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 1 1

白非虞入门那天,我倏然想起了前几世的记忆。

我每世都在修道,却每次都失败而终。

为了和她相守,不断叛离师门。

甚至为救她而惨死。

原因竟是我在第一世时心软救下了林子里的小蛇。

那条蛇身上的神经对我一见倾心。

她脱离原身生了意志,为了能幻化人形寻我,趁着大妖渡劫之时夺了他的内丹。

大妖临死前诅咒她永生永世与心上人短暂相爱后死于非命,让她享百年悲痛孤寂。

我就是她那个倒霉的心上人。

她不信邪,每世都要找上我,让我爱上她。

我在天道的影响下重复着命运,不断惨死。

她每世都会抱着我的尸体悲痛欲绝,怒骂苍天不公。

却又在百年之后再次找到我的转世,誓要与天抗争。

她看起来那样爱我,怎么就不能远离我,让我逃脱诅咒过上我本来的日子呢?

如果没有她,或许我早已成仙。

我不由想,她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还是只爱那种轰轰烈烈的感觉。

这一世,她又来了。

眼前的人生的明艳俏丽,两只小鹿般的眼睛滴溜溜打转,看上去纯良无害。

她的容颜与我们第一世相见时没有半分改变。

拜过师后,她的眼神就没从我身上离开过,一直怯生生的望着我。

师尊开了口。

「这位是你的大师兄,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他。」

白非虞脆生生的回道。

「那便有劳大师兄啦!」

我拒绝的话刚到了嘴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住。

脱口而出变成一个「好」字。

我额前冒起密密的冷汗,手不自觉蜷握住,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才是我前几世会对她动心的原因!

我每一世都兢兢业业修道,从不近女色。

对师弟师妹们也只有兄长之情。

可唯独对她,总是毫无抵抗力,不知不觉间就会对她动心。

原来是天道的力量束缚着我,从而使我应验诅咒。

但她所做下的错事,凭什么要我来承担?

我不过是对一条受伤的小蛇动了恻隐之心而已,就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我咬咬牙,收敛好情绪,向师尊行了个礼回到房间。

桌上是我自幼研习的心法,柜子上摆放的是各种阵法书籍,还有师尊送我的法器利刃。

这是我苦苦追求的仙道。

我根骨奇佳,每一世的师门都对我寄予厚望悉心栽培,可我每一次都会让他们失望。

倾注了数十年心血的徒弟,沉迷妖物,不敢想象我的师门们会有多么痛心。

而这样的事情,竟然已经发生六次。

此世是我的第七世。

不知为何本该遗忘的前世记忆都回到了我的脑海里。

但这或许就是我改变命运的契机。

我下定决心,这一世绝对不能再被妖女迷惑重蹈覆辙。

我要修仙。

我要上去问一问那天道为何把她的因果强加于我!

我刚进入房间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非虞在我的门口站定,敲了敲门说有事想要请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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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是想学术法,她分明是想乱我道心!

我在榻上打坐故意装作没听到。

房间设了结界,她顾及到周遭的同门,又或许是怕被我发觉便没有硬闯。

这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天道不可能无时不刻管束于我。

只要我与她保持距离,就可以拒绝她的要求。

白非虞并未死心。

她故意在我早起练剑时凑到我身边,假装崴了脚便往我身上跌。

我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霎时间接住了她。

她眨着湿漉漉的双眼娇声跟我道谢。

又邀请我去她院子吃茶。

我极力抗拒仍然敌不过天道束缚,只能乖乖跟着她走。

我不过在白非虞房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

很快流言便传遍了山门。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散布的。

师弟师妹们皆言我对小师妹青睐有加,就连师尊也特意把我喊了过去。

大殿之内,师尊的脸色很不好看。

「云昭,为师确实讲过要你对新入门的弟子多照顾一些,可你也应有分寸,你修的是无情道,你可知无情道的真义?你可对万物有情,却独独不可对一人动情!」

我知道师尊所言字字肺腑皆是为我好,无情道是我当年所择,若是当真动心,必会遭到猛烈反噬。

师门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唯独白非虞故作不知。

也对,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爱情更重要。

我倒要看看,若我铁了心不顺应天道,她又能使出什么手段?

我更加勤奋修炼。

白非虞却不折不挠。

她进不了我的房间,就烧了六师弟所种的菜地。

这种小事必然闹不到师尊跟前,只能是来找我这个大师兄。

明明是她先动的手,她却哭的可怜巴巴的。

「大师兄,非虞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刚习火的符咒,还不会灵活运用,六师兄,都是我的错,你若不解气就打非虞一顿吧!」

六师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此时瞳孔里满是震惊,嘴巴也不由张大。

「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讲的,你说我在师门不学无术,不好好练习术法却把时间都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怎么到了大师兄面前就变了副嘴脸?」

我忍不住有些烦躁。

六师弟不明白其中缘由,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她想用这种方法见到我。

而我受制于天道,看着她的眼神心肠竟软了几分。

再说不出难听的话。

我咬咬牙,开口道。

「非虞所言也是实情,她初入山门难免有些没轻没重的,六师弟作为师兄应当对她多些包容。」

六师弟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往常我是最公正不过的,从不会偏袒任何弟子,可此时,我却帮着白非虞。

他神色有些失望,但是碍于我平日的威严,只能讷讷的应了声「是」,旋即拂袖离去。

我攥了攥拳,在心底同六师弟道歉。

白非虞到底是见到了我。

她柔弱无骨的往前走了几步向我道谢。

又从袖口拿出一枚同心结,笑意晏晏。

「大师兄对非虞如此照顾,非虞无以为报,只能是做了个小玩意儿送予大师兄,还望大师兄莫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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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然收下。

这次是出于自愿。

既然她这样想要我的命,那我也不该继续坐以待毙。

一晃半年过去。

白非虞提出下山历练,指名要我陪同。

一向不愿我们来往太多的师尊居然破天荒的答应了。

我知道都是天道在作祟。

连周围人也会不自觉撮合我们。

白非虞含羞带怯的看着我,似乎是很期待这趟行程。

我们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出发了。

一路上她都在和我叽叽喳喳的讲话,和我套近乎。

我忽然觉得或许是做蛇时没办法开口,造成了她这么多言的性子。

不过这都几百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跳脱。

我时不时敷衍几句,她也没觉得无趣,依旧自顾自说着。

甚至跟我讲起了我们前世的故事。

她说从前有一对恋人,两人十分相爱生死相许。

却受天道诅咒每世都不得善终。

她还说如果是她的话,宁可要短暂热烈的爱过,也不愿意麻木的活在世上。

我知道她所言是真的。

她也是这样做的,毕竟死的人又不是她。

她从未想过我也想好好活着,守护我心中的道。

我冷冷回她。

「若是天意如此,只能说明两个人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没必要那样执着。」

她脚步一顿,瞬时瞪大了双眼,随后喃喃道。

「不是的不是的,你只是不够了解两人的感情,若你知道一切,定然也会为这样的爱情所动容。」

我未再接话。

若我当真能早知道,定不会动那恻隐之心,为此搭上自己几世仙途。

我们行至山脚下。

远处有只野妖正在抓兔子。

弱肉强食,这是动物的生存规律。

我们乾元教信奉道法自然,妖物和人皆是生灵。

只要妖不伤人,我就不会干涉。

没想到白非虞却冲了上去,她怒喝一声。

「孽畜!休得伤它!」

我满头问号???

人家捕食碍着她什么事了,若那妖怪没有食物饿死,或者凶性大发伤了人,她又算得上是慈悲之举吗?

野妖显然是个胆小的,被她惊到后就想逃走。

没想到白非虞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

那野妖不是她的对手,她却故意落了下风,受了它一掌,

她跌坐在地上,神情凄楚的向我伸出手。

「大师兄,快来救救我!」

我瞬间无语。

前几世我是怎么被她这糟糕的演技折服的?

天道害我不浅。

没等我反应过来,在白非虞即将受到攻击时我的身体先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野妖被她激怒,用的是十成十的法力。

我后背像被火烧般疼痛,闷哼一声吐出血来。

我受了伤,摔倒在她怀里。

白非虞眸里染上几分焦急,泪珠顺着她白净的脸庞滚落下来,看起来让人好生心疼。

我阂眼失去意识。

我装的。

白非虞在我晕倒后不再隐藏实力。

她追上前把已经逃脱掉的野妖剥皮抽筋。

她身上染着血,神情疯癫,仿若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我跟在她身后看到了一切,却赶不及阻止她下杀手。

未曾想过,她出手竟如此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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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前几世在我面前装的温柔善良都是假象。

我们师门以护佑苍生为任,也会斩妖除魔,但门规有训,不可虐杀。

若我们用这样的手段对待妖魔,又与妖魔何异?

心头倏然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她真是和我之前记忆里的模样大有不同。

我回神,在白非虞回头之前躺回去,不能被她发现端倪。

她匆匆赶回来把我送到了客栈。

我假意昏睡一日。

睁眼后她已然换了套衣袍。

是她一向喜着的月牙色。

如今这颜色在她身上我只觉讽刺。

白非虞见我醒来,泪水说落就落,抽抽搭搭的道。

「大师兄你可算醒啦!非虞都要担心死了,没想到大师兄如此在意我,竟然以性命相护!非虞无以为报,唯有......」

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前,我赶忙打断了她。

「照顾同门师妹,是我为人师兄应尽的本分,师妹不必放在心上。」

白非虞眸中染上喜色,握住我的手。

「从未有人对非虞如此好,非虞一定会好好照顾大师兄的。」

她确实做到了。

这几日她在客栈日日照料我,每日熬药都是亲手所制,从不假手于人。

她漂亮的脸庞沾了烟灰,温柔的端给我药碗时。

我竟然感觉到心跳加速,抑制不住的动心。

这就是天道的力量吗?

即使我看穿了她的真面目,还是会爱上她?

可是我不甘心。

我别过脸,暗自运转心法强行让自己心境清明些。

白非虞眼底闪过一分疑惑,或许是觉得这世的我比前几世都让她难搞些。

「打扰二位仙长了,请问你们可曾见过一七岁孩童?」

这时倏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质朴老实的男人站在门口,神情焦灼。

我的目光不自觉落了下去,却见白非虞裙底晕染着几滴鲜红,似是血液飞溅。

仔细闻来,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腥气。

那孩子,只怕是已经没了。

她真的是一次比一次能刷新我对她的认知。

白非虞拧着眉看向他,红唇轻启。

「未曾见到,稚子贪玩也是有的,我大师兄受伤严重,这种小事便不要来打扰了。」

男人不自然的搓搓手,满脸无措。

「是是,仙长莫动气,我这就走。」

我盯着她俏丽的侧脸,心头怒气大作,喉头一腥呕出血来。

白非虞忙关切的问我。

「大师兄,可是有哪里不适?」

我心下一沉暗暗握拳,镇中是不宜再待了,这里都是些普通人,不是她的对手。

我提出想回教中修养。

白非虞却故作为难的拒绝了我。

她言师尊交代她的任务还未完成,不能就此离去。

我只觉得好笑。

她入门短短时日,师尊能让她做什么?

白非虞不走,我自然不能放任她作恶。

我假意对她上心,日日都要见到她。

她喜不自胜,很是乐意陪在我身旁。

可有一日,她破天荒的对我用了咒术,让我昏迷。

幸好我有着前世记忆,有破解之法。

我跟着白非虞的身影到了一处乌云蔽日杂草丛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