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星玥段云延》


 第一章

    “我愿意替妹妹出嫁。”</p>

    萧星玥看着声势浩大前来逼婚的萧父和继母，如是说。</p>

    ……</p>

    三日前，皇帝下旨赐婚。</p>

    让萧家嫡女嫁给西厂那位九千岁。</p>

    九千岁段云延，在大邺国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p>

    传闻中，就连万岁爷都对他敬几分。</p>

    可他再怎样厉害，也是位不能人道的太监！</p>

    堂堂当朝丞相之女，竟要嫁太监！</p>

    萧水瑶自然是不愿意的，哭着喊着说什么也不嫁，萧家上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p>

    然皇命不可违。</p>

    这时，萧家人才突然记起萧家还有个被忽略在偏院多年的长女——萧星玥。</p>

    此刻。</p>

    听闻萧星玥同意替嫁，继母反倒目露诧异。</p>

    “你当真愿意嫁去段府？”</p>

    那段云延堪比活阎罗，听者惊，闻者惧。</p>

    萧星玥怎会如此轻易就答应？</p>

    然而面前的萧星玥神态自若，语气冷淡却肯定：“当真。”</p>

    她垂眸之时，将所有情绪隐于眼底。</p>

    无人知道，如今的萧星玥早已是重活一世的芯子了。</p>

    前世，她确实不愿替嫁，拼着劲儿与萧父继母反抗。</p>

    换来的，是继母将她身边仅剩的奶娘活活打死——“竟敢忤逆主母，定是这婢子没能好生教你！”</p>

    那刺目锥心的红，深深印在了萧星玥的心上。</p>

    她痛哭、她挣扎、她反抗，却犹如蚍蜉撼树，毫无作用。</p>

    最终她还是生生被灌了药送上了喜轿，送入了外人视为地狱般可怖的段府。</p>

    今生重来。</p>

    萧星玥知道自己别无选择。</p>

    出嫁当天。</p>

    九千岁迎亲，声势浩大，锣鼓喧天。</p>

    拜堂、礼成，送入洞房。</p>

    萧星玥穿着大红的嫁衣，披上红盖头端坐在床榻。</p>

    不知等了多久。</p>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p>

    一双黑金靴停在她面前，随即，一柄玉做的喜秤挑开了她的盖头。</p>

    那张萧星玥曾经最熟悉的俊美面容出现在她眼前。</p>

    前世，这个人曾对她说过：“玥儿，天上月海底珠，只要你开口我便都能给你。”</p>

    可后来，萧水瑶身中剧毒，生死一线，需血缘至亲之人心尖血作引救命。</p>

    也是这个人，毫不犹豫将剑刺入了她的心脏。</p>

    再见的这一瞬，萧星玥只觉胸腔处痛感犹在，背脊都发了冷。</p>

    两双同样黝黑的眼对视片刻。</p>

    段云延眉头冷蹙：“你不是萧水瑶，你是谁？”</p>

    同样的话，上一世萧星玥也听过。</p>

    只不过那时，自己小心谨慎，生怕暴露身份，还在想尽法子否认。</p>

    如今想来，她才知那会儿的可笑。</p>

    段云延怎会认错他的心上人？</p>

    这世，萧星玥选择坦然相告。</p>

    “回九千岁，妾身名叫萧星玥，乃是萧家嫡长女。”</p>

    萧星玥淡然开口，语气平静至极。</p>

    段云延玩味地端详她许久，用玉秤杆再次挑起了她的下巴：“你不怕我？”</p>

    萧星玥心口一颤。</p>

    她随即垂眸，轻声回：“我怕，九千岁威名盖世，天下人谁不怕您？”</p>

    她说话的声线带着轻微抖动。</p>

    不似装的。</p>

    段云延双眸轻眯：“你怕我，倒还敢嫁我？”</p>

    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在同她说笑，萧星玥却清楚知道其中的冰冷杀意。</p>

    “父母之命，妾身一介弱女子怎敢违抗？”</p>

    萧星玥顿了顿，却是在段云延的冰冷视线中抬眼：“九千岁若是不满，该杀的应是骗您诓您的萧家人，而非妾身。”</p>

    这话一出。</p>

    段云延都愣了一瞬。</p>

    他仔细打量她片刻，忽地笑了：“你很有意思，确实很不该死。”</p>

    萧星玥攥紧的手悄然松下。</p>

    却又听段云延话音骤转——</p>

    “可惜，本千岁不是讲道理的人。”</p>

 第二章

    萧星玥隐在嫁衣下的双手冒出细细的汗珠。</p>

    就听段云延冷冷降下刑罚。</p>

    “女代父受过天经地义，你去院里跪到天明。”</p>

    这一次萧星玥不做争辩，只低头应道：“妾身领罚。”</p>

    院里铺的是石子路。</p>

    萧星玥身穿嫁衣，正正跪下。</p>

    头顶凤冠沉沉压在她的头顶，也沉沉压在她心口。</p>

    后两日，段云延都在宫中未归。</p>

    得了空闲，他才忽地记起家里那位新妇。</p>

    召来一内侍，段云延淡淡问：“查得如何？”</p>

    “回千岁，萧星玥确实乃萧家嫡长女，身世并未作假。”</p>

    段云延沉吟片刻，又问：“这两日她在府内如何？”</p>

    “夫人将新妇该做的事一一上手，已将府内打理得井井有条。”</p>

    段云延一挑眉，冷冷轻哼：“她倒是自在。”</p>

    那内侍识趣不言，又出言提醒——“千岁，今日是回门宴，夫人似乎准备独自回去。”</p>

    闻言，段云延眸色暗了几分。</p>

    他将茶杯重重一放。</p>

    “备车，回府。”</p>

    段府。</p>

    萧星玥正要出门回萧家。</p>

    前世的回门宴也是她独自去的。</p>

    那时的她不长眼极了，还去问段云延能否陪她回门。</p>

    换来的是段云延一声冷笑：“你们萧家骗我，我不计较已是大量，莫不是还要我好声好气陪你回门？”</p>

    今生，她便不再自讨没趣。</p>

    她举步踏上马车，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了下来！</p>

    “夫人怎的回门也不提醒我，”段云延的声音冷冷响起，“看来是我这阉人不够资格陪你回门？”</p>

    萧星玥站稳后，忙跪下请罪。</p>

    “千岁息怒！千岁日理万机，妾身原是想，回门这种小事就不劳烦您了。”</p>

    “膝盖倒是软。”</p>

    段云延嗤笑出声。</p>

    他确实是忘了还有回门这事。</p>

    但萧星玥擅自替他做了决定，就让他极度不悦了。</p>

    段云延居高临下打量了她两眼，见她仍是那副恭顺模样，怒气便散了些许。</p>

    他上了马车。</p>

    “本千岁同你一道。”</p>

    萧星玥一怔，低头应：“是。”</p>

    声势浩荡的回门车队停在了丞相府门口。</p>

    萧父一副诚惶诚恐出来迎接。</p>

    “恭迎九千岁。”</p>

    段云延笑里藏刀：“萧丞相倒会装模作样，偷龙转凤的招数却用得娴熟。”</p>

    “九千岁说笑了，星玥才是我嫡长女，也如我掌上明珠啊。”</p>

    两人一来一往，无人在意一旁的萧星玥。</p>

    萧星玥低着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p>

    双方表面甚是和谐。</p>

    直至晚饭前。</p>

    萧父才寻了空将萧星玥带至后院。</p>

    萧丞相拧着眉张口便问：“九千岁是否还有提起铃月？”</p>

    竟是丝毫不关心这几日萧星玥的处境。</p>

    萧星玥淡淡回道：“父亲，女儿并非是九千岁肚里的蛔虫，他如何想，女儿并不知晓。”</p>

    没得到想听的答复，萧丞相横眉愠怒。</p>

    “好，好得很！你现在是有段云延撑腰，敢这么同我讲话了？”</p>

    萧星玥却是冷然回：“这话父亲便说错了，我一介孤女入不得九千岁的眼，女儿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惹他半分垂怜。”</p>

    ‘孤女’二字一出，萧丞相脸色霎时一白，她这是咒他死不成？</p>

    “父亲若无别的事，星玥便先告退了。”</p>

    萧星玥施施然行了道别礼。</p>

    父女二人不欢而散。</p>

    却无人注意到，廊间拐角立着一抹暗色身影。</p>

    段府书房内。</p>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p>

    “属下亲耳所听，千真万确。”</p>

    段云延眸色沉沉。</p>

    这萧星玥对其父都如此尖牙利嘴，当真是毫无教养！</p>

    当晚。</p>

    段云延罕见做了个梦。</p>

    梦中朦胧不清，只隐约察觉自己同一女子亲昵同榻。</p>

    长发如瀑散落，女子靠在他怀里，葱白如玉的手拾起两人各一缕发打结，剪下放入匣中。</p>

    “阿赫，这样我便是你结发妻，你绝不能负我。”</p>

    “好，定不负你。”</p>

    段云延含笑回望，却是赫然一惊——</p>

    只见怀中女子那张脸竟是萧星玥！</p>

 第三章

    段云延醒来后只觉荒唐，甚是不可置信。</p>

    明明他心中的妻子只有萧水瑶！</p>

    段家本是京城世家，然段父遭诬陷蒙难入狱。</p>

    段父死后，母亲殉情，偌大段府一哄而散，剩他一人独活。</p>

    百姓骂他辱他，就连三岁孩童都敢用石头砸他。</p>

    他活得低贱之时，只有萧水瑶舍他一碗粥饭。</p>

    段云延揉揉眉心，冷声吩咐：“再细查萧星玥，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p>

    暗卫领命而去。</p>

    而此刻，萧星玥正在和奶娘说话。</p>

    奶娘见了她，一下便红了眼：“小姐，您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受苦？您不让我跟着过去，老奴夜不能寐，担心极了。”</p>

    “乳母放心，我无碍。”</p>

    萧星玥心中涌上一抹酸意，</p>

    萧父续娶后，便将她关在后院，只有母亲留下的奶娘将她养大，与亲娘一般。</p>

    前世奶娘死后，她便孑然一身了。</p>

    萧星玥掏出一袋金银首饰，这是她从嫁妆里挑出的贵重东西。</p>

    “乳母，我已向父亲放你出府，你拿着这些财帛，去江南寻一处安定之处。”</p>

    “老奴不走，老奴要守着小姐。”奶娘说什么也不肯接。</p>

    萧星玥将钱袋放在奶娘手里，眼神灼灼。</p>

    “你先去江南，再过些时日，我自去寻你。”</p>

    ……</p>

    萧星玥回府，管事便递来封家信。</p>

    “夫人，这是萧府丫鬟送来的。”</p>

    萧星玥展开一看，眉便一挑。</p>

    原来是萧水瑶邀她去茶楼的信。</p>

    前世，她也收到过这封信。</p>

    不过那时她却是没去的。</p>

    如今倒可以去看看，她这位好妹妹想说些什么……</p>

    萧星玥应邀而去。</p>

    萧水瑶一见她，便拉住她的手：“姐姐，替嫁这事是我对不住你。”</p>

    原是来假惺惺道歉的。</p>

    萧星玥柔柔一笑：“那妹妹今日是想如何补偿我？”</p>

    萧水瑶没想到她居然张口就要补偿，面色都僵了：“姐姐想要什么？”</p>

    “听说妹妹屋里有南疆淘来的琉璃盏，不知可否舍爱？”萧星玥张口就要。</p>

    那琉璃盏全京城仅此一盏，是萧水瑶最得意的宝贝。</p>

    萧水瑶立时道：“姐姐如今在千岁府定享了富贵，妹妹那点藏品怎能入得姐姐的眼！”</p>

    萧星玥嗤笑出声：“看来我们的姐妹之情在妹妹眼中连个灯台都比不上啊。”</p>

    萧水瑶脸色一变。</p>

    最近城里替嫁之事沸沸扬扬，若不是母亲怕她名声受损，招惹口舌，她才不会屈尊来见萧星玥。</p>

    没想到萧星玥倒还给她摆起架子了！</p>

    不过是嫁了个太监，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了不成？</p>

    姐妹二人话不投机。</p>

    萧水瑶率先离开，萧星玥慢悠悠跟在后面。</p>

    两人走出茶楼。</p>

    却见门口正停着一辆华贵马车，周围人纷纷惊惶避让。</p>

    侍卫看见萧星玥，立即上前行礼：“夫人，千岁大人来接您回家。”</p>

    段云延听见动静，随之走下马车。</p>

    萧水瑶是第一次见段云延，却发现其人竟比想象中英武不凡，是位俊美至极的男子。</p>

    可惜是位阉人，不然自己倒是愿意嫁的。</p>

    萧水瑶柔柔欠身行礼：“铃月见过九千岁。”</p>

    “不必多礼。”</p>

    段云延抬手虚扶，视线定在萧水瑶身上。</p>

    两人久久凝视，反倒将萧星玥晾在一旁。</p>

    萧星玥看着，只觉好笑。</p>

    遂上前打断：“夫君，我们走吧。”</p>

    段云延一愣，这还是成婚后，萧星玥第一次喊他‘夫君’。</p>

    马车上。</p>

    段云延看她：“夫人急着喊我走，莫不是吃醋了？”</p>

    “妾身不敢，”萧星玥低头幽幽回，“千岁若实在喜欢铃月，大可再度求娶，妾身并不介意姐妹二人同侍一夫。”</p>

    段云延脸色骤然沉下：“你也配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p>

    萧星玥手一下攥紧。</p>

    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楚，她哑声道：“妾确实不配，千岁若厌烦，也可给休书一封。”</p>

    段云延却冷笑道：“入了本千岁手里的人与物，向来没有退回的道理。”</p>

    “除非……物消人亡。”</p>

    最后四个字落定。</p>

    萧星玥心尖一颤，重重往下沉。</p>

    要靠段云延放人果真不行，自己只能靠那次机会离开段云延——</p>

    半年后，凌阳王以清君侧为由，起兵造反。</p>

    千岁府的大火烧了一夜，整个上京乱成一团。</p>

    那便是自己离开的最好时机。</p>

 第四章

    行至半道。</p>

    马车被一位宫女倏地拦下。</p>

    “九千岁，贵妃娘娘有请。”</p>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露出段云延眉眼一角。</p>

    “何事？”</p>

    “贵妃娘娘近日淘了佳酿，邀九千岁共饮。”</p>

    萧星玥沉眸看去。</p>

    传闻，段云延能从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张贵妃提携。</p>

    更有小道传闻说，张贵妃未入宫前，曾与段云延定过亲。</p>

    萧星玥以为段云延该应邀进宫才是。</p>

    谁知身旁的人却淡淡瞟了她一眼，语气平和：“烦请回禀贵妃娘娘，赫新婚不久，要陪新妇，请恕赫不能过去了。”</p>

    闻言，萧星玥心底直翻白眼。</p>

    他不愿应邀就罢了，居然拿自己做幌子！</p>

    若张贵妃怪罪下来，她岂不是变成活靶子了？</p>

    眼见段云延打发走了那宫女。</p>

    萧星玥皮笑肉不笑道：“妾身实在好福气，竟能得千岁如此厚爱。”</p>

    她语气平静，话却刺耳。</p>

    段云延眉心一跳，狭眸微凛：“你倒是有条好舌头，不如拔了让我瞧瞧如何长得？”</p>

    萧星玥话被堵住。</p>

    心里憋屈不已。</p>

    段云延打量了她几眼，心道这女子这般会见风使舵，果真是小人作风。</p>

    这天晚上。</p>

    段云延又做了一个梦。</p>

    梦中，他与萧星玥同骑一马被追杀。</p>

    后方利箭陡然穿风飞来。</p>

    千钧一发之际，自己竟毫不犹豫将人护在怀里。</p>

    箭头刺入肩，痛感深刻如同真切发生过一般。</p>

    段云延冷汗涔涔惊醒，震撼难消。</p>

    自己怎会以命护她？</p>

    做一次梦是偶然，这第二次便不得不让他多心了。</p>

    隔日。</p>

    段云延便直接去找国师，却没能如愿见到人。</p>

    童子恭敬朝他拱手：“九千岁来得不巧，家师出游尚未归来。”</p>

    国师府大门紧闭，段云延只得离开。</p>

    ……</p>

    就在此刻，街道的算命摊上，一白胡子老头叫住了萧星玥。</p>

    “这位姑娘，贫道见你印堂发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灾！坐下聊聊可好？”</p>

    萧星玥看他：“这套诓骗人的说辞，三岁小孩都不信了。”</p>

    白胡子嘿嘿笑两声，也不恼，竖起手指：“一文即可，姑娘算算也无妨。”</p>

    “不了。”萧星玥不愿搭理，转身要走。</p>

    却听那白胡子老头悠悠然道：“前世造因今生果，姑娘两世情缘实属难得，然命运天定不由人，莫要做逆命之事。”</p>

    萧星玥脚步一顿，心倏然沉了下去。</p>

    什么命运天定？！</p>

    若要信命，她现在就该去死，好全了段云延对萧水瑶的一番心意。</p>

    她将一文钱扔过去：“胡说八道。”</p>

    语毕，萧星玥头也不回离开算命摊。</p>

    白胡子老头捏着那枚铜钱，眸色高深莫测。</p>

    不多时，一个童子冲到他面前：“师父，可算找着您了，九千岁今日来寻您了。”</p>

    “你如何答的？”</p>

    “照您所言，将人打发走了。”</p>

    国师点点头，起身大笑离开。</p>

    萧星玥心事重重回到府里。</p>

    才踏入大门，便见厅中站着一名宫女。</p>

    管事低声同萧星玥解释：“这是贵妃娘娘的侍女，进府便说要找您。”</p>

    听了这话，萧星玥直觉不妙。</p>

    她凝神踏步走上前。</p>

    那宫女见了她，当即趾高气扬走过来。</p>

    宫女的目光上下打量萧星玥，随即不客气道。</p>

    “千岁夫人是吧？跪下接旨吧，贵妃娘娘召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