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世子始乱终弃后》


 第1章

    国破了。</p>

    皇帝李恒弃城逃跑。</p>

    我的夫君李凌携剩余宗室百官死守乾京。</p>

    西南铁骑沾血的刀刃，架在地上押跪着的每一个皇室之人的脖子上。</p>

    谢璟居高临下对我夫君说，“交出奚柔，否则就地格杀。</p>

    ”他锋利的眉目蕴满了不屑，一身黑金甲胄比之八年前少了朝气，更添冷冽。</p>

    满地寂静，宗室众人抖如筛糠，但李凌宁死不张口。</p>

    而我不慌不忙躲在帘幕里悄悄观察着多年未见的男人。</p>

    八年了，谢璟变了许多。</p>

    八年前我亲手将他赶出了乾京，谢家最后的希望也被我亲自摧毁。</p>

    彼时满身血痕的少年死死地盯着我，狭长的眼睛里溢满了恨意和不解。</p>

    他沙哑着问我：“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冷冷地投下目光，说着最诛心的话。</p>

    “现在的你配得上我吗？我要嫁入宗室了，而你……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挡我的路。</p>

    ”少年眼中的火光在我逐字逐句中渐渐熄灭消亡。</p>

    再后来，他被放逐西洲大漠，而我当了八年荣亲王妃。</p>

    谢家宝玉终究是天命难逃，短短八年就血洗都城，杀回了乾京。</p>

    众人都以为，当年和谢家血案有关的所有人他都不会放过，包括我。</p>

    此次亲自杀到宫闱，定然是冲着我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女来的。</p>

    终究不过一死，别人我不想管，但我不希望李凌因我而死。</p>

    谢璟话落，李凌闭口不言。</p>

    我赶在兵刃落下前掀开帘幕走了出去，缓缓看向谢璟。</p>

    他仿佛料到我会自己出来，连宫殿都没派人搜。</p>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如同野兽般炙热，遮掩不住八年的恨与怨。</p>

    “妾身自愿服侍西南王。</p>

    ”我如是说道。</p>

    李凌在刀下挣扎，谢璟闻言脸色却更是难看。</p>

    “你为了他竟愿意做到这种地步？”他接着咬牙切齿道，“可惜你太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本王稀罕不干净的东西？”我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目无波澜。</p>

    “妾身只不过趋炎附势，仰慕西南王罢了。</p>

    ”谢璟笑了，“你倒是还有自知之明。</p>

    ”我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狼狈凌乱却背脊挺直的李凌，要他不要轻举妄动。</p>

    我会尽我所能救他。</p>

    谢璟却一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p>

    “怎么？怕他死？”我捏紧指尖不敢轻举妄动，他说对了。</p>

    “西南王是嫉妒了吗？”谢璟面对我的调笑没有再说话。</p>

    他将我抓上马禁锢在身前，策马离开了这片地方。</p>

    我心下松了口气，看着李凌脖颈上的刀兵撤去，知道他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p>

    桑若宫是座荒废许久的冷宫，谢璟将我扔在这里。</p>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强撑着气力不怯，在他的手伸向我时慌乱。</p>

    “西南王还请自重！您方才说不稀罕妾身。</p>

    ”我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有些颤。</p>

    谢璟神色郁郁地松开我的手腕。</p>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怀念，困惑以及怨恨。</p>

    怨恨我干干脆脆将他扔出乾京不管。</p>

    若是我平常无事，他如何报复我都认。</p>

    但我如今身中青叶毒，触碰男女之事便会毒发身殒，至少现在我还不想死。</p>

    “方才可是你自己说要服侍本王。</p>

    ”谢璟嘲弄我的善变。</p>

    我故作轻松地笑，“那西南王未免也太过急色了。</p>

    ”谢璟像是被我这句话激怒了，赌气般冷哼一声离开了桑若宫。</p>

    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松了口气，选了处干净台阶坐下，看着庭边桑树发呆。</p>

    恨我好。</p>

    我了解他，知道他不舍得杀我。</p>

    等他彻底恨透放下，我就能放心离开了。</p>

 第2章

    八年前，我中了青叶毒。</p>

    与荣王李凌订婚前夕，叔父端着毒酒一字一句告诉我。</p>

    “嫁与太子，奚家手上的另一半虎符才有用武之地，饮了这杯毒酒，还是交出虎符，你自己选。</p>

    ”我自嘲地端过毒酒，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p>

    喝下这杯毒酒便此生无子，行男女之事便会暴毙身亡。</p>

    只不过一杯毒酒，我便能自行嫁娶，不亏。</p>

    我知晓太子为何非要娶我。</p>

    先帝信任我爹，将潜龙卫虎符一分为二，皇室一块，奚家一块。</p>

    爹娘十三年前战死西洲，奚家那块便落到我手上。</p>

    两块虎符合二为一，乾朝上下的潜龙卫任由调令、无孔不入。</p>

    现在，这块虎符是皇室最后的筹码，谁都不知道我那一块藏在哪里。</p>

    李恒逼迫我做他太子妃，叔父又不向着我，就差压着我送到太子府。</p>

    可若是进了宫，我的一生便会困于宫墙。</p>

    草包太子就要独揽大全。</p>

    我答应过爹娘，要誓死守护虎符，绝不能让太子得到。</p>

    我暗无天日的生活在某天清晨迎来了转机。</p>

    宁远侯夫妇带着独子登门。</p>

    随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爹娘寄存在谢家、当年求的那道空白赐婚圣旨。</p>

    清流世家，一品军侯，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p>

    谢侯爷与叔父客套几句，便主动向我询问，可愿与他家的小世子结亲。</p>

    我明白他的意思。</p>

    他要用自家独子的婚事换旧友孤女的安宁。</p>

    我点了点头，谢侯爷摸了摸我的脑袋，把圣旨空白处添上了谢璟的大名，将事情定下秉明才离开。</p>

    谢璟那时脸上玩闹的灰都没擦干净，走时还抓着我的衣袖不松，懵懵懂懂冲我叫唤。</p>

    “她都是我媳妇了，怎么不跟咱们一起走啊！”我震惊谢家世子的憨气，脸红羞臊地拽走被抓脏的衣袖，“谁是你媳妇！”谢夫人黑着脸拎着他的耳朵离开奚家。</p>

    谢璟鬼哭狼嚎地全城都能听见，第二日便传开了定亲之事。</p>

    先帝多疑，皇室虎符早年被赐给了太子。</p>

    如今谢家求娶我正顺了他的意，毕竟这样才能制衡储君。</p>

    自那以后，终于没有李恒的围追堵截，但又多了侯府世子在脑袋后面叽叽喳喳。</p>

    我看着谢璟爬上柳树给我编头冠，心想也好。</p>

    如果非要我选，谢璟总比李恒那个蠢货强吧。</p>

    “奚柔你看这是什么！”谢璟献宝似的松开掌心，一只天牛飞到我发鬓上，吓得我惊叫一声。</p>

    “谢璟！！！”梦中的杨柳春风随着虫鸣将我惊醒，醒来时嘴角还是上扬的弧度，我许久没梦到这些了。</p>

    我起身趁月色到外室倒了杯茶，这两年心脉愈发沉重，与梦中的轻盈欢快对比明晰。</p>

    发呆之余忽然瞥见身侧不远处的椅子上的人影。</p>

    多年磋磨练就了沉稳的心脏，没让我失态地打翻茶盏。</p>

    “西南王大半夜不安寝，来冷宫做耗子？”我点燃烛火，眼前人与梦中人的身影渐渐重叠。</p>

    是谢璟做这种事，好像也正常。</p>

    “我这八年日日难以安寝，好几次险些死在西洲的流沙里。</p>

    ”谢璟的眼睛执拗，“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p>

 第3章

    “你明知道我是为你杀回来的！你明知道我嫉妒他！”谢璟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腕不依不挠。</p>

    仿佛回到了他离开京城那天，指尖抓出血都不肯松，死死盯着我只要一个原因。</p>

    我微微叹气，“答案我早已给过了。</p>

    ”“我不信。</p>

    ”谢璟的手掌用力，“你很了解我，知道我不舍得动你，就像我了解你！”“是吗？”我扑哧一笑。</p>

    “可是我杀了你娘。</p>

    ”谢璟的手在颤抖，我回视他的眼睛添了把火，“我还嫁给了别人，谢家满门的血我也沾了身……”谢璟红了眼眶：“你骗不了我，你是为了让我活，才出此下策。</p>

    ”“够了！”我甩开了谢璟的手，擦拭着手背上的茶渍。</p>

    明明盼着念着对方这么多年，却只能恶语相加。</p>

    乾京无人不知，谢家夫妇当亲女养大的奚家小姐在谢家遭难后亲自率兵登门，随后便传出谢夫人的死讯。</p>

    谢璟该恨我。</p>

    先帝死后，李恒专权。</p>

 第4章

    他要谢家亡，一纸令下，诛了谢家九族，只余下一个谢璟。</p>

    是我不愿嫁给太子害了他。</p>

    叔父带着禁军在城门口绞杀了谢伯伯，家眷，亲信，部下一个不落。</p>

    我听闻消息赶到时，只看见满城鲜血。</p>

    谢姨被人凌辱，求我杀了她。</p>

    叔父不让我收敛他们的遗骨。</p>

    他们此生本该马革裹尸，名垂青史。</p>

    可祈安四十三年的一场大雪将他们默默无闻埋葬在阴谋诡计之下，什么都不剩，他们的父母妻儿甚至连遗骨都无法收敛。</p>

    都是因为我，倘若没有我，没有虎符。</p>

    他们不会死。</p>

    我来不及悲痛，从城门折返便立即领着私兵进了承天门。</p>

    叔父拦着我怒斥，“你是要造反吗！谢家的下场你看不见还想拉奚家下水吗！”我抽刀割断他拽着的那片衣袖，双目渗血地盯着他。</p>

    “奚大人多虑，奚柔来之前已将奚家族谱的名字划去，今后是死是活与奚家毫不相干。</p>

    ”叔父看了我半晌没再拦着我。</p>

    我杀了挡我的禁军，惊动了祈安帝。</p>

    圣驾到的时候，几十柄刀兵和上百利箭指着我。</p>

    我跪下磕头将手中的东西举起，抬眼望向祈安帝。</p>

    “陛下，奚柔来将虎符归还陛下，求陛下放谢璟走。</p>

    ”我宁愿不要这块不祥的东西。</p>

 第5章

    叔父动手必然牵扯到太子李恒。</p>

    皇后母家势大，陛下只有太子和荣王两个儿子。</p>

    他不会为谢家平反的，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可谢家今日的下场他脱不开干系，我跪在雪地一动不动地望他。</p>

    “陛下，太子有胆量策划今日之事，明日也有胆量谋权篡位，陛下难道不怕吗？”“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的眼中闪过忌惮，我知道他听得懂，半晌他才对我说话。</p>

    “朕老了……”他看着我手中虎符目光闪了闪，“既然你爹娘将虎符留给你，便好生保管。</p>

    ”我就知道，皇帝终究怕太子提前杀了他，所有不敢收我的虎符。</p>

    得了准音，我转身便进内宫，接了谢璟便离开宫中。</p>

    家没了，偌大的京城，我一时竟不知往哪去。</p>

    我领着人马到了西山，那处的别苑是我的私产。</p>

    谢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我酝酿着情绪，转身冷声道，“我是来与你退婚的。</p>

 第6章

    ”眼前人有些懵然，我狠了狠心继续，“你恐怕还不知，你爹娘因叛国获罪身死，谢家满门丧生……”“我也是一介孤女，不想因此连累自己，你留在京中，会挡我择婿的路。</p>

    ”谢璟还在恍惚的状态，一语未发，疯了一般往山下跑。</p>

    我没能拦住，待我从谢府找到他时，李恒的人把他伤得浑身是血，险些没命。</p>

    京中一刻不能多待，我命人拖起谢璟就往城外去。</p>

    “为什么？他们说……是你杀了我娘？”我垂着眼没解释，恨我吧，恨我好。</p>

    万念俱灰地死不如满怀恨意地活下去。</p>

    “李恒怀恨谢家已久，我怕他连我也杀，只能以此投诚。</p>

    ”“是我对你不起，送你离开此地，也就当全了你爹娘对我的恩情，对你我都好。</p>

    ”我让亲信护送他去西洲，谢璟的视线死死落在我身上不肯转移。</p>

    我转过身不敢看他。</p>

    以他的聪明，肯定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保全他。</p>

    那时便不一定能任我安排了。</p>

    京中的事还很多，我还要想办法为谢璟谋划。</p>

    索性，他很争气，一举拿下西洲。</p>

    饶是李恒也拿他再无办法。</p>

    自此，一别就是八年。</p>

    血色仿佛又糊住了我的眼睛，毒入心脉，我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手中茶盏终究落地应声而碎。</p>

    倒地前只来得及看见谢璟慌乱的目光和步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