表情,他这才退下,心里叹道大人果然是大人,这种事情之于他而言不过是云烟般,哪里像他这样的俗人还会想入非非。 不知为何景谦觉得夜风吹来不止没有吹走胸口的烦意还带了些冷,他并不畏惧这寒意,甚至站在空寂的院中闭着眼在风口感受这冰冷的凉意。 暮秋的枯叶落在地上翻飞作响,他似乎还能听到耳畔回响着的是那个如雨打丁香般的女子在承欢的娇笑的声音。 “出来。”景谦踌躇许久才对着夜色轻声道,刹那间就见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落到他身旁。 而暖香四溢的书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溪娘被勒令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个陌生女子穿着露骨,一边喂着景循喝着莲子羹,不时还做了些大胆的动作。 景循脸上带着潮红将女子搂在身上,对着溪娘说道:“你仔细学着娇娘是如何做的,一会儿爷就来考你。” 若说一开始溪娘还是怔怔在原地,如今也早已是即羞愤又厌恶,偏偏景循还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哼道:“你以为爷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既然做了妾就舍了你那些冰清玉洁,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上赶着来做妾?” 说罢就带着满脸讥讽的笑投进了那娇娘的怀中,捻揉作打一气呵成,娇娘对今日的阵仗早已是见惯不惊,先前她还曾和这书房里的两个通房一起与景循玩闹过。 只见她虽是嘴上说着疼,可脸上却是盼着他鞭挞般带着勾引之色。 虽然早已从红玉那里听说景循曾将花楼里的倌人回来欢好,可实在没料到自己会有今日这遭遇。 景循双手本是隔着一层薄纱拨弄娇艳欲滴的花蕊,奈何那娇娘不是安分的,一头埋进景循的怀里,贝齿含住他的衣带,而后唇角使力轻轻勾起。 见她这般动作,景循被勾得心痒难耐,一手将她本不算严实的衣裙扯了大半下来,声色缱绻道:“娇儿可真是不老实。” 娇娘不答话,只是一味的娇吟浪笑,如花枝招展的蝴蝶般得意的瞥了溪娘一眼。 景循一手将她的头扯到自己眼前,薄唇在她耳畔吐着热气道:“看她作甚,好好看着爷。” 他自来就用了些功夫在情事之上,眼下那娇娘经不住撩拨,浑身直颤在他身上扭动,倒是恨不得即刻就被景循吃干抹净般。 溪娘看着眼前交欢的两人,眸色渐渐变得通红,自从入了景府以来所受的种种委屈悉数在此时幻化成浸湿眼眶的泪来。 鸳儿站在门口听得面红耳赤,想着还在里面的溪娘急的如热锅边的蚂蚁般,大少爷太胡闹了些竟然如此羞辱小娘,看着红玉蹲在地上拉着她的衣角摇头已经是见惯不惊的模样。 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月洞门进来了人,那人一身月白仿若天上仙君下凡,她来不及细想忙跪在地上道:“三老爷!” 溪娘眉宇一跳,鸳儿的声音似是枯井之中落下的甘霖,而后她才听清外面的声音。 “把景循叫出来。”清润如莲,不疾不徐,却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气魄。 红玉忙叩门大声唤道:“大少爷,大少爷。” 景循身子一顿,满脸的怒意道:“鬼叫什么!” 谁知那娇娘却不安分,两只手在他身上如蛇蝎般缠绕着,景循哪里脱的开身。 “你出去问问究竟何事。” 溪娘如临大赦,不顾双腿尚且无力,步履踉跄一把推开了门。 房里暧昧不明的味道随着敞开的大门扑面而来,景谦看着梨花带雨的溪娘,紧紧握住手中的书卷压低着声音问道:“景循可在里面。” 溪娘还未答话就听见传来一阵震人心魄的颤音,见半靠在鸳儿身上的人衣衫齐整,他才从一旁走进了书房。 【第16章 离去】 待到王氏与景诚被请来书房时,景循跪在地上只是脸上的潮红已经变成了惨白,一旁跪着的娇娘虽已经穿好了衣裙,只是她这衣裳如轻纱哪里是正经女儿家穿的,让人不好细看。 王氏本来已熄灯,后听人通传说是三老爷在大少爷书房,请大老爷和大夫人前去议事,她虽觉得诧异可哪里敢耽搁,忙与景诚一同前往。 如今见这般光景也是愣在一旁许久才想起来要吩咐人出去把守,可转眼见屋里早已只剩他们夫妻和景谦,只有溪娘低着头站在门外。 “夜里让大哥大嫂过来实在是因我不便处理,此事有违纲常,我已将下人散去,还望大哥大嫂规劝好大郎。”景谦说得平静,声色也未起波澜,湛黑的眸子看不出深浅好似眼前只是平常事般。 离去前他看了一眼放在小几上的书道:“这些书你带到山东好好看。” “三弟。”景诚唤了他一声。 景谦听明白了这声里的含义,颔首道:“今夜之事,我只当不知。” 府中诸事若他想知道,一切皆瞒不过他。譬如景循这些风流韵事,毕竟不是自己的血脉,他只当不知。 可用青楼倌人来羞辱正经妾室,事情若是闹大了,丢人的还不是景家。他想,今夜便是只为了这一个缘由才过来的。 溪娘依旧低着头,景谦自进了书房的门就再未看过她一眼,只是那身月白经过她时似乎有片刻的停留,而她抬眸看去就见人已过了月洞门。 景循见他离去这才放松了些,往日里他三五不时的带人回来的事王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有所耳闻,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甚至还帮着掩护一二。 如今事情被景谦知道,她心里埋怨一声多事后还是忍不住规劝景循道:“这事不管缘由总归不光彩,且被你三叔瞧见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景诚打断道:“慈母多败儿!” 说罢指了指一旁的娇娘道:“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娇娘双腿早就跪痛了,如今听这话忙跑了出去,哪里还顾得其他。 此事终究是怪到了溪娘头上,当着景诚的面王氏终究是不好说什么,待到第二日众人送走了面色不虞眼底乌黑的景循离去后,才听徐嬷嬷传话说是夫人勒令她每日去佛堂为大少爷和少夫人祈福。 佛堂大半时间里只有二夫人郑氏在,今日见溪娘安安静静的跪坐在佛前,倒是愣了愣随后便自行去了里屋。青烟袅袅,二夫人敲着木鱼的声音阵阵传来,溪娘念了三遍《心经》再睁开眼竟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因着昨日的事,景诚拍了板去山东只能沈丽娘跟着,青小娘和书房里的通房皆不准跟着去。沈丽娘虽不知所谓何事,但看着脸色不佳的景循,终究是不敢表露一丝喜意。 青小娘一早本不知所谓何事,只是与书房的子吟咬了几句耳朵后才大概明白,如今更是厌烦透了溪娘,夜里见溪娘从回来就赶到门口奚落道:“到底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伺候爷们的事情也要郎君教。” 听不到溪娘的回应,青小娘也不介意,又在门口说道:“不过到底是自己尝了苦果,害我与子吟受牵连,你自己也不好过,今后在佛堂里青灯古佛草草一生倒是与你相配。” 说罢摇着婀娜的身子转身离去。 鸳儿忙宽慰溪娘道:“小娘莫要难过。” 溪娘心里倒是说不上难过,今日在佛堂念经礼佛倒是心境踊跃开阔了些,长此以往不失为一种修行。 “我去给郎君和少夫人祈福也是分内之事,我怎会难过。”溪娘宽慰道。 莺儿替她梳头道:“不过每日总是跪在佛堂,到底是伤膝盖。” 溪娘摸了摸膝盖,现下还不适应是有些疼痛:“二夫人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也是好好的吗?你们就别替我担心了。” 待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人,溪娘才仔细回想了自入景府以来的经历,这一想才惊觉有一人对自己是有恩的。 她虽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可……那人如明月般清冷皎洁,对自己不过似尊玉佛悲悯世间罢了。 溪娘犹豫半晌,直到厨房送到的婆子说昨夜自己熬的莲子羹三老爷竟也赶巧喝了。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念头,神明也是要接受凡人香火的,当即就讲了莲子羹等几样吃食的方子给婆子听,让她转述给厨娘。 她洁癖虽不算太重,但并不爱下厨,每次从厨房出来都觉得沾染了一身的油烟味道,可自懂事起,她就时常做些糕点甜羹去讨好旁人,日子久了旁人都夸她好手艺。 景谦夜里写了几张奏对,回过神时已是夜半,云飞见昨夜他用完了莲子羹,今夜就叫厨房做了来:“大人,今日是这莲子羹是厨房做的,大人尝尝味道可比昨日好?” 景谦看了看碗里的莲子,饱满的米白色点缀在羹上,周围撒了些蜜渍的莲瓣看着倒是与昨夜的手艺一样,他尝了一口却品出了其中的诧异,糖多了些,少了几分莲子的清新。 青松看着他皱眉放下忙道:“可是味道不合口?” “太甜了。”景谦淡淡道。 “哎,李娘子说这是沈小娘的方子,看来这掌厨的人不同,即使方子一样味道也难相似。”青松感慨道。 他素来话多,平日里景谦还会提醒他两句稳重,今日却好整以暇问了句:“为何要给李娘子?” 这话问的也不奇怪,毕竟吃食的方子一般是不会外露的。 “这倒是不知。”青松见他面色没有不悦就将今日听到的话悉数讲了一遍:“大夫人一早就传话让沈小娘每日去佛堂为大少爷祈福,如今府里又多一人常伴青灯古佛了。” 见景谦不答,他也觉得平常继续说道:“这事儿倒是因昨夜而起,只是沈小娘也是无辜。” “隔房的事情,不予置评。”景谦淡淡道。 青松心里嘀咕,若是如此昨夜为何又要管,像是看穿他所想,景谦又道:“昨夜涉及景家脸面。” 好像这话也没有错,见景谦好似有了些倦意般,青松见状不敢在叨扰忙退出去抬水伺候。 【第17章 佛堂】 景谦夜里睡得不踏实,他竟梦见那个胆小怯弱的女人见他要离去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拉了他的衣袖,那身月白被她紧紧握在手里,而他竟不忍心将她的手扯开。 四目相对,其中交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后情欲仿若洪水猛兽般。 襄王窗前梦,月明映银钩,梦境里的旖旎将他吓得猛然醒来见天色还好,却再也无法入睡。 溪娘不到卯时就已穿戴齐整,她本就穿的简单朴素,如今因着礼佛的缘故更是寡淡了些。 佛堂靠着清思院,两边只隔了一个水榭,因着今日不早朝,景谦出门的晚了一些,除了院子就隐隐看见溪娘走了过来,一身浅栗色缎裙,头上仅插了两支白玉簪,天然去雕饰。 他不禁想起昨夜的梦境中,她一身娇艳绯红神色浪荡,万事不惧不怕的模样倒是与现在这般截然不同。 或许是因着心里存了感激,她今日倒是没有像往常那般胆小,落落大方走了过来规规矩矩的福身道:“三老爷安。” 景谦颔首本要插肩而过的衣摆忽而停下,就听他道:“二嫂素来喜静,你只管自己的事就好。” “是,多谢三老爷。”溪娘道了谢就见他已然走远。 如今正是深秋时节,跪坐在佛堂里还是有些冷意,她便起身坐在书桌前抄经书。墨香淡淡与屋里的青烟混杂在一起,她的心也跟着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的字倒是不错。”郑氏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见她落了《金刚经》最后一字这才出声道。 溪娘忙放了笔起身道:“二夫人安。” 郑氏将桌上的宣纸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才道:“平日里没少抄吧。” 溪娘赫然:“是。” 以为郑氏还要说什么,只是她又将纸放下转身进了里屋。 溪娘看着她的背影,本不到四十的年岁,可因为常年吃素身子看着极消瘦,又因着礼佛打扮素净竟比大夫人的年纪看着还要大些。 只是郑氏好似并不在意这些,正如眼下这般穿着一身棉布衣裳,手里拿了一串菩提,若非头发梳作妇人的打扮,倒真有些像庵里的姑子。 过了许久,溪娘听到里屋传来的几声咳嗽,正想去问问又想起景谦说的话来,只当作未闻。 今日郑氏倒是走的早些,大约是身子不舒服,溪娘见她离去时脸色有些苍白病态,看着有些骇人。 “二夫人可是不舒服?”溪娘忍不住问道。 郑氏转过身看了看她,笑的有些勉强:“无事。” 想着郑氏生病的事情,她一下午都无法入定,要离去时敬的一炷青香将手心烫伤,忍着痛用丝帕缠了伤口这才走了出去。 却不想听到水榭处传来的阵阵琴声,溪娘仔细听了一段竟然是前朝失了半阙的广陵散,只是这琴音到了本已完结之处,却忽得勾了两声三弦,继而进复九徽六弦,琴声从忧怨到愤慨,最后是激昂,但纵听全曲下来皆透一股杀伐之意。 溪娘听着琴音寻迹到水榭,见榭中之人虽背对着她可那墨绿身姿她只消看得一眼就知道是何人。 一曲已尽,秋风萧瑟而起,那人起身朝溪娘这边走来,她莫名生出一股窥探天上仙人的羞耻感,忙福身道:“三老爷。” 头顶渐渐压来一道阴影,紧接着就见墨绿的锦缎到了眼前对她道:“起来吧。” “不该偷听三老爷弹琴。”窈年带着歉意道。 景谦的目光落在她用丝帕缠绕的手上:“受伤了?” 溪娘不自觉将手抬起,懵怔看着他道,朱唇轻声喃道:“是。”随后又觉得自己这般好似不妥,忙摇摇头道:“不碍事的。” 景谦听她如此说也就不再多言,或许是问心有愧的缘故,那缕栀子香氤氲在鼻息间让他本克制的心境渐渐崩塌,他拂了袖就要离去。 溪娘正低着头想到自从到景家来,所有遇到的困难都是眼前清冷贵气的三老爷为自己化解的,心里感激道:“多谢三老爷。” 冷不丁身后的人出言感激,景谦脚步一滞。 “我所为皆为景家,你不必挂心。” 他轻轻浅浅的说完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再为多停留。 溪娘回屋才将丝帕解开,手心的伤口红肿,血渍沾染在帕子,她只能咬着牙轻轻扯开,府医来时,她正好揭到最后一点。 “小娘怎么也不等老夫过来就自己动手了。”府医见状忙上前替她清洗了伤口。 溪娘并未叫府医,见他来便道:“有劳林大夫走一趟。” 府医姓林,三代都在景家供职,平日里倒也轻松。 林大夫用镊子替她包扎好伤口后才道:“丫鬟来通传我便收拾东西过来了,却不想小娘性子急倒是自己先包上了。” 溪娘忙告了罪,还好林大夫只是随口说说并未真的计较,将人送了出去溪娘看着手上缠着的白纱,脑海里浮现水榭处拨弄琴弦的身影来。 竟不曾想,三老爷那般身在高位的人竟还会帮她唤府医来。 莺儿和鸳儿今日去找往日的小姐妹了,现下才回来见她手上受了伤都是一脸愧疚,只可惜她们作为奴婢是进不了佛堂的,否则也不会让溪娘受伤。 景谦将手上的短笺放在烛火上,而后面无表情看着落在地上的灰烬。 青松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大人,可是事情棘手?” 前阵子国库稍微填充了些,弘德就将眼睛瞄上了两淮的盐税,可盐税涉及朝堂地方不少官员,哪里是说动就能动的,朝廷每年都要派钦差去收盐税,可这盐税收的却是一年比一年少。今年事情落到了景谦头上就意味着皇上那里必须要有一个交待出来。 景谦摇摇头,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弘德这次是下个决心,朝堂之上都观望着户部的动作,今日在宫门外塞了一纸短笺给他的人正是内阁首辅,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公孙贺,也是盐税实际的既得利益者。 公孙贺是只老狐狸了,自弘德登基以来公孙贺倒是知道避锋芒,只是这些都是面上的只要涉及到他那一党的利益时,即使不用他出声也会有不少朝臣站出来谏言,他只作壁上观。 明日邀去报恩寺相谈,若是平常景谦本是不会前去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盐税一事口子已经撕开便不能再粉饰太平了。 【第18章 寺庙】 第二日一早郑氏就差了身边的丫鬟来传话,说是今日十五本要去报恩寺上香可早起身子不适,想请溪娘替她走一遭。 毕竟是出府,溪娘得了吩咐便亲自去了正院回禀王氏。听得是受了郑氏委托又看了黄历今日十五,上面写了宜礼佛参拜,如此便让徐嬷嬷找了两个力壮身强的婆子跟着她一同去报恩寺。 莺儿本想跟着一同去的,可见着马车实在是不够大,这还是有一个婆子和车夫一起坐在车把式上才勉强一个车载了四个人,若是她还要挤上去的确是为难了。 “你就在家中吧,我和两位嬷嬷一起也是无碍的。”溪娘淡笑道。 如此一行人便缓缓向城外驶去,如今天已寒凉,越是往山中走便觉得寒意更浓,溪娘忙紧了紧衣领。 身旁的杨婆子腰滚肚圆的倒是不怕冷,见溪娘这般笑问:“小娘可是觉着冷?” 溪娘点点头:“是有些冷了。” “那奴婢们一会儿去了庙里就先给小娘生些炭火来。”杨婆子道。 她原先还想着一来一回倒是不必麻烦她们特意去生炭火,如今到了报恩寺才知道,郑氏往日参拜的流程复杂,一上午的时间怕是完不了的。 到了中午,寺庙里的小沙弥就请了她去景家的厢房歇息,杨婆子端了炭盆来,赵婆子也烧好了热水。 厢房里已摆好了素斋,溪娘端了两碗菜出来又给了她们二人半吊钱道:“二位嬷嬷辛苦了,快去吃饭吧。” 寺庙里虽给下人也做了吃食,只是哪里有主子用的精致可口,二人没曾想这一趟出来既有菜拿还有钱挣,忙接过笑道:“小娘客气了。” 报恩寺的素斋一直以来都是美名远扬的,可溪娘一路过来只觉得头有些闷,眼下也没了食欲,随意吃了两口就洗了把脸歇下了。 景谦按着时辰一路打马到寺门,就见小沙弥迎了上来道:“景大人这边请,公孙大人已等候多时。” “不知小师傅如何认得我?”景谦道。 “去岁景老太爷冥诞时也是小僧给大人引路的。”小沙弥说罢道了声佛号。 景谦点点头:“小师傅好记性。” 小沙弥不好意思笑道:“景大人过奖了,今日景大人家中女眷也在庙里,现下估计在午歇。” 景谦知道每月十五二嫂都会到报恩寺来礼佛,几乎从不落下。 “有劳照拂了。”景谦颔首道。 这话即使他不说,寺庙里都会照顾妥当,只是景谦虽是清冷但素来持重有礼,小沙弥见过许多官宦贵胄人家,都是客气有礼,但不难看出并未打心眼瞧的上自己,甚至能好好与他答话的人都不多。 一时间话匣子也打开道:“今日来的女眷似乎是府里的小娘,是替府里二夫人来的。” 景谦不消多想便知道来的人定然是溪娘,二嫂与府中人皆不亲近,如今因着都在佛堂修行定然只有对溪娘熟?一些。 说话间就到了厢房,小沙弥叩门道:“公孙大人,景大人到了。” 不多时就见公孙贺笑着打开了房门,半是玩笑半是恼道:“景大人贵客,可让老夫好等。” 景谦走进了屋子里就见里面陈设皆是符合公孙贺的喜好,多宝阁上摆着瓷瓶玉器皆是与佛意有关,金漆的四君子绣屏摆放在里屋,将整个厢房一分为二。 “倒是不知公孙阁老竟是禅修佛道之人。”景谦驻足在多宝阁一盏玉浮屠前道。 “景大人过誉了,老夫入朝四十余载一生经历起起伏伏,不过是多亏了圣上怜惜多亏了佛祖庇佑罢了,所以一直以来老夫只能信仰佛道忠君体国以示感激。”公孙贺将玉浮屠拿了下来放到景谦手上道:“景大人与老夫的人可是一样。” 景谦淡笑道:“自然是不一样的,朝中众人皆知下官修的是正统心学,不信鬼神一说。” 见公孙贺眼睛一闪而过的情绪,又接着说道:“不过我与阁老忠君之心是一样的。” “好,既如此老夫以茶代酒先敬景大人这份忠君之心。”公孙贺听罢大喝一声“好”便亲自倒了两盏茶。 已是深秋时节,屋里尽是雨前龙井的清香,景谦假意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茶盏道:“竟还能喝到雨前龙井,公孙大人好生奢侈。” 雨前龙井采摘季只有天气转暖自清明前十日左右的时间,且只取其中嫩芽为基叶,每五斤嫩芽只能做出一斤干茶出来。这段时日长出的嫩芽本就不多,如此自古以来雨前龙井才属茶中第一等的精贵。 景谦平日里不好茶,大多数时候喝的是二三等的万春银叶,自然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公孙贺倒是不无得意之色,只笑道是浙江的学生送给他的。 谈笑间景谦忽觉头晕眼花,不动声色地用藏在衣袖里的手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道:“山里的红叶甚美,不如阁老与下官一同去观赏如何?” 公孙贺听罢笑道:“景大人不必去赏外面的美景,老夫已为景大人备了杭州来的佳人,美人可比美景好看多了。” 只见绣屏后走来一名娇艳欲滴的女子,肤白胜雪,身子曼妙。 “喝着西湖边的茶,品杭州最美的佳娘,方才不负人生。”公孙贺见景谦眸色深沉看着自己为他准备的女子笑道:“柔儿,好生伺候景大人。” 话音未落只见景谦伸出手狠狠朝公孙贺脖颈一劈,而后放手将人摔到椅子上,如地狱阎罗般看着那名叫柔儿的女子,低声道:“伺候好你家主子。” 他一早就知道公孙贺在家中豢养江南瘦马,只是未曾料想他竟敢在佛门寻事。 屋外的暗卫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未听到公孙贺的指令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只能眼看着景谦离去。 溪娘是被人唤醒的,睁开眼就见景谦蹲在床前,脸上是难以言说的暗红。 “三老爷?”溪娘小声唤道。 她的声音如一滴清泉涓涓流入景谦燥热的心上,只是不过一刹这清泉就成了更炙热的烈酒让他心里多了些烦躁。 景谦忍着性子道:“出去,今日之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溪娘见他面色凝重,眼里还带了些晦暗之色,怕他生气忙起身道:“妾这就走。” 随着她起身,淡淡的栀子香又氤氲在他的鼻息,心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蛊惑他的心。 别让她走……你不是喜欢她吗,不想让那场梦境成真吗。 【第19章 萦绕】 溪娘起身本想下床,可见景谦蹲在床尾的位置,若是自己将被褥掀开,光着脚从他身前过定然是不妥。 可……景谦如今垂眸蹙眉,额头上已隐隐有了一层薄汗。 溪娘暗骂自己竟然在心里亵渎神明般的三老爷,也许他只是身子不舒服,便赶忙起了身。 景谦再睁开眼时就见一双雪白纤细的玉足与自己近在咫尺之间,女子见他睁眼双脚往身子一勾,眼里却带着关切看着他,声音低若蚊虫问道:“三老爷,可还好?” 明明神色皆是惧怕,可偏偏还出言问自己可好。 “快走。”景谦沉声道,他只觉得浑身骨骼都紧绷着不敢丝毫放松,他不敢再看那双雪白,慌忙地闭上眼睛。 溪娘忙起身穿好鞋子,理了理衣裳才瞥见景谦死死嵌在木床上的手指,那双抚摸琴弦的指腹如今毫无血色,本来挺拔直立的身子如今狼狈地趴在木榻上。 她心里一软忍不住上前扶起景谦道:“三老爷快起来。” 他的手臂触碰到她胸前的柔软时,几乎所有的克制在此刻都已溃败,景谦双拳收紧,眸色沉黑。 溪娘只觉得怀中的人有片刻的松懈,仅仅只是须臾之间,他又是紧绷的就像方才是自己的幻觉。 他被身旁的女子扶到了床上躺着,直觉满室都是栀子香,心里的炙热已等不及要化成一江春水。 朦朦胧胧之中,他睁开眼看着女子的模样,如此近与暧昧的距离,可对他而言却是太远。 偏偏溪娘看着他对自己似乎是有话要讲的模样,忙靠近他问道:“三老爷可是有话要说。” 景谦只觉得自己的经脉都要错乱了,满脑子都想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怀里,可最后一丝的理智让他扯了一丝无力的笑安慰溪娘道:“我没事,你快走吧。” 见溪娘见门关上,屋子里仍残余着她身上的清香,躺在这张她方才躺下过的地方。 景谦心里的痛不比身上的痛少,为何偏偏是她,为何她是自己侄子的妾室。 这痛觉幻化成了情欲,充斥着种种不甘心,他脸上浮了一层红,那抹难以言说的氤氲混着栀子的香,整个人似乎都沉溺在了水雾之中。 溪娘怕他出什么岔子不敢走远,等过了许久听到那声闷哼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她离开了那间厢房就再也未曾见过景谦,看着两个婆子的神色定然也是不知道今日之事的,她这才缓了口气。 这一下午溪娘的脸色都带着一丝红,直到坐在马车上阵阵吹来的冷风裹挟着寒意才让她得了清醒。 她愧疚于自己心里有的那丝羞意,是对光风霁月的亵渎。 景谦完了事后将房间收拾妥帖,又将窗棂打开散去了一室说不明的味道这才离去,所幸公孙贺下的药只要发泄就能得到缓解,倒不至于损伤他的身体。 他此时也只以为,自己今后只要提高警惕就不会再中媚药。 之后几日都未曾见到景谦,佛堂里每日也只有她一人,府医来给她换药时说起才知道郑氏这是多年的疾病了,今年自入秋以来天就比往年冷,她身子弱自然是难抗风寒。 景循的家书是在立冬时到的,他去了峦平收拾妥当后就给景府来了信报平安,景老夫人高兴,将众人叫到了松鹤院来读信,连她与青小娘都被请了去。 许是有几日未曾见到溪娘,又当着长辈的面,青小娘倒是规规矩矩地与她问了安。 溪娘见她这般忙回了礼,倒是看不出二人前些日子的不和来。 王氏沉着脸扫了溪娘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这样的场合里她自然是不会屈尊降贵的和一个妾室说什么话。 除了还在病中的郑氏,其余人已渐渐到齐,景谦一走进来时溪娘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词“朗月清风”。 景谦刚进门就见到了溪娘,只是他的目光只轻轻从她身上扫过,并未有片刻的停留。景老夫人见他来了才笑道:“你侄儿的家书到了,就你还未读过了。” 那声侄儿让景谦的心又是一颤,溪娘看着他的手指接过那封书信时有些做贼心虚看了眼他的神情。 依旧是眉目疏冷,一身苍蓝色的锦袍,正襟危坐如山间松柏,眼下好整以暇地将信纸打开一目十行,不过几霎之间就收好了信道:“恭喜大哥大嫂,大郎此去就正经入仕了。” 景诚欣慰笑道:“但愿循儿能不辜负咱们期盼。” 不好说将来撑起门户的事情,毕竟这家的门户连他都未能撑起,一切荣华都系在三弟身上。 过了半晌,景老夫人就将话引到了景老太爷身上:“待再过一月就是你们父亲的冥诞,这一晃他都已经去了十年了。” 四下一阵沉默,王氏见众人面色忙调和道:“如今大郎也入仕了,父亲若是知道必然是高兴的。” “是啊!”景老夫人跟着笑了笑,又看了景谦一眼才道:“如今循儿成家立业了,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个老三!” 景谦神色严肃,面上骤起寒冰:“户部还有事,儿子先告退了。” “不许走!”景老夫人急道:“每次一说你的婚事就用公务来抵我,今日你给我一个准话,到底打算何时成婚。” 溪娘忍不住看着他侧影,遗世独立般只一眼就不敢再看,似乎看到了她的打量,景谦看了一眼屋外天色,神情掠过她时露出一丝漠然,而后云淡风轻道:“天色不早了,儿子告退。” 景老夫人想当场发作,可看着一旁的众人还是忍住了怒火。见景谦人已走远,景诚才笑着打圆场道:“母亲不必忧心,三弟的婚事或许皇上也有考虑。” 若不是赐婚,便是尚公主,正好皇上同胞的妹妹长宁公主还未许人,景老夫人愣了愣她往日出去赴宴也曾听到了只言片语的传闻,只是这些年一直没个影子这才着急了。 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朝堂上早就有了些影子,不过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罢了。 【第20章 人情】 溪娘见他们打着哑谜隐约猜到了三分,莫名有些说不上的思绪涌上心头,门外的冷风吹来将她有些发沉的头吹得清醒了些。 “三老爷怕是要尚公主呢。”青小娘用手肘轻轻撞了溪娘小声说道。 溪娘嘴角扯了一丝笑,脸上依旧有些愣愣的神色:“那自然是好啊。” 公主金枝玉叶,身份贵重,若真是如此景家的门槛必定要抬高几层不止的。 众人散去,溪娘脚步不自觉地朝着佛堂走去。 跪着蒲团上许久,忽得听见那道清冷的声音:“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你拜的不过是自己的心罢了。” 溪娘睁开眼睛就见景谦站在一旁,青烟缭绕在屋里,他在那霭霭之中,面色平静如水中秋月,神色与眼前这尊悲悯世间万物的玉佛竟有几分神似,让人敬畏,她起身问安道:“妾打扰三老爷了。” 景谦早已到了佛堂,见女子静坐在蒲团,双手合十,闭目跪拜,玉容丹唇未动,他的心却似乎被那道未涂胭脂的红侵蚀了去。 “无妨,我不过是顺道过来看看。”景谦在佛堂里四处看了看,好似真的只是随意打量罢了。 本来该惴惴不安或是告辞离去,可溪娘不知为何站在原地,她内心的枷锁忽得松了些,对着景谦的背影主动答了话:“三老爷不信佛?” 景谦步子一顿,手腹从一幅观音图的裱边移开:“不信。” 过了半晌,才听见女子清丽的声音:“妾也不信,妾礼佛只图静心。” “如此说来,你方才是心不静?”他虽不信佛,可这话如同是从这尊不语的玉佛口中问出在溪娘心里回荡。 方才,她知道景谦说的是在松鹤院听到老夫人过问他的婚事时,她一瞬的不定心被他窥探。可她不敢深想景谦的意思,她此刻仿若在佛前忏悔的偷碧罪人。 四目并未相对,彼此却心海汹涌,转瞬成浪。景谦摩挲着手指上的虎口,等着她的下文。 “并未不静,妾只是按着大夫人的吩咐在此为大少爷祈福。”溪娘按下心里的波澜。 沉默许久后他本已渐渐晦暗的心在听得此言又变得清明许多,沉声道:“如此甚好,心无恐怖即远离颠倒梦想。” 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了过来,正好撞见溪娘眼中的慌乱:“报恩寺那日多谢你,我欠你一个人情,你随时来取。” 两不相欠,自然最好。 “三老爷言重了,先前三老爷也帮过妾。”溪娘那一丝泛起的涟漪在那句颠倒梦想里沉溺,如今哪里敢挟他的恩,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他阅人无数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中所想,也能看透自己的内心所想。这念想或许是因为寺庙独处或许是那夜救她于水火又或许更早些时候,不过万幸只是萌芽未曾放到明面上,这情有违伦理必须断掉才好,今日正好是一个契机他亲自到佛堂来与她一起断掉。 “天冷,早些回。”他说罢转身离去,步履犹如莲不着水,日月不住空,清清淡淡不留痕迹。 溪娘即使聪慧也只当是自己未遏制住的那步被景谦窥见,因而有了今日借佛语来明心智之事。 待到暮色四合,各院已掌灯时溪娘才从佛堂走出,见远处走来的人身形是景谦,她忙迈开步子急促走进了花园中,摇曳的裙摆被花枝勾出了丝线也丝毫不在意。 景谦本要再晚些回府的,只是想着那玉容沉静的女子终究还是担心今日自己说的话重了些,定会让她不舒服,在风起云涌时将案牍上一沓文书锁进柜子打马归来。 耳边飒飒北风吹在他脸上却不知疼,心里一个声音却在警醒了他不准再为她多走一步,可他牵着马缰的手并未落下。 谁曾想刚见那纤薄的身影,而后她会躲了自己宁愿走进荆棘树丛之中,也不愿与他打个照面。 他还未察觉自己心里闪过的那丝落寞,只当如此甚好。 鸳儿见她一身狼狈地回来轻声惊呼道:“小娘这是怎么了?” “我见夜深就抄了近路从花园中过来的。”溪娘将外衫褪去心疼道:“这件衣衫算是废了。” 莺儿热好了饭送进来也是一惊,平日里溪娘都是再稳妥不过的,怎的会如此狼狈,连衣衫也勾了许多丝。 “小娘今后莫要再抄近路了,白日里还好,只是夜里怕是有蛇虫呢。”莺儿给她重新找了件衣裳套上:“奴婢热了饭菜,小娘快些吃吧。” 灯火重影之中,见她们二人关切自己的模样,溪娘的心微微动容了些,淡笑道:“好。” 小寒时节,每日都是阴雨绵绵,这雨在隆冬就是未成形的冰雪,玉京城的人都裹缩在屋里,街上几乎是不见人影。 沈丽娘有孕的消息从山东传来那日,盘旋在云层许久的雪终于落到了人间。 溪娘穿了一身杏色夹袄缎裙,披着月白的斗篷与打扮俏丽的青小娘站在了王氏的屋里。 平日里王氏从不给妾室什么好脸色的,今日倒是笑着说道:“你们大少爷有子嗣了。” “恭喜老爷夫人,恭喜大少爷。”青小娘娇声道,溪娘赶紧跟着福了身。 王氏点了点头,嘴角收了些喜色,眼里还是带着笑意道:“既如此大少夫人就不好侍奉了。” 溪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她垂着头看不出什么神色。 “大郎到底是念旧。”说罢王氏顿了顿又道:“青小娘收了行李便去山东吧。” 青小娘脸上一喜:“是,妾立刻收拾。” 王氏见溪娘依旧垂着头倒是有些失落的模样:“若非你侍奉不好郎君,我原本也想让你去山东陪你姐姐的。” “妾愚笨。”溪娘讪讪道。 王氏心里是不打算让书房的子吟与子衿一同前往的,毕竟今时景循已赴任外地不比往日在家中,这两个妖精似的小蹄子若是再乱了景循的心可怎么了得。 “罢了,虽说大郎不愿意你去,可你这些日子也是尽心为他祈福,你这次就一同跟着去吧。” 王氏说罢又讲了些规矩就打发了她们离去。 溪娘跪在佛堂里觉得一身的冷,她不愿去山东,想起那夜在景循的书房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