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夫宠妾灭妻,让他好生安息》 第1章 阳春三月,柳絮风起。

通透明亮的侯府卧房内,床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眉头紧锁,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贱妇!竟然背着本侯与人私通?”

“呵,那几个野男人是父亲亲自找的,滋味儿还好吗?母亲可被伺候舒服了?”

那被她一手养大,视若己出的养子咧嘴一笑,一改往日恭顺的模样,面目狰狞得可怕。

“你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有多恨你吗?”

“要不是你,我过的该是闲云野鹤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蝇营狗苟,身不由己!”

“要不是你,我早就娶了安乐公主为妻,与她共赏山河了!那什么国公嫡女有什么好的?就算她母家势力不凡又如何,比得上真爱吗?!”

“权位荣华不过都是粪土!就算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逼的!都是因为你!”

“——我杀了你!”

温元姝的呼吸愈发急促,某一刻,她猝然起身,终于从那场噩梦中脱身而出。

她颤着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白绫绕颈的疼痛仿佛还未消散。

视线逐渐清晰,温元姝看着眼前熟悉的陈设,还有些惊魂未定。

这里......

这里是......她在侯府的卧房?

可她不是在母族尽灭后,被冠上私通的罪名送往后山,最后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养子活活勒死了么?

她环顾一圈,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十指纤纤,手掌白嫩细滑,一看就是仔细保养的,不像前世的最后,她做多了粗活累活,手指粗肿如萝卜,掌心也覆满了老茧。

眼泪逐渐模糊视线,她双手捂住脸,哽咽声和着眼泪一同从指缝间涌出。

她回来了!

“夫人,您没事吧?”春花终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面上满是担忧,还有一抹未来得及消散的愤怒。

听见这道声音,温元姝骤然转头看向来人。

是她的春花!

春花是她的陪嫁丫鬟,对她忠心耿耿,在她母族尽灭,侯府第一次对她下手的时候挡在了她前面,自己却被人拉出去糟蹋,最后死在了暗巷里......

春花走到近前,见温元姝竟然泪流满面,顿时也顾不上恼了,连忙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您了?!”

温元姝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晌才缓和下来。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我没事,刚才做了一场噩梦罢了。”

闻言,春花是又心疼又想笑:“夫人,您怎么出了家门,胆子还变小了呢?”

听了她的话,温元姝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从春花手里接过帕子,又缓和了一会儿,道:“外面怎么了?”

春花脸色一僵,随即一脸晦气:“还不是那老夫人!说您嫁进来两年了还无所出,又提过继孩子的事儿呢!”

生不出孩子,这能怪温元姝吗!

那安远侯一年到头也不来一次,要温元姝真有了身孕,那事儿才大了!

春花实在是替温元姝委屈:“老夫人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这两天每日都派人来一趟,催命似的,烦死了!”

闻言,温元姝眸中闪过一抹寒光。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被老夫人和裴则玉逼着认下了一个孩子。

老夫人只说那孩子是裴家族人,但实际上却是由裴则玉和其表妹所生的,前世,她将这孩子视若己出,悉心教导,还屡次舍下脸面,去为他请得名师教导。

温元姝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但温衡与一位大儒是至交好友,于是她亲自出面将人请了过来,后来,又倾尽心血地为那孩子谋划前程,为他争取到了炙手可热的国公嫡女为妻,让他走上一片坦途。

没想到,他竟恨自己入骨,甚至还亲手用一根白绫勒断了她的脖子......

温元姝深吸了口气,将自己从窒息的深渊中扯了上来。

“那张妈妈还是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呢,脸皮真厚,赶了好几次也不走!”

“替我更衣吧。”温元姝道。

前世,她也是不肯,还想尽了办法拖延,可那孩子最后不还是送到了自己膝下?

既然这孩子无论如何都会到她身边,那就来吧。

她敢养,就是不知道老夫人和安远侯敢不敢放心了。

春花虽不懂温元姝的意思,却也只好按着命令行事。

三下五除二给她挽好发髻,春花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夫人,不如奴婢回家一趟吧,将军最见不得姑娘您受委屈,侯府又怎么的,将军肯定会为您做主的!”

温元姝无奈地看着镜子中春花的身影:“我好歹也是已经外嫁的女儿了,怎能事事都指望娘家?”

“可是......”

“好了,”温元姝打断她的话,“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毕竟是重来一世,她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看着镜中的自己,温元姝有一瞬的恍惚。

女子乌发堆积如云,肌肤瓷白无暇,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姿容绝世。

如此年轻的样貌,她自己也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温元姝深吸了口气:“走吧。”

去会一会那老夫人。

说着,温元姝便抬步离开。

春花也连忙跟上。

温元姝住的是主院,名为相守院,距离老夫人的松寿院相隔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刚进院子,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道娇甜腻人的声音:“姨母,表哥,表嫂还是不愿意,咱们该如何是好呀?”

“你放心,娇娇,”老夫人的声音是难得一闻的慈祥,“这么多年已经很委屈你了,姨母绝对不会再委屈了你的孩子!”

“姨母......”

“是啊娇娇,有母亲做主,温元姝不同意也得同意,”这道是裴则玉的声音,温柔动人,带着股抚慰的意味,“你放心,大不了,我今晚上过去一趟,定把事情办成。”

“表哥,真是太委屈你了......”谢千娇十分动容,“为了咱们的至诚,你竟要做出这样的牺牲,真是叫我这心里......”

“娇娇......”

第2章 听见里头的动静,春花怔愣了一瞬:“姑娘,那谢姑娘不是侯爷的表妹吗?这......”

温元姝不答,抬步走入厅中,将裴则玉和谢千娇的慌张收入眸中,却又像是没见着一般,对着老夫人行礼:“婆母安好。”

“嗯,”见温元姝进来,老夫人的面色有些不自然,“起来坐吧。”

“谢婆母。”

温元姝刚刚落座,老夫人就开了口:“元姝,过继孩子的事儿,你想的怎么样了?”

不等温元姝开口,老夫人便接着道:“其实这事儿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嫁过来都两年了,肚子也一直没个动静,要是再拖下去,不知道外头的闲话会传得多难听呢!”

“这要是再过几年,可是都要犯七出了,到那时候,场面就太难看了!”

老夫人一副真心为她着想的样子,看得温元姝几欲作呕。

温元姝轻吸了口气,慢条斯理地道:“婆母,说到底儿媳也才嫁进来两年,若是婆母这么着急想要个孙子,儿媳也不是不能生,何至于这么早就过继?”

“这事儿要是传到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侯爷已经在外面留了情,欲盖弥彰呢。”

她把刚才老夫人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一边说着,一边看了裴则玉一眼。

裴则玉面色如常地对上她的目光,倒是一旁的谢千娇没沉住气,差点站起来。

“再说了,想来那些孩子的年纪都不大,就算我把他们视如己出,毕竟也不是他们的亲娘,”温元姝道,“还是把他们都送回去,让他们的亲爹娘养着吧。”

老夫人脸色难看。

送回去?

怎么可能!

“元姝啊,”老夫人咳嗽了一声,“有个孩子给你傍身,难道还能是害你吗?你认下这个孩子,既可以免去生育之苦,又可以得个孩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你这么聪明,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明白吧?”

“生育对女子而言,可是一道鬼门关啊!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吗?”

温元姝眉梢微动,眼底蔓延一片冰冷的笑意:“婆母还真是会心疼人呢。”

连一个亲生的孩子都不许她有,老夫人说这是心疼......

这种鬼话,也亏得老夫人说得出来。

“表嫂,姨母对你真是一片仁爱之心呢。”谢千娇开口,语气颇为阴阳怪气。

温元姝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表妹不必羡慕,日后我也这么心疼你。”

“你......”谢千娇顿时哽住。

谁想要这种心疼啊!

裴则玉低咳一声,道:“元姝,母亲一片真心为了你,你可不能辜负母亲。”

温元姝心中冷笑。

这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是半点退路都不给她留啊。

“我若成亲两年就要收养孩子,这不就是承认自己生不出来吗,”温元姝叹了口气,“婆母,外人哪里知道您对儿媳的心疼,只会说儿媳无用呢。”

老夫人不由心中冷嗤。

外人怎么骂温元姝,与她何干?

但是此时此刻,老夫人只能摆出一副关怀的模样:“这......”

“婆母的好意,儿媳也不敢辜负,”温元姝叹了口气,“婆母要是非得让儿媳收养孩子,就等同说要儿媳舍了自己的名声......那就拿侯府的地契来换吧。”

她这为难的话一出口,厅里的众人纷纷愣住了。

老夫人一早就想到温元姝不会这么好打发,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温元姝竟然张嘴就敢要侯府的地契!

侯府地契,这可是命脉所在啊!

这侯府上下一大家子,可都在这一座侯府里住着,要是把地契给出去,温元姝一个不高兴,他们整个老裴家怕是都得流落街头了!

温元姝像是没看见老夫人那难看的脸色一般:“婆母放心,儿媳也是侯府的人,自然不会拿地契做什么,只是......想让自己安心罢了。”

“婆母既然这么心疼儿媳,想来也不会忍心看着儿媳被人戳脊梁骨吧?”

“可、可地契......”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会交给温元姝?

“婆母,我若养了这孩子,外头的人议论儿媳无法生育,儿媳的名声有损,让儿媳如何能抬得起头?”

“若婆母不愿,我自己也能生,何须要养旁人的孩子?婆母还是把孩子送走吧。”

老夫人到底还有脑子,拒绝的话不敢说得太直白,怕惹怒了她,到时候就真的免谈了。

见老夫人面露迟疑,谢千娇赶紧给裴则玉递过去一个眼神。

区区一张地契,哪里有她儿子重要!

裴则玉抿了抿唇,直接做了主:“给你就是。”

她想生自己的孩子,简直白日做梦,且不说自己不愿,她那身子早已经无法有孕。

老夫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么大的事儿,她正想尽办法推脱呢,裴则玉竟然就答应了?!

老夫人突然有种被自己人捅了刀子的感觉。

偏偏那捅她刀子是自己亲儿子,老夫人不能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只好不情不愿地叫来了张妈妈:“去,把地契拿来,还有——”

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张妈妈眼睛一亮,道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

温元姝要地契,可以,但她也得让温元姝出出血!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得色。

这会儿干等着也是等,老夫人便叫人把孩子们都领了上来。

孩子们穿着整齐,一个赛一个的乖巧,温元姝的目光缓缓从他们身上扫过。

目光落在了上辈子亲手勒死她的养子,裴至诚的身上。

心底的恨意险些宣泄而出,她紧握住手正要将眼神移开时。

“元姝也觉得这个孩子好?”

似乎是见她一直看着那孩子,一道饱含欣喜的声音骤然响起:“哎哟,你跟则玉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则玉也看上这个孩子了!”

老夫人大喜过望。

本来她已经想好了一箩筐的话,没想到温元姝跟这孩子还挺有缘分,竟然一眼就看上了!

太好了!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一旁的裴则玉和谢千娇对视一眼,也都松了口气。

裴则玉咳嗽了一声,道:“元姝,你既然认下了至诚,日后可要好好待他啊。”

老夫人也连忙道:“是啊!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孩子,你可得把他视若己出,好好教养才是!”

接连几道声音,把温元姝的心绪扯了出来。

她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

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他们这就把这孩子压在她身上了。

孩子教不好,就都是她的错,要是孩子教得好,他们就坐享其成。

多好的算计,无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也好。

她上辈子能教养他成才,也能将他养废。

且......上辈子娘家覆灭,与裴则玉怕是脱不了干系,将他儿子养在膝下想来也能得到一些线索。

第3章 见老夫人似乎是怕她反悔,抬手就要叫人下去,温元姝淡淡开口道:“婆母且慢,儿媳想再点一个孩子。”

老夫人脸上的欣喜顿时收敛了不少:“这又是为何?”

要是再点一个,温元姝就得一心二用了,到时候,她的诚哥儿有什么东西,都得给旁人分一半,那也太委屈了!

裴则玉也不答应:“元姝,你是第一次做母亲,要是一下就看两个孩子......怕是会劳累。”

他的语气里尽是发自真心的关怀和心疼。

一旁的谢千娇没忍住,酸溜溜地插了一句:“表哥还真是心疼表嫂呢......”

老夫人顿时面色一变,给谢千娇递去一个眼神。

温元姝可不知道裴则玉和谢千娇的关系,如今,她还只当他们两个只是单纯的表兄妹呢!

要是叫温元姝知道,他们两个已经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了,肯定要闹起来,到时候,如何还能乖乖认下这个孩子,还视如己出?

温元姝不认,这孩子哪有未来名正言顺继承侯府的身份!

谢千娇其实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妥,当下哼了两声,老老实实地坐着了。

温元姝直直看向老夫人:“婆母,这孩子就自己一个人,难免孤独,就当是给这孩子一个玩伴吧。”

老夫人和裴则玉对视一眼,各自思量了一番。

“......也好,”裴则玉率先开口,“元姝,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你得分清楚轻重才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

温元姝没搭理他,目光在孩子里头扫了一眼,状似随意地抬手指了一个:“就他吧。”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跟裴至诚比起来,那孩子稍大一些,不过身量实在瘦弱,全身上下估计连二两肉都没有。

老夫人只随意扫了一眼,点头道:“那就他吧!一会儿你手书一封,我叫人寄回族里,给他们两个上了族谱就好了!”

反正也就是个玩伴而已,看着弱一点才好呢,最好活不过两年就死了,也省得日后碍她乖孙的路。

正好这时张妈妈拿着账本和地契过来,直接给了春花。

直到将账本接到手里,春花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账本,可是代表着管家权!

这老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不光给地契,还附送账本?

老夫人笑着道:“元姝啊,此事的确是委屈了你,我想了想,光有地契也不够,我就把这管家权啊,一并给了你!”

对上老夫人笑意盈盈的目光,温元姝眉梢微微一动。

自老侯爷那一辈起,侯府其实已经算是淡出朝堂了,留下的祖产虽然也算丰厚,但架不住这一家子人的挥霍。

前世的她,几乎把自己全部的嫁妆银子都填了进去,才补上了那个窟窿。

看来老夫人的便宜还真不是那么好占的。

不过,这账册在她看来是烫手山芋,在旁人眼里可未必是。

温元姝淡淡道了声“是”,目光又落到那个孩子身上。

这个孩子,她可不是随便挑的。

前世这孩子长大以后,走科举入仕,虽然他的路没有裴至诚那么顺利,但这孩子也不是凡人,身后什么靠山也没有,却也差点叫裴至诚翻不了身。

若不是她当时釜底抽薪,为裴至诚筹谋来了国公嫡女,只怕裴至诚早就不行了。

可哪怕当时他们所处阵营不同,甚至是敌对的,那孩子见了她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后来她被送去后山,那孩子还来看过她许多次,给她带来许多吃食和用得着的东西。

说起来,这孩子也可怜,长期遭受虐待冷落,身体底子不好,死的比她还早。

可雪中送炭的情谊,她一直铭记。

想他以后的成就,她好好教养这个孩子,等他长大,也是自己的一个保障。

温元姝不欲多留,便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回了主院,春花叫来人,带着两个小公子往东跨院去了。

春花则跟着温元姝进了书房,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太好了夫人,老夫人总算是愿意把账册给您了!”

早先裴则玉不往主院来,外头的下人们有不少都在暗地里嚼舌根,说温元姝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拢不住,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还有说得更难听的,连春花都听不下去。

现在好了,有了管家权在手,她倒要看看,那些下人还敢不敢胡说!

看着满脸写着“天真”二字的春花,温元姝叹了口气:“你呀,别高兴得太早了,先看看这账本吧!”

春花回神,连忙翻开了账本。

温元姝好整以暇地泡了盏茶。

没过一会儿,春花直接把手里的账本扔了。

扔得远远的。

“脏东西!”

“外头的铺子都入不敷出,连下人的月银都欠了两个月没发!怪不得这么着急把账本给咱们呢!”

“太过分了!”

春花气得脸色涨红。

“姑娘,外头来了几个管事,说是听说了姑娘您接了账本,特意来给您请安的呢!”

“什么?!”春花惊道。

她半晌才缓过来:“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啊?!”

就算她这一路没有避人,抱着账本走了一路,但她们这一路上都没碰到几个下人,不至于这么快就惊动了管事吧!

温元姝抬了抬手,传话的丫鬟便把账本送到了她手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早就安排好了。”

不然那些人怎么来得这么快呢。

春花脸色通红:“那这怎么办?这摆明了是要用您的嫁妆来填啊!”

老夫人这一招可真够损的!

打着补偿的名头,把这堆烂摊子塞到了温元姝手上,温元姝要是不接,便要被人说不体恤婆母心意,是狼心狗肺,可这一旦接下,就只能将那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洒出去!

“人都到院子里了,她这是逼您呢!”

无耻!

太无耻了!

“咱们又不缺银子,”温元姝起身,“他们既然想要,给就是了。”

春花瞪大了眼睛:“姑娘,您是不是气糊涂啦?”

就算不缺银子,但这都算计到脸上了,她家姑娘怎么还忍下来了呢?

温元姝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银子,咱们想给,人家还不一定要呢。”

第4章 春花挠了挠头。

老夫人那样的人,不给她银子都时时惦记着,真要把银子送到她面前,估计连口渣都不会剩,怎么可能还会不收呢?

春花满脑子的疑问,但是还不等她开口,温元姝就已经起身往外走去,春花只好赶紧跟上。

主院是一座二进两跨的院子,后院很是宽敞,院中环石跌水,草木映衬,甬路曲折,行走其中颇有几分清幽之感。

沿着平整的青砖路走到前头,便见院子里站着几道垂头拱手,看似恭顺的身影。

温元姝站在廊下,清寒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这些都是老夫人的心腹,前世不知道从她这儿贪出去多少银子。

温元姝语气微冷:“辛苦诸位跑一趟了,只是这账本我才刚接到手里,还有许多地方不明白,得去请教婆母一趟,仔细问问才行。”

“夫人别说笑了,您出身骠骑将军府,怎么可能连个账本都看不明白呢?”领头的刘管事笑着道,“再说了,我们都是管事的,手底下的账啊,我们心里都有数!夫人,您拨给我一百两银子就成,您信我,我真是多一两都没要,这我还搭进去不少呢!”

刘管事神态恳切,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春花却眼睛一瞪。

合着光这刘管事一处,一个月就得花上五十两?!

抢钱啊!

可刘管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是狮子大开口。

温元姝睇了他一眼,笑着道:“看来刘管事家底颇丰呢,足足一百两,竟然也能先垫上。听说刘管事出身农户,后来进了侯府,不知刘管事这么丰厚的家底是从哪来的?是有什么侯府不知道的产业收入,还是这银子就是从侯府拿的?”

她话音一落,那刘管事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温元姝又看向其他人:“来,你们也都说说,各自给侯府垫了多少?”

她的声音落在那群管事的耳中,莫名叫他们感到一阵寒意。

上头发不下来月钱,他们该动嘴动嘴,该动手动手,谁会傻到自掏腰包给侯府垫银子啊!

也就老夫人发了话,让他们来给这刚管家的夫人一个下马威,他们才来了。

却没想到,温元姝竟然如此不好对付,三言两语就把领头的刘管事怼得无话可说。

温元姝的目光扫视一圈,见没人说话,抬步就走。

后头几个管事面面相觑了一番,终是散了。

那厢,刚出院门,春花便忍不住道:“这群管事真是无法无天!张嘴就敢要一百两,他们怎么敢啊!”

“夫人,这些人倒是好打发,那这账册咱们怎么办?真要填啊?”

用媳妇嫁妆填婆家漏洞的事儿虽然不道德,但在这京城里也不是全然没有。

以前春花就对此事十分不齿,现在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春花更是觉得膈应。

温元姝看了她一眼,似乎别有深意:“只要我那婆母答应我的条件,这窟窿就不是不能填。”

闻言,春花眨了眨眼。

条件?

——

一会儿的功夫,主仆二人就又走到了松寿院。

老夫人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听说温元姝过来,便重新端起了尊长的架子。

温元姝例行行礼问安过后,便开门见山道:“婆母,儿媳刚回去看了看,账面上的银子不多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一脸为难,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般。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又砸吧了两口,才慢悠悠地道:“账本已然已经给了你,该如何处理,自然都是你说了算。”

温元姝静了一会儿,试探道:“婆母的意思是,叫儿媳做主卖些产业,把账平了?”

“胡闹!”老夫人眼睛一瞪,“你才刚接手侯府,怎么能做外头铺子的主?!”

竟然直接把主意打到了侯府的产业上,这温元姝心倒是不小!

真以为接了账本,这个家就是她做主了不成?!

温元姝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道:“那看来,只能用儿媳的嫁妆去填了。”

老夫人的面色这才缓和些许:“嗯,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这么办吧。”

温元姝点点头,却话锋一转道:“可填的毕竟是侯府的账目,不知能否以侯府的名义,给儿媳写一张借条?如此也好掰扯清楚。”

老夫人闻言大怒,一巴掌就拍在了桌上:“你人都已经嫁到了我们侯府,嫁妆自然也得由我们侯府处置!此事天经地义!还写什么借条?!”

见老夫人动怒,温元姝连忙道:“婆母别生气,我不要借条就是了。”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心中的怒火到底是因为她这及时的认错稍稍熄灭了几分。

温元姝接着道:“承蒙婆母厚爱,这账本既然到了儿媳手里,那先前亏空的账面,确实理应儿媳自己出银子填平才是。但是两个月没发月银,底下人难免会有怨言,儿媳准备再出银子安抚下面的人......不知这么做是否妥当?”

老夫人“嗯”了一声:“不错。”

温元姝这才松了口气,转头道:“春花,一会儿你就过去,说我刚管家,给他们额外放些银子,日后我要是有疏漏之处,还得他们多多上心,把事情办好。”

春花应了一声。

一旁的老夫人又砸吧了两口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温元姝此举,分明是在笼络人心啊!

银子给出去,底下难免会有人记她的好,为她说话,万一他们出去乱说侯府欠了两个月的月钱,是温元姝接了账本才发的,那外人必然也就知道,他们侯府是用温元姝的银子填的账了。

到那时候,侯府的名声......

想通了这一点,老夫人心里猛地一惊:“你是想毁了侯府不成?!”

“婆母误会了,儿媳绝无此意,儿媳刚刚管家,只是想叫底下的人不要闹事而已,”温元姝道,“至于人家怎么想,怎么说,这也不是儿媳管得了的呀......”

“儿媳本本分分做事,不敢想别的。”

温元姝温顺地垂着头,当真纯良极了。

老夫人看着她,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好一个本本分分。

她还真是看轻了温元姝。

以前只当温元姝是一条听话的狗,现在才知道,这分明是一匹啖肉饮血的狼!

老夫人重重地把茶盏放到一旁,再也没心情喝茶了。

第5章 身为侯府的老祖宗,她决不允许外人诋毁侯府半句,哪怕只有一丝风险,她也不敢拿侯府的名声去赌!

过了半晌,她才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道:“......也罢,这亏空就不需你操心了,一会儿你就把账本送来吧。”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待我想办法平了账,再给你。”

春花眉头一挑。

这老夫人真这么好心?

之前把账本给温元姝是为了平账,现在账都平了,还给?

温元姝似无所察地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看着主仆二人离开的身影,老夫人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心里的火压下去。

“给大房二房传话,叫他们凑凑,把账平了!”老夫人语气烦躁。

温元姝背后有骠骑将军府,暂时动不得。

她拿捏不了温元姝,还拿捏不了那两房吗。

虽然都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在老夫人心里,谁也重不过侯府和裴则玉。

一旁的张妈妈应了一声,又不忿道:“老夫人,这账既然都已经平了,咱们为什么还要把账本给夫人?那不是便宜她了?”

“便宜她?你呀,真是老了!”老夫人自得道,“我叫人把账面平了给她送去,日后吃用上有什么花销,她还跑得了吗?京城里金贵的东西那么多,若账面上银子不够,她不还是得自己掏银子?难不成,她还敢饿着这一大家子不成?”

要是温元姝敢不从,便是忤逆尊长,到时候传出去,京城里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

张妈妈恍然大悟,连忙转身去传话了。

大房二房那边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

老夫人偏心,平日里有什么好事儿,从来没他们的事儿,这会儿倒是把他们想起来了,叫他们如何不怨。

可心里再怎么怨,老夫人发了话,他们也只能乖乖照做。

大房二房出银子平账的消息,跟着两个月未发的月银一起,很快就传遍了侯府。

那厢,裴则玉和谢千娇云雨初歇,听说了这个消息,谢千娇眸光微动,又勾着裴则玉的脖子吻了上去。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温元姝正看着天边璀璨的夕阳出神。

这一天先是过继孩子,又是账本的事儿,跟打仗似的,她却半点都不觉得疲累。

过了会儿,她道:“叫小厨房多做些拿手菜,丰盛点。”

今天她的重生之日,要好好庆祝。

一旁的春花应了一声,却会错了意:“是啊,咱们院子里多了两个小主子,是得多做一些呢。”

虽然她对那两个过继来的孩子没什么好感,但木已成舟,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提起裴至诚,温元姝脸上的笑意消退了些许:“那两个孩子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先去问问他们,若是想自己在屋里用,就把饭给他们送过去,不用勉强。”

她虽然同意把裴至诚养在身边,却也不想让他日日都过来影响自己的胃口。

春花闻言不作他想,转身亲自去问了。

主院小厨房的人都是温元姝从骠骑将军府带过来的,手脚很利落,也熟知她喜欢的口味,一会儿的功夫,就将那能容得下六人同桌的圆桌摆满了。

温元姝落座,正准备起筷,裴熙赶了过来。

他一个人来的。

瘦得脱相的孩子嗫嚅半晌,低低地道了一声“母亲”。

对于这个孩子,温元姝自然很是亲切,席间没少亲自给他夹菜,裴熙显然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显得有些惶恐。

一顿饭还未用完,裴则玉来了。

他一袭锦衣,风度翩翩。

他行入饭厅,见饭厅里竟然只有温元姝和裴熙两个人,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至诚为何不在?”

难道真如谢千娇所说,温元姝面甜心苦?

温元姝瞟了他一眼,把下意识站起来的裴熙按了回去,不咸不淡地道:“他不想过来,叫人把饭送到他屋里去了。”

闻言,裴则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嘴上仍是道:“至诚才是你第一个点的孩子,对待他,你要更多一点耐心才好。”

紧接着,他走到温元姝身边坐下,道:“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温元姝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身子,离他远了点:“何事?”

“是关于娇娇,”裴则玉有点别扭,“她如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娇娇留在府里,做平妻。”

其实这件事,有老夫人点头也行,但是如今在这后宅做主的到底是温元姝,她点头才是名正言顺。

所以,他才不得不过来好声好气地跟她商量。

温元姝眼睫低垂,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前世的谢千娇,可没这么心急啊。

看来她这重生一回,很多事情也都随之改变了。

温元姝叫来春花,叫她送裴熙回去。

饭厅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温元姝才开了口:“婆母向来喜爱谢姑娘,怎么舍得叫她做妾?”

裴则玉眉头一皱,一字一句地纠正道:“不是妾,是平妻。”

“那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温元姝淡淡道,“说起来,总归没有正妻体面。”

裴则玉脸色难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温元姝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

跟娇娇比起来......不,温元姝根本就不配跟娇娇比!

裴则玉语气生硬:“......娇娇不愿意离开母亲身边,母亲也不放心她嫁给别人,思来想去,平妻虽然委屈了她,但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明白了,”温元姝嗤笑一声,“这又是婆母和侯爷一早就商量定的,如今告诉我,只是走个过场,是吗?”

裴则玉的脸色又沉了沉:“温元姝,你大可不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先前过继孩子的事儿,是母亲对你的一番慈爱之心,还把侯府的地契和账本给了你,你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更何况,你我成亲两年,我一个妾室也没有,已经是给足了你颜面!你还想怎样?”

裴则玉说着,眼中的厌烦几乎快凝成实质。

温元姝看着他,眼底一片嘲弄。

他还烦上了。

安远侯府早就已经大不如前,骠骑将军府却是如日中天,他们当初为了钱财权势娶她入门,却从未善待过她,新婚当日,她就被孤零零地扔在新房里,枯坐一夜。

进门之后,她逢年过节都自掏腰包,买东西孝敬老夫人,本想真心换真心,却不成想......

见她迟迟不说话,裴则玉闭了闭眼,仿佛做出了什么巨大的牺牲一般:“你若是答应,往后每月的初一十五,我都来你这儿。”

第6章 他话音刚落,温元姝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指甲嵌进肉里,勉强叫她能保持冷静。

她轻吸了口气,道:“侯爷大可不必如此,可若侯爷执意要送点什么的话......我听说,侯府在城外有一座后山庄?”

裴则玉皱着眉思索了半晌,才道:“好像确实有,不过已经荒废许久了。”

侯府祖产众多,那后山庄平平无奇,离京城又远,久而久之的,也就被抛在脑后了,甚至连日常打理的人都没有,就任由它荒废在那。

“我要它。”

她前世被冠上私通的罪名之后,就被扔去了后山庄自生自灭。

她对那很熟悉。

也正因如此,她才知道那座庄子里有几处温泉。

温泉可是好东西,舒筋通络,美容养颜,极受贵族追捧。

可温泉稀缺得很,皇亲国戚都供不过来,再往下的人手里就算攥着大把的银子,也花不出去。

与其让那金山荒废在那,不如变成自己手里的摇钱树。

闻言,裴则玉更意外了。

这温元姝是转了性了?

两年间,她时不时派人去打探自己的行踪,不就是为了要跟他春宵一度?

如今,他都主动把机会送过来了,结果温元姝竟然只要一座荒废已久的庄子?

他还不如一个破庄子?!

裴则玉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儿。

“......成,”裴则玉看了她一眼,“明日我就叫人把地契给你送来。”

温元姝点点头:“好。”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裴则玉的心情却诡异地称不上好。

见温元姝没有再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裴则玉有些不快地拂袖起身,抬步离开了。

走到外头,他脚步一转去了东跨院。

裴至诚第一天过来,想必会很不适应,他得安抚一下才好。

被他这么一搅合,温元姝也没了胃口,叫人把菜都撤了下去,回了卧房。

——

温元姝刚在妆台前坐下,春花就一脸怒气地回来了。

主院就这么大,里里外外还都是从将军府带来的人,她一路回来,就已经听说了刚才裴则玉过来的事儿。

“这侯府是要干嘛啊!”春花气得不轻,“难道是天要塌了不成,这事儿怎么都挤在一天了!”

好不容易以为能喘口气儿了,竟然又要纳妾!

往前两年也没这一天忙!

温元姝失笑:“累了吧,不用过来伺候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奴婢不累,”春花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她身后,开始为她取下发间的钗环,“夫人,咱们真的不用回家跟将军说吗?”

一天就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春花心里实在没底。

“不必,”温元姝道,“明日你叫人去一趟浮山绣楼和杏林堂,请人过来看看熙儿,顺便给他们做点衣裳。”

裴熙太瘦了,只怕从这时候开始,身体的底子就已经坏了,得趁早调理才行。

他身上的衣裳也并不合体,估计是谁不要的。

既然成了她的孩子,别的不说,体面是最基本的。

至于裴至诚......

以防那边找茬,还是一并捎带上吧。

“是。”春花应了一声,心里对那两个公子孰轻孰重也有了数。

——

次日一早,裴则玉就叫人送来了后山庄的地契。

“后山庄......”春花嘀咕道,“夫人,这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啊?”

温元姝将地契接到手里,道:“一会儿你着人回家,叫家里派点人,把庄子里里外外清理一遍,动静小一点,不要声张,”

前世她过去的时候,那庄子几乎已经彻底淹没在杂草之中了,这一世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后山庄太远,她出不去,好在这一世,她还有父兄。

春花一脸狐疑地点点头。

一个破庄子而已,里头能有什么值得声张的?

不过温元姝都这么吩咐了,她也只好出去传话,一字不落。

温元姝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起身去存放地契。

这份地契,她并没有和侯府的地契一起放在书房,而是存去了西跨院的库房之中,和自己的产业放在一起。

——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

好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这日午后,老夫人又派人过来,叫她过去。

见来传话的不是张妈妈,温元姝也不着急,她垂眸看向似乎松了口气的裴熙,唇角微勾:“我等你喝完。”

裴熙脸色一僵,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稚嫩的脸上显出几分老成的无奈,逗得春花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裴熙不敢耽误工夫,一仰头,将碗里的药汁喝了个干干净净。

一颗蜜饯适时递了过来,裴熙双手接过,含入了口中。

温元姝看着他,不禁心生感叹。

这么苦的药,只怕连她都喝不下去,这孩子倒好,除了喝之前有点挣扎,喝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愧是日后能成大事的人。

温元姝起身,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两下,才沿着曲折的甬路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裴熙无意识地将手放在刚刚被揉过的地方,眼底骤然亮起些许细碎的光。

——

松寿院里此时静悄悄的,安静得过分。

温元姝行入厅中,例行行礼问安后,顺着老夫人的意思落了座。

“元姝啊,那账本送到你那也有两天了,你可看过了?”老夫人笑得和善。

温元姝点点头:“回婆母的话,儿媳已经看过了,账面没有问题。”

老夫人亲自发话,出银子的人哪敢做什么小动作。

“那就好!”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元姝啊,千娇进门的事儿你也是答应的,她是我的外甥女,更是跟则玉一起长大的表妹,现在亲上加亲,我们都不想委屈了她,这礼......你看怎么办?”

温元姝眉梢微动:“不知婆母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有些兴奋。

按照他们的意思,自然是要大办的,越盛大越好。

除去身份情分,谢千娇已经给他们家生了儿子,是他们侯府的功臣。

更重要的是如今账本在温元姝手里,那这风光大办的银子,自然得让温元姝出!

不用自己花钱,还能挣脸,这样的好事儿,谁遇上了不开心啊!

第7章 “依我的意思,自然是越盛大越好!”

“自你进门以后,府里一直没有喜事,好不容易有一桩,自然是要好好热闹一场!”

“要施粥,还要放爆竹!嫁衣也得好好准备,我记得当年你的嫁衣是浮山绣楼做的,不如这次,也让他们做吧!”

老夫人虽然不喜欢温元姝这个儿媳,不过却很喜欢她当年的嫁衣。

嫁衣红得灼目,各色宝石点缀其上,光彩耀目,流光溢彩,金线绣成的凤凰栩栩如生,好似下一刻就要展翅翱翔天际。

当年老夫人成亲的嫁衣都远没有这么好看。

听着老夫人这一句接一句的,温元姝气定神闲。

待老夫人说完,她才道:“婆母对谢姑娘当真疼爱呢。”

老夫人笑着道:“是啊!我跟千娇的母亲可是亲姐妹!元姝啊,千娇进府以后,你也得把她当亲姐妹来看才是!”

温元姝也笑,却没有接着老夫人的话往下说:“若是谢姑娘为妻为妾都好说,这都有固定的分例,可平妻......这妻不妻,妾不妾的,也没个章程可做参考......”

她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如这样,儿媳以贵妾的分例出,婆母要是想给谢姑娘添点什么,那是婆母的一番心意,婆母跟谢姑娘商量就好。”

“至于嫁衣......儿媳认识浮山绣楼的掌柜,若婆母想让浮山绣楼给谢姑娘做嫁衣,儿媳愿意给婆母牵线搭桥,婆母觉得如何?”

她字字句句都是婆母和谢姑娘。全然把自己摘出去了。

老夫人并不迟钝,瞬间就反应过来她话茬不对:“你的意思是,你只出分例的银子?”

对上她的目光,温元姝眨了眨眼,连忙道:“婆母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儿媳,儿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这中馈关乎侯府根基,儿媳又是刚刚接手,实在不敢铺张,还望婆母勿怪。”

老夫人不禁冷笑一声。

赴汤蹈火可以,出银子别想,这温元姝真是十足的吝啬!

她手上明明有那么多银子,给他们侯府用一点又用不穷她,至于吗!

虽然温元姝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但老夫人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既然是平妻,以贵妾之礼相迎岂不是过于轻慢了?当年你嫁过来的排场那么大,依我看,就算是以正妻之礼相迎,千娇也越不过你去,既然如此,你何必还纠结那几两银子呢?”

“千娇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放心,那孩子向来老实,就算以正妻之礼迎她进门,她肯定也不会生出半点逾越之心。”

“你是主母,又是她的表嫂,她待你啊,自然只有恭敬!”

温元姝不是爱拿分例说话?

好!

那她就把谢千娇往上抬一抬!

反正谢千娇本来就是平妻,只要不越过温元姝就行。

要怪就只怪当年温元姝嫁过来的阵仗太大吧!

春花听了,气得恨不得翻白眼。

以正妻之礼迎平妻进门,那她家姑娘这正儿八经的正妻成什么了?!

偏偏老夫人这番话又说得太周全,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温元姝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那就听婆母的。”

老夫人顿时喜笑颜开。

这几天,他们可都没闲着,早早地就把婚事规划好了,只等着今天温元姝点头,就能拿银子去办了!

老夫人一抬手,张妈妈就拿着一本册子走了上来。

老夫人从她手里拿过册子,转而递给温元姝,脸上笑意不减:“你呀,刚刚接手账本,只怕忙不过来,我已经叫人把一应要用的东西都写成了单子,你看一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叫人去办吧!”

温元姝接过册子,一页一页翻了过去。

侯府对谢千娇还真是相当重视。

说是以正妻之礼相迎,那就一点都不含糊,还要侯府出钱,给谢千娇在外头买个宅子,方便行六礼呢。

那册子足有半掌厚,温元姝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完。

“既然婆母对谢姑娘如此看重,就以正妻之礼办吧,”温元姝道,“不过如今账面上所剩银子不多了,办完这场婚事,只怕侯府要节衣缩食大半年,不久后就是中秋和婆母的寿宴,婆母爱吃的螃蟹,今年怕是吃不上了。”

她声音淡淡的,说完就顺手把册子放到了桌子上。

老夫人脸色一僵。

这温元姝,还真就一毛不拔?

以前也不这样啊?

“夫人,不是老奴多嘴,您既然已经嫁进了侯府,那侯府要办什么事儿,您自然也是要多多帮衬一下,”一旁的张妈妈忍不住开了口,“再说了,老夫人享了一辈子的福,如今您却叫老夫人节衣缩食,未免有点......不孝了吧。”

不孝二字极重,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足以把人压垮。

“张妈妈,你虽然是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但说到底也就是个下人,你如今此举,可是以下犯上了!”春花不甘示弱道。

开什么玩笑,别说温元姝根本就没错,就算有,又岂是她一个下人能置喙的?

张妈妈要用不孝的名头去压温元姝,她就用以下犯上的名头去怼张妈妈!

谁怕谁啊!

张妈妈顿时一噎。

见张妈妈终于闭嘴,温元姝才道:“婆母,儿媳觉得,侯府自该有侯府的尊严,别的也就罢了,要是连娶个平妻,都得用正妻的银子,这传出去......”

温元姝叹了口气:“儿媳全是为了侯府着想的,还望婆母明鉴。”

老夫人脸皮一抖,再也没说出什么话。

侯府名声,便是她的命脉,温元姝倒好,动不动就掐着她的命脉威胁。

叫她能有什么办法!

温元姝前脚刚走,后脚院里就响起一阵哀婉的哭声。

裴则玉面色不善地拥着谢千娇出来。

他们二人就在后头,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老夫人头疼地叹了口气,道:“千娇,你也都听到了,如今侯府的情况实在是不好啊。”

“不过你放心,虽然是以贵妾之礼迎你过门,但是你进门之后,依然是平妻,跟温元姝平起平坐!有姨母给你撑腰,进门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她看着谢千娇,眼中闪过一抹怜爱和不忍。

她早就说了,不会再让谢千娇受委屈,这几日,这孩子的欣喜她都看在眼里,却不成想,事情竟走到了这一步。

谢千娇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道:“姨母,表哥,不必再说了,娇娇心里明白,娇娇不觉得委屈......”

一句话没说完,谢千娇就哭得语不成调。

见她分明是委屈到了极点,还不得不嘴硬,裴则玉心里更不是滋味儿,对温元姝自然更为怨恨。

明明只需要她出点银子就能美满,可她就是不肯!

如此自私吝啬之人,当初他真是瞎了眼才娶了她!

老夫人又叹了口气,给裴则玉使了一记眼色,叫他把人带下去好好哄哄。

第8章 要是以正妻之礼去办,需要的时间自然很多,但贵妾之礼就省了许多功夫。

三书六礼一概省略,谢千娇乘着一顶花轿从侯府后门出去,装模作样地围着侯府转了半圈,从正门进,便算是礼成了。

至此,谢千娇的身份就从表妹变成了侯府平妻。

温元姝按着分例,一文银子都不曾克扣,不过,或许是谢千娇对那贵妾之礼本身有诸多不满,进门次日,并未向温元姝行礼敬茶。

温元姝也完全都不在意就是了。

不来最好。

她这会儿正看着那养了将近一个月,身上总算是有了点肉的裴熙,心生欣慰。

她认了两个孩子,一个已经许久没见过了,这个却是一日三趟地过来,跟她吃过了饭之后也不急着走,而是会再陪着她坐一会儿。

这么一天天下来,温元姝才知道,原来养孩子和供祖宗是不一样的。

母子二人一起在饭桌边落座,温元姝亲手给他盛了碗汤,道:“在这儿也住了一个月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裴熙双手接过汤碗,摇了摇头:“都习惯,母亲不用担心我。”

他的屋子宽敞明亮,一尘不染,被褥更是蓬松柔软,于他而言,简直就像是身处仙境一般。

闻言,温元姝这才放心:“再过几天,杏林堂的周伯伯会再来看你,你怕不怕?”

小孩儿嘛,喝那么苦的药就是顶受罪的事儿了。

裴熙摇头:“不怕。”

温元姝眼底显出几分心疼。

前世,裴至诚偶有头疼脑热的时候,叫他喝药简直跟要杀了他一样,不光扯着嗓子尖叫,更会不管不顾地拳打脚踢,阻止所有人靠近,温元姝不知挨了多少下,生疼。

现在想想,温元姝还都头疼。

跟裴至诚比起来,裴熙简直懂事得叫人心疼了。

温元姝没再说什么,只是往裴熙手里放了个葱油花卷。

她这儿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没过一会儿,温元姝就道:“熙儿,你想读书吗?”

裴熙动作一顿,随即眼睛便亮了:“想!”

他已经八岁了,早就该启蒙。

裴家老宅的孩子们六岁就启蒙了,手拉手去学堂,他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甚至连靠近学堂都不行。

因为他身份低贱,不配,稍稍靠近一点,就会被人拿着扫帚打出去。

他分明也是正儿八经的裴家族人,可因为他没爹没娘,就比下人还低贱。

可笑。

裴熙抿了抿嘴,将头低了些。

温元姝便道:“温家有族学,你要是想学,咱们一会儿就过去。”

她爹也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商户出身,干的是领兵打仗的活儿,却跟几个颇有名气的大儒性情相投,甚至还忽悠着把人留在了族学里,教养温家后人......

真不知道温衡是怎么做到的。

想起许久未见的父亲,温元姝有些感伤。

前世,据说温衡是在奔赴沙场的途中暴病而死,她的几个哥哥在上了沙场之后也相继殒命。

男丁没了,女眷顶上,最后除了她以外,满门都淹没在了北疆的风沙之中,再不得回。

温元姝吸了口气,掩下了面上的感伤。

此事疑点重重,好在这一世,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温元姝加快动作用过早饭,便叫人去请裴则玉了。

她不喜裴至诚,便更不能容忍自己因裴至诚落下话柄。

更何况,她也不打算如前世一样,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跟裴至诚有关的一切,她都得让裴则玉知道。

毕竟那虽然不是她的儿子,却是裴则玉的,他不管谁管?

然而过去好半晌,也不见裴则玉过来。

温元姝有些不耐烦了。

她还想早点出门,去娘家吃中午饭呢。

最后往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温元姝道:“春花,你先去把礼物清点出来。”

“是。”

春花刚走,裴则玉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依旧是一袭锦衣,一副端方的君子模样,颈间一道暧昧的红痕格外明显,不难猜测是何人所为。

温元姝的目光自那红痕之上一扫而过,对上了裴则玉的目光。

裴则玉看着她,道:“这么着急叫我过来做什么?”

这大半个月以来,温元姝一反常态,装得对他毫不在乎,没想到他纳妾次日,她就匆匆叫人去请他了。

果然如他的娇娇所说,温元姝这是欲擒故纵呢。

真是心机深沉。

思及此,裴则玉不自觉地抬手,在颈间红痕轻抚了抚。

想起谢千娇给他留下这道红痕时,那迫切占有的小表情,裴则玉唇角微微勾起。

温元姝也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笑个什么劲,只道:“谢姑娘既然已经进门,我想着,两个孩子启蒙的事儿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裴则玉眉头微蹙:“至诚才五岁,不用这么着急吧。”

温元姝心中冷笑一声。

裴至诚不着急,裴熙着急。

她不动声色道:“按理说越早启蒙越好,五岁的年纪实际刚好,要是再晚,就追不上旁人了。”

裴则玉一听,觉得也对。

裴至诚日后是要继承侯府的,早点启蒙于他确实没有坏处。

连他都差点疏忽了,温元姝倒是心细。

他欣慰地看了温元姝一眼,放柔了声音道:“那就听你的。”

温元姝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皱:“但是我与裴至诚素来不亲近,还是侯爷去跟那孩子说吧。”

裴则玉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自然是要上心的。

他起身,脚下步子刚迈出去,却又顿住:“今日娇娇身体不舒服,才没有来给你请安,并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件事情毕竟是谢千娇不对在先,若是温元姝有意刻薄,谢千娇还真说不出什么话来。

闻言,温元姝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好端端的,他跟自己解释这个干什么?

不过,温元姝还是点了点头:“无碍。”

裴则玉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抬步离开了。

裴熙很快就重新梳洗打扮好过来了。

又过去许久,裴则玉才沉着脸出来。

他脸上的气愤显而易见,身上携着的怒火更是不可忽视。

他大步走了过来,沉声道:“你带着......他去吧。”

说完,裴则玉便甩袖离开。

他快步回了熏风院,对着那还未起身的谢千娇,罕见地发了火:“你是怎么教养孩子的?!”

第9章 看着裴则玉怒气冲冲的背影,春花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裴熙也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向温元姝。

温元姝浑不在意地道:“管他呢,反正又不是咱们惹他生气的。”

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春花一想,也确实如此。

于是她道:“夫人,带回去的礼物都已经装好了,奴婢已经叫他们等在门外了。”

温元姝点点头:“那就走吧。”

于是一行人出了门,乘着宽敞稳当的马车,一路往骠骑将军府而去。

两家虽然同在京城,但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过去得要一炷香的功夫。

许久未见家人,温元姝归心似箭,但京城内不许纵马,温元姝只好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

一队正在押解囚犯的兵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被围在中间的囚犯打眼一扫有三十余人,男女老少都有,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衣裳虽然已经破损脏污,但依然能看出衣料的名贵,显然在成为囚犯之前,都不是一般人。

兵士出动,必定事关朝政。

前世的她这时候还被侯府家事缠得无法脱身,倒是不太清楚这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温元姝也不是很感兴趣。

终于,马车稳稳地在骠骑将军府门前停下。

骠骑将军府如日中天,府邸也气派至极,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镇守门前,门外虽不像其他重臣府邸有兵士把守,但却自带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叫人不敢在此造次。

马车停下,温元姝一露面,便有一列军士从里头小跑了出来。

领头的上前,恭敬地对着温元姝拱手行礼:“姑娘。”

温元姝“嗯”了一声,抬手指向后头的马车:“你们过去搭把手,把东西卸下来。”

她话音刚落,后头的军士们便动了。

温元姝搭着春花的手下了马车,一边往府里走去,一边道:“父亲母亲可在吗?还有我那几位哥哥嫂嫂呢?”

领头的也跟着她往里走:“都在家呢。”

温元姝眉头一挑。

看来她今天回来得还挺巧。

她脚下步子不停,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

家就是家,哪怕她时隔一世,已经许久未曾踏足,对这儿也没有丝毫的陌生,闭着眼都知道路该怎么走。

骠骑将军府和侯府很不一样。

侯府处处花团锦簇,一看就是享福之人住的地方,相比之下,将军府内的景致就逊色许多了,似乎是因为这么大个府邸,没有点绿植说不过去,才不得不随便布置了点。

温元姝进了主院,刚靠近厅堂,便听见里头响起一道说话声:“今日被押解进城的,是黔州府尹?”

“嗯,据说黔州府尹贪渎成性,多行苛政,百姓早有不满,只是与京城相隔甚远,消息才一时间没有传过来罢了。”

“那群绣衣使者还真有点用啊。”

“不过绣衣使者建立不过一年,就已经能自行处置府尹了,如此权柄......”

厅里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就在这时,温元姝进来了。

看见她,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直接炸开了锅:“姝儿?!”

“你这丫头怎么突然回来,也不叫人提前来说一声!”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边说边起身朝她走过来,把她拉进了厅里。

“母亲......”温元姝还有些恍惚。

手掌传来真切的温热,渗入四肢百骸,一路暖到了心里。

直到被按着坐下,温元姝还没回过神来。

温天明眨了眨眼,一脸惊恐:“完了,小妹傻了!”

他话音刚落,脑袋就被人砸了一拳头:“你才傻了!”

温天明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看着动手的媳妇,敢怒不敢言。

温元姝看着眼前鲜活温暖的家人,终是回过了神。

温老夫人开口,语气有些担忧:“姝儿,是不是侯府那边出了什么事?我听说昨日侯府纳妾了,是那妾室......”

温元姝打断了她的话:“没有,母亲,好着呢。”

见她不想说,众人对视一眼,也都没有追问。

毕竟是自己家出去的姑娘,他们都清楚,温元姝可不是有事自己扛的性子,真要出了什么事儿,肯定会说的。

她不说,想来真的没有大事儿。

不过就是纳个妾,放在外头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众人纷纷放松下来。

一盏温茶下肚,温元姝道:“父亲,我认了两个孩子,现在他们都到了启蒙的年纪了,我想让他们进族学。”

她这一句话说完,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最后,是温二夫人尖着嗓子打破了一室的安静:“你说你认了两个孩子,什么意思?!”

她说完,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跪在门口的小孩儿。

众人也纷纷朝裴熙看去。

骠骑将军府中,哪怕是女眷也是上过沙场的,此时气势全开,裴熙脸都白了。

“这孩子是我自己点的,你们别吓唬他了,”温元姝道,“说正事儿呢,族学。”

众人收回目光,温衡神色复杂:“族学的事儿......姝儿啊,要不你再想想?”

要是温元姝自己的孩子,那不必温元姝开口,他们早就把人请进族学去了,可这孩子虽然看着乖巧,但到底不是温元姝所出。

不是温元姝生的,于他们而言就是外人。

“元姝,”温老夫人开口,语气里带着一抹肃杀,“是不是侯府那边对你不好。”

温老夫人话音一落,厅中的气氛顿时沉重下去。

温元姝无奈道:“没有的事儿,母亲,别乱想了。”

“什么叫乱想啊,小妹,侯府那边要真是对你好,何至于要你过继孩子?”温大夫人开口道。

同是女子,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认养孩子便代表着承认自己无能,不能绵延后嗣。

温元姝抿了抿唇:“我自有打算。”

她说着,又看向温衡。

对上女儿的目光,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也只有叹气的份儿:“罢了,那就叫他们去吧。”

“多谢父亲。”

她话音刚落,额头就被弹了一下。

温衡力道不大,但仍在光洁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温衡瞪着眼睛看她:“臭丫头,自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再说这生分话,老子就揍你!”

“臭老头子,下手这么重干什么!”温老夫人抬手,一巴掌兜在了温衡后脑。

温衡下意识地压住扶手才没被打飞出去。

他木着脸,怒都不敢怒。

第10章 温衡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孩子,咳嗽了两声,挽尊似的开了口:“行了,起来吧。”

裴熙下意识地看向温元姝,见她点头,才站了起来。

众人又打量了他一番。

他实在是太瘦了,衣裳穿在他身上跟裹着一根麻杆儿似的,不过他脊背挺直,瞧着不卑不亢的,倒也算讨喜。

“不是认了两个孩子,怎么就带了一个?”温景道。

他是家中长子,生得温柔,声音也温柔,瞧着一点也不像是武将出身的人。

但,他是使槊的。

百余斤的槊,他拎在手里跟玩儿似的。

温元姝抿了抿唇:“另一个是我那婆母和侯爷点的。”

这么一说,众人就懂了。

一个是她亲自点的,一个是老夫人和安远侯点的,亲疏内外一眼分明。

温老夫人不由冷笑一声:“侯府,好一个侯府!”

温衡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他端起茶盏,看向温景。

温景会意,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当年温元姝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非要嫁给裴则玉,甚至连自己的青梅竹马都不要了。

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姑娘,可不是得好好捧着吗,于是,便主动从侯府要来了一册名单。

那些都是安远侯府的祖辈提拔起来的部下,世代依附侯府,对侯府忠心耿耿,虽然如今侯府已经淡出朝堂,但只要他们还在,侯府便不算彻底没落。

温家带着那些人挣下了不少功名,如今,有好几个都已经做到了要职。

可侯府都快撑不住了,那些人的斤两自然也不太够。

只不过以前,他们看在温元姝的面子上,对那些人多有容忍罢了。

现在看来,也是该动动了。

不然,只怕侯府还以为骠骑将军府的姑娘能任他们随意拿捏呢。

父子二人心里定了主意,面上却不显分毫,招呼着众人去吃饭。

席间,见温元姝和那孩子相处得十分自然,众人便对那孩子也有了改观。

反正不管如何,只要温元姝开心就好。

众人收起了纷乱的心思,饭桌上又热闹起来。

饭后,温元姝就准备走了。

温老夫人和她的两个嫂嫂非要让她带点东西回去,硬拉着她走了,独留裴熙一人直面骠骑将军和两位少将军。

征战沙场的人,身上的气势与常人不同。

他们的目光带着恍若实质的压迫感,叫人几乎喘不上气。

温衡盯着那孩子看了半晌,才道:“你母亲既然选了你,还在你身上倾注了心血,你就不要辜负她。”

温家族学有三位大儒坐镇,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他不屑对一个小孩儿语出威胁,语气里只有淡淡的警告。

裴熙直直跪在了地上,对着温衡拱起了麻杆似的小手,随即神情郑重地朝着温衡磕了个头。

他年纪小,也没上过学,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会说,那就做。

见状,温衡脸上的神情才缓和了些。

趁着女眷们还没回来,叫那孩子起来了。

——

温元姝带着一马车的东西来,又带着一马车的东西回去,刚到院门口,便见门外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梳起了妇人发髻,脸颊两侧故意放了两缕头发下来,显得弱柳扶风,身着一袭娇俏的粉裙,恰好转头,看见了温元姝一行人。

谢千娇连忙迎了上来,还未说话,脸上就先现出了几分委屈:“给夫人请安。”

温元姝下意识地止住了步子,生怕再往前一步,这人就要赖上自己。

谢千娇全无察觉,语气里带着哀怨:“昨日我与侯爷新婚,闹得晚了点,早上才没来得及起身给夫人敬茶,还请夫人勿怪。”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盈盈行了个礼。

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却在抬头的一瞬被尽数掩盖。

裴则玉对她向来如视珍宝,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重话,那日,定是温元姝在背后说了什么,裴则玉才对她说了重话!

可恨自己低人一等,哪怕知道是温元姝在背后使坏,却也不得不主动过来低头。

温元姝“嗯”了一声。

谢千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试探道:“......是我失礼在先,夫人能否原谅我?”

温元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对谢千娇并不算陌生了,前世今生,这人还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示弱。

不过,这也让她更不明白谢千娇的来意了,只好先顺着她的话道:“我不怪你,你若是为了此事而来,就回去吧。”

谢千娇咬了咬唇,一脸为难:“夫人,我都来了许久了,您不在,我也不敢离开,生怕您觉得我诚意不够,只好一直都在这儿等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捶了捶腿,好似一步都走不了了。

温元姝这才恍然大悟。

合着是想进她的院子。

只怕是要去找裴至诚吧。

看来裴则玉回去以后,是跟谢千娇说了什么。

看着谢千娇好像下一秒就要跌坐在地上的模样,温元姝点点头道:“那就进去歇歇脚吧。”

谢千娇眸中闪过一抹喜色:“是!”

众人一道进了院门,见温元姝面露疲惫,谢千娇连忙道:“夫人刚从外头回来,实在是辛苦了,不如夫人先回去休息,我歇歇脚就走。”

温元姝点点头,很给面子地走了。

春花却一脸莫名。

这谢千娇,怎么还反客为主呢?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客人叫主人去休息的。

不过温元姝竟然还真给面子,留下一句让裴熙自己回去,还真走了。

春花一脑袋的不懂。

回了卧房,又静等了一会儿,便有个丫鬟过来了:“夫人,那位去了裴至诚房里。”

温元姝“嗯”了一声,见春花一脸震惊,便也不指望她了,自顾自地散了头发,歇午觉去了。

也不知道谢千娇跟裴至诚说了什么,到了晚上,温元姝时隔一月,终于见着了裴至诚。

较之刚来的时候,他似乎又吃胖了些,圆滚滚如肉球一般,穿着一袭锦衣,神色竟然有些阴郁,行动间还带着不情不愿的意味。

“母亲。”

裴熙恭恭敬敬,裴至诚只敷衍地拱了拱手,嘴都懒得张。

温元姝点点头,叫他们一同入座了。

席间,温元姝时不时给裴熙夹菜,一旁的裴至诚瞧见这一幕,不禁撇了撇嘴。

这女人现在倒是装得人模人样的,但他可没有忘记,他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受了责骂的!

要不是他母亲亲自过来,叫他装装样子,他才不来呢!

裴至诚眼珠一转。

同在席上,这女人既然给那病秧子夹了菜,肯定也不敢疏忽他。

一会儿,他要把这女人夹的菜扔到地上去,再恶狠狠地踩上两脚,给他母亲出气!

然而裴至诚等来等去,直到温元姝都起身了,也没等到一筷子菜。

裴至诚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元姝,脱口便道:“你怎么偏心?!”

第11章 温元姝看了他一眼:“我怎么偏心了?”

裴至诚抬手指向裴熙:“你凭什么光给他夹菜,不给我夹?!”

见裴至诚在意的竟然是如此细枝末节的小事儿,温元姝懒得搭理他,起身就走。

裴熙也随之站起身,在经过裴至诚身边的时候,他停住步子,神色认真地道“你都已经来了一个月,却一次也没有来跟母亲请安,你对母亲不敬在先,就不能要求母亲对你好。”

“你懂什么!”裴至诚抬手就推了他一把。

他母亲说了,那个女人既然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对他好是天经地义的!

再说了,他年纪还小,就是个孩子,就算一时失礼,那个女人也不能跟他计较!

那个女人就是偏心!

裴至诚被养得圆润,力气也大,被他一推,裴熙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有些狼狈地站住身子。

“病秧子!”裴至诚不屑地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来说教我!”

说完,裴至诚转身就走,却不是往东跨院去的,而是径直出了门。

裴熙抿了抿唇,去找温元姝了。

温元姝正在前厅喝茶,见他过来,便叫春花把温水端上来。

“跟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温元姝道,“若那人通情达理,便好好说话,可若那人不明事理,便不必再在他身上费心思。”

裴熙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多谢母亲教诲,儿子知道了。”

——

有温元姝亲自出马,两个孩子进族学的事情自然很顺利。

次日,温家族学那边就送来了书函,叫他们两日之后入学。

老夫人大喜,把温元姝叫过去夸了一顿。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温元姝才得以脱身。

春花一副终于得了赦免的模样,边走边道:“这老夫人也真是的,舌灿莲花,却也不说给点什么。”

温元姝失笑:“我那婆母要真给我点什么,我才不习惯呢。”

春花一想也是。

老夫人能给什么好东西。

“两日后上学,除了束脩之礼,也得给裴熙......也得给孩子们准备些礼物。”

春花一听就明白了,裴至诚又是被捎带上的。

她点点头:“交给奴婢就好啦!”

春花做事利落,次日就把束脩六礼和礼物一并带回来了。

束脩都是最常规的那些,没什么可说的,春花就让人直接送去库房,等到上学那日一并带过去就是,只把礼物带了过来。

笔墨纸砚自不必说,用的是侯府公账的银子,买的都是上好的,除此之外,还有长命葱和定胜糕等寓意上佳的东西,花里胡哨地塞了一箩筐。

温元姝看了一眼,就叫人把东西给两人送去了。

裴熙看着满满一筐的东西,眼眶微红,小小的孩子把东西都拿了出来,精心布置在了屋里的各个角落,让自己随处可见。

——

这晚,裴熙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木雕兔子终于完工,准备给温元姝送去,临出门的时候却忘了取了,走出老远才想起来,于是就急匆匆地回去找,也没顾得上关门。

说来也巧,裴则玉就是这会儿过来了。

见裴熙的屋门开着,他下意识地往屋里看去,一眼便见屋里桌上放着一支上好的绿檀狼毫笔。

那笔放在架子上,十分惹眼。

他看了一眼便了然地收回目光,进了裴至诚的屋里。

上次他被裴至诚那不求上进的模样气得够呛,回去说了谢千娇一句,谢千娇特意过来了一趟,不知道跟裴至诚说了什么,总之,今天谢千娇说让他来看看,裴至诚是不是已经改了。

那日他朝谢千娇发脾气,事后想起也有些后悔,今日这不就巴巴地来了。

抬步行入屋里,只见裴至诚还在用饭。

三菜一汤,于小孩儿而言已经极为丰盛了。

吃食方面,温元姝没有苛待他。

裴则玉的目光在屋里看了一圈,却并没有见着类似那支绿檀狼毫笔一样的物件:“明日就要上学了,你母亲没有给你备礼物吗?”

裴至诚一怔,随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他跟他母亲如今几乎日日都见不着面呢。

闻言,裴则玉的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见他这样,裴至诚心里也隐隐发怵:“父亲,您没事吧?”

“没事,”裴则玉这么说着,却起了身,“你慢慢吃。”

他转身离开,大步朝着主院而去。

彼时,温元姝手里正拿着一册话本,看得入迷。

结果猝不及防地,话本被人直接抽走了。

她抬头,对上裴则玉有些阴沉的目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又发什么疯。

“两个孩子要上学了,你给裴熙送了礼?”

温元姝皱着眉:“怎么?”

裴则玉被她这态度气得不轻:“你还有脸问?你可别忘了,至诚才是你点的第一个孩子,裴熙不过就是个搭头!你给裴熙送了礼也就算了,却不给至诚送,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就算要厚此薄彼,你也应该知道,厚谁薄谁!”

他这一番话,说得温元姝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侯爷你的意思是,我薄待了裴至诚?”

“难道不是?!”

温元姝叫来春花:“把账册给侯爷过目。”

春花应了一声,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没一会儿,她就拿着一本册子回来了:“侯爷,请看吧!”

这册子都是商铺写的,还盖了商铺的章,做不得假。

裴则玉接过来看了一眼,见上头一应物品果真都是双份。

那一份给了裴熙,另一份给的谁,结果很明显。

毕竟,这些既然是能在大街上随便买到的东西,便不会入温元姝的眼。

裴则玉眉头紧蹙。

可他确实没有在裴至诚屋里看到这些东西。

“侯爷心里要是有什么疑虑,不妨去好好问问那人。”温元姝语气不善。

裴则玉知道恐怕是自己误会,这会儿也不敢计较,有些尴尬地转身走了。

拐过弯的阴暗处,瘦得跟麻杆似的小孩儿眨了眨眼,手上不自觉地握紧了那个略显粗糙,却花了自己好几个晚上做出来的木雕兔子。

“小公子,您在这儿干嘛呢?”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裴熙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扯出一抹有些勉强的笑:“没、没什么。”

春花没说话,牵着他走到了温元姝跟前。

话本被裴则玉碰过,温元姝很是嫌弃,用帕子隔着才拿在了手里。

温元姝撇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你是我亲自要的孩子,不是什么添头。”

裴熙一愣,随即知道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穿,脸颊微红。

他犹豫片刻,终是将手里的兔子递了上去:“母亲,送您。”

第12章 次日,侯府的人都起了大早。

老夫人和裴则玉亲自过来了,连遮掩都顾不上做,都围着裴至诚转悠,见状,温元姝便直接去了裴熙屋里。

屋门虽然没关,但院子里热闹得很,也不会有人听见屋里人说话,春花便压低声音道:“夫人,老夫人和侯爷对那孩子是不是过于关注了啊?”

如此关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的后呢!

温元姝看了一眼似有所感的春花,道:“你想多了。”

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春花又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人,她要是知道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把消息漏给将军府。

她实在不想娘家跟这群晦气的东西缠在一起。

春花懵然点点头,便转身去清查书箱了。

温元姝拍了拍裴熙的头:“给你找了个书童。”

春花朝着外头打了个手势,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就走了进来。

少年面容清秀,年龄跟裴熙相仿,都是七八岁。

“日后,就由他贴身照顾你,”温元姝如此道,“你若是觉得用得不顺手就再跟我说。”

少年上前,朝裴熙拱了拱手,恭敬道:“给公子请安。”

裴熙哪里被人如此对待过,下意识地就想避开,却被温元姝拉住,生生受了这一礼。

见那少年久久不动,裴熙下意识地看向温元姝:“母亲,他为何......”

“你是他的主子,”温元姝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理了理衣裳,“你不叫他起来,他就不能起来。”

闻言,裴熙连忙道:“你快起来吧!”

少年这才站直身子,却仍低着头,乖顺懂事地站在一旁。

恰好这时春花过来,少年顺势从她手里接过书箱,依旧那么静静地站着。

这时,外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温元姝带着裴熙一起走了出去。

裴熙随身的只有一个书箱,反观裴至诚的阵仗就大多了,好几个下人围着他,一人手里捧着个书箱大小的箱子,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

见裴熙如此寒酸,裴至诚自觉压了他一头,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真是不好意思了啊,我东西太多,车里怕是坐不下你了,你再想办法吧!”

老夫人和裴则玉将他这话听在耳中,只当是小孩子胡闹,都没往心里去,催着人走了。

春花顿时急了:“夫人,这......”

为了让两个孩子上学,侯府专门给他们买了一辆马车。

毕竟是小孩儿,又是上学用的,车厢也没多大,谁能想到裴至诚竟然弄出那么大的阵仗,裴熙是无论如何也坐不进去了。

温元姝抬了抬下巴:“急什么,我今日不出门,熙儿乘我的车去。”

春花眼睛一亮,小跑着下去安排了。

裴熙抿了抿嘴,想说什么,却被温元姝止住:“你是我的孩子,没有受委屈的道理。”

一句话,就把裴熙的话都堵了回去。

裴熙低了低头,差点没压住嘴角的笑意。

他是有母亲的孩子了。

——

送两个孩子出了府,侯府的日子就还是照样过。

只不过,这到底是两个孩子第一天去上学,温元姝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这不,刚过午后,族学那边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夫人,咱们家的小公子惹了祸,族学那边请您过去一趟呢!”

温元姝扶了扶额。

就知道躲不过。

前世裴至诚去族学,也没少闹事。

她叹了口气:“侯爷在哪?”

谁儿子谁管。

“不知道呢,早上两位小公子刚出门,侯爷也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温元姝咬了咬牙。

他倒是会挑时候。

偏偏那裴至诚是记在她名下的,也不能让谢千娇过去。

温元姝只好长叹了口气:“备车。”

再次从侯府去往温家族学,温元姝心如止水,全然没有了前世的忐忑。

反正惹事的是裴至诚,大不了被族学赶出去。

她无所谓。

到了族学,那先生顾念着温元姝是骠骑将军府唯一的姑娘,说话很是客气,但是偶尔的咬牙切齿也很是真切。

“姑娘,这孩子实在是不成体统,莫老先生您也是知道的,也就是不苟言笑了点,可那孩子就竟然就因为莫老先生面无表情,就指着莫老先生说人家是老不死的,哎——”

那先生长叹了口气。

春花顿时就是眼皮一跳。

莫老先生就是那有名望的大儒之一。

逢年过节的时候,总是去将军府吃饭饮酒,春花见过他,确实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但人是好的,每次给温元姝的红包都是最多的。

闻言,温元姝叹了口气,道:“莫老先生还好吧?”

那先生也叹了口气:“老先生倒不至于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就是说这孩子连基本的礼义都没有,教不了这孩子。”

那先生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温元姝的神色,生怕温元姝开口替裴至诚求情。

然而,温元姝只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这孩子也不过是一个月以前送到我这儿来的,因着我婆母喜欢,才记在了我名下,我也不知道他以前是由何人教养,竟养成了这副性子......”

“请您回去转告莫老先生一声,这孩子我会领回去,交由我婆母好生教导。”

那先生赶紧点头:“是、是!那麻烦您了!”

“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才是,”温元姝道,“那熙儿呢?他如何?”

提起裴熙,那先生脸上的郁气一扫而光:“莫老先生对那小公子很是满意哩!哎哟,夸了一天了!”

闻言,温元姝这才放了心:“还请莫老先生对熙儿多多上心。”

“自然、自然!”

他看莫老先生的架势,大有再收一次关门弟子的意思呢!怎能不上心?

正事说完,温元姝也不想多留,接着裴至诚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裴至诚姿态散漫极了,翘着二郎腿,脚就踩在软垫上,将那华贵的缎面踩出了一个脏污的鞋印。

温元姝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见温元姝如此,裴至诚变本加厉,连在那软垫上踩了好几脚,甚至悄悄在温元姝的裙摆上也踩了半个脚印。

好不容易马车停下,裴至诚看向温元姝,不屑地朝她“嘁”了一声,下了马车就往府里跑。

春花就站在马车边上,抬手就把他拎住了。

裴至诚没想到,一个丫鬟竟然还敢对自己动手,震惊回头,对上春花的眼睛。

裴至诚毕竟只是个孩子,春花也并非弱不禁风,把他制得死死的。

温元姝随后下来,抬步就往府里走:“开祠堂,请家法!”

小混球儿。

今天不好好抽他一顿,真当她没脾气了!

第13章 等老夫人和谢千娇收到消息,紧赶慢赶地到了祠堂的时候,裴至诚嗓子都哭哑了。

他趴在长凳上,屁股肿得老高,却愣是连点血也没见。

纵然是因为动手的人用了巧劲,但也有胖的好处。

耐揍。

虽然没见血,但眼前这一幕,依然对老夫人和谢千娇造成了极强的冲击。

二人齐齐后退一步,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温元姝见人来了,便示意动手的人停下,给老夫人行礼。

“我的乖孙儿哎——”

“至诚!”

二人哭着喊着,一左一右扑在了裴至诚身边。

看着已经晕过去了的裴至诚,谢千娇怒从心起,一时间什么身份,什么遮掩,统统都顾不上了,她腾地站起身,对着温元姝恨声道:“至诚不过是个孩子!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错,要受这样的责罚?!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解释,我跟你没完!”

老夫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咬牙切齿地看着温元姝,一副要把她剥皮活吃了的架势。

温元姝瞥了谢千娇一眼,最后却看向了老夫人:“婆母,您可知道莫老先生。”

老夫人一怔。

她从来只知道享福,哪里知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

谢千娇只当温元姝是在转移话题,厉声道:“你少给我扯别的!我要你的解释!”

“莫老先生是帝师之子,不光在读书人中声望颇高,在朝堂之中,也很受敬仰。”温元姝淡淡道,“而裴至诚,今天对莫老先生语出不敬,被莫老先生亲自赶了出来。”

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已然僵住了。

温元姝接着道:“婆母不妨想想,今日若不责罚裴至诚,表个态度出去,万一莫老先生觉得此事不是孩童的无心之失,而是侯府授意,到时候侯府该如何收场?”

老夫人眸光闪烁,却彻底无话可说。

早些年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她也知道些朝堂的事儿,也知道以如今的侯府,谁都不能招惹。

她垂眸看着乖孙,依然只觉刻骨的心疼。

一旁的谢千娇才不管这些,她只看到自己儿子被打成了这样,自己又屡遭忽视,几乎抓狂:“温元姝!我在问你话,你有没有听到!”

“什么莫老先生,什么帝师,那都是什么东西!就因为这点事儿,你就用家法打至诚,你好狠的心啊!”

见温元姝不语,谢千娇冷笑一声,道:“你也说了,那什么莫老先生是有名望的人,既然是大人物,又怎么可能跟一个孩子计较,万一人家根本不往心里去呢!那至诚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吗?!”

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谁会跟一个小孩儿计较?

依她看,就是这温元姝记恨裴至诚不像那病秧子一样,时时到她跟前献殷勤,才伺机报复的!

温元姝这才终于回了他一句:“裴至诚刚被赶出来,我难不成还要过去亲口问问莫老先生有没有生气?”

“谢姑娘高洁超脱,不在意外人的评价,我却不行,这一点上,我自愧不如。”

她可不想被人说脑子有病。

谢千娇一开始没听出来这话里的不对,还颇为自得,反应过来以后脸色泛青,瞪着温元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状,老夫人搭着张妈妈的手起了身,神色有些复杂:“可即便是要表个态度,这会不会也太重了?”

温元姝看了裴至诚一眼,又对上老夫人的目光,一副秉公无私的模样:“家风严明,也是个好名声。”

闻言,老夫人只好长叹了口气,叫人进来,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抬走了。

谢千娇关切极了,也顾不上再跟温元姝斗气,急匆匆地跟着走了。

“元姝,这孩子有伤在身,放在你那只怕会打扰你休息,还是放在我那养着吧。”

温元姝求之不得,面上的功夫却不得不做做:“这......会不会打扰婆母休息?”

老夫人摆了摆手,道:“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实则是这温元姝能下这么重的手,可见在她心里,就没有正儿八经地把裴至诚当孩子看,老夫人不敢放心把裴至诚留在她身边。

闻言,温元姝便福了福身,道:“给婆母添麻烦了。”

老夫人看着她,心情很是复杂。

乖孙被打成这样,她心疼难忍。

但听了温元姝那番话,她却不禁觉得,这顿打也没打错。

两个念头在她心中交织,叫她纠结极了。

半晌,她才吐出一口气,亲自把温元姝扶了起来,脸上也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说的什么话呢。”

老夫人心里记挂着裴至诚,便不欲多说,转身离开了。

不亲自去看也知道,松寿院那边必然是要围着裴至诚好一番忙活的。

温元姝和春花回了主院,看着春花一脸的若有所思,温元姝咳嗽了一声,随便给她指了个活儿,散了她的注意。

一直等到酉时初,裴熙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直奔主院而去,小书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又极有分寸地停在了主屋外头。

“母亲!”

裴熙上前行礼,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

少年的欢欣总是带着极强的感染力。

温元姝脸上也显露了几分笑意:“回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裴熙乖巧坐下,将一盏温水捧在手中,事无巨细地跟温元姝说了自己今天一天的生活。

什么族学的饭很好吃,莫老先生人很好,还有哥哥姐姐们对他也都很和善。

他一边说着话,脸上的笑一刻都不曾消失,温元姝才放了心。

“对了母亲,那个......”裴熙面上显出几分纠结,“他,被莫老先生赶出去之后,听说您亲自来了一趟?”

温元姝“嗯”了一声。

见他有兴趣,温元姝便准备仔细跟他讲讲。

然而刚起了个头,松寿院那边就派人过来了。

是张妈妈亲自来的:“给夫人和小公子请安,老夫人听说小公子回来了,特意叫奴婢过来请小公子过去,想问问在族学里的情况。”

她话一说完,裴熙脸上明明白白地闪过一道惊恐。

见状,温元姝只好道:“春花,你陪着熙儿一起去。”

张妈妈亲自来传话,裴熙不能不去。

说完,她又看向张妈妈,道:“这孩子性格腼腆,身边有个熟人陪着或许能好一些,还望妈妈勿怪。”

张妈妈连忙陪着笑道:“不敢,不敢。”

温元姝给裴熙递去一记眼神,裴熙起身,老老实实又一步三回头地跟在春花身边走了。

第14章 裴熙半个时辰以后回来,相比于去的时候,只是面色显得勉强了些,别的倒是没什么。

见状,温元姝这才放了心。

看来老夫人没对裴熙做什么。

也是,老夫人能做什么呢。

这会儿有些晚了,母子二人匆匆用过了晚饭,便各自散去。

春花边给温元姝散着头发边说起方才的事儿:“老夫人待小公子可好了,嘘寒问暖了一番,小公子刚开始瞧着还有些不适应,后来也就好了,像是习惯了。”

“夫人,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那位被赶出去,转眼就对小公子这么好,她会不会是......”春花顿了顿,才说出了自己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要开始重视小公子了?”

温元姝眉梢一动:“你的意思是......”

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元姝皱了皱眉:“没那么简单。”

裴至诚可是老夫人的亲孙子,老夫人不可能舍了他。

今晚叫裴熙过去,应该也只是如她所想,要安抚一下这个如今唯一一个留在温家族学里的孩子,让他不要再给侯府丢脸而已,否则裴熙也就不会空着手回来了。

不过,老夫人要是真的没对裴熙动心思,今晚也就不会叫他过去了......

温元姝摇了摇头。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乌黑顺滑如绸缎一般的长发垂落,温元姝按了按太阳穴,便去休息了。

滴漏的声音并不吵,温元姝很快也听不见了。

夜已至深,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人轻轻打开,一道明显是男子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行入屋内,又反手把门关上了。

那人朝着床榻走去。

纱帘掀起,床上的女子睡容恬静。

静了会儿,夜里响起一声低低地笑,那人脱去鞋袜,摸索着上了床。

片刻后,一声惊叫打破了宁静的夜色。

主院顷刻间忙乱起来。

都是将军府带过来的,换句话说,都是经历过军营训练的人。

虽然比不得一般的军士,但是在下人里头,绝对算得上行动迅速了,几次呼吸的功夫,丫鬟们破门而入,护院们则将卧房死死守住。

没过一会儿,一个只身着一袭里衣的男子就被推搡了出来,被护院们擒住。

“放开、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裴则玉羞愤欲死。

今早上送走裴至诚以后,他本来是准备回去补个觉的,谁知底下人就来报,说是军中的人出了事儿。

侯府早就已经淡出朝堂,军中那些人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侯府的顶梁柱,所以裴则玉不敢耽误,连忙就过去了。

过去才知道,原来是那人办错了事儿。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搁在以前,他再大的错也犯过,都能轻易遮掩过去,可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上头的人逮着这点小事儿还没完了,非要动他的职位。

那人上头,是温家的人。

裴则玉平日只是懒得管,又不是傻,脑子一转就知道问题出了哪。

只怕侯府知道温元姝认了两个孩子,以为他们侯府对温元姝不好,才要给他们一个警告。

这一天奔波忙活,他累得不行。

回来了本来想倒头就睡,但是想了想,他还是来了温元姝这儿。

只要把温元姝哄好了,温家那边的人自然就不会再没事儿找事儿。

他本来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去看,心里甚至有些煎熬,然而,在方才打开床帐,看见温元姝的一瞬,他只觉得这是桩美差。

不说别的,温元姝的相貌是极好的,平日说话的声音也极好听。

若与她春风一度,想来不是坏事。

可谁能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温元姝竟然就醒了,还一嗓子把整座院子的人都招了过来。

眼下这尴尬的局面,也就由此而来。

裴至诚怎么也想不到,温元姝竟然对他抗拒至此!

没过一会儿,春花冷着脸从屋里走出来:“你们几个,好生送侯爷出去。”

说完,春花便回了卧房。

屋里,温元姝将将缓过神来,脸色却还是雪白的。

方才她真是被吓得不轻。

谁能想到,她正睡得好好儿的,突然就有人上了她的床呢!

幸好她在那人动手动脚之前醒了,不然这会儿,指不定膈应成什么样了!

“烧热水,我要沐浴。”温元姝颇为烦躁。。

丫鬟们得令,连忙去准备了,余下的见没事了,也就各自退下了。

没一会儿,屋里就只剩下了温元姝和春花二人。

春花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她虽然就睡在隔间,但这深更半夜的,人都睡熟了,谁能料到还能有人爬床啊!

“夫人,奴婢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叫护院们分成两班倒,晚上也警醒起来!”

温元姝点点头。

她看着床边散落一地的外衣和鞋子,面露嫌弃:“都收下去,给他送过去!”

想了想,温元姝赤着脚下了床:“把床上的东西也换了!”

但凡是裴则玉碰过的,她都嫌脏。

春花应了一声,叫了两个人进来一起收拾,没一会儿就把床上里里外外都换上了崭新的用具。

温元姝又去沐浴了一番,这才重新躺下。

趁着她沐浴的功夫,春花出去安排了护院,又回来点了安神香,正好伺候着温元姝出浴休息。

——

那厢,裴则玉黑着脸回了谢千娇处。

谢千娇倒是还没睡,正在床上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听见动静,谢千娇微微一惊,在看见熟悉的人才松了口气。

很快,她就注意到了裴则玉的异样:“表哥,你怎么......”

就穿一身中衣啊?

对上谢千娇的目光,裴则玉脸色一红,心里暗骂自己昏了头了,又不是没有住处,怎么偏偏来谢千娇这儿,反倒又叫人看了笑话!

但是现在走也晚了,裴则玉干脆上前坐下,道:“嗯,我想着你已经睡了,在屋里换衣裳会扰了你,就在外头换了。”

他这番话说的虽然牵强,但谢千娇信了。

谢千娇脸颊微红,有些不自然地道:“表哥,你怎么这么会心疼人呀?”

裴则玉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儿子被打了,只见谢千娇脸颊微红,便觉情动。

他正欲欺身上去,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侯爷!夫人叫我们把您的衣裳和鞋子送回来!”

屋里一室旖旎顿时散得干干净净。

气氛甚至有点尴尬。

二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了目光。

“......睡吧。”

第15章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

侯府风平浪静,没再出什么事儿,裴熙也在族学里站稳了脚跟,很得莫老先生喜爱,头一个月的月考也拿了相当不错的成绩回来,连老夫人听了都高兴,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味。

但裴则玉和谢千娇就不是很开心了。

毕竟两个孩子一起进的温家族学,现在一个已经在族学里站稳了脚跟,自己的孩子却在家撅着屁股躺了一个月,刚把伤养好,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