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梦璇楚溢泽》


 第一章

    大晁，楚国公府。</p>

    清幽小院内，突然传来尖利妇人声。</p>

    “生不出孩子还算什么女人，这药灌下去，保管一举得男！”</p>

    国公府楚夫人身后，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端着黑乎乎的药汤虎视眈眈。</p>

    祈梦璇看着武断专横的婆母，琉璃色眼眸中闪过一抹无奈。</p>

    这两年来，她不知被灌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汤药，数次几近中毒，也没能怀上孩子。</p>

    不能再如此下去了。</p>

    祈梦璇轻叹一声：“婆婆，我命中注定无子，莫说喝什么汤药，便是送子观音来了也是束手无策。”</p>

    “放屁，我楚家绝不能断后！”</p>

    楚夫人勃然大怒：“这药是我从太元观求的，你今天不喝也得喝。”</p>

    她说完一摆手，几个婆子围上前。</p>

    祈梦璇柳眉微蹙，勾指掐诀，刚想卜算一卦今日是否难逃此劫。</p>

    突然一道清越冷沉男声响起。</p>

    “住手！”</p>

    祈梦璇听见这声音，眼眸漾出喜色。</p>

    门口，一个身着银白色盔甲，眉眼英俊得近乎锋利的男子迈步而入。</p>

    正是祈梦璇成亲五年的夫君——楚国公府世子楚溢泽。</p>

    自楚溢泽上了战场后，两人已近半年未见。</p>

    祈梦璇嘴角不自觉勾起，声音带出压抑不住的悦色：“溢泽，你回来了？不是说明日才抵达。”</p>

    楚溢泽看见她，冷戾眉眼瞬间融化，快步上前将人护在怀中。</p>

    “太过想念你，所以我快马加鞭赶了回来。”</p>

    待看见祈梦璇手中还未散去的卜算诀，他浓眉拧起。</p>

    “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再随意算卦。”</p>

    “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人如何独活。”</p>

    算命属窥探天机，极影响人的寿数。</p>

    所以楚溢泽见不得她掐诀算卦。</p>

    听着他担忧的话语。</p>

    祈梦璇心中一暖，贪恋地汲取着爱人身上久违的温度，：“无妨，小卦不碍事。”</p>

    她本是大晁国师关门弟子。</p>

    十六岁那年素手点龙穴，震惊整个大晁，更被陛下亲手指认为下一任大国师。</p>

    可祈梦璇为报幼年一桩恩情，自请嫁给楚国公府世子楚溢泽。</p>

    她身带气运，让本已退出权利中心的楚国公府重得陛下青眼。</p>

    世子楚溢泽更是参军封将，现如今已成为天子近臣。</p>

    但天命运数皆有制衡，不能样样皆占。</p>

    祈梦璇要命中无子，才方得善终。</p>

    楚夫人厉声打断两人温情：“她若不喝，你便纳两房美妾……”</p>

    不等她说完，楚溢泽一把抢过那黑色药汤砸在地上，语气冷硬：“母亲不必再提，我娶璇儿那天便立誓永不纳妾，没有孩子就从宗族过继便是。”</p>

    楚夫人气得胸膛起楚，指着祈梦璇的手不停发抖：“你，你这妖女给我儿下了什么迷魂汤……”</p>

    祈梦璇心中一刺，手不自觉攥紧。</p>

    楚溢泽却不再理会母亲，拉着祈梦璇：“我们走！”</p>

    祈梦璇看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寒意被驱散，苍白脸颊带上红晕。</p>

    “溢泽，遇见你真好。”</p>

    楚溢泽笑着吻在她唇边：“陪我去郊外军中好不好？为了赶回来见你，积压了好些军务。”</p>

    祈梦璇心软成了一滩水，哪里还能拒绝。</p>

    京郊大营。</p>

    两人手牵手刚踏入，便见一名女子身着清雅绿裙款款走来。</p>

    祈梦璇疑惑：“这军营中怎么会有女子？”</p>

    楚溢泽瞥了一眼便挪开，淡淡道：“同僚遗孀，柳如涵，托我照顾。”</p>

    遗孀二字让祈梦璇一怔，眼中带上怜悯。</p>

    凝神一看，又微笑道：“恭喜！”</p>

    刚走近的柳如涵不明所以：“夫人恭喜我什么？”</p>

    祈梦璇轻声道：“虽然你丈夫战死，但还给你留下了一个遗腹子，也算天道有情。”</p>

    楚溢泽瞳孔骤缩。</p>

    柳如涵也是一僵。</p>

    可下一瞬，柳如涵便开口问询：“听闻将军夫人能观人过去未来，断人生死前程，不知可否垂怜我们母子，算一算这孩子的命数？”</p>

    楚溢泽当即沉下脸：“我夫人已不再算卦，莫要胡闹。”</p>

    祈梦璇却轻声安抚：“无事，就当结个善缘。”</p>

    说完，便随手抛出三枚铜钱。</p>

    当啷几声清脆的响后，卦象呈现。</p>

    未想只看了卦象一眼，祈梦璇便脸色一白，看向楚溢泽的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伤痛。</p>

    “卦象显示，这孩子……是你的！”</p>

 第二章

    祈梦璇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p>

    她与楚溢泽成婚多年，鹣鲽情深，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楚溢泽会做出这种事。</p>

    然而楚溢泽思索一瞬，竟转头吩咐副将：“速速找个医官来。”</p>

    看见楚溢泽的反应，祈梦璇心如被重锤击中，身形摇摇欲坠起来。</p>

    她颤着声问：“溢泽，你不是说，她是战友遗孀吗？”</p>

    楚溢泽这才回神看她，顿了一瞬，敛下眉眼解释：“是，她哥哥战死，托我照顾……”</p>

    他声调越发低，祈梦璇的心也随之沉入海底，无法喘息。</p>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p>

    楚溢泽上战场时，她提心吊胆。</p>

    日日茹素，夜夜抄经，早晚都为祖师爷上香，只为求他平安无事。</p>

    可没想到，他竟然在军营里金屋藏娇！</p>

    这一刻，祈梦璇只觉说不出来的可怜又可笑。</p>

    她咬紧了牙忍泪想走，手腕却被楚溢泽一把拉住。</p>

    “璇儿，你听我解释，那一日我喝醉了，将她当成了你。”</p>

    多冠冕堂堂的理由。</p>

    堵的祈梦璇喉间说不出话，只剩苦涩。</p>

    这时，副将带着医官过来。</p>

    只一瞬，诊脉结果就出来了，医官恭敬拱手：“柳夫人确是喜脉，已有两月身孕！”</p>

    这句话坐实了楚溢泽的背叛。</p>

    祈梦璇心口一疼，差点站立不住！</p>

    还没回神，柳如涵就突然来到她身前，‘嘭’的一声，重重跪下！</p>

    她眼泪涟涟，不断磕头：“夫人，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夫人原谅，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他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疼爱。”</p>

    “我不求名分，只求长伴将军，即便是当个奴婢也使得……”</p>

    楚溢泽蹙起眉，连忙将她拉起来：“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要动不动便跪。”</p>

    他话虽是责备，抹去她眼泪的动作却轻柔至极。</p>

    郎情妾意的模样，如针扎进祈梦璇眼里。</p>

    明明已是春日，她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被冻得几乎凝结。</p>

    许是她脸色太过难看，楚溢泽命人将柳如涵送了出去。</p>

    待此处只剩下他们时。</p>

    楚溢泽才看向祈梦璇，语气无奈：“璇儿，你也不必为难她，孩子出生后记在你名下，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p>

    和从前一样？</p>

    他们真的还能回到从前吗？</p>

    祈梦璇想起刚才楚溢泽小心翼翼扶起柳如涵的模样。</p>

    他们在自己面前尚且如此亲昵。</p>

    那往日在军营，或许早已夫妻相称……</p>

    见祈梦璇不语，楚溢泽牵起她的手保证：“到时，我会将柳如涵送走，永远不再见她，这孩子跟你生的也没什么两样。”</p>

    “你该知道，我命中注定无子。”祈梦璇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割喉般疼，“这孩子即便到我名下也养不活。”</p>

    楚溢泽怔住，喉结滚了滚，半晌无言。</p>

    祈梦璇抽出手，失魂落魄地转身出了军营，楚溢泽没跟上来。</p>

    她不知何去何从，却又不想回家，只能没有目的地游荡。</p>

    走到一家茶楼前，掌柜的送客出来，看见她一喜：“夫人许久没来了？楚将军呢！”</p>

    她最喜欢这里的茶点和说书人，以前楚溢泽常陪她来。</p>

    他说：“只要能与夫人一起，做什么我都开心。”</p>

    她正发着呆，又有一个小贩上前：“夫人，买个糖人吗？”</p>

    祈梦璇心尖一刺。</p>

    当年，她随口一声好吃，楚溢泽堂堂世子竟去请教糖人师父，亲自给她画了一个糖人！</p>

    那是祈梦璇吃过最丑的糖人，却也是最甜的……</p>

    这是一座记忆之城，处处充满了她跟楚溢泽的回忆，她无处可逃。</p>

    一想到要和楚溢泽分开，心就像被挖出来一样难受。</p>

    天色渐晚，祈梦璇沉下眼眸，回头往国公府走去。</p>

    不想一进门，便看见府中披红挂彩，喜气洋洋。</p>

    往日嚣张跋扈的楚夫人正笑着在指挥下人：“将我库房那扇鎏金玉带百子屏风拿出来，别碰到了，这么多年了，这府中总算有喜事了。”</p>

    楚溢泽站在她身旁，锋利的眉眼也染着笑。</p>

    祈梦璇心中巨大不安浮现，忍不住上前询问：“这是在做什么？”</p>

    楚溢泽抿了抿唇，沉声开口：“璇儿，我打算先将柳如涵抬进府。”</p>

 第三章

    祈梦璇抬眸看他，眼里满是伤痛至极的情意。</p>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还信誓旦旦说孩子生下来就将柳如涵送走，转眼却要将人抬进府中！</p>

    祈梦璇心尖被刺得鲜血淋漓，下意识想起成亲那日。</p>

    楚溢泽在龙凤烛前许下誓言：“楚溢泽此生只愿与祈梦璇一生一世一双人！”</p>

    如今不过五年。</p>

    所有的誓言便随着那燃尽的龙凤烛一般，烟消云散。</p>

    她蓦地捂住胸口，额头沁满薄汗，脸色苍白至极。</p>

    楚溢泽过来拥住她，低声哄：“母亲知道了，一切都是她安排，她进府后，母亲便不会再为难于你。”</p>

    若是以前，她一定不疑有他。</p>

    如今，却不知这话几分t?真，几分假</p>

    楚夫人眉毛一横，眼神凶狠的像是要将祈梦璇生生活剐：“自己不能生还不让别人生了，哪家不是三妻四妾，这点心胸都没有，不如领封休书趁早滚回家去。”</p>

    楚溢泽冷着脸打断：“母亲！我已依你的意思接如涵进府，我和璇儿的事你少插手。”</p>

    楚夫人却不依不饶，指着祈梦璇骂：“我知晓你这女人神神叨叨，有几分本事，若我孙儿不能平安生下来，大家都别想好过！”</p>

    “我楚家宗祠，家法冷酷不比天牢差！”</p>

    “母亲慎言！”楚溢泽沉声打断。</p>

    他们争吵着。</p>

    祈梦璇怎么会不知道楚家宗祠的冷酷家法呢？</p>

    刚嫁入楚家时，楚溢泽当值。</p>

    祈梦璇便被楚夫人各种刁难，天不亮就起来立规矩，半夜侍疾。</p>

    她不愿楚溢泽被为难，被磋磨到形销骨立……</p>

    但此时，她已经无心理会，浑浑噩噩回了自己院子。</p>

    因她修道，楚溢泽便在这里为她修了个道堂供奉祖师爷。</p>

    她来到祖师爷神像前跪下，虔诚叩首。</p>

    与楚溢泽曾经的柔情蜜意一幕幕在脑海中交错，却又被轰然击碎。</p>

    怔然良久，拿出许久未动过的龟甲，想为自己和楚溢泽卜一卦。</p>

    算一算这段感情将何去何从？</p>

    岂料刚抬起龟甲，手臂便如冰灼火烧。</p>

    手一抖，龟甲铜钱落地。</p>

    她看着那卦象，一张脸惨白得毫无人色。</p>

    坎卦，坎为水，行险用险，下下卦！</p>

    怔愣片刻，她抿紧唇，将那龟甲捡起，又算了一次。</p>

    又是坎卦！</p>

    她不信邪般再次捡起，再算。</p>

    直到唇边逸出一丝鲜血，她终于无力地闭上眼。</p>

    一连十六卦，卦卦皆大凶！</p>

    身后，门被推开。</p>

    熟悉沙哑的声音唤道：“璇儿。”</p>

    楚溢泽来了。</p>

    祈梦璇背脊一僵，却不敢回头，慌乱抬手抹去唇边鲜血。</p>

    楚溢泽丝毫没觉察到她的异样。</p>

    他走到她身旁的蒲团跪下，虔诚祈求。</p>

    “祖师爷在上，是我对不起璇儿，我知道错了，只是子嗣是父母毕生所愿，我不能不孝。”</p>

    “我发誓，只要孩子生下来，我就让柳如涵消失，否则就让我死无……”</p>

    祈梦璇心脏骤缩，立即制止：“溢泽，慎言！”</p>

    楚溢泽身躯一颤，贪恋地握住祈梦璇的手：“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你原谅我一次好吗？”</p>

    原谅？</p>

    祈梦璇攥紧手指，喉头像被什么堵住，痛不可言。</p>

    楚溢泽眸光黯淡下去。</p>

    沉默良久，楚溢泽猛然转头，拿起装满签文的竹筒。</p>

    “祖师爷，望你懂我诚心，让麟儿平安诞下，我与璇儿从此再不分离！”</p>

    说完，他开始晃动签筒。</p>

    一道卦签落地。</p>

    祈梦璇下意识垂眸看去，接着瞳孔一缩，如遭雷击！</p>

    卦象显示，这个孩子——</p>

    注定夭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