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灭妻?侯府主母二嫁当皇后》 第一章 谢南知,你儿子被扔了 谢南知死在一个大雪天。

原本,以她的病情,能拖到来年开春。可夫君沈留白等不及了,尖锐的匕首在她胸口连扎两刀。

鲜血流了满榻。

咽气前,她看到自己以命相护的儿子沈章,唤外室林晚晚阿娘。

谢南知脸色惨白。

艰难地动了动唇:“章儿,你......唤她什么?”

林晚晚又故意让沈章连唤两声“阿娘”,才娇笑道:

“姐姐,忘了告诉你,你儿子生下来就被扔了。章儿,是我与侯爷的孩儿,这些年谢谢你啊,出钱出力砸人脉,三跪九叩请两位大儒出山,辅导章儿文章,保他在国子监名列前茅,前途无量。”

真相,是扎进谢南知心口的第三把刀。

她的孩子......被扔了......

捧在手心十三年宝贝,竟是别人的儿子!

苦心经营十三载,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强烈的恨意,让谢南知撑起僵硬的身体。

失血的脸色寡白如纸,一双眼眸却激的猩红:“沈留白,你先给我下药,强娶于我,后宠妾灭妻,遗弃亲子,你会有报应的!”

心脏被捅了个窟窿,她太疼了。

呼吸艰难。

眼里是浓浓的不甘。

她的孩子,她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孩子,他是否还活着,多想看看他,抱抱他......

谢南知意识恍惚。

有风灌进窗户,炭盆里的火苗啪啦响。

一道身影闯进视线。

十三岁的沈章,举着刀,目光淬毒。

“唉?”

不是叹气,是疑惑。

“怎么还不死?”

“你死了,我娘就是永安侯府的当家主母,就再也没人管束我,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谢南知,这些年我受够了,每日虚情假意唤你母亲,讨好你,真让我恶心。”

“实话告诉你吧,我娘回府不久,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的是日日夜夜都巴不得你早死。”

“我这就送你一程。”

对准谢南知血肉模糊的心口,他手起刀落,一刀毙命。

谢南知死了。

谢南知死不瞑目。

她的灵魂看着沈章捅死她,沉着脸,吩咐心腹:“把她丢去乱葬岗喂狗,莫让人抓住把柄,毁我前程。”

林晚晚依在沈留白怀中,看着她的尸体被拖出去,欢喜讨论着来年开春两人瞩目全城的大婚。

-

谢南知再睁眼,永安侯府的下人们正鱼贯而出,往轿门去:

“世子随晋王征战三年,大胜回京,是天大的喜事,老夫人高兴,今日大伙儿通通有赏,都快点。”

谢南知心中一悸,轻掐掌心。

疼的。

不是梦。

她,重生了!

重生在她嫁进永安侯府第五年。

上辈子,沈留白给她下药,毁她清白。事后,做戏般在谢府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闹得满城皆知,强娶于她。

她被逼嫁进侯府,成了永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以一己之身,撑起破败的侯府。

次年,她摔了一跤,早产诞下一名男婴,取名沈章。她倾尽所有教导他,督促他,为他筹谋,把他当眼珠子疼。

整整十三年!

却是给仇人养儿子!

最后,落得死无全尸,被野狗啃食的下场......

手指被不轻不重地拽了拽:“母亲?”

谢南知垂眸。

四岁的沈章刚长到她膝盖,小小一只,面容欢喜:“母亲,你怎么了?父亲回府了,我们快点去迎接父亲。”

脆脆的童音,配合一对小酒窝,看着天真乖巧。

谢南知眼前,都是他怨毒残忍的嘴脸。

下意识甩开他,后退一步。

上辈子被捅死的疼还依稀残存,用尽全力握拳,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沈章懵在原地:“母亲?”

管家提醒道:“夫人,小少爷,世子到了。”

前方便是轿门。

沈留白用大红顶八抬大轿,高调迎林晚晚入府。

离府三年,他仍是那副贵公子的俊逸模样,少了些年少青涩,多了些成熟世故。

步步高升团花直裰华丽名贵,惹得丫鬟咕哝:“边疆将士风餐露宿,世子随军三年,怎地这脸比三年前都白?倒不像去打仗,像去享福的。”

谢南知想起上辈子发现的真相,沈留白的确不是真的去打仗。

而是......

她心中有了打算,陷进掌心的指甲一松。

这时,林晚晚下了娇。

沈留白公布她的身份:“我半路遇袭,多亏林姑娘出手相救,费心医治,方有我今日得胜回京。我请林姑娘来府中小住,府中上下待林姑娘,务必如待我一般。谁敢怠慢,我定家法处置!”

一席话,大大抬高林晚晚的身份。

众人看向她。

林晚晚一袭白搀粉长裙无规秩埋着金银线,娇俏华美,一个草根医女,竟将侯府的姨娘小姐们比下去。

略过众人的问好,林晚晚目光黏在沈章身上。

语调微颤。

“世子,他......便是你常提起的小少爷......沈章吗?”

“嗯。”

沈留白招手:“章哥儿,过来。”

沈章人小鬼大,跑上前,抱住沈留白的腿,“你是我父亲吗?他们都说我父亲是大英雄,是侯府的顶梁柱。父亲,你以后能不能陪我爬树看戏,骑马蹴鞠?”

“好。”

沈留白抱起他,笑着掂了掂:“章儿长大了,都会骑马蹴鞠了。”

“我可会了,”沈章骄傲道,没一会儿,就垮了脸,“可是母亲总束着我,逼我读书写字......”

谢南知蹙眉。

原来,从这个时候,白眼狼就对她满是怨气。

呵。

亏她还花费重金求购名家字画,请名动天下的大儒给他开蒙。真真是一番苦心喂了狗!

沈章,沈留白,林晚晚。

还有,

这座困死她的永安侯府。

她必加倍报之!

藏住心事,谢南知脸上挂了抹笑,声音温吞吞的:“母亲从前拘着你,是担心你受伤,如今你父亲在,母亲自然放心。”

她笑容加深了些:“听闻城郊马场新进了几匹矮脚马,明日,让你父亲带你去选一匹。”

沈章双眼放光:“母亲最好了!”

谢南知怪异一笑,别急,“母亲”的“好”,还在后面。

起风了,秋日渐冷,大约是上辈子死在大雪天,这辈子的谢南知格外怕冷,被风一吹,咳嗽两声。

沈留白看过来:“夫人,你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世子去给老夫人请安吧,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谢南知借口头疼,由翠浓扶着回了南芜院。

支开屋里的丫鬟。

病恹恹的谢南知神色一正:“翠浓,我生产那日,事无巨细,记得多少,一一道来。”

第二章 真相 “小姐那日不慎摔倒,当场见血,红珠忙去请世子,好在世子来的及时,还带来大夫和产婆。”

“等等。”

谢南知蹙眉:“沈留白是带着产婆和大夫一同来的?”

翠浓点头:“是。”

谢南知:“......”

她那时只有八个月身孕,胎儿尚不足月,侯府并未备下产婆。除非,沈留白笃定她那日一定生产。

谢南知怀疑,那次摔倒并非意外。

结合两个孩子被调包,

应该是林晚晚产期已到,沈留白故意害她早产!

她身边,定有沈留白的细作,与他里应外和。

翠浓继续道:“当时产房中,除了产婆,就只有奴婢和红珠。小姐难产昏迷,奴婢忧心小姐,红珠抱小少爷去世子处,交由世子亲自照看......”

翠浓诧异:“小姐,为何今日突然想起这事?”

谢南知找到关键人物。

红珠。

红珠与翠浓一样,从小在她身边服侍,三人一同长大,她出嫁时,两人随她一同来到永安侯府。

谢南知不愿相信,亲如姐妹的红珠会背叛她......

可上辈子,红珠离府,确实诡异。

“红珠去了哪里?”她问。

“红珠娘病了,今日一早便回乡看望,估摸着三四日才能回府。”

避免打草惊蛇,谢南知暂时压下满腹疑问:“红珠回府,第一时间通知我。”

恰有丫鬟传来报:“夫人,小少爷随世子和林姑娘一同在永寿堂用膳,晚些时候回来。”

永寿堂,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有二品诰命,按照上辈子的故事发展,沈留白风光回府,老夫人会以二品诰命夫人身份上奏,为沈留白请封世子。

这,

是侯府最大的指望。

谢南知偏不让他们如意。

将一枚玉蝶给翠浓,交代几句:“你亲自去晋王府一趟,请晋王一叙,莫让第三人知晓。”

-

永寿堂。

午膳过后,老夫人单独留下沈留白,一改人前和善,厉声道:“跪下。”

沈留白跪的笔直。

“知我为何罚你?”

沈留白垂眸:“知道。”

“那你还明知故犯!”老夫人怒气上头。

“五年前,你二叔犯下大错,牵连侯府,为了保住侯府,祖母只得给谢南知下药,设局让你与她联姻。”

“你倒好,大婚之夜搬去凝晖堂。待章儿出生,便留书一封,与那姓林的医女私奔......”

“谢南知是谢国公嫡女,圣人亲封的郡主,你对她也太冷漠了些。”

见他垂头不语,老夫人揉揉眉心。

放缓语气,

“祖母不是怪你,只是要你看清京城局势。”

“圣人爱慕谢南知姑母,她入佛寺后,圣人终生不娶,谢国公虽无国舅之名,却有国舅实权。”

“受封你为永安侯世子的旨意一直未下,你空有世子名声,却不受朝廷俸禄。如今的永安侯府就靠几间入不敷出的铺子撑着,京中各府都在看我们笑话。”

“如今正好借着你随军的功劳,求一道敕封旨意,你又何苦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横生枝节,这般高调,迎那女子入府,惹谢南知不快。”

“你稍后去南芜院哄哄她,圣旨下达之前,便宿在她屋里吧。”

沈留白骤然抬头。

满脸委屈:“祖母,我不愿!”

老夫人:?

沈留白咬着牙,表情郁结:“祖母,你不知,不知......下药那晚,与谢南知在一起的男人......不是我啊!!!”

“什么?”

老夫人眉梢一抖,惊的起身。

沈留白深埋心里的秘密宣泄而出:“我中途离开,再进去时,她已经被......那晚,她失了清白,珠胎暗结。若不是孙儿当机立断,及时处理了那个孽种,侯府的血脉早就被她混乱了。她太脏了,孙儿不愿碰她。”

“那章哥儿?”

“他是我与晚晚的孩子。”

“......”老夫人吸口气,竟不知沈留白背着自己做了这许多,“你起来说话。”

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揉揉跪久的膝盖,气愤道:“祖母,这件事藏在我心里五年,实在委屈,不愿看她失贞的面容,才以支援北疆的借口带晚晚离京。”

老夫人叹气:“也太冒险了,战场凶险,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要祖母怎么办啊。”

“祖母放心。”

沈留白得意一笑:“我并非真的去打仗。”

“进入军营后,次日我便借口押送粮草,假装遇袭,受了重伤,与晚晚在乡下躲了三年。直到大战快告捷,才返回军营。”

“这样一来,我不必吃行军打仗的苦。”

“还有了好名声。”

老夫人赞许道:“还是你聪明。”

她琢磨着:“晋王凯旋,圣人必犒赏三军,我这便上奏,借这个由头,请圣人封为你为世子。”

心头重石落下,老夫人松弛下来。

问起沈留白的打算,“那医女低贱,配不上你,不过看在她是章哥儿生母的份上,敕封之后,找个机会,抬为贵妾吧。”

沈留白却道:“晚晚是章哥儿生母,孙儿不忍她做妾。”以妾为妻,在本朝,是重罪。

老夫人脸色大变:“不可!谢南知休不得!”

沈留白:“孙儿并非要休妻。”

老夫人松口气。

下瞬,

整个人身上寒津津的。

沈留白说:“人有寿数,等她故去,孙儿定八抬大轿迎晚晚入府,娶为正妻。”

话虽没有说明,但老夫人却听明白了,她瞪大了眼睛:“你......你......”半晌,摇头,“不行,太冒险了,万一被谢国公府抓住把柄......”

“孙儿行事,祖母放心。”

“可是......”

“祖母,”沈留白反问:“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那贱人玷污我永安侯府门楣?”

“......”

沈留白老夫人思忖半晌,叹气:“永安侯府还需她撑着,章哥儿日后也要靠她周旋筹谋,此事急不得。”

这些道理,沈留白明白:“孙儿能等。”

说了好一会话,又接受这么多爆炸消息,老夫人面有倦色:“这段日子,让林晚晚暂住永寿堂。”

与祖母交心后,沈留白整个人都松快了,马上着人收拾永寿堂偏殿。

管家很快带着消息来南芜院。

“少夫人,老夫人感念林姑娘救下世子,将永寿堂偏殿拨给林姑娘住。”

谢南知“嗯”了声,并不意外。

上辈子,老夫人也是如此安排,永寿堂的门一关,他们祖孙三代,偷偷摸摸共享天伦之乐。

这辈子?

休想!

她吩咐管家:“林姑娘初来乍到,衣物方面定有所短缺,命成衣铺王掌柜家娘子入府,给林姑娘量身,裁几身衣裳。”那王掌柜家娘子啊,是个大嘴巴。

管家应声离开。

翠浓秘密去了晋王府,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也都去领赏了,院里只剩一个洒扫的小丫鬟扫着落叶。

秋风吹过,一片枯叶落在小丫鬟发梢。

她抬头摘去。

一刹那间,谢南知心头一震。

是她!

第三章 小姐受了极大的委屈 上辈子,她身边的亲信陆续遭沈留白毒手,一个哑巴丫鬟为了护她,被沈留白砍断四肢,做了人彘......

直到她死,谢南知才知道,丫鬟叫蝉宝。

她又感激。

又歉疚。

想补偿她的家人,奈何自己病重,缠连病榻,身边无人可信,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去,更无从打探蝉宝的家人。

重生一世,害她的人,她统统不会放过!

待她好的人,她必倾尽所有还之!

“婵宝。”

小丫鬟放下扫帚,哒哒哒跑过来。

她个头小,小下巴乖乖放窗台上,隔着条案,睁双澄澈无辜的大眼睛与林知恩四目相对。

圆乎乎的包子脸就很可爱,一脸稚气。

谢南知忍下心中酸涩,把一盘点心推给她:“吃吧。”

婵宝楞住。

小姑娘不会说话,手足无措地打手语:夫人把点心都给我,夫人吃什么?

谢南知轻笑:“我吃饱了,你吃。”

婵宝咂摸着把最漂亮的两块点心放谢南知手里,才端着盘子,把剩下的点心一块块吃掉,连渣渣都不放过。

腮帮子鼓的像仓鼠,呆头呆脑。

“会写字吗?”谢南知问。

婵宝摇头。

婵宝打手语:夫人要写什么?我会铺纸磨墨。

-

翠浓带着一沓账本回来南芜院,就见一个傻不愣登的小丫鬟正伺候谢南知写字,约莫十一二岁,小小年纪,憨态可掬。

“小姐,她是?”

“她叫蝉宝。”

谢南知写好一首诗,将宣纸晾到一边:“你告知管家一声,自今日起,调蝉宝来我身边伺候,一切待遇与你一样。”

重要的是最后四个字。

翠浓聪明,立马明白了小姐的心思。

小姐这是把蝉宝当做心腹养在身边了,不知这小丫头哪里入了小姐的眼,有这般好造化。

哦,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姐任何决定,她都鼎力支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将账本放在案桌上,旁边是一沓晾干的诗。

“小姐写这么多诗作甚?”

“有大用处。”

谢南知神秘一笑。

翠浓总觉得今日的小姐与往日有些不同,从怀里掏出一封手书,悄声道:“小姐,晋王府回信。”

【明日申时一刻,丰安茶楼】

男人字体如山间猛虎,狂放不失精准,一笔一划都宛若跳动着磅礴的生命力。

谢南知把信纸丢进火盆,“吩咐下去,世子平安归来,我心中欢喜,明日去静安寺上香还愿。”

谢南知一整个下午都在写诗。

今日初一,各间铺子掌柜送来上个月结算的账本,都被她搁置一旁。

一直快到黄昏。

沈留白来了。

谢南知盖住写了一半的诗,拿起账本。

永安侯府早已入不敷出, 这些年,全凭她的嫁妆撑着。

偏府中人个个都爱脸面。

老夫人的寿诞要大办,庶小姐要买漂亮衣裙和华丽珠宝装点相看,大房二房各家亲戚到访要支银子招待。

为充门面,侯府每年还要大张旗鼓举办两次赏花宴,宴请京城名流贵妇,结交权贵。

这些亏空,全都要她填。

谢南知嫁进侯府五年,不知不觉,竟零零总总补贴进来五百万两银子。

“母亲。”

沈章像个炮弹似的扑进谢南知怀中,身上是从永寿堂沾染的鹅梨帐中香,令她生厌。

不着痕迹推开他。

抬眼,

沈留白伫立在门口,正观察屋内摆设。

“世子来了。”

她淡淡一瞥,低头,继续看账本。

沈留白未语,踏进房门。

成婚当晚,谢南知被查出怀孕,她以身子不适,婉拒洞房花烛夜,沈留白也一气之下搬去凝晖堂,甚少踏进南芜院。

这里摆放的大都是谢南知的私人物品,整洁的书架,散着墨香的案几,窗台两盆墨菊静静绽放,花瓣晶莹剔透,轻轻摇曳,和它主人一样优雅深沉。

窗边一个木马,是章哥儿的玩具。

谢南知的目光也落在上面,一抹厌恶,一闪而过。

沈留白收回视线,开口道:“你身体不适,该好好休息,府中之事,养好身体再处置也无妨。”

谢南知轻咳两声,未发一言。

翠浓端上一杯茶,沈留白借着喝茶落座,试探道:“祖母感念林姑娘救了我,便留她在永寿堂住下。”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观察谢南知的表情。

她“嗯”了声,神色淡淡。

沈留白诧异。

府中多少盛传林晚晚是他娇养的外室,谢南知作为他的正妻,多少该问一句,而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如何安抚她。

可她,

竟不闻不问,不提一字。

这样的风轻云淡,让沈留白宽心的同时,也升起不悦情绪,就好像......谢南知不在意他。

所以,林晚晚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外室?她并不关心。

沈留白是永安侯世子,身份尊贵,又生了副好相貌,是京城里顶有名的贵公子,从小被养的心高气傲,还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留白多少存了些较劲的心思,对林晚晚的称呼不免亲切起来:“晚晚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我请她入府小住,不过是还她的救命恩情。”

“嗯。”

然后,又是一阵无言。

沈留白是有些骄傲在身上的,不愿再热脸贴她冷屁股:“皇上赐宴,犒赏三军,我要回京郊大营,先去更衣了。”

“翠浓,送世子。”

“是。”

翠浓恭恭敬敬送走沈留白,苦着脸回来:“小姐,世子难得来看你,你也不留着他。”

谢南知示意蝉宝带沈章出去后,

才缓缓问了句:“翠浓,你会爱上一个给自己下药的采、花、贼吗?”

翠浓:!

显然也想到小姐是如何嫁进永安侯府的。

谢南知道:“拿斧头来。”

翠浓不解,但还是寻来一把斧头。

只见谢南知手起手落,沾着沈章气息的木马劈成两半,应声倒地。

谢南知眉目清冷:“天冷了,夜里给炭盆里多添些柴吧。”

翠浓惊讶过头。

那木马,是小姐一点点给小少爷雕的。整整两个月,小姐废寝忘食,一双纤纤玉手伤痕累累。

谁也想不到,小姐那双平日里用鲜花汁子娇养细嫩的手,竟能雕出如此栩栩如生的木马。

她今日......竟亲手劈了......

必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小姐?”

翠浓心疼不已。

谢南知闭了闭眼,浅笑:“明日还愿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第四章 姨姨做我母妃 翌日一早,谢南知按照惯例给老夫人请安后,便乘坐马车前往静安寺。

此次出行,她只带了翠浓和蝉宝。

翠浓时常跟着谢南知出府,对街上的繁华热闹早已见惯不怪。

蝉宝不一样。

她四岁便被卖进永安侯府,因是哑巴的缘故,被受欺负,一直被安排在各院做些洒扫的粗活,整日里闷头干活。

第一次出府,兴奋的不得了。小丫头撩起帘子,整个脑袋都探出马车,小脸上表情丰富多彩。

谢南知受她感染,重生后一直紧绷的心情也不禁放松下来。

如今三国鼎立。

她所在的齐国,较萧国和燕国,国力稍弱,燕国一直想吞掉齐国,前朝有大将军薛定北,今朝有晋王祁宴,才让齐国在虎狼环伺中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晋王大胜回朝,带来燕国签订的五年和平文书,普天同庆,男女同行。

街上不仅有挑担走街串巷的卖货郎,也有巧笑打趣的簪花女。

哦,还有......

说八卦的婆子们。

“听说了吗?永安侯世子请救命恩人入府小住,那姑娘不仅长得俊,医术也高明,好像是神医谷弟子。”

“不仅如此,我听说啊,林姑娘还未许配。”

“德济堂少东家正寻人问亲,林姑娘与他男未婚女未嫁,又都是学医的,真是般配。”

“成衣铺王掌柜家娘子过两日去侯府给林姑娘送衣服,我随她去瞧瞧,若这林姑娘真如传言中一般,正好给她说说亲。”

“......”

谢南知闻言,莞尔一笑。

王掌柜家娘子比她预料中的更大嘴巴,才一日,林晚晚的名声便传开了。

她当然要多添把火。

“林姑娘貌美心善,医术高超,只困在永安侯府也可惜了。翠浓,拿些银子,请说书先生多多宣扬,务必让林姑娘的名声尽快响彻京城。”

翠浓不解:“这岂不便宜了她?让她白白得了好名声?”

谢南知思绪深远:“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让开,快让开!”

车外,一道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

街上炙热的吵闹“咻”地偃旗息鼓,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壮的瘦的,全都猛地后退,让出一条道。

谢南知偏头扫一眼。

小小少年着一袭红袍,跨着小红马,宛若一块耀眼的火炭,横冲直撞,扑将过来。

前方,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孩吓懵了,呆呆站着。

眼看小少年的马儿就要撞上他,谢南知翻身一跃,跳上受惊的小红马,紧勒缰绳。翠浓也抱起吓哭的小孩挪到路边。

小红马停下。

谢南知抱着小小少年下马。

小家伙约莫四岁,僵在她怀中,小脸煞白,一双黑漆漆的眼瞳大睁。

谢南知不禁带了教训的语气:“你是谁家小孩,小小年纪,怎可一人当街纵马,出了事怎么办!”

小家伙一怔,“哇”地哭了。

不知是被谢南知教训的语气凶到了,还是被方才的景象吓到了,哭的一抽一抽,小脸憋红,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甜腻的奶香钻进谢南知鼻子,撞的她心口一麻,不禁想到自己那个被沈留白丢弃的孩子......

若他还在,也和小家伙一般大了。

若他还在,她定会将这天下所有的宝贝都给他,日日抱着宠着。

谢南知忍下酸涩,拍拍小团子,语气稍弱:“好了,没事了,别哭了。”

“呜呜呜。”

团子哭啊哭,止不住。

谢南知又看向差点被撞倒的小哥儿,同样的哭天抢地:“哇,我的糖葫芦......没有了,没有了......”

谢南知从不知,小孩的哭声可以这般嘹亮。

翠浓买来六根糖葫芦。

两根给痛失糖葫芦的小哥儿。

两根给怀里的小哭包。

两根给流哈喇子的蝉宝。

这才让奔溃的小家伙们偃旗息鼓。

耳边安静了,谢南知教导团子:“你骑马差点撞到哥哥,把哥哥吓哭了。做错事,要说对不起。”

团子嘴里塞了颗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哥哥,对不起。”

小哥儿哭的快,也忘的快,得了两支糖葫芦开心到不行。

小哥儿母亲见谢南知气度不凡,怕得罪贵人,一个劲儿说“小孩子玩闹,没事没事”,谢南知还是说着抱歉,并赔付了他们两锭银子。母子俩开心离开。

“姨姨。”

袖口被扯了扯。

谢南知对上团子黑乎乎的大眼睛。

他眨眨眼:“姨姨能做我母妃吗?”

谢南知只当他开玩笑,擦掉他嘴边的糖渍,问:“你父母呢?”

团子小嘴一噘:“父王凶我......我没有母妃......哇!”说到伤心处,又红了眼。

小短手抱着谢南知脖子,埋她颈窝里哭:“他们都有母妃,就我没有母妃......昨日宴会,他们都笑话我,说我是父王捡来的野孩子。呜呜。”

“我才不是野孩子。”

“母妃。”

“我要母妃,我要母妃。”

“姨姨做我母妃......”

谢南知心软的一塌糊涂,抱紧他一些,问:“你今日是一人出府的?”

“嗯。”

抽搭搭的应声,可怜极了。

谢南知问:“你家住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府。”

一听“回府”,团子炸了:“不要,我不要回去!”他巴巴望着谢南知,恳求,“我想跟着姨姨。”

“这......”

谢南知犹豫。

团子又要哭。

“放你一个人在街上,我确实不放心。”

谢南知估摸一下时间,折中道:“我今日约了主持,要去静安寺,等我下山便要送你回府,你若同意,我便带你去静安寺,若不同意......”

团子迫不及待道:“同意同意!”

末了,

撇撇嘴,委屈着:“不能一直和姨姨在一起吗?”

不知为何,谢南知见不得这孩子受委屈,小家伙脸一皱,她心就跟着疼。

摸摸他的小脑袋:“姨姨马车里有好吃的点心,要吃吗?”

“要要要!”

一路上,团子赖在谢南知怀里,小脸吃的圆鼓鼓。

“小姐,静安寺到了。”

马车停在寺外,谢南知牵着团子走进寺院。

“施主。”

一个小僧早已在门口等候,“今日有贵客到访,请施主先在隔壁等候。”

谢南知与团子路过主持的院子时,见一身长伟岸的男子头戴白玉垂冠,着一袭凛然玄袍,负手而立。

劲瘦腰间,悬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气势凌然。

第五章 晋王 “施主,这边请。”

“......”

谢南知收回打量的视线,随小僧去隔壁。

那位佩剑的玄袍男子应该便是主持的贵客,谢南知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良好的世家教养让她没有再继续揣测贵人的身份,静下心来等候。

“姨姨,喂。”

团子奶声奶气地撒娇,这会子哪里像一团纵马狂奔的烈火,分明就是只糯叽叽的小糯米团子。

谢南知重生后冰冷的心,被小家伙滚烫的撒娇暖热。

清冷的面容也染了笑。

“好。”

她纵着他,挑了漂亮的茶点喂团子。

-

隔壁。

晋王祁宴为死在边疆的将士诵经超度,末了,朝主持拱手道:“未下拜帖,冒昧叨扰,搅扰主持清修,还请见谅。”

“阿弥陀佛。”

主持深深一拜,“晋王率玄甲军坚守北疆,护佑我齐国数万万百姓,乃大功德之人,能为英勇牺牲的将士诵经超度,是老衲的荣幸。”

晋王添了香油钱,将阵亡的将士名册交给主持:“烦请主持为诸位英魂祈福,愿他们来生喜乐安泰,一生无忧。”

主持亲送晋王。

门外,一小护卫正焦急踱步。

见到晋王,匆匆迎上,跪倒在地:“王爷,世子私逃出府,下落不明......”

晋王手压剑柄,眼尾拉出冷锐弧度。

骇然的气势,令小护卫埋头更低,几乎趴在地上:“属下没有看护好世子,还......还请王爷责罚。”

晋王跨步而去。

门外的动静,让谢南知看过来,只见拿到玄色身影匆匆离去,气势骇然。

主持出现在门口:“谢施主久等了。”

“无妨。”

谢南知起身,“有件要紧的心事,还请大师为我解惑。”把团子交给翠浓和蝉宝,与主持进了签室。

谢南知求到第八十三签。

【譬若初三四五缺,半无半有未圆全,等待十五良宵夜,到处光明到处圆。】

谢南知道明来意:“我苦寻之人可还安好?我们能否有再见之日?”

主持看完签文,摸摸胡子,脸上蕴出几分笑意:“守旧待时。如月初出。待等圆时。无有不吉。”

“时机尚未成熟,谢施主还需等待些时日,届时,事情可得圆满。”

可得圆满。

所以,她和她那可怜的孩子,还能有再见之日!

谢南知重生后便一直悬起的心,终于稍有坠下。

“谢大师为我解惑。”

谢南知诚心道谢。

将随身携带的银票递给主持,“战事刚平,英魂未息,请大师为他们诵经超度。愿这些奋勇杀敌、守卫齐国百姓的英雄们下辈子平安喜乐,岁岁安康。”

主持不禁多看谢南知几眼。

静安寺常有香客往来。

年轻女香客最常求的便是有一门好姻缘,夫妻相爱,家庭和睦。年长些的女香客则一门心思牵挂夫君仕途坦荡,儿孙高中状元,女儿觅得佳婿。

即便北疆战事激烈,这繁华的京城,也不缺赏花喝茶看大戏的世家小姐。

唯有谢南知。

战事时,她捐粮捐物,交由静安寺,往战场送去许多御寒的棉衣,耐储存的干粮。

战事平,她又掏钱为死去的将士诵经祈福。

谢氏嫡女大义!

主持相邀:“寺中准备了斋饭,谢施主用过再下山吧。”

谢南知不好推辞,应声答允。

晋王查到线索,去而复返时,正值静安寺午膳。

阔步进入厢房,就见一美貌女子正温声细语轻声细哄怀里的小娃,她皮肤白的发光,身上涤荡温暖,宠溺的笑容明艳耀眼。

晋王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被勾走了思绪,半晌,锐利的目光才滑向她怀中的小哥儿。

那奶娃哼哼唧唧。

要姨姨抱抱。

要姨姨亲亲。

要姨姨喂喂。

娇的像个糯叽叽小姑娘......软乎乎的!

晋王长眸一眯,语气冷硬:“祁聿封!!!!!!”

谢南知和小团子齐齐一惊。

一大一小双双侧头。

男人剑眉星目,身形高大,着一身玄衣伫立在门口,宛若古树参天。驰骋战场的磅礴杀伐之气迎面扑来,叫人心生敬畏。

团子小小身躯微颤,小脸皱成包子:“父,父......王......”完了完了,被抓包了,团子我呀,今天洗定了......

谢南知:!

团子竟是晋王世子。

上辈子,她一心守着沈章与永安侯府,对其他事无甚兴趣,却也在一些宴会场合中,不止一次听人议论京城第一痴情种晋王祁宴:

“那素未谋面的晋王妃也不知道修了几世福气,竟让杀人如麻的晋王动了凡心。”

“晋王待晋王妃情深,晋王妃故去,晋王也深爱着她,不肯娶妻纳妾。”

“赵侍郎嫡女爱慕晋王,欲给晋王下药,被晋王当场下了大狱。”

“晋王为了晋王妃,府中个丫鬟都没有,不知晋王妃是何等妙人。”

“......”

总之,

这是个战功赫赫,且对爱情忠贞的男人。

谢南知起身,浅浅福了一礼,解释道:“我偶遇世子,见他身边没有随从,才将他带在身边,未问明世子父母身份,差人禀告晋王,还请恕罪。”

“此事不怪夫人,”晋王明察秋毫,“多谢夫人照顾犬子。”

“祁聿封。”

“......儿臣在。”

团子依依不舍跳下谢南知怀抱,规规矩矩站在晋王面前。

瞧一眼父亲脸色。

哇。

阔怕。

小脑袋垂下去,眼观鼻,鼻观心。

果然,头顶响起晋王的质问:“欺骗护卫,私逃出府,当街纵马,险些踩伤幼童,你可知罪?”

“知。”

“禁闭十日,抄书十遍,默文十遍。”

团子肩膀无力耷拉下去,小人儿蔫了吧唧,不情愿地挤出一个字:“......哦。”

晋王废话不多,大马金刀,撩袍落座。

蝉宝被他的气势吓到,见鬼了似的窜起,躲谢南知身后,扒拉着她的衣服,瑟瑟发抖。

翠浓也下意识后退一步。

晋王:“......”

收了收气势,掏出玉蝉,还给谢南知:“没想到竟在静安寺偶遇夫人,不知夫人约我,所为何事?”

确实凑巧。

谢南知也没想到,主持见的贵人,竟是晋王殿下。

她开门见山道:“请问晋王,沈留白勾结土匪,自毁粮草,佯装遇袭受伤,做了四年逃兵,又于大战告捷前夕返回军营,冒领军功,该当何罪?”

“?”

晋王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惊讶。

第六章 姑娘貌美,不需要拈酸吃醋 大抵是没想到,谢南知作为沈留白的夫人,居然每个字都将他打进深渊。

晋王不着痕迹地捻了捻手指,说:“当斩。”

谢南知微笑:“甚好。”

“不过,”

晋王语气一转:“时隔四年,证据难寻。他是永安侯嫡子,无凭无据,不能将他直接下狱,严刑逼供。”

“不急。”

谢南知也知道,仅凭这一句就扳倒沈留白,灭了侯府,是不可能的。

她请求道:“沈留白居心叵测,冒领军功,绝不可袭爵继位,受百姓供养。请晋王禀明圣人,在我拿到证据之前,切勿下敕封诏书。”

“可。”

晋王答应了。

谢南知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轻易。

毕竟,站在外人的角度看,她无凭无据。

再加上沈留白昨日高调迎林晚晚入府的传言,很容易让人觉得她在拈酸吃醋,构陷夫君,人品恶劣。

所以,她问:“晋王不怀疑我在拈酸吃醋,故意构陷吗?”

晋王看着她。

这时候,一般人都会说,我信你。

但,晋王不是一般人。

他坦言道:“谢姑娘貌美,不需要拈酸吃醋。”

谢南知轻笑了声,执杯敬茶:“敬王爷慧眼。”

晋王:“敬姑娘大义灭亲。”

团子看看父王,看看姨姨。

那张与晋王八分相似的小脸满是笑容,也学着父王姨姨举杯:“敬父王姨姨百年好合,岁岁合

欢!”

晋王屈指轻敲团子脑袋:“从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祝词。”

团子鼓着腮帮,理不直气也壮:“师父教的!”

“......”晋王无奈:“以后莫跟林青胡闹。”

团子吐吐舌头。

抓着晋王的大手手,撒娇,卖萌:“父王,我喜欢姨姨,你娶了姨姨,让姨姨做我母妃,我就不是没有母妃的野孩子了......唔唔!”晋王的大掌盖团子脸上,捂住他肆无忌惮的嘴。

“抱歉。”

重新面对谢南知,铁面战神也微红了耳尖:“孩子胡言乱语,唐突了姑娘,是我没有管教好他。”

“唔唔唔——”

团子还在挣扎,我很认真很认真的!

晋王横他一眼。

团子不甘示弱。

父子俩你瞪我,我瞪你,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很温馨。

谢南知想到自己的孩子尚不知在何处吃苦,眼中一热,见有护卫端着斋饭在门口等候,站起身来:“今日请求之事,有劳王爷费心。”

晋王突然出声:“谢姑娘还有别的心事?”

“?”

谢南知倒有些意外。

晋王英勇善战之名享誉齐国,没想到,竟还是个心细如发的男子,她一时情绪变化,竟也瞧得这般真切。

敛下眼睫,藏住心事,“谢王爷关心,不过家中小事一桩。”

见她要走,团子撒丫子扑过来抱住她的腿,昂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姨姨,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不想回晋王府,我想和姨姨每天在一起。”

“莫要胡闹。”

晋王拎着他脖子,把人提溜回来。

团子扑腾:“放开我,放开我!”

晋王冷着脸把儿子丢给护卫,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

谢南知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第七章 断了他的青云路 晋王道:“并非晋王府内的人都认得谢氏玉蝶,这是本王的私章,晋王府的人见章如见本王。姑娘若有事,可命人携印章去王府,必不会误了姑娘之事。”

晋王私章的分量,不言而喻。

谢南知手心滚烫。

沈留白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乃至整个永安侯府期盼已久的袭爵之路,已经被谢南知堵死!

昨夜,他赶去玄甲军大营,与全军将士共享圣人赐下的宴席,酒酣之际,与身边几个百夫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好不热闹。

今早还未酒醒,就被几个“好兄弟”架去操练,整个人迷迷瞪瞪,几次出错,被周小将军一顿呵斥。

“谁这么没眼力见儿啊?沈世子双脚发软,脚步虚浮,怎还给他拖出来丢人现眼?玄甲军的赫赫威名可不能败坏在这等软脚虾手中!”

小将军嗓门大,骂声响。

全军都听到了。

沈留白被公开处刑,爱面子的他何时受过这委屈?

“周淮!”

他涨红了一张脸,咬牙道:“我自请随军,并非玄甲军军籍,不受你管束,你少在这儿公报私仇。”

“哦~~”

周淮挑眉:“你不说本将军差点忘了。”

“沈世子带十三府兵支援玄甲军,又自请押送粮草,半路遇袭,一病三年。上月战事告捷,两国和谈时才返回军中。堂堂侯府将世子养的身娇肉贵,自然不如我等这般,吃的下战事之苦。”

“听说永安侯老夫人昨儿匆匆递了折子,为你请封世子。”

“哈哈哈哈多大的脸啊!”

全军唏嘘。

昨日几个与沈留白勾肩搭背的百夫长看过来的眼神,也带了嫌弃,分明要与他撇清关系。

沈留白:“......”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周淮,你不过靠着周老将军的战功,才有今日地位,若我......”

“若你如何?”

周淮打断他,嗤笑:“沈世子这张破嘴,怎么什么都往外讲?你二叔犯下大错,你为求自保,在谢国公府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娶谢公嫡女。谢小姐以一己之身撑起落魄的永安侯府,世子以妻为荣,满城皆知,难怪时隔五年还总挂在嘴边。”

“你——”

骄傲如沈留白,被当众下了脸,愤懑甩袖离去!

身后“哈哈哈”的笑声,激的他满脸铁黑。

-

从静安寺回府后,谢南知称病,闭门谢客。

她独坐案前写诗。

一写,便是三日。

“小姐,”

翠浓收好最后一页铺满墨香的纸稿,捡了这三日的要事讲给谢南知听:“世子从军营回来,发了好大一通火,陪小少爷去马场一事也搁置了,小少爷这几日不开心,都是永寿堂那位林姑娘哄着。”

她压低声音,道:“奴婢听闻林姑娘手头紧,昨日变卖了一对玉环,给小少爷买了好些时兴的玩具。”

“这般隐秘之事,你都听说了,”谢南知放下笔,揉揉泛酸的手腕,“看来她是故意放出风声。”

上辈子,林晚晚待沈章好,谢南知投桃报李,事事为她考虑,将一切安排妥帖。

所需供应,堪比她这个主母。

如今,没了她的特意关照,林晚晚一介孤女,自然捉襟见肘。

“随她。”

谢南知不动声色。

翠浓却急了,“小姐,正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这般卖力讨好小少爷,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咱们不能不防。”

“搁以前,奴婢早去永寿堂把小少爷请回来了......”

翠浓正偷偷观察谢南知的脸色。

这时,有人匆匆来报:“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八章 给她一巴掌 “小少爷午后骑马,不慎从马上摔下来......”

来传话的,是永寿堂的刘嬷嬷,老夫人的心腹。

谢南知似受重击,一阵头晕。

翠浓忙扶住她:“嬷嬷且先回去,奴婢为小姐更衣后,即刻就去。”

“哎!”

刘嬷嬷一走,谢南知眼里的悲痛马上消失不见!

她捻着诗集,慢慢道:“听父亲说,国子监冯祭酒爱诗成痴,这本诗集送去给他,祭酒大人定然心生欢喜。”

翠浓忍不住道:“小姐,小少爷他......”

“死不了。”

“......”

翠浓按捺住心里的疑惑,服侍谢南知换了衣裳,随她一道去永寿堂。

谢南知到时,永寿堂里刚结束了一场兵荒马乱。

章哥儿躺床上,眼圈红红,看到谢南知,委屈的眼泪吧嗒嗒掉:“母亲,母亲,我疼......”

谢南知看他一眼,扭头问沈留白:“好端端的,章儿怎会从马上摔下来?”

沈留白不语。

倒是他身边的林晚晚哭红着一双眼,抽噎道:“章哥儿想骑马,我便带他去了马房,谁知那马儿性子烈,竟将章哥儿甩下马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衣,眼里泡着两团泪,眼睫一抖,泪如雨下。

林晚晚捻着帕子,怯生生地擦泪。

好一朵梨花带雨的小白花。

难怪沈留白喜欢。

“啪!”

谢南知雷厉风行,甩给她一巴掌。

林晚晚怔住。

沈留白也愣住。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不敢吱声,眼观鼻鼻观心。

谁也想不到,谢南知会突然动手,一巴掌抽的又快又狠。林晚晚半张脸肿起来,显得有些扭曲。

沈留白心疼,下意识护住林晚晚。

从喉间挤出声音。

咄咄逼人:“谢南知,你怎能对晚晚动手!”

谢南知好似没看到他对林晚晚的爱护,生气的美眸直视林晚晚:“自章儿出生以来,我 日日操心,夜夜难眠,生怕他有半点闪失。林姑娘救了世子,我感激不尽,即便在病中,也时常叮嘱管家对姑娘多加照顾。可姑娘做事怎能这般不知轻重?章儿才四岁,如何骑得了那些大马。今日,若章哥儿有什么闪失......”

她早已哽咽,却还倔强地忍着眼泪不掉下来:“我便跟着他一同去了!”

“......”

谢南知心疼章哥儿,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护,一时情急,才动手打了林晚晚。沈留白心想。

心头的怒火去了三分。

神色松缓了些。

吐口气,道:“章哥儿没事,大夫说,扭伤了脚,休息几日便又能跑跑跳跳了。你的病还没好,不可情绪激动,大悲大怒。”

谢南知轻点下头。

沈留白如好夫君一般,关怀道:“已经五日了,身子怎么还不见好?”

“本来要好了。”

谢南知抬眸,柔柔看着沈留白:“这几日总做噩梦,梦见你在战场上遭遇埋伏,被千刀万剐,不治而亡。”

沈留白:“......”这梦以后还是别做了!

谢南知:“我还梦见,你说黄泉孤苦,要我将章儿烧给你。我梦中惊醒,着急去寻你们,又着了凉。”

“......”

“梦是相反的,”沈留白摁摁额头乱蹦的青筋,“不说这个了。”

余光从林晚晚身上挪到谢南知身上,正了正脸色,道:“夫人,我有正事与你商量。”

第九章 算盘珠子快蹦我脸上了 从偏殿移到老夫人的正殿,谢南知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刘嬷嬷正浸了帕子正给林晚晚消肿。

一进门,浓烈的鹅梨帐中香味迎面扑来。

味道很熟悉,

来自谢南知十里红妆中的一间香料铺子。

她亲手调的。

深受京城贵妇喜爱,千金难求。

自她嫁进永安侯府,老夫人的永寿堂便常年焚一炉鹅梨账中香,里面的人,从主到仆都腌入了味。

迎着这股味道,谢南知踏进永寿堂。

“南知来了。”

老夫人端坐主位,正在用茶,长辈的派头摆了十成十,“坐吧。”

刘嬷嬷奉上茶。

谢南知慢悠悠品茶,等这家子人先开口。

沈留白先沉不住气,开口道:“祖母递了折子,请封我为世子,已经过去五日,圣人都未曾下诏。”

“父亲去世多年,我也早已及冠,如今又立有军功,不知圣人为何不肯敕封。”

“哦?”

谢南知装作不知:“祖母竟亲自写了折子?”

老夫人放下茶盏:“你这几日病着,府里府外的消息,多少有些滞后了。”

这话,怎么听,都能听出些许不满。

谢南知全当听不懂。

目光转到沈留白身上:“世子可曾疏通关系,打探消息?”

“嗯。”

沈留白心情复杂:“我这几日都在忙此事,银子前前后后使了不少,却没打探到什么风声。”

“夫人。”

他说:“我回京后,还未曾拜见岳父,你备些厚礼,明日我们一同去谢府。岳父在朝中颇有影响力,他必能为我说几句话。”

这算盘珠子,都快蹦谢南知脸上了。让谢南知拿钱砸人脉欠人情,给沈留白铺一条青云路!

“说到这个,”

谢南知为难道,“侯府早已入不敷出,若不是我拿嫁妆填补,下人们这个月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老夫人面容复杂。

这事儿她知道,以前五年全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却是谢南知第一次拿到明面上说!让身为侯府老夫人的自己下不来台......

她放下茶杯,故作不可思议,道:“什么?你竟动用了自己的嫁妆?”完全不问是真是假。

“不可能!”

林晚晚顾不得脸疼,蹙眉道:“这么大一座侯府,怎么可能连下人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来。”

看着谢南知的眼神,分明在说:定是你这个当家主母中饱私囊!将侯府的钱财挪进自己私库!

谢南知不惯着她,抬手:“翠浓,账本。”

翠浓将两沓整理好的账本摆在案桌上:

“这些是我家小姐嫁进侯府之前的账本。”

“这些是我家小姐嫁进侯府之后的账本。”

“侯府每个月的进账,开销,都在这里,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林晚晚随手一翻。

倒抽口气。

不是吓的,是惊的!

侯府每个月的开销,至少一万两。

这还仅仅是正常开销。

不包括年节时下送往各府及宫里的贺礼,还有侯府每年举办两次的赏花宴,以及姨娘小姐们的额外开销。

谢南知说道:“这些年,侯府月月亏空,还要额外给世子送银子,全都是从我嫁妆中出的。怕老夫人担心忧虑,我便从未提过。今日,林姑娘既话赶话说到这里,我也不好再藏着掖着,索性便敞开了说。”

林晚晚:?

等等,你在说什么?这锅怎么就突然甩我身上了?

第一十章 搬空!全都搬空! 谢南知稍作盘点:

“侯府的三个铺子已连续两年入不敷出,只一个庄子能稍有盈余,除此之外,侯府的进项,便只有祖母二品诰命夫人的俸禄,每年四百两银子和四百石粮食。”

“林姑娘若不信,可出府随意找一位账房先生来查账。”

“......”

林晚晚正欲张口。

老夫人最先出声:“不可!”

侯府连年亏空,全靠孙媳妇的嫁妆养活一大家子人,这等丑事一旦传出去,京城哪里还有侯府的立足之地。

圣人如何看待永安侯府?

侯府的脸面不能丢!

谢南知起身,微微一拜:“自我嫁进沈家,便接手中馈之事,侍奉祖母,教养章儿,尽心尽力处理府中大小庶务。便是世子随军,我也未曾落下关切,除了每个月为他送去钱财,每月初一更雷打不动去静安寺为世子上香祈福。”

“我知,我知。”

老夫人好声好语安抚谢南知。

谢南知面不改色,继续道:“今日,并非我不愿备下厚礼,为夫君敕封之事筹谋,实在是我有心无力。”

老夫人:?

重头戏来了,谢南知喉间哽咽:“边疆四年战事,我名下两间香料铺子营收锐减,不足往日六成。我手中拮据,这几日正思忖着回家向父亲讨要几幅名画,请周先生前来侯府,给章儿开蒙。”

此话一出——

不止老夫人难堪,沈留白的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

若谢南知真回娘家开了这个口,别说请谢国公提携沈留白,不参他一本都是万幸......

老夫人一脸心疼:“傻孩子,你有这般大的难处,怎么也不与祖母说?你是要把祖母心疼死哟!”

谢南知叹气:“我知祖母心疼我,若知道我拿嫁妆填补婆家,定会气我不知轻重,说不定啊,您还要开私库,将那些填补还给我,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这才瞒了您好些年没提一句。”

老夫人:“......”倒也从来没这么想过。

“世子随军,大胜还朝,圣人犒赏三军,却独独落了世子的敕封。难道,圣人听到永安侯府的风言风语,怀疑世子撑不起永安侯府,才摁下祖母的折子,不肯下诏?”

“......”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大概可能真的被谢南知说中了!

否则,圣人没有拒绝的道理啊!

老夫人前思后想,思虑再三,终于拍案道:“刘嬷嬷,去,打开我的私库,将南知填补的银子都给她补上。”

“我永安侯府,绝不许孙媳妇儿用自己的嫁妆填窟窿!”

老夫人的私库打开。

里面的宝贝,一件一件,按照市场价折算成银子,全都挪进谢南知的小金库。

不多不少,

全部搬空,刚刚补上谢南知的填补。

老夫人:“......”

这是我的嫁妆,没了......

那是老侯爷给我的聘礼,没了......

啊啊,那件是先皇赏给我的全国独一无二珍品啊!没了,都没了......

老夫人心疼肉疼,又不好反悔,咬着后槽牙扭过头,对上林晚晚期期艾艾的眼神,怒不可遏。

都怪她多嘴!可恶的小贱蹄子!

“小姐,”

翠浓压低声音,禀告道:“红珠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