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欣霍深》 第1章 夫君是天朝名将,宋云欣与他成婚的第三年。 宋云欣意外发现他所作的亡妻词。 词句字字泣血,道尽遗憾。 他在亡妻词里写自己和相爱的人被迫分开,不得已娶了她的堂妹。 而宋云欣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堂妹。 …… 南国,青阳军营。 “将军,夫人来军营了,说见不到你她就不会走。” 营帐外传来守卫兵尊敬的声音,不疾不徐的步伐声在缓缓靠近。 宋云欣颤抖着将手里的信纸塞回信封,却怎么也塞不进。 “咔嚓”一声。 门帘被掀开,料峭寒风席卷而来。 下一瞬,宋云欣整个人被圈在男人怀里。 霍深怀语气倦怠:“云欣,我都两天没合眼了……”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她心下一紧,将手摁在刚刚复原的信封上。 她咬住唇间软肉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堪堪转过身忧声道:“军务繁忙,但将军更要注意身体。” 立于她身前的男人年不过三十,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冷傲孤冷,却有睥睨世间一切的压迫感。 宋云欣不由恍惚…… 直到真的看到这位封狼居胥的将军郎婿,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重生到与他成婚的第三年。 望着他冷峻的脸庞,宋云欣心里复杂情绪翻涌。 上一世,自己是下嫁给霍深,阿娘说他家世虽平庸,但胜在一身才学,总有出头之日。 更遑论算命先生说过霍深命里就一个夫人,婚后定不会苛待了她。 后来如阿娘所说,她们真的相敬如宾,还生了个可爱的小郎君。 两年时间,他从百夫长一跃为战无不胜的将军,为她挣得诰命。 人人都说她命里带福,才找了个如意郎君。 所以当重生到这一世,她也做好了再来一世幸福的准备。 直到今天她来军营送羹汤,才意外发现这信封,揭开了上辈子自己总觉从未走近他内心的秘密。 里面是霍深亲手所写,字字泣血,奠念亡妻…… 而那所谓亡妻,便是曾与霍深一同长大,曾有过婚约的,她早已亡故的堂姐。 见她沉默,霍深拿起早已凉透的羹汤尝了口:“夫人可是等久了生气了?” 宋云欣回过神,摇了摇头。 她生气什么呢? 堂姐宋榕已经死了,可是心口就好似被小虫噬咬般难受得紧。 霍深放下汤盅,将她冰凉的手指放在掌心,不停摩挲着:“那夫人便是心中有事才会这么急着来寻我了。” …… 回府马车上,宋云欣怔看着窗外。 临近岁除,街道上人流如织,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着糖画,孩童们把玩着炮仗,热闹非凡。 可现下她却毫无兴致,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堂姐的脸。 她放下车帘,脸色毫无血色。 霍深见状,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吧,白浮玉不会真一刀劈了段扶白的,他们闹了那么多次不都隔天又和好了。” 是的,她这次是为好友白浮玉与其夫君段扶白吵架的时候去找他的。 白浮玉是自己的好友,亦是将门虎女。 段扶白自幼与霍深一同长大,如今又一同在朝堂上共事。 他们成婚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两人十分恩爱,段扶白也保证此生只娶一妻。 可前些日子,白浮玉忽然发现他城外山庄有座阁楼,而那里挂满了另一个女子的画像。 后来她才得知原来在与自己成婚前,段扶白曾有过许定终生之人。 再后来他中了进士,再回去却发觉那女子已嫁做人妇。 白浮玉追问他,他却不以为然:“我只是纪念过往,从未逾矩。更遑论我已许诺只娶你一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当时白浮玉哭红了眼与自己诉说时,她还不觉事态严重。 可直到现在,霍深心中亦有她人,她才明白一颗心分给两人的苦楚。 白浮玉接受不了的并非是他曾爱过别的女人,而是如今两人都各自成婚,却还放不下她。 宋云欣乌黑的眸子染上几丝晦暗,她抿紧了嘴角,声音很低:“将军的青梅若是嫁作他妇,将军可还会为她作画,对其念念不忘?” 霍深的眸子里是一片淡然,他声音淡淡:“我不会。” 宋云欣眸里乌云骤然化去,喜色悄然爬上眼头。 可下一瞬,霍深握住她的手便倏然一松。 他望向车窗外,坚定无比:“我不会给她嫁做人妇的机会,因为我会娶她,给她挣诰命,让她风光无双。” 第2章 她捏紧拳心,抬起错愕的眸:“所以将军当初为什么没娶我堂姐?” 脱口而出地疑问被马匹的嘶鸣声掩盖。 车架猛地停住,马夫道:“将军,是个妇人和小孩拦住了路。” 霍深匆匆下马,抱起了那拦路的小孩,语气温柔:“我不是已经派人去接你们了吗?” 派人去接?是他的亲戚吗? 宋云欣掀起车帘才发现是多年没见的姑姑一家。 而他手里抱着的,就是堂姐宋榕的孩子。 “姑姑。”宋云欣轻轻唤了声。 窗外雪势愈大,霍深刚想伸手为宋云欣拢紧身上大氅,就被姑姑林寒玉一把拉住:“将军,先为孩子找个大夫吧。一路奔波,发起了高烧!” 霍深满脸担忧,缩回手:“云欣,你先去段府,我带孩子去找完大夫就去接你。” 宋云欣凝着他与那孩子如此亲昵的模样,心中骤痛。 原来霍深一直和堂姐家有联系,可他却做得如此密不透风,成婚多年她竟未发现一丝端倪。 …… 段府。 寝殿内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摔碎的瓷瓶。 白浮玉颓然坐在地上,丫鬟蹲在一旁不停给她擦拭着眼泪。 “云欣,我想要和离了。”白浮玉见到宋云欣,开口却哽了声。 宋云欣小心翼翼从一堆破碎的瓷片中找到落脚点,踉踉跄跄走到她身边。 她蹲下身与白浮玉平齐,震惊道:“可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白浮玉用手抹去眼角的泪痕,语气只剩坚定:“是喜欢,可我无法接受他心中有别人。” 宋云欣心头一颤,垂在地面的手攸地滑到瓷器碎片,白皙的手腕上霎时一条血痕显现。 她将手拢在袖后,白浮玉眸光幽怨:“云欣,我算是错付了。好在霍深满心满眼都是你,能看着你幸福我也算放心了。” 良久的沉默,宋云欣咬住下唇,却不知如何回复。 她与白浮玉别无不同,她们的夫君心里都装着别人。 白浮玉哽咽了半晌,那双澄亮的眸里只剩下黯淡:“云欣,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会走出军营,嫁他为妻。” “如今父兄断然不会让我再回军营,女子和离这青阳又不知道要如何非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是了,白浮玉是将门虎女,自小便跟随父兄在军营练兵。 后来爱上了段扶白,才放下手中银枪,甘愿嫁入段府,一心只做贤妻。 宋云欣一怔,自己若是也与霍深走到这一步,她该如何是好呢? 这两年,陛下重武轻文,宋家已逐渐没落。如今宋氏还能够在青阳苟延残喘,不过是仗着朝中新贵霍深的势。 白浮玉扯了扯她的袖袍,她才收回思绪。 漫不经心安慰道:“段扶白是个明事理的,不会同你和离。既把事情说开了,他日后定会收心。” 同时,她绞紧手指告诉自己:堂姐已经死了,自己同霍深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她又开导了白浮玉好一会儿,直到段扶白回府,她才起身离开。 丫鬟小玲见她出来,连忙搀住她:“夫人,将军怎么还不来接你……” 宋云欣步子一顿,忽而想起来那高烧的孩童,也不知将军是否将他们安顿好了。 丫鬟又道:“榕小姐的夫君粗陋不堪,没想到生的这孩子倒是水灵灵,好看得紧。” 宋云欣轻咳了两声,丫鬟慌忙将她扶上马车,道:“是奴多嘴了。” 回到将军府,兰庭轩点着灯。 兰庭轩本是为家中主母准备的庭院,因了霍深喜欢清雅,她便随他住在兰景院。 如今竟有人入住?怀揣着好奇,宋云欣加快了脚步。 她刚走近,推门的手却陡然一僵。 门缝里霍深将孩子抱在腿上,温柔哄着他喝药。 那孩子手里把玩着霍深亲手做的小木剑,调皮好动,丝毫不像病了几日的模样。 而那木剑陈旧,也丝毫不像是刚制成的模样。 小玲不解问:“夫人,为何不进去?” 言语惊起门中的人注意。 霍深放下孩子,起身走向门口:“云欣,你怎么来这了?” 宋云欣抑住喉间翻涌的涩意,刚想问为何他们在这。 那孩子便一把抱住了霍深的腿:“爹爹,这便是你给我找的阿娘嘛?” 话落,他将木剑猛地捅向宋云欣手腕裸露伤口! “爹爹,我不喜欢她,我只有一个阿娘……” 第3章 宋云欣瞳孔猛然一缩,顾不上捂住渗出血迹的伤口:“他……叫你什么?” “爹爹?” 难道这孩子是霍深与堂姐的? 恐怖的想法在脑子骤然成形,她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 霍深看向她发红的伤口,脚刚踏出一步。 姑姑林寒玉即刻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棉衣,歉疚道:“这孩子,从小没爹娘管教,如今是越发猖狂了。” “云欣,你莫放心上。” 说罢,她又将手掌拢紧,做势便要打孩子:“慕君,不可胡乱叫!” 慕君? 宋云欣心猛一颤,霍深字长君…… 慕君,慕君,爱慕长君…… 这么明晃晃的情意,自己上辈子怎么就没想到过呢? 竟还帮着养了这孩子十多年。 甚至霍深对他远比对自己的孩子好,她也不以为然。 还劝慰自己,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霍深只是可怜他而已。 一旁的霍深桑却是将慕君护在身后:“孩子还小,想唤什么由他便是。” 话落,又看向呆滞的宋云欣求认同:“云欣,姨父也算半个爹,这样叫也合理。你说呢?” 宋云欣木然点了点头,呼吸却变得困难。 霍深视若罔闻,高兴地举起慕君转身:“小姨跟你开玩笑的,吃饭咯!” 宋云欣这才注意到,屋内饭桌上是已准备好的一桌佳肴,三幅碗筷整整齐齐。 四人中谁是外人,显而易见。 姑姑见宋云欣僵愣未动,立马吩咐下人道:“再加副我的碗筷吧。” …… 饭桌上。 慕君不爱吃葱,但又喜欢吃用葱炒过的菜。所以吃的时候便要一颗颗将葱挑出来。 这样特殊的癖好,怎会和霍深一模一样。 “慕君,多吃些才能强身健体,以后才会少生病知道吗?” “等你病好起来了,我就教你练剑好不好?”霍深温柔至极,眸子里的慈爱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慕君一口一口扒拉着饭:“慕君就知道爹爹最好啦。” 那样一张脸,像极了堂姐宋榕。 所以霍深看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想到了堂姐呢?喊这个孩子名字的时候,想到的是不是也是堂姐? 睹物思人,爱屋及乌这些个词挨个从脑海里蹦出来。。 宋云欣捻起筷子,捻起一粒晶莹白米放进嘴里,竟是涩的。 林寒玉柳眉拧紧,笑呵呵道:“云欣,姑妈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鲈鱼,现在也不知道口味变了没有。” 宋云欣回过神:“云欣口味没变。” 姑姑随后又夹了一筷鱼肉放入她碗里:“爱吃便多吃点。” 宋云欣轻嗯了一声,夹起鱼肉放入口中,明明是平时最爱吃的,如今却味同嚼蜡。 …… 饭后,霍深在书房忙公务。 宋云欣一如往常给他准备了一份莲子羹送去。 霍深睡眠不好,莲子可以安神。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姑姑的哽咽声:“是造化弄人啊,才让我女儿嫁了个那样的混蛋。如果当初……” 宋云欣一怔,当初什么呢?究竟还有多少过往是自己不知道的。 姑姑冗长叹了口气,转了话锋。 “这件陈年旧事咱们就烂在心里吧,切不可因为这事让你们夫妻感情生了嫌隙。” 所谓陈年旧事,难道慕君真是他和堂姐生的孩子…… 宋云欣忍不住地浑身发冷,想去推门的手都跟着打颤。 她的手好不容易落在门把手上,霍深斩钉截铁的声音随之响起。 “如果她知道了会介意,为了慕桑,我可以和离。” 第4章 可以和离? 他可知这世间女子与夫家和离,若家族无根基,下场皆是惨淡不堪。 宋云欣咬烂了唇间软肉,眼眸涩得发痛。 她很想冲进去问问霍深,可是觉得没必要了。 堂姐已经死了,她的质问有用吗?有意义吗? …… 晚上,寝殿。 宋云欣难以成眠,半梦半醒间有屡寒意从门缝中钻入。 霍深唯恐吵醒她,脚步轻到没一丝声音。 他身子刚着榻,宋云欣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一双坦然,一双却是酸涩。 霍深解开衣袍,温柔为她扯了扯被子:“这么晚怎还没睡。” 宋云欣双眸紧凝着他,他大手一揽,便将她圈在了怀里。 是熟悉的松木香。 霍深又问:“段扶白与白浮玉如何?” 宋云欣从他怀间探出头,声音很轻:“白浮玉要和离。” 霍深轻点了头,尖锐的胡茬刺在她额上:“和离也好,段扶白与那女子错过了半生,总归还是不要遗憾终生的好。” 遗憾终生…… 他是在感叹自己满腔遗憾吧,堂姐死了,他心中那块缺憾再无人能圆。 宋云欣转过身,不想再看他。 下一瞬,霍深修长手指探入她的衣领:“云欣……” 却被宋云欣抓住:“我累了,睡吧。” 一想到霍深那句“为了慕君,我可以和离”,她便不想与他亲近。 霍深怏怏缩回了手,翻了个身便睡着了。 可宋云欣却满腔惆怅,左右翻身,仍入不了睡。 翌日,丫鬟小玲来唤自己起床时。 宋云欣才发现霍深已没了人影,可他今日明明休沐。 他们早约定好,休沐这日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三年如一日般,从未失言。 小玲像是看穿了她所惑:“今晨慕君小少爷吵闹着要将军带他去军营练剑。” 宋云欣敛下失落的眸,怔坐在梳妆台前:“给我梳妆吧。” 小玲一边为她梳着发髻,一边道:“夫人,你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将军喜爱孩子,若能有自己子嗣便不会对慕君小少爷如此上心了。总归比不上亲生的。” 宋云欣身子一僵,手中把玩的发簪都掉在了地上。 上一世他们也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可他对孩子却是冷漠异常,从未有过半分慈爱。 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他对慕君是爱屋及乌。 小玲刚捡起发簪,就有婢女来报:“夫人,段家夫人来了。” 宋云欣和白浮玉坐在桌前。 白浮玉眼睛涨得发红,她拉住宋云欣的手,声音发硬:“云欣,我后悔了,我真的舍不得他,也接受不了和离后段扶白与别人举案齐眉,幸福一生。” 她完全舍下了面子,为难的拜托道:“我已经两日未曾见到他了,他责怪我将家事闹得人人知晓。我见不到他……” 白浮玉边说边哭,哭得宋云欣慌乱无措,只能出声安慰:“浮玉,不想和离便不离了。待会我便让人送信去军营,让他将段扶白送回府中。” 舍不得吗? 自己若是也到了这境地,会舍得和霍深离婚吗? 白浮玉断了线的滚泪淌在宋云欣手心,明明是温热的,宋云欣却觉冰寒。 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宋云欣:“云欣,自古男子便是三妻四妾。或许是我们太过执拗了。” “你要好好珍惜霍将军,切不可因捏酸吃醋毁了一桩这么好的姻缘……” 宋云欣眸色瞬间晦暗,紧紧抿住了唇。 霍深心里也装着别人,真的会打心眼里会珍惜自己吗? 白浮玉还在抽泣:“你知道吗?那天他说让我当做那女子已死了便是。” “可我怎么能啊,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至少总有一日会走出阴霾,可偏偏她好生活着,我害怕她哪一日稍稍对他示弱,他就会不顾一切抛下我……” 死了便是真的好了吗? 他真的会醒悟回头,发现陪在身边人才是良配吗? 宋云欣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一遍遍耐心安抚。 直到入了夜,白浮玉才离开。 宋云欣等到月亮高挂树梢,才等到霍深回来。 他刚推开门,就与宋云欣分享自己的喜悦:“云欣,你知道吗?慕君那孩子在武艺上的天赋一点也不亚于我,剑法教他三遍他就铭记于心了。” 宋云欣看着门口的他,蓦然失神。 上一世她的儿子是连圣上都夸过的武艺天才,年仅三岁在剑术上无师自通。 可霍深莫说夸奖,就连儿子喜滋滋要为他表演剑术时,他都不耐烦将他驱走。 宋云欣看着他嘴角压不下去的笑,瑟瑟开口。 “夫君,浮玉来过了。说段大人两日未归了,我想当是在军营躲着,他素来听你的。” “若是你能劝劝他,或许他们还能重修旧好。” 霍深嘴角笑意瞬间凝住,想也没想直接打断了她。 “我不会劝的,与不爱的人度过一生是折磨。” “遑论他有补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