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妹抢亲?她转嫁国公府养崽旺夫》 第1章 孟春,初雪,朔风裹寒遮人眼,路上行客车马稀。

一顶轿子自大相国寺出来,逆着风雪,穿过汴河大街,缓缓移向陆府。

陆语安坐在轿中,缕缕寒意透过帘缝钻进轿中,许是上一世久病缠身留下的习惯,或是临死前鲜血入喉应激的反应,竟迫得她不由自主地猛烈咳嗽起来。

几乎要将肺叶咳出。

“姑娘,您怎么了?”贴身丫鬟莺儿关怀道。

陆语安听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强忍下继续咳嗽的冲动,神色茫然地打量起周围。

这是陆府的轿子。

外面是汴河大街?

在她的记忆里,她未出阁前只曾来过一次汴河大街。

她居然回来了。

回到齐国公府的小公爷和承直郎范家嫡次子一同上门提亲的日子。

这一日,嫡妹陆语嫣选了富贵显赫的小公爷,她只能嫁给家徒四壁的穷书生。

不曾想,那小公爷竟有着一儿一女,并且宠爱非凡,恨不得捧在手心。

此等行径,放在汴京城里并非什么稀罕事,毕竟这些世家公子在成婚前哪个没有通房,谁又没有妾室。

有两个孩子,更是稀松平常。

而且,这事放在其他高门贵女身上,也不会斤斤计较。

区区两个不知生母是谁的庶出娃娃,断然影响不到自己以及孩子。

但是,陆语嫣待字闺中时便曾放下豪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自然是容不下那两个孩子。

早些时候,郑国公与国公夫人许是觉得提亲时未曾告知小公爷已有子嗣,对陆家有所亏欠,早早放权于陆语嫣。

本以为陆语嫣掌家后能容下这俩孩子,却不想她竟恃宠而骄,不仅克扣两个孩子用度,还指使下人欺辱对方。

却不想,那女娃娃竟会被下人打断双腿,落下残疾。

小公爷见她如此恶毒,一气之下便领了皇命,带着两孩子,戍守边疆去了,从此便不曾回家探望,就连家书也未曾寄过。

这之后,陆语嫣便守了活寡,郑国公和国公夫人更是迁怒于她,收了她的掌家之权,让其搬进祠堂日夜忏悔。

反观陆语安,她郎君范二郎当年胄试便是中举,次年春闱中第,虽说殿试未进一甲,却也得了二甲第六名成了进士。

后经翰林院再考,范二郎被选为庶吉士,成了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两年后,范二郎幸得官家赏识,外调到扬州任职通判。

通判一职虽说只是个六品官,上面还有知州压着一头,但其职责便是监督知州,可以说是深得官家青睐。

范二郎确实也不负厚望,在当地做出不少政绩。

三年后,更是被调回汴京,任太常寺少卿,四品官职,着红色官服,新帝登基后,更是官至宰相。

在朝为官的,无不赞他的功高一代,羡他的位极人臣。

而陆语安跟着范二郎这一路升迁,地位亦是水涨船高,新帝登基后被加封诰命,赐金丝红翟衣,赏点翠华钗冠。

任哪家女眷,都得尊她的身份高贵,慕她的风光无限。

怎料,正是这身份高贵,风光无限,引得陆语嫣对她心生怨恨,不仅派人散播谣言污其名声,更是趁两人独处之时,用簪子将她活活捅死。

“呼—”

理清思绪后,陆语安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按下心中因重生而产生的欣喜,轻声说道:“莺儿,我没事,许是刚才被风激着了。”

“姑娘,还有半盏茶才到府上,您若觉得不舒服,莫要忍着。”

“无妨。”

莺儿作为贴身丫鬟,自然了解自家姑娘的性子,也就没在多少说什么,只是示意轿夫加快脚程,早些回府。

陆语安坐在轿中,透过轿窗上的薄纱,怔怔地望向外面,心中则是盘算起接下来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好妹妹’。

姊妹,兄弟间拌嘴动手,莫说高门显贵,就连寻常百姓家也是难免的。

若她和陆语嫣之间仅是不痛不痒的拌几嘴,抓头扯发的动几下手,如今她重活一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斤斤计较。

可上一世,她那‘好妹妹’是用簪子将她活活捅死。

咽喉、眼睛、脸颊、胸口、小腹,每一处薄弱位置都不只是被捅了一下。

肌肤被刺破,身痛。

尤其是,那簪子还是她在陆语嫣及笄礼时送的贺礼。

亲情被碾碎,心痛。

想到这里,饶是已经重生,陆语安依觉得心中发堵,便掀开窗纱,打算透一透气。

恰在这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不知是马车速度太快,还是车内人也想透气,窗帘此时也掀了起来,露出其中男子。

那男子,弱冠年纪,鬓若刀裁,眉似墨画,一双星眸透着逼人英气,倒也是好相貌。

男子此时也在看向窗外,目光亦落在陆语安身上。

尽管,这一落本是无意,但无论是出于本能反应,还是自身教养,他都应该快速挪开目光。

可当他看清陆语安的模样后,那目光却是如黏上一般,纵使车轿错开亦是紧紧粘着。

陆语安两世为人,前世更是被封诰命,自然能察觉出男子的目光的变化,更是能够读懂其中含义,当即下意识地甩出一记眼刀,狠狠剜了对方一下。

男子被陆语安剜了一眼,意识到自己举止过于孟浪,顿时羞愧难当,连忙拱手致歉。

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倒是有趣。

看着也有些眼熟。

陆语安看着那面露羞愧,脸色涨得通红的,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但转瞬过后,她却猛地意识到,自己重活一世,此时尚未嫁做人妇,还是个黄花大姑娘。

这若是被熟人看去,怕不是明天汴京城里便会传出自己与外男眉目传情的谣言。

思绪至此,她连忙放下窗纱,转而继续思索起应该如何对方自己的‘好妹妹’。

可纵使她几番冥思苦想,在落轿时她仍未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之所以会这样,倒不是她脑袋空空,胸无点墨,毕竟上一世她在嫁到范家没几个月便斗倒了自己那大嫂子。

可以说,只要她想,自己这妹妹便是连出嫁都做不到,甚至被父亲以得了癔症的缘由一辈子住在城外庄子里。

陆语嫣到底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虽说她自小便娇蛮跋扈,恃宠而骄,但上一世的惨剧现在仍未发生。

若只是为了未雨绸缪,便毁了亲妹妹,她实在是下不去这手。

‘罢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陆语安索性不再多想,下了轿子,穿过走廊,缓步走向正厅,打算给父母请安。

可为等她走近,便听到一声矫情造作的撒娇声传出:“女儿不嫁齐国公府,死也不嫁,我就是要嫁给范家二郎!”

陆语安微怔,旋即眉眼露笑。

看来,重生这种稀罕事不止是她一人遇上了,她那‘好妹妹’也重生了。

好妹妹,上一世的恩情,姐姐倒是能还你了。

第2章 “女儿不嫁齐国公府,死也不嫁,我就是要嫁给范家二郎!”

正厅内,陆语嫣挽着陆母的胳膊,将头靠在后者肩上,央求道:“娘亲,你就允了吧!求求你了!”

陆母看着早上还毫不犹豫拿了小公爷的庚帖,如今却寻死觅活般要嫁给范二郎的陆语嫣,眉头不由微微蹙起,显然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要知道,陆父虽在京为官,但却只有六品,放眼整个汴京城,不过是个芝麻绿豆似的官。

至于那范家,承直郎为六品官职,倒是和陆家门当户对。

而那齐国公府,却是实打实世袭的武将勋贵,那小公爷便是连公主、郡主都能娶得。

如今,陆家能被齐国公府看上,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便是她这当母亲的都眼红自己这俩女儿,恨不得自己嫁过去。

可陆语嫣却偏偏要舍了齐国公府,嫁去范家。

这三丫头,莫不是被冻昏了脑子?

陆母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是柔声说道:“三丫头,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你既已选了齐国公府,何必转变心意呢?”

陆语嫣见央求无果,更是心急如火,只恨不得当即说出小公爷有着两个孩子,那范二郎以后会官至宰相。

可这些事情,空口无凭,即便是说出来,陆夫和陆母也只会当她是睡迷糊了,错把梦境当现实,根本改变不了两人的决定。

“父亲,母亲。”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却是听见一声呼喊,循着声音望去,正看到陆语安缓缓走来。

看到那张上一世让自己又羡又恨的熟悉面容,她周身血液陡然为之一凝,随后便携着恼怒、愤懑一同灌进脑中,使她面颊与双目皆是化作猩红。

转瞬之间,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平复心情,收敛表情。

万幸,陆父陆母此时目光正落在陆语安身上,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陆语安见陆语嫣那一闪而逝的凶恶模样,心中断定后者也重生了,但脸上却是风轻云淡,未曾显露半分异样。

“父亲,母亲。”

她来至陆父和陆母近前,恭谨行了一礼,这才取出自己从相国寺求来的佛珠与灵签。

“祖母前几日便念叨去趟相国寺,只不过这几日身体有恙,又恰逢天降大雪。”

“今早女儿去祖母院里请过安后,便去了相国寺,未能给父亲母亲请安,还请父亲母亲责罚。”

主座上陆父听到这话,扫了一眼那不止一份的佛珠和灵签,微微颔首,很是满意。

自己这二女儿,虽不如三女儿那般有早智,但自小性情温良,乖巧懂事,如今大了更是让自己放心。

“二丫头,有心了。”陆母笑盈盈地接过佛珠和灵签。

陆语嫣却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嘀咕:“满脑子封建迷信的小绿茶。”

“莫要站着。”

陆父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陆语安坐下,同时缓缓说道:“今日有两家递了庚帖欲娶我陆家嫡女为妻,一个是承直郎范家,一个是齐国公府。”

“如今咱们府上待字闺中的便是你和语嫣。”

“不知,你心仪哪家?”

陆语安虽然早就知晓这件事情,但考虑到陆语嫣也在,她还是故意装出震惊模样。

待过了几个呼吸过后,这才柔声回道:“婚姻大事,自然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都听父母安排。”

陆父看着陆语安那副乖巧模样,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这二丫头无论是嫁到哪家,他都放心。

“范家是为他家二郎求亲。”

陆母虽早已有了打算,便是让陆语安嫁至范家,但为了防止后者惦记齐国公府,她还是惺惺作态地询问:“那范二郎虽不是长子,但也是嫡出,听闻此子温文尔雅,品行端正,更是写的一手好文章,今年科考许是能一举高中。”

“娘觉得你与他甚是般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语安两世为人,自然能听出陆母的小心思,心中不由发笑。

上一世,为了让她嫁到范家,陆母便一直夸赞范二郎的人品与文采,只字不提齐国公府,仿佛生怕她抢了陆语嫣的世子夫人一样。

只可惜,这一世陆语嫣铁了心要嫁给范二郎,纵使她不争不抢,那世子夫人也终会落在自己身上。

就在她打算回复时,陆语嫣却是发生一声尖锐的吼叫:“母亲,不可以,我都说了我要嫁给范二郎了,你为何还要让姐姐嫁到范家?”

陆语嫣双目圆睁,一副恨不得择人而噬的凶恶模样。

陆父和陆母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吼叫,吓得够呛,许久才缓过神来。

陆父面露愠色,虽没有说话,却是狠狠瞪了陆语嫣和陆母一眼。

陆母本就被那声吼叫震得心烦,如今被陆父没缘由地瞪了一眼,心中更是懊恼,不由地声音都高了几分,“陆语嫣,你眼里还有没有尊长,真不知你是从哪学来的这泼妇模样!”

陆语嫣重活一世亦是不蠢,如今见陆母动怒,连忙跪倒在地,低头认错,“女儿,一时气急失了礼数,还请父亲母亲不要责罚孩儿。”

“语嫣。”

陆母见陆语嫣跪的如此果断,心中怒意不由按下大半。

“你的婚事,娘我自有打算。”

“那范家大郎的发妻李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这性子若是嫁过去,免不得被其刁难,娘这是为你好。”

陆语安心中哂笑。

上一世,她嫁至范家曾被那大嫂嫂几经刁难,每当她和陆母谈及此事,后者只会劝自己要记得长幼尊卑,要忍让对方,莫要为了一时痛快扰得范家后宅不得安宁。

如今却是拿这事来劝解起陆语嫣来了。

当真可笑。

陆母许是意识到陆语安还在屋里,连忙转头对其说道:“二丫头,你性情温良,纵使那李氏不好相与,也绝不会难为你的。”

陆语安听了一笑,不置可否。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嫁给范二郎。”

陆语嫣自然知道李氏的为人,但一想到那范二郎将来会官拜宰相,她便是铁了心要嫁给后者。

她下意识说道:“若父亲母亲不同意,那我便择日去与范二郎见上一面。”

这话一出,正厅之中陡然一静,陆父陆母皆是呼吸一滞。

第3章 “若父亲母亲不同意,那我便择日去与范二郎见上一面。”

这话一出,正厅之中陡然一静,陆父陆母皆是呼吸一滞。

此情此景,纵使陆语嫣满脑子惦记着成为诰命夫人,也是意识自己说错了话。

要知道,汴京城里的这些高门显贵,最在意的便是名声二字,像陆家这种位地权轻的小门小户,更是爱惜羽毛。

自己这句话看似无足轻重,可一旦传出去,不消半日,整个汴京城便都会疯传陆家嫡女不知廉耻,私通外甥。

届时,不只是她名声受损,便是整个陆家都会蒙羞。

啪-

不等她开口解释,一声脆响猛地从她脸上传出,巨大的力道不仅震得她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更是摔倒在地。

待其缓过神来,一股剧烈的疼痛夹着丝丝腥甜,才缓缓从她脸上传开。

怎么回事?

她看着眼前气喘吁吁,怒不可遏的陆父,有些发懵。

但陆语安却看得真切,将一切尽收眼里。

只见,陆父在陆语嫣说出那番话后,当即冲到后者面前,抡圆胳膊,重重扇在对方脸上。

这一下,不仅将陆语嫣掀倒在地,更直接将她嘴角扇得冒出血来。

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陆语安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陆语嫣,心中暗暗憋笑。

但本着做戏做全套,她还是狠咬一下舌尖,吃痛挤出几分担忧。

“好!好!好!”

陆父居高临下看着陆语嫣,嘴上虽然说着好,但眼神却愈发冰凉。

诚然,相较于其他子女,他更偏爱陆语嫣几分,后者平日里恃宠而骄,刁蛮跋扈,自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些都只是在自家院里小打小闹。

可眼下,陆语嫣为了能嫁至范家,竟置整个陆家的名声于不顾。

这是他断然不能容忍的。

“你既这般想嫁入范家,那便遂了你的心。”

“明日我便差人将庚帖送到范家。”

说完,他便背过身去,不愿多看陆语嫣一眼。

“真不知你从哪学得这般不知廉耻。”

陆母见陆父已将婚事敲定,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还不滚去祠堂跪着,跪三天。”

陆语嫣见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愿多待一秒,连忙逃难似的离了正厅。

但在经过陆语安身边时,她还是刻意放缓脚步,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意。

只不过,碍于唇角带伤,她那笑意并未维持多久,便散得一干二净。

陆语安看着渐渐远去的陆语嫣,眼底满是玩味,心中只觉得后者蠢得可怜。

她两世为人,自然能读懂陆语嫣那抹挑衅的含义,后者是觉得范二郎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将来必然会身居高位。

届时,陆语嫣妇凭夫贵,荣封诰命,自然风光无限。

只可惜,这些都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范二郎确实是才学过人,却不懂半点做官的道理。

上一世她被封诰命,并非依仗范二郎位极人臣,反倒是范二郎能官拜宰相,全靠她精心筹划。

可以说,陆语安的诰命是凭自己挣来的。

‘好妹妹,你如今上赶着要嫁给这个绣花枕头,姐姐自然要成全你。’

‘以范二郎那惧内的性子,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必是板上钉钉。’

‘但这诰命夫人的美梦,你且做去吧!’

‘还有李氏,你俩都去吧!这辈子我倒要看看你俩会把范家搅和成什么样!’

上一世,她为了范家的安宁,夫君的仕途,是绞尽脑汁,耗空心思,终是累得自己油尽灯枯,积劳成疾。

这一世,有人替她跳了火坑,那她嫁到齐国公府后自然是要换个活法。

毕竟,她本就不愿再与人钩心斗角,不想再为谁出谋划策,只希望能安安稳稳,轻轻松松地过完一辈子。

陆语安这样想着,便拜别了陆父和陆母,回了自己的小院。

隔日,陆父差人送了庚帖。

虽说这一世陆语安和陆语嫣换了夫家,但接下来的问名、纳吉、纳征及请期仍是如上一世那般顺利进行着。

一时间,陆家上上下下都因陆语安和陆语嫣的婚事,而变得忙碌起来。

陆语安嫁至齐国公府属于高嫁,且婚期靠前,所以陆母刻意吩咐了喜娘和绣娘,让她们都先记着陆语安婚事安排。

此话一出,倒苦了陆语安。

官宦人家的婚事安排起来本就复杂,如今她算作高嫁,无论是礼制、规矩还是繁琐程度,都比前世高出一筹。

纵使她前世嫁过一次,但接连几日陪着这些喜娘和绣娘折腾下来,也是被累得够呛。

所幸,陆母体恤她劳累,不仅赏了她一整套头面,更是准她撂下分离的家事,好好歇上几天。

陆语安心中大喜。

大户人家的姑娘打小就有专人教导持家理事,及笄之后除了掌管自己的院子,还会分理一部分家事。

因她办事懂分寸,管家有力度,不仅深得陆母喜欢,更被后者逐渐委以重任。

陆语安虽说两世为人,掌家理事早已驾轻就熟,易如反掌,但她这几天实在累得够呛,懒得再管家事。

况且,自打陆家和齐国公府定下婚约后,那些陆家沾亲带故的人们,不管是真心祝贺,还是为了日后能巴结上齐国公府,都是蜂拥而至。

客人来访,自然不会空手而来,带来的东西需悉数登记造册,充当陆语安的嫁妆。

上一世,陆母一心应付着客人,陆语嫣专心准备婚事,清点贺礼便落在陆语安身上。

尽管她不需亲自去库房中逐一查对,可光是比对礼帖和账册,便累得她精疲力尽,甚至月事都推移了数日。

重活一世,她可不愿再掺和这事。

毕竟,天大,地大,自己身体最大。

第4章 陆语安难得清闲几日,自然不愿窝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歇上几天。

当日,她便给自己那位闺中蜜友递了张贴子,邀请后者择日来府上小聚。

帖子是上午送出,可还未到正午,便有一道身影拎着个匣子,风风火火地进了她院子。

“新娘子,你这帖子递得倒是赶巧。”

陆语安这时刚用过点心,本打算小憩一下,但她一听到这声音,登时困意全无,便连忙出门相迎。

她一出院子,便看见一名二八年华的女子。

那女子身形高挑,身穿杏红交领右衽,外披浅红加绒褙子,一头乌黑长发梳作低髻,一张俏脸透着寻常女子少有的英气。

此人正是陆语安的闺中密友,骑都尉余家的嫡女,余巧巧。

她本是市井出生,幼时曾随父兄习武,一家人靠杂耍卖艺为生。

后来余父投身行伍,因在平叛中得了战将之功,被召至汴京封官赏宅,一家人这才在汴京扎了根。

她因这市井出生,没少被汴京城的贵女们排挤,唯独陆语安不在乎其出身,愿与她亲近,久而久之两人便成了手帕交。

“我这刚递了帖子,你便来了。”

陆语安笑着打趣:“也不容我准备准备。”

“咱俩这关系,还准备什么?”

余巧巧也不见外,直接进了屋子,同时扬了扬手中匣子,“阮家京果镇的酥油鲍螺,陪我吃些。”

陆语安虽已用过点心,却架不住余巧巧盛情难却,只能陪后者尝了一块。

“慢些吃。”

她看着大快朵颐,全然不顾形象的余巧巧,不由眼神一暗。

上一世,她出嫁后没多久,余巧巧便和昭武校尉家的薛二郎订了亲,两家约好来年三月再办婚礼。

余巧巧与薛二郎的婚事虽由父母定下,但两人皆是武将之后,平日里也都喜欢舞枪弄剑,几番接触下来倒是情投意合。

想必,成婚之后,两人定会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当年关,边关战事吃紧,薛二郎随父兄出征,却不想竟战死沙场。

战报传回汴京,余巧巧悲痛欲绝,誓要为薛二郎守节。

之后的事情,陆语安因陪范二郎外调离京,并不清楚。

只听人说,薛母主动解了两家的婚约,将余巧巧收为义女,并请官家为后者赐婚。

当她回到汴京城时,余巧巧便已嫁至永安伯府,成了伯爵夫人。

好友高嫁至伯爵府,陆语安自然替余巧巧高兴,可与后者平日的相处中,她却总觉得对方少了什么。

如今她重活一世,再见到未出阁前的余巧巧,她这才知道后者少了眉宇的英气,少了脸上的笑意。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余巧巧见陆语安一直盯着自己,不由被盯得有些发毛,

“只是几日未见,觉得你愈发漂亮了。”陆语安笑道。

余巧巧白了陆语安一眼,一脸不信。

“好了,不逗你了。”

陆语安笑了一下,转而问道:“巧姐,我想和你打听点事。”

“什么事?”

“我想打听一些关于小公爷的事情。”

余巧巧微微一笑,打趣道:“新娘子,这么着急了解自己郎君?”

齐国公与余父同朝为官,且都是武将,因此两家关系非同一般,她和小公爷自然熟络。

“我听说,他养有外室,还有两个孩子。”

“他敢!”

余巧巧高呼一声,杏眼含怒,“他要是养了外室,我非替你劈了他。”

陆语安见余巧巧这般反应,心中不由一暖。

上一世,她在范家被李氏刁难时,余巧巧也曾为她打抱不平。

这种有人替自己说话的感觉,无论何时都让人心安。

此刻,她不由暗下决心,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好友再失去那抹英气与笑意。

“巧姐,消消气。这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她忙为余巧巧斟了一杯茶,示意后者不要生气。

余巧巧喝了口茶,顺了顺气,脑子这才转过弯来,意识到自己刚才所答非所问。

“语安,这事准是外人瞎传的。”

“姚若虚这人虽看着粉面油头,但为人正直,作风正派,是世家公子中少有的知礼守节、洁身自好的主。”

“你若不信,明天我就把他叫来,咱们当面问他。”

陆语安连忙拒绝。

当面对质,毋庸置疑是眼下最为直截了当的办法。

但是,完全没有必要。

她嫁至齐国公府,是为了今后能安稳轻松地过一辈子,她可不稀罕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两个小娃娃,总不会比范家的李氏还能折腾人吧!

况且,有这两个孩子,岂不省得她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了吗?

“不必了,巧姐你都已说他为人正直,作风正派,我自然放心。”

余巧巧只当陆语安脸皮薄,也就没有围绕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便是闲聊起来,其中话题无外乎是对各自婚事的期许、汴京城中最近发生的趣事。

直到傍晚时分,两人这才就此道别。

临别之际,余巧巧好似猛地想到了什么,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盒子。

“我倒差些忘了大事。”

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忙将盒子递给陆语安。

陆语安打开盒子,如上一世那般,其中静静躺着一根红珊瑚簪子。

“我这东西寒酸,你别嫌弃。”

“不,我很喜欢。”

陆语安微微一笑,将簪子取出插在头上。

余家并非汴京本地人,家中没有太多产业,一大家子全靠余父的俸禄过活。

余巧巧能拿出这枚簪子,已是不易。

对于陆语安来说,这根簪子本身并非什么稀罕物件,但其中情义却是难得。

余巧巧见陆语安喜欢,这才放心离去。

送别余巧巧后,陆语安便将莺儿招呼过来,给后者拿了些银子,命其找几个精明伶俐,且嘴巴严实的去打听一下有关小公爷的事情。

她之所以这样做,并非不信任余巧巧对小公爷的评价,而是她总觉得后者这两个孩子有些蹊跷。

要知道,汴京城的这些高门显贵,平日里最爱东挨西问,说长道短,就连这家公子和那家姑娘多看彼此两眼这种小事,都够他们传上几日。

更别说谁家公子养有外室,并育有两个孩子这种大事了。

可她上一世,不仅没听说过关于那两个孩子的流言蜚语,更查不出后者身世的蛛丝马迹。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偏偏小公爷那两个孩子,就好似凭空出现一样。

其中必有古怪。

第5章 陆语安将事情吩咐下去没多久,便有嬷嬷来请她去陆母院里用晚餐。

“我知道,刘妈妈你且先回去,我随后便到。”

她应了一声,心中却是犯起嘀咕。

陆家这些儿女们,无论嫡庶男女,都有着独立的小院子,平日里的一日三餐都是在自己院中解决。

即便前几日她忙得累死累活,陆母也顶多派人送来些点心菜肴,从未派人招呼她过去用餐。

如今陆母派人请她过去用餐,以她对前者的了解,对方准是没安什么好心。

念头至此,陆语安嘴角不由勾起一缕笑意。

陆母的院子。

陆母坐在餐桌正位,桌上满满当当摆着各式荤素菜肴、干鲜果子,以及几盘点心。

陆嫣然立于陆母身旁,言笑晏晏地为后者布菜舀汤,大献殷勤。

她夹给陆母一枚精致点心,笑吟吟道:“母亲,您尝尝这个,这是嫣儿亲自做的。”

陆母并未急着品尝,而是细细打量起点心。

那点心分为两层,外皮由金黄色面皮层叠而成,内馅则是酥酪似的金色物体。

整体看着格外有趣。

她一口咬下去,只觉外皮酥脆香甜,内馅滑嫩淳厚,整体透着浓郁的牛乳香味。

“这点心很是可口,有名字吗?”

她说着便又吃了一口,显然这点心很是符合她的口味。

“母亲,此物名叫蛋挞。”

陆语嫣见陆母喜欢,连忙为后者再夹来一枚,并为后者讲解其做法。

“这外层的蛋挞皮,是用面粉、牛乳混合而成,待揉成面团后,用其裹住一块酥油并擀成饼,如此往复数次而制成。”

“内馅的蛋挞液倒是简单,只需用蛋黄、牛乳、砂糖混合即可。”

“之后,便是将蛋挞皮放进茶盏中,向其中倒入蛋挞液,放在火炉盖子上烤制一炷香即可。”

陆母未出阁前便是大家闺秀,如今更是当家主母,对于烹调菜肴自然是一窍不通,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蛋挞做起来劳神耗力。

“好姑娘。”

她摘下手上一枚戒指,为陆语嫣戴上,心中感动,“倒是有心了”

陆语嫣看着手上多出的戒指,心底一阵得意。

她自打从自打从祠堂出来,便换着花样哄陆母开心,接连几日下来,后者不仅消了怒气,还对自己更加宠爱了。

“娘亲。”

她见陆母正在兴头上,转而假惺惺地说道:“我担心姐姐不愿将嫁妆分我,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免得您和姐姐心生隔阂。”

陆母并不知陆语嫣的心思,只当对方为自己担心。

“你们姐俩可是亲姐妹,若不是央着嫁到范家,她怎有机会嫁至国公府?”

她拉过陆语嫣的手,示意后者不用担心,“她享了富贵,帮衬你一下......”

“母亲。”

她话说到一半,便听见一声乖巧的呼喊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陆语安正站在门口。

顿时,她脸上一僵,但很快她便笑吟吟地朝陆语安招手,“安儿你来了,快进来,别在门外站着。”

陆语安看着满脸堆笑的陆母,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笑后者脸皮真厚。

她一进院子,便听到陆母和陆语嫣在谋划自己的嫁妆,对方明明知道她已听见了,却还能笑出来。

这脸皮,若是拿到军中,怕不是刀砍不破,抢扎不透,当真是厚!

她走进屋中,来到陆母身边,恭谨行了一个福礼。

“安儿,坐。”陆母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笑着说道:“先吃饭,再等会饭就凉了。”

“嫣儿,还不快给你姐姐盛汤,让你姐姐暖暖身子。”

陆语嫣虽心中有百般不愿伺候陆语安,但碍于陆母的话,她强挤出笑意盛了一碗热汤。

然而,一旁的陆语安并未坐下,只是轻声说道:“母亲,您刚刚的话我听到了。”

此话一出,无论是陆母还是陆语嫣,皆是面容一僵,陆语嫣手中的汤碗更是险些脱手。

下一秒,两人皆是脸色一变。

只不过,陆母是因为女儿不顾及自己颜面,面露几分怒色。陆语嫣则是觉得自己这姐姐太蠢,脸上写满得意。

砰-

陆母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直震的桌上碗筷接连掉了树下。

‘你听到又怎样?你和嫣儿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你享了富贵,帮衬她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然而,不等她把话说出来,却见陆语安倏地跪下,柔声细语说道:“我觉得母亲您说得没错。”

路语嫣愣在原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但她仔细一想,面色又是回归正常。

毕竟,她这姐姐从小就唯唯诺诺,对父母唯命是从,完全就是愚孝的典范。

‘这辈子,她还是这般窝囊。’她心中嗤笑,眼中露出不屑。

陆母心头再度一震,彻底愣在原地,就好似刚燃起的木炭被人猛地泼了盆凉水般,瞬间熄了火气。

许久过后,她这才缓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母亲,我说您说得没错。”

陆语安跪在地上,头颅下垂,柔声说道:“我和嫣儿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享了富贵,帮衬她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这话语气缓和,态度恭谨,陆母挑不出任何错来,唯一让她不喜的,是这些话都是她想说的。

陆语安虽不知陆母此时心中具体的想法,但却知道后者绝对是满意的。

毕竟,上一世被封诰命后,陆母便时常用姐妹情分、陆家名声、荣辱利害来胁迫她,让她多帮衬陆语嫣。

可帮衬到最后,竟是帮衬出了个害她性命的白眼狼。

这一世,她不仅不会任由陆母摆布,还要把对方这些招式还回去。

不知道,自己母亲能不能见招拆招了。

思绪至此,陆语安继续说道:“我觉得但是嫁妆,尚且不够,范家是文臣清流,家底不比齐国公府。”

“齐国公府给女儿的那些聘礼倒也是不少,不如抽出六成。”

“连同这几天别家送来的嫁妆,索性也可以尽数给了妹妹。”

“我出嫁只需带着贺贴,知道是哪家给的恩情便可以了。”

此话一出,陆语嫣瞬间笑开了花。

她上一世嫁至齐国公府,自然清楚齐国公府的聘礼和别家送的嫁妆有多足,两者相加便是整个王府都能买下来。

‘没想到自己这姐姐还是个舔狗。’

她心中得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啪-

可下一秒,一声熟悉的脆响从她脸上传出,丝丝疼痛缓缓传出。

她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她竟又被打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第6章 “母亲?”她做错什么了?

陆夫人一个眼神斜过去,她不敢再说话,委屈巴巴地垂下头。

“安儿,快起来说话。”陆夫人屈尊降贵,亲自扶着陆语安的手臂将人扶起来。

陆语安顺势起来,又被陆母按在凳子上。

难得被母亲这般温柔以待,陆语安惊疑不定着看向陆语嫣,“母亲,我说的是真心话。”

陆语嫣亮着眼睛抬起头,挤眉弄眼地给陆夫人使眼色。

陆夫人没给陆语嫣眼神,只按着陆语安坐下,“嫣儿懂事,母亲是知道的。”

“但陆家是清流,岂能平白占了女儿的嫁妆?”

陆语安心底嗤笑。

平白二字,说得当真是又虚伪又愚蠢。

陆夫人与陆语安都一门心思算计她的嫁妆,并未注意到门外忽然消失的脚步声。

“那依母亲之见?”陆语安乖巧询问。

陆夫人见陆语安乖巧模样心中得意。

“母亲想着,齐国公府是勋贵之家,你嫁过去,定是不会缺你的金银首饰之类,范家小门小户,那李氏又是个蛮不讲理的,嫣儿不如你性子稳重,很担心她到了范家被人欺负,带足了嫁妆也好叫他们知道,咱们家的闺女不靠着他们,不是他们能欺负的。”

“不若便将这些身外之物留给你妹妹,至于你的嫁妆,该多少抬,母亲再想别的法子与你补齐了,你看如何?”

身外之物?

上辈子她去了范家,可没有这些身外之物。

现在说她性子稳重了,从前不都是说她沉闷无趣吗?

陆语安眨了眨眼睛,像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夫人的意思。

“母亲不必为此劳神,女儿不争嫁妆这些地。”

“要的,要的!”陆夫人满意于陆语安的识相,喜不自胜地拍着她的手背,“齐国公府送了六十六万聘礼过来,咱们陆家是小户,可也不能太寒碜了。”

不然传出去也不好看。

陆成文最是好面子,若是因为陆语安的嫁妆问题被同僚们嗤笑,定是要与她闹的。

“母亲的意思是,找些寻常之物代替,就说那辈子,也不必非要绸缎锦被是不是,棉被反而更舒适贴身的。”

“还有首饰头面,咱们小门户的东西,你就算是带去了,到了那高门大院,人家也是瞧不上,齐国公府定是会为你重新置办,便准备寻常些的。”

许是觉得要求有些过分了,陆夫人试探地问:“你觉得如何?”

“女儿听母亲的安排。”至于父亲会不会听母亲的安排,那就不好说了。

“至于别家给的添妆,回头你整理一份单子出来,母亲依照上头的东西,也对照着准备一份给你带过去。”

陆语安心下了然,这是连给她的添妆都要抢走了。

但那些给她添妆的,大抵都是看齐国公府的面子。

说句不客套的话,人家是想着现在打好关系,以后也能借着她的关系和齐国公府走动走动。

陆夫人是担心,以后这些人有求于齐国公府了,拿着今日的添妆做话引子,再说漏了嘴,那陆家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这些东西呢,陆夫人要给陆语嫣要过去,但会给她另外准备一份平替带过去。

为了这些个东西,她这个母亲倒是不嫌麻烦。

平替这个词,还是从陆语嫣那里学来的,用到她如今的处境上,该死的好用。

这样算计下来,她的嫁妆定不会少了。

听陆夫人的意思,齐国公府准备了六十六抬聘礼,陆家为了面子,也要给她添六十六抬嫁妆带回去。

但这嫁妆箱子里,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了。

甚至连陆家送过来的聘礼,她都要扣出去,换些便宜货进来。

又要东西,又要名声。

陆语安心底一阵寒凉,瞧着站在陆夫人身后难掩激动的陆语嫣,她忍不住想,原来这世上,当真有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就依母亲......”

“胡闹!”

陆语安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是陆成文。

“父亲。”陆语安稳起身,回身伏礼。

陆语嫣也跟着蹲了个身,不等陆成文说话便站直了。

陆成文皱了下眉头,虚扶陆语安,“自己家里,不必多礼。”

转头呵斥陆语嫣,“跪下!”

陆语嫣瞠了下眼睛,“父亲?”

对上陆成文愠怒的目光,已经消肿的脸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她跪下去,“父亲,女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父亲指教。”

她虽跪在地上,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昂着脑袋梗着脖子。

陆成文自诩清流,从前最是喜爱陆语嫣颇具傲骨的模样,也因此对她多了些娇宠。

可此时再看,她哪里是傲骨,分明就是不知所谓。

一巴掌不由分说甩在陆语嫣脸上。

陆语嫣被打得跪趴在地上,发髻凌乱,却依旧摆出父亲最喜欢的姿态,“还请父亲明示!”

“蠢货!”陆成文一脚踹过去。

陆语嫣倒仰过去。

“嫣儿!”陆夫人忙不迭冲过去,挡在陆语嫣面前,“老爷,有什么事您冲着我来,别打嫣儿啊!”

直到瞧见陆语嫣心口的血印,陆语安才心满意足,佯装被吓到的慌张模样拦住陆成文。

“父亲,您有话好好说,别打妹妹啊,妹妹还小,做错了什么事好生教导便是。”

“她小?”陆成文痛心疾首,“安儿,你与她是一母同胞!你们同岁啊!”

去年就及笄的姑娘了。

说她不懂事吗?她已经开始谋夺姐姐的嫁妆了。

可要说懂事,她敢谋夺姐姐的嫁妆!

“你让开,我今日非要打死她不可!”

“老爷!”陆夫人将陆语嫣护得更紧了,“您要打就打我吧!”

陆成文气得直吭哧,指着陆夫人的鼻子,“你以为你不该打吗?”

他转身朝外边厉喝:“来人,请家法来!”

“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听见家法,陆语嫣吓得心都颤了。

那浸了水的藤鞭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她可不想再感受一次了。

陆成文深深看了陆语嫣一眼,“既知错,便更该主动领罚!”

“老爷!嫣儿是我们的女儿啊!”陆夫人爬到陆成文身前,抱住他的小腿哀求。

藤鞭打下去,身上会留痕迹的,嫣儿马上就要嫁人了啊!

第7章 陆成文执鞭的手颤了一下,转头看了眼陆语安,“安儿就不是我们的女儿吗?”

陆成文一脚将陆夫人踢开,藤鞭伴随着破空声,落在陆语嫣的肩膀上。

“啊!”陆语嫣被抽得趴在地上,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

“第一鞭,打你不敬嫡姐!”

“第二鞭,打你不知廉耻!”

“第三鞭,打你心思不正!”

“第四鞭......”

每打一鞭,便有一条罪证。

足足七鞭下去,陆语嫣的衣服上,已经隐隐渗出血痕来。

她人趴在地上,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夫人哭得嗓子都哑了,奈何被下人按着,挣扎不得。

打完陆语嫣还不够,陆成文朝着陆夫人走过去。

藤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陆夫人身上。

“这一鞭,打你身为母亲偏听偏宠!”

“父亲!”陆语安快步挪过去,跪在陆夫人身前,双手张开,如同乳燕一般,护着身后的人。

“父亲,母亲也是怕妹妹在范家受委屈,才会出此下策,女儿甘愿的,还请父亲不要怪罪母亲!”

陆成文被挡住,鞭子落不到陆夫人身上,他恨铁不成钢地瞪视陆语安,“你,你当那高门大户是好过的?你就不怕受委屈!”

陆语安眼底恰到好处闪过一丝惊惧颤意,而后坚定地摇头,“父亲,女儿不怕。”

“从小,母亲就教导女儿,作为姐姐要照顾妹妹,让着妹妹,只要妹妹不受委屈,女儿没关系的。”

“沈氏!”陆成文眼睛都憋红了。

他就说,两个女儿的性子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你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让她处处忍让?”

“分明一母同胞,你却要如此区别对待。”

就说这嫁妆上的区别,若是传出去,他还如何在这汴京城中立足?

怕是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了,他陆家的老祖宗在九泉之下都要被人吐口水。

陆成文扬手,又是一鞭抽在陆夫人身上。

陆语安慌忙上前阻拦,“父亲别打母亲,女儿不怪母亲的。”

沈氏养尊处优,何曾挨过这样的责罚?

打两下也差不多了。

再打下去,传出去就要有人说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不知阻拦了。

有什么愁怨,还是以后再说吧。

“父亲看在女儿的面上,原谅母亲这一次吧,母亲一定是知错了的。”

陆语安转头,“母亲,您给父亲认个错啊,您认个错,父亲就原谅您了!”

沈氏性情骄纵,别说认错了,她连一句软和话都不会说。

她梗着脖子,“我何错之有?陆成文,我只是想让女儿过得好一点,我有什么错?”

陆成文呼吸急促,吭哧着,脸憋得通红,“你还不知错?”

“好,你不知错,我便请岳丈过来评评理,看你到底有错没有!”

一听要请她娘家人了,沈氏才没了动静,双手撑在地上,不敢再叫嚣着没错了。

只哀求着自己跟了陆成文这么多年,为他生养了三个孩儿,持家有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陆成文怎么能对她用家法?

陆成文并未心软,“来人,将二小姐拉开!”

陆语安被婆子拉开,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她“只能”求助陆语嫣,“妹妹,你劝劝父亲啊,母亲最疼你了,你劝劝父亲啊!”

陆语嫣被打得浑身都疼,这会儿看见藤鞭心里都发憷,哪敢上前。

陆语安叫不动她,又苦苦哀求,“父亲,您要打就打女儿吧,女儿愿意代母亲受罚。”

陆成文自诩清流,在某种程度上,是个讲道理的人,怎么可能让女儿代为受罚?

他一边甩着藤鞭抽打沈氏,一边质问:“你看看你的两个女儿,你看看你宠爱的女儿,再看看被你算计的女儿!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们!”

沈氏不用睁眼睛,只从陆语安的声音里,都能听出她有多挂心她这个母亲。

而陆语嫣......她最是宠爱的女儿......

她艰难地转过头去,就见女儿正瑟瑟发抖地躲在她身后。

对上她的目光,陆语嫣竟脖子一歪,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她眼底略闪过一丝错愕,而后是久久的失望。

陆成文自然没错过这场面,冷哼一声,“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宠爱有加的女儿!”

陆语安还在婆子们手中挣扎。

但她一个弱质芊芊的大家闺秀,拧不过这些做惯了粗活的婆子,也是情理之中。

心疼的眼泪已经滴落在地上,嗓子都哭哑了。

真真是可怜见的。

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孝顺姑娘的。

家法之后,沈氏被人扶回卧房,请了大夫。

陆语嫣也一并送到沈氏那里去了。

“父亲。”被放开的陆语安,脱力一般坐在凳子上,“女儿不怪的......”

“胡闹!”陆成文叹息,有些话本不该他这个做父亲的来说,可夫人的心里只有小女儿,一颗心都偏到咯吱窝里去了。

他若是再不管,这女儿都要被自家母亲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那齐国公府岂是好相与的,你母亲糊涂也就算了,你怎么还纵容着?”

换嫁妆也便罢了,竟然连齐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和别家给的添妆的主意都敢打,沈氏已经不只是糊涂了,简直是愚蠢!

陆语安垂下头,乖巧道:“女儿只是觉得,一家人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清,妹妹想要,给妹妹便是。”

“你呀!”陆成文抬手在女儿的脑门上点了一下,父女俩难得亲近,陆成文便多说了几句:“自小便是如此的软和性子,任是谁都能捏上两把。”

“你这样的性子,嫁到国公府去,要为父如何安心?”

相比之下,不考虑门第,他倒是觉得,二女儿更适合嫁到范家去。

那范家虽然有个不好相与的嫂子,但也只有那一个嫂子,家里头人口简单。

女儿虽然性子软和,但并不傻,应当是能处理好的。

可那齐国公府,三世同堂。

上有公婆和两位叔父婶母同住一府。

平辈的还有叔嫂和小姑子十几个。

底下还有好几个小辈。

高门大户里的阴谋算计,他这个心比耳根子还软和的女儿,还不被人欺负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但木已成舟,他能做的属实不多。

第8章 “为父手里有一个铺子和一个庄子还算出息,回头添在你的嫁妆单子上吧。”

陆语安垂着头,陆成文看不见她眼底的诧异。

这是,给她添妆了?

她就说,悄悄请陆成文过来,是正确的决定。

“父亲,范家日子清贫,留给......”

“给你的你就收着!”陆成文霸道地打断陆语安的话,“你妹妹那里,你母亲不会少了她的。”

陆语安“嗯”了一声,“多谢父亲。”

陆成文止不住叹息,又劝:“出嫁之后不必在家,国公府门第高,你便是被人欺负了,父亲怕是也伸不上手,你得自己立起来,该强硬的时候就要强硬,进退得宜,才能保全自身。”

“女儿省得,父亲不必为女儿操心。”

他这女儿什么性子,陆成文能不知道吗,哪能不操心。

做父亲的到底不好和女儿说太多,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离开之前,还吩咐让陆语嫣处理好伤口之后,就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陆语嫣在祠堂没跪到两个时辰就知错了。

将自己的错处说得条理清晰。

她脸色苍白跪在面前,举着手发誓保证以后一定会改,自小宠到大的女儿,陆成文怎么可能不心疼。

让她回自己的院子里养伤,没事就不要出门了。

算是禁足,也是变相的保护。

五月初十,陆语安出门的日子,才又见到陆语嫣。

她已经恢复如初,俏皮可爱地靠在陆夫人身边。

陆夫人明面上是给二女儿送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和小女儿更加亲近。

但头冠珠帘落下的前一瞬,陆语安分明在陆夫人的额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看来,这母女俩的感情,也并非全然没有受到影响啊。

吹吹打打,拜别父母。

兄长在外游学没能赶回来,陆语安被同宗的堂兄背上花轿。

路过高头大马,团扇遮着脸,她只看见那人的半截小腿。

上了花轿,外头赏了花红利市钱,花轿才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手上捏着团扇,陆语安一颗心倒是四平八稳。

这些日子,她着人打听姚若虚那两个孩子的消息。

孩子没打听出来,倒是听说了他不少事宜。

此人,当真如同余巧巧所说,是个人品贵重,作风正派的。

国公府其他人暂且不论,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人品,也都是没得挑。

她打听了这么长时间,愣是没听到一点两人的不好之处。

既如此,她便不必担心嫁过去的日子不好过了。

停轿,拦门,撒赏钱。

轿帘掀开,耳边是成串的吉祥话。

齐国公府规矩做得极好,脚下铺的是青毡花席。

阴阳人撒豆谷,小孩儿一股脑冲上去争相拾取。

拜仙灵,拜天地,拜公婆。

夫妻对视。

洞房之中取下团扇,对视一瞬,两人皆是面露错愕。

相比较而言,姚若虚的表情中,似还带了几分意外之喜。

“是你?”两人同时开口。

陆语安亦是一怔,这人,正是她从大相国寺归家那日,在街上盯着她瞧的登徒子。

竟然是他?

难怪那日一见,她会觉得熟悉。

上一世陆语嫣嫁到齐国公府是在七月份。

姚若虚五月中旬奉旨剿匪,伤了脸。

陆语安见到的姚若虚,就是一道伤疤从右侧眼角一直到耳下的狰狞模样。

一张脸也因为伤疤的缘故,扯得皱皱巴巴。

全然没有如今的风流俊朗。

再加上他与陆语嫣成亲没多久便被陆语嫣气极,带着孩子自请戍边,两人没见过几面,这才没认出来。

想到这张脸要留下一道可怖的疤痕,陆语安便觉揪心。

他如今,是她的相公了啊。

结发同心,饮了合卺酒。

喜婆子们拿了赏,说着长命富贵之类的吉祥话,欢欢喜喜退出去。

姚若虚一屁股坐在陆语安身侧,抓着红绸的手,缓缓朝着陆语安的方向挪,“我没想到是你。”

陆语安垂眸,“我也没想到。”

声音温柔缱绻。

姚若虚心头大动。

眼看着他就要抱得美人归了,敲门声像索命一般响起,“郎君,外头闹着要让您出去敬酒呢。”

姚若虚的烦躁写在脸上,但转头面对陆语安时,又放缓了声音,“我让人送些吃食过来,你饿了就先垫垫肚子。”

“嗯。”她点头,等了半天,姚若虚还没挪屁股。

敲门声越来越急,小厮都要顶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喊郎君。

她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酒多伤身,夫君少用些?”

“成!”姚若虚咧开嘴笑呵呵地答应一声,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出去片刻功夫不到,又响起柔和的敲门声,“娘子,郎君让奴婢们送些吃食过来。”

“有劳了。”

房门推开,一个婆子带着八个丫鬟,拎着食盒进来。

动作轻快地将饭菜摆在桌上,见陆语安的女士在身边伺候,就没多留,礼数周到地退出去。

姚若虚约莫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听见响动时,陆语安还有些诧异,直到门外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她还觉奇怪。

上辈子嫁给范二郎时,她可是在洞房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来醉醺醺的夫君。

推门进来,对上陆语安的目光,姚若虚嘿嘿一笑,快步来到床边,

“我说娘子吩咐,不让多饮,借着尿道便逃回来了。”

说完,又觉得这说法不太文雅,小心翼翼地瞥着陆语安的脸色。

陆语安并未觉得不妥,反而少了许多之前的拘谨。

“夫君这般说,岂不让人觉得我是个夜叉了?”

她一笑,顿时如同云消雨霁。

姚若虚又傻笑起来,“能娶到娘子这般貌美的夜叉,也是三生有幸,旁人可没这个福气。”

他双手摩挲着,竟有些不知所措。

分明,他都学过了,可面对陆语安,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比花还娇的容颜摆在面前,他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早些安歇吧。”

陆语安只觉得他可爱,“我替夫君宽衣?”

“哦,哦,好。”他僵着身子站起身,让陆语安更好动作。

柔弱无骨的小手自身后而来,搭在他的腰带扣上。

柔软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

无师自通,他转身任由本能将陆语安抱在怀里。

咚咚咚——

“郎君!有旨意!”

第9章 姚若虚动作一僵,转瞬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我醉了,未免失仪,请父亲代为接旨。”

门外的小厮似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没了动静。

就在姚若虚准备继续的时候,小厮才苦着声音道:“是给郎君的旨意,云阳山山匪泛滥,目无法纪屠戮一村四百余人,官家下旨,让郎君即刻起程领兵剿匪。”

陆语安怔了怔,是这个时间吗?

过去太久了,她有些记不清了。

“我替夫君披甲?”陆语安眉眼温和。

与姚若虚的气急败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官家旨意,他别无他法,只能牵着陆语安一同去接旨。

两人身上的红嫁衣都没换下。

接了旨意直奔书房。

姚若虚的甲胄都在书房,陆语安亲自替他披挂上。

“夫君一切小心。”她抬头,目光落在姚若虚俊朗的面庞上,手有些痒。

“等我回来。”姚若虚抬手,温情地抚上陆语安的脸。

他的掌心有习武留下的茧,触碰之时并不柔软,却叫人安心。

陆语安忽然攀上姚若虚的双臂,踮起脚尖,在姚若虚的下唇轻轻触碰了一下。

一触即分。

但姚若虚并未叫她得逞,大手揽住她的腰身,温热的唇压上去,轻拢慢捻,后如暴风骤雨一般攻城略地,似要将怀里的人吞吃入腹。

急促的敲门声再一次传达着催促的意味。

灿烂的烟花在脑海中一次次炸开,陆语安双手无力地攀着姚若虚的小臂,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搭在腰间的铁臂上。

姚若虚微微躬身,下巴搭在陆语安的发顶。

“等我回来!”声音沉闷又坚定。

陆语安轻轻点头,后退一步,用目光描摹着姚若虚的面容。

“战场上刀剑无痕,夫君长得这般好看,可莫要伤了脸,不然......”

“不然怎样?”姚若虚眯起眼睛,透出一丝危险来。

陆语安见好就收,脑袋在他的下巴上蹭蹭,“我等你回来。”

敲门声催命一般,小厮还一个劲儿地喊:“郎君,该出发了,要误了时辰了,郎君!”

最后一吻落在陆语安的额头上。

轻飘飘的,像羽毛划过。

男人出门,女人是不能再背后叫他的,不吉利。

陆语安看着他的背影离去,书房的门缓缓合上。

夏日晚风中飘动的发丝,在眼前消失,只剩下两扇紧闭的门。

她心中依旧难安。

依照上一世的轨迹,姚若虚不会出事。

但他的脸......

她已经提醒过了,姚若虚应该会仔细看些吧。

“姑娘,我们回吗?”门外传来莺儿的声音。

“等等。”

陆语安稍微收拾下有些凌乱的书房,这才推门出去,回了洞房。

龙凤红烛已经燃了一大半,这一夜,已经快要过完了。

洞房花烛,独守空房。

陆语安睡得倒是安稳。

不到两个时辰,莺儿便将她叫醒。

已经出嫁了,不比在家中。

今日还要去给公婆敬茶。

没有夫君陪着,她今日怕是不会太好过。

还不知要多久呢,莺儿让人提前准备了早餐,让陆语安用了些,才移步去主院。

今日是个大日子。

府上的老老少少都聚在主院,等着让陆语安认脸呢。

陆语安到时,人已经到了大半。

国公夫人的脸色不算太好看。

任是谁,儿子新婚之夜被紧急派出去剿匪,当娘的都不会太开怀。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她的儿媳妇已经够委屈了,那些人竟然还敢给她的儿媳妇下马威!

按照规矩,府上的长辈应当在新媳妇敬茶之前就到齐了。

可如今,二房和三房的当家人都没来呢。

这已经不是不给陆语安颜面了,这是在挑衅她。

国公夫人给自己的小女儿使了个眼色。

姚若柟挂着笑脸起身,快步到陆语安跟前,“嫂嫂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还说跟娘请了安就去接嫂嫂呢。”

陆语安在嫁过来之前就已经打听过国公府的人员情况了。

如今这个局面,哪能看不出来,有些人是故意给她下马威呢。

她初来乍到,即便知晓,却也不好直接发作。

况且,那些人闹一闹,对她倒是没什么坏处。

至少婆母现在,就站在她这边了。

方才国公夫人那一瞬间的变脸,她可是瞧见了的。

国公夫人身边的陈嬷嬷离开,应该是去叫人了。

而她,只需要顺着婆母的意,先与小姑子胡侃两句,拖延下时间便好。

小姑子问她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她都一一答了,又问姚若柟的喜好。

国公夫人元氏听到这儿,笑着插了句嘴,“她呀,但凡是些不着调,都喜欢。”

二房和三房的两位婶娘相伴着来了。

人还没进来呢,故作爽朗的声音倒是先来了。

“诶哟,真是上了年纪了,昨儿劳累了这一天,如今身子骨哪哪儿都不爽利,惦记着今天该早起的,还是起晚了,侄媳妇可千万别见怪啊。”

人家话说的好听,陆语安总不好摆着一张冷脸。

但不等她开口,上首的元氏已经笑骂道:“就你是个脸皮厚的,我这婆婆茶都还没喝上呢,你倒是先着急了,要叫也得先叫我这个婆婆,你这个二婶可得往后靠。”

二婶金氏笑着打哈哈,“是是是,大嫂说的是,咱们快开始吧,我这都等不及要喝侄媳妇敬的茶了。”

三婶韦氏也陪着笑脸,“是啊大嫂,快开始吧,再耽搁就要错过吉时了。”

国公夫人心底冷笑,若不是为了等她们,何至于耽搁到现在?

等到这个时辰,她儿媳妇都该回去补觉了!

“仲堂和季潜上值去了?”

“可不是嘛。”金氏抱怨道:“我昨晚就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官职,怎么就告不得假了?也是没福气,连侄媳妇茶都喝不上。”

她大嗓门地抱怨完,又笑着宽慰陆语安:“不过侄媳妇别担心,该给你的礼,二婶都给你讨来了!”

她拍拍旁边丫鬟怀里抱着的两个匣子,“快喊一声二婶,都给你。”

她笑得分外爽朗,又是一副自来熟,促狭的模样。

若非知晓她的性子,恐怕陆语安都要觉得她是个体贴人的长辈了。

第10章 “诶诶诶!”元氏拍着桌子,“我说什么来着,主次,我是主,二弟妹是次!这敬茶改口,可不能乱了顺序!”

明面上说的是敬茶,但在场哪个不是一肚子弯弯绕的,哪能不明白。

国公夫人是在影射,她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

金氏和韦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色微僵,但要仰仗国公府过活,到底不敢表现得太过。

妇人们的口舌官司打完了,齐国公姚孟添一拍手,就有下人捧着托盘进来。

敬茶算是正式开始了。

唤了爹娘,得到了两份大礼。

姚孟添给的是一个近千户的庄子。

元氏给的是一间极出息的胭脂铺子。

上辈子陆语嫣似乎没得这么多东西。

陆语安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这是老两口见儿子大婚之夜领兵出征,觉得愧对她了,有意想要补偿她呢。

相比之下,两个婶娘和叔父给的东西,就有点提不上台面了,左右不过是些金银玉石之类的。

二房家中,正室夫人金氏生了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姚若虒和姚若處都已经娶妻了,这会儿嫂子韩氏和弟妹柳氏都在这儿了。

倒是二房的小姑子姚若枫还未及笄,说是外祖母病了,她代替母亲在外祖母身边尽孝,没能赶回来。

三房的正室韦氏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姚若虞比姚若虚大两个月,已经成亲,妻子郑氏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一直垂着头,羞于见人的模样。

小儿子姚若虨今年才十四岁,跟着先生游学去了,年前就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只有每月一封书信送回来报平安。

平辈的互相交换了礼物,又说了一会儿话,姚孟添就说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走了。

不过他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到场面叽叽喳喳。

反倒更加热闹了。

二婶金氏长了张巧嘴,张嘴就说着好听话给陆语安上眼药。

“难怪咱们虚儿迟迟不肯娶亲,原来是等着我这侄媳妇呢!瞧瞧这模样长得,连我这个女人看了都心动。”

姚若虚今年十八岁,与他同年的姚若虞,儿子都会爬了。

他成亲确实算是晚了。

但金氏三言两语就将他不成亲的错处拍在陆语安身上,仿佛他不愿成亲,就是在等陆语安一般。

国公夫人睨了她一眼,“你可莫要瞎说,我儿迟迟不成亲,是为了建功立业,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先立业后成家!”

其实儿子一直不愿成家,她也是着急的。

但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那就是个犟种,他不愿意成家,可怪不到旁人身上,尤其怪不到她儿媳妇身上。

“大嫂说的是。”金氏笑吟吟地看向陆语安,“说来,咱们府上这新媳妇也是有福气的,这才刚成亲,就给夫婿带来一个大功,待到虚儿得胜归来,我可得叮嘱他,不许欺负了我们新媳妇才是。”

陆语安心头一颤,这话,明着说她有福气。

实则是在提醒国公夫人,她才嫁进来,大婚之夜姚若虚就被派去剿匪了,莫不是她给克的。

若是姚若虚再受点伤,这罪名可就彻底落到她头上,甩都甩不掉了。

“二婶可莫要因为疼我就将什么功劳都往我身上揽啊,这分明是父亲和母亲将夫君教导得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才能得官家重用,哪里就说得上是我的功劳了?”

谁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儿子呢?

更何况陆语安还说儿子优秀是她教得好。

她这心里头高兴,却还是故作嗔怒道:“哪有什么功劳,大婚之夜丢下妻子去打仗,他还有理了?”

“安儿别怕,等他回来,娘亲自绑着他去给你负荆请罪。”

陆语安自不会将婆婆的客套话当真,她笑得乖巧温婉,“母亲说的心里话,夫君能建功立业,也是儿媳的福气,儿媳只盼着他能平安归来,断然没有半分怪罪的。”

“好好好!”国公夫人拍着手一连赞了三个好字。

然后乐极生悲,“诶哟”一声,捂着后腰面露苦涩。

“夫人!”陈嬷嬷赶忙上前,“可是又扭了腰?”

陆语安和姚若柟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国公夫人,面露关切。

“不必担心,都是老毛病了。”老夫人拍拍陆语安的手,“府上就有府医,用两贴膏药就好了。”

她语气轻快,听着不像是扭了腰的。

“只是我最近怕是劳累不得了,柟儿,你这段时间别到处乱跑了,家里的事情多帮衬着点你嫂子。”

“安儿啊,我这身子不爽利,这些日子就不必请安了,有事我会着人去唤你。”

说话间,陈嬷嬷已经递给陆语安一串钥匙。

在陆语安还没反应过来时,国公夫人已经被陈嬷嬷扶着走了。

陆语安手上捏着钥匙,愣在当场。

所以,婆婆的意思是,让她管家了?

不是,她刚嫁过来啊?

而且重生之后,她打算换一种活法的。

她不想太过操劳啊。

还免了她晨昏定省的请安,倒是让她有点意外了。

但能在自己院里窝着不必出门,这一点她还是满意的。

“柟儿?”她转头看向姚若柟。

姚若柟连连摆手,“母亲说了让嫂子管家的,嫂子别看我,我最多只能帮你打下手。”

金氏和韦氏脸色一阵难看。

她们被元氏压了半辈子也便罢了,如今她身子不适,竟然将管家权交给一个刚嫁过来的媳妇都不愿意交给她们,以后这府上还能有他们二房和三房的好日子过吗?

“侄媳妇别怕。”金氏拉着大儿媳韩氏来到陆语安跟前,“你若是应对不来,就去找你嫂子,她嫁过来两年多了,府上的事情都清楚着呢。”

这京城里高门大户之间的弯弯绕,本来是瞒不住的。

国公府三房之间的龌龊,陆语安早就有所耳闻。

上辈子还听陆语嫣亲口抱怨过好多次。

早有防备之下,哪会被金氏这暗含着算计的亲近给骗了?

“那就先多谢二婶和大嫂的好意了,不过这既然是母亲交给我的事,我断不能推辞,只是日后若有事情求到二婶和大嫂跟前儿,你们可别嫌我烦。”

金氏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第11章 她没想到陆语安不显山不漏水,看着是个柔软好拿捏的性子,竟都是假的。

一句话里好几个软钉子,让人碰不得,又发作不得。

金氏只能拉着陆语安的手,故意用力捏了两下算作发泄,“你这孩子,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你吩咐便是。”

姚若柟抢过陆语安的手,轻轻揉了两下,笑呵呵地接过话茬,“二婶放心吧,嫂子脸皮薄儿会和您客气,我可不会。”

金氏面上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还是韩氏笑呵呵地点了下姚若柟的额头,“你个皮猴子,真该多和你三嫂亲近亲近,也好学得稳重些。”

姚若虚在家中行三,这声三嫂说的是陆语安。

陆语安脸色微凝,别以为她听不出来,韩氏听着是在夸她,实则是在用她拉踩姚若柟。

若姚若柟的性子稍微阴暗一点,韩氏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姚若柟对她心怀怨恨了。

“我倒是觉得,柟儿坦荡率真,性子极好,正是讨人喜欢的心性。”

言外之意,韩氏心思阴沉,就不太讨喜了。

韩氏吃了一记软钉子,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姚若柟笑呵呵地拉着陆语安的手向两位婶娘告辞,“我得带着嫂子熟悉一下事务,就不先告辞了,二婶和三婶留步。”

陆语安只来得及微微一礼,就被姚若柟牵着走了。

出门的一瞬,姚若柟的脸色便阴沉下去。

“两家子都是不安分的吸血蚂蟥!”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提醒陆语安,“有爹娘压着,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嫂子不必太抬举他们。”

像他们这种勋贵人家,但凡有点出息的,要么从戎征战沙场,要么科举报效朝廷。

姚仲堂和姚季潜两条路都没走,靠着家里的权势,花钱捐了两个不入流的小官。

平日里嫌官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家看在国公府的颜面上不追究,他们还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呢。

今日是嫂子进门敬茶的日子,他们倒是搞奉公执法勤政爱民那一套了。

明摆着不给嫂子体面,打他们大房的脸!

偏生人家去当值了,有正当理由,母亲还不能发作。

“也就是爹娘好说话,要是我当家,早把他们都分出去了!”

祖父在时趴着他们家吸血也便罢了,如今祖父已经不在了,早就该分家了。

“每次爹一有要分家的意思,他们就又哭又闹的,烦都烦死了。”

姚若柟拉着陆语安回兰亭苑,一路絮絮叨叨地与陆语安说着府上的情况。

将府里上上下下的脾气秉性都与陆语安说了个清清楚楚。

陆语安也都一一记着。

两人回到兰亭苑时,下人已经在这边等着了。

手上捧着的是近一年来,府里各处、外头铺子和庄子上的账册。

“夫人说先让娘子熟悉熟悉,不忙着上手的。”

陆语安看着摆满了桌案的账册,眼前直冒金星。

从国公夫人开口让她管家到现在,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府上的下人就算动作再快,也不至于一刻钟将这么多账册都准备妥当还送到她这里来了。

只怕是昨天晚上,姚若虚奉旨出征之后,国公夫人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这算是对她新婚夜独守空房的补偿?

于旁人而言,手握管家权,确实是补偿。

但她只想吃喝玩乐,根本不想做事啊。

瞧着陆语安盯着书房里的柱子愣神,姚若柟哪知道她的抗拒心思。

那柱子上原本挂着姚若虚的佩剑,她还当陆语安是在担心姚若虚。

“嫂子不必担心,哥哥身手很好的,区区山匪,不在话下。”

“啊?”陆语安一怔,她没有担心姚若虚啊。

便是上辈子,姚若虚也只是伤了脸,并无性命之忧。

“我没有担心他。”陆语安垂下头,恰到好处露出些许娇羞来。

姚若柟低低笑了一声,“嫂子还害羞呢。”

“难怪哥哥昨天拖到最后都舍不得走。”姚若柟笑嘻嘻地捏起陆语安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嫂子这娇滴滴我见犹怜的模样,若是我,也定是舍不得的。”

“柟儿!”陆语安这下是真的红了脸,“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幅做派?”

她一个姑娘家,哪里学来这些纨绔子弟流里流气的作态?

姚若柟一怔,“这还用学?”

她天生就是这副德行啊!

难道不是嫂子这副温柔似水的模样才需要学吗?

原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参差吗?

陆语安上辈子也见过姚若柟几次,但并不相熟,也不曾打过招呼。

这次算是两人第一次相识。

只一面,陆语安便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天真烂漫不做作的模样。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该是何等的正派,才能养出这样一双坦荡的儿女。

陆语安对还不算熟悉的公婆,也更多了几分好感。

婆母病了,虽说是装的,但按照规矩陆语安还是拉着姚若柟过去侍疾。

结果刚进屋,就被国公夫人一人塞了一个水头极好的镯子,然后就给撵回来了,话都没说上几句。

最重要的一句,就是让她们俩有事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就想办法解决,实在不行再来找她。

简单来说,就是没事不要往她跟前儿凑。

陆语安心中轻松的同时又觉得幸福。

她是做过儿媳妇的。

范家那小门小户都还要求儿媳妇晨昏定省,老夫人病了她日日在身边伺候着,时不时就让她立规矩呢。

本以为国公府的日子就算好过些,也最多比上辈子富庶一点,却没想到,她这才嫁过来就如此轻松了。

以后日子长了,那还得了?

婆母都这么厚待她了,似乎管家也不是不行了。

陆语安拖着姚若柟回了兰亭苑,看账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姚若柟就哭唧唧地去找国公夫人告状去了。

说是陆语安欺负她。

一问怎么欺负的,她磕磕绊绊说嫂子可以一心二用,耳朵听着下人禀报庄子上的收成,手上翻着厨房的账册。

她都没反应过来呢,嫂子就分别指出桌子和厨房账册上的两处错处了。

国公夫人听得眼睛都亮了,直呼:“你哥哥真是好福气啊,这么好的娘子,他起初竟然还不愿,真是......”

“娘快别说了,哥哥昨天见到嫂子之后,不是被嫂子轻松拿捏了嘛。”

第12章 想到昨天姚若虚的表现,母女俩笑做一团,都笑姚若虚骄傲了十八年,终于遭到报应了。

之后又双双表示了对陆语安的满意。

陆语安对此一无所知,一连两日,她都在看账本,听管事们的汇报。

在账面上发现了不小的问题。

其中有两个庄子和两个铺子的账目问题是最大的。

两个铺子位于京中繁华地带,不说日进斗金,但一个月千八百两的进账还是有的。

但自三年前开始,那两个铺子就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状态,每个月还要从国公府里拨百两银子去维持生存。

还有两个庄子分明都是土地肥沃的良田,可却种不出好粮食来,就算种出来了,也卖不上好价钱。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足足五年之久。

陆语安之所以知道这两个庄子有问题,是因为她出嫁前,父亲给她的那个庄子,就在国公府的庄子附近。

一年能有一千二三百两的出息。

国公府的庄子,竟然只有二三百两银子入账。

这其中若说没有问题,陆语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陆语安正欲发作之时,身后莺儿扯了扯她的衣服。

她回过头去,就见莺儿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微微一怔,而后便挥退了管事们,说是让他们先回去,她再理一理,有问题会让人去传他们。

旁的管事早被陆语安那一心二用的能耐给镇住了,这会儿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纷纷退下。

只是那四个账目上有问题的管事,看着陆语安的神色之中,分明带了些嘲讽与不屑。

可以想见,他们在见识了陆语安的本事之后,心中有多惶恐。

但陆语安似乎也就一点看账本算数的本事,实则对生意和庄子上的收成一无所知。

是个空有一肚子学问,但用不到实处的人。

日后倒是不必怕她了。

陆语安将那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待到他们都退下之后,陆语安才询问莺儿,“可是有什么不对的?”

莺儿点头,“奴婢在陆家时,听下人说过闲话,国公府的那两个庄子,似乎原本是交给二房和三房管着了。”

莺儿在陆语安身边做事,陆语安并不特别限制她,只要做好交代的事情,她也会出去和下人们闲聊。

本意是打听一下府内外的动向,免得姑娘被困在后宅,真的成了聋子瞎子。

大多数时候,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相反,各府的八卦,听得就多了许多。

齐国公府在京中不算是非特别多的那一类,但也并非全然没有。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好人,谁也说不出个错处来。

要说国公府有什么让人指摘的,那就是二房和三房这两门亲眷了。

听说京中不少赌坊都开了盘口,赌国公爷到底什么时候能狠下心分家,将这吸血蚂蟥一样的兄弟给踢出去。

这两家子都是混不吝的。

“若是姑娘冒然处置了,只怕会落人口舌。”

陆语安嫁进来的第一天,国公夫人就将管家权交给她,这是对她的厚爱与看重。

外人传来,会夸国公夫人宠爱儿媳妇,夸陆语安有能耐。

可陆语安到底才刚嫁过来,若是一来就对二房和三房的叔父婶娘动手,哪怕是占着理呢,也难免会被人议论不通情理,日后各处走动,少不了被不顺眼的人阴阳怪气。

这京城啊,说到底,还是人情社会。

陆语安闻言,凝了下眉。

暗叹自己重生回来,舒服日子过久了,竟然连最基本的警惕都忘了。

“你说的对。”陆语安拍拍莺儿的手,“此事,我还得去问问母亲的意思才是。”

她是小辈,就算二房和三房真的有错,出手处置的也不该是她。

若是换成国公夫人,就是众望所归了。

并没等到陆语安去见国公夫人呢,国公夫人反倒先让人来请她了。

去主院用膳。

国公爷今日进宫了还没回来,主院只有国公夫人自己,觉得无聊,便叫了陆语安和姚若柟过去一同用膳。

桌上的菜,有一半是按照陆语安的口味准备的。

国公夫人还在问:“若是不合口味就和娘说,娘让人重新准备。”

陆语安上辈子无论是在陆家还是范家,都没有这样被重视的待遇,此时对上国公夫人眼中的关切,喉头一酸,眼眶先红了。

“诶哟乖乖,这是怎么了?”国公夫人一直注意着陆语安呢,见她红了眼睛,饭也顾不上吃了,起身抱住陆语安,“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娘让人重新做,来人!”

眼见着国公夫人要吩咐了,陆语安忙按住国公夫人,“不是的,母亲!”

“是母亲对我太好了,我......”

在陆家时,一家人一起用膳,桌上有父亲爱吃的,有母亲爱吃的,更多的是陆语嫣爱吃的。

至于她的口味,是没有人关心的。

上辈子嫁进范家,最初和嫂子李氏斗,斗了小半年,终于把李氏斗倒,开始当家做主了,又开始替范二郎谋划。

好些时候,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范二郎是个惧内的,但他本性又是个自私的人。

他没主见,母亲在世时听母亲的话,母亲不在了,听陆语安的话,却从未关心过陆语安喜欢什么。

陆语安本人又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饭菜自然是厨房准备什么,就吃什么。

国公夫人和姚若柟两双眼睛里满满的担忧让陆语安恍惚间意识到,她们给了她从未有过的重视。

连她自己,都不曾这般爱过自己。

似乎,在她们面前,她是个很值得的人一般。

国公夫人被陆语安逗笑了,又觉得有些心疼。

“傻姑娘,你在感动什么呀?”国公夫人拍拍陆语安的手,“是我们姚家求娶了你,对你好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陆语安被国公夫人搂在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哪有什么应当应分的?”

整个京城,应当也找不出比国公府更好的公婆了。

“你若是真觉得娘对你好,等虚儿回来你们赶紧洞房,早些给娘生个孙子孙女的带。”

陆语安脸色一红。

一边的姚若柟忙说,“到时候,娘怕是一门心思都扑在崽崽身上了,嫂子可别觉得被冷落了。”

第13章 婆婆和小姑子的逗哄下,陆语安只能假装心安理得了。

她这副模样,反倒让国公夫人更喜欢她了。

知恩图报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哪怕是第一次相处,也比某些相处了几十年的人,更让人愿意亲近。

这大概就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道理吧。

三人一同用了膳。

而后姚若虚就吵嚷着要带陆语安去逛夜市。

大邺商业繁荣,没有宵禁。

这会儿外头正热闹呢。

陆语安还有账目上的事情要与国公夫人说,便叫姚若柟自己带着下人去了,说是下次再和姚若柟一起去。

姚若柟虽然不太情愿,课业知道嫂子和母亲是说正经事的,便没有再闹腾了,只让陆语安保证,下次一定陪她一起去。

陆语安从善如流地保证又发誓,还让国公夫人作保,这才把姚若柟哄住了。

国公夫人拉着陆语安到内室,拉着她坐下,又将一碟子蜜瓜递给她,这才问:“可是账目有什么问题?”

这两日陆语安一直在召见各个管事,查着国公府里里外外的账目,她是知道的。

也因此,她觉得国公府能讨到陆语安这样有能耐又勤劳的儿媳妇,是国公府的福气。

“是有些问题,想向母亲请教。”

两人说话间,莺儿已经送了厚厚一摞账册过来。

陆语安先拿起两本薄的。

那是铺子里近几个月的账册,陆语安直接翻到汇总的位置。

“母亲,您先看看。”

账房大概料定了府上不会有人查账,甚至连假账都不愿意费太多心思。

铺子里并非没有进账,只是有很多人赊欠了货款并未及时还款,这才导致铺子里入不敷出,还要府里拨银子补贴。

国公夫人脸色一暗,二房和三房手里的铺子不赚钱她是知道的。

她那两个妯娌都是眼高手低的,没什么能耐,但心比天高。

本来是他们闹,她不愿意应对,就给了他们两家每家一个铺子和一个庄子管着。

原是想着铺子和庄子里头都有管事,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

既然给了他们,她就不好多伸手,这两个铺子和庄子,她就没多过问。

“要不是你今儿个查账,我都不知道他们背地里贪了这么多呢。”

可不就是贪了,那账册上赊欠了货款的,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一律张三李四王五冯六之类的,看着就不是大户人家。

他们这些高门大户的生意有一个默认的规矩,有些主子出门不爱带钱袋子,买了东西一律签一张单子,让人把东西送到府上去,府上看见他们签的单子,自然会付账。

高门大户一般不赊账,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而且,账目上那些赊欠了账款的,听名号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寻常百姓,连进入国公府名下商铺的银钱都没有,更别说在他们名下的商铺里赊账了。

只留下名号,连个地址都没留,以后要收账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收。

这银子进了谁的腰包,一目了然。

“我倒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大胆!”

“我查过了,这样的账目,大概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最初只是收成少,到去年收成锐减,几乎一个月只有一二百两的收成,到今年,已经需要府里补贴因子了。”陆语安补充道。

国公夫人脸色又是一寒,“这么说来,他们是在逐步试探过我的底线之后,才开始放肆的呀!”

“铺子是四年前给他们的,照你这么说,最初那一年,他们还算老实本分。”

陆语安轻轻颔首,她猜测,可能是担心她们一来就有大动作,国公夫人会把铺子收回去。

过了一年,见国公夫人完全不管他们铺子上的收成,这才越来越大胆,胃口越来越大。

“安儿,你放心处置,有娘给你撑腰呢。”

国公夫人也讨厌极了二房和三房,但她和国公爷都是体面人。

他们不是没想过分家,可一提起分家来,那两家子就坐在地上哭,去祠堂抱着老爷子的排位哭,甚至一路哭嚎着去祖坟哭。

他们不想让满京城的看笑话,只能忍着恶心将这两家子养在府上。

陆语安深吸一口气。

她想说,依照这两房的脾气秉性,恐怕早晚会惹出事端了。

如今皇上信任国公府,会对国公府有所容忍。

一旦有朝一日皇上想要清算了,国公府定会因为这两房而遭难。

但这些话,她这个刚嫁进门的媳妇,是不好和婆婆说的。

说多了,未免有卖弄口舌,挑拨离间之嫌。

哪怕心中知道婆母不会怪罪,但陆语安还是谨慎了些。

况且,她也觉得,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公婆未必想不到。

“母亲,您能与我说说二房和三房的事情吗?”陆语安来之前,也听莺儿说过不少。

但莺儿说的,代表莺儿对那两房的感官。

眼下,国公夫人让她放心处置,她总得知道这个处置的度在哪里。

而这个度,就是依照国公夫人对那两房的态度决定的。

提到那两房,国公夫人算是打开了话匣子,话里话外都是嫌弃与厌恶。

她是厌恶极了那贪得无厌的家人,却偏偏还要经常和她们相处。

听她说了些陈年旧事,陆语安心中也有数了。

如此一来,她就当真可以放心处置了。

天色不早,前边传话,说姚孟添回府了,陆语安便没有久留,先回去自己的院子了。

莺儿伺候着陆语安洗漱,站在身后替她擦头发,“姑娘,明天就要回门了。”

三朝回门。

提到回门,陆语安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消散。

一想到那个家,她就轻松不下来。

陆语嫣早慧,经常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时不时弄出些新奇玩意儿,惹得爹娘开怀,对她便多了许多宠爱。

爹娘的宠爱是有限的,所以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自然而然的就成了陪衬。

父亲还好,日常不在家,他好面子,不愿让人说偏心,虽然对陆语嫣更宠爱,但也勉强能一碗水端平,给她们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母亲则是完全不同,一颗心都长在陆语嫣身上,但凡对她好声好气的说话,定是陆语嫣瞧上她的什么东西,撺掇母亲来要了。

第14章 她才嫁到国公府两日,可公婆待她比亲生女儿还要好,小姑子也是乖巧懂事,机灵可爱的。

同样都是机灵的性子,姚若柟就比陆语嫣讨喜千百倍。

陆语安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她是公婆的亲生女儿该多好。

她本就不愿回府去面对偏心的爹娘和心思阴暗的妹妹,更别说莺儿还有下一句:“姑爷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怕明日......”

新妇三朝回门,若是没有夫君相陪,怕是要让人说是不受宠的。

“无妨,夫君是奉旨剿匪,就算母亲和妹妹有微词,父亲也会阻拦的,不至于因此而为难我。”

“可是......”莺儿还是担心陆语安。

她自小便跟着陆语安,知晓自家姑娘向来不争不抢,性子恬淡,可要抡聪慧,并不比那有早慧之名的三姑娘差。

她家姑娘心思细腻又敏感,她担心姑娘回府之后受了委屈也不说,只憋在心里。

“不必担心我。”陆语安拍了拍莺儿的手,“左不过以后也回不去几次了。”

嫁人之后,有诸多不便。

最大的不便,就是不能经常回娘家。

但这对于陆语安而言,并不是坏事。

甚至,能逃离那个让她觉得窒息的家,她还觉得有些庆幸。

以后回不去几次,这话倒是也安慰到莺儿了。

擦干了头发,陆语安正拿了这两日送过来的账册,准备再看一会儿便睡了。

才靠在床上,就听见前边传来消息,小公爷回来了。

姚若虚回来了,因为天色已晚,便不必进宫回话,只写了折子送到宫中去。

他则是直接回府,约莫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姚若虚让人传回话来,说是有事要与父母和妻子商量,让他们等他回来。

陆语安自然没有继续睡的道理,重新梳妆打扮。

“不必这么麻烦。”她按住莺儿往她脑袋上插簪子的动作,“简单些便好。”

莺儿嘟了嘟嘴,“姑娘,小公爷好不容易回来了,您可不得打扮的精致些?”

保不齐今儿个就是姑娘和小公爷的洞房花烛呢,她得想办法热闹过姑娘把小公爷迷得神魂颠倒才行!

陆语安无奈,低声道:“他不喜欢满头珠翠的姑娘。”

莺儿一怔,“真的假的?姑娘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听陆语嫣说的。

上辈子陆语嫣在杀了她之前,都是和她亲近的模样。

没少和她抱怨,说齐国公府还是一品国公府呢,结果上上下下都是一副寒酸相。

还说姚若虚不喜欢姑娘满头珠翠,喜欢装扮素雅的姑娘,实际上就是抠门,不愿意给妻子花钱。

陆语安从陆语嫣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国公府的事情,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那时候她相信自己的妹妹,对齐国公府并没有太多好印象。

直到死在陆语嫣手中,她才意识到,在陆语嫣口中这个处处上不得台面的国公府,是真正的百年勋贵,是陆家拍马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分明是流言自己心思歹毒,却话里话外将旁人贬低到泥土里去。

“真的。”陆语安嫁过来这两日,也看出来了,国公夫人端庄高贵,平常也没有太多首饰,可但凡在她身上出现的,就无一不是千金难求的精品。

国公府的人,或许瞧着并非环佩叮铛的,可有见识的人,定不会小觑了国公府。

收拾停当,陆语安便带着莺儿往主院去了。

国公夫人一见陆语安,脸上便扬起了笑意,可见对这个儿媳妇是真心满意的。

就连素来严肃的国公爷,见到陆语安,也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过来了,坐下说话吧。”

国公夫人瞧着陆语安换了身衣服,笑呵呵抱怨:“这个莽撞小子,回来便回来了,还非要让大家都来等着他,我们安儿是不是都睡下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没有比他更会折腾人的了!”

陆语安被国公夫人握着手,也没抽回,恬淡地笑着:“夫君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大晚上还劳累父亲和母亲,定是有极重要的事情的。”

国公夫人听着这话心里高兴,“你呀,就是太好说话了。”

婆媳二人说着话,就见姚若虚身边的小厮先回来传话,人到前街了,将带进城的百人队伍安顿好,就回家了。

剿匪的队伍是京畿大营的将士们,回京之时,带进来百余个有功的,解释会论功行赏。

姚若虚便是在安顿这些人。

算算时间,顶多再有一刻钟就能回来了。

随后,小厮又领进来两个小孩儿。

一男一女。

两个小人儿牵着手,看着有点胆怯,却又不失礼数,进门也没有四处张望,就跟在小厮身后。

“这两个小娃娃,是小公爷让带回来的。”

陆语安手上一僵。

这两个孩子?

就是姚若虚婚前生下来的孩子?

难怪她一直没打听到消息,莫不是之前一直是养在外头的?

国公夫人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她猛地站起身子,指着那两个小孩儿,“这是谁家的孩子?”

小厮摇头,“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公爷剿匪回来时,在路上遇见这俩孩子卖身葬母,就把俩孩子带回来,让人厚葬了他们的母亲。”

就这么几句话,国公夫人都已经脑补出一大段戏码了。

她握着陆语安的手,手上微微颤抖,转头试探着看向国公爷,“不能是......”做了对不起儿媳妇的事情吧?

国公爷面上依旧是一副淡定严肃模样,可他的手,已经抓住了太师椅的扶手,“等那孽障回来再说!”

若真是,他就打断那畜生的腿,再认了儿媳妇做义女,将儿媳妇当成女儿一样,以后再寻个好人家给闺女嫁出去。

陆语安瞧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态度,心下稍安。

不过是两个孩子,她并非容不下。

踏着月色策马往回赶的姚若虚猛地打了个冷颤,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夹马腹,“驾!”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停在府门口。

他还没下马呢,管家就迎上来,接过他手上的缰绳,“郎君可算回来了,老爷在主院等您半天了。”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郎君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老爷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