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凝裴侑安》 第一章 寒夜,大雪纷飞的城楼。

沈锦凝一脚悬空,孤注一掷冲未婚夫嘶喊:“裴侑安,你如果还不娶我做国公府的世子妃,我就从这跳下去。”

“你跳,谁在乎?”

男人绝情离开。

沈锦凝想追,却踏空朝后栽倒——

“啊!”

沈锦凝满身冷汗惊醒,揉着发烫的额头靠在床头喘息,她又梦到了一年前对裴侑安的逼婚。

男人那一走,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正想着,一个小丫鬟低头匆匆走进,是她留在国公府的眼线——

“沈小姐,侑安世子昨晚回了国公府,他说他想成亲了。”

他终于愿意娶她了?

等沈锦凝反应过来,她已经拖着病体,带着随时备好的礼品,匆匆来到了天香楼,正要推开雅间门,里面就传出熟悉的嗓音——

“这是沈薇薇,我未来的妻子,国公府的世子妃。”

她这才看清,一年不见的裴侑安,怀里抱着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子。

有人困惑:“不对啊,这是世子妃,那侯府的沈锦凝算啥?”

话音一落,雅间骤然寂静。

几息后,裴侑安慢悠悠冷笑:“可别胡说,沈锦凝是我爹娘订给我哥的新娘,跟我有什么关系。”

众人面面相觑。

裴侑安这话虽然没错,可三年前裴家长子战死后,二少爷裴侑安就成了世子,这婚约也就落到他头上了。

况且,从他16岁开始,沈锦凝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裴侑安是出了名的桀骜野马,玩得花,两人这几年的荒唐没少受人诟病。

他忽然说要成亲,大家当然以为是沈锦凝得偿所愿。

结果纨绔收心,却要娶别人?

“安哥,我们会在这儿给你接风的消息估计锦凝姐已经知道了,她可能一会儿就到了,到时候怎么收场?”

闻言,沈锦凝恍然回神,压下情绪推门进去:“抱歉,我来迟了。”

所有人都望向她。

她一张脸清冷透彻,琥珀色的丹凤眼沁水一般,干净得没有半点烟火气,美得艳而不妖。

沈薇薇下意识抓紧了裴侑安的手。

裴侑安安抚般搂着人,转头冲沈锦凝示意:“来得正好,你自己说,我是不是从没让他们叫你世子妃?”

是从没有。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婚约,可他说不喜欢她,那一切就都是徒劳。

沈锦凝忍着满口苦涩,将准备好的礼品分别赠与众人后,垂首下拜,轻启朱唇:“是我疏忽,教大家误会,小小薄礼敬上,还望诸位海涵。”

大家打开一看,礼物不同,却都是他们各自喜欢的。

每次裴侑安闯祸,沈锦凝一定第一时间送上礼品,及时消除大家的怒火,平心而论,自小被当作世子妃培养的沈锦凝,确实很懂人情世故。

“真不愧是国公府培养的世子妃,做事就是周到!”

一人由衷称赞。

裴侑安却莫名沉下脸,拉着沈薇薇起身就走。

看着他们离开,沈锦凝没有拦人,更没有歇斯底里,她从小接受的大家闺秀的教养就是这样,要时刻注意分寸和体面,和人交往不能让人难堪。

公子哥们看她的眼神都挺同情。

沈锦凝装作没看见,也告辞离开。

一路回到侯府,走进自己的院子,她才露出浑身疲惫。

缓了良久,才开门进卧房。

跨进门后,却顿住——

黑暗中,裴侑安跷着腿坐在小榻上,手中玩着小几上的烛台。

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他眼底桀骜不驯,曾耗了沈锦凝三年。

她走到他跟前,四目相对,男人忽地停下动作,讥讽的视线凌厉扫向她——

“我都把你踢开一年了,我听说你还在国公府装着贤惠儿媳,还没和我爹娘坦白呢?”

沈锦凝心头一刺,他们从前也曾好过。

他拒婚后消失不见,她以为两人只是在闹别扭,以为裴侑安像从前一样在闹脾气。

还没回神,男人忽得起身凑近,炙热暧昧凑到她耳边,口中却说:“你想嫁进高门拯救破落侯府,干嘛不在那群二世祖里挑一个,就今天那几个,对你有好感的不少。”

他这话,好像迫不及待跟她撇清关系。

她再绷不住从容:“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年,她陪着他疯,名声早就坏了,皇都的人喜欢她的性格爱和她打交道,但除了国公府,没有其他长辈同意娶她进门。

裴侑安又是一声嗤笑:“直白点说,我要娶的人是沈薇薇,不想我真正的世子妃受委屈。”

说着,他递上一封请柬——

展开后,鲜红‘囍’字刺目。

配字:【裴侑安沈薇薇——永结同心。】

沈锦凝心头狠狠一刺,接着就听裴侑安冷酷说:“沈锦凝,这各家的请柬就由你来替我送吧。”

第二章 沈锦凝死死掐住掌心才维持镇定。

“这事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你一定得这样不留情面?”

“怎么不笑了?我还以为你脸上的假笑面具永远都不会破呢。”

男人玩笑一般,随意地令沈锦凝喉间发苦:“我跟你说正事,你能不能——”

话没落音,裴侑安忽地抬手掐住她的下颚,眼神发冷。

“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这副动不动说教规劝,被培养出来的所谓国公府世子妃的分寸感!”

男人讽刺完就离开。

沈锦凝脱力跌落倒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规劝这样令他厌恶。

可从前他怎么不说?

从前,她的劝他不也都听了?

到底是她的错,还是他变了?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大力拍门声响起,一声声宛若催命符——

刚一开门,沈母就冲进屋苛责:“裴侑安身边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那种要跟别人成亲的话你也准他说?”

“你能不能上心点,你跟他在一起这三年纵着他放肆荒唐,到头来他却要娶一个身世不明的孤女,丢不丢人?”

凌厉的字句戳心扎肺。

风寒未愈,头脑昏沉,沈锦凝真的再没了一丝应对的精力。

“娘,这些事我们明天再说吧。”

劝走沈母,沈锦凝蜷在小榻上,就昏迷过去。

混沌间,她又回到了阿爹和前未婚夫裴云策阵亡消息传回的那一天——

母亲死死抓着她,指尖扎进肉里:“你阿爹和裴云策率领十万大军,讨伐西夏,全军覆没,你阿爹没了……锦凝!侯府以后只能靠你了!”

画面一转,抓住她的人又变成了裴侑安。

“既然答应和我立下婚约,那你这辈子就都是我的了……”

记忆反复,一夜噩梦。

沈锦凝挣扎着醒来,天已经大亮。

刚喝了汤药,就听丫鬟急报,母亲去找裴侑安了,她强撑着酸痛,起身去追母亲。

不久,天香楼。

走进门去,沈锦凝没找到母亲,却见不远处有两道熟悉身影。

此刻,裴侑安正满眼温柔抱着沈薇薇,笑着逗她:“好薇薇,都要跟我成亲了还这么害羞啊,叫声夫君来听听?”

沈锦凝喉咙一堵,恍惚间想到了当年——

裴侑安曾拉着她看别人大婚,还说:“我们提前观摩一下,反正迟早要成亲的。”

彼时,16岁的裴侑安眸子亮晶晶,带着幼犬一样的委屈:“每次让你喊我夫君,你总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心里还忘不了我哥?”

从那个时候起,裴侑安像一匹疯兽,他从来不对她说‘爱’,却一味跟她要爱,肆无忌惮闯入她的生活。

日子久了,她被强行撬开。

可等到她入了局,裴侑安却干脆利落地抽身走了,留她一人在泥潭里挣扎。

一直到现在。

对面,裴侑安凑到沈薇薇耳边不知道又低声说了句什么,沈薇薇羞得脸蛋通红,踮脚吻向他。

沈锦凝转身要走,不料,刚一转身,就见沈母愠怒进来,冲过去二话不说就朝沈薇薇打下!

裴侑安眼疾手快拦住,小心翼翼将沈薇薇护在怀里,一脸冰寒。

沈锦凝眉心一跳,忙奔过去。

沈母正气急,胸口剧烈起伏着:“裴侑安!你还护着这个狐狸精?你怎么对得起我们家锦凝?”

闻声,裴侑安扭头嘲讽瞥向沈锦凝:“我怎么就对不起她了?”

“从你16岁锦凝就陪在你身边!我女儿把一切都给了你,名声都被你玩臭了,除了你,她还有谁要?”

话如利刃,刺得沈锦凝眼前一黑。

亲生母亲都这么说……

她想起从前被裴侑安强压在佛堂乱来,被人撞见,他们背后议论,说她虽是大家闺秀,却为了个纨绔举止放荡,不敬佛祖,再不是原来的沈锦凝,根本不堪为妇。

以前没放在心上的事情,突然间就变得如鲠在喉。

她垂着头,拉住母亲,声音哑然:“娘!我们走吧。”

“锦凝?!”

“求你了,走吧!”

周围人的异样打量,就好像扒光了她的衣服。

压抑着心口的窒息,匆匆逃离,一路疲惫回到马车上,身后却传来“哐啷”一声响。

石头砸中马车后壁,紧接着,是裴侑安冷酷警告——

“沈锦凝!你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最好让你娘给我媳妇儿道个歉,要不然你们在意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第三章 那句‘我媳妇儿’没给沈锦凝半点脸面。

不等她回过神,恼羞成怒的沈母忽地扯过她的胳膊——

“嘭!”

手臂磕在窗框上,沈母的质问同时响起:“你和侑安到底怎么回事?”

严苛的逼问,沈锦凝不能不说出实情:“其实这一年里我一直没有他的音讯,自从那次逼婚之后,我们……就分开了。”

“分开?谁准你和他分开的!”

沈母的声音猛然拔高:“你一年前怀孕去逼婚,整个皇都就已经在看笑话,要是你最后还是嫁不进国公府,咱们侯府的脸往哪搁?”

沈锦凝垂眸抓着身下坐垫。

“娘,你也看到了,阿安他不喜欢我……”

“那是你还不够努力!你一年前要是没有摔下城楼,保住了那个孩子,你现在已经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了!”

“你别忘了!是你天生克父克母!你阿爹是常胜将军,战无不胜,明明是必胜之局,要不是你克的你阿爹,他怎么会战死沙场!”

“你还克得我生你之后就伤了身子,不能有孕!无论如何,你一定得生下一个男丁继承侯府的爵位!”

沈母越说越激动:“你必须得嫁入国公府!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侯府几代人的心血毁于一旦!”

沈锦凝到了嘴边的话也咽回去。

侯府人丁稀薄,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女儿,圣上开恩,念父亲劳苦功高,在他战死后,特许保留侯府爵位,直到她生下男丁继承。

可爵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裴侑安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她还要怎么样不要脸贴上去呢?

可沈母根本不管,直接下令驾车到裴侑安名下的常住居所——西山别苑。

沈锦凝被推了下去:“你要是哄不好裴侑安,就不用回家了!”

“咴——”

马嘶鸣,车驾远去,沈锦凝衣衫单薄,孤零零跌在白雪中,浑身冰冷。

她去敲门,却被告知裴侑安没回来。

她一直等到入夜。

望着道路尽头,期盼着裴侑安的马车回来。

大雪纷飞,落白了她的长发,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身体逐渐僵硬,意识愈发昏沉,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西山别苑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她听到开门声,想回头去看,但整个人早已僵硬,这时,身后传来男人慵懒的声音:“哟,还在呢?”

他竟然一直在家,也知道她在等他。

沈锦凝站直僵硬的腿:“我们能谈谈吗?”

周遭静默了片刻,裴侑安的声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行啊,你要撑过今晚没死,我就和你谈。”

大雪纷飞,料峭冬寒。

他是要她死吗?

大门重新关上,她站在别苑门口高挂的灯笼下,望着飘扬的雪花,忽然想到今天是自己生辰。

她18岁生辰那晚,也下着这么大的雪,裴侑安也叫她等着——

后来,她被带进后花园,寒冬腊月的天,裴侑安亲手为她种了大片月季作贺礼:“锦凝姐,以后就由我代替沈伯父照顾你……”

回忆越暖,现实越冷。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等到三更锣响,这一次,裴侑安都没再出来。

子正时分。

她的生辰过了,她已经被冻得眉毛上都结了冰。

这时,紧闭的大门开了。

沈薇薇走出来,站在阶上,居高临下看她。

大抵是脑子也被冻僵了,鬼使神差,沈锦凝望向她。

只一眼,就看到她脖颈上旖旎红痕!

接着,沈薇薇笑道:“沈小姐,侑安已经歇息了,他让我告诉你,这次只是个小教训。”

这一刻,沈锦凝血液都凉到了骨子里。

原来,裴侑安这次故意晾着她,是为了给新欢出气。

……

沈锦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侯府。

吹了大半夜的冷风,高热加重,她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她强撑着起身喝完药,裴母随即登门。

对方一连叹息好几声:“锦凝啊,你这会儿有事吗?”

“侑安今天早晨犯浑带了个叫沈薇薇的女人回来,非闹着要娶她,气得他爹现在要家法处置,你看你能不能跟我过去拦一拦?”

沈锦凝交握的手一紧。

这么急着带回国公府,看来,他是真的很爱沈薇薇。

裴母亲自来请,她如果不去,母亲不会让她安宁。

忍着难受,她和裴母一起上了马车,前往裴家。

却不想,抵达国公府后,她登上台阶,还没推门进屋,就听到里面传来裴侑安极致轻蔑的一句——

“在你们眼里沈锦凝哪哪都好,我哥也好,他们天生一对,你那么想沈锦凝当国公府世子妃,让她跟我哥冥婚啊。”

第四章 沈锦凝僵在原地。

裴侑安的第二声很快也传来:“你们逼我也没用,我只会娶我喜欢的人!”

一连两句,击溃沈锦凝的铠甲。

只觉得冷。

屋里乱作一团,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良久,她才缓过神。

里面已经消停,裴母连忙拉着她往里走:“你受的委屈你娘都跟我说了,你千万放心,你从小到大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我只认你是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妃。”

沈锦凝没有接话,最好的有什么用?

以裴侑安的倔脾气,他不要她,就死都不会娶她……

还不等她开口,裴母就拿了药塞进她手里:“侑安他脾气大你也知道,从前他也只听你的劝,你去给他上药劝劝他吧?”

沈锦凝握着药,喉咙堵得说不出话。

裴侑安从前听她的话,不过是她陪着他,纵容他换来的妥协,现在他一心为了沈薇薇抗争,恐怕最恨她了。

怎么还会听她的?

自嘲想着,她到底还是去了他院中。

她走到卧房门口,刚开门,男人就抓了个枕头砸来:“滚!”

沈锦凝熟练侧身躲过,走了进去。

床上,男人背脊上的鲜血淋漓,她放下药瓶:“你就那么爱沈薇薇?这一身伤不痛?你为了爱,命都不要了?”

闻言,裴侑安忽地抬头睨来,双眼冷嘲:“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别背后告黑状,帮点实际的忙。”

四目相对,男人的眸光冷淡又执拗。

这执拗她曾经见过,在她以为他爱她的时候……

沈锦凝受不了挪开眼:“先上药。”

这次,男人没有拒绝。

屋子很静。

沈锦凝上完药后,尽可能装作平静:“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太了解裴侑安了,只要是他想做的就没有做不到的。

更何况,这么多年她也妥协惯了……

裴侑安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不顾背上的伤坐起来。

一双凉薄的眸跟狩猎的鹰一样,牢牢锁着沈锦凝的眼睛:“你应该知道,我这人护短,你娘冒犯了薇薇,我不可能放过她。”

“不过,如果你能帮忙让我娘接受薇薇,道歉这事儿就算了。”

“薇薇不像你那么世故,她单纯胆小,不会哄人开心,有你这么个国公府世子妃在面前挡着,实在膈应人。”

“所以呢?”

沈锦凝对上玩世不恭的黑耀眼眸,却听他凉薄说:“如果你有了别的男人,我娘就不会不接受薇薇了。”

沈锦凝明白,他这是要她来悔婚。

可如果悔婚的是她,她就要承受国公府的怒火,侯府必然会陷入更难的境地。

裴侑安连半点退路都不给她留。

腾地站起身,她一言不发朝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冷酷威胁:“沈锦凝,你想在明天看到侯府破败吗?”

沈锦凝死死攥着五指,可她没得选。

深吸口气,她疲惫妥协:“那就麻烦你,去给我找个男人。”

话落,她逃也似的离开房间,离开国公府。

马车里,狭小的空间更令人压抑。

沈锦凝再绷不住难受,忽然‘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将沈锦凝的眼睛也给染得通红。

她痛苦地靠在车壁上,擦干嘴角的血迹,可细细密密的疼从四肢百骸传开,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

她实在难支撑,只好让马夫驾车去医馆。

老大夫把脉的时候,沈锦凝昏昏沉沉地靠在椅子上半阖着眼。

半醒半梦,她好像被人猛地从悬崖上推下——

“啊!”

她猛地睁开眼,却见老大夫在她面前摇头叹息,一脸悲悯。

“姑娘,你的绝症已经无药可医,早点准备后事吧,你恐怕活不过这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