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儿》 第一章 老鸨黄妈妈的一句长得出挑，让我活了下来，她破例让我娘把我生下来。

青楼中其他姑娘背地里都说，黄妈妈偏心，坏了春景楼的规矩。

自古就有青楼姑娘不得生子的规矩。

当然想生子也不是不行，如果青楼姑娘想生子，那就要自己出一年的生子钱。

所谓生子钱就是接客挣的银子。

只要用自己的私房给老鸨补上一年接客赚的银子，那就可以生子。

一年的生子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干这行的吃的就是青春饭，耽误一年就少赚一年银子。

如果年轻时不多存点银子，等人老珠黄，过得还不如外面的猪狗，所以基本上没有人会这么干。

而且青楼也有禁忌，但凡有青楼姑娘怀了恩客的孩子，那就是坏了规矩，只怕也没有人敢再来这家青楼。

虽然我娘不是在春景楼怀的孩子，但是这些青楼姑娘也是怕我娘生了我，坏了规矩，连累她们生意没法做。

所以她们自然是不乐意了。

黄妈妈也不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是偏袒，但是倘若你们有谁美貌比得过她，我也可以偏袒你们。」

所有人也就不说话了。

毕竟做这一行，不光要看年轻，更要看美貌。

我娘生得貌美，称得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黄妈妈第一次见就欣喜不已，觉得我娘就是她未来十年的摇钱树。

对于牙婆把我娘低于市场价卖给她，她也没有追问来源，在买下我娘后也没有询问我娘的身份。

我娘偷偷问过黄妈妈：「妈妈不担心惹祸上身？」

黄妈妈看着我娘的脸似笑非笑：「做我们这一行，看似地位低下，但是把生意做下来，那关系也是盘根错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拿捏的。」

「我只要赚银子就好，其他跟我无关。」

说着还看着我娘的肚子说道：「至于你肚中孩子更不是什么麻烦，要是个男孩，那妈妈我奇货可居，有人找来，我把孩子给出去，我少不了好处。」

「要是个女孩，那就更好了，妈妈我啊就又多了一棵摇钱树。」

黄妈妈哈哈大笑，自觉做了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十月怀胎，我娘生下了我，不是男孩，她有些失望。

她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如果我是男孩子，那人肯定会把我接走，脱离苦海。

可是我是女孩，那我只能成为黄妈妈以后的摇钱树，千人枕万人睡。

毕竟我娘是被卖给了春景楼，她生下的女儿，也属于春景楼。

五岁之前我都是生活在春景楼，不过我娘不许我去前院，只让我在后院玩耍。

我那个时候不懂事，总是趁着我娘去接客的时候，偷偷去前院偷看那些漂亮姐姐。

我看到那些漂亮姐姐只要说说笑笑，那些男人就拿着银票疯了一样塞到姐姐们的胸口。

我羡慕无比，还在家中自己给自己装扮，学着那些姐姐说话和动作。

一次被我娘发现，她几近崩溃。

那是我娘第一次打我，打得我哇哇大哭。

打完我，她又开始打自己，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嘴角带血也全然不顾，嘴里不住地呢喃：「是娘没用，是娘下贱，是娘对不起你……」

小小的我什么都不懂，只能笨拙地抱住我娘：「鸢儿错了，鸢儿错了，鸢儿一定改，娘亲不要打自己……」

我们母女抱头痛哭。

第二章 自此我再也不敢学习那些了。

之后我娘在春景楼旁边租了个小院子，让我搬过去住。

黄妈妈是不管的，只要我娘银子给到位，她只当没看见。

我娘以前接客也有一些底线，只是从这天之后，往日不肯接的客，我娘也开始接了，不论年龄，不论出身，不论长相……

只要银子给得多，我娘都接。

银子赚得越来越多，我娘却越来越瘦。

有一次我无意间看见我娘换衣服的时候，后背都是青紫的，看着似乎是男人脚印，必须是用尽全力才能踹出那样的青紫。

在满背青紫中间还零散的有烟袋烫出的伤疤……

触目惊心！

我抱着我娘哭得泪如雨下，我也不傻，我自然知道这些是什么。

我娘抱紧我，轻声安慰：「娘不疼，娘没事，鸢儿好好长大。等娘亲攒够钱，就把鸢儿赎身。以后鸢儿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做普普通通的夫妻……」

那一年我八岁，我已经能听懂我娘话中潜藏的意思了。

我知道我爹身份不一般。

有一次我娘心情不好，一个人对月饮酒。

喝醉后，她趴在桌上低声呜咽，嘴里骂着一个人，我细细听了许久才听清楚那个人的名字。

他叫宋延昌。

整个京城叫宋延昌有多少个我不知道，但是最有名的那个人，整个京城都认识。

那就是当今太傅宋延昌，为人最是清正高洁。在那之后我偷偷去宋府门口守了半日，终于看到这位太傅大人出门。

只一眼我就确定他就是我爹。

因为我们长得很像。

只是他怀里抱着他另外一个女儿。

我知道她叫宋芷欣，是宋延昌名义上的独女。

父女两个说说笑笑，那宋芷欣娇憨可爱，粉雕玉琢，好似观音座下的玉女。

宋芷欣不知道在宋延昌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宋延昌大笑，还伸手轻捏她的小脸。

父女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从我身边路过，一个眼神都未给我。

我有些失落，却并不伤心，我虽然没有爹，但是我有世上最好的娘。

我知道我娘过得苦，所以我努力学习刺绣，努力绣帕子换银子。

我多绣十个帕子，我娘就可以少被糟蹋一次。

日日夜夜这么熬着，终于在及笄这一年，我和我娘凑够了赎身的银子。

把银子交给黄妈妈换到两个卖身契的时候，我和我娘抱着大哭。

楼中的姐妹也都跟着哭，她们三三两两给我们塞了首饰衣服还有一些银子。

「出去后莫回头，好好过日子。」

「不要相信男人！」

「珍重！」

不管往日她们是不是跟我娘不和，是不是有过口角，但是这一刻她们是真心实意希望我们好。

这一夜我和我娘抱着入眠，我们畅想着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养几只鸡，养一头猪，开垦两块地……

想到开心的地方，我们母女相视而笑，这一刻真是幸福又甜蜜。

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我唤了几声娘亲，却不见我娘应我。

我起身，发现厨房的灶上还温着粥，料想我娘应该出门买回乡的东西了。

我喝着粥耐心地等着。

可是一直等到日落西山都不见我娘回来。

我心急如焚，立马出门找了起来。

第三章 我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我娘。

无奈我回到了春景楼，找到了黄妈妈。

论找人，黄妈妈绝对比我强千倍万倍。

黄妈妈也不推辞，立马招呼人去找。

然后安慰我莫要担心，或许只是有事耽误了。

我也抱着一丝侥幸，耐心等待着。

差不多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出去找人的人回来了。

他面色不太好，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柳娘死了！」

四个字击碎了我所有坚强和期待，整个人陷入黑暗当中。

眼前是各种光怪陆离，我和我娘所有的相处，都在脑中如同画卷一幅一幅闪过。

最终定格在我娘最年轻美貌的时候，她站在远处对着我笑，对着我摆手，好像在跟我说再见。

我想追过去，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眼睁睁地看着我娘化作漫天星辰，然后我就猛地惊醒，却已经是第二日了。

黄妈妈守在我床前，见我醒来，告诉了我一切。

我娘本是去点心铺子买点心，因为不小心撞到了太傅大人的千金宋芷欣，让宋芷欣腰间玉佩摔落在地，磕碎了一小块。

宋芷欣生了大气，让人打断我娘的一条腿。

本来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却没想到宋大夫人后面过来了，只看了我娘一眼，就让人当场打死我娘。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是宋大夫人说，宋芷欣腰间玉佩是皇上赏赐，我娘打碎了御赐之物，就是死罪。

无人敢阻拦，我娘就这么活生生被打死在街头。

「丫头！认命吧，我们生来下贱，有人天生高贵，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黄妈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

我没有哭，抬头定定地看向黄妈妈：「妈妈……你应该知道我娘和宋家的事吧？能不能告诉我？」

黄妈妈眼神闪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想报仇？」

我点头。

黄妈妈大惊：「你疯了？你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我惨然一笑：「哪怕是死，我也要给我娘讨个公道。」

我看着黄妈妈，态度坚决。

黄妈妈无奈叹气，最终开口：「你娘这辈子真的是个苦命人！」

第四章 黄妈妈在买了我娘后，确实有些放不下心，所以也偷偷调查过我娘。

我娘的事，她不敢说全知道，但是也是知道七七八八的。

从她嘴里我知道，我娘和我爹宋延昌也算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小就定了婚约。

我爹家贫，父母又身体不好，他读书的银子，还有上京赶考的银子都是我娘一针一线给人缝补赚来的。

我爹入京赶考前跟我娘成了亲。

然后一去三年都没有回来，我娘守着祖父祖母，为他们养老送终。

等我娘入京找到我爹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成亲了。

成亲对象就是主考官的女儿。

我爹说跟我娘说：「恩师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负了他女儿。」

「柳娘，我如今仕途正盛，不能让人知道我和你的那些事，你为了我忍一忍。」

我娘无奈，由妻变妾。

我娘入府之后，安分守己，但是大夫人不是好相处的。

一次我爹外出公干，大夫人直接带人冲进我娘的院子，搜出一条男人穿的亵裤。

大夫人说我娘偷人，当即就发卖了出去。

还叮嘱牙婆子，一定要把我娘送进青楼楚馆，让我娘被千人枕万人睡。

听完黄妈妈的话，我看向她问道：「妈妈……你说我爹知道我娘是冤枉的吗？」

这话刚出口，我就觉得这个问题傻得厉害。

他宋延昌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可是当今太傅。

我娘为他赚银子读书，为他守孝三年，为他吃尽苦头，真要偷人早偷人了。

他宋延昌但凡有一点良心，也不会让我娘在老家等三年。

这件事看似是大夫人所做，但是也有他宋延昌在背后撑腰默许，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官声，不想亲自动手罢了。

黄妈妈再次劝我：「你爹是太傅，宋夫人娘家也是大家族，他们的女儿宋芷欣下个月就入宫为后。报仇这件事就算了，我想你娘也不希望你这么做。」

我看着黄妈妈，再次认真开口：「妈妈，我要入宫。我知道你能帮我，就算你不能，你背后之人也可以，你不是一直在帮他收集情报吗？」

黄妈妈有一点说得对，我对付不了宋延昌和宋家人，但是有人能对付，天下能对付他们的就是宫里的那一位。

黄妈妈眼神惊疑不定，她似乎没料到我居然看出春景楼真正的作用。

半晌之后她才开口：「你等我几日。」

第五章 我等了三日，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来到我的院子，他打量着我，眼中带着一丝惊艳，不过只是一闪而逝。

他饶有兴趣问道：「你怎么知道黄妈妈在收集情报？」

我知道这人是我报仇的希望，所以慎重地回答：

「我自小在春景楼长大，虽不能去前院，但是后院我熟悉，从后院看前院其实是可以看出很多东西的。

「只要是朝中官员来春景楼喝花酒，黄妈妈就帮他们安排在梅月阁、柳月阁和溪水亭三个雅间。不管春景楼生意多么好，这三个雅间只会给朝中官员。

「我本以为是黄妈妈为了讨好这些官老爷，直到我在后院玩耍的时候发现，这三个雅间从外面看，比其他雅间都要大上一半。但是这三个雅间我去过，里面的陈设布局和其他雅间没区别。

「所以我猜，这三个雅间有暗室，这暗室就是专门偷听收集情报的。」

那男子闻言一笑：「你很聪明，但是你能帮我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探听皇宫的情报！」

我赶忙说道。

男人哈哈大笑，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我也只能耐心等待。

等了差不多一个月，黄妈妈过来找我了：「准备一下，半个月后入宫。」

我入宫的身份是冀州知府之女柳轻音，入宫的位份是一个美人，入住扶风苑。

同期入宫的还有三四个秀女，位分都是美人。

我夹在其中并不显眼。

而宋延昌和宋大夫人的独女宋芷欣已经在半个月前入主未央宫成了当今皇后了。

入宫第一日，就有一个小太监悄悄跟我说：「我们家主子说，宋家宋芷欣过于嚣张，让你给她一个教训。」

我闻言微惊，不等我询问，那小太监就混进队伍之中，消失在我视线当中。

我知道这是那富贵公子的考验，只是我一个美人去给一个皇后教训，他也真的是看得起我。

刚入宫我就听说宋芷欣很是厉害，手段奇高，把后宫几个资格老的嫔妃收拾得服服帖帖。

当然宋芷欣能如此如鱼得水，还是因为她背靠宋延昌。毕竟他是太傅，连当今皇上也要尊称一声老师。

朝中文臣有大半都是他的门生，他在朝堂上也算是一言九鼎，所以宋芷欣无人敢惹。

听说就因为皇上多看了未央宫几个宫女几眼，宋芷欣就直接把那几个宫女打死了。

而那些嫔妃惹了宋芷欣不高兴，宋芷欣就直接停了妃嫔的绿头牌子。

这让整个后宫都战战兢兢，尤其是刚入宫的这些美人，唯恐得罪宋芷欣。

所以那男人当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我不过我这个人就喜欢迎难而上，我想扳倒宋家，那男人是我最好的助力，我必须让他看到我的价值。

所以在入宫后的第二天，我偷偷让人传出一个消息，那就是扶风苑的柳美人仗着跟皇后的容貌有几分相似，大言不惭地在院中说，会得到皇上宠爱。

只是一日工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这让那些没有关注过我这边的妃嫔，一个个都好奇起来。

有一些宫女太监假装路过我院子门口，伸长了脑袋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很像宋芷欣，也悄悄打探消息。

我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院中，让那些人看。

很显然这个消息也传到了未央宫。

所以第三日一大早，未央宫的宫女就登门了。

「柳美人，我们家娘娘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