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棠闻序庭》 第1章 大昭国,坤宁殿,佛香袅袅。

“将她江月棠双腿掰开!看仔细些!”

太后坐在上位捻着佛珠一声令下,几名嬷嬷应声而起,就将江月棠半挂在身上的粉色襦裙扯得七零八落。

江月棠双腿被强行掰开,头也被摁在冰凉的地板上。

“哀家倒要看看,你一个小乞丐敢把堂堂摄政王闻序庭拴在身边三年,究竟用的什么淫秽之术!”

江月棠咬紧堵嘴的布条,滚泪一颗颗滴落。

她在心里千百遍地祈求:“闻序庭,求你快来救救我……”

下一瞬,门被人推开,玄色身影忽然而至。

“太后若爱钻研女子身体,那明日本王便为太后建座宜春宫,供太后享乐!”

闻序庭躬身,大手环过江月棠的腰肢,将她打横抱起。

他扶着江月棠发颤的肩,在她耳边柔声轻喃,声音清醇又含着心疼:“别怕,我来了。”

一股暖流涌过江月棠全身。

十年前,她趴伏在地上与野狗争食时,他也是这样温柔将她抱紧。

江月棠半抬殷红的眸望向闻序庭,衣冠胜雪,眸如辰星。

这就是她的夫君摄政王,十年如一日端的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可便是这样的他,十岁平叛乱,十二岁亲手杀了意欲谋反的同胞兄弟。

十五岁,先帝薨逝,他扶年幼皇帝登基,斩奸臣于刀下。

闻序庭踹倒拿人的嬷嬷,抱着江月棠便要离开。

太后气急,打翻了案板上的羹汤:“裴王!你要为这个贱婢来忤逆哀家?”

闻序庭冷睨她一眼,径自朝殿外走去。

待他出殿瞬间,数十名侍卫将坤宁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下一瞬,就听闻序庭下令——

“太后年老,自愿余生青灯古佛,为大昭祈福,任何人不得打扰!”

……

回府的马车里,江月棠伏在闻序庭玄色仙鹤朝服上,仍有余悸。

闻序庭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满是心疼:“棠棠,受委屈了。”

她握住他大手,摇头:“臣妾不委屈,倒是王爷明日上朝怕又会被言官针对。”

闻序庭功高盖主,虽是权盛煊赫的摄政王,可在朝堂上却也如履薄冰。

他本可以找个权臣与之联姻,护他仕途一路长青。

可他却放着世家千金不要,偏偏娶了小乞丐出身的她。

更为兑现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立下毒誓此生不纳妾不留通房。

“无妨,那些人能奈我何。”

闻序庭顺势搂上江月棠细腰,下颚抵在她的前额上,贴她更紧。

江月棠也握他更紧,树敌太多总归不好的。

日后她定要更小心谨慎,不可再让闻序庭为自己再生事端。

淅淅沥沥的春雨,一连下了三日,春日宴这日终于雨过天晴。

皇宫御花园,桃江。

粉白色的桃花明媚张扬的挂在枝头,一阵风起花飞满天。

中飞凉亭外摆放着两排红楠木制成的方桌,朝中重臣及家眷都受邀参加。

闻序庭与江月棠刚落下座,便听见席中有女眷议论——

“听说了吗,温将军的嫡女温梦瑶又拒绝了丞相公子的求亲,说人活一世,但求婚嫁自由。”

江月棠一听这话,握住杯盏的手颤了瞬。

一抬眸,她便见不远处一着红色长衫,英冠束发的女子挺拔阔步而来。

那便是将军府嫡女温梦瑶,随父出征三年上月才回京城。

江月棠曾见过她一面,三年前她与闻序庭大婚,温梦瑶身着红色长衫执着长剑来他们的喜宴上闹过。

她武艺高强,是闻序庭亲自将她拿下遣送走。

时至今日,江月棠仍记得闻序庭出手时眼底那抹痛色。

她默默看向闻序庭眼底,罢了,就算少时有过一时情动,也早已随风消散了。

毕竟自己才是闻序庭明媒正娶的妻。

然而,温梦瑶此时正直直朝他们而来。

温梦瑶环佩叮当,凉江月棠的目光一下就被她腰间那枚月牙玉佩勾住,她见过同样的!就是闻序庭压在枕下的木匣中的那枚!

他不准任何人动这木匣,却日日枕着它入睡。

江月棠的心底猛地一沉,此刻哪还能不明白,闻序庭心中一直有她。

一瞬涩意翻涌,她怔地抬眸只见温梦瑶已行至闻序庭身前。

江月棠紧紧攥住濡湿的手心,却见温梦瑶欠身行礼,旋即朱唇轻启——

“裴王殿下可曾记否,幼时曾允我一诺?”

闻序庭起身,语气满是礼貌又疏离,可那眸里却似有揉碎日光的璀璨光泽。

“温小姐是想要,本王为你寻一门合适的婚事?”

温梦瑶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婚书——

“这是先皇赐下的婚书,臣女想请殿下为我抓回郎君。”

江月棠心跳漏了半拍,

那赐婚书上男方的名字,赫然写着——

闻序庭。

第2章 江月棠绞紧手指,机械般地抬眸看向闻序庭。 沉稳如他,不过眸色一变又很快镇定如初。 他负手而立,言语未有波澜:“本王已有妻室,更遑论那婚书是先皇醉酒所赐。” 闻氏裴王,百万雄军压境亦不可撼动其分毫。 可这一瞬,江月棠却在他眸色中看到了痛意。 “温小姐将门虎女,定有更好归宿。” 闻梦瑶明媚的脸僵了瞬,剑眸里有秋波涌动:“可我若说我最好的归宿便是你呢?” 话音还未落下,闻序庭拔高了音量,唯恐他人听不到。 “本王抗旨成婚违背先皇旨意,自请去慎刑司领五十大板,以偿未践行之诺。” 江月棠心蓦然一沉,五十大板能要半条命…… 她伸出手去扯闻序庭的衣袖,却被温梦瑶打断:“王爷不必如此,臣女乃将门之女,志在疆场,并非死缠烂打之人。” 说完她若有所思看了江月棠一眼,便径直离开。 她这一言,使得在场之人无不称赞。 “温小姐不愧为将门虎女,洒脱大气,实乃女子典范!” 江月棠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也跟着生出敬佩之意。 若自己是男子,也难保不会对这般真性情的女子动心…… 架不住劝,闻序庭还是自请了五十大板。 回府时已是深夜。 他吃力地趴在心腹江儒的背上。 毫无唇色,额间是因疼痛渗出的涔涔密汗。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有万夫莫敌之勇的闻序庭会虚弱到连话也说不出。 江月棠忙不迭拿手帕为他擦拭,忍不住哽咽:“是臣妾耽误了王爷……” 他明明可以与世家联姻,一路青云。 却为了娶自己,与朝臣陛下为对,如今又为全她的名声,自请受罚斩断与温梦瑶的前尘瓜葛。 闻序庭艰难抬起眸,从喉间艰涩挤出几个字:“棠棠别哭,本王无事。” 说话间,黑色大氅下血滴溅落。 江月棠强忍着翻滚着心疼的喉咙,吩咐江儒:“你先把王爷送到素心阁养伤,那里清静。我去请神医。” 江月棠疾步回了寝殿,匆匆行至梳妆台前,将放在红木匣中的青竹瓶取出。 舒儿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袖袍:“王妃三思,这可是主公留给你救命的西域圣药,仅此一颗!” 九岁时她被闻序庭救下后,一直将养在山庄。 便是在那时候她认识了西域质子拓跋允,五年后西域兵力日益强盛,成了俯瞰众国的雄鹰。 后来拓跋允归国,把婢女舒儿留给她贴身使唤,还送了她一些珍宝礼物,而这圣药便是其一。 江月棠一指指将舒儿的手掰开,将瓶子握在手心。 “舒儿,他很痛,我也很痛。” 只要能止他痛,别说西域圣药,便是性命她也愿舍。 西域圣药不愧其名,生皮筑骨有奇效。 闻序庭用药后,至少要养三月的伤疾竟在三日后能下床走路。 江月棠喜不自禁,这日,特意买了芳香斋的桂花糕送去素心阁。 “王妃走慢些,莫王爷好了,王妃又摔着了,那便是两人轮番心疼了。” 舒儿快步追上江月棠打趣。 行至门口,却听闻序庭沉重叹息响起—— “国师有预言,本王之妻终死于非命,本王太爱梦瑶必须找人替她捱了这劫。” “江月棠命硬恰是最好人选。” 第3章 提着食盒的手一滞,桂花糕落到泥地里,没了香气。 阳光和煦,江月棠却觉淬入寒冰般,凉入骨髓。 闻序庭对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好是假的吗? 怎么可能!? 她提起脚步准备进去问个清楚,却被里头闻序庭遏住脚步。 “等江月棠死了,预言破除,本王方可安心迎梦瑶入府。” 等她死了?他在等她死!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江月棠单薄的身子踉跄要倒,舒儿赶忙搀住她,接过她手中食盒往寝殿走。 “王妃,世上男子大多薄情,你该为自己打算了。” “不,他不薄情,他是个好人。”江月棠下意识反驳。 似在说服舒儿,更像说服自己。 “九岁时我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是他救了我。” “十三岁我害了场大病,他为我孤身上雪山采雪莲,那一趟,他差点殒命。他为了我,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又怎么会舍得让我死呢? 话已至此,舒儿不忍再说什么。 这一夜,雷鸣闪电,顷刻下起了大雨倾盆。 江月棠枕着濡湿,辗转反侧。 她梦到了许久不曾入梦来的父母。 翌日一早尚未梦醒,就被闻序庭欣喜声惊醒:“棠棠,快醒醒,你多年所想我替你做到了!” 江月棠蓦地睁开眼睛,梦里与父母团聚的温馨还未散去。 她腾地从床上坐起:“王爷可是找到杀害我爹娘的真凶了?” 十年前某天,爹娘如往常般出去卖糖葫芦,说回来给她带一只烧鸡。 等来的却是爹娘死讯! 只因京中一贵女食了爹娘叫卖的糖葫芦腹泻,为泄一时之恨,便杀了她爹娘。 为爹娘报仇,便是她唯一的心愿。 闻序庭多年来也一直在为她查找真凶。 她多年所想就是替爹娘讨回公道! 江月棠双眼泛红期待看向闻序庭。 闻序庭却一把拉过她的手就往外走:“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多时,城门高墙,闻序庭指了指西城往日那片废墟。 “棠棠,看到了吗?耗时三年,流民城已完成修建。京城中往后再无流民,纵无家之人亦可有一处栖身之地。” 江月棠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有稚童嬉戏打闹,也有三五成群的妇孺围溪浣衣,一派安详。 “大婚那日,你说有朝一日愿世上再无你一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耗时三年本王为你做到了。这样的生辰礼你可喜欢?” 无尽的喧嚣掩不尽江月棠眼里的失落,她强行敛了失落强笑:“多谢王爷。” 想问他预言之事,却将搂入怀中:“往后本王会给你更好的生辰礼。” 语气真挚分不清真假,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 是真是假,时间会说话,他若要演下去,便看他。 陈国频频侵扰边境,大战一触即发。 闻序庭随时都可能领命出征。 一如既往,江月棠吩咐舒儿备了车,去兰昭寺为闻序庭祈福。 祈完福出寺,舒儿没忍住揭她‘伤疤’:“王妃,王爷只将您当做应劫的工具,您又何必如此。” “不可胡言!”江月棠柳眉微瞥。 “鬼神之事本就是莫须有之说,若真有其事,我早已魂飞魄散。” 春风拂过,姻缘树上的红丝带摇曳,其中一条翻飞落到江月棠脚下。 她躬身捡起往姻缘树走去。 刚刚走近,便听见有僧人讨论—— “流民城建成也算作大功德一件了,温家小姐还真是福气好。” 江月棠一滞,不等反应,就听舒儿先声问出心中所疑:“那流民城与温小姐何干,明明是王爷为我家王妃所建。” 僧人闻声反应,转身冲江月棠主仆合掌行礼。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三年前温小姐随父出征,裴王忧心她,这才修建流民城为她祈福。” 第4章 江月棠粉嫩的脸顿时没了血色。 舒儿不忿:“你们胡说!我家王爷亲口所说还能有假!?” 两名僧人面面相觑,不改其言:“两位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流民城看看,城门处每片砖瓦都有裴王亲手篆刻的‘瑶’字。” 事实胜于雄辩。 当江月棠站在流民城城门口,亲眼看到闻序庭那雄劲的字体时,悬着的心彻底被拽入万丈深渊。 她摸着墙沿,绵软的声音化在风中:“三年,一千五百二十三块瓦。舒儿,你看,这字迹经过时间的沉淀反而是越发深刻了。” 闻序庭对温梦瑶,从不单单是少年情谊那么简单。 江月棠是舒儿搀回府中的。 推开寝殿门,便看到闻序庭单手撑在桌上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将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护在怀里。 听到推门的动静,他立马惊醒,伸手摸了摸碗沿,确定还热着幽幽松了口气。 “棠棠,今日去寺庙定是辛苦了。” “春日夜凉,我亲手给了熬了碗参汤,赶紧喝了补补身子。” 他端起汤碗起身时,江月棠不经意看到他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是她病重时,他孤身上雪山为自己采雪莲留下的。 只差一点他就经脉尽断,再也无法提剑上战场。 没有人能用前程和性命演戏,作假的。 江月棠眼含氤氲接过参汤浅尝了一口,尝不出鲜甜。 “好喝吗?”闻序庭期待看她。 她笑:“好喝,王爷亲手熬的,真真醇香鲜美。” 闻序庭笑着将她揽入怀里:“喝了汤,有了力气,就得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了……” 汤还没喝完,江月棠余下的话尽数被一个冗长而深沉的吻淹没。 闻序庭熄灭了烛火,单手将她托起,小心放在榻上。 她伸手想要推拒,却又作罢。 总归是欠了他,该还。 蝉鸣阵阵,帐中两道交叠身影摇曳生姿。 叫了三次水,闻序庭才放过江月棠。 烛火点点,江月棠高耸云峰上红艳艳的吮痕清晰可见。 闻序庭噙着笑哑声问:“棠棠这伤痕是如何来的?” 江月棠耳后根都滚烫了起来,娇羞垂下眸。 目光不经意落在他额间露出的刀痕上:“王爷这道疤痕是如何来的?” 从前她也问过,他说是幼时顽劣。 一如往常,得到的仍是同样答案。 然而江月棠这次却清晰捕捉到他眸底有痛色闪过。 江月棠钻进他怀里,冰凉的小手环过他健壮的窄腰,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暖全都渡给他。 “臣妾倒是听过坊间关于这伤疤的,另一版本传闻。” 闻序庭:“噢?” “说是王爷自幼文武双全,无奈只是婢女所出。先皇为防止王爷攥位,赐下王爷一刀。” 大昭皇室祖上有训:面部有毁者坐不得皇位。 闻序庭轻轻嗯了声:“这倒是不假。” 江月棠接着说:“当时朝臣视您不祥,要将您点天灯献祭,以解当年旱灾之劫。是温家竭力反对,温小姐进宫时还对王爷说……” 她故意顿了瞬,闻序庭没有反驳。 江月棠继续:“温小姐说,纵面部有毁,世人皆将你视为蝼蚁,可你不能任其毁去你铮铮傲骨。” 闻序庭依然沉默,眸色不明。 江月棠抬眸看他:“若我是王爷,恐此生再难忘怀温小姐。” 许久,江月棠听得嘶哑一声回应:“睡吧。” 闻序庭默认了。 江月棠闭上眼,蜷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原来都是真的,她能明白闻序庭为何会对温梦瑶多年念念不忘了。 温梦瑶于闻序庭,正如闻序庭于自己,都是阴暗人生里唯一照进的那束光。 一夜未能好眠。 一连几日心绪难平,江月棠干脆重抄经书静心。 只身去了闻序庭书房。 江月棠踮脚取置于柜顶落灰的《金刚经》。 勉强够到手,却不小心顺带下一本书,一张泛黄的纸笺从中滑出—— 江月棠捡起查看—— 昭历三十二年,将军府温梦瑶腹痛难耐,疑冰糖葫芦投毒,遂将小贩夫妇杀之。 第5章 江月棠攥着写着真相的纸条,穿过洒满金色阳光的青石长廊,孤身往深处走。 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光着脚站在青石板上遥望着爹娘,等他们为自己带回烧鸡,等回的却是爹娘的尸身。 这十年她总陷入梦魇,爹娘浑身都是血,质问着她为什么还不给他们报仇。 十年了,她寻了十年的真相,没有一日不想手刃仇人,没有一日能睡得安稳。 却不想,真相离她,一墙之隔。 在王府书房,在闻序庭的心里。 江月棠松开攥得发红的手,指尖渗入软肉里,已是鲜红一片。 纵知真相可她又能如何? 闻梦瑶是将军嫡女,是声名渐起的第一女将军。 这仇她如何能报? 江月棠没想到,温梦瑶竟主动递来拜帖:明日午后,诚邀王妃城外三里凉亭一聚。 另外补送了一份生辰礼——一对红烛。 舒儿端详着红烛喃喃不解:“那温小姐真是莫名其妙,王妃生辰送两柄用过的红烛是什么意思?” 江月棠心尖一颤,温梦瑶是在嘲笑她。 闻序庭行房事时总会熄灭烛火,不留一缕光亮。 从前,她只以为闻序庭有特殊癖好,却不想原来她从始至终只是一个肖想物。 见江月棠脸色惨白,舒儿问:“王妃明日去吗?” “去。当然要去。” 她要当面问问温梦瑶午夜梦回,可曾想起那双她为泄气刺死的糖葫芦小贩夫妇。 翌日,城外凉亭。 四周无人,唯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亭中。 江月棠端起茶杯,细嗅茶香,轻饮了口,温柔眉眼间却有杀气溢出。 舒儿站在她身后替她捏着肩膀,问:“王妃,这离约定的时间都过了一个时辰了,她不会是耍你吧?” 话音刚落,前方只见温梦瑶红衣赤马,卷着尘土疾驰而来,高束的墨发扬在空中。 顷刻,温梦瑶便阔步至凉亭,客入为主,自顾自拿起茶壶为自己斟茶:“王妃久等,昨夜军营有事与王爷探讨一晚,来迟见谅。” 江月棠攥紧拳心,从唇齿间挤出几字:“无妨。” 温梦瑶盯着粉拳笑了笑:“今日来是想和王妃说个故事。” 江月棠无言看她。 “我少时有一心仪之人,爹爹以军功求先皇下旨赐婚。可那人却对我异常冷漠。” “后来我随父出征,战场上屡屡遇险,危急关头总有他的神兵救我脱险。” 她摇晃着茶盏,幽幽问江月棠:“依王妃看,他既已另娶了她人,又为何如此待我?” 不等江月棠回答。 温梦瑶大笑出声:“竟是因为一个他克妻的预言!” “他娶妻竟是为替我应劫!曾经我不过失足落水昏迷,他竟不顾生死替我上山去采那天山雪莲!” 九岁相救,是替温梦瑶应劫。十三岁不顾生死孤身采雪莲相救,不过是分了一块温梦瑶的边角料。 凉意寸寸入骨,这么多年竟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江月棠敛下了眸底痛色。 他们世家贵族皆是顶顶自私之辈吗? 闻序庭自私,为个预言将自己从深渊拉起,又推下更深层的地狱。 江月棠更是如此,为平一时怨气滥杀无辜平民。 她终是抑制不住内心愤恨,腾地起身质问:“温小姐自诩为国为民抛洒热血,可曾记得因腹泻滥杀无辜,夺去我爹娘性命?” 温梦瑶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你九岁那年,吃糖葫芦害了腹泻,便迁怒卖糖葫芦小贩,你执剑刺死的便是我的爹娘!” 温梦瑶点了点太阳穴,恍然道:“原来你是那小贩的女儿啊。” “不过王妃,我护的是大昭疆土,并非你爹娘那样的贱民。” 贱民?! 江月棠气得唇齿发颤:“可偏是你口中的贱民撑起了大昭的脊梁!是他们日夜劳作,才有米可食。是他们前赴后继不顾生死上战场,才有今日大昭的辉煌!” 温梦瑶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人死不能复生,若非我当年插柳,王妃如何能遇王爷,又如怎能高攀嫁入王府?” 她起身拍了拍江月棠的肩:“如此说来,你得谢我。” 第6章 回府的马车上,江月棠失魂落魄,绞紧手指一言不发。 温梦瑶的话犹在耳畔。 舒儿无计可施挑起话题逗她开心:“王妃可听说了,那给王爷预言的国师被陛下判了绞刑!” “那国师收了北冥老王爷妾室的钱财,栽赃老王妃邪祟入体要烈火焚烧驱邪。” “是玄清方丈破了局,揭穿了那国师!” 江月棠轻轻嗯了声。 波澜不惊,像是一切早有预料,那日去兰昭寺便是为请玄清方丈出山。 那国师能蛊闻序庭,可见根基深厚,能治他的唯有玄清方丈无二。 舒儿洞穿她的沉默:“王妃那日去兰昭寺莫不是……” “嗯,我献上了西域秘术的典籍请他出的山。” 玄清方丈素来清心寡欲,不理朝堂之争。 舒儿瞪大眼睛:“那可是西域典籍!那是主公留给你的价值连城珍宝。从前有人以三座城池与他交换,他都未给!” 江月棠眼波平静:“闻序庭于我数次救命之恩,如此,便算我还了他的恩情。” 舒儿默了瞬,握紧江月棠的手,竟是红了眼眶。 “您将救命神药给了他,将价值连城的西域典籍献与他人,破开他的预言。裴王解开预言,便可休妻再娶,那您呢?您真愿意与灭家仇人共侍一夫吗?” 江月棠喉间涌上万般酸涩,心好似被人剜过般的痛。 她怎能愿意?怎会愿意? 相识十载,三年夫妻情谊。 得知自己只是应劫之人,她烈火灼心。 得知温梦瑶是自己的灭家仇人,更恨不能杀了她。 江月棠回握住舒儿手,敛下泪意:“还了恩情,便能两清。” 两清便是一笔勾销。 夜黑沉沉,仿佛洒下无边的浓墨,压抑得让人心慌。 江月棠前脚刚踏进王府,后脚便进了厨房,她要亲手给闻序庭做顿饭。 这十年里她只在大婚那晚为他亲手煮了碗醒酒汤,此后闻序庭心疼她太过劳累,便下令禁止她再进厨房。 她攥进袖中那封书信又蓦然松开,拿起菜刀继续切洋葱。 真辣啊,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舒儿想来帮,却被她呵在原地,她抬起袖子倔强抹去眼角泪水继续。 寝殿内。 舒儿刚将碗筷摆在桌上,殿门被强有力推开。 江月棠起身迎上前去:“王爷回来了,臣妾特意下厨给你做了东坡肉。” 闻序庭剑眉一瞥,竟扬剑猛地劈向桌面上,饭菜羹肴悉数被打翻在地。 “前方战事在即,陈国兵力强盛,我大昭人人自危。我不求你如温小姐般大义,随时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但你也不该如此奢靡!” 闻序庭暗眸冷光铮然,杀气凛凛。 这一瞬江月棠终于知晓温柔如他,为何会有冷面修罗的称号。 她忍住泪意,强忍难堪解释:“臣妾只是看王爷最近太过劳累,所以才……” 可闻序庭,我只是想亲手给你做顿分离饭啊…… 终究是说不下去,罢了。 江月棠双手呈于额前,俯身长跪,将袖中书信呈上。 她声声悲切,语气绝望得不带一丝温度:“臣妾有罪,德不配位。成婚三年又无所出,自请和离。” 闻序庭那张好看的脸瞬间僵住,直接夺过和离书撕了个粉碎,躬身掐住江月棠下颚。 江月棠痛得骨头都快碎裂,就听他森森然凑近道—— “你以为和离便可躲过罪责了吗?你下毒的谋害的是天下第一女将军温梦瑶!” 第7章 江月棠心里咯噔一下,她谋害温梦瑶!? 她抬起惊愕的眸看向闻序庭那可怖阴沉的脸,解释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后咽下。 那样一双布满杀意的眸,任何解释他都不会相信。 应温梦瑶之邀的是自己,两人见面属实为真。 眼底已是殷红一片,江月棠竭力保持镇静,可颤音还是出卖了她的狼狈。 “王爷,是温梦瑶约我见面,我没有下毒谋害她……” 话音未落,闻序庭陡然从袖口拿出一个青竹瓶,那瓶身与那日自己给他的神药一般无二! 江月棠瞳孔骤然一缩,闻序庭怎会有西域圣药? “证据都在这了,你还要怎么狡辩。” 闻序庭声音染上三千尺冰寒,过往柔情荡然无存。 “我和你说过情报是假,我与她不过是年少情谊。你为何还要对她下此毒手?你可知温梦瑶是我朝唯一女将,你此番罪责株连爹娘!” 眼泪‘啪嗒’落在地上,江月棠抬着盈满了悲戚的眸道:“可臣妾爹娘早在十年前不就被温梦瑶杀了吗?” “江月棠,你真是无可救药!” 闻序庭怒极拔剑出鞘,冰冷的剑刃抵在江月棠雪白玉颈上。 江月棠抬起头直勾勾看着他。 恍如十年前,她趴伏在地上与野狗争食时,惶惶然看他。 那时他向她伸出手:“和我走吧。” 而现在,他把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江月棠泪眼糊了一片,他冰冷的话语却狠狠砸在她心头—— “你现在唯有交出神药,才算迷途知返。” 江月棠的心仿若被他攥在掌中,挤压揉搓,酿出酸楚血浆。 她垂眸淡淡:“神药臣妾只有一瓶,在王爷病重时已经用完了。” “借口!我看你是不想给。”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死寂得可怕。 下一瞬,闻序庭扬剑劈了红木桌几。 “来人!请家法!打到她愿意交出神药为止!” 江月棠心口一沉,脊背却挺得直直。 浸过盐水的长鞭重重打在身上,几鞭下去,哀戚之声响彻王府,鲜血如流水般淌在地上。 捱到第十三鞭子时,她整个人伏在地面上,连痛都挤不出喉咙。 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面前那双绣着银蛇的长靴,那是去年闻序庭生辰,自己亲手为他所绣。 又一鞭落下,她痛到闭眼瑟缩,再强撑睁开眼缝,那长靴已然消失。 闻序庭走了,他走了,去见他的心上人了。 “王妃,王妃您醒醒……” 冰凉的眼泪落在脸颊上,江月棠掀开眼皮便对上舒儿布满泪痕的脸。 她哭得伤心极了,江月棠却强扯出苍白的笑。 “傻姑娘,我没事。” 舒儿哭得更加悲戚,仿佛天塌了般:“王妃您有了身孕了!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江月棠的笑僵在脸上,身下碎浪起伏,闻序庭搂着自己在耳边轻喃催生的话响起—— “棠棠,咱们以后生个女儿好不好?眼睛像你就最好看。” “如果我有孩子了,我要宴请八方,我要连摆一个月流水席!” “……” 江月棠咧开嘴笑起来,惨白的嘴唇挣开一道道血口子。 她抬起手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垂眸看着身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心蓦然一紧。 舒儿哽声跪地,无助禀报:“京城所有的大夫都被请去将军府医治温梦瑶了,我去将军府送信,谁知王爷说……” 舒儿看着榻上那道虚弱残败的身影不敢往下说。 江月棠强撑着掀起床帘一角,问:“王爷说什么?” 舒儿支吾了瞬,吞吐道:“王爷他说……他没空陪你玩宫心计!” 江月棠眼里眸光彻底暗了,掀帘的手陡然垂下。 痛,越来越痛……, 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王妃寝殿端出。 亥时,闻序庭终于带着大夫回来,也带来了惊天噩耗。 “王爷,王妃腹中子已殁,且以后再不能生育!” 第8章 江月棠狠狠攥紧身下锦被,她眼眶一红。 死死拽着大夫的衣角嘶哑哀求道:“大夫,求求您再想想办法……” 她没了爹娘,腹中孩子是她唯一的血亲! 大夫却将为难的目光投向闻序庭。 闻序庭长身玉立在光影下,神色寡淡得就像一个局外人。 “去子,留她的命。” 话落他拂袖离开。 心底东西碎裂,无声无息。 江月棠绝望松开手,颓坐在床上,泪流满面。 再次开口,她平静得可怕:“也好,也好。”再无牵扯,从此便能分明了! 殿门外,江儒冷声清晰刺入她耳内—— “本就是一颗死棋,无关生死,不过是不想委屈了温小姐,进府便要当后娘罢了。” 江月棠仰头接过断子药,仰头喝了个干净。 好苦啊,真的好苦。 爹娘常说良药苦口,爹娘骗我,苦的是我的心。 这之后,江月棠如提线木偶,眸里再没了一丝光亮。1 定时定点用膳,吃药,侍弄窗外那株海烟。 偏那海烟总不开花。 这日,舒儿忿忿端来汤药:“王爷简直无情,为迎温小姐进门,竟要革去王妃封号!” 江月棠怔如雕塑, 舒儿怨愤更甚:“如此这般,他不过是仗着王妃孤苦伶仃,申冤无道,雪恨无门!” 话音落地,江月棠已夺门而出。 她推开闻序庭书房,脱口便问:“王爷可是要娶温小姐为妻?” 闻序庭瞥她一眼,连手中书卷都没放下:“你下毒谋害温小姐,本王得给温家一个交代。” 江月棠哑声半晌,垂下头低声呢喃:“是了,是我下毒谋害她,所以王爷便得给个娶她为妻的交代。” 闻序庭起身行至她跟前,沉声道:“梦瑶她是将门虎女,没有宅院女子那般的深沉心计。下毒之事你去道个歉,我想她会原谅你的。” 江月棠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却明媚地笑了:“王爷就不怕臣妾再下次毒?” 闻序庭面色一沉,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江月棠!你不要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 江月棠静如死水,徐徐反问:“王爷,您所谓的宠,是对我十年来如一日的欺骗?还是自始至终把我当成应劫死棋?抑或是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 闻序庭错愕一瞬。 江月棠已俯身跪地:“王爷盛宠臣妾无福消受,求王爷赐休书一封,放我自由。” 闻序庭脸色晦暗不明,心头莫名烦躁再无法忍受。 “你累了,下去好好消息。” 江月棠被软禁了。 夜深人静时,便想起拓跋允离别时的劝诫—— “大昭皇子向来多情,你若执意认为自己是例外,那苦果你便自己担着。” 思及此。她起身吩咐舒儿:“将我梳妆匣里那小木盒取来。” 舒儿却没动,忧心道:“这可是主公留给你最后一样物品了,王妃该不会又要给那负心汉吧?” 江月棠不置可否:“去拿。” 舒儿只得照做,不情不愿呈到江月棠面前。 里面赫然是一只白玉药瓶。 江月棠伸手要取,却被舒儿阻住:“王妃三思,万不能再给那负心汉了。” 江月棠扯了扯笑,轻轻将手抽出。 她极低的声音喃喃响起:“这样的断肠毒药我怎么能给别人用呢?” 第9章 恰好窗外有信鸽飞过,舒儿没听清。 “王妃说什么?” 江月棠极慢地眨了眨眼,没说话。 舒儿走到窗边伸出手,信鸽稳稳落在她掌心上,取下信筒纸条看完戏谑的笑了。 “那负心汉这么着急娶亲原是大昭与陈国大战一触即发了,陈国兵力强盛,大昭无力反抗,大婚后,他就要去西域求援。” 江月棠头也没抬,往日那盈满了璀璨光泽的玉瞳没了光,全散了。 寝殿门突然被推开,温梦瑶一袭红衣,微笑着站在门口。 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温梦瑶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眸中讽笑褪去,只剩下了冰冷:“王妃输了。” 江月棠将玉瓶放在桌上,起身屏退了舒儿。 她声音嘶哑,像是咬碎了口中软肉,喉咙里混着血:“是啊,我输了。” 比的是闻序庭的爱,自己怎会有胜算。 温梦瑶走近,挑起她下颚:“输了便要接受惩罚。” “便罚王妃此生囚于王府,亲眼所见夫君与灭家仇人举案齐眉,恩爱一生可好?” 说罢,温梦瑶便开始笑,肩膀也一抽抽的。 笑着笑着,她袖中陡然掉出一个扎满银针的小木人,上面篆刻着闻序庭的生辰八字。 江月棠的心猛沉,温梦瑶疯了不成? 怔愣之际,门口一道颀长身影出现,目光也落在了小木人身上。 “江月棠,这便是你反省的结果?”闻序庭冷声质问响起。 江月棠嗓子眼堵了块棉花。 她定定看着闻序庭,从眉到眼,又从鼻骨到薄唇。1 努力让自己记住他绝情模样。 闻序庭不知缘何,莫名有些不安。 但还是搂住温梦瑶,柔声哄她:“梦瑶长在军营,面对这些后宅奸计恐无力应付。但梦瑶放心,本王定不会让你受到一分委屈。” 他劈了那木人,牵走了温梦瑶。 目送二人背影渐行渐远,江月棠笑得灿烂,她叩开白玉瓶,里面绿色药丸晶莹剔透。 她没犹豫,张开掌心,仰头便吞了下去。 大婚当日,王府热闹得紧。 常有人来献礼,祝福声不绝于耳。 红绸丝带高挂在房檐上,随风飘荡。 江月棠倚在小窗边怔望出神,捻起一片残落的花瓣嚼了起来,嚼着嚼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疼痛渐渐苏醒,她转身回到案桌上。 拿过一张纸笺,沾上墨汁,信封上赫然写着——闻郎亲启。 从前刚成婚时,他总爱让她唤他闻郎。 他说:“闻郎亲近些。” 闻郎现在不需要她了,她就该离开了。 江月棠唤来舒儿:“把寝殿内我的东西拿去烧个干净。” 舒儿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喜道:“王妃早该想清楚了,我们马上离开这破王府。” 江月棠不置可否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肺腑尽量不那么痛。 寝殿外爆竹声乍响,江月棠走去殿外,放飞了锁在笼中的信鸽。 “飞吧,你也有自己该去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呕了两口血。 毒药入体五日,已深入肺腑,五脏如放在滚烫的油锅里烹煎,疼痛难耐,江月棠阖了眼便失了意识。 昏昏沉沉,好像回到了她与闻序庭大婚的那日。 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海烟花开,花香四溢。 喜婆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一拜天地之灵气,感谢上天赐姻缘。” 江月棠很想睁开眼看看新郎模样,可她已经吸不了气了。 “二拜日月之精华,感谢月老牵红线。” 江月棠瞳孔已经溃散,脑海里碎片如走马观灯般闪过。 爹娘提着烧鸡推开了门将她拥入怀中,笑得慈祥:“爹娘回来了!棠棠快来吃香喷喷的烧鸡。” 闻序庭亲手给她做羹汤,宠溺着一口口喂她。有孩子围绕在膝侧,稚声撒娇:“爹娘,抱。” 一阵锣响,所有片段崩碎,碎成一滩浆水。 舒儿兴声在殿外响起—— “王妃王妃,海烟花开了!红艳艳的,好美!” 海烟竟开了吗? “三拜天为媒地为妁,比翼齐飞喜结连理。” 江月棠嘴里涌出汩汩鲜血,顷刻便染红了素色衣裙。 她张了张嘴想问舒儿:“那海烟花可比她当年嫁衣还要红艳,还要美吗?” 然一口鲜血喷出,重重跌在榻上,圆睁着泪眼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殿外喜婆恭贺声响起:“礼成!” 第10章 一堵墙,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舒儿看见蜿蜒满地的血被吓得瘫软在地,眼泪直往下冲。 “王妃……海烟花开了,你睁开眼看看啊……” 舒儿把江月棠搂在怀里,揉搓着她已经冰凉的手。 她哽咽了半瞬,喉间涌过酸楚,再也拼不出来一个字。 另一边,大婚礼成。 闻序庭正与宾客推杯换盏,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哀嚎声,心里莫名不安。 不由放下酒盏,循声往哭嚎声走去。 江月棠寝殿外,舒儿的哭丧声尖锐刺入他耳内—— “王妃,求求你睁开眼,别丢下舒儿一个人,求求你……” 脸上慌张立即转为厌恶。 闻序庭一脚踹开了门,江月棠明知今日是他大婚,她却以这般卑劣的手段给他添堵! 怒气上脸,他正要开口却被满屋蜿蜒血迹吓住。 江月棠惨白着小脸,穿着一袭红衣,安然躺在榻上。 “江月棠,你唱得哪出戏?” 他想凑近,却被舒儿一把推开。 “你这负心汉,你别碰我家小姐,是你害死了她!” 一身红嫁衣的温梦瑶也款款走入殿内。 殿内三抹红,亮得刺眼。9 “舒儿姑娘说错了,女子本就不该将一生依托在男子身上。你家小姐如此本就是自轻自贱怨不得他人。” 舒儿充耳不闻,背起江月棠。 “小姐,舒儿现在带你走,我们回家……” 她一步一步走向门口,无视温梦瑶的呵她停步的命令。 利箭铮铮射来,直接刺穿舒儿心脏。 “军营规矩便是服从命令,你身为奴仆以下犯上罪该当诛!” 舒儿连同江月棠倒在血泊中,画面定格在惨烈的血红色里。 屋外海烟花开得红艳。 屋内,闻序庭一身红袍,长身玉立,无动于衷。 “罪妾江氏病逝,念在往日情谊,以王妃之礼葬之。” 他吩咐身边侍卫:“就这般去报礼部吧。” 江儒问:“王爷,是否就葬在提前挖好的墓穴里?” 那墓穴早有准备,是他与江月棠大婚前夕挖下的。 他看着浸在血泊里的江月棠,面不改色,跟想象中一样没太大波动。 闻序庭淡淡颔首:“去办吧。” 屋外雷声乍起,天空黑沉沉一片。 洞房花烛,新房内,闻序庭执起如意称正要挑开温梦瑶盖头。 突然屋外传来帝王急诏—— “闻序庭即刻进宫!” 皇宫议政厅,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帝王怒不可遏:“满朝文武难道就没一个可用之才吗?” 偌大的皇宫,数百臣子,无一人发言。 半晌,闻序庭率先站出:“陛下,臣自请守边境,平祸乱。不灭大陈贼子誓不还朝!” 陛下冗长叹了口气,心头袭上一阵酸楚。 闻序庭是大昭最后一道护身符,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血亲,唯一可用之人。 忽然传令兵惶惶冲进殿内,滑跪在地:“陛下!前方来信!陈国已连破三城,李将军,魏县令皆护城而死!大昭将士死伤数十万!” 话落,满朝惊愕,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焦灼之际,太监传唱声响起—— “信使回来了!信使回来了!” 一名身着黑衣的信使笔直跪下:“陛下,王爷!臣幸不辱命……西域答应增援!” 朝堂里雀跃声一片。 “大昭有救了!” “天不亡我大昭啊,陛下,天不亡我大昭啊。” 闻序庭从信使手中郑重接过信件,展开查看,信纸只有简短一句—— “西域愿派精兵百万驰援,唯求一人——裴王王妃。” 凑近他身边来看的右相失声惊呼道:“可王妃已死,该如何是好啊!” 第11章 闻序庭眸色一黯,唇色已是惨白。 他俯身长跪,蓦地哽了声:“禀陛下,江氏已病逝。” 话落,朝堂里唏嘘声一片。 “这可如何是好?西域那边指名要的是江月棠啊。这是天要亡我大昭啊……” 闻序庭蓦地抬眸,沉声道:“纵江氏未病逝,本王也断然不会将她献上。大昭的儿郎还未死绝,我大昭妇孺就必须安然无恙。” 他站起身挺直脊梁,躬身行礼:“陛下,臣愿领兵出战,不死不休。” 陛下叹了口气道:“是朕无能,是朕重文轻武如今才有了大昭国难……” 闻序庭再次躬身请旨:“江儒是臣心腹,自幼跟着臣上战场,臣会将其留在京城,护陛下平安。” 那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神色满是担忧,他垂下眸看着那满朝低头不语的朝臣将案桌上四方砚台摔了个稀碎。 婢女,太监被吓得咯噔一瞬,齐齐跪了下来。 浓墨蔓延,陛下许久才道:“朕相信王叔,大昭数次国难,都是王叔力挽狂澜。此次定也可以。” 他走下龙椅,行至闻序庭身前,双手将他扶起。6 十二三岁的少年本该是意气风发,此刻星眸却尽显颓败。 他握住闻序庭的双手,道:“王叔,我闻氏天下交由你手。愿出战必捷,王叔务必平安归来。” 话落,年轻帝王转身却捂住了眼—— “王叔,定要平安。” 闻序庭领旨而出,回了王府,经过那空荡荡的寝殿,他的心好似被烈火灼烧般的难受。 他吩咐身边小厮:“收拾行囊,即刻出发。” 温梦瑶尚还穿着红色嫁衣,定定走到他身旁,道:“我愿同王爷一同上疆场。” 闻序庭愣了瞬,记忆又被拉回多年前。 自己被整个大昭视为不详时,穿着粉色襦裙的她在暗夜中向自己伸出了手,是她告诉自己:“面部有毁又待如何,难道它还能毁去你铮铮傲骨不成?” 往后十年,他挺直了脊梁。 于是闻序庭年少成名,于是他成了为世人称颂的裴王。 便是这样的女郎,又怎会做下如此龌龊之事。 就在刚刚,他收到消息。温梦瑶为换取西域毒药,竟献上边境半城妇孺作为交换。 他不敢深想,只是将温梦瑶放在手臂上的手拂开,冷声道:“圣上有令,你待在王府。” 温梦瑶怔了瞬,还是道:“大昭国难当先,父兄皆在战场,我出身将门,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闻序庭看向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自己因为只言片语错怪了江月棠,若情报有误,他便算是辜负了另一个女子。 他握住温梦瑶的手,柔声道:“你留在京城有更重要的任务,若我战败,陛下是我大昭唯一的皇室血脉,你必须保全他。” 温梦瑶顷刻间红了眼眶,她说:“我认识的裴王战无不胜,从无败绩。这一站,也定会安然无恙。” 月光倾泻而下,斑驳的树影映在闻序庭身上,徒添了几缕寂寥。 江儒跟在身后忍不住出声:“王爷,走吧。” 闻序庭负手而立,半晌才道:“是啊,该走了。” 裴王率领北午君死守临城死守三月,大陈打的是长久战,只要等到临城粮绝那日,大陈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