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 1 1

我的主子是一个妖，我一直都知道。

因为我也是。

皇帝唤她容宁，她是后宫第一个妃子，曾荣宠不断。

后来，君王封后，我的主子死在帝王面前。

我看着帝王一夜白发，痛不欲生。

我在想他如果这样喜欢我主人，为什么当年深恩尽头却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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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人作为帝王的宠妃，在封后大典上看见过那位皇后。

托主人的福，我也远远见过一次。

那是位如雪一般出尘的女子，似高山问雪，也如海棠醉日。

后宫中只有她们二人相依相伴，人尽皆知的是，这位皇后在入宫之前已经有了心上人。

天气渐凉凛冬未至，暖容阁已烧起地龙。

容宁站在院中，看着萧瑟的秋景，“红英，请皇后前来一叙，就说秋景甚美适合听故事。”

我看着萧条的秋色，宫中的秋风像是能刮的让人就此埋没在这个寂静的日子里，我不知道这样的景色算是什么样能听故事的好景色。

我看着我主人，我主人回望着我。

我秒懂，骗也要将皇后娘娘骗来。

一壶茶，一盘糕点，皇后讲出了她的前半生与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容宁捻着糕点，状似玩笑问道’想过私奔吗？’

皇后摇头，“他是将军。”

将军要保家卫国，她喜欢的那个人如今声名鹊起，自然不希望因为个人一己之私让这样一个鲜衣怒马的小将军因此背上骂名。

后宫寂静无聊，天气越来越冷日子越发难熬。近些日子皇后都宿在暖容阁，容宁打发我去打听消息。

她说最近思绪不宁，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我施法进了御书房，皇上在批阅奏折，除却他的不近人情其实还是极有魅力的又是勤政明君。

若是这样的男子放在民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想了半宿，实在是想不出来，便化做原型，卧在房梁上睡去。

恍然间被一声怒喝吵醒，“一群废物。军部干什么吃的，好吃好喝供着是让他们打败仗的吗？”

边境军节节败退，皇帝大发雷霆。

我听了许久才回去，告诉主子和皇后这个消息。

我看着皇后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我今天回自己宫。”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她一贯爱说她是个抱负很小的人，我知道她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定在想——那主将呢？主将有没有受伤？

冷寂的栖霞宫，清冷的月辉以及心痛的喘不过来气的可怜人。

2 2

容宁得知皇后出宫的消息时，中宫已经在雀山半山腰，无人可求，无处可去，求菩萨低眉竟然成了上上策。

她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额头上的汗水滴滴落在满是尘土的石阶上，浸湿一片，心脏处因呼吸急促而剧烈跳动。

她抬眸望着山顶短——云烟缭绕掩盖着的普陀寺庙。

那是祈求平安健康最灵验的地方。

‘就剩三千多石阶了。’

中宫在这一刻只是傅氏女，她眼神坚定地看着若隐若现的普陀寺。

上寺庙的路有很多种，但她却选择了最长最累的那条，仿佛自己累一点，就能为她的小将军求得一条生路。

“神佛，您等着我，我就快到了。”

对于边疆的苦难，她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求佛。

神佛啊，若您爱世人——

那就让边疆将士人人平安。

诚心几分，那五千七百八十二的石阶足以证明。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金乌西沉，求愿之人皆陆续下山时，皇后才来到山顶。

‘.......到了。’

她唇角上扬，如释重负地呼了几口气，平复气息。

她理了下额角凌乱的碎发，踏进门去。

大殿内香火旺盛，缕缕的烟从燃着的香头处向上弯转着，在空中弥漫开。大殿内香火旺盛，缕缕的烟从燃着的香头处向上弯转着，在空中弥漫开。浮游般细小的尘埃，在夕阳的余晖下，若隐若现，散发着光。

镀着金漆的大佛就端坐在大殿正中央，和蔼慈善的眼睛半垂着，似是在注视信徒，细细倾听愿望。

皇后站在大佛面前，连续鞠了三次躬。

她点燃桌上的长香后，双手捏着香尾处插到香炉上。

香炉密密麻麻插着长香，插上去时一个不注意，热烫的香灰落到她的手背上，白皙的皮肤瞬间红了一片。

她小脸皱成一团，忍着剧痛稳稳把长香插到了香炉中间。

做完这些，她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祈愿。

“神佛在上，请您保佑许季安平安归来。”

“小女傅玉兰在此立誓，如若他平安。我将成为您虔诚的信徒，往后信仰您，侍奉您。”

“为您供灯千盏，香火长延。”

“祈愿神佛能实现我的心愿。”

眼泪如同脱缰的野马，汹涌而出。顺着抵在唇边的拇指，流到手腕，她现在是神明座下最虔诚的信徒。

她想，神明慈悲济世，应当会满足她的小小心愿。

3 3

熬过隆冬，边疆捷报频传，连带着小将军也成了京城贵族的茶余谈资。皇后口中温文尔雅的小将军变成了边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神。

年祭如期而至，小将军也如期返回京城。将军府与太傅府一墙之隔，面对着太傅府的石狮子，程清扬胆怯到没有敲门的勇气。

宫宴前夕，皇后来访，我看着她那乌漆嘛黑的夜行衣不言不语。但是看在自打她出宫为小将军祈福后便被皇上下令禁足的份上，还是开门将她请进来。

“宁姐姐，妹妹想拜托您件事，还请姐姐务必答应。”

我主人没个正形趴在桌子上托着腮，似笑非笑，“娘娘先说是什么事，容臣妾考虑考虑，相信娘娘不会害臣妾。”

主人话里话外，无非是希望到此为止。

但是让人失望的是，中宫面色如常地说出了请求“明日宫宴上，请姐姐推我起舞。”

皇后那么惠质兰心，怎会意会不出？装傻罢了，只怪是没用的爱情。

我曾远远的看过那个小将军，当得上绝世出尘。

‘持身如玉洁冰清，襟袍如光风霁月。’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容宁叹道‘这应该是最后一面了，’

见我不解，她解释道“别看我们陛下平日里温和有礼，他也不会容忍枕边人有异心。”

我有点不理解，“他们读书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又如何放心我们呢？”

容宁讥笑“你何时见我使用法力？我的妖丹早就给了他”容宁撇我一眼，“你的妖丹也在他手里。”

宫宴上，酒过三巡，宴会开始热闹起来了，我知道该容宁上场了。

果然，我主子依旧拿出之前宠妃的那件派头，嚣张跋扈道，

“陛下，臣妾听闻皇后娘娘入宫前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不知臣妾能否有幸得以一观？”

我眼看着皇上的脸憋得涨红有渐渐变黑，可能在他心里的那个容宁已经死去，而面前这个人已经让他生厌，但是众目睽睽，他还是说，

“看皇后的意思。”

很多年之后我依旧记得这场宫宴的场景，那其实是让人不敢忘记的场面，也不舍得忘记，于是我就这么记了一年又一年。

‘皇后娘娘一舞惊鸿，程小将军酩酊大醉。

“圆满光华不磨镜，挂在青天是我心。”

诗句从他一个杀戮深重的人口中说出来有些讽刺，可是对他而言，一星足矣，便抵众星，照余生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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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

容宁告诉我这句话的意思是这样的，众多星星像棋子排列，使夜空显得非常幽深。尚未西沉的月亮像一盏孤灯在山崖上点亮。光彩明丽、圆满如镜的月亮不用打磨也晶莹剔透。那挂在青天上的，就是我的一颗心哪。

中宫于程将军而言是天上星，程小将军于中宫而言又何尝不是江中明月？

进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宫宴过后，皇后娘娘被彻底禁足，本来宫中不过两个妃子，现在更是冷清。容宁日日叹息，终于忍不住打发我去看望皇后娘娘，她说都是自家姐妹锦上添花比不过雪中送炭。

她说得天花乱坠，但我知晓她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于是我不可避免地想若是那时能有人来救救她就好了。

不幸她是妖也所幸她是妖，创造出了我可以永远陪着她。

我探着夜色见了皇后，她笑“我以为你们不会再来见我了。”

我说“主子从来不是心狠的人。”

和他们这些惯爱风花雪月的人在一起，我竟然也学会他们说话的含含糊糊弯弯绕绕了。

我叹一口气，问皇后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她想了许久，“帮我去寺里还愿吧，我本来想亲自去但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千盏长灯，一盏不少。

香火缭绕连成长，晨昏恒燃神灯火。

我替人来寺庙还愿，看着香火中低眉的神佛，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进来这样一个地方。

在寺外倒是见到了程小将军，他似乎是知道我来的原因“是皇后娘娘来还愿了吗？”

我说，是的，小将军。

他眼眸半垂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静默许久后，程清扬随意擦去眼尾的水渍，往山下走去。

古寺钟响，铿锵浑厚的钟声回荡在雀山.......梵音回荡，声达诸天，直冲灵台。

春去秋来，岁月在变换，唯有两人的爱意在时间中永恒。眸中温柔难搁浅，胜似流星落满山，心中喜悲参半，抛开世俗。落日沉溺于橘色的海，晚风沦陷于赤诚的爱，东风吹破少年梦，从此再无赤子心。

后来，皇后娘娘自缢宫中，程将军终生戍守边疆，孑然一身。

少年与爱永不老去，即使披荆斩棘丢失怒马鲜衣。

5 5

容宁是我的主人，她的好朋友只有先皇后和我，可我只是他创造出来的伴生灵。

所以事实来说，她的好友只有皇后一人，但是皇后去世了。

皇后的葬礼办的很盛大，但是容宁没出席。

容宁说死了才是解脱，她作为朋友应该为中宫高兴，或许死去才会以不一样的方式陪在爱的人身边。

我其实偷偷去看过，中宫满目白幡，除去守灵的宫人，其实是空无一人的。

后宫仅剩下容宁一个妃子，显得更加凄凉。我日日在宫里闲逛，期待着有新人来为这冰冷的宫墙添些人气，但是我的愿望落空了。

外面的人都传皇上爱惨了容宁，为她遣散后宫。世人的想象力都是一等一的好，传的有眉有眼，还写了好些话本子，但其实，帝王已经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没有来过容宁的宫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宫里依旧只有我和容宁两人。她自从皇后的葬礼之后,就越发沉默寡言了。我常常能看到她坐在窗边,望着远方,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尝试着和她聊天,但她总是不愿意多说什么。

我开始担心容宁,她似乎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我试图刺激她,带她去外面走走,看看风景,但她却总是拒绝。我感到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陪伴她。

日子在沉默中流转，容宁的悲伤仿佛化作了厚厚的乌云，将她紧紧地包围在其中，让她无法看清未来的路。

而我，也只能无力地看着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够从这无尽的悲伤中走出来。

这日，我如往常一样在宫中闲逛，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打破这沉默的难过。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那琴声如泉水般清澈，似山谷中幽兰般高雅，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随着琴声寻找，最后来到了容宁的寝宫，她正端坐在窗边，手持琴弦，神情专注地弹奏着。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那双曾经充满生机的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欣赏着这曲美妙的乐章。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容宁露出这样的神情，似乎在琴声中，她找到了一种宣泄的方式。

一曲完毕，容宁抬起头，看见我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我走上前，她将手中的琴递给我，轻声说道：“你也试试吧。”

我愣了一下，然后接过琴，摸索着弹奏起来。虽然我从未学过琴，但似乎在我指尖下，也流淌出了美妙的旋律。

我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她长久以来没有露出来的笑容。

日子弹指间飞逝，又是一年多事之秋，但是没有另一个小将军为国征战了。自打皇后身逝，程清扬自请去戍守西北，于是东南沿海又成了另一个瞩目的突破口。

我很早之前就听过容宁说，放弃信仰的神明，践踏守护者的善意，最后被汹涌的巨浪吞没，死于自负和贪婪。

我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事到如今，我好像明白了。

除了宫宴，大朝会也是一个重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