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里的爱》 第1章 三毛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安详,一半在空中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这些年,蒋棠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了,静静地,远离伤痛,骄傲而坚强的活着。

北京市东三环商业区的办公大楼。

在有着整面明亮的玻璃墙的办公室里,此时半扇窗子开着,徐徐的暖风不断灌进室内。

新布置好的办公室还很简单,显得本就宽敞的屋子更加空旷。蒋棠咬着个泡面叉子,把烧开的水缓缓倒进泡面桶中,又随手拿过办公桌上的一份新文件压在了上头。

等面泡开的间隙,她翻开一份标红加急的文件,细细看到最后,她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还真是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啊。

三分钟后,藤椒牛肉面的香味遍布整个房间。蒋棠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汤,那一脸幸福的模样被推门而入的楚牧看个正着。

楚牧无奈的摇摇头,他把文件放在桌子上,泡面的味道刺激了他的味蕾,已经二十个小时没进餐的肚子发起了抗议。

蒋棠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仅剩的一盒泡面扔给他,楚牧眼疾手快的接住。

“感谢棠姐的投喂。”说着一溜小跑向茶水间。

楚牧出去后,蒋棠站在落地窗前望向窗外,一别五年,这座城市迅速变成了陌生的样子,层层高楼把记忆中的城市挡得密不透风,却挡不住蒋棠心中呼啸而来的情绪。

进食完成,她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三十岁的女人熬了一个通宵加一个上午,这会儿还能坐着不让公司出医药费就不错了。

想起一个月前她来公司应聘,那天新来的阿姨请假,她无奈只好带着儿子前来面试,一走进公司大门母子二人就收到了格外的关注,但凡是个正常人估计也不会带着孩子来应聘,蒋棠把孩子安排在角落里看漫画书,小家伙还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其实在蒋棠带孩子来面试的那一刻,她就不抱希望了,项目总监这个职位且不说工作压力多大,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母亲能拿出多少时间在工作上呢?这是每个面试官都会考虑的问题,更何况她今天还主动把自己的问题摆在了明面上。

负责面试的主管看了眼她的简历,学历经验都很好,就是外面走廊的那个小男孩。

........

坐在中间的主考官将目光看向旁边的那位男士,很显然最终的决策者是那位。

男士漫不经心的抬起头,蒋棠不慌不忙的对上他的视线,一双清冷的眼神,长的英俊帅气,鼻梁高耸,眼神锐利,最主要的是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势,一般人估计看一眼都压力倍增。

她是何等人物,别说压力,她今天在知道阿姨请假的那一刻,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来的,小场面她何以畏惧。

“蒋棠?美国回来的?项目总监这个职位不适合你,我的私人助理你考虑一下吗?薪资翻倍。”

蒋棠愣住了,她不知是该笑还是哭,她从来没有干过行政类的工作啊,要知道以前都是两个秘书围着她转,可要是不干,薪资翻倍啊,想想刚租的房子,刚请的阿姨。

果然,有钱能使磨推鬼。

“我能问一下是因为什么吗?”

顾政南笑了笑,用手指着走廊尽头的那个小男孩。

“因为他。”

直到工作了一周后她才知道了内情,那天楚牧加班,蒋棠好心给他点了晚餐,小伙子一感动说出了内幕。

“因为我们顾总的女人缘太好了,他身边的秘书都是男性,他一直想找位女助理帮助他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可走的那几位显然是没将心思用到正地方,你就不一样了,你都带着儿子来面试了,还能惦记我们顾总?”

蒋棠的脸上红橙黄绿色,她扯了扯嘴角,纵使牵强的笑意她也笑不出来。

“我这还算是因祸得福?”

楚牧的神色十分正经“是的。”

该说不说,除了理由有些杀人诛心,薪资待遇方面还是不错的。

顾政南,三十二岁,北京人,哈弗大学硕士毕业,家住北京市海淀区北四环某高档小区,家世背景不详。

最重要的,女友换的比衣服都勤,这些天蒋棠跟在他身边看着脑子都有些混乱,要不是她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早晚有一天能出大事。

顾政南对她满意的也是这一点,蒋棠对待他身边的女人一贯保持着热情,礼貌,一问三不知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这给他解决了很多烦心事,再就是蒋棠对他的态度,除了他是她的领导,顾政南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的杂念。

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做事,他非常放心。

不过顾政南偶尔也好奇,蒋棠这一招跟谁学的,这不活脱脱的他那个当领导的爹做派。

两点钟左右她敲响了顾政南办公室的门。

“顾总,下午我想请个假。”

顾政南正忙着看手里的财务报表,头也没抬。

“给你和楚牧放半天假,好好休息。”

“谢谢顾总,我先出去了。”

蒋棠往外走着,顾政南在身后喊住了她。

“你帮我预定一下餐厅,晚上七点。”

“好的,稍后我发到您手机上。”

蒋棠收拾好东西就走了,楚牧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早就跑没影了,电梯直达车库,下了电梯蒋棠开着顾政南的那辆奥迪走了,这车是顾政南给她的,美其名曰是公司配的,其实是有些事情司机处理起来不方便,需要她出面,她就会开着这辆车去酒店将那位大明星章小姐接走。

这事,她来了一个月,干了四次,她已经麻木了。

果不其然晚上九点钟顾政南的电话又来了。

“蒋棠,来万豪接章小姐离开,楼下有记者。”

蒋棠看着面前的航班信息,满脸的绝望。

“顾总,我可能过不去,我在机场呢,再快也得一个小时。”

点头那头沉默了一刻“你忙吧,不用管了”

蒋棠不好意思的挂了电话,其实顾政南这个人还是很好相处的,除了一副公子哥儿的做派,生活习惯精致了些,对待下属员工还算温和。

但蒋棠能看出来他们这些人看着谦逊有礼,实际冷漠又高傲。

儿子兴高采烈的拉着前来接他的男人的手。

“爸爸,回去后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我女朋友,我走了好几个月,可想她了。”

徐斯嘴角抽了抽,他意味深长的看向蒋棠。

“你把我儿子教的挺好啊,我给他上贵族学院,你就让他学了这个?”

“什么呀!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你还教育起我来了。”

徐斯无奈的揉着额头,眼见二人要吵架,小家伙眼珠一转,开始了表演。

“妈妈,我走了以后你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工作不要太累。”

看着儿子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蒋棠的心里有些难过。

“知道了,回去后听爸爸和芷仪妈妈的话,事情办完你就可以回来了。”

“ok。”

蒋棠送走儿子,还是不放心的开车去了万豪,顾政南正巧下楼,司机送章南离开,蒋棠只好将他送回海淀区的住处。

“怎么去机场了。”

蒋棠如实相告“孩子签证到期,送他回美国了。”

“一个人走的?”

“没有,他爸来接的,年龄不到,还不能一个人乘飞机。”

顾政南点点头,神色淡淡的。

“你为什么只和我签了一年的合同,难不成以后还要回去?”

蒋棠正式签那天直接和顾政南挑明,这个工作她只干一年,一年以后是走是留到时重新谈。

“回来找个人,事没办完不想一直在家闲着,想着出来找个工作,没想到碰见您大发慈悲收留了我。”

车子沿着北三环一路向西驶去,拐过万泉河路到达了小区附近,蒋棠把车开入地库,停在了电梯口。

“顾总,明天需要接您吗?”

“不用。”

送完顾政南,蒋棠一个人开着车在路上闲逛,儿子走了,阿姨回了东北老家,她一个人回去实在无聊,心里担心着孩子回去了能不能适应,毕竟这半年多都是她在照顾。

她在五环外的东坝公园附近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平日里除去房租和保姆的工资,加上日常花销,基本上一分不剩。

幸好徐斯经常给她打钱,蒋棠一开始不要,但徐斯表示他好歹也是孩子的父亲,不能什么都不管,蒋棠也就随他去了。

五年没有回来,对于北京的道路她依然熟悉。

夜色深沉,轿车穿行在璀璨的车流霓虹之中,一段时间后,窗外的城市夜景逐渐被幽静的风景取代。

一个人的生活无牵无挂,蒋棠比平日加班的时间多了,除了帮顾政南处理私人的事情,公司的一些事情也交给了她,可以说她现在是领导的心腹,最贴心的大管家。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回来第一份工作竟然当起了秘书,不过顾政南出手大方,薪资还是很不错的。

顾政南现在身边的女人是章南,娱乐圈一线女星,长相倾国倾城,风情万种。

是蒋棠做白日梦都达不到的高度。

章南签约的经纪公司在上海,平时一般在上海居多,这次在北京拍戏,所以两个人见面的次数多,章南对顾政南这次的女助理非常满意,同为女人她十分清楚蒋棠一门心思只有工作,对顾政南没有任何想法。

在听说她有个四岁的儿子时,章南还是有些惊讶的。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结婚够早的。”

蒋棠正给她倒茶,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

“我没结婚。”

章南的表情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

蒋棠无所谓的笑笑:“没事的,这没什么见不得人,儿子的抚养权在他爸那,我们两个人共同抚养。”

章南对于她的坦诚感到惊讶,顾政南坐在旁边听着两个女人的交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蒋棠没有结婚这事,他倒是不清楚。

已经下午五点钟,看来今晚顾总的烛光晚餐有着落了,蒋棠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二人走出办公室。

顾政南见她要走,想起了明天早晨的会议。

“明天上午的会推迟到下午,你陪我去医院探望个人。”

“谁病了?”

“一个发小,车祸。”

蒋棠没有多想,然后在公司的群里通知了各部门负责人。

章南坐在顾政南的车内,想起刚才自己的无心之举有些懊悔,顾政南倒是淡定。

“这有什么,她自己都不避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见过那个小男孩,长的挺可爱。”

章南看了他一眼,语气怯怯的问。

“政南,你喜欢孩子吗?”

顾政南神色平平的:“你怀孕了?”

章南脸色有些苍白“我这个月没来,最近感觉有些不对劲。”

顾政南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明天我让蒋棠陪你去检查一下,有的话早点打掉,月份小你身体恢复的快,剧组那边会替你安排好。”

章南安静的听着他的安排,她知道自己只有顺从的份,顾政南这样的人,平日里待人处事温和,但那只是在不触碰他们底线的情况下。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有次陪他出去应酬,有个女孩子,大概是某个大学的学生来找他,那女孩见到他也是一副胆怯怯的模样,章南听到她对顾政南说自己怀孕了,身旁的男人脸色变都没变,只对身旁的楚牧吩咐了一句。

“处理好。”

自那以后,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她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只谈情不说爱。

蒋棠晚上接到了顾政南风电话,听到这事她有些犯了难。

“顾总,我,我不懂这些啊。”

顾政南在那头笑了一下。

“你陪着她去就行,我只要结果。”

蒋棠这下明白了,这是让自己去监督,省得以后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好的顾总。”

挂了电话她越想越无语,看来这种事情以后只多不少,她要尽快适应了。

第二天蒋棠陪着章南去了医院,私立医院的隐秘性很高,不用担心消息泄露出去,但章南的经纪人还是很小心。

蒋棠从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只站在一旁听着,结果出来后她给顾政南打了电话。

“顾总,章小姐确认怀孕。”

“让医生安排手术吧。”

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蒋棠纵使是顾政南的人,也免不了对里面的女人生出一丝疼惜。

人工流产手术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已经算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手术,蒋棠全程陪着章南,直到她下了手术台,章南只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被她的助理扶着去了病房休息。

蒋棠的工作已经完成,她给顾政南打去电话。

“来住院部十楼,我在朋友这。”

蒋棠去了住院部的十楼,这里是高级病房,打开病房门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病房属于套间,外面的客厅沙发上坐着几位男士,在见到蒋棠的那一刻,都露出探究的眼神。

顾政南简单介绍了一句:“新助理。”

蒋棠与外面的几人打了招呼,躺在病床上的人好奇的抬起头。

“蒋棠?”病床上的男人见到她有些惊讶

蒋棠心一沉,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

“是我,舟子,好久不见了。”

沈砚舟伤在肋骨,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顾政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插了句:“认识?”

沈砚舟说“这是我前任员工。”

蒋棠浅浅一笑:“我现在是顾总的助理。”

沈砚舟面露惊愕:“出什么事了?你去给政南做助理了?”

顾政南问“怎么不行?”

“她以前可是我公司的人才,居然让你给招去当助理,你真是有眼无珠。”

蒋棠急忙拦住他:“舟子,是我自己愿意的,再说了顾总在薪资待遇方面也很大方啊。”

沈砚舟见她帮顾政南说话,心里难免泛酸。

“狗咬吕洞宾。”

蒋棠眯起眼睛看他,最后悠悠的来了句。

“怎么就没把嘴撞坏了呢?让医生给缝两针多好。”

“蒋棠!”病床上的男人怒吼一声,这下一屋子男人都看向这个长相清秀,但嘴巴厉害的女人。

蒋棠进来后目光压根没在那几位身上停留,这会儿她抬起头,才发现角落里的那位,谭云承抬头冲她微微一笑,语气疏离冷漠。

“蒋棠,好久不见了。”

蒋棠愣了一下,迟疑了两秒

“谭先生。”

沈砚舟见她神情有些不自在,他冲一旁的顾政南使了使眼色。

顾政南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

“舟子,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养着,有时间来看你。”

沈砚舟点点头,就这样顾政南带着蒋棠离开了医院。

二人离开后,旁边坐着的周聿有些好奇的问。

“这位是谁啊?云承竟然也认识?”

谭云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即使再不想承认,但还是要面对现实。

“这就是我哥那位差点领证的前任。”

“什么?这就是那个女人!”

谭云承对于这件事不想多说,但还是多说了一句。

“你们别在我哥面前提起她。”

众人神色一愣,病床上的沈砚舟眉头紧锁,有些事或许就要这么一辈子瞒下去了。

蒋棠知道自己今天的出现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讨论,但此刻她开车回公司的路上,整个人却是平静的。

她将医院的病历放在顾政南面前“顾总,一切处理好了,章小姐的助理带她回家休息了,剧组那边也请好假了”

顾政南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和沈砚舟关系不错?”

蒋棠就知道他要问,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大学的师哥,他留学回来我进了他公司工作,关系不错。”

“回国怎么没去他公司?”

蒋棠敛下眼眸,沉默了一下

“不方便。”

顾政南修长的双腿翘起,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因为云承的哥哥吧。”

蒋棠惊讶的抬起头看他,顾政南只淡淡一笑。

“不是什么秘密,在你和砚舟见面的那一刻,我就猜到了,只不过当年我在国外,是回国后听说这件事的,云承见到你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蒋棠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猜到,这下也好,省得她再去解释。

“顾总,如果您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主动离职。”

顾政南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漫不经心的语气。

“没什么不方便,你来这段时间的工作表现我会观察,至于以前的事我不关心,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

蒋棠呆呆的望着他,这个结果俨然是自己没想到的。

“出去工作吧,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以后可能会与他们见面。”

这个蒋棠自然是想到了,她转身准备出去,却忽然停下脚步。

“顾总,我能提个请求吗?”

“说”

“以后能别让我干今天这事吗?”

顾政南挑挑眉,问“当了母亲后于心不忍?”

蒋棠摇摇头“不是,我晕血,上午差点躺在那了。”

顾政南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轻声笑了。

“知道了。”

第2章 蒋棠并没将今天这事放在心上,这些年她经历了许多事,身心俱疲,过往的许多事在她的脑海里已经越来越模糊,今天见到谭云承的时候,她的大脑反应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

临近下班蒋棠在顾政南那里问到了沈砚舟的联系方式。

“他号码一直没变,你还有吗?”

“有。”

“去看他的时候收敛着点,别把人气死,咱公司后期还要跟他合作呢。”

蒋棠的嘴角抽了抽,到底是谁气谁还不一定呢。

沈砚舟和蒋棠的关系好,这事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顾政南应该也是听他们说的,想当年蒋棠在西单的婚纱店里兼职,认识了一位电影学院的女生,那女生和她关系非常好,一来二去沈砚舟就认识了那女生,两个人谈起了浓情蜜意的恋爱。

虽然最后无疾而终吧,但蒋棠当年可是义无反顾的跟随沈砚舟创业,这关系自然没得说。

要说沈砚舟也是一身反骨,爷爷和父亲都是戎马一生的人物,到了他这非要出去闯一片天,气的老爷子直接断了他的卡,沈砚舟不服气,非要闯出点名堂来,所以当年他创业时的环境还是挺艰苦的,当年跟着闯天下的这一批人,在他心里位置都不一般。

第二天周末她悄悄溜进了沈砚舟的病房,还给他带了亲手熬的粥。

“我的田螺姑娘终于回来了。”

蒋棠一边盛粥一边瞪他:“想的美,我这也就是看你是病号的份上。”

皮蛋瘦肉粥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蒋棠喂他喝了几口,进入了正题。

“怎么出事的?你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

沈砚舟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石景山回来的路上分心了。”

蒋棠看着他伤心的样子一时沉默了。

“你呢?这几年怎么样?”

蒋棠叹了口气,眼眸泛起一丝悲痛。

“还行吧,稀里糊涂的混日子。”

沈砚舟想起顾政南前段时间谈起新找到助理。

“我听政南说,你在美国回来,当年你走了以后出国了?”

蒋棠低着头,轻声应着“嗯”,她顿了一下,说

“舟子,我有个儿子,四岁了,等他从美国回来让你见见。”

沈砚舟不说话了,目光直直的看着她,蒋棠明白他心中所想。

“不是他的,孩子父亲是一位华裔律师,在国外工作。”

沈砚舟的语气十分严肃“这不是你的作风。”

蒋棠自嘲的笑笑“我什么作风,大家不是看在眼里。”

沈砚舟深锁的眉头和一双写满了让人读不懂的情绪的眼睛,让他看起来非常陌生。

“小棠,我要是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你今天就不会见到我了。”

蒋棠的表情如远山远水般,让人看不真切。

“舟子,谢谢你。”

沈砚舟只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再说话。

阳光淡淡地洒照进病房,雪白的墙,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两个人影在地面上拉长。

“小棠,你不该回来的。”

蒋棠神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我回来处理点事,我和顾总只签了一年的合同,事情办完我就要回去的。”

沈砚舟看着她,人虽然变得冷淡了,也成熟了许多,但这一瞬间,面容上一闪而过的倔强神色,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沈砚舟纵然看惯了人间世态,这一刻都禁不住有点可惜,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他。

“一切小心。”

蒋棠抬头看向他,眼中有惊讶,有胆怯,沈砚舟只接着轻轻说了句。

“有事找我。”

蒋棠道了谢,见他将粥喝了个干净。

“田螺姑娘的手艺还是那么好,我荣幸之至啊。”

蒋棠笑嘻嘻的望了他一眼“有时间给你做。”

走出医院大楼的瞬间,被玻璃门隔绝在外的城市热浪扑面而来,近午时的热风刮在脸上,莫名有些灼人。

车子停在远处的地面停车场,蒋棠在大厅的休息处坐着酝酿了好一会儿准备出门,医院大楼的入口处走来两位身材挺拔的男士,其中一位漫不经心的说着话。

“我这不是刚出差回来,在几楼?”

而这声音如一道闪电轰隆隆地劈落,蒋棠只觉眼前一片黑暗,那一瞬间坐在那里动弹不得。

男人的声线低沉、醇厚,但却透着丝丝寒意,带来一种令人战栗的冷冽气息。

不管隔了多少年,哪怕是在梦中,她也常常听到这个声音,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音。

很多年前北大的校门口,一片朦胧月色中,他双手插兜站在自己面前,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沉稳矜贵,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蒋棠却能感受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疏离。

“蒋棠同学,你好,我是谭彦清,请你吃饭吧。”

蒋棠目不斜视的抬头看他,说话带着一丝的温怒。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我又不认识你。”

“这不就认识了。”

“没空!”

谭彦清薄薄的笑意不改“蒋棠,我是沈砚舟的发小儿,大家都是朋友,给个面子呗。”

蒋棠忽然就笑了一下“你要是说别人我还能考虑考虑,沈砚舟那个不靠谱的朋友,算了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风中凌乱的谭彦清,人生第一次被拒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路过的学生们看了笑话。

那时蒋棠大三,满脑子都是学习,并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她那个不靠谱的师哥的朋友。

一个拿自己当挡箭牌分手的师哥就够她头疼的了,他的发小儿肯定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

蒋棠忽然感觉医院大厅的冷气有些足,要不然她怎么会在38度的天气里浑身冰冷。

走进大厅的两位男士脚步慢慢停下来,显然是看到了她,谭彦清漫不经心的摘掉鼻梁上的墨镜。

蒋棠抬头去看,就看见他线条冷冽的下颌。精致的侧脸像是上帝精心雕刻一般,长睫始终着光与影,薄唇微抿,他从来都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谭云承在一旁低声说“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她现在是政南哥的助理,前几天在舟子病房见到她了。”

谭彦清点点头,语气没有任何的温度。

“你先上去吧。”

谭云承走的时候将目光看向蒋棠,那眼神别有深意。

谭彦清缓缓走过来,那一瞬间,她心跳都停住。

蒋棠目光在他脸上轻轻掠过,没敢细看,接着微微低垂,定格在他微微敞开的衬衣领口。

她知道他正定定地看着她的脸,目光如一把冰刃,一刀一刀地刻在上面。

他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半分抵达眼底。

“还活着呢?”

他高挑瘦削的身影如一道黑色的墙,浑身有一股难明的怒火。

蒋棠淡淡的笑了,他还是老样子,对不值得客气的人,嘴上不饶一分。

“还没死。”

谭彦清一张脸没有任何情绪,只微微低着头看她。

他一个字也没说,但蒋棠知道他在生气。她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仅仅是站到他身边,她就足以感受到他的每一丝最微小的情绪。

他这样人生坦途恣意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一星半点的污渍呢,而她就是他人生里最大的污渍。

谭彦清打量着她,一身简单的白体恤牛仔裤,头发简单的扎了个马尾在脑后。

五年未见,她似乎变了,整个人变得柔和了,模样也有些变化,眉眼里有些藏不住的疲倦,都说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体重也长,她可倒好,瘦的快脱了相了。

她似乎过的不怎么样,谭彦清打量着她这一身,加起来也没他一件衬衣贵,他有些疑惑,她从自己这拿了那么多钱,现在不说混得风生水起,也应该衣食无忧吧。

“怎么混成这副德行了?”

蒋棠神色一愣,牵强的笑笑“混得还过得去。”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蒋棠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对着身前的人点点头,说了声再见,逃也似的离开了。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谭彦清看着那个身影飞一般地逃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无声无息的,他早当她死了。

他站在医院大厅,心底震荡得胸口发闷,只感到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惊跳。

去了沈砚舟的病房。

谭云承和沈砚舟的目光齐齐看向他,谭彦清倒是淡定,他站在病床旁,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人。

“看这眼神应该是没啥大事。”

沈砚舟神色有些紧张:“你也没啥事吧?”

“没有。”

病房里的另外两人眼神交汇,琢磨不准这位的心思,所以他俩也不敢再问下去。

倒是谭彦清主动开口:“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砚舟这会儿躺在床上任人宰割,只得如实相告。

“回来一个多月了吧,在政南那上班呢,私人助理。”

谭彦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眉头紧锁,然后冷笑一声。

“混成这个德行了,还好意思回来。”

沈砚舟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犹豫,他张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蒋棠从医院出来无处可去,她不想回家。一个人待在安静至极的环境里,总是有种窒息的错觉。

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她沿着复兴路往东驶去,路过民族文化宫她放慢了车速,前面不远处就是西单。

回到北京跟在顾政南身边后,她二十四小时待命,几乎将女人逛街这个功能遗忘了。

十年前她在西单的婚纱店里兼职模特,那时候钟瑶在电影学院念大一,两个来自南方的小姑娘一见如故,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姑娘的模样。

个头小小的,鹅蛋脸白皮肤,眼睛很漂亮,天然修长的眉毛,一张晶莹剔透的小小脸孔,散发着微微的光泽。

蒋棠这些年每每想起,都心存愧疚,自己不该将她拖进那个不属于她的圈子。

周一上午高层会议,顾政南走出会议室已经十点钟,蒋棠跟随他走进办公室,汇报着今天的行程。

“晚上我要约环影的华磊,后续的事儿你安排好。”

蒋棠明白他说的是对于章南的补偿。

“好的顾总。”

“华磊那以前都是楚牧和他的秘书联系,你去找他。”

蒋棠愣了一下,随后轻声说着。

“我认识他。”

顾政南手中的动作一顿,忽然反应过来。

“那正好。”

蒋棠出去后,顾政南想起一句话,还真是熟人好办事。

顾政南给蒋棠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公司加班,原本以为是要给她安排什么工作,结果电话接起发现是华磊的声音。

“棠棠,也不来见见你哥我,餐厅等你,抓紧!”

蒋棠刚想拒绝,奈何对方挂断了电话,她只好驱车前往。

餐厅定在雍和宫方家胡同的四合院,这是华磊的私人地方,不对外开放,许多年前,蒋棠曾经来过无数次。

车子停在胡同口,蒋棠下了车,四合院装修的低调典雅,站在门外丝毫看不出里面的豪华。

外墙被涂成了淡淡的灰色,与周围的古老建筑融为一体;屋顶则铺着青瓦,显得古朴而庄重。

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草树木点缀其间。

走进正厅,古色古香的家具摆放得井井有条,墙上挂着一幅幅价值不菲的字画,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华磊见到她来挺高兴,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身材挺拔,蒋棠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儿。

“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要不是政南说,我还不知道呢。”

蒋棠被他拉着往里走,她这才看到顾政南正和章南坐在那里。

“顾总,章小姐。”

顾政南看了她身后的男人一眼。

“他非要见见你,一起吧。”

华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知道她是在公司赶来没吃饭,又吩咐加了几道菜。

“棠棠,政南是我和舟子的发小,以前一直在国外发展,这几年才回来。”

蒋棠话不多,只安静的吃着饭,他们的圈子,她再也没有兴趣。

“咦?你现在变得这么稳重了?”

蒋棠抬起头发现一桌三人都在看她,她只温和的笑笑。

“年龄大了能不稳重?要不然顾总怎么放心交给我工作。”

华磊哈哈大笑,没再打趣她,蒋棠也只安静的坐在旁边吃饭。

顾政南观察她,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吃的倒是挺开心。

华磊的母亲在文宣部工作,他的电影公司在行业内一直是顶尖的存在,章南见到他本人很是客气,只是看到蒋棠和他亲密的样子倒是有些惊讶。

女人的八卦心在哪里都不会落下,她漫不经心聊起了蒋棠。

“看来蒋助理和华总的关系不错,刚才一听说你在北京,华总非常高兴。”

华磊纵使是男人,也听出了这女人话里的意思,他看了眼顾政南,随后说道。

“这是我师妹,当年可是跟随沈砚舟创业的,我们关系能不好?”

章南跟着顾政南有些时间了,自然是认识沈砚舟的,也知道他在京城圈子里的地位。

蒋棠依旧只是笑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华磊不愿意多谈以前的那些事,便和章南聊起了她拍戏的事儿。

“听说章南小姐大二就出来拍戏了,第一部电影便入围了国外金奖。”

章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一个配角,当年《天际》的主演是我电影学院的一位师姐,只不过她因为意外去世了,真是可惜。”

蒋棠听到《天际》猛的抬起头,她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章南看上去那么面熟,当年电影里男主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可不就是她。

饭局结束,顾政南和章南离开,蒋棠问他。

“顾总,需要送您吗?”

“不用,司机在外面。”

送走顾政南,华磊又拉着她坐下来聊了会,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变化太大了。

漫长的岁月里时光是一把尖刻的刀,它毫不留情地把人打磨得遍体鳞伤,磨光了年少时的锐气,磨掉了孩子时的稚气,于滔滔岁月里沉淀,直到让你拥有足够的力量再次崛起,无所畏惧,完成成长的洗礼。

“去看过舟子了?”

“嗯。”

华磊叹了口气,缓缓道

“蒋棠,不用觉得有什么负担,人总要为自己考虑。”

蒋棠静静的坐在那儿,最后她无奈道

“人总要为自己考虑,可当初的谭彦清考虑的都是我,这辈子总归是我对不住他。”

华磊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多往事扯不清道不明,如今再提及不过已是物是人非。

第3章 第二天下午她没有加班,她去了八宝山的人民公墓,去看望了那个令她一生愧疚的女孩儿,红色玫瑰的花瓣在阳光下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如同那个女孩曾经灿烂的笑容。

她默默地坐在墓旁,回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时光如今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夜幕降临,她才缓缓起身离开。

日落时分,整座城市淹没在天边夕阳余晖下,像一张剥开的绚丽糖纸,折射出五彩的霞光。

行驶在回去的路上,街边霓虹从窗外呼啸而过,仿佛胶片倒带,尽数映在脸上,又匆匆退去。

这些年她爱上了黑夜,那些孤独的夜,她慢慢的学会了与自己和解。

蒋棠在楼下的超市买了点吃的,回到家儿子给她打了电话,徐斯说过段时间就可以让孩子回来陪她,他在国内有个案子需要处理,儿子可以一同带过来,这次时间能久一点。

说起孩子蒋棠犯了愁,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回来的北京,可偌大的城市,又隔了许多年,她该从哪里下手呢?再者就是她并不想让某人知道这件事。

蒋棠将车停在公司楼下的停车位,今天早晨她慌慌忙忙起床看错了时间,比平时来公司早了一个小时,来到公司她都被自己蠢笑了,她看着手腕上那块有些年头的手表。

这表还是当年她毕业时,谭彦清送她的毕业礼物,这块手表是国内一线品牌的基础款,表盘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装饰。

蒋棠见到的第一眼非常喜欢,她和谭彦清的品味相同,只喜欢简单高效,这块简简单单的手表陪着她走过了这许多年。

这些年并不是她不想换,只是她的经济能力也不允许她去这样消费,当年两人恋爱时,谭彦清送她的许多东西都被留在了北京那栋房子里。

她只带走了她自己。

跟着顾政南工作并不轻松,他除了公司的事情,还有许多产业需要打理,蒋棠每天除了安排好他的行程,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也需要处理。

周五下班的时候,顾政南大发慈悲,周末给了她两天双休,这让蒋棠难以置信。

“怎么,不想休啊?你要是想来工作我也不拦着你。”

闹着玩呢?其他人都休息,她为什么不休。

“不是,我就是觉得顾总太体贴下属了,我从没遇到这么好的老板。”

顾政南意味深长的盯着她“那你觉得我和舟子谁好?”

这是道送命题,蒋棠想也没想的说。

“当然是您!沈砚舟怎么能和您比,他和您不在一个档次。”

顾政南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心满意足的让蒋棠退下了。

楚牧这段时间对蒋棠不论是工作能力,还是为人处事都感到佩服,自从蒋棠来了,他挨骂的次数都少了,以前新来的女助理一惹老板不高兴,他这个男秘书也跟着遭殃。

看来老板还是对她这种条件的比较放心。

下午三点多,天空湛蓝高远,空气里无声地翻滚着热浪。

蒋棠带着做好的鲜肉月饼和狮子头去了花园胡同,赵庆方老先生见到她来很是高兴,老人有个儿子远在东北的军区,院子只有他和一位上了岁数的保姆居住。

见到她来,老先生很是高兴,蒋棠拿出亲手做的月饼。

“爷爷,一直没得空来看您,今天做了狮子头给您赔罪。”

赵庆方迫不及待的让保姆给他盛了一个品尝。

“丫头啊,手艺还是那么好,这几年我就想这口啊。”

蒋棠满脸的歉意:“爷爷,这几年让您担心了。”

赵庆方轻轻摇着头:“只要你好,别的什么都不要说。”

蒋棠感激的看着老人。

院子里种了两棵西府海棠,夏天的季节只能看到一片嫩绿,她还记得,以前春天的时候来这里,嫩叶小枝的顶端,粉白色的花朵拥簇着一团一团地开着。

许多年了,她总是忘不了这里。

见她望着窗外的树发呆,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

“这两棵树还是去年冬天彦清帮我修剪的,我老了,许多事力不从心了。”

蒋棠怔怔的望着院子里。

“他,经常过来吗?”

“每个月都来,来了陪我坐会儿,喝喝茶聊聊天,然后就走了。”

她不再说话,老先生拉着她去了书房,每天下午他都会在这里坐会儿,练几张书法。

房间木质的办公桌靠在泛黄的墙边,墨宝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一支乱放的笔都没有,一派军人的习惯。

唯一的装饰品,是墙上挂着的相框。蒋棠抬起头,在看清照片的一刹那,她只觉得天崩地裂。

像有人活生生地将她的心从胸腔里挖出来,放在手心里,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捏!

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承受,仿佛身体在这一刻受到了重创,同时发出痛苦的叫嚣声。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斩断了七情六欲,不再受情感的左右,但就在这一刹那,绝望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将她彻底吞没,让她感到窒息和无助。

蒋棠强行将自己的血和骨一点一点拼回来,然后强迫自己再一次看向那张照片。

老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照片。

“一直没摘,总觉得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蒋棠仰着头,沉默地注视着他的照片。他依旧英俊逼人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一束阳光从窗口切下来,他在明处,她在暗处。

她认真地凝视他。

过往的岁月只在一刻就无法挽回地坍塌了,原来对她而言,他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那时,天清澈如水,不染半点尘埃,一如他们心中的彼此。

年少的时候,她天真的以为两个人可以永远的走下去。

这一刹那,那些早已尘埃落定的过往,似乎卷起一阵细微而陈旧的风。她闭上眼睛,才终于肯承认,时光的大河漫漫,早已让那些爱恨情仇变成上一辈子的事了。

而今生今世,他和她路归路,桥归桥。

“爷爷,我的事您别说太多,我不想让他知道。”

见她如此坚持,老人不好多说。

沈砚舟今天出院,被父母强制性的押回了家里,谭彦清兄弟俩来看他,没想到顾政南也在这里,这下只差在上海出差的周聿了。

见顾政南最近悠闲的很,沈砚舟有些好奇。

“你最近怎么这么闲?公司不忙?”

顾政南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他缓缓道。

“还行吧,找了个好助理,什么事都安排的很好,最近这工作是越来越轻松。”

沈砚舟脸色阴沉下来,他愤愤道。

“那是我的员工,你还好意思说!”

顾政南对他坦然一笑:“谢谢你啊。”

谭云承在一旁问他:“你不怕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孩子都四岁了,她能有什么想法?她有自知之明,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真不放心。”

沈砚舟冷笑着开口:“她不是那种人。”

谭彦清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幽深眸光中泛起骇人的冷戾:“什么孩子?”

顾政南只能将实情告诉了他,在听说蒋棠未婚生子后,他眼中的寒意更甚,吓得沈砚舟给顾政南使眼色,示意他闭嘴。

谭彦清冷眸扫向一旁的沈砚舟:“你倒是向着她。”

沈砚舟难得的多了一丝正经,他轻声说着。

“彦清哥,我知道你恨她,可蒋棠毕竟是我朋友,我以后尽量不让她见你,她说了在北京办完事就走。”

谭彦清明白沈砚舟和蒋棠的关系,他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儿,索性随着他去了。

沈砚舟见他没生气,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蒋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赵庆方这里见到那位。

临近傍晚,她站在院子里准备离开,忽然四合院的门被推开,蒋棠回头望去,就看到了谭彦清。

他是标准的上下身比例,肩宽腰细,四肢修长。浅灰色衬衫下摆系入笔挺的西装裤中,黑色的皮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线,一双长腿连迈步子都让人觉得十分优雅。

谭彦清进了院子后才发现她也在这里,冰冷的眼神瞬间又附上一层寒意,但不过片刻已隐藏起来,和赵庆方客气的打招呼。

赵庆方见到他过来非常高兴。

“来的正好,这丫头今天给我送来了好吃的,你尝尝。”

谭彦清没有为难她,但也没吃她做的东西。

蒋棠尴尬的笑笑,心想这老头能不能少说两句,她默默的坐在角落里,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到桌子上的月饼,老人有些伤心。

“丫头啊,今年中秋别回去了,咱爷孙俩都是一个人,你陪我在这过吧。”

谭彦清听到这话抬头看向角落里的女人:“一个人?”

赵庆方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悲痛。

“小棠的母亲去年过世了。”

谭彦清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攥住,收缩成一团,那种感觉,犹如钝刀,一下下地在他的心上切割。

“什么时候的事?”

蒋棠淡淡的回道:“去年秋天。”

她的声音微抖,说得如此悲伤,仿佛风中漂浮地破碎柳絮,随时就要随风散去。

谭彦清毫不避讳的看着她,只有他知道,蒋棠和她母亲的感情有多好,她年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

她母亲为了她,终身未改嫁,只一心一意抚养着她长大,当年两个人恋爱时,她毫不避讳的将两个人的关系告诉了家里,她说妈妈是最疼她的人,她喜欢的人家里不会反对。

那时谭彦清对于她的坦诚感到非常高兴,以至于后来她妈妈把家里的户口本放在她这,他们两个人在民政局差一点就结婚,

可谭彦清不知,如今这世上只剩她孤身一人。

蒋棠忽然感觉到一阵凝视,抬头就见到谭彦清探寻过来的目光。

说不清,道不明。

那目光似乎带着一种特殊的魔力,像是没有边界的深渊无底洞,不管不顾地将她吸附进去。

她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又立刻被清醒的理智压抑住了。

赵庆方留二人在这里吃晚饭,蒋棠想也没想的拒绝了,闹呢,让她和谭彦清坐一起吃饭,那是吃饭还是吃她,要知道她现在能安稳的坐在角落里,纯属谭先生懒得理她,他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从小到大肆意潇洒,日子过的顺风顺水,也就是她,让他丢了迄今为止最大的面子。

出了院子两个人都有些沉默,谭彦清见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火。

“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怕什么?”

蒋棠抬起头看他,面色平静无波,说话的声音淡淡的。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想看见我,我还是降低点存在感比较好。”

谭彦清嗤笑一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蒋棠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说多错多,她害怕惹怒了这位大爷,她很早就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没有不敢做的事情,也没有得不到的人。

“你母亲是?”

蒋棠知道他是问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癌症。”

谭彦清神色一愣,倒也没再问她,她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胡同口走去。

“你怎么来的?”

蒋棠说:“打车。”

谭彦清不经意的侧身,又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那块手表,这表真是有些年头了,白金的表带上可以看清明显的磨损。

蒋棠是看着谭彦清的车子远离视线后才走的。

北京仲夏的气温持续上升,黄昏的空气中热潮滚滚。

蒋棠走在清幽安静的巷子里,身上的团团暖气消散,心底的丝丝凉意袭来,抬头看一眼,天空已经黑了下来,犹如她此刻的心情。

道路两旁的商店亮起了灯,她漫无目的的行走在路上。

站在路口处,蒋棠心口一滞,说不出什么心情。灯火辉煌的尽头,他斜斜的靠着车门,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他深邃黑眸一直看着蒋棠,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深刻五官格外清晰。

蒋棠迟疑了一下,她知道今天自己逃不过去的。

车门关上,车厢里有淡淡的烟草气息。

谭彦清看了她一眼,天气炎热,她身上穿着简单的白体恤,牛仔裤,伶仃的手腕,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终于离得近了,细细看她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白金项链,高领的体恤将她的领口藏的严实,谭彦清并没看清她项链上挂着什么。

谭彦清没问她去哪儿,蒋棠也不敢跟他说话。

过了绿灯,往前行驶,到路口,谭彦清打着方向盘拐弯。

没有人再说话。

这种安静让蒋棠觉得不太舒服,她靠着窗户,脸朝向窗外,看着外面天色渐渐黑下去,霓虹鲜艳。

汽车行到一幢别墅门口停下。

车里的两人默默无言地坐了会儿。谭彦清揉了揉额,率先下了车。

那座别墅装修得极其奢华,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品味和财富。从宏伟的大门进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而明亮的大厅,地面铺着华丽的大理石,天花板上悬挂着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墙壁上挂着一幅幅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谭彦清这样的人,在京城是极为低调点,近些年来他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很多工作也退居到幕后。

蒋棠进来后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看他。

这种由经历沉淀而来的气质,即使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名牌的Logo,也一样让人感觉得到身份显赫。

这么多年过去了,蒋棠以为,他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别墅的后花园也是一大亮点,盛夏的季节,绿树成荫,鲜花盛开。

谭彦清指了指后面的花园道:“喜欢?”

蒋棠心想这么好的房子谁不喜欢,除非脑子有泡,心里这么想,她不敢说出口。

“挺好看的。”

谭彦清的手机响了,他直接进书房接电话,蒋棠自己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沙发里,一颗心忐忑不安。

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蒋棠就一动不动的坐了多久。他从书房出来,看到她犹如受惊的小猫一样坐在那里。

谭彦清坐进沙发里,按了按眉心,脸色有点倦。

“一起吃晚饭?”

“不了。”

谭彦清眉头一皱,满脸的不屑:“我不松口,你走的了?”

蒋棠知道今天肯定得发生点什么事,要不然她全须全尾的回去,这不是谭彦清的风格。

“谭先生现在还对有孩子的女人感兴趣?年龄大了眼光变了吗?”

蒋棠坐在他的对面,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无波,实在分不出喜怒。

谭彦清从茶几上拿烟,嘴角挑起了一丝微微笑意,看起来却有种诡异的狠戾。

“听说你孩子父亲是美国人,当初和你那个青梅竹马爱的要死要活,我好人做到底成全了你俩,怎么?没成?”

蒋棠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只给他来了一句。

“干你什么事?”

谭彦清望了望她,忽然说“蒋棠,你应该庆幸当初我和你没领证,要不然你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是,我挺庆幸的,这么多年了,还能活着在您面前晃悠,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这个垃圾还且得活呢。”

谭彦清看了她一眼,竟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眼眸中满是厌恶。

蒋棠看到那个眼神,她就明白自己成功了。

她认真地凝视他。

过往的岁月只在一刻就无法挽回地坍塌了,原来对她而言,他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喉咙干涩,仿佛正被什么东西堵着,上不下来,下去,可是一颗心却陡然往下坠了坠,五脏六腑都被撞得隐约疼痛。

蒋棠终究是陪着他吃了晚餐,高档的西餐厅里。

剪裁得体的西装将男人的身形衬得异常高大英俊,吊灯的光线将他五官棱角描绘得有深有浅,特别是眉眼,深邃如旋涡,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被卷进去。

谭彦清见她只叉了两口沙拉便不再动。

“吃不惯?”

“胃疼,吃不了这个。”

谭彦清蹙眉看她:“刚才怎么不说?”

蒋棠咧嘴笑道:“陪谭先生吃饭,当然得合您胃口,我晚上吃的少,您不用管我。”

谭彦清听到她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就生气,气的不顾形象将手里的刀叉一扔。

“你真会败人心情!”

蒋棠微微低下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你现在一个人住?”

“嗯。孩子回去了。”

“在美国好好的,为什么回来?”

蒋棠愣了一下,随后道。

“去年我妈生病我回来照顾她,我还有点事没办完,办完再回去。”

谭彦清问:“什么事?”

蒋棠疑惑的看他,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朋友的事,她在国外不方便。”

谭彦清没再问,她也没再说,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一顿饭。

这顿饭吃的蒋棠有些感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和谭彦清还会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饭。

谭彦清送她回家,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见到她住的环境忍不住吐槽。

“住的这是破地方?你的钱都花哪去了?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地儿?”

蒋棠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她生怕谭彦清再继续问下去。

谭彦清懒得看她这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挥挥手让她下车了。

蒋棠如释重负,逃也似的离开了。

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谭彦清发动车子离开。

第4章 深夜,光线昏暗,谭彦清拿着手机靠着栏杆,一半脸隐于黑暗中,另一半在月光照射下,线条清晰。

“去查一件事,这事要保密,尤其是家里。”

谭云承半夜接到大哥的电话有些懵,他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当初闹成那样,如今旧事重提到底要干什么。

蒋棠回家后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国外这些年她的胃算是从始至终的水土不服,她很少吃西餐,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下厨。

吃完饭她感觉胃里的灼烧感没有那么强烈了。

这一晚她失眠了,窗外银河浩瀚,果然夜晚才适合任何一种情绪,它会替人遮掩难过,使人不用将脆弱暴露于世间。

天快亮的时候她沉沉睡去,梦里梦到了她和谭彦清的那些年,他站在学校的门口等自己下课,他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一个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人,在她饿了的时候深夜起床做宵夜。

她还梦到了那一天,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走进朝阳区的婚姻登记处,虽然最后还是没有结果,但他对她承诺,进过这个门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只认她当妻子。

太多太多了,他为自己付出太多。

谭彦清什么都没做错,他这一生唯一的错误,就是认识了自己,是她对不住他。

在家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天,周一上班的时候顾政南第一个发现了她的异常。

在公司见到蒋棠的时候,后者破天荒地化了个极其精致的妆容。而当看见她眼底的那抹倦色之后,又有些了然。

顾政南望着那个给自己冲咖啡的女人若有所思。

“你不喜欢喝咖啡,为什么冲咖啡的手艺却是这么好?”

蒋棠将咖啡端给他:“顾总您抬举我了,我只是觉得咖啡这个东西太苦了,所以擅作主张加了点麦芽糖,没想到还挺合您胃口。”

顾政南品尝着那杯咖啡,对于她的手艺表示肯定。

“确实不错。”

“您喜欢就好。”

顾政南指了指桌子上两盒包装精美的茶叶

“拿去尝尝,我发现你对茶叶情有独钟。”

蒋棠也没客气提着出了办公室,路过楚牧的工位,还给他留下一罐

“谢了啊棠姐!”

“不用客气,顾总给的。”

楚牧疑惑的眼神看向她:“顾总?他从来不喝绿茶的,没搞错吧,这是谁送来的?”

蒋棠愣了一下,回想着来公司的时候楚牧确实告诉她,顾政南只喝红茶。

“都知道?”

楚牧点点头,蒋棠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手里那罐价值不菲的茶叶。

蒋棠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这些年了她为了忘记某个人,早已强迫自己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可每次心情烦躁时的一杯茶,总是能让自己的情绪沉淀下来。

顾政南对自己这么关注?她不过入职两个月,能让老板对自己这么上心?

晚上顾政南要去应酬,原本这种事是楚牧的工作,可他要临时出差去上海,所以只好蒋棠陪着去。

宴席在北京饭店,蒋棠也大概了解今天自己的任务,就是替老板挡酒呗,没想到席间顾政南却是替她挡了不少酒。

席间顾政南接了个电话,聊了几句挂断后,给蒋棠发去了一串号码,还有一行字。

“去北外接这个人到华磊的会所。”

蒋棠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宴席,她在北外见到了那个电话号码的主人。

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穿一件碎花长裙子,扎了个松散的马尾,未施粉黛的一张脸庞,长相十分清秀。

就在蒋棠疑惑自家老板换了口味的时候,小姑娘认出了蒋棠开的车。

蒋棠落下车窗和她打招呼,小姑娘见到她有些惊讶,眼中还有些胆怯。

“你好,我是顾总的助理,我叫蒋棠,顾总现在有事,他让我来接你。”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上了车,蒋棠载着她去了顾政南和沈砚舟几位经常去的会所。

作为老板的助理,蒋棠从来不会去打听顾政南的隐私,但对于这个小姑娘,她忍不住有些好奇。

车子在德胜门外大街往北二环驶去,蒋棠开着车,漫不经心的与她聊天。

“你是北外的学生吗?学什么的?”

“我是学阿拉伯语的。”

“我叫蒋棠,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宋冉。”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声询问。

“蒋棠姐,顾先生这个人好相处吗?”

蒋棠想了下,然后笑嘻嘻的说。

“作为老板来说我觉得挺好的,他挺大方的,作为一名员工对于有这样的老板是幸运的。”

宋冉乖巧的点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蒋棠将人送到会所便想离开,倒是华磊想留她坐一会儿,可看了眼角落里那位大爷,想想还是算了。

蒋棠已经发现自从她出现在会所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谭云承见到她来,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麻将扔出去。

“政南哥,你这助理看上去倒挺负责,可别大意了。”

顾政南嘴角微微上扬,云淡风轻的说。

“不会。”

周聿上海出差刚回来,这是第二次见到蒋棠,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蒋棠丝毫不在乎这些人的眼神,沈砚舟今晚也在,她冲他浅浅一笑,便准备离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院子的遮阳伞下坐着一个人,是谭彦清。

见到她,谭彦清悠然的弹了弹指尖的烟灰“怎么?见到我不会说话了?”

蒋棠无心与他纠缠,只客气恭敬的喊了声。

“谭先生。”

谭彦清掐灭了指尖的香烟,慢悠悠的起身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将她笼罩。

“送我回家。”

“啊?”

谭彦清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我说送我回家!”

两人的动静不小,坐在屋内的几人都听到了,蒋棠不想与他起争执,只好依着他。

两人坐在车上,蒋棠记得上次跟着他回去过,车子在北二环上了机场高速,车厢内异常的安静。

她随手拧开音响,一个年轻的声音飘荡在车内,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的表白,漫不经心地叙说某件事情、某个人、某份感情,配乐的就是一把木吉他。闭上眼,好像歌者坐在落日的阳台,对着远山浅吟慢唱。

车内太寂静了,就连歌者的喘气声都听得很分清。

“这么多年不回来,北京的路记得还挺清楚。”

蒋棠没理他,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蒋棠将车停在他的别墅门前。

“谭先生,车给您放这里了,我就先回去了。”

男人眼帘微垂,神色莫辨,视线落在前方。

“蒋棠,当年为什么离开北京?”

蒋棠神色未改,淡淡的笑了笑。

“还能因为什么?谭先生这是想旧事重提?不怕真话伤人心?”

谭彦清神色莫测,人倒很平静。

“蒋棠,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了你?”

夜以惊人的速度袭来,惨淡的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留下冷淡静谧的银光,寒气顿生。

夏夜星空像是悲鸣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一抹月光斜斜地打在谭彦清绷紧的脸上,薄薄生霜。

那个昔日充满爱意的眼神,如今已经变得空洞而冷漠,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已经随风而逝。

“谭先生,我就是一个垃圾,您这样高贵的人,是不会将垃圾放在眼里的。”

谭彦清气得脸一点一点地发白,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死死地摁在座椅上,眼都红了。

“你说的不错,你就是一个垃圾,蒋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蒋棠双手用力地掰开他的钳制,快速打开车门下了车,谭彦清坐在车内看到那个身影踉跄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砚舟是在蒋棠租住的小区楼下等到她的,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她才回来。

夜色沉沉,月亮如水,谁都没有说话。

见到沈砚舟的那一刻,蒋棠忍了一晚上都泪水不受控制的淌下来。

昏黄的路灯随着晚风摇晃,只照亮他身旁一小片地方,他人靠在车前,那抹猩红是他指尖掐着的烟。

凌晨的街道,只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还在营业,忙了一晚上,她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

沈砚舟去给她买了点吃的,蒋棠坐在小区的花坛上吃饭,沈砚舟的脸色异常凝重。

一支烟抽完,他看向坐在那里沉默吃东西的女人。

“离开北京吧。”

蒋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语气温柔且坚定。

“我答应朋友的事情还没办完,不能走。”

沈砚舟有些焦急的吼着。

“再不走我不敢保证彦清哥会不会对你下手,你想找死吗?”

蒋棠神色不惊的说:“他不会的。”

沈砚舟看着面前这个执拗的女人,他真想把她的脑子挖出来看看,是不是进水了。

“蒋棠,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些年了,吃的亏还不够吗?你想等到谭家人来找你吗?”

蒋棠怔怔的望着他,忽然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在此刻有了答案。

“舟子,谭彦清是你的大哥,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你为什么还会一如既往的对我?”

沈砚舟沉默着不说话,但蒋棠依旧直直的盯着他,誓要问出个答案。

“有些事我以为会瞒一辈子,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那天半夜我离开公司的时候,就怀疑过,因为那天晚上你也在公司。”

沈砚舟皱着眉头,转过头,默默埋首不语。

“别告诉他,我宁愿瞒着他一辈子,他为了我付出太多了。”

眼前这个女人他认识了十多年,何时这样声泪俱下的求过他,如今她卑微到这个地步,沈砚舟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好,我不说。”

蒋棠只默默的吃着手里的饭不再说话。

沈砚舟发现她这次回来变化太大了,以前活泼的性子变成了现在的沉默寡言,大多时候她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顾政南告诉他,他选蒋棠做助理最重要的一条是这姑娘眼中无欲无求,可这也是沈砚舟最担心的地方。

北京后半夜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沈砚舟凌晨回到家的时候,天空电闪雷鸣。

山雨欲来风满楼。

.......

蒋棠知道自己惹怒了谭彦清,曾经最熟悉最亲密的人,自然知道刀子捅在哪里最疼。

第二天清晨她刚刚坐在办公室内,顾政南进来了。

“蒋棠,晚上去北外接宋冉。”

“好的顾总。”

顾政南转身往外走,而后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

“昨晚没事吧?”

蒋棠耸耸肩,无奈道:“能看到今天的太阳,我挺幸运的。”

她神态自若,倒是顾政南有些惊讶,他斟酌了一番,还是告诉她。

“蒋棠,谭彦清现在是国新集团总经理。”

蒋棠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谭彦清能走这条路,也是当初她料想到的,毕竟当年他妈妈曾经明确告知她,她和她儿子不是一路人。

即使回来后没人告诉她谭彦清现在的职位,但她还是能看出来,这个人的权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临近中午,楚牧沮丧着脸进了她的办公室,蒋棠刚从顾政南的办公室出来,就看到她的工位上坐着一个满脸愁容的大苦瓜。

“棠姐.......”

蒋棠“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牧。

“怎么?失恋了?”

楚牧心仪行政总监身边的那个助理姑娘已经很久了,最近听说有个男生在追她,估计这家伙坐不住了。

楚牧委屈巴巴的开口。

“我要被人挖墙脚了。”

说着下巴冲着落地窗外仰了仰。

“就在对面的餐厅。”

蒋棠烦躁的挠挠头,眼眸一转,她问道。

“楚牧,你是不是也想请我吃饭?”

......

对面的餐厅规格很高,她和楚牧两个人平时也就是吃个工作餐的机会,大中午的去那,实在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蒋棠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办公室,她敲门进去了。

“顾总,请您吃饭去不去?”

顾政南坐在老板椅上疑惑的抬起头,金丝眼镜后一双冷眸眯起打量着她。

“你是要请我吃便利店还是盒饭?”

蒋棠神秘一笑,指了指窗户。

“对面!”

顾政南被蒋棠和楚牧二人当了挡箭牌,三人迈着悠闲的步伐进了对面的餐厅,蒋棠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不远处吃饭的二人。

顾政南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俩真心请我吃饭。”

楚牧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蒋棠坦然面对。

“顾总,您就权当为了员工牺牲一下个人时间吧。”

顾政南看了楚牧一眼:“好吧。”

隔壁进餐的两人并没有什么越矩,楚牧一颗心落了地,蒋棠在一旁补刀。

“放心吧,他俩真有点什么,也不会来这了。”

楚牧问:“那去哪?”

蒋棠指指他身后的五星级大酒店,意思不言而喻,顾政南坐在旁边轻声笑了。

“楚牧,你也跟我这么多年了,工作上的沉稳呢?这就沉不住气了?”

蒋棠说:“爱情使人盲目,顾总您体谅吧。”

顾政南无奈的摇摇头,对于他身边这两个幼稚的下属有些无语。

门口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双腿修长,身姿挺拔,西装剪裁得体,他的身边站着一位打扮精致的中年女士,年纪六十开外,气质华贵,穿米色中式套装,提黑色的铂金包。

蒋棠全身僵硬,背脊线条紧绷,抿紧了嘴角。

“我去一下洗手间!”

顾政南疑惑的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背影,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谭彦清陪着母亲进了餐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顾政南,这里离他公司一步之遥,见到他也不惊讶,他对身旁的纪云说。

“妈,政南在那,我去打个招呼。”

纪云点点头,叮嘱他:“别聊太久,昕昕在上面等着呢。”

恰巧顾政南的目光看过来,他便起身走过来与纪云说话。

“阿姨好。”

“政南,在这吃饭啊?”

顾政南点点头:“是,您这是?”

纪云看了眼楼上,说“昕昕在楼上。”

顾政南了然一笑:“明白。”

谭彦清看了眼他的位置,应该是三个人,这会儿却只有楚牧。

“你挺有闲情逸致,大中午的带着助理来这吃饭?”

顾政南神秘一笑说:“助理请我吃饭,我怎么好意思驳了面子。”

纪云在一旁接话:“哎呦,政南,你这助理不错。”

谭彦清不想跟他说太多,适时接过话。

“妈,上去吧。”

上楼的时候,谭彦清不由得回头看向顾政南的位置,他的对面依旧空无一人。

直到那两个身影消失在一楼,蒋棠才回到位置上,顾政南一个人坐在那。

“一个两个的都去洗手间,这就是请我吃饭?”

蒋棠牵强的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啊顾总。”

顾政南方望了一眼对面的女人,脸色异常的难看。

“前几次见他,也没见你怕成这样,看来他妈当年没少给你上酷刑吧?”

蒋棠脸色依旧不太好,轻轻地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楚牧回来的时候,蒋棠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隔壁吃饭的二人早就离开了。

回到公司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顾政南拨通了蒋棠办公室的内线电话。

“看窗外。”

蒋棠不明所以的走到窗边,公司位于大厦的八楼,马路对面餐厅门口的场景她看的一清二楚。

蒋棠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垂眸,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收拢,攥紧了些,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有些快,一下又一下。

多么琴瑟静好的一幕,总归是她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美好。

顾政南叫她去了办公室。

这个时候,她已经很平静了,一点都不激动。如同看到海啸狂奔而来,回头看看,后面是茫茫的沙滩,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也逃不过这场劫难,不如就泰然处之。

“看到了?”

蒋棠点点头,沉默着。

顾政南仰头望了望窗外,今天北京气温极高,天气晴朗,舒朗的天空有难得的蓝天白云。

“那个女孩你应该认识吧,景昕。”

“听说过。”

顾政南知道她是聪明人,有些事不必明说。

“晚上的宴席你去安排,然后去北外接宋冉。”

“好的。”

第5章 夏日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落下光斑。风吹来,带着热浪,蒋棠觉得更热。

天边的霞光缓慢升起,染红了一方天空,夕阳辉映而下,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黄昏中。

蒋棠晚上接到宋冉。

包厢里面热热闹闹的,有歌声和音乐声,牌桌上凑着一群人,谭彦清兄弟俩和沈砚舟赫然在位,蒋棠已经注意到了,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

她一走进房间,座中的男士都纷纷抬起头看了一眼。

蒋棠将人交给顾政南,然后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公司里公关部的两位女同事,方才因为工作一起应酬客户的,见到她们在,蒋棠也知道自己走不了。

周聿是最后到的,沈砚舟顺手就将牌桌的位置让给了他,他在蒋棠身边坐下来,见到她正在吃药。

“身体不舒服?”

“胃疼,不碍事。”

沈砚舟皱着眉头,不放心的叮嘱她。

“照顾好身体。”

蒋棠知道他关心自己,笑着应下来。

谭彦清正在牌桌上,闻言远远地看了一眼。

蒋棠问他“你伤好的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皮糙肉厚的,抗造。”

蒋棠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想来是没什么事。

“高铮一会儿也来,他知道你回来了。”

高铮是蒋棠的大学同学,两人同一级,他娶了蒋棠的室友。

当初高铮去沈砚舟的公司,还是蒋棠推荐去的,进入公司两人在同一部门,是默契的搭档。

“老高的孩子快两岁了,是个女儿,挺可爱的。”

蒋棠笑笑,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难受。

“挺好的。”

蒋棠去洗手间的时候,在走廊尽头遇到了打电话的宋冉,小姑娘心情不是很好,脸色凝重。

蒋棠走过去后,只听到她说了一句。

“钱我会想办法的。”

她看到走过来的蒋棠,急忙挂断电话,以为顾政南找自己有事。

“蒋棠姐,是顾总找我吗?”

“不是,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在这,这里人多眼杂,别乱跑。”

宋冉乖巧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蒋棠姐。”

蒋棠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多问了几句。

“出什么事了吗?”

宋冉敛下眼眸,沉默了一下“我妈妈生病了。”

蒋棠问:“很严重吗?”

小姑娘轻轻的点头道:“癌症,需要很多钱。”

蒋棠一愣,没再多说。

“会有办法的。”

宋冉忽然抬起头说:“蒋棠姐,我知道跟着顾总不是什么好出路,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蒋棠一时有些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人走在回包厢的走廊上,蒋棠忽然开口。

“你母亲在苏州老家?”

“是。”

“能把你母亲现在用的药给我看一下吗?”

宋冉将手机相册里拍摄的照片递给她,蒋棠说。

“我母亲也是这个病走的,这种病的靶向药物很贵,之前我给她买的药还没用完就过世了,我明天问一下苏州那边,能不能把剩下的药给你母亲用。”

宋冉有些欣喜,但还是担心。

“真的可以吗?”

蒋棠笑笑说:“药企那边是我朋友,我之前是在他那买的,你母亲也用这个药,应该可以。”

宋冉激动的对她表示感谢,蒋棠让她整理好心情再回包厢。

蒋棠回到包厢的时候,高铮已经来了,当年英俊潇洒的少年,如今除了性格更加沉稳,其他的没有多大变化,见到她的第一句就是。

“你咋瘦成这样了?跟火柴棍似的。”

他一句话,惹的沈砚舟哈哈大笑,蒋棠气呼呼的瞪着他,沈砚舟在一旁说。

“老高,你别惹她,悠然可是她的忠心部下,小心后院起火。”

高铮笑呵呵的搂着她的肩膀“我们小棠知书达理,聪明懂事,哪是那种打小报告的人啊”

蒋棠简直没眼看这两个人,索性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吃水果。

高铮是北京人,但家境普通,这些年跟着沈砚舟打拼,如今也成了上市企业的高管,娶了陈悠然后两人有一个女儿,日子和和美美,无人不羡慕。

“小棠,悠然去深圳出差了,她说回来要找你算账,回北京不告诉她,她生气了。”

蒋棠挑挑眉,一副无畏的样子,沈砚舟接话。

“她才不怕呢。”

蒋棠送给他一个“懂我”的表情。

聚会散了后,顾政南直接在酒店开了房间,宋冉自然不用她再送,她乐得清闲,一个人准备打车回家。

沈砚舟拦着她:“我回国贸那边,送你吧。”

蒋棠上了他的车,车子消失在夜色中,谭彦清不由得看了眼那道远去的车影。

“你现在也不喝酒了?”

沈砚舟叹了口气,无奈道。

“医生不让喝,再过一段时间吧。”

“哦,你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老了,你哥我都三十三了,经不得折腾了。”

“那您老人家好好养着,哪天要是散了架可不得了。”

车里就两个人,聊起天也放松下来。

“我妈知道你回来了,估计谭家也知道了,小心点。”

蒋棠淡淡的应着:“我前几天去看赵爷爷了,回来的事瞒不住的。”

沈砚舟说:“政南告诉我,今天你见到彦清哥的事了。”

“这才是你送我回家的真正目的吧!”

沈砚舟将车停在她小区门口,直白的说。

“谭家和景家的婚事,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了。”

蒋棠拉开车门,临下车时转身平静的说。

“我都是孩子妈了,不用担心。”

......

天还没完全亮,蒋棠就从噩梦中惊醒,此时窗外黑蒙蒙的天空闪了一闪,像一把银刀划开了一个口子。

她伸手摸了摸后脖颈的薄汗,凉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激起她身上一层的鸡皮疙瘩。

又是一个难缠的梦。

这几年她的睡眠一直很差,那些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挥之不去。

她躺回床上,闭目养神,手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心想,又睡不着了。

室内一片漆黑,她全无睡意,只能睁着眼睛看破晓天光留在地板上的影绰痕迹。

那股噩梦后的余味在她心中乱窜,她呼了一口气,然后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后闭上眼睛养神一直到天亮。

顾政南见她早早来到公司,不免有些好奇,看见她脸上带着少许疲惫,眼眶下的黑色地带越发明显。

“蒋棠,你这样,容易让别人以为我们公司虐待员工,尤其你还是我的助理。”

蒋棠后半夜基本就没睡,精神欠佳地打了个哈欠,泪水浸湿了眼眶。

“顾总,您吃早餐了吗?”

“没有。”

蒋棠正准备下楼买早餐:“给您带上来?”

“中式的。”

蒋棠比了个“ok”的手势,拿起手机准备下楼,走到一半她忽然有些好奇,老板昨晚佳人在侧,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睡眠不足严重影响智商,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直接说了出来。

“顾总,您来这么早有事?陈小姐没陪您?”

顾政南第一次见蒋棠这么八卦,他反问。

“你为什么来这么早?黑眼圈这么重,失眠了吧?”

蒋棠一拍脑门,懊悔自己的脑子又短路了。

“抱歉顾总,我可能上班忘带脑子了!”

顾政南也没和她计较,毕竟她难得八卦,女人谁还没个八卦之心了,他这些助理中,蒋棠算是最安稳的一个。

蒋棠给顾政南打包了隔壁餐厅的虾饺,这个人吃饭对食材挑剔的要命,她就没见过活的这么细致的男人。

回到公司也不过才六点多点钟,公司一般九点钟上班,这个时间是有点早了。

顾政南的公司是做酒店起家,他大部分的资产都投资在了酒店业,最近公司想在香港收购一家酒店,顾政南约了律师谈收购的具体事项。

律师是美国人,是他香港投行的朋友推荐的,这个时间旧金山是凌晨十二点,他今天也只有现在有时间,没想到他的助理比他还早。

蒋棠将早餐送到他的办公室,顾政南正在开视频会议,她听到声音有些熟悉,但也没有多想。

香港的收购一直是楚牧在负责,所以蒋棠并不知道与顾政南开会的律师是谁。

谈话进行到最后,视频那头的男人忽然打断。

“抱歉顾总,我这边有些突发情况,我后天到北京,然后详谈。”

顾政南挂断视频,他隐隐约约听到蒋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走出办公室他听到蒋棠在那打电话。

“我才把儿子交给你几天就出事,你能不能上点心?赶紧吃药,再严重要去医院,回来跟你算账!”

蒋棠挂断电话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

顾政南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蒋棠发火,电话那头应该就是孩子他爸。

“出什么事了?”

“没事,孩子过敏了,他爸打电话问我吃什么药。”

顾政南忽然觉得自己的八卦之心也挺严重的,他挺想见见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打败谭彦清。

蒋棠没忘记答应宋冉的事情,她打电话说了这件事,电话那头的男人说。

“蒋棠,这些药一直存在我这里也没用,再说你都付过钱了,你联系一下你那位朋友,我给她送过去。”

蒋棠又联系了宋冉,将这件事安排好,那些药物够她母亲用半年,小姑娘对她非常感谢。

蒋棠算着现在是暑假期间,小姑娘说一直在北京打工,连母亲生病都是父亲和弟弟在医院照顾,她不由得想起了去年那时候的自己。

哪有人天生坚强,不过是熬过了最疼的时候,把伤痕变成了铠甲。

顾政南知道了宋冉要回苏州的事情,在听说蒋棠帮了她之后,他不是好事的人,但还是给谭彦清打了一个电话。

徐斯带着孩子回国蒋棠完全不知情,早晨上班的时候她拿着一天的行程安排敲响办公室的门,在看到屋子里那父子俩的时候愣住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天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溜小跑搂住了蒋棠的大腿。

“妈妈!”

顾政南愣住了,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圈。

徐斯神秘一笑:“这不是为了给你个惊喜,我和顾总谈点工作。”

蒋棠这才知道徐斯是这次香港并购案的律师。

蒋棠带着孩子去了自己办公室,徐斯还要和顾政南谈工作。

蒋棠问坐在对面的小家伙:“在徐斯那怎么样?”

小家伙撅着嘴:“别的都好,就是芷仪妈妈做饭真难吃!”

蒋棠撇撇嘴,心想这孩子竟说实话。

“没事啊,回来妈妈给你做。”

“妈妈!你别骗人了,你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蒋棠被一个小孩怼的哑口无言。

徐斯谈完工作便带着孩子离开了,顾政南看她的眼神真算得上是一言难尽,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没想到徐斯的名声已经传到国内了。

她其实不太关注徐斯的事情。

晚上徐斯带着孩子和蒋棠在他下榻的酒店吃饭

“手续都办好了,孩子的东西我也买好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蒋棠挑挑眉:“那我就不客气了!”

孩子吃饱被徐斯的助理带回房间休息了,徐斯将一个档案袋交给她。

“只有这些东西,你看能不能用到吧。”

蒋棠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徐斯,如果我们找到他,结果不尽人意怎么办?”

徐斯笑笑,神色轻松的说。

“那不是有我们吗?我们永远是他的家人。”

徐斯送蒋棠离开餐厅,两人边走边聊。

“孩子先在我这住两天,等我安排好让他过去,还有就是给你留了张卡,你租的房子太远了,到期就别租了,别苛待我儿子。”

蒋棠觉得他唠叨的有些烦躁,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徐斯无辜的皱皱眉:“得,我这关心出错来了。”

蒋棠回了句:“知道了。”

身旁一辆公务车驶了过来,蒋棠在看到上车的那人时愣住了。

今晚没有月亮,像是要下雨。

那种将落未落的阵势悬得人心慌,就像此刻的蒋棠。

徐斯看她盯着驶离的车子发呆,不由得有些好奇。

“那人认识?”

蒋棠张张嘴,说出了那个名字

“谭彦清。”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这样的夜,让人孤独也让人失眠。

谭彦清回到远洋的别墅,顾政南的车子停在他门前的车位上,见到他回来,顾政南下了车。

“怎么不进去?”

顾政南指了指车子:“不了,上来坐会儿吧。”

原本停歇的风雨又开始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作祟,淅淅沥沥的小雨顷刻间加大,雨点随着呼啸的狂风拍打在车窗上,“啪嗒啪嗒”地发出唬人的声响。

“给你问了,蒋棠的母亲是去年秋天去世的,癌症,她也是因为这件事回国的,在医院照顾了她母亲半年多。”

谭彦清没说话,拿过他中控台的烟盒在手里把玩着,顾政南看着他神色还算平静。

“我不太了解你俩当年的事,但宋冉说,那个孙总是蒋棠的朋友,那人说蒋棠看上去并不是很有钱的样子,她母亲用的药很贵,蒋棠每次都是一点点凑的,他说虽然是朋友,但便宜不了多少,蒋棠为了省钱每天都回家做饭,然后带去医院,她还卖了几件首饰,这事儿他们当地医院科室里都知道,因为她母亲生病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照顾。”

顾政南说完沉默了一下,然后问。

“她当年在你这拿了多少钱?”

谭彦清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情绪沉浮。

“两千万。”

顾政南皱起眉头,蒋棠要真拿了两千万的分手费,何至于混成这样。

谭彦清说:“她和她母亲感情很好,如果真要是有钱,不会不拿出来的。”

顾政南问:“你确定她当年真的拿了那笔钱?我看她不像是挥霍掉了。”

谭彦清怔了一秒,问:“她那个孩子父亲什么背景?”

“在律界很有地位,三藩市的很多政商都和他交往密切。”

谭彦清点点头:“那就说的通了。”

“怎么?”

“我在美国找了私家侦探,一直没有结果。”

顾政南想了想说:“徐斯会经常来北京,这件事慢慢来吧。”

“我今晚见到他俩了。”

顾政南问:“看出什么了?”

谭彦清冷笑一声,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看上去好男人一个。”

他接着问:“有没有问到她为什么和那个男人分开?”

顾政南摇摇头:“没有,但是宋冉说,那个孙总之所以认识蒋棠,是因为认识她哥。”

“她哥?”

顾政南说:“她哥在公安局工作,和那个孙总是同学。”

谭彦清深深地吸一口气,压住烦闷的情绪。

顾政南看着他那表情,心底一寒,竟没敢接话。

谭彦清打开了车门,语气淡淡的。

“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事打电话。”

雨已经停了,但地面依然湿漉漉的,在月色下,泛着盈盈水光。

他深刻的轮廓笼在光线下,下颌微微绷着,透出一丝讽刺,眸色却越发深沉坚定。

他当然知道公安局的那个男人是谁,这些年他也不会忘记那个人的模样。

第6章 宋冉回来请蒋棠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蒋棠看到她点的菜乐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宋冉笑呵呵的说:“上次看你在俱乐部吃饭,很少碰那些辛辣的菜,我就记住了。”

“你母亲还好吧?”

宋冉语气有些沉重:“医生说目前来看控制的还可以,但得了这个病总有那么一天,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蒋棠有些安慰她:“别多想,过好每一天,人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宋冉点点头,转移了话题。

“姐,顾总资助了我的学费,我母亲的医药费也够了,以后咱俩再见面可能就少了。”

“那你好好上学,我记得你明年就要毕业了,不论是考研还是工作,都不用再担心了。”

宋冉问:“姐,你会瞧不起我吗?”

蒋棠轻轻摇头,她说:“有个人曾经告诉我,不要站在上帝的视角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这些年我深谙此道。”

宋冉听完她这些话慢慢放松下来,她笑笑说:“看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让你这么多年忘不了。”

蒋棠将目光移向窗外,那些旧日青春里的美好与伤痛,早就被一张无形的网给收起,在年复一年的春风里,被日光晒干成印迹,沉到心底的某个角落里。

再开口,她的语气带了一丝不轻易察觉到温柔。

“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只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即将要发生的,都是命中注定。

蒋棠开车送她回了学校,小姑娘在校门口和她告别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蒋棠看到了,她没问,宋冉最后也没说。

明天是周末,徐斯给她发了个位置,让她来接孩子,蒋棠看到位置一愣,那不是华磊的会所,他怎么去那了。

蒋棠到的时候徐斯站在四合院的门口等她。

“孩子呢?”

“院子里玩呢。”

蒋棠跟着他进去,小家伙坐在回廊下的躺椅上正在玩手机,无聊至极,见到她来十分开心。

“妈妈,你终于来了。”

蒋棠抱起他“今晚跟妈妈睡?”

“Yes!”

徐斯在一旁黑了脸:“你这小子,偏心啊。”

夏天躲在蒋棠的怀里,小声的嘀咕

“妈妈,爸爸每天都在打电话,忙的陪我打游戏的时候都没有,我好无聊。”

蒋棠将他在怀里放下来,然后摸摸他的头,说:“儿子,体谅一下吧,你爸得挣钱养两个家呢,咱就不打击他了啊。”

小家伙眨眨眼,想着他老爸是挺不容易的。

“那好吧,我就暂时不嫌弃他了。”

被嫌弃的男人一巴掌落在他的屁股上,吓得小家伙捂着屁股跑开了,蒋棠乐得不行。

“看来我儿子这段时间没少受欺负啊。”

徐斯无奈道叹口气:“真不知道像谁,越来越淘。”

蒋棠望着那个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的小人,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你今晚和谁吃饭?”

徐斯神秘一笑:“你们老板。”

蒋棠跟着他进去,果然看到了顾政南和周聿,楚牧也在,她知道香港的并购周聿也有投资,在这里见到他并不惊讶。

“顾总,周总。”

顾政南知道她来接孩子,也知道她今晚和宋冉吃饭。

“人送回去了?”

蒋棠点点头:“送回去了。”

周聿知道她是夏天的母亲非常惊讶,要知道那孩子刚才还和他玩的挺开心,一口一个周叔叔的喊着,他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蒋棠的孩子。

当年他和顾政南都在国外,对于谭彦清的事虽然听说了一些,但并不了解,他虽然对面前这个女人没有好印象,但到底没像谭云承那样,在面上表现出来。

徐斯看夏天吃完了水果,想着招呼他过来准备回家,谁知道喊了两声没有动静,蒋棠觉得不对劲,转过身过去才发现小家伙浑身通红,呼吸困难。

蒋棠看着桌子上的果盘,里面还有没吃完的芒果。

她急忙喊道:“徐斯,药呢?”

徐斯也发现了夏天的异样,他慌乱的摸了摸身上,才发现出门的时候竟然没带。

孩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脸色也因为缺氧而变得苍白如纸。

顾政南在一旁说:“楚牧去开车,去医院!”

周聿走过来看到夏天的样子,问蒋棠:“是不是过敏引发了哮喘?”

“是,他芒果过敏!”

周聿一愣,没想到这么巧,他掏出随身携带的药递给蒋棠。

蒋棠拿过来一看也愣了,还真是巧,她急忙给孩子喷了药,慢慢的夏天缓了过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蒋棠急忙对一旁的周聿表示感谢,周聿看着孩子没事便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还是要注意。”

蒋棠看到他随身带药:“您这是?”

周聿无奈一笑:“我也是过敏性哮喘,只能随身带着药。”

夏天已经缓过来,蒋棠将他抱在腿上,一脸的凝重。

小家伙知道自己因为贪吃犯了错误,窝在妈妈怀里不敢露面。

蒋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教育他,只得带着孩子先走了。

蒋棠走后,众人又坐了下来,周聿问:“我这病是遗传爷爷,徐律师没事吧?”

徐斯目光一滞,很快反应过来

“我没事,孩子当初是早产,医生说体质不好,可能和这个有关吧。”

周聿问:“几岁了?”

“马上五周了。”

周聿端着酒杯的手一颤,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挺可爱的。”

顾政南抬眸看了眼对面那位,他总觉得周聿有些不对。

“你少喝点。”

周聿笑着点点头:“知道。”

蒋棠把孩子带回家哄睡着,小家伙自知惹了祸,乖巧的让蒋棠有些不适应。

想起今晚周聿递给她药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有些慌乱。

可这也太巧了。

可忽然又清醒过来,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周末蒋棠带着孩子去了花园胡同,她叮嘱小家伙,去了要喊太爷爷,小家伙眨眨眼,满脸的迷茫。

“妈妈,太爷爷是蒋爷爷的爸爸吗?”

蒋棠想了好半天,终于想明白小家伙的意思,她摇摇头说:“不是,你还记得妈妈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有个奶奶抱着妈妈,那是太爷爷的妻子,只不过他们两个人年轻的时候分开了。”

小家伙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明白了,就像你和谭叔叔一样呗,虽然分开了,但还想着他。”

蒋棠觉得这孩子现在越来越聪明了,有些事就要瞒不住。

“夏天,妈妈的话一定要记住,不要和别人提这件事,就像不能提你为什么来中国一样,好吗?”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样子。

“为什么?”

蒋棠想着该怎么向孩子解释,现在有些懊悔自己抽屉里的东西被他看到。

“因为这件事说出来会对别人造成困扰啊,就像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最好了,夏天,记住妈妈的话,如果找到他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困扰,妈妈和徐斯爸爸一家都是你的亲人。”

小家伙绷着脸,一脸严肃的点点头。

“我知道的妈妈,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对我最好了,就是,,,”

蒋棠问“怎么了?有什么担心的就说出来。”

“妈妈,芷仪妈妈做饭太难吃了,我真的不想吃她做的饭,能不能让她以后别做饭了。”

蒋棠无语的仰头望天,想起那几年差点因为食物中毒进医院的光荣历史,她眨眨眼,毫无底气的说。

“妈妈试试吧。。。”

老爷子见到夏天非常喜欢,这一老一小两个宝贝相处的非常和谐

小家伙在安安稳稳的坐在书房里陪着老爷子练字,只见老人气定神闲,手中的毛笔宛如游龙般在宣纸上游动,每一笔都蕴含着深厚的功力和独特的韵味。

小家伙则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老爷子的动作,对这神奇的书法艺术充满了好奇。

整个书房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气氛宁静而祥和。

蒋棠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小家伙聚精会神,压根就没发现她站在身后。

“丫头,你这儿子有天赋,有时间带他经常过来。”

“怎么,您要亲自教他啊?”

赵庆方摆摆手“我就是个外行,平时打发打发时间,等哪天我带他去见见周家老爷子,那可是国手。”

“周老爷子?”

“周青先生,他孙子周聿和彦清从小就认识,你见过吗?”

蒋棠这才知道周聿的爷爷就是国内知名书法家周青先生。

“认识的。”

“周聿那小子从小也算是有慧根的,可他偏偏要去从商,家里对他也死心了。”

蒋棠看了眼端坐在书桌前的儿子,心想这孩子看来是真感兴趣,很少见他这么专注一件事。

“行,他学校还没找好,您要是不嫌烦,我就把他送过来陪您解闷。”

夏天听到可以经常来这里,高兴的抱住蒋棠的大腿不撒手,小家伙忽然抬头发现了墙上的照片,蒋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妈妈,那是你和谭叔叔吗?”

蒋棠愣了一下,迟疑了两秒,还是点了点头,她说:“爷爷,把这照片摘下来吧,再挂着不合适了。”

赵庆方叹了口气,沉默的点点头。

吃完饭老爷子要午睡,他拉着蒋棠聊了一会,蒋棠说:“爷爷,我过段时间回苏州一趟,去看看奶奶和妈妈。”

赵庆方神情落寞,他说:“好”

其实蒋棠并不太知道赵爷爷和乔奶奶的故事,但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够在大人们的交谈中听明白一些。

年轻时的赵爷爷是部队上的军官,家世显赫,前途无量,他回家探亲遇到了在北京上学的乔奶奶,她长得漂亮,性格温柔,俨然一副从江南水乡走出的女子,两人就这样相爱了,奈何乔奶奶家世普通,二人这段恋情遭到了男方家里的强烈反对。

赵爷爷为了她,不惜和家里决裂,二人就这样在家里强势反对下偷偷领了证,并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可家世门第拦在了二人面前,这段不受家长祝福的婚姻注定走不长。

后来乔奶奶主动提了离婚,将孩子留在了北京,她一个人回了苏州,此生未再成家。

赵爷爷后来在家里的强势介入下,娶了部队领导的女儿,可结婚几年二人便离了婚,他便一个人陪着儿子过了这些年。

乔奶奶去世的时候,是在蒋棠上大一那年的暑假,她从小没有父亲,多亏邻居乔奶奶帮衬着妈妈照顾她,临终前也是蒋棠和妈妈在床前伺候,她陪着母亲料理乔奶奶的后事,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乔奶奶留下的遗书。

信上只写着一串号码,蒋棠打过去,电话那头是赵爷爷接通的。

第二天,蒋棠在苏州接到了连夜赶来的父子俩,她陪着二人来到了乔奶奶的墓前,年过花甲的老人跪在墓前哭的不能自已,蒋棠那时年纪小,并不懂为什么如此相爱的两人,走到天人永隔彼此都惦念,却不能在活着的时候在一起。

后来直到她遇到了谭彦清,终于明白了一切。

谭彦清虽然从小认识赵庆方老爷子,但那也是长辈之间的来往,他和赵海乔差了十岁,小时候也不经常在一起玩,直到他认识了蒋棠,蒋棠在北京上学的时候,周末经常过来陪老爷子。

谭彦清知道了,便死皮赖脸的自己跟着过来,一来二去的便和赵海乔熟悉了,按辈分他要叫赵海乔“叔叔”,那家伙觉得喊不出口,便叫他“海乔兄”

后来赵海乔外派去了东北,老爷子孤身一人留在北京,谭彦清便和蒋棠三天两头的过来。

即使蒋棠离开的这几年,谭彦清也是经常过来看望老人,陪着他喝喝茶,聊聊天,谭彦清自然看到了书房墙上的那张照片,可他从没有说让老爷子摘下来,即使心里再怨再恨,也从不在老爷子面前提及,只是每次离开时,见到那张照片都会不由得多看两眼。

从赵家出来,蒋棠领着孩子去了附近的商场,母子俩站在娃娃机前和那个价格不菲的小猪佩奇较上了劲。

几十个硬币投进去,那头小猪稳稳的躺在窝里一动不动,气的蒋棠骂了句脏话。

小家伙在一旁掐着腰,一本正经的说

“妈妈,不许说肮话,让爸爸知道了,你又要被他教育了。”

蒋棠翻了一个白眼,垂头丧气的说:“知道了!”

眼看投资打了水漂,蒋棠总是心有不甘,看着手里最后几个硬币,她双手合十在那祈祷,夏天在一旁天真的问:“妈妈,你在念孙悟空的紧箍咒吗?”

蒋棠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早有孙悟空的本事,至于投进去那么多硬币?

就在蒋棠准备进行下一轮的攻坚战时,身后慢悠悠的传来一句。

“真笨,怪不得非要那头猪,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蒋棠那股火涌了上来,她烦躁的转过身,看到沈砚舟满脸鄙夷的站在身后盯着她,旁边的周聿冲她笑了笑。

“沈砚舟,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沈砚舟神色复杂的盯着她。

“你就这智商还看孩子啊?别把孩子看丢了。”

蒋棠懒得理他,她碰碰旁边的夏天。

“叫人!”

小家伙丝毫不认生:“两位叔叔好!”

周聿温和的笑笑:“你好夏天,又见面了。”

沈砚舟打量着夏天,过了半晌他说:“小子,你长的肯定随你爸,你妈是生不出这么帅的儿子来的。”

蒋棠白了他一眼,心想他这眼睛还挺毒。

周聿听到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那位徐律师,也不怎么像吧。

他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人的样子。

蒋棠没好气的问他:“你怎么在这?”

沈砚舟对周聿扬了扬下巴:“陪他来的,这商场他有投资。”

周聿身后跟着一位商场的领导,见到蒋棠与面前这二位老总关系不一般,急忙招呼人打开娃娃机,拿出两个玩偶塞到小家伙手里。

蒋棠原本觉得这样不好,转念一想自己也是花了钱的,便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母子俩一人抱着一个小猪走在商场里,沈砚舟简直没眼看,倒是周聿觉得这一幕还挺美好。

夏日酷暑,翻腾的热浪还在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路旁的草木全被高温的天气折腾得蔫蔫的,失了生机。

走出商场,沈砚舟问:“去哪儿,送你。”

母子俩异口同声的说:“回家!”

蒋棠上了车坐在副驾,看到后座的周聿和孩子玩的挺开心,沈砚舟也觉得稀奇。

“这么喜欢孩子抓紧找人生一个。”

周聿无奈一笑说:“这病遗传,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以后像我这样。”

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在蒋棠的心里掀起了涟漪,她转身看了眼坐在后座的小人,都说儿子随妈妈,这家伙确实是随妈妈多了些。

她漫不经心的问道:“周总,这病会遗传吗?”

周聿点点头:“我就是遗传了爷爷,不过你不用担心,夏天这么小,以后医疗越来越好,肯定比现在强。”

小家伙以为他妈妈担心自己,急忙凑到她身后。

“妈妈,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不吃芒果和西红柿就可以了。”

周聿听到这话身子一怔,看向夏天的眼眸里多了些异样。

“西红柿过敏?”

夏天点点头,随后委屈巴巴的坐在座椅上,蒋棠说。

“他最讨厌西红柿了,可芒果是最爱,每次都是因为贪吃惹祸。”

周聿愣愣的听着,没再说话。

下午三点钟的阳光热烈,毒辣,沈砚舟将她送到楼下,蒋棠与他挥挥手便上楼了,坐在驾驶座的某人脸色阴沉。

“真没良心,送她一程,也不说句谢谢”

周聿慵懒的靠在座椅上:“谁让你自己愿意送的?你那点心思,不就是想看看孩子他爸在不在吗?”

沈砚舟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周聿漫不经心的说:“夏天的父亲是名律师,负责这次香港的并购,前几天我们吃过饭了,他和蒋棠并没有在一起,蒋棠是未婚生子,孩子抚养权在男方那,然后两个人共同抚养,据我所知徐律师现在是已婚,你还想知道什么?”

沈砚舟一张脸阴沉的可怕,他咬牙切齿的说。

“没有了。”

沈砚舟原本以为蒋棠和孩子的父亲分开了,可没想到压根就没在一起。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混成这副鬼样子的。

第7章 徐斯的动作很快,两天就给夏天在附近安排好了学校。

蒋棠周末给他买了一些学校用到的东西,周一将孩子送到幼儿园,便去上班了。

新找的阿姨是一个小区的,早上过来做顿早餐,下午负责下午接孩子放学,晚上等蒋棠下班后便可以回家,徐斯开的价格高,自然能找到合适的。

夏天这个季节,人人都烦躁。天气热得让人生不如死,蒋棠上午去送文件,刚走出办公大楼没几步,连外衫都已湿透。

下午终于回了办公室,她刚刚坐下来,楚牧进来对她宣布了一个噩耗。

“棠姐,顾总说要带着我去香港出差,这里交给你了。”

蒋棠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面,瞬间吹了个透心凉。

“什么时候?”

“后天,和徐律师一起。”

蒋棠顿时哭笑不得,瞅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愤愤的来了句。

“万恶的资本家!”

楚牧抿唇一笑,正欲答话,就听到隔壁办公室的门被拉开,随后便是一张英俊却皱着眉的臭脸。

“蒋棠,隔墙有耳!进来!”

楚牧看了看她那张哀怨的脸,默默地送给了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她默默地接受了过去,接着一扭身,便一脸大义凛然慷慨就义般走了进去。

顾政南悠闲地坐在那张奢华舒适的老板椅上,眼角微微挑起,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以后骂我小点声。”

蒋棠把头低了下来,声音小的和蚊子似的:“知道了。”

顾政南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摞文件。

“这是资本家交给你的工作,好好干!”

蒋棠是笑着从顾政南的办公室出来的,只不过那笑容让楚牧觉得有些后怕,见到她桌子上那一摞文件,楚牧沉默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只给她留下两个字。

“加油!”

蒋棠坐在办公室埋头苦干一下午,顾政南几点下的班她也不知道,整个集团的办公室,只有她这里还亮着灯。

顾政南好心的给她发来消息,叮嘱她不要错过地铁,这个腹黑的资本家,怎么不知道体谅员工,把车钥匙留给她。

蒋棠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了家。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浓浓的夜色像被人泼了一层墨,幽沉得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窸窸窣窣的蝉鸣声在这宁静的夜晚里显得尤为突出。

前些年经历了坎坷变故,随着年岁渐长,生活逐渐归于平淡,那种平静而无趣的日子,却是她最向往的。

回了家,孩子已经睡着,阿姨给她做了点宵夜,蒋棠看着时间已经很晚了,便让阿姨回了家,明天再来收拾。

她还是不习惯家里住着外人,这些年独来独往,心底的某处早已被时间打磨得坚硬如铁。

曾经,她也渴望过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人陪伴,有人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命运似乎总是喜欢与她开玩笑,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了那些重要的人。

第二天下午,蒋棠陪着顾政南去沈砚舟的公司开会,高铮如今已是公司第一把手,人还是老样子,潇潇洒洒的,见到她就笑。

会议开始还得一段时间,顾政南坐在沈砚舟的办公室闲聊,高铮给她说着如今公司里的老人还有谁在。

她早离了公司了,时隔多年,如今再谈,更加觉得山水渺茫,只淡淡地笑着。

沈砚舟说:“还给你留了股份,你一直不回来,转让合同一直在我办公室里放着。”

蒋棠笑了笑,只说:“我拿不合适。”

沈砚舟怎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回来这些日子,人虽然经常见到,可话却是越来越少,她这明摆着是要与他们保持距离。

沈砚舟看着她事不关己地帮顾政南处理身边那些女人的事情,他觉得有点难受。

她不该过成这样的,以前的蒋棠是开朗活泼的,她是他们那一届成绩最好的女生,就连高铮当年都对她的能力心服口服,沈砚舟当年出国时就注意到她了,毕业回国后第一时间就找到她,邀请她加入自己公司。

那时候沈家对他创业的事情强烈反对,直接停掉了他的资金,几个人连办公室都租不起,后来还是谭彦清偷偷的给他们投资,度过了难关。

创业初期的很多项目都是蒋棠这个大四的学生拍板决定的,沈砚舟对于她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当年跟随他创业的这些老员工,在公司上市时,都拿到了不少的股份。

唯有她,付出了四年的心血,领完了当月的工资,便消失了,五年来渺无音信。

沈砚舟一直觉得他和蒋棠,有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的感觉。

开完会沈砚舟安排了饭局,席间不乏蒋棠认识的很多老人,聊起天她也只是规矩的应着,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她只有伺候人的份。

其实昨晚徐斯给她打过电话,自从母亲去世她财务紧张后,徐斯的接济她慢慢接受,如今用不着她这么拼命,徐斯问她考不考虑换份工作,毕竟如今的岗位虽然薪资高,但并没有什么含金量。

蒋棠想了想,不过签了一年的合同,如今都过了小半年了,也懒得再换了。

再就是顾政南这个人相处下来,她觉得还可以,当然这其中肯定有些某些隐晦的原因。

饭局结束已经是两点钟,车子行驶在东三环北路,司机开车,蒋棠坐在副驾昏昏欲睡。

顾政南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后愣了一下,随后将电话递给前排的蒋棠,是谭彦清。

蒋棠一颗心“咯噔”一下,她僵在那里不敢动,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谭彦清低沉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的温度。

“盛世嘉园的小区有火灾,物业打电话让业主去看看。”

蒋棠愣了许久,甚至都忘了回应他。

顾政南吩咐司机直接去了建国路,说来可笑,蒋棠这把钥匙带在身上三个月了,她却没有勇气上来看看,这次老天爷也不放过她了。

嘉园的房子当初买的是八楼,着火的位于六楼,幸好消防来的及时,火势不算大,物业打了谭彦清的电话,让过来看看屋内的东西有没有损坏。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由于火情电梯已经停了,蒋棠准备爬上去看看,没想到顾政南也跟着下来了。

“顾总,我自己上去就行。”

“没事,一起吧,万一有点什么事。”

蒋棠庆幸自己今天没穿高跟鞋,两个人爬到八楼,顾政南看到她从随身包的夹层里掏出一把钥匙。

这里已经五年没有人住了,房间里的家具虽然盖着白布,但还是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六楼的火势点燃了七楼的厨房,幸亏消防灭火灭的及时,才没有殃及到她这里。

室内长久没有通风,有些憋闷。

这间屋子里,有太多两人的回忆了。

那年黄昏时分,室外洒下深秋特有的金黄。恍惚记起是谭彦清生日的时候,两个人曾一起在公寓里窝了一天。她歪在客厅沙发上,脑袋枕在他腿上,谭彦清随意取了本杂志翻看,从她的角度瞧过去,他下颌线条美好,嘴唇抿出漂亮的弧度,浓密睫毛微微颤动,同样正值深秋黄昏,落日的光芒披满整个屋子,也洒在他脸上,有某种独特的蛊惑。

他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低下头,眼角弯起来,把书扔掉,接着很快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很仔细地吻了下去。

现在回忆起,那一刻真算称得上是岁月静好,仿佛连夕阳都格外温柔,恍如一梦。

蒋棠在屋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顾政南则一直站在身后默默的看着她。

说实话故地重游的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懂。

蒋棠环视了一圈,好像也没条件邀请身后的这个人入座。

“顾总,没有什么事,我们下去吧,这里太脏了。”

顾政南点点头,忽然发现门口的地毯上有什么东西闪着光,他不动声色的捡起来装进了口袋里。

二人下了楼梯,蒋棠告知了物业并没有什么事,并把自己现在的联系方式留下。

“蒋小姐,这房子这么多年不住,一定要偶尔的来看一下,这次幸亏联系到您先生,真要出点事可麻烦了。”

蒋棠有些尴尬的笑笑,她已经看到顾政南眼底隐隐的戏谑。

下午回了公司,蒋棠坐在办公室的窗前。

外头阳光正好,窗台的绿植被太阳晒得懒洋洋,叶子上悬挂的水珠散发着光亮。

蒋棠双手托腮,对着面前的绿植发呆,陡然间摸到自己脖颈间空荡荡的。

顾政南走出办公室,看到蒋棠正在办公室翻着自己的包,衣服口袋和办公室的角落里她都没有放过。

顾政南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将刚才捡到的那枚戒指拿出来。

“在找这个?”

蒋棠看着面前失而复得的戒指非常激动。

“谢谢顾总。”

顾政南挑挑眉道:“不客气。”

那是一枚非常简单的白金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小小的碎钻,是随便一个珠宝柜台最便宜的款式,她却宝贝的要命,这些年挂在项链上从不离身,可能是下午爬楼梯的时候太着急了,不小心把项链弄断了。

顾政南问她:“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戴在手上?”

蒋棠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淡淡的说

“我不配。”

她将那枚戒指放回包里,然后继续低头工作。

北京今年的雨天比往年多,外边在下雨,升腾的雨雾和混沌的天色让眼前的世界变成一团模糊。

下完雨后天已经黑了下来,晚上8点多钟的时候蒋棠提着一袋子杂物从小区门口的超市出来,刚下过雨的空气中有种潮湿水汽,高温的地面被雨水浇过以后,蒸腾起一股热气,雨后的空间依然是闷热的。

暖黄色的路灯光像蒙上一团雾气,地面有浅浅的水坑。蒋棠提着裤腿,慢悠悠的往小区门口走。

她喜欢走在黑夜里,漆黑的夜轻而易举的将那些无法言说的隐藏住。

小区大门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宾利车主是个男人,有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穿着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裤,腰身劲窄,再往上,是把着车门的手臂,衬衫袖子挽了一半,露出遒劲有力的胳膊。

蒋棠一瞬间怔住了,心里猛地收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谭彦清在等自己,她脚步缓慢的走过去,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冷冷地看着她。

“房子怎么样?”

“没事,物业已经看过了,今天麻烦你了。”

谭彦清冷淡看了她一眼:“蒋棠,我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一样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

蒋棠愣了一秒,随后淡淡地答:“抱歉,当初走的时候我扔了。”

谭彦清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好样的,蒋棠,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

蒋棠忽然就笑了笑,她现在常常笑,对谁都笑,只是笑意很少抵达眼底。

“都是您教的好。”

谭彦清站在路灯下低头望着她,一张英俊明净的脸庞却是寒霜密布。

“我可没教让你给我戴绿帽子,蒋棠,那也算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他的眼神里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恨,这恨深入骨髓,这恨遥遥无期。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棠望着那辆黑色的车子驶离,直到消失在路口的拐弯处。

时针在夜里滴滴答答地走过。

入夜,骤雨突至,连续的闪电将整个暗夜照亮,伴随着轰隆的雷声,窗外晃动的树枝影子被映射到墙壁,张牙舞爪的,仿佛吃人的怪物。

蒋棠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袋子,自从母亲去世后,她的户口本上只剩一个人的名字,单薄的户口页里夹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证件。

她缓缓打开,看到上面两个人的合照,笑容灿烂,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依稀记得那一年夏天,她挑了一对简洁大方的对戒,镶着小小的钻。在去民政局登记之前,两人坐在车里,替双方戴上。

那时候的二人,已经在谭家的施压下,走投无路。

他们去了民政局,在登记处领了表,将提前拍好的证件照递交给工作人员。

那时候的蒋棠太过天真,以为这样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殊不知在这个权力交织的北京城,她不过是一只蝼蚁。

那本结婚证只差最后盖章的步骤,就被民政部门的领导一个电话给中断了,她和谭彦清手中没填完的登记表自然也被收走了,一切犹如泡沫。

绚烂而又短暂。

她在楼上的办公室见到了谭家人,说了什么如今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谭母将两人的申请表撕了个粉碎,然后平静的对她说

“你可以试试,看这里谁敢让你俩结婚。”

蒋棠那是第一次知道,谭家的权力在这个城市大到令她难以想象,那是她第一次对两人的感情产生了绝望,或许在那一刻,便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那两本结婚证,是谭彦清找了人偷偷留下来的,由于没有盖章不算数,可也算是留了个纪念,或许他也预料到了,他和蒋棠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走进这里。

事实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蒋棠都不愿意沉沦在这样的回忆里。因为每次一触碰,她都会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会莫名头痛。

但今天,她却睡着了。

梦里有熙熙攘攘的声音,她像是回到了那个夏天,她一直在跑,有很亮的光照过来,而她不管怎么追,怎么跑,却总是也追不上,够不着。

顾政南带着楚牧出差去了香港。

徐斯走的时候说他不回北京了,直接在香港回旧金山,在公司楼下送几人上车的时候,徐斯忽然转过身看她,用只有两人的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还记得,当年你拜托我转账的那个账户,姓谭。”

仿佛猜到了徐斯会这样说,蒋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平静的点了点头。

“是他。”

徐斯走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上了车。

认识蒋棠如今六年,徐斯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神秘感,而最令他好奇的,是当初自己的同事追求蒋棠,她说过的一句话。

“抱歉,我有老公。”

六年过去了,她始终孤身一人,当初的那句话,也被众人当成了她拒绝别人的一句玩笑话,可徐斯却知道,她并不是开玩笑。

蒋棠的过往对于他来说,始终是一个谜,国外这些年她闭口不提往事,众人便也不好问。

国新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谭彦清刚在董事局会议上下来,已经是中午,时秘书带着饭进来,见到他摘下眼镜烦躁的揉着眉心。

“谭总,您不舒服?”

“没事。”

秘书将午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叮嘱他“谭总,您趁热吃,这是景小姐给您点的。”

谭彦清平静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他点点头让秘书走了。

谭彦清坐在茶几边上,慢条斯理地喝汤,说实话这汤并不好喝,一股子中药味,他搞不明白,自己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需要这种汤。

这时他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闪烁着“景昕”两个字。

谭彦清拿了电话,也不接,只默默地搁下了勺子。

电话铃声一遍一遍地响,一直响到了第四声,谭彦清才伸手接起电话。

景昕在那边温柔地说:“吃午饭了吗?”

谭彦清答:“正在吃。”

景昕又说:“我看你最近太忙,让人做了点药膳给你补补。”

谭彦清说:“谢谢。”

电话那头的女人有些支支吾吾,谭彦清忽然心底泛起一丝烦躁,他直白的问:“怎么了?”

景昕纠结了半晌,问他:“妈妈问你晚上有没有空,请你过来吃饭。”

谭彦清眼眸垂了一下,又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

“可以,我晚上过去。”

电话那头的女人得到想要的结果,欣喜的结束了这次通话。

谭彦清把玩着手里的电话,看着面前的饭菜再也没有了胃口,他忽然有些想念某个人做的饭。

当年谭彦清认识蒋棠的时候,她就会做饭,并且厨艺很好,他们两个住在嘉园的房子里,谭彦清每晚回来都能吃到她做的晚餐。

尤其是那碗皮蛋瘦肉粥,做的一绝,偶尔沈砚舟馋了,都会来蹭饭。

后来蒋棠告诉他,小时候妈妈工作忙,她放假在家只能自己做饭吃,慢慢的她就会烧的一手好菜。

谭彦清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大眼睛翘鼻子,粉嫩娇艳的唇,水汪汪的一双勾魂眼。

他心里的那股烦躁更甚,接着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云承,那件事不用查了,到此为止吧。”

谭云承搞不懂自家大哥的心思,只好应着,随后说:“景家晚上的宴你可小心。”

谭彦清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刚才回家听妈说的呗,景家的心思你还能不知道?估计是想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谭彦清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语气却是平静的。

“我倒要看看我不点头,怎么敲定下来?”

谭云承沉默了一下:“哥,景家也不错,无非就是家里长辈操之过急了。”

谭彦清慢悠悠的来了句:“谁急那就谁去娶吧,我不急”,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第9章 周末一大早蒋棠便遭到了资本主义的摧残,顾大老板大清早打来电话。

“蒋棠,去华磊的公司拿个东西,然后给章南送去。”

蒋棠刚刚醒,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她听到这个有段时间没见到的人,半天才想起来是谁。

环影集团位于小西天的北师大附近,大楼高耸入云,许多年前蒋棠陪着一个人来过,《天际》当年就是环影集团投资上映的,只不过当年的老板是华磊的父亲。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明白。

情过境变迁,人事已不堪。

华磊的秘书下楼接待了她,电梯到达顶层,华磊在办公室等她。

“棠棠,你们老板不地道哦,大周末的加班。”

蒋棠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坐下,牵强的笑了笑。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老板,我任劳任怨。”

蒋棠拿到了东西,并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章南要结婚了,男方是圈外人士,只是个外企高管,这是顾政南送的新婚贺礼,一部大导演的精心制作。

蒋棠对于娱乐圈的事情不太懂,更无心这些八卦,拿了剧本便匆匆离开了。

蒋棠在怀柔的影视基地见到了章南,她上了章南的房车,非常公式化的交流。

“这是顾总让我交给您的。”

章南脸上画着浓厚的妆,她在这部剧里饰演的是一个模特,这会儿蒋棠望着她,忽然感觉人生百幅面孔,到底哪一幅才是最真实的一面。

章南对她一直都很客气,从蒋棠做顾政 南助理的时候就是,她并没有谈及剧本的事。

“蒋棠,我认识你,很早的时候。”

蒋棠有些惊愕的抬头,章南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她缓缓的开口。

“现在想来,快十年了吧,《天际》是我拍的第一部戏,主演是我的师姐钟瑶,你和她关系很好,经常过来探班,还有她当时的男朋友,是沈总,后来我在顾政南的身边,见到沈总的第一面就想起来了,他们这样的身份在普通人眼里总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次在北京见到你,我就认出了你,当年电影拍完钟瑶红了,可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她的死讯,新闻报道说她拍戏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在楼顶意外掉落,经纪公司还赔了家属许多钱,可我那天晚上明明看到宴会结束后,是她经纪人扶着她去了酒店的房间,自那以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明明是因为受不了,,,,”

“不要再说了!”

章南没再讲下去,她望着眼前这个努力压抑自己情绪的女人,自从她跟在顾政南身边,不管多大的事,总是一副平静麻木的表情。

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疾言厉色的一面。

蒋棠红了眼眶,可还是极力的忍耐着。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回忆起往事,那些沉痛的过往像是一把钝了刃的刀,一刀一刀割着的血肉之躯。

这段往事就如同一片沉重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轻易摆脱。

它时不时地从内心深处涌出来,让她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之中。

她眼前有点模糊,越过章南的肩膀,看到她身后的天空。

瑰丽,又灿烂。

这样大好的阳光,明明是白天,此刻她却有种处在黑夜的感觉。

再开口,她已经很平静,平静的就连章南都惊叹她的隐忍。

“章小姐,接下来是我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你的真心话,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向外人提及,尤其是沈砚舟,不管你当年看到了什么,一切以警方提供的证据为准,他们这个圈子你也了解,我想如果某一天这件事东窗事发,你一定会在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的消失,好好拍戏,他们这个圈子永远不要再踏入。”

章南发现自己从未看清面前这个女人一丝一毫,她忽然有种感觉,这个女人看待之前的种种事如此平静,或许是因为她曾经面对的比这还要黑暗许多。

蒋棠的失控只暴露了片刻,便又恢复了往日平静而又麻木的神色。

蒋棠开车去了石景山区,站在钟瑶的墓前,她依旧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只是急促而又深沉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的隐忍。

一切走在阳光下,发生什么,也不会太过惊心。而黑夜里无法预料的事,实在超过她的承受能力

她向顾政南请了三天的假,将孩子留在了赵庆方那里,然后一个人去了韶关

钟瑶是广东韶关人

八个小时的高铁,中途还有中转站,蒋棠买了靠窗的位置,全程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原来过眼云烟是这样的画面

火车到达韶关站是下午三点,她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牛仔裤,背了一个双肩包,一路换乘来到了九峰镇已经是傍晚

江南的雨季潮湿,可空气却是清新怡人,她在小镇的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房间内的潮湿令她困到了极致,却难以入睡

她穿好衣服下了楼,一个人坐在客栈的门前看星空

夜晚,月牙在黑色幕布一般的夜空之中升起,就像风平浪静的水面上缓缓飘荡的一叶轻舟,闪烁繁星化作波光粼粼的湖水

她望着天空,喃喃道

“我来看看你。”

第二天清晨她向老板借了一辆电动车,一个人在小镇上闲逛,路过一间早餐店,她停了下来。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开的,男人实际五十多岁,可看上去却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中年的女人体型瘦弱,满头白发,看上去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过五年,蒋棠已经快要认不出他们的模样。

她不敢停留,骑着车子快速离开了,清晨的田间人烟稀少,她将车子停在田间地头,穿过一片桃树林,脚步停在一座小小的坟墓前。

蒋棠看着周围的环境,比她五年前来的时候改善了不少,不再那么的荒凉,周围种满了桃树,每年的春天,这里桃花盛开,漫山遍野的花朵将她覆盖,对于这样一个追求浪漫的人来说,想来是很满意的。

这里是钟瑶真正埋葬的地方,当年她过世后,蒋棠曾经跟着钟父钟母来过这里,那时她只敢远远的站着,并不敢上前打扰。

钟瑶在北京的后事,是蒋棠操办的,她联系了钟瑶的父母,将她的骨灰带回了家乡。

沈砚舟曾经找人调查过钟瑶父母的下落,可因为某种原因,他一直没有找到,其实这一切蒋棠一直都瞒着他。

后来沈砚舟便在北京给钟瑶立了一个墓碑,蒋棠知道,这些年他经常去那里,或许也是因为心中的那份遗憾和愧疚。

骑车回去的时候,再次经过那家早餐店,这次她停了车,在对面的一家粥店坐了下来,她喝着粥,与这家店的老板聊天。

“老板,对面是卖什么的呀?”

“卖馄饨的,不过这店也快要没了。”

蒋棠的身子一怔,随后漫不经心的问:“为什么,我看生意挺好的?”

老板叹了口气道“老两口挺可怜的,一个女儿前些年刚刚大学毕业,因为意外去世了,也没赔多少钱,这些年租了这么一个小店做买卖维持生计,可房东要收回去了,这下老两口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呢。”

蒋棠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问:“他们没有家吗?”

老板摇摇头说:“没有,前些年这女的生了一场大病,男的就将家里的房子卖了给她看病,说来也挺可怜的。”

蒋棠默默的喝完了那碗粥,付了钱骑车离开。

这一晚她依旧失眠。

深夜,她看着手机上的火车票发愣,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来这一趟的意义。

顾政南睡的迷迷糊糊接到了蒋棠的电话,那位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完一句话,听的他有些烦躁。

“蒋棠,别挤牙膏,有事说事!”

蒋棠眼一闭,心一横,大声的喊了一嗓子。

“顾总,我想跟您借点钱!”

这声音震得顾政南瞌睡虫都跑没了影了,他没好气的说:“借钱就借钱,你吼什么?”

蒋棠立马换了一副嘴角,她笑呵呵的替自己辩解。

“对不起顾总,第一次找老板借钱,不知道流程。”

顾政南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需要多少?”

蒋棠抿了抿嘴,说:“五十万。”

顾政南问她:“你没出什么事吧?”

蒋棠生怕他不借,拿出十分诚恳的语气。

“顾总,我着急用,回了北京我想办法还您,要不您从我工资里扣,不够的话我多给您干一年。”

顾政南低声笑了起来,笑的蒋棠后背一阵冒冷汗,隔着手机她也能想象到那位笑起来什么样儿。

“明天一早我让人转给你,账号发过来。”

“谢谢您顾总,好人一生平安。”

顾政南说:“我谢谢你!”

借到钱的蒋棠退了火车票,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她在市里找了一位房产中介,谈买房子的事。

顾政南对行动力没得说,上午十点她收到了那笔巨款,作为一名合格的员工,此刻必须抱紧老板的大腿,她给顾政南发消息。

“顾总,感谢您的支持,我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公司贡献自己全部的能力。”

顾政南只给她回了三个字:“说人话。”

那头回他:“谢谢您嘞。”

蒋棠办完一切回到北京已经是一周后,顾政南也没问她钱干什么用了,谁还没有点小秘密。

不过顾政南问她:“你为什么不找沈砚舟或者徐律师借呢?”

蒋棠本想恭维他,说他人美心善之类的,结果顾政南直接识破了她。

“甭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听你那些恶心人的话。”

蒋棠想了一下,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找您借钱是因为您是我老板,我不想让别人掺和进来。”

顾政南琢磨了一下她这句话,比那些拍马屁的好听多了,这下他终于不再为难她。

“行了,努力挣钱还债吧,蒋助理。”

蒋棠背着他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出去工作了。

蒋棠离开的这一周,夏天在赵家住的非常好,蒋棠去接孩子,在赵家见到了谭彦清。

赵庆方和谭彦清坐在书房里,看着只有书桌高的小家伙在那练字。

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落在他身上,他下颌隐在淡淡的阴影里,勾勒出成年男性硬朗有型的面部线条。

见到她站在门口,谭彦清只淡淡瞥了一眼她,赵庆方问:“事儿办完了?”

蒋棠点点头:“嗯,我来接夏天,让您歇两天。”

赵庆方笑呵呵看着夏天。

“这孩子有天分,我和老周都挺喜欢。”

蒋棠还要回家,再加上谭彦清在这,她收拾好夏天的东西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小家伙走的时候不太开心,他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书房的墙上。

“咦?这里的照片呢?”

谭彦清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了墙上那一片空白,神色如常。

赵庆方上次听到蒋棠的话,这几天刚刚摘下来。

书房里的三个大人谁也没开口,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老人一声深深的叹息。

蒋棠开车回家,温暖轻柔的晚风从车窗的缝隙慢慢吹进来,繁华的都市渐渐变得热闹起来。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人们下班后陆续回到了家,星星点点的灯光也亮了起。

这次韶关之行,让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这一次,比五年前还要坚定。

蒋棠走后,谭彦清陪着赵庆方又坐了会儿,他和蒋棠的合照并不多,除了这张,就只剩下那张红底的证件照了,那年两人闹翻,谭彦清直接将有关于二人所有的东西都清理了,她在他的世界里,被彻底的清除干净。

不曾想,时隔多年她又再次出现了。

晚上沈砚舟给他打电话,他开车去了长安街上的娱乐会所,金色的旋转大门,红色的墙壁闪着光,烟雾缭绕纸醉金迷的风月之地,一进大厅,音浪滚烫,灯光迷离,升降舞台上正落下性感的水蛇女郎,经理早已经等在门口,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

“谭先生,晚上好。”

谭彦清矜持地微微颔首,经理躬着身给他领路。谭彦清走进去,遥遥地看到沈砚舟在最前面的贵宾卡座上冲他招手。

这是他熟悉的夜生活,街市如昼,流光溢彩,如今他只觉得烦躁,没劲。

顾政南用眼神瞥了瞥,沙发里的一个女孩子慢慢地挪到了谭彦清身边。

“哥哥,我陪你喝酒好不好?”

陌生的身体上带着的香水味熏得他一阵反胃,还未等她靠近,他目光横横扫过一眼,阴寒冰冷的,那女孩立刻吓得停住了动作。

几杯酒下肚,谭彦清要走。

沈砚舟惊讶地道:“这就走?”

谭彦清径自起身,顾政南在身后替谭彦清说话。

“算了,他如今的身份在这也不合适,被有心人看见也是麻烦。”

谭彦清冲他摆摆手,也没有发脾气,没说话走了。

顾政南挥挥手让旁边的女人退下,凑到沈砚舟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砚舟皱着眉喝了口酒,纳闷地顾政南:“她没说什么事儿?”

顾政南懒懒的靠在卡座上转动着手里的酒杯。

“她非常明白自己的身份,这也是我为什么会用她的原因,不该说的从不多说一句。”

沈砚舟迟疑了一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政南提醒他:“我知道你和她关系好,但有些事她不想说,你把握好度。”

沈砚舟深深吐出一口气,神色有些凝重。

月亮爬上树梢,飘浮的薄云遮住了天上的星星,城市里灯光璀璨,各种颜色的灯牌点缀着夏日夜晚。

夜色中,谭彦清驾驶着一辆黑色跑车低调地与深夜融合在一起,路边的灯光不时打在车窗上,使得那张英俊的面庞上映着深浅不一的光。

他把车窗开了,初秋的风吹了进来。

一阵一阵的,都是凉意。

车子开在凌晨首都的心脏之地,身后笔直的长安街上灯火通明。

云层遮住了天空,没有一丝月光。

车子驶过建国门外大街,拐进了恒河东路。

这里是他曾经和蒋棠的家,当年蒋棠拿着手里的全部积蓄付了首付,谭彦清知道后帮她还清了贷款,两个人在这里住了三年。

那时候他们爱得如胶似漆,蒋棠待他柔情蜜意,为他洗手做羹汤,他们有过一段很是快活的日子,只是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黄粱一梦。

最后他们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也是在这里。

这些年他强迫自己忘掉与她相关的一切,偶尔开车路过,也会想起自己生命中还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进了电梯,楼道里依稀还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刺鼻味道,电梯上行,很快到达了八层。

公寓的大门开着,站在门口望向屋内,阳台的落地窗是紧闭的,一个人影却站在阳台外面,单薄纤细的身体,穿了一件素缎的白色衬衣,正倚在阳台抽烟。

谭彦清站了好一会儿,蒋棠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有右手夹着烟,不时地移到唇边,烟雾淡淡地升起。

蒋棠低头熄灭烟的瞬间,看到了他站在玄关处。

隔着一道玻璃窗,她在千山万水之外。

公寓的客厅很大,北欧风木纹地板十分低调,褐灰色的沙发前摆着一张简洁风格的几何茶几,地毯是柔软的浅灰色。

“没地方坐,挺脏的。”

谭彦清双手插在西服的口袋里,神色冷峻,面无表情,周身透出冰冷的气息,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压迫感令蒋棠感到呼吸困难。

两个人站的隔了段距离,谭彦清问她:“孩子呢?”

“在家,有阿姨看着。”

“你一个人带孩子?”

“他爸也管,不过孩子跟着我住习惯了。”

谭彦清环视了一圈屋内,还是当年的样子,只不过如今物是人非。

他面色淡淡,喜怒愈发不显于色,看起来比往日更沉稳了几分,只眉眼依然是那样的矜持骄傲。

蒋棠觉得,他比以前更令人心动。

“蒋棠,我挺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说我给不了你名分,我退位让贤,结果你现在不也是混得不明不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蒋棠听着,脚下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她看着他,说不出的苦涩蔓延入心。

“我自找的,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谭彦清眉目如寒星湛光,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冷笑了一声。

“路是自己选的,别后悔就行。”

说完,他转身离开,不带有一丝留恋。

蒋棠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失了神,后悔?她有什么资格可以后悔呢?

第10章 中央商务区金属银灰色的建筑充满现代化气息,天然石砖铺就的路面呈现出冰冷的色调,显得不近人情。

临近中午,蒋棠在顾政南的办公室出来,心中盘算着这段时间恐怕和高跟鞋无缘了。

即将进入秋天的北京,再次迎来了高温,蒋棠将办公室的温度调到了最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楚牧要去香港公司盯着新收购的酒店项目,接下来她即将身兼数职,成为顾政南的左膀和右臂。

想起顾政南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她就生气,蒋棠觉得他比自己家里的榨汁机还厉害,活脱脱的资本家压榨劳动人民。

楚牧走的时候给蒋棠投来同情的目光,蒋棠终于理解了当初自己入职时,楚牧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了。

蒋棠开始陪着他见投资人,见客户,出入各种宴会,酒席,忙的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回去到凌晨,索性她给阿姨涨了工资,就让她住在家里。

顾政南以前很少带她出来,因为楚牧跟在他身边多年,有些人际关系他处理起来也比较方便。

这次顾政南发现,蒋棠的交际手腕一流高超,热情分寸和客套都掌握得炉火纯青,他有些理解,谭彦清为什么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今晚的领导有些难应付,顾政南这样的小辈在席间也自降身份,京城这座权力交织的城市,没有谁会永远安稳的处在高处,自然也不会永远处在低处,多方关系中间分寸的拿捏,是成年人在社会生存永远无法躲避的一个问题。

顾政南喝的有些站不稳,硬撑着送走领导后,蒋棠给他在楼上开了房间送他上去。

顾政南已经喝的烂醉,蒋棠将他扶到床上,她一个女人照顾他也不方便,只给他床头上放了一杯水便离开了。

站在走廊等到电梯上来打开门的那一刻,她一时愣住了。

谭彦清站在电梯里,剪裁得体的西装将男人的身形衬得异常高大英俊,电梯里的光线将他五官棱角描绘得有深有浅,特别是眉眼,深邃如旋涡,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被卷进去。

他的手臂被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挽着,两个人的动作很是亲密。

蒋棠微微低着头,并没有看清那个女子的长相,但她知道,很美。

她的脸上依旧是平静温和的笑容。

“谭总好。”

谭彦清眼神淡漠的瞥了一眼,然后和身旁的女人下了电梯,往身后的房间走去。

蒋棠走出一楼大厅,五星级的酒店夜晚金碧辉煌,明晃晃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苍白无色的面容。

第二天清晨,蒋棠来给顾政南送衣服,房门打开,昨晚烂醉如泥的某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蒋棠坐在外面的客厅等他,两人一起下了楼。

在一楼大厅蒋棠再次见到了他,不过这次是一个人,顾政南见到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蒋棠并没有上前去听二人聊了什么,她站在入口处等着顾政南。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有人死于刀伤,有人死于病痛,有人死于岁月,却没有人会死于心碎。

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的。

车子行驶在亮马桥上,蒋棠送顾政南回宝钞胡同的顾家老宅,蒋棠开着车一路沉默,神色清冷。

顾政南让蒋棠将车停在了胡同口,他自己下了车回家,蒋棠落下车窗,注视着顾政南,她轻声说着。

“顾总,谢谢。”

顾政南无所谓的摆摆手:“在周围逛一会儿,半个小时。”

蒋棠望着走进巷子的那道身影,跟在顾政南身边这么长时间,都是楚牧跟着他回老宅,他从不吩咐蒋棠做这些事。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

这几位的老宅离得很近,以往蒋棠去赵庆方那里,她从不愿意在这附近闲逛。

有些人真的是不见为好,见了容易有血光之灾。

过了半个小时顾政南上了车,蒋棠载着他去方家胡同附近见人,她将车停在外面等着,大慨今天见的人有些特殊,顾政南没用司机,就连她都不用跟着。

身后不远处就是雍和宫,转过一条街角,雍和宫的朱红色砖墙和黄色琉璃瓦已经远远在望。

仿佛还看得到殿宇上升着袅袅的烟雾。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张望,墙下有许多贩卖香火的小摊贩,她依然清楚地记得,过了昭泰门的牌楼,有一条长长的方砖砌成的绿荫甬道,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秋天银杏叶子变黄的时候,非常非常的美。

蒋棠有些愣住了,一颗心剧烈的震荡。

顾政南出来没见到人,四处望了望,发现她正站在路边里发呆,神情恍惚,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蒋棠见到他出来,急忙跑回去,车子驶出方家胡同,顾政南问她。

“刚才怎么了?”

蒋棠忽然将车子停在路边,转头试探性的问后座的男人。

“顾总,能不能去个地方?”

........

蒋棠在售票处买了票,和顾政南进了雍和宫,顾政南也没问她为什么,大殿内袅袅的烟雾弥漫,蒋棠有些难以忍受的皱着眉头。

“你还信这个?”

蒋棠轻轻的摇头:“不信。”

她淡淡的说着:“世人爱信神佛,可神佛高高在上,哪里知晓世人的苦。”

顾政南意味深长的看向她,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

穿过雍和宫的长廊,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芒。

两人在殿里逛了一圈便出去了,顾政南有些感慨。

“我还是第一次和女人来这里。”

蒋棠在一旁补刀:“还是被自己的下属强拽来的。”

顾政南慢悠悠的走在前面,忽然问她:“说吧,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蒋棠脚步一顿,拿出手机给顾政南看了一张照片。

“您看看,这张照片是在这里拍的吗?”

顾政南看着她手机里的照片,只是一张简单的风景照,也是同样的红墙,蓝天白云,这个背景他似乎有些熟悉。

顾政南忽然想到了什么:“跟我来。”

蒋棠跟着他出了雍和宫,走进了一条小巷子,蒋棠再次拿出来那张照片,她惊住了。

果然是这里。

可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依然毫无线索。

顾政南看着她满脸沮丧的样子,纵使他再两耳不闻窗外事,此刻也有些好奇。

回去的路上蒋棠将事情娓娓道来。

“我在美国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她大学时谈了一个男朋友,那男的突然回国,此后再无音信。”

顾政南问她:“那你怎么着?找到那个男人揍他一顿?”

蒋棠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力道有些大了,她慢慢放松下来。

“我朋友去世了,车祸,临终前她有些事委托给我。”

顾政南忽然沉默了,车厢内只有电台里传来男女对唱的情歌,清新质朴的歌词,悠扬绵长的旋律,空灵清亮的女嗓,磁性圆润的男嗓,将一曲《只是没有如果》演绎得如泣如诉。

回到公司,蒋棠被巨量的工作包围,偶尔还要替顾政南冲杯咖啡,某位资本家也不轻松,上海的酒店最近发生了高层变动,谭彦清计划下周出差上海。

周末的时候她去了嘉园,将里面的家具打包卖到二手家具市场,然后将房子挂到了中介。

北京这座城市,对于她这样一个异乡人来说,始终如同池塘中的浮萍一般,无法扎根。

这里的高楼大厦、繁华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让她感到陌生和疏离。

这种陌生和疏离是和在旧金山不一样的。

北京的夏天悄然落幕,阳光不再那么炽热,微风中渐渐透出一丝凉意。

树叶开始微微泛黄,像是被岁月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似乎在向夏天告别,迎接即将到来的秋天。

蒋棠卖房子的事,原本谭彦清不知道的,可奈何生活总是充满了戏剧性。

那天晚上顾政南在俱乐部请客吃饭,蒋棠替他安排好一切准备离开时,谭彦清进来了。

蒋棠穿了一件黑色的长款连衣裙,裙子的口袋有些浅,她忙着替顾政南拿酒,口袋里的手机不小心掉了出来。

谭彦清在她身后看到了她掉落在地毯上的手机,手机上的微信提示自然也看到了。

那是中介给她发的消息,问房子价格能不能降一降,蒋棠正在忙着伺候领导,压根没有看到。

谭彦清捡起她的手机,忽然轻笑一声,他冷冷的质问她。

“你要卖房子?”

蒋棠拿着酒杯的手一颤,那一刻她心里轻轻一抖,然后耳边仿佛听到一声细碎的破裂声。

她的沉默让谭彦清更加确定了这个消息。

他坐在酒桌前,今晚该在的人一个也不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二人身上。

“怎么着?养孩子没钱了?我记得这房子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吧。”

蒋棠没说话,这样将自尊心揉碎,踩在脚下的时刻,她人生中经历太多了。

谭彦清忽然站起来打量着她,蒋棠今天穿了件带领的裙子,刚才包厢里人多,她有些热,便将脖颈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这会儿她脖子上的那条项链终于露了出来。

谭彦清眯起眼睛看着她脖间挂着的那枚戒指,嘴角挂着一抹嘲讽。

“看来是这个不值钱,能让你留下来,只是,你不配!”

忽然叮的一声细响,谭彦清将她脖颈上那条项链扯了下来,然后大步离开了包厢。

她闭上了眼,耳边一片寂静,洁白的脖子已见血痕。

一个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她不用看,都能知道这些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她早已麻木。

最后是沈砚舟拿过她的手机,送她出了包厢,并吩咐司机送她回家。

蒋棠让沈砚舟的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附近的路边,她下了车对司机道谢。

“麻烦您给沈总说,我没事,让他放心,太晚了我就不给他打电话了。”

一路过来,她已经将自己的情绪重新调整好,又是平日里外人见到的那副面孔。

皓月当空,远处的高楼灯光璀璨,仿佛炫耀着城市的繁华。

他向来如此,淡漠而热烈,决绝而深情,这其中不过是不爱与爱的区别。

蒋棠领教过他的深情与热烈,如今终于得到他的淡漠与决绝。

她在便利店买了包烟,一个人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抽着,烟雾缓缓升起,她静静地看着,眼神迷茫,夹着烟的手指轻轻颤抖着,烟雾缭绕中,那道身影显得有些孤独和无助。

夜已沉,人也安睡,看上去是在同一个世界里,有的人还在看星星,有的人已进入梦想,有的人还抱紧过去不放,都是路过人间却活得各有不同,总归一句话,何必为难自己。

这些年一路走来让她明白,生死之外无大事。

第二天中午,顾政南将她叫去了办公室。

“没空请你出去吃,工作餐可以吧。”

蒋棠望着桌子上的午餐,不由得往散伙饭上面想。

“别怕,不是散伙饭,你工作上又没犯错。”

蒋棠坐在顾政南的对面,垂着眼,神色有些淡漠,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其间,蒋棠明明感觉到顾政南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

蒋棠抬起眼皮,看着他。依旧是那张脸,眉梢微挑,鼻梁高挺,嘴唇很薄,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

“顾总,我......”

顾政南挑挑眉,问她:“怎么?遇到这么点事就爬不起来了?那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蒋棠低着头沉思,顾政南一双眼眸深邃。

“蒋棠,有些事瞒不了一辈子的。”

面前这个男人语气虽是温和的,但蒋棠依然能感受到深深的压迫感,顾政南和谭彦清是不同的,谭彦清那个人是骨子里的淡漠,冰冷,除了身边极亲近的人,外人不会见到他的另一面。

她跟在顾政南这些日子,她明白这个男人有无数个面孔,最常见的就是温和的,随意的,偶尔讲话带着点幽默感,可蒋棠明白,那是他想让别人看到的样子。

这样的人,其实更可怕。

以前谭彦清曾经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蒋棠自从见到顾政南,她才明白这句话简直就是顾政南的代名词。

蒋棠忽然就放松了下来,她眼神坦荡,语气温柔且淡漠。

“顾总,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政南怔了一秒,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注意保护自己。”

“谢谢。”

太阳渐渐西沉,办公室里染着落日余晖。

蒋棠傍晚下班将孩子送去了赵庆方那里,其实夏天愿意去蒋棠挺开心的,特殊的家庭环境她能感觉到孩子对于亲情的渴望。

她到的时候,赵庆方正和周青大师坐在胡同口的槐树下棋,见到蒋棠的车子开过来,二人暂停了棋局。

蒋棠将孩子交给老人,并叮嘱了阿姨几句。

“千万不要给他吃芒果和西红柿,哮喘的药我准备了很多,一定要给他随身携带。”

阿姨在旁边记着,坐在旁边的周老先生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面前的小男孩,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这也太巧了。

赵庆方发现了她脖子上的红痕,蒋棠不想让老人操心太多,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

离开赵家的时候,她在门口遇到了周聿,他来接周老爷子回家,蒋棠客气的和他打招呼,倒是周聿多问了一句。

“没事吧?”

蒋棠轻松的笑笑“挺好的,就是这几天夏天可能麻烦你们了”

周聿看着在院子里嬉笑的小家伙,心忽然软了一下。

“没事,夏天这孩子古灵精怪的,我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