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纨绔夫人后》 第一章 谢珩晏膏粱纨绔,行为孟浪,家无妻妾,却已有长子承欢膝下。

嫡姐不愿嫁给谢珩晏,逼我代嫁后,我打算理解纨绔,成为纨绔,超越纨绔。

改变纨绔,从我做起!

后来稳坐相位的谢珩晏:「你可真是张牙舞爪。」

我:「承让。」

洞房红烛,锦帐侍暖。

一柄玉如意挑开了红盖头,来人丰神俊逸,漆发红裳,打量我时带着几分促狭。

他与我喝过合卺酒后,便屏退了仆从。

未等我褪去他的衣裳,他忽地道:「你不是尤裕燕。」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尤裕燕是我的嫡姐,她不愿和谢珩晏成婚,便逼我代嫁。

我不愿意,她又拿小娘的牌位要挟我。

所以我不得不嫁。

成亲前,谢珩晏约莫看过嫡姐的画像,故而一眼便认出我非尤裕燕。

也对,嫡姐风流婉转,冠绝京城,无数才子蘸墨为她吟诗作画。

而我不过中人之姿,脸颊儿像还未张开的花骨朵,有些呆,唯一有美感的,便是这身如玉冰肌。

我眼波流转,羞怯地盯向谢珩晏:「妾是尤家次女尤芳莺,仰慕夫君许久,故而求了这桩婚事。」嗓音脆生生,恰如空谷黄莺。

「……你这个小娘子,倒不知羞。」

「你不怕我打断你的腿,将你丢出去,第二日再去尤家要个说法吗?」我不知所措地低头,露出一截曼妙的玉颈。

「妾错了……只是我们已拜过了天地,您要丢,也丢不得了。」谢珩晏浸润风月场多年,挑了挑眉道:「我不是责怪你,只是,只是我以为我娶的是你长姐。」我抬头粲然一笑,替他解了衣裳。

谢珩晏耳后薄薄一片红,竟整个人僵住,一动不动。

谢珩晏是膏粱纨绔,家无妻妾,却整出个长子来,还入宫请旨,让长子袭了爵,直接引起满京哗然。

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长子,在新婚夜给他长子涨一涨威风。

倘若我与谢珩晏新婚不见血,被笑话的也只会是我。

所以先下手为强。

我道:「夫君,春宵苦短,不如我们尽早歇息。」

他眸光黯了黯,清咳一声,倒没下我面子,反手攥住我的腕子,鼻息凑近我的耳畔,酥酥麻麻,让我不由浑身战栗。

谢珩晏似笑非笑,嗓音醇厚:「这种事,便不劳烦夫人代劳了。」孟浪!

我脸一红,在心里啐了声。

谢珩晏好似看出我心中所想,轻笑一声,将我横抱进了帐中。

他的气息灼热,我仿佛成了他掌中的一捧雪,汗光珠点点,蛟龙昂首打湿荷瓣。

酒力渐浓,鸳鸯绣被里,红浪一叠高过一叠,我再忍耐不住,狠狠咬他一口。

谢珩晏顿了顿,动作愈加猛烈,我软成一摊水,绿鬓松散,任他折腾。

彻夜红烛不息。

第二章 谢家祖辈都是武将,赫赫战功让谢家百年来屹立不倒。

谢珩晏是广平侯次子,爵位本轮不到他,但谢珩晏的爹死了,兄长死了,弟弟也死了。

谢家阖府死绝了,剩下他和老太君,故而谢珩晏理所当然成了侯爷。

新婚次日本该要给祖母敬茶,丫鬟们请了一趟又一趟,谢珩晏却将她们通通赶了出去。

我不由嗤道,果真是纨绔子弟。

这觉谢珩晏能睡,我自然也能睡。

于是我舒舒服服换了个睡姿,睡到日上三竿。

醒后谢珩晏和我大眼瞪小眼。

「你没去给祖母敬茶吗?」

瞅瞅,还知道要敬茶,这规矩就懂一半。

我柔声道:「夫君没有起,妾也不敢起。」

谢珩晏脸色沉了沉:「祖母抚养我至弱冠,你该和我一样孝敬她。」我微微睁大眼,状若惊讶。

「妾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妻以夫纲,夫君在房内不出,妾又怎敢踏出一步?」「您今日睡得舒舒服服,妾便陪您睡得舒舒服服。夫君,您睡得莫非不爽快?」谢珩晏抿唇片刻,似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直勾勾盯着他,谢珩晏约莫心里发毛,便答道:「爽快。」我唇边勾起一抹笑,手绕着他的头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爽快便好。」下一瞬,话锋陡转:「本朝重孝,然缘何我不起,便会遭到夫家的苛责,而夫君却无事发生?」「妾既嫁给你,便是侯府的女主子,天是您的,地便是我的,所以哪日妾想睡得舒服,您也得陪我睡得畅快。」谢珩晏皱了皱眉,眼盯着我,仿佛在说:你放什么屁?

「夫君觉得妾说得不对吗?」

「难道夫君觉得女子天生便是男子的附属品吗?夫君当也听过千古女帝,巾帼将星,她们的丰功伟绩,一点都不比男子少。」「大儒黄老的衣钵,也只传给了孙女,京中谁人不知他那孙儿蠢笨,孙女反而冰清通透。」「莫非,祖母也睡不得一个安生觉吗?」在侯府里,我想要的不仅是夫君的宠爱,还有女主人的尊荣。

我不知谢珩晏好不好糊弄,若他是个纨绔,自然被我绕晕进去,若他有些脑子,自也明白我言下之意。

日子那么长,我早晚能在侯府站稳跟脚。

谢珩晏沉默半晌,揉了揉我的头:「夫人说得对。」我敛眼,遮住了笑。

简单盥洗后,谢珩晏携我一同给老太君敬茶。

老太君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若无一番本事,也撑不起谢家的门庭。

她一双精明的眼上下打量着我,也不接我递过来的茶。

「你是尤家的次女?」

我颔了颔首:「是,孙媳尤芳莺,特来给祖母奉茶。」老太君看也不看我一眼,轻哼一声:「老二媳妇,今儿来得倒是迟。」未等我说话,谢珩晏便先我一步开口:「祖母,是孙儿懒起了,霸着莺娘不让走。」我有些错愕,老太君也意外地扫他一眼,或许是给谢珩晏面子,便接过我的茶,啜了两口。

「晏哥,你退下,我有话对你媳妇说。」

谢珩晏闪过一丝担忧:「祖母……」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媳妇。」

第三章 老太君言出必行,性子爽利,谢珩晏这才捏了捏我,转身离去。

确认他离去后,我和老太君对视一眼,笑了。

老太君撇了撇盏上浮沫:「哎呀,老二媳妇,你果真有法子治住他。」我是代嫡姐出嫁的,为了以防万一,昨夜便支了丫鬟告知老太君此事。

谢珩晏爱犯懒,这事我也从嫡姐嘴中听过,故而我又提前给老太君告了罪,望她宽宥。

谢家满门忠烈,所以我赌老太君也是个通透性子。

我笑了笑:「祖母,您别打趣芳莺了。」

「原本老身还瞧不上尤裕燕,惯会拿乔,但圣上赐婚,谢家断无拒绝之理。」「好在啊!尤家把鱼目当珍珠,可巧,我们谢家慧眼识珠!」「老身早就打听过了,那尤家不当人,竟拿你一个小姐当丫鬟使!欺人太甚!往后若是晏哥儿欺你,你只管告状,老身拿拐杖敲他!」老太君一双眼睛浑浊,凝视我时却笑眯眯的,让我不免有些感动。

我促狭道:「那要是我欺负晏哥呢?」

「他皮糙肉厚,你尽管欺负。」

老太君一边说,一边把腕子上的羊脂玉褪下,戴在我腕上。

「老二媳妇,这是谢家的传家宝,谢家如今只剩晏哥一个顽劣的了。老身不求他青云直上,但求他平安。」我忙福了个身,也不推辞:「孙媳在此谢过祖母。」老太君笑意更深,扶起我后,却轻叹一声:「我们谢家满门忠烈,晏哥这些年苦得很,全靠他一人支撑起谢家门楣。众人都知他是纨绔,但唯有老身知道,我那孙儿年少时却是个经纬奇才。」「老二媳妇,想必你嫁到我们谢家之前,便听说了晏哥儿有个长子。」我正色颔首。

「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人,老二媳妇,老身知道你拎得清,但也要交代你一句,那孩子是晏哥的命根子,你无须看顾他,也莫要生出怨言。」这话说得倒有些奇怪。

没等我困惑,老太君又叹道:「日后你会明白的,老身有些话,不好讲给你听。去吧。」我只好盈盈告退。

我没有见到谢世子,谢珩晏却在房中等我。

「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我扬了扬腕上的羊脂玉,笑得很得意:「你看,祖母可喜欢我了。」我的腕子白,羊脂玉戴在上面,衬得愈加肌肤胜雪。

谢珩晏别扭地撇过头去,耳后泛起一抹红色:「那便好。」我挑了挑眉,食髓知味,谢珩晏这是害羞呢。

好在我是小娘子,从不懂羞涩,也只会装羞涩。

不过谢珩晏对妻儿倒是不错,怕祖母为难我,便在房里一直候着我,每日晌午都会陪长子用膳,傍晚便陪我用膳。

雨露均沾,我也乐得安宁。

诚如诸人所言,谢珩晏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斗鸡养鸟捉蛐蛐,每一样都做到极致。

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羽毛鲜亮,取名威武大元帅,光这只大元帅便花费百金。

除此之外,还有婉转歌啼的画眉鸟,叫红樱娘,出息!多像个花魁娘子。

蛐蛐前额突出,通体青金,叫声洪亮频繁,惹得我不安生,谢珩晏偏要拊掌大笑:「蟹将军,叫大声点——」我翻了个白眼,还蟹将军呢,不如叫蟹壳青。

谢珩晏自儿个当纨绔也就罢了,还想拉着我一起当纨绔。

人家夫妻赌书泼墨消茶香,他倒好,让我挑只大公鸡和他一起玩斗鸡,道是夫妻情趣,无怪乎是。

我奇也怪也:「几个字我都认识,放在一起,我怎么是听不懂什么意思了。」「娘子自己说的,妻以夫纲,所以你得陪我。」「夫君,倘若妾要买的大元帅价值千金呢?」

谢珩晏一掷千金的事常有,自然不会计较区区小钱,大手一挥:「买!」我笑得更开心,当即让人花了万金,买了只病弱不堪的颓废公鸡。

「……这是娘子精挑细选的威武大元帅?」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是。」

第四章 又伸出五根手指:「五万两,不贵,妾可是对半砍的。」谢珩晏在风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五……五万两?」我笑眼弯弯:「是。」饶是谢珩晏大手大脚惯了,也比不过我花钱如流水。

但他好脸面,磨着后槽牙,好半晌才道:「夫人,好样的。」我道:「彼此彼此,承让承让。」往后谢珩晏给他的大元帅喝月泉水,我便要给我的小元帅多喝一盅;谢珩晏喂大元帅吃寒瓜,我便把寒瓜尖尖挖出来给小元帅,剩下的留给谢珩晏。

谢珩晏气得直发抖。

我委屈道:「这是夫妻情趣,妾在努力地以夫君为纲。」谢珩晏气盛,竟对斗鸡再也提不上兴致,将他的威武大元帅转手出给了他人。

没了大元帅,他还有红樱娘和蟹将军,日子不算太无聊。

七日后,归宁。

谢珩晏虽是个纨绔,却也陪我一同回了尤家。

不得不说,谢珩晏这张脸生得当真不错,在长子出来之前,还是有不少女郎爱慕他。

长子出来后,女郎们避他如蛇蝎。

一嫁进府就当后娘,搁谁谁乐意?

何况世子爵位都定给了长子。

我没错过嫡姐见到谢珩晏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但旋即又转为讥讽。

我笑了笑,尤裕燕天之骄女,心气甚高,怎么可能为了一副皮囊,上赶着给别人当后娘。

父亲和嫡母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我在谢家要谨言慎行。

我颔首道好。

吃过饭,我便去给小娘上香。

「莺娘,你看姐姐对你还是不错的,替你择了一表人才的夫婿。」我回首,正对上嫡姐那张绝艳的脸庞。

我不由轻嗤。

圣上赐婚当日,嫡姐问道:「莺娘,你不愿替我嫁给谢侯爷吗?」她总是这般,打着恳求的语气,字里行间永远是不可商榷。

她分明要我代嫁,那双似泣非泣的含露目里,却带着几分笃定的意味。

但我偏偏不想如她的意,于是我答:「是的,我不愿。」小娘已经死了,我是被扯断线的风筝,没有人可以再牵绊住我。

包括父亲。

「莺娘,那你小娘的牌位呢?你不怕我烧了它吗?」嫡姐的笑容极其恶劣。

打蛇打七寸,她确确实实,拿捏住了我。

我盯着嫡姐良久,蓦地也笑了。

「你确定吗,倘若你要我嫁给谢珩晏,那你呢?和你的情郎无媒苟合吗?你堂堂尤家嫡女,还能嫁得比我好吗?」一连三问,嫡姐美目却露出怜悯来。

「莺娘,你不懂,我不是要嫁给我的心上人,他这辈子都够不到东宫的门槛,而太子也钟情于我,所以我不会嫁得比你低。」「谢珩晏此人,配不上我。」「所以莺娘,你不得不嫁。」

菩萨面,蛇蝎心,正如我的嫡姐。

在小娘的牌位前,我不想扰她清净。

于是掩上了门,轻声反唇相讥:「一表人才?那怎么你不嫁?还要拿小娘的牌位要挟我?」「所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在尤家,你的小娘不得父亲宠爱,注定我的地位高你一等。」「即便你现在嫁给了谢侯爷,是侯夫人,日后我嫁给太子之后,便是太子妃,你永远矮我一头。」嫡姐的笑容愈深:「好妹妹,我只要将你最在乎的东西捏在手上,你便不得不听我的。」「就像以前,你在乎的那条小犬,也是我给母亲出的主意。」听到小犬二字,我心里登时燃起火,怒目相对。

嫡母和父亲少年夫妻,感情深厚,不容第三人插入他们。

所以父亲官至三品,膝下也唯有我和嫡姐两个女儿。

父亲一次醉酒,临幸了嫡母的洒扫婢子,即我小娘。

小娘不敢破坏主子的感情,于是隐忍不发。

她未经过人事,待到肚里的孩子月份大了,想瞒也瞒不住。

嫡母一逼问,便问出了事情真相。

嫡母和父亲大吵一架,小娘不忍堕了我,于是跪在嫡母房前一日一夜。

嫡母迫于祖母的压力,只好将小娘关入柴房,直到诞下我,也没放她出来。

同年祖母离去,嫡母见我是女孩,便放过了我。

我常年身处柴房,因此肤色比旁人要白。

小娘却在月子里亏了身子,落下诸多疾病。

第五章 嫡母是五姓七望中的王家女,惊艳绝伦,脾性更是火爆,只要她和父亲发生争执,一定会将怒火撒在我和小娘身上。

我和小娘从未吃过一餐饱食,身上的衣也是缝缝补补,穿了一年又一年。

父亲瞧不上我们,所以也不会替我们做主。

在尤家,唯一对我们好的便是嫡姐。

嫡姐眉心一点红痣,娥眉绛唇,风流婉转,气质绝华。

人人都说嫡姐是观音娘子转世,心地善良,也确实如此。

在嫡母苛责我们时,只有嫡姐会劝一劝嫡母。

在我和小娘吃不饱穿不暖时,也只有她会施济我们一些吃食衣被。

彼时我和小娘都认为,嫡姐是全天下最好最善良的女子。

但我们却不知,蛇鼠向来是一窝。

嫡母自幼掌家,磋磨人的手段不胜其多,借故雨雪天里罚跪都算是轻的。

然嫡母从不将这等手段放在眼里。

她说:「没底气的人,才会用这种暗里磋磨的法子。」嫡母是父亲的心上人,又有母家依仗,所谓杀人诛心,所以她更乐得见我和小娘承受锥心之痛。

所以在我八岁那年,嫡母送了我一条憨态可掬的白松犬,小犬儿毛茸茸的毛,像雪似的,水灵灵的眼让人心都要化了。

起初我不可置信,以为是嫡母的阴谋。

小娘却认为我们苦尽甘来,拉着我,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喜极而泣。

嫡母高坐几上,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一年后,我彻底放下警戒,俨然将小犬儿当成亲人,也常常感念嫡母大恩,与小娘道:「日后我要孝敬嫡母。」然而嫡母听到此话,却讥诮一笑。

让人押着我,活生生将小犬剖腹剥皮,小犬痛苦难抑,哀凄的惨叫响彻尤府,那双湿漉漉的眼满是绝望。

小犬死死盯着我,仿佛在期待我去救它。

我拼命地挣扎,眼泪不要命地往外掉,但我又怎么可能挣开嫡母的枷锁。

所以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犬儿血肉模糊,惨淡地被丢进了其他野狗口中。

嫡姐看见我哭得哀绝,竟露出了和嫡母一样的笑——冰冷,讥诮。

她高高在上,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莺娘,你何必?」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我和嫡姐终归不同,她对我的怜悯,也只是将我当成下贱东西而生出的怜悯。

我哭着去找父亲做主,父亲也只当我是个消遣玩意,岂会因我而开罪嫡母,他一脚踹在我心口,不屑地吐出:「贱婢之女,还敢来污我眼睛。」「哇」一声,我当即吐出一口血来,绝望地趴在青石板上整整一夜。

那日后,我每一夜都梦见小犬的惨状,人也越来越木讷,眼神也越来越空洞,小娘说,我这是失了魂。

小娘每日都在哭,每日都偷偷给犬儿烧纸钱,嘴里念叨着:「放过我家莺娘,求你放过她。」我怔怔的,听见这句话后,却在心里惨笑。

小娘,你错了。

要放过我的不是小犬,而是嫡母啊。

我的失魂症终于一日日好了起来,小娘高兴地拜天拜佛,甚至还去拜谢了嫡姐。

小娘说,若非嫡姐找人超度了小犬,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好起来。

我心中不无感念。

即便我和嫡姐之间鸿沟难越,但嫡姐仍为了我这个妹妹,愿意找人超度我的小犬,就凭这一点,我便对她感恩涕零。

可我去寻嫡姐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拨弄着手上蔻丹,笑得漫不经心。

「那条畜生啊?它扰我母亲清梦,所以我便让人打得它魂飞魄散,生生世世,再无轮回。」「超度?卑贱之人,看见僧人也只能想到这个了。」我一下子如坠冰窖,浑身战栗,嫡姐又说:「莺娘,陪你演了那么多年,阿姐也累了。」说罢,她便将一颗带血的犬牙轻飘飘丢在地上。

「但阿姐对你还是有些感情的,你看,阿姐还把畜生的东西还给你了。」我没想到,嫡姐不仅让我的小犬灰飞烟灭,就连这个诛心的法子,也是她提议给嫡母的。

我冷冷盯着笑靥明媚的嫡姐,吐出几字:「你真下作。」嫡姐不以为意:「你清高,你这辈子都越不过我。」权力吗?

我紧紧攥住了拳,第一次生出蓬勃的野心。

回去的马车上,谢珩晏慵懒睇我一眼:「你心情不好?」我靠着马车枕了枕,扯了个谎:「想起了小娘,故而有些难过罢了。」「你放心吧,在谢府,没人能欺了你去。」多稀罕啊,老太君率直,养子年幼,整个谢府也只有谢珩晏能欺负我。

但我仍温和笑了笑:「那妾便谢谢夫君了。」

「你那长姐,待你约莫不大好。」

谢珩晏猝然又道一句,我的心颤了颤。

第六章 「倘若她真心怜你,便不会同意你代嫁。我虽看不懂你们饭桌上打的机锋,但供奉你小娘的地方,偏僻窄小,是以我如此揣测。」我怔了怔,一叶落而知秋,谢珩晏的机敏程度,远超我想象。

我忽地想到老太君说的那句:「众人都知他是纨绔,但唯有老身知道,我那孙儿年少时却是个经纬奇才。」那时我还以为是老太君的玩笑话,现在想一想,或许是真的。

「夫君,你缘何不去挣个官来做做?」

谢珩晏只有侯爵,而无官身,相当于只有地位显赫,却无实权傍身。

谢珩晏眼也不抬:「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你夫君我有远见,提前当个懒散神仙,免得忘不了功名金银,娇妻子孙。」神仙?

我提起了兴致,莫非我还可以先嫡姐一步,傍着谢珩晏鸡犬升天?

「怎么个神仙法?」

谢珩晏屈指敲我一下:「笨!」

「斗鸡喝酒听小曲,逍遥胜过活神仙!」

想打人。

既明了谢珩晏并非胸无点墨,我便作起妖来。

我央他给我也买画眉鸟和蛐蛐,谢珩晏誓死不从。

于是我只能在夜里偷偷玩弄他的红樱娘和蟹将军。

谢珩晏歇在我这里时,我便让侍女青灵替我把玩一二。

红樱娘日也啼,夜也啼,谢珩晏一次惊梦乍醒,问我:「你听见红樱娘啼吟了吗?」我摇了摇头。

谢珩晏心里发毛,次日便将红樱娘送走了。

蟹将军本是粗圆饱满的高手,牙齿锋利,颚骨坚硬,奈何日也斗,夜也斗,没过多久便命悬一线,气喘吁吁。

谢珩晏纳闷极了,缘何他的蟹将军花期如此短。

我笑眯眯道:「夫君,不妨我帮你再买个蟹将军?」谢珩晏连连后退。「切不可!」我扼腕叹息,只能作罢。

谢珩晏没了鸡,没了鸟,也没了蛐蛐,只能日夜和我相伴作叹。

就这样度过了两三个月,他长叹:「这日子,无聊啊——」「无聊就去做官啊。」谢珩晏瞪我一眼。

我支着颐,循循善诱:「这是妾给朝廷想的新标语,无聊就来朝廷当官,选择官饭,选择未来,新的人生,从朝廷开始。」「比起吃官饭,爷更想吃牢饭,不用动,还能美滋滋吃饭睡觉……」「无锦衣玉食?」「可。」

「无仆从伺候。」

「可。」

「无我和颢哥儿。」

谢颢是谢珩晏的长子。

「……」

谢珩晏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盯着他,仿佛只要他敢说可字,我便会扑上去扒了他的皮。

谢珩晏叹一声:「爷是膏粱纨绔,你盼着爷去做官作甚?爷当官,当蛀虫亏空朝廷吗?」我拂袖离去。

谢珩晏以为我恼他。

实则没有。

我将他书房里的书搬了出来,放进灶火台,一册一册烧。

等谢珩晏追过来时,他的书都已烧了小半。

谢珩晏脑袋突突跳,几乎是咬牙切齿问:「你在作甚!」我理直气壮,丝毫不惧地瞪回他:「烧书啊!」「我问你烧书作甚!」

「爷是纨绔,妻以夫纲,所以妾也是纨绔。只是夫君斗鸡斗蛐蛐养画眉鸟,妾的纨绔,专门以烧书为乐。」「噢!妾还爱花金元宝银锭子,一日不花就心慌慌,所以侯府有多少供妾花的!」或许是我之前花五万两买一只颓鸡,令谢珩晏心有余悸,他竟轻易信了,一把将灶台上的书夺了过去:「做官一年俸禄都没多少,油水都捞不着,不够你花。」哼。

我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谢珩晏率先示弱:「好了,爷这件事应不了你,走,爷带你去见颢哥。」我知恃宠而骄不好,但面对谢珩晏,不知为何偏偏会有骄心。

约莫是谢珩晏太好糊弄,竟让我产生了可以和他天长地久的错觉。

然男女情爱一事,对我这样的身份,乃大忌。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道:「好。」

我告诫自己,尤芳莺,你该做的是当家主母,手握实权才是真。

我从未见过谢颢,所以来之前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待我掀开了帘子,却愣怔在原地。

谢颢生得皓齿明眸,和谢珩晏七八分相像,衣裳洁净,鞋袜齐整,似个正常人。

然我却一眼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谢颢见到来人,眼珠子没有转动,静静地木在榻上,仿佛与世隔绝。

这是失魂症。

我当即心抽痛了一下。

谢颢这副模样,和我幼时极为相像。

「颢哥儿是三岁时落下的症状,一犯起病,便是这副样子,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谢珩晏将我拉了出来,神色凝重,不同以往的吊儿郎当。

我吸了吸鼻子:「……抱歉。」

「我不是谢家人,是父亲将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抚养我长大。颢哥儿是我大哥的孩子,大嫂在大哥战死后不久,也离开了。」「颢哥便是在大嫂死后得的失魂症,我不愿颢哥无父无母,便记在了我名下。」「谢家满门忠烈,唯留我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之人活着,莺娘,你很聪明,相信你能明白。」这牵扯太大,让我竟不敢去忖度其中深意。

「何况父亲早年间,为防我上战场,已经废了我的经脉,我如今提不起剑。」我闻言,猛地抬头,怔怔望向他。

「可你呢?祖母说你有经纬惊才,你甘愿顶着纨绔之名,碌碌无为一生吗?」「提不起剑,做不成武官,那便做文官。」谢珩晏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在笑我天真。

「莺娘,我是谢家人,谢家世代武官,我骨子里也流着武官的血,纵是我想从文,也得问过祖宗。但,祖宗都死绝了。」我抿唇不语。

倘若谢珩晏无从文之心,适才我烧书时,他又何故紧张?

然此事急不得,于是我也缓和了语气,道:「夫君,妾省得了。日后妾会和你一同看顾颢哥的。」谢珩晏抚了抚我的发,又落下一声长叹。

自那日后,我便将颢哥接到了我的修竹居,谢珩晏不在时,我便和春熙一起照看他。

老太君和春熙都感慨,还从未有人对颢哥儿这么上心过。

我笑了笑,并不作答。

或许是我一直和年少的自己过不去,所以遇见了和我相似的谢颢,便忍不住对他好一点。

谢颢心智齐全,并非全然的痴儿,失魂症也只是偶尔犯,所以他很是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