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 第1章 姜宁在榻上蜷成一团,捂着小腹哭着说饿。

等我把鸡汤泡面端到她的面前时,她却惊叫一声,伸手将碗打翻。

「这么腥的东西,怎么能吃?」

白花花的面掉了一地,熬了许久的鸡汤全部洒了出来。

近来山下闹了许久饥荒,宗门虽然还能果腹,但已经很久不见荤菜。

师父嘱咐我给她熬汤时,自己还啃着发霉的粗饼。

小师弟看见我手里的碗,狠狠咽了两口口水,小心地问我能不能给他沾一筷子尝尝鲜。

山下人家过年都未必吃得有这好。

现在她二话不说,直接给倒了。

姜宁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委屈巴巴地说:「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吃不得荤腥,这才吓得失手打翻汤碗。」

她还红着眼眶扯着我的袖子,小声说:「我吃素食,姐姐给我点素食就好。」

可我知道,普通素食哪能入得了她的眼啊。

第2章 前世,我听信她的话,不顾后山暴雨,还是拎着篮子去了。

我采了一篮野菜回来,在厨房忙活了半宿。

趁热将饭菜送进她的房间,她却嫌弃地干呕不止。

「姐姐,你就给我吃这些东西?」

我看着两菜一汤,耐心地说:「我帮你把老菜叶子都摘了,只留下鲜嫩的菜心。新鲜的野菌菇汤喝了对身体好,刚好给你补补身子。」

她却尖叫起来:「姐姐,我是天命神女,从小饮花露吃雪莲长大,怎么能碰这些脏东西?」

忙活半夜还被人嫌弃,我也来了脾气,搁下碗筷转头就走:「外头连年征战,有的吃就不错了。」

「爱吃吃,不吃拉倒。」

关门时,我瞧见姜宁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扒拉两口。

她的伤势很重,二师弟每日都来为她整治。

一来二去,她和二师弟越来越熟。

一日,她眼泪朦胧和二师弟说,自己孤身一人在山中,没有一点安全感。

二师弟问她怎样才能有安全感。

她忽然红着脸,小声问二师弟喜欢她吗。

得到二师弟肯定的回答后,她娇羞地拉着二师弟的手,「那我们今日就定下终身好不好?」

「在中原,私定终身是要交换信物的,得将自己珍视的东西送给对方。」她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我如今身无长物,只能把这个给你。」

二师弟看着被塞进掌心的秀发,睁大了眼睛。

他是个老实人,当下就跑回房间,将惟一值钱的碧玉镯子取来,小心翼翼套在姜宁腕上。

那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

二师弟以为他们定了终身,结果第二日姜宁就不见了。

他从清晨找到晚上,翻了整座山头都没有找到姜宁的踪迹。

宗门有人把守,近日没有外人闯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姜宁自己跑了。

二师弟一开始不肯相信,每日都守在山门口等姜宁回来。

没想到,还真给他等回了姜宁。

那时她一身圣洁白衣,仙气飘飘而来。

二师弟却并未高兴。他看见了姜宁身侧的摄政王,还有那些乌泱泱、一眼望不到头的士兵。

第3章 摄政王带兵围剿宗门,理由是玉衡宗不敬神女。

「宁儿是天命神女,你们这些破烂户怎敢逼她吃草根树皮!」

三师妹急了,指着姜宁:「你来宗门后,我们从未亏待过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说句话啊!」

姜宁泫然欲泣,抬眼看向摄政王:「他们不仅给我吃脏东西,还让男人给我整治,差点毁了我的清白。」

摄政王暴怒抬手,数万士兵齐齐上前,将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是一场恶战。

扫地的放下扫帚,做饭的解了围裙,就连看门的阿黄都咬着对方的裤腿不松嘴。

宗门一百零六人,齐齐出战,对战万军。

二师弟被人偷袭,长剑从后刺向前胸。

他吐出一口鲜血,反手杀了偷袭之人,拄着剑一步步走到姜宁面前。

自见面后,他一句话也没问,只在濒死之际朝她伸出了手,「还我信物。」

可他没能拿回玉镯,摄政王利落地斩下他的头。

头颅咕噜噜滚了两圈,又被涌上来的士兵踩扁。

我听见姜宁的声音带着嘲弄。

「什么信物,不就是我回京的路钱而已。」

「就你,也配和我扯上关系?」

夜幕四合时,整个宗门只剩下我和师父两人。

师父一身染血,眼看着就要倒下,我飞扑上前将他背起。

万箭齐发,朝我射来,我挥剑抵挡,终究气力不支,被摄政王一箭射穿头颅。

我的鲜血溅在姜宁脸上,姜宁说了声「脏」,立刻钻进摄政王的怀里。

踩着满门尸体,她还有心思撒娇:「死了这么多人,宁儿好害怕啊。」

摄政王温柔地安抚她:「别怕,这些欺负你的人,都死有余辜。」

可我们何时欺负过她,明明是我们救了她啊。

第4章 此刻,姜宁正委屈地和我说她吃素食。

我转头就走,回来时身后跟着疯狂摇尾的阿黄。

阿黄闻到地上鸡汤的味儿,欢快地舔了起来。

姜宁看着我空空荡荡的手,委婉地提醒我:「姐姐,我好饿啊。」

我随手抠了块树皮扔给她:「吃吧。」

姜宁不敢置信:「你……你就让我吃这个?」

「要吃草根也行,自己去挖。」

她气得手都在抖,声音变得更加尖利:「我是天命神女,怎么能吃这种肮脏东西?」

「啪。」

我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捏起她的下颌直接把树皮塞她嘴里。

姜宁被堵住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没理她,从床底翻出一把血迹斑斑的短刀,刀背贴着她的脸颊,用力地拍了拍。

「神女又怎样,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

我用绳子将她捆住,准备带她下山。

才打了个结,锁住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我与进来的二师弟面面厮觑。

二师弟看着被我五花大绑的姜宁,沉了眉眼。

我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生怕他将此事传到师父耳中,等下坏我好事。

姜宁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般疯狂挣扎,不停地发出呜声。

二师弟在她面前停下,弯腰俯身,缓缓拔掉她口中的树皮。

姜宁满脸是泪:「救我,她要害我!」

「你错了。」二师弟蓦地展颜一笑,从怀中掏出三根银针,「不止她,还有我。」

「想要我把针刺在哪里?」二师弟对准她的眼睛,「这里?」

又将银针移到她的太阳穴,「还是这里?」

姜宁惊恐地看着他,浑身颤抖。

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门外是一众师弟师妹。

姜宁脸上又一次浮现喜色,急忙向他们求救。

「救救我!他们……他们要害我!」

「你又错了。」师弟抱着匕首,师妹挥着长鞭,一步步朝她走来。

「不止他们,还有我们。」

姜宁惊惧又愕然,爆发出了一声响彻山际的惊叫。

「啊!」

她努力挪着身子,企图后退。

「都说玉衡宗门人与世无争,我今日上山才知,你们一个个都是蛇蝎心肠!」

小师妹一鞭子狠狠打在她的脸上,「你也配说我们的不是?你忘记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我们可没敢忘。」

师弟锃亮的匕首倒映着姜宁苍白的脸:「一百零六条人命,你想怎么还呢?」

师父收养的这些弟子和他一样,都是烂好人。

我原先还担心他们若得知我对姜宁动手,会跑来劝阻我。

倒是我想错了,原来他们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这就好办了。

我把姜宁扔给他们。

一连几日,姜宁的惨叫声都不绝于耳,隔得老远还能听见。

她先是呼痛,接着求饶,现在已经开始求死了。

「求求你了,一刀杀了我吧。」

「我不想活了,给我个痛快吧。」

三师弟打开房门出来,换了二师弟进去。

他长剑布满斑斑血迹,头也不回,冷声道:「想死?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看见我后,三师弟瞬间变脸,一路朝我小跑过来。

「师姐怎么背着包袱?是要下山吗?」

我望向北方:「我们的仇人不止姜宁,还有摄政王。他更该死,我得去送他一程。」

三师弟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小声开口:「师姐,虽然你长年带着面具,但我有一次正好撞见你脱下面具。」

「那摄政王,长得与你实在相像。」

闻言,我用手指轻轻敲打着冰冷的银质面具。

「是很像啊。孪生姐弟,能不像吗?」

第5章 三师弟非要跟我下山。

山下打了三年的仗。

庐安王以清君侧的名义反了,一路北上,如今已打到雁岭。

一旦过了雁岭,打下燕京便如囊中取物。

摄政王终于坐不住了,亲自带兵出征。

山下的百姓都在议论。

「听说摄政王到前线亲自部署,那庐安王可就惨了。」

「可不是。摄政王出自簪缨崔氏,八岁入军营历练,十一岁破城,十四岁收复六处失地,十五岁被封为云骑将军,先帝称其为战神。庐安王怎么可能打得过摄政王呢?」

「但庐安王一路起兵势如破竹,也未必会输。」

不少人开始打赌,赌这场战是摄政王赢还是庐安王赢。

七成人押摄政王赢,三成人押庐安王赢。

三师弟问我要不要也去押个注。

我说好,把所有银钱都压在了摄政王桌牌后面。

三师弟愕然:「师姐,我还以为你押庐安王赢呢。」

我摇了摇头:「崔家男子自幼熟读兵法,论排兵布阵,庐安王不是我那弟弟的对手。」

「那崔家女子呢?她们也读兵书吗?」三师弟好奇地问我。

我哑然失笑:「崔家男女使命不同。男子要征战沙场扬名立业,女子则要联姻,帮助崔家拉拢和皇室、要臣的关系。」

「你觉得,崔家会让女子读兵书吗?不,他们只会教女子三从四德。等再大些,就教她们如何管理后院。」

我的弟弟叫崔瑾,取自「怀瑾握瑜」之意。

我的名字是崔禾,只因我出生时,我爹路过一片稻田,刚好禾苗长势极佳。

三师弟以为我会急着去找摄政王报仇,结果等了几日,发现我日日待在赌坊。

崔瑾果然打赢了庐安王。

我在赌坊赚了不少钱。

他趁胜追击,准备再战。

赌坊也继续下注,押崔瑾赢的人变为九成。

崔瑾第三次战胜庐安王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注下在了他的身上。

庐安王退兵百里有余,士气低迷。

三师弟有些着急:「师姐,原以为庐安王多多少少能消耗崔瑾兵力,可这样看来,庐安王根本不是崔瑾的对手。那我们如何取崔瑾项上人头?」

我没有回答,只在新一轮开赌时,把所有钱都压在庐安王身上。

于是,我成为全场唯一一个押庐安王赢的人。

所有人都说我赢钱赢傻了,等着我倾家荡产,就连三师弟也极不赞同。

「师姐,你就算看崔瑾不顺眼,也不该把气出在自己的钱上啊。」

我头也不抬,招呼他收拾包袱,「别急啊。我们这就去投奔庐安王。」

「投奔庐安王?」三师弟更加不解,「他都快被打回老巢了,还去投奔他做什么?」

正是因为庐安王节节败退,军心不稳,所以他迫切需要一场胜战来振奋士气。

我得在他需要时出现。

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更有意义。

我以玉衡宗门人的名义求见庐安王,来传话的士兵慢悠悠地走来,给了我几颗馒头:「我们王爷说他忙着呢,没时间和你们这种修习之人瞎聊。」

「这袋馒头,是赏你的。你们快去别处要饭吧。」

敢情这是把我们当成叫花子了?

「你和庐安王说,我可以帮他打败崔瑾。」

士兵闻言,又小跑着去给庐安王传话。

这次,庐安王毕恭毕敬地把我们请了进去。

我和三师弟进营帐后,庐安王眼前一亮,朝着三师弟作了个揖,抓着救命稻草般急切地问:

「敢问尊者有何妙招,能助本王打败崔瑾。」

我咳了两声,正准备开口,结果庐安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拉着三师弟往上座走。

「是本王招待不周,还没来得及给尊者倒杯热茶。来,请喝。」

三师弟拿眼觑我,小声解释:「王爷,你认错人了。能帮您打败崔瑾的是我师姐,不是我。」

庐安王这才拿正眼看我,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方才的和颜悦色瞬间荡然无存。

「本王还以为你玉衡宗真有妙招,结果派来个女人出来。」

他嗤之以鼻:「一个女人,能做什么?顶多画画符咒装神弄鬼,难不成还能帮本王上阵杀敌?」

我平静地看向他:「不能画符,但我确能帮你上阵杀敌。」

第6章 闻言,庐安王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得前俯后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就你这种细胳膊细腿,对方随便挥个手,便能把你打翻在地。」

「快别说笑,赶紧回你的玉衡宗修炼吧。」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悦,还想劝服他,突然有将领模样的人急急赶来。

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王爷,近来连日败战,我们这边已经死了一万多人。」

等掀开帘子,瞧见我在,那人微微一愣:「这是……王爷新纳的姬妾吗?」

「是个修仙的,非说自己能带兵打仗。怕是以为本王病急乱投医,还能让女人上战场。」

那将领以为我是庐安王侍妾时,对我的态度倒还恭敬。

知晓我想上战场后,看我的目光瞬间带了几分不屑。

「小小女子,逞什么英雄?居然还想上战场。我且问你,读过《孙子兵法》吗?看过《战国策》吗?知道刀怎么挥,剑怎么舞吗?」

「就你这样的还想带兵,我手下的士兵第一个不同意,我也……」

他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他手里还握着剑鞘,长剑却被我利落地抽出。他想将剑夺回,但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后,将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的那些,我五岁时就读过。」

那些是我爹给崔瑾准备的书。见崔瑾读书,我也想看,却被我爹呵斥一顿。

「一个姑娘家,看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做什么?要是不温婉柔顺,日后谁还会要你?」

他不让我看,我便只能偷崔瑾的书读。

因为不是自己的书,不能随时翻阅,我便强迫自己背诵下来。

我看着面前的将领:「你和崔瑾交手,打了三次战。这三场战,本来能赢,但很不巧,你都输了。」

将领目眦欲裂,也不顾自己面前的剑,梗着脖子嘶声道:「你胡说!摄政王那边那么多人,四面围合,我们怎么可能会赢?」

「第一战,你分明可以趁着峡谷有晨雾时先行偷袭,先发制人,但你没有。」

「第二战,他围合时兵力不够,西北方向有一个缺口,但你没发现,全军被困。」

「第三战更离谱,你自乱阵脚,若是趁他坐船时采用火攻,本该安然无虞。」

将领愣了半晌,忽然一拍脑袋:「对哦,我当时怎么没想到?」

随后他又不服气地看向我,嗤道:「你这是事后诸葛亮。打完仗后侃侃而谈,谁还不会?」

「那事后也没见你反思出问题来。」我将剑重新推回剑鞘,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庐安王。

「你可以随意找人和我对打,一对一还是十对一都行,反正我不会输。」

「至于我是不是只会纸上谈兵,你大可以让我上战场试试。」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你还不信我,我这就走,你等着兵败自戕吧。」

我作势准备离开,庐安王果然拉住了我,态度都客气了许多。

「尊者且慢。」他虽说把我留住,依然不是很信我:「不如……你与我本王营帐中的将领比试比试?」

「本王这也是为你好。若你当真可以服众,本王便把士兵交给你,让你来带兵。」

庐安王给我准备了个擂台。

他让士兵和我对擂,还说若一个不行,几人联合也成。

结果士兵们笑掉了大牙。

「和一个女人打,还怕打不过?」

「我可得收着点力气,省得她等下哭鼻子。」

三师弟同情地看了眼那些大放厥词的士兵:「师姐,你别把他们的手脚给拧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