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高嫁》 第1章 梦回 文景三十年冬。 苏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着往院外的雪地上扔去。 额头磕在了台阶上,周身刺骨的疼。 她刚想站起来,却被一个婆子一脚踩在了手上,只觉得钻心一般的疼。 除了身体的疼痛,更多的是自尊受到了践踏,此刻的她,如同一个笑话般,被卑贱的奴仆踩在脚下。 苏愿忍着疼,抬头朝着来人看去,陈家老夫人被两个貌美的女子搀扶着走了过来。 “老夫人……”苏愿艰难的开口道。 只是陈老夫人却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一脸嫌弃的说道:“你虽未过门,却也是与我陈家换了庚帖,这门亲事也在两家过了明路,如今你名节既已有损,我陈家却是再也留不得你了。” 苏愿在来敲陈家大门的时候,心中满是希冀,可谁知道,等待她的竟然是一条死路,无论她怎么辩解,却无人相信。 或许说,陈家众人不是不相信,只是希望她是如此的下场。 苏愿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她不再开口,因为一切皆是徒劳无功。 那个曾经承诺过会待她好的男子,如今却连面都不敢露。 “雪越来越大了,老夫人身子不好,这等卑贱脏污之人,便交给奴婢处置吧。”陈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说道。 陈老夫人冷声道:“我陈家上下,满门忠烈,这等败坏名节之人,沉河吧。” 苏愿闻言,眼皮子微微抬了抬,只是她此刻,全身已经冻僵了,实在没力气动弹。 之前拖拽她的那两个婆子再次过来将她架了起来。 苏愿的头微微垂着,只是在路过陈老夫人的时候,她拼劲全力的抬了抬头,却见到了不远处廊下柱子后一抹青色的身影。 她心中明白,那人是陈清安,但她早就不再指望什么了,只当没看见一般,阖上了眼睛。 陈清安这人,容貌算是出众,只是为人却有些平庸,文不成武不就,当年她若不是被苏家逼得走投无路,也不会使了手段,与陈清安定下婚事。 可惜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她被人扔入刚结冰的河水中,天空飘着小雪,她在水中奋力地挣扎着,试图能抓住着什么,但却越沉越深,呼吸困难,冰冷的河水从她的口鼻不停地漫入她的肺腑之中,她只觉得疼,好疼…… 她想开口,想要挣扎出声,却只能感觉到向下沉去。 很快,她只觉得胸口像是要炸开一般的疼痛,可全身上下却已经冻僵,全然无了知觉。 一个穿着青色小袄的丫鬟的声音在门边响起,“紫儿姐姐。”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一会儿大小姐醒了连口热茶都没有。”被唤作紫儿的丫鬟明显有些不悦。 躺在床上的苏愿听到外间的声响,已然睁开了双眼。 又做梦了。 自从来到庄子上,已经月余了,梦境不断,从未停歇,她能从梦中看到另一个“苏愿”悲惨短暂的一生。 “小姐你醒了,怎么没唤奴婢进来伺候。” 门帘子被掀开,从外间涌进来一股寒气,紫儿急急地走到床前。 苏愿抬眸看去,紫儿一袭碧色绣花小袄,头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子。她身后是端着茶水的绿蘅,只着苏府婢女的青色小袄,用青色的绸带扎着双丫髻。 “小姐?”紫儿没得到回应,再次唤道。 说完后,微微偏头瞪了绿蘅一眼,从她手中拿过茶盏递到了苏愿的跟前,浅笑道:“小姐可是口渴了,快用些茶吧。” 苏愿点了点头。 只喝了一口,苏愿便将茶盏推到了一旁。 紫儿上前扶着苏愿的胳膊,轻声道:“小姐可是要起身了?” 苏愿轻“嗯”了一声。 坐在梳妆台前,苏愿的目光却从镜中落在了身后两个丫鬟的身上。 紫儿和绿蘅都是她的贴身丫鬟,梦中的她更是喜欢紫儿,只因为紫儿性子活泼,说话办事很是合她心意。 绿蘅相比紫儿,倒是显得有些笨拙了些。 只不过,紫儿的伶俐却伶俐过头了,她早就已经背主了。 紫儿正在低头拿着篦子小心翼翼地替苏愿梳着那一头丝缎般的长发,并未曾注意到苏愿的那冰冷的目光。 “大小姐如今气色好多了。”紫儿有一双巧手,最是擅长梳头,很快,将发顶平分两大股,梳结成对称的髻或环,相对垂挂于两侧,双平髻便完成了。 苏愿沉默不语,只任由紫儿为她装扮着。 直到紫儿拿了那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披帛,苏愿才开口道:“换成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 紫儿怔愣住,诧异道:“小姐不是最不喜红色吗?” 苏愿斜睨了她一眼。 紫儿有些讪讪的,连忙应是。 只是心下一颤,不明白小姐这些日子是怎么了。 不过下一刻,苏愿收回了视线,仿佛与往日一样。 紫儿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大小姐最是喜欢她,又怎么会用那种凌厉的眼神看向自己呢。 绿蘅伸手将苏愿从椅子上扶起来,紫儿上前替她将披风披上,又将披风上的缎带系好。 苏愿整理了一下,接过绿蘅递过来的手炉抱在怀中。 紫儿跟在她的身侧。 就在要出门前的一刻,苏愿突然开口道:“今日绿蘅跟我去就好,紫儿留在房中整理一下箱笼。” “小姐……”紫儿心有疑问,试探着说道,“外面刚下过雪,绿蘅做事不稳妥,还是奴婢陪着您去吧,箱笼奴婢回来后再收拾也是一样的。” 苏愿闻言淡淡的瞥了一眼紫儿,心中却不由得冷笑,果然是她太过放纵,连一个丫鬟都敢违背她的命令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冷眼瞧着,一开始她只以为自己是梦魇了,可日复一日,梦中的一切,她竟是身临其境一般,那些悲伤、绝望,她每次醒来后,都要再三确认她还好好的。 紫儿却没有注意到苏愿的异样,只笑着自顾自地说道:“小姐病才好不久,天气严寒,夫人那边有大夫和赵嬷嬷,小姐大可放心,不必日日都去的,免得沾染了病气就不好了,再说,老夫人最是不喜小姐与夫人太过亲近……” 第2章 苏府 苏愿淡淡地瞥了紫儿一眼,未曾开口。 从前她不曾察觉,紫儿一直都在离间她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总是在她耳边念叨要如何做才能讨老夫人的欢心。 梦中的她对紫儿的话很是上心,为此疏远了母亲,如今看来,到底是欺她年岁小,人人都能算计于她。 紫儿终于察觉到苏愿那冷厉的神情,她顿时便住了口,连朝小姐伸过去的手也悻悻地收了回来。 绿蘅上前掀开帘子,苏愿走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紫儿抿着唇,跺了一下脚,心有不甘。 因为下雪的关系,天空雾蒙蒙的,明明已经过了午时,可却像是天刚刚亮一般。 从房中出来,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迎面刮来,脸上如同被人拿刀子割般疼痛。 绿蘅撑着油纸伞走在她的身侧。 苏愿则是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戴上了风帽,一路疾行,直奔正院而去。 沈氏躺在炕上,头发披散着,不复往日从容端庄,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却丝毫不妨碍她姣好的容貌,甚至更多了一些楚楚可怜之姿。 “惠香,这几日,你便将我在榆林巷的那间铺面卖了吧。”沈氏深吸一口气道。 “夫人,榆林巷的那间铺子可是老爷当初给你的陪嫁中最值钱的一间了,咱们手上,如今也只剩下这一处收成还不错的铺子了……”赵嬷嬷言语中有着不舍。 沈氏何尝不知道这些,这些年,她为了苏世清的科举仕途之路,将嫁妆几乎要花光了,如今就只剩下榆林巷的铺面和这处庄子了。 可出府容易,再回去却难,苏世清在这个时候送阿愿出府,除了婆母赵氏的原因,更主要的是想要沈氏能拿出银子,为他打通门路,好能顺利地留在京中。 只是沈氏却不想再将自己的嫁妆填进苏世清这个无底洞上,她得为阿愿考虑。 但她不能一直带着阿愿在庄子上生活,她得回苏府,虽然她觉得庄子上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但阿愿不行。 阿愿年岁渐渐大了,若是在庄子上长大,将来那些稍微有些脸面的世家都不会聘这样的新妇进门。 苏世清这招,真的是让她进退两难。 苏愿站在门口,眼睫微微的颤抖,原来,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因着沈氏没有立即将榆林巷的铺子卖了,她们母女在庄子上过的年。 而等到阳春三月,她们终于回了苏府,而榆林巷的铺子也没了。 原来如此。 苏世清的官途,都是沈氏用银钱铺出来的,可苏世清,苏家的每一个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无人感激便算了,却还要苛待沈氏,对她处处刁难。 特别是祖母赵氏,当初明明是看中了沈家的富庶,可沈氏进门后,她却对沈氏十分不满,特别是在沈氏生下她后,赵氏便开始为儿子屋中塞人。 柳氏进门后,不到八个月便生下了一子,两年后,又生下一女,从此,便奠定了柳氏在府中的地位。 而沈氏,再无所出,特别是在沈父沈母相继过世后,沈氏在苏家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梦中,她与母亲被人遗忘在庄子上,无人问津。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那些人得逞,属于她和母亲的一切,她都要夺回来。 首先要做的,便是回府,既然苏家故意将她们母女晾在此处,那她便要苏家主动派人来接。 “娘亲。”苏愿轻轻走到跟前,看着沈氏,轻声唤道。 沈氏抬眸看了过去,她长了一双妩媚的杏眼,苏愿得眼睛与她像足了十成。 见到女儿来了,沈氏温柔一笑,“阿愿怎么来了,外面风雪大,你又病刚好……” 苏愿笑了笑,低声道:“女儿想娘亲了,娘亲要快点好起来。” 沈氏闻言,将手放在苏愿的头上摸了摸,柔声道:“会的,阿娘很快就会好的。” 苏愿却看向一旁的赵嬷嬷,问道:“母亲吃过午膳,用过药了吗?” 赵嬷嬷说:“夫人午膳用得不多,药喝过了,咳嗽好了许多,也不发热了,小姐不用太担心。” 屋子里很暖和,两盆炭火都烧得很旺,苏愿点了点头,道:“辛苦嬷嬷了。” 赵嬷嬷从小就在沈氏身旁伺候,后又当了苏愿的乳母,自是真心实意地对待沈氏母女,连忙道:“都是老奴应当做的,当不得小姐一句辛苦。” 沈氏见状,笑着低声道:“阿愿还信不过阿娘吗,还要特意嘱咐赵嬷嬷,阿娘可不是阿愿,不怕那些苦药呢。” 苏愿见沈氏打趣她,也不恼,只是握着沈氏的手,垂着眸子不说话。 她因为得了风寒,吃了两副药还不见好,正巧又有消息传来临安,说是距离临安不过百里之外的饶县有人得了时疫,苏府老太太赵氏便劝说她父亲将她送到庄子上。 沈氏自然是据理力争,可最终却不能改变赵氏要送苏愿离府的决定,但却也没让苏愿去苏家的庄子,而是来了她的陪嫁庄子。 至今一月有余,可是苏府没一个人来庄子上看过她们母女二人。 沈氏看不见女儿的神情,只能看见她的发顶,轻叹了口气道:“阿愿可是想爹爹了?” 苏愿眨了眨眼睛,掩去了眼眸中的不屑和泛起的水光,她微微颔首,唔了一声,却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拉着沈氏询问“爹爹什么时候来”这样的傻问题。 苏家的人口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临安苏家,早在苏愿太祖父那时便已经分为东西两府。 苏愿的太祖父苏正仁是庶出,分家时没得到多少铺面和田地,不过苏家宅子一分为二,苏正仁所在的为西府。 苏正仁曾考中过进士,做了几年庶吉士,仕途一般,最高也才只做了从五品的祠部郎中,生有两子,嫡出的苏鸿,与庶出的苏鸣。 苏愿的祖父,正是苏鸿。 苏鸿年少时,爱慕赵家小姐素娥,一心想要娶其为妻,奈何天公不作美,就在两家商谈亲事之时,赵素娥父亲因科考舞弊案被牵连流放。 婚事便不成了,可苏鸿到底年少,冲冠一怒为红颜,竟带着赵素娥私奔了。 也是巧了,就这样遇到了苏愿的外祖父沈锦,救下了走投无路的苏鸿夫妻俩,后又定下了儿女的婚约。 第3章 沈氏 苏鸿在读书一事上,毫无天赋,可其子苏世清,十六岁考中秀才,二十二岁得了进士,才得以回苏家。 如今是文景二十五年,苏世清任成州通判满三年,年底入京在吏部等待谒选。 此时的苏世清,正在各处走门路,想要留在京中为官,又怎么会来看她这个女儿呢。 苏愿知道,沈氏何尝不清楚,苏世清为人,更为看重的是自己的前程,而非妻子女儿,若不然,又怎么会在过年前夕,让她们母女俩来庄子上,不闻不问呢。 可沈氏不想女儿伤心难过,从前总是告诉阿愿“爹爹只是太忙了”“爹爹喜欢阿愿”这种话。 之前天真的苏愿是相信的,她知道祖母不喜娘亲是商户出身,便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努力地想要成为祖母喜欢的闺阁淑女。 可如今的苏愿,经历了梦中的一切,她知道,无论她多么的努力,都不会得到赵氏的喜欢。 而这个新年,是她和沈氏在庄子上过得,很是凄凉。 沈氏说的很快能回府,却一直等到阳春三月,府中才派人来接她们回去。 “娘亲,阿愿知道,父亲不会来看阿愿,是吗?”苏愿红着眼睛仰头看向沈氏。 沈氏怔愣了一下,第一反应便是反驳,“不是的,阿愿别胡思乱想,你爹爹他只是太忙了……” 苏愿一双漆黑的眼眸就这么望向沈氏。 沈氏看着女儿的双眸,剩下的话无论如何沈氏也没办法说出口,她自欺欺人已经够了,却还要继续哄骗女儿…… “阿愿……”沈氏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发,低声道,“有娘亲在呢。” 苏愿眼中带着雾气,看着沈氏,她的眸中有着隐忍,有着愧疚,更有着痛苦,可苏愿往日从未察觉过,原来她的娘亲与父亲,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夫妻情深。 有些细节,苏愿往日并未留意过,可现在想想,父亲与母亲两人成婚这么多年,并没有琴瑟和鸣,苏世清喜欢读书写诗,沈氏喜欢看的却是账本,两人在一起,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但柳姨娘却知书达理,最是能与父亲红袖添香,母亲走后,父亲便将柳氏抬为了正妻。 柳氏生的貌美婉约,说话更是温柔似水,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 但只有苏愿知道,外人皆夸赞贤良的柳氏,背后多么的蛇蝎心肠。 她曾一度被柳氏逼得走上绝路,声名狼藉,成为了大家口中的笑谈。而柳氏,霸占着母亲留下的嫁妆,看着她苦苦挣扎。 当初她为了能摆脱柳氏为她定下的那门亲事,不得不以身为饵,换得与陈清安的婚约,最终也成了她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苏愿抱住沈氏的胳膊,低喃道:“阿愿有娘亲就够了。” 沈氏一愣,随即心中有暖流流过,眼眶有些湿润。 “娘亲教女儿看账理账吧。” 突然,苏愿说道。 沈氏怔愣了一下,看向苏愿,静静的,只是眸中的神色翻涌。 苏愿从前并不喜欢这些,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因此沈氏很少跟她讲自己与娘家的事情。 沈氏知道,女儿是不喜她商户出身的,但她自己却从未因为出身而觉得任何的自卑,沈家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赚来的,不偷不抢。 用得着的时候,怎么不嫌弃黄白之物俗气得很。 若是没有银钱,吃什么喝什么,苏府里的那些排场又是哪里来的,还不是靠着她的银子,难道是苏世清那每个月微薄的俸禄吗? 但沈氏从未因此而责怪过女儿,她知道,这些都是赵氏灌输给女儿的,如今女儿竟主动提出要学着看账,沈氏很是欣慰。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阿愿说的可是真的?” 苏愿笑了笑,点头道:“娘亲可不许藏私,都要教给阿愿!” 沈氏见女儿不是玩笑,立马让赵嬷嬷去自己的房中,将算盘和账册一并取了过来。 “你外祖家原本祖上也是耕读人家,只是子孙在读书一事上并不出色,后来,便开了酒坊,以酿酒为生,等到你外祖的时候,除了酒坊的生意,还开了两家酒楼。”沈氏笑着说道。 往日她也曾说过,只是那时候的苏愿没有耐心听这些。 沈氏也不强求,女儿从心底里不认同自己的外家,她说得越多,越是起到反效果。 今日沈氏也是试着开口,见女儿听得认真,便来了兴致,想要说的更多一些。 如今的苏愿转变了,从前祖母赵氏总是在她面前提起外祖父就是个卖酒的,娘亲每次听了,气得脸都发白。 如果不是外祖父,祖父和祖母早就饿死了,哪里还有父亲考上进士,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成州通判,仕途这般顺遂。 这些年,母亲的嫁妆已经快被掏空了,而祖母却依旧瞧不上娘亲,话里话外都是娘亲耽误了父亲,说是外祖父挟恩以报,促成了娘亲和父亲的婚事,不然父亲定是能娶一户大家小姐。 可当初这门亲事,却是祖父苏鸿主动提出来的,说是要报恩,其实现在想来,不过是瞧上了沈家的银子,能供着苏世清读书考科考罢了。 脱离苏家的苏鸿,根本就没办法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沈氏说了很久,大多都是她在闺中的时候,跟着父亲学习看账管铺子的趣事。 苏愿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要问上几句。 一旁的赵嬷嬷见了,也适时地笑着说上几句。 “娘亲,今日女儿过来还有一事相商。”苏愿见沈氏神色有些疲惫,起身道。 沈氏双眸望向她,狐疑道:“何事?” “女儿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广济寺,女儿想在年前去烧香。”苏愿开口道。 沈氏闻言笑了笑,“等阿娘身子好一些,便带阿愿去,可好?” 苏愿摇头,“女儿想明日便去,娘亲若是不放心,让赵嬷嬷跟着女儿一起。” 说罢,竟是朝着沈氏撒起娇,轻轻地摇着沈氏的手,“娘亲,好不好嘛?” 沈氏本就宠爱女儿,对她的要求,无不应的。 更何况女儿对着她撒娇,一声声软软诺诺的“娘亲”,早就叫得她心软的一塌糊涂,点头应道:“好,阿娘答应你,不过你要听赵嬷嬷的话。” 苏愿连连点头,脸上笑成朵花儿一般。 第4章 广济寺 翌日一早,天空放晴,庄子的管事已经备齐车马,赵嬷嬷一直小心翼翼的扶着苏愿。 苏愿坐在马车上,四处打量着,外表看着只是一辆寻常的马车,可内里却很是宽敞舒适。 车厢外,北风呼啸。 马车缓慢行驶。 广济寺是临安城有名的寺庙,城中贵人们都会来此烧香礼佛。 这也是苏愿此次来的目的。 梦境中,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下雪,一直下到年三十,大雪封山,她想出门不容易。 今日是腊月二十二,御史大夫郭英的夫人会来广济寺礼佛。 苏愿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得益于在梦中,她为了摆脱嫁给年过五旬的城阳伯为继室,为自己筛选了几个适龄未婚的世家子弟。 御史大夫郭英家的小公子郭季智是她的首选,但奈何郭季智是个老实人,并不为她的美貌所动。 倒是郭季智的表兄陈清安三番两次的示好于她。 “小姐,到了。”赵嬷嬷轻声道。 苏愿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到了赵嬷嬷身上。 虽不是初一十五或者佛诞日,但因着新年来临,广济寺的门前,依旧车水马龙,香客不断。 梦中的苏愿来过广济寺,但如今的苏愿还是第一次来。 下了马车,赵嬷嬷为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并将风帽戴上,长长的狐狸毛遮挡,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眸。 绿蘅捧着手炉递了过去,今日出门前,苏愿将紫儿打发着去绣一方帕子。 广济寺坐落在一片广袤的山谷中,周围的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院落中的古树参天,若是夏日郁郁葱葱。 寺庙内的香火气息弥漫,配合着木鱼声和诵经声,让人感受到一种超脱尘世般的宁静。 苏愿在经过一座单孔桥的时候,见有人往桥洞中扔铜钱许愿。 只是她却未停下脚步,径直往供奉着观世音菩萨的大殿走去。 郭英的夫人陈氏,生有四字一女,小女儿却在五岁那年的冬日里夭折了,从那之后,陈氏便每月的这一天都会来广济寺为女儿烧香拜佛。 “嬷嬷,你去捐些香油钱吧,我在此处为阿娘求签。”苏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一脸的肃穆道。 赵嬷嬷有些犹豫,不过见小姐这么虔诚的模样,只叮嘱一旁的绿蘅照顾好小姐,便拿着钱袋子急匆匆地往外去了。 陈氏进来的时候,便见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地跪在菩萨的面前,四下观望,却不见其他人,一时好奇的问道:“小姑娘,怎么不见你家长辈?” 这么小的姑娘,出门定是跟着家中祖母或者母亲,陈氏这般想着,才开口问道。 苏愿闻声,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她因着大病初愈,气色虚弱,衬的小脸有些苍白,但她面容清丽,神情平和,特别是跪在此处,愈发显得温善纯良,让人极易生出好感来。 陈夫人的声音很轻柔,因为眼前的小姑娘让她想到了自己那个已逝的女儿,顿时心生怜惜。 苏愿道:“我娘亲病了,我来为娘亲求平安符。” 此话一出,陈夫人顿时多了几分爱怜。 一旁的绿蘅眼睛一转,机灵地开口道:“小姐不过是得了风寒,却被送到庄子上养病,病刚好,便来给夫人祈福,佛祖看在小姐这么诚心的份上,夫人的病定会很快痊愈的。” 说着,绿蘅掉了泪珠。 陈夫人身边的婆子闻言,立马明白了眼前小姑娘的处境,怕是不受家中重视,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还被送到了庄子上不说,出门身边竟只有一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小丫鬟相陪。 她拉扯着陈夫人的胳膊,示意陈夫人不要多管闲事。 但陈夫人这会只将眼前的小姑娘与自己的女儿重叠了,若是她的女儿受了这等委屈,她这个当娘的心都要碎了。 “姑娘,你是谁家的?”陈夫人柔声问道。 “我家小姐是临安城苏家的大小姐。”绿蘅声音清脆地回道。 “苏家?大小姐?”陈夫人狐疑的低喃一声。 “敬文伯苏府?”身旁的婆子一脸疑惑。 苏愿微微摇头,“苏府早就已经分家,我们这一支住在玉林巷。” “哦。”婆子恍然大悟道,“是西府苏家啊。” 不过落在苏愿的脸上却依旧是满眼的不确定,西府的姑娘她跟着夫人参加各种宴会也不是没有见过,眼前的小姑娘却从未见过。 陈夫人仔细一想,却明白了,苏家西府如今的那位老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荒唐,好好的嫡子不当,非要与人私定终身。 虽然对外宣称无心仕途,出门游历,但纸包不住火,眼前的小姑娘怕是那位才回京没几年的苏鸿苏老爷的后人了。 “我家老爷任成州通判,上月刚回临安。”绿蘅年岁虽小,但说得头头是道。 陈夫人对于苏世清略有耳闻,不过是自家老爷言谈间随意提了几句,只说苏家怕是要没落了,年轻一辈儿,除了苏世清还有些出息,其他都太过平庸。 自家老爷对这位成州通判苏世清评价不错,不成想,内宅却这般不堪。 陈夫人看着眼前的苏愿,目光更是柔和了几分,温声道:“好孩子,你母亲定会好起来的。” 苏愿垂下头,似是赧然,微微笑道:“承夫人吉言。” 直到苏愿起身离开,陈夫人的目光还久久没有收回来。 雪后的广济寺,只隐隐传来阵阵佛声,透着静谧。 苏愿离开大殿,赵嬷嬷正巧迎面走来。 “嬷嬷,我想去给娘亲点盏长明灯。”苏愿浅浅一笑,露出唇边的两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好看。 长明灯,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赶跑驱走。祈愿娘亲一世平安顺遂。苏愿虽然不信佛,但经过梦境之事,她难免多了几分肃重。 赵嬷嬷闻言,与她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小姐难得来一趟,也不必急着回去,便在这寺中用过斋饭再回去吧,奴婢已经跟知客僧打过招呼,会在寺中休息片刻。” “雪天路滑,嬷嬷先去休息,我带着绿蘅过去就好。”苏愿轻声道。 赵嬷嬷想着先过去瞧瞧,若是缺了什么,也好在小姐回去前让人准备妥当,再说那供奉长明灯的灯楼也不远,便点头应下。 第5章 佛堂 灯楼位于广济寺主殿的北面,确实不远,走小路只需走上一刻钟便到了。 苏愿刚走入楼中,便有僧人上前。 绿蘅将早就准备好的香油钱递了过去。 那胡须花白的僧人将长明灯交给苏愿。 苏愿上前亲自点燃后双手捧着供奉到佛前,然后跪在了佛前的蒲团上,双眸阖上,双手在胸前合十,那模样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来这寺庙中的芸芸众生,谁人又不是为了寻求庇护的,可佛祖只有一人,又能渡得了几人呢。 可苏愿却没有再比此刻更希望佛祖能听得到她的心声,所以她将自己的虔诚送到佛祖的面前,希望佛祖能保佑娘亲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不远处有僧人在诵经,苏愿听在耳中,只觉得内心平静了些许。 跪了足足有两刻钟,苏愿才起身。 绿蘅见她有些踉跄,连忙上前搀扶。 跪得久了,腿已经麻了。 缓了一会儿,苏愿才往外走,只是临出去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盏她点燃的长明灯,橙红色的光,是那么的温柔。 微微抬眸,只见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矗立在莲花座上,手握佛珠,闭目凝神,给人一种神秘而又宁静的感觉。 “小姐?”绿蘅在她身旁轻声唤道。 “走吧。”苏愿收回了目光。 两人刚走出灯楼,正准备去找赵嬷嬷,苏愿双眸微怔,神色突然变了。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她不会看错,那人是柳姨娘身边的佟嬷嬷。 佟嬷嬷是柳姨娘的心腹,轻易不会离了柳姨娘的身边。 但观之佟嬷嬷刚才的神情,有些鬼祟。 苏愿心念一动,连忙疾步追了过去。 绿蘅不明所以,却还是紧紧跟着小姐,并未轻易发出声音。 走了两道曲折的小路,却不见了佟嬷嬷的身影。 苏愿停下脚步,垂着眸子沉思着。 梦中,这个时候,她并未来过广济寺,所以也没有遇到过佟嬷嬷,但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绿蘅见小姐半晌没有动作,只好开口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吧,你的鞋子湿了。” 小路积雪并未清扫干净,一路走过来,鞋上沾染了不少。 “您要找什么,让奴婢去找。”绿蘅小声继续说道。 苏愿低头看了眼裙摆下的绣鞋,又抬眸看向前方,“我刚才看见佟嬷嬷了。” 绿蘅闻言忙道:“奴婢这就去寻人。” “等等……”苏愿唤住了刚要离开的绿蘅,“早去早回,小心些,不要被发现。” 绿蘅点头应是。 苏愿则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却见几个僧人正朝着这边走来,步履有些匆忙。 见到苏愿,其中一个年岁较小些的僧人朝着苏愿施了一礼道:“小施主可是迷路了,小僧送您。” 苏愿侧身盈盈回礼道:“不必劳烦了,小师父只需为我指个方向便是。” 小僧人也没有执着,抬手指向苏愿侧前方。 苏愿道谢后,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只是这小路进来的时候不觉得,要出去,却有些困难,苏愿在里面绕了好一会儿,才走了出来。 可眼前却不是灯楼,她抬头四处望去,却见灯楼原来在她右前方不远处。 休息的地方与之方向相反,苏愿想也没想便抬步而去。 因着来此处休息的都是女眷,所以此地并未有僧人出没。 苏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按照赵嬷嬷的描述,寻到了屋子,推门而入。 却察觉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此处并不是供香客休息之地,明显是什么人在此修行的小佛堂。 这里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一看就是有主人的。 苏愿朝着里面的隔间看了一眼,轻声道了一句:“叨扰了。” 转身离开。 能在广济寺供奉一处小佛堂,定不会是寻常人。 广济寺不是寻常的寺庙,长明灯倒是人人可点,只要给足香油钱即可。 但小佛堂却是需要有所功绩之人才可。 或许是皇室之人。 想到这里,苏愿敛目,加快了脚步。 小佛堂里面的禅房的窗前,此刻正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负手立在窗前,寒风拂过他的面容,腰间环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那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眸,正饶有兴致地看向那抹悄然离去的背影。 从她进来的那刻他便知晓,身边侍卫想要阻拦,他却阻止了。 那小姑娘也是识趣,并未真的进来,便已经离开。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少年才收回了目光。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暮山看向少年,低声道。 李宴辞闻言,只是轻“嗯”了一声,却并未有任何的动作。 须臾,才淡淡开口道:“既然来了,便用过斋饭再走吧。” 暮山闻言低低应了一声“是”,但心中却有一丝疑虑,主子何时喜欢这广济寺的斋饭了? 只是他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并不曾真的问出口。他从小便跟在主子身侧,主子年岁不大,但心思深沉,一言一行定是有他的道理。 等暮山下去后,李宴辞才关上窗户,隔绝了窗外的寒风。禅房内也瞬间便昏暗了下来。 转身只能瞧见香炉上那星星点点的光亮。 李宴辞看着牌位,指腹不动声色地拨动着佛珠,神色晦暗不明。 苏愿离开后,还是转头看了一眼。 她走了一会儿,才又遇到寺中的僧人,这次她没有拒绝,直接让人带路。 “小姐!”绿蘅小跑着来到她的身前,神情也从担忧转换成了喜悦。 “嬷嬷。” 赵嬷嬷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还是先跟带路的僧人道谢。 刚进屋子,赵嬷嬷便开口问道:“小姐去哪里了,老奴见绿蘅回来,却没见到小姐,吓了一跳。” 苏愿闻言只轻声道:“是我的不是,让嬷嬷担忧了,不过是迷路了,花费了些时间。” 赵嬷嬷瞪了一眼绿蘅,连忙拿过炭盆,“小姐将鞋子脱下来烤烤吧。” “劳烦嬷嬷了。” 绿蘅上前扶着苏愿坐下,又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手,偷偷睨了一眼赵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奴婢见到佟嬷嬷与一男子见面,还给了那男子一个包袱,只是奴婢怕被发现,不敢上前,瞧不真切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6章 被参 苏愿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今日做的很好。” 绿蘅怔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羞怯的低下了头,“奴婢能帮到小姐就好。” 她生怕自己帮了倒忙。 还好! 绿蘅的表现其实是有些超出苏愿意料的。 梦中,母亲自尽后,柳姨娘彻底管理后院,将她身边之人遣散殆尽。绿蘅不过是她院中的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平日子根本不能到她跟前伺候。 这次还是因着她得了病,府中之人都误以为是疫病,没人愿意跟着来庄子上伺候。 倒是绿蘅这个小丫鬟站了出来,主动请缨。 而从今日之事看来,绿蘅倒是个得用的。 用过斋饭后,苏愿穿上鞋子,烤的暖烘烘的。 “我们回去吧。”苏愿浅浅一笑,露出唇边的两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好看。 走出寺门,苏愿侧身回看一眼。 绿蘅见她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住了。 不知道为何,苏愿总觉得好似有人在某处看着她,随即摇了摇头,她已经让绿蘅打听过了,佟嬷嬷早就已经离开,这里根本就无人认识她。 “走吧。” 回去的马车上,苏愿闭着眼睛假寐,脑中想的却是佟嬷嬷来广济寺到底见得是何人。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苏愿立马睁开了双眸。 赵嬷嬷出声喝道:“怎么了?” 赶车的马夫连忙回道:“方才路上突然多了一处落石,惊扰小姐,小的该死。” “无妨。”苏愿开口道。 落石,石头。 苏愿突然想到,在梦中,柳姨娘的兄长不过是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后来却入了凌王的眼,成为了京中新贵,而柳姨娘的身份在苏府也跟着水涨船高,不然父亲也不会将柳姨娘抬为正妻。 既然如此,苏愿便不会再给柳家崛起的机会,柳文涛所得机缘,她要夺过来。 苏愿在心中盘算着,但却也不急,这件事情,是明年秋天才会发生,而她,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快一个时辰,马车便到了庄子。 苏愿一进正院,便见沈氏身边的大丫鬟芳菲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见到苏愿一行时,芳菲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大声地说道:“夫人与奴婢说小姐回来了,要奴婢出来瞧瞧,果然母女连心,奴婢刚出来不一会儿,就见到小姐了。” “娘亲今日怎么样,可喝了药?”苏愿被芳菲扶着进了内室。 沈氏原本身子就弱,自从小产后,补药就没有停过,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 这也是苏愿担心的,怕在庄子上,原本不是什么大病,却拖成了重病。 一旁的赵嬷嬷听到苏愿这样一问,眼中就露出温柔之色。 “用过药了,夫人气色好多了,就是看天阴沉着,有些担忧小姐。”芳菲回道。 屋中,沈氏正躺着,听到声音,已经坐起身来。 沈氏原本长得就貌美,生了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双眉弯弯,杏眸含愁,一张脸像是经过精心雕刻般,美的让人窒息。 她今年二十五岁,正是妇人容貌与气质最优的年纪。 生病的沈氏更是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娇俏。 苏愿的容貌与沈氏像了六七分,只是性子却极为不同,看似柔弱,其实内里极为坚毅。 见女儿进来,沈氏笑着道:“阿愿回来了,广济寺一行可顺利?” 从前因着赵氏的挑唆,母女之间感情生分了不少,但自从苏愿病好之后,母女之间,好似又回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 苏愿点头,坐在床边,陪着沈氏说了一会话儿,见她神色有些疲惫,这才借口回去换衣裳离开了。 “小姐,你又站在窗前吹风,夫人知道了,定是要责备奴婢的。”绿蘅端着冒着热气的木盆走进来,急忙忙地上前将窗子关好。 苏愿笑了笑,也没有阻止,好似每日站在窗前想事情已经成为她的惯例了,她并不觉得冷。 但母亲和身边人每每见着,生怕她再病了。 绿蘅伺候完小姐洗漱后,小心地觑了一眼,抿唇道:“小姐,我们真的能在过年前回去吗?” 昨日广济寺一行后,小姐虽然未曾对她说过只字片语,可绿蘅仔仔细细地琢磨后,便明白了小姐的用意。 只是那郭夫人真的能帮小姐和夫人回苏府吗? 绿蘅心中很是不确定。 苏愿看了她一眼,绿蘅果然聪明,“放心,父亲必定会派人来接我与母亲回去的。” 御史大夫郭英为人最是刚正不阿,而陈氏怜惜她回去后必定会将在广济寺的见闻告知郭英。 这件事情,本就是苏家做得不对,而她的父亲苏世清,是个注重名声之人,特别是在谒选这种紧要的关头,怎么会留下一个刻薄嫡女的把柄在呢。 绿蘅眨了眨眼,自从来了庄子上后,她总觉得眼前的小姐有些陌生,跟从前很不一样。 从前的小姐,性子敏感又有些冲动,极易受到身边人的挑动。 但现在的小姐,变得冷静了,温柔了,也让人看不透了。 苏愿弯了弯唇角,轻声低喃道:“可以开始着手收整了。” 当初她们来庄子上很是匆忙,带的东西不多,如今收拾起来,倒是也很便宜。 话说那日陈氏离了广济寺,苏愿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和那故作坚强的模样,便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等到郭英回府后,陈氏便提了一嘴。 第二日上朝,郭英便奏了敬文伯一本,治家不严。 敬文伯苏世平一头雾水,下朝后,原本绷着的脸庞,更加的严肃了。 东西两府,从中一分为二,看似离得近,实则大门一个在枫林路,一个在玉林巷,坐马车要走上三刻钟。 马车到了枫林路的敬文伯府,苏世平却未曾下车,蹙着眉头道:“去玉林巷。” 赵氏得知东府的马车来了,怔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但苏世平却只去了前院,与苏世清在书房,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离了西府。 等苏世平离开后,苏世清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令人立刻将沈氏母女接回府中。 第7章 来人 这日,苏愿正坐在窗前,手指翻飞,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她在算账一道上,确实有些天赋,不过才跟着沈氏学了三四日,便已经熟练到不会出错了。 这些东西,从前她连看都觉得厌烦,如今却整日不离手边。 绿蘅坐在一旁,正在描着小姐教她的字,听到外面有声音,连忙起身。 苏愿手指微顿,眼眸含笑,“来了。” 绿蘅错愕地看向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姐的意思是府上来人接夫人和小姐了。 “奴婢先去外面瞧瞧。”绿蘅道。 “不必,我与你一道去。”苏愿笑着起身道。 刚走到正院,便瞧见伺候在祖母赵氏身旁的张嬷嬷正笑着与赵嬷嬷寒暄。 沈氏的身子也好多了,这会在芳菲的搀扶下,站在门口,瞧见苏愿,朝她招了招手,“阿愿,到阿娘这里来。” 张嬷嬷笑眯眯地朝着苏愿微微一福身子,“老奴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身子可大好了。” 苏愿没有避开,接下了这一礼,含笑道:“劳烦嬷嬷惦记,早已经痊愈了。” 张嬷嬷有些诧异,她是赵氏身边得力之人,大小姐每次见了,都会避开她的礼,今日竟是不躲不避,忍不住抬头打量着苏愿。 怎么不过才一个多月不见,苏愿出落了不少,眉宇之间更是褪去了懵懂,一双眸子那么笑盈盈地看着你,竟让张嬷嬷没由来地有些心慌,并不敢与之长久地对视。 “嬷嬷怎么来了?”苏愿明知故问道。 “年关将至,老夫人心中挂念小姐,便同老爷说了几次,原本该是前两日便来接夫人和小姐回去的,奈何天公不作美,之前的雪下得太大,将来庄子的路给封了,这不,路刚通,老夫人便让老奴连夜出城来接夫人和大小姐了。”张嬷嬷笑着说道。 苏愿闻言,只觉得心中想笑。路有没有封,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张嬷嬷寻的借口罢了。 赵氏巴不得她与母亲一直住在庄子上不回去呢,又怎么会巴巴地派人来接她们回去? 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在苏愿面前挑拨。 张嬷嬷话里话外,她与母亲能回府中,都是赵氏一手促成。 只是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偏听偏信的小姑娘了,是非曲折,她心如明镜,不管是苏世清还是赵氏,于她与母亲,都一样。 她冲张嬷嬷颔首,轻笑道:“多谢祖母挂念,阿愿在庄子这些时日,也日日都挂念着祖母。” 苏愿的声音轻轻柔柔,模样很是恭敬,可不知道为何,张嬷嬷听了却丝毫不觉得感动,甚至没由来的心下一紧。 “老姐姐先跟我去暖暖身子,夫人这边收拾东西还需要时间。”赵嬷嬷将人请到了耳房。 “芳菲,你去阿愿那里帮忙……”沈氏吩咐道。 “芳菲姐姐只管在此帮着娘亲就是了,我院中的东西不多,且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苏愿嘴角勾起。 沈氏诧异地看向她,“阿愿早就知道?” 问完之后,沈氏立马又觉得不对,女儿与她一同待在庄子上,又怎么会提前得知府上的消息呢。 沈氏看向苏愿,苏愿一脸认真地看向沈氏,“娘亲是不想回去吗?” 苏愿的声音甜糯糯的。 沈氏闻言却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想回去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想。 那栋宅子里,没有一个她想见之人。 沈氏的目光落在苏愿的身上,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肩膀,柔声道:“那里是阿愿的家。” 苏愿心中掠过一抹苦涩,原来不知道何时,在沈氏的心中,那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为何她从前竟是一丝一毫都不曾察觉呢。 “小姐,我们要回府了吗?”临出发前,紫儿神色有些慌张地问道。 苏愿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想回去?” 紫儿连忙赔笑道:“奴婢怎么会这么想,小姐的病好了,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奴婢担心……” “哦?你担心什么?”苏愿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也不是什么大事,奴婢只是怕夫人身子刚好,路上再受了寒凉……”紫儿倒了一杯茶上前递了过去。 苏愿却没有去接,只淡声道:“茶水已经冷了。” 紫儿脸色一僵,随即道歉道:“是奴婢大意了。” 苏愿心中冷笑一声,从前只觉得紫儿说话办事都更为顺心,却不知,原来紫儿的这份伶俐,却原来是背后有人指点。 此刻紫儿不想回府,怕不是有人不想她回去吧。 苏愿看向紫儿不语,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紫儿的一言一行,皆是刻意。 紫儿如今也不过才十二岁,糊弄她一个九岁的女娃娃倒是足够了。 梦中,她记得母亲去世后不到半年,紫儿便去了柳氏的院中伺候,却还是偶尔会来她的院中与她说话,送一些消息给她,就连当初柳姨娘要将她许配给年过五旬的城阳伯的消息也是紫儿告诉于她,那时的她对紫儿很是感激。 如今再想来,这一切都是柳氏的阴谋罢了,她一步步的名声狼藉,在及笄的年纪无人问津,柳氏竟还觉得不够,竟是连她的婚事都要利用,最终她不得不釜底抽薪,极力攀上陈清安。 柳氏功不可没,而紫儿呢,她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紫儿偷偷抬眸看了一眼苏愿,只见她唇角含着笑意,她心下诧异,不明白小姐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这笑容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沈氏那边很快便收拾妥当了,庄头也将马车备好。 庄子到临安城并不算太远,若是骑马而行,只需要半日即可。 只是路上积雪多,还未完全清除,官道有些难行,苏愿一行人坐着马车,从辰时三刻,一直到天擦黑,才到城门口。 紫儿撩起车帘子,惊呼道:“小姐,排队进城的人很多,咱们可有得等了。” 苏愿闻言却没有开口,如今已经到了城门口,离回苏府越来越近了。 不过是离开了月余,可不知道为何,苏愿却觉得仿佛离开了一辈子那么久。 第8章 回府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苏愿从撩起的车帘缝隙处看去,只匆匆一瞥那骑马而过的身影。 她未曾见到那人的容貌,脑海中却有熟悉的感觉闪过。 想再看一眼确认心中所想,紫儿却已经放下了车帘。 就在苏愿方才看向车窗外的时候,骑马纵身而过的李宴辞也微微侧目看了过去。 暮山刚要开口说话,却顺着主子的目光看了过去,那辆马车,他很是眼熟。 好像是那日在广济寺遇到的那位小姑娘所乘坐的马车。 李宴辞的动作不过是一瞬间,只因着暮山那一刻看向了他,才察觉到他的目光。 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纵马而过。 “刚才那人是谁,好像不用排队便能入城。”紫儿再次掀开一个小缝儿,一脸羡慕的说道。 走了这么久,车上的手炉早就已经不热了,这会坐在马车中,便觉得有些冷。 “那你便下去瞧瞧,到底因为何事,这个时辰,城门口竟然这么多人排队等着进城。”苏愿淡声道。 紫儿愣住了,这种事,从前小姐可不会指使她去做。 她朝苏愿看去,只等着小姐开口说是玩笑,可却见苏愿面色如常,并没有丝毫玩闹的意思。 紫儿这才悻悻地应了声“是”。 不情不愿的下了马车。 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紫儿冻得哆哆嗦嗦的回到了马车上。 双手拢起,哈了好几口气,才微微有了些知觉。 “好冷啊。”紫儿有些埋怨道。 只是下一刻,她便对上了苏愿那双平静如水的眸子。 明明里面没有任何的情绪,可紫儿却没有的心中一紧,连忙开口道:“奴婢打听到,好像是镇抚司的一名犯人逃跑了,锦衣卫的人在盘查,这才耽误了大家进城的时辰。” 苏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锦衣卫的作风向来酷吏,而且镇抚司里关押的都不是普通的犯人,都是些穷凶极恶或者是犯了罪的勋贵世家。 沈氏也有些担忧,喃喃道:“希望犯人早些被抓获。” 紫儿偷偷地瞄了一眼苏愿,见她神色并无不悦,这才有些讨好地说道:“刚才过去那人,奴婢也打听到了,是北镇抚司镇抚使。” “镇抚使。”苏愿在心中默念着。 又等了一刻钟,城门口突然开始放行,很快,苏愿一行人便进了城。 临近年关,街上热闹繁华。 苏愿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前面就是明芳斋了,去买些阿愿喜欢的核桃酥和桂花糕。”沈氏轻声道。 芳菲闻言,立马让停了马车。 苏愿怔愣了一下,她不记得梦中回府的时候,沈氏让人停下马车买过点心。 沈氏只淡淡地笑着看向女儿,道:“怎么,阿愿不是最喜欢明芳斋的点心吗?” 苏愿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身前,她今日穿了一件狐狸皮的袄子,是临出门前,沈氏特意让她换上的。 这也是梦中不曾发生之事。 一开始苏愿只以为是她大病初愈,沈氏怕她受寒,但现在细细想来,只怕是沈氏刻意为之。 因为外祖家富庶,苏愿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吃穿用度皆是上佳。 虽说这两年,沈氏手中银钱越来越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也是苏家明面上不喜沈氏这个商贾出身的媳妇儿,处处为难,但却迟迟不敢动手,只因着心中惦记着沈氏手中的银钱。 既然如此,可为何母亲在回府后没多久便投缳自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愿的手指摩挲着袖口,努力的回想着梦中发生的一切,只是可惜,梦中的她,并不曾去留意这些事情。 但苏愿心中却只觉得寒凉,比这冬日冷意更甚。 思绪飞扬间,马车沿着鼓楼大街到了尽头,左转便是玉林巷。 苏家的宅子便在眼前了。 张嬷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夫人,大小姐,到家了。” 到家了。 苏愿听得这话,唇角的笑意愈深。 沈氏却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苏愿站在苏府的大门前,抬头看向门口的匾额,迟迟未动。 “大小姐……”紫儿挤开绿蘅,上前扶住苏愿。 苏愿依旧未动。 张嬷嬷也诧异的看向她,不解的开口道:“大小姐,到家了,怎么不进去?” “为何不开正门。”苏愿眸光清冷的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心下一紧,面上讪讪道:“大小姐说笑了,这到了自家,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 苏愿心中冷笑,梦中也是如此,她与娘亲回府的时候,便是从一旁的角门走的,那时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可如今再想来,这不过是赵氏给的下马威罢了。 沈氏是苏世清明媒正娶的妻子,寻常出入府中,应当走的是正门,角门是给下人准备的。 “嬷嬷此言差矣,祖父祖母最是重规矩之人,便是我父亲若是知道下人如此怠慢母亲与我,怕是也会因治家不严面上无光。” 苏愿双眸明亮澄澈,声音清脆。 张嬷嬷目光闪烁,接不上话,老夫人想要下夫人脸面,怕是不成了,大小姐张口闭口便是规矩,她无言以对。 马车停在巷子里,时间越久,看的人便越多,事情闹得大了,只怕会更加麻烦。 “定是守门的下人偷懒,老奴这就去叫门。”张嬷嬷反应很快,见已经有人驻足观看,连忙说道。 大门缓缓打开,苏愿走在沈氏的身侧,母女俩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进了苏府。 沈氏的步子很是缓慢,只不过三五个台阶,可对她来说,不知道为何竟是这般的漫长。 从前,她还对苏府中人抱有一丝期待,但这次婆母与夫君不顾女儿的死活,将人送去庄子却不闻不问,她的那颗心便彻彻底底地死了。 才走过了前院,便听到张嬷嬷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老夫人怕是想大小姐想得紧,夫人和大小姐还是先去月华斋见过老夫人吧。” 苏愿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嬷嬷,嘴角微抿,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嬷嬷是从小便跟在祖母身边伺候的吧?” 张嬷嬷虽然不解,却依旧点头道:“正是。” 苏愿闻言,面上露出狐疑之色,轻声道:“那为何这般不懂规矩?” 第9章 赵氏 项风神色一僵,“你我兄弟一场,谈钱伤感情!我还有事,先行告退,有事再联系!” 送走了项风。 王悍驱车到了自己专门搞避尘珠的地方。 埋头制造避尘珠。 这个东西搞出来之后。 先抬高价格,狠狠的赚一波有钱人的钱。 等钱挣得差不多了,再把价格降下来,卖给给普通人。 期间抽时间去了一趟神道碑那里。 这段时间洛长歌亲自在这里坐镇,王悍也放心。 帝佬那边说过好几次神道碑这边帝魂的替代品正在准备。 每次都说快了。 但到现在都还没有搞出来。 王悍不知道帝佬这是在打什么算盘。 之前来这个地方对帝魂动歪心思的人还是没有露出马脚。 埋头搞了两天三夜。 王悍没日没夜的爆肝之下。 愣是搞了十一万避尘珠出来。 给十佬会和镇龙阁的核心人员分发了避尘珠。 下面的门徒暂时先没有搞。 这个东西还没有放出要卖的消息。 万一让人发觉了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的找上来就不好了。 朱栋那边也从满无邪手下拿到了武器。 只是好一点的东西并不多。 只装备了三分之一的人。 王悍的主意又打在了蓬莱阁的身上。 蓬莱阁之前出售过古战场的武器,得想办法再薅一点蓬莱阁的羊毛。 现在薅蓬莱阁越多,以后蓬莱阁的威胁就越小。 转眼到了要去山河会的日子。 苏祈很是激动。 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 一大早,两人就去了机场。 这几天王悍没日没夜的搞避尘珠,有点累,王悍靠着苏祈的肩膀打着盹儿。 迷迷糊糊间被苏祈轻轻拍了拍。 王悍揉了揉眼睛,“不是还没到登机的时候吗?” 苏祈挑了挑下巴示意不远处站着的一老一少。 老人白发苍苍,眼袋很大,身上带着一股子药味儿,旁边的姑娘穿的也很朴素,戴着口罩,眉眼还挺漂亮。 只是依稀能看到姑娘的手以及口罩露出来的些许皮肤有烧伤过的痕迹。 以至于皮肤皱巴巴的。 白发苍苍的老人喘着气,身体微微颤抖,看起来有些虚弱。 周边位置都坐的满满登登的。 苏祈拽着王悍起身,“老人家,您坐这里吧。” 老人一看苏祈还是个孕妇,当即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坐着吧!” 苏祈笑了笑,拉着王悍起来。 “马上登机了,我们站会儿没事的。” “谢谢啊!” 老人家见状就要坐下。 不料一个女人抢先一步,屁股一扭坐在空出来的位置上。 顺带把自己的包放在了另外一个空出来的位置上。 女人戴着耳机,戴着墨镜,假装没看到没听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 老人看了一眼也没说话,旁边的姑娘想要说什么被老人拉了一把示意没必要和这种人起争执。 兜里的手机震动,老人哆哆嗦嗦的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占了位置的女人忽然手指头挑起来墨镜看着老人。 拿着手机的老人恰好正对着女人的方向。 “你个老东西是不是偷拍我呢!不就占了你一个位置吗?老东西是不是想要让人网暴我?” 第10章 柳氏 苏愿来晚香居的时候,赵嬷嬷已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见到苏愿时,赵嬷嬷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提着灯笼上前道:“夫人让奴婢来接小姐,奴婢刚出来,小姐就到了,果然是母女连心。” “母亲院子里的情况如何?”苏愿被赵嬷嬷扶着走了两步。 赵嬷嬷听苏愿这样一问,眼中便流露出怅然之色。 夫人在这府中的处境是越来越艰难了,如今竟是连一个妾室也能随意处置夫人院中的下人了。 “夫人身边除了芳菲这次跟着一起去了庄子,玲珑几个大丫鬟都被以各种原因打发了。”赵嬷嬷低声道。 “嬷嬷明日便去打听一下玲珑姐姐几个的去处。”苏愿柔声道。 赵嬷嬷快速的看了苏愿一眼,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会是如她所想吗? 不过她并没有多问,只应了声“是”。 “母亲可收拾妥当了?”苏愿一进门便开口问道。 “嗯。”沈氏坐在梳妆镜前扶了扶发簪点头应道。 就在苏愿和母亲刚要出门的时候,芳菲连忙走过来,“夫人,大小姐,柳姨娘来了,说是带着大少爷和二小姐过来请安。” 沈氏皱眉道:“让她回去吧。” 从柳氏进门后,沈氏就不曾让她日日请安伺候在一旁。 倒是柳氏,惯是个会做样子的,隔上几日便要来晚香居请安,不知道是为了恶心沈氏,还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苏愿轻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不过刚走出内室,却见柳氏正候在一旁,见到沈氏,立马行礼道:“婢妾见过夫人。” 芳菲在一旁,面上不虞,她刚已经传过话了,可柳姨娘却不肯离开。 “婢妾在府中很是担忧,如今见大小姐安然无恙,心中很是高兴。”说着,柳氏牵起一旁苏雁的手,往前送道,“雁儿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姐姐了吗。” 苏愿的目光落在苏雁的身上,眉峰不动声色地蹙了起来,眼前这个才四岁的小姑娘不可小觑,梦中的她因着苏雁不知道吃了多少个暗亏。 “天色不早了,我与娘亲还要去月华斋见祖母,姨娘还是早些带着弟弟和妹妹回去歇息吧,若是因此着凉受了风寒,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姨娘不心疼,娘亲和祖母也是要心疼的。”苏愿上前,虚虚的扶了柳姨娘一把。 柳姨娘听得这话后,飞快的看了一眼苏愿,又看向沈氏,随即垂着眼睫,乖顺的应了一声,“是。” 但苏雁却挣脱了柳姨娘的手,瞪着一双黝黑的双眸,声音软糯道:“姨娘来看母亲,母亲是不高兴吗?” 柳姨娘闻言却没有制止,只是手绞着帕子,嘴角翕动,像是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却不得不咽下去的样子,一双眸中满是委屈。 若是苏世清在场,苏愿确信柳姨娘定会泪眼朦胧,一副被沈氏欺负了的模样。 不等沈氏开口,苏愿抬眸,神色平淡地看向柳姨娘,轻声道:“过了年,雁儿也五岁了,该学些规矩了。” 柳姨娘身子一僵,似是站不稳,却又故作镇定地看向沈氏道:“都是婢妾的过错,还请夫人和大小姐不要跟雁儿一般见识,雁儿年岁还小,她只是心疼婢妾……” 一直没有出声的沈氏,突然开口道:“柳氏,说起来,如今理儿已经六岁了,你进府也快七年了,有些规矩便是我这个当正妻的不说,你也当知晓,按理,妾室不能抚养子女,可我不忍你们骨肉分离,让两个孩子养在你的膝下,你若是教养不好,那便送到我这里养着吧。” 柳姨娘立马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地道:“还请夫人息怒,回去后,婢妾定会好好教导他们规矩。” 语气软和满是恳求,但低着的头,掩藏着眼底的冷意。 因着柳姨娘是赵氏的外甥女,这么多年,沈氏待柳姨娘从未这般急言令色过。 柳姨娘心念一动,沈氏长得貌美,看似柔顺,其实最是个烈性子,不然也不会与夫君的关系这么多年依旧僵着。 但凡沈氏肯服软些,苏世清的心思怕是也不会全在她的身上了。 柳姨娘并未因沈氏动怒而真的害怕,相反,她心中很是高兴。 沈氏在府中的情况,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姨母赵氏早就不满沈氏商女的身份,更不满沈氏多年没有诞下嫡子。 而苏世清,若是说当年,也许对沈瑾禾有几分情意,但那情意,实在太少,不然她一个死了未婚夫,投奔姨母的表妹又怎么会成为他的妾室。 柳叶儿从不相信什么情情爱爱,她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生活得更好而已。 苏世清对沈瑾禾的不满,柳叶儿看在眼中,这其中也不乏她的手笔,更多的是如今的苏世清早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举子,官场浸淫,苏世清追求的是权力,而沈瑾禾现在的能力,并不能成为苏世清的助力。 但是她可以! “下去吧。”沈氏面容有些疲倦道。 柳姨娘起身,柔声道:“是,婢妾明日一早再来给夫人请安。” 只是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苏愿。 不过她将眼中的探究之色掩藏得很好,苏愿也只当没看见,只是扶着沈氏的胳膊道:“娘亲,咱们也走吧,去得晚了,祖母怕是要睡下了。” 柳氏刚掀开门帘子,而苏愿的声音不大不小,全都传入了她的耳中。 但她却只当没听见,牵着苏理和苏雁两兄妹走了。 苏愿看着柳姨娘纤弱的背影,唇角若有似无带着一抹淡笑,眸色平静。 “奴婢跟着一起去吧。”赵嬷嬷提着灯笼道。 沈氏却摇头,“惠香你留下,院子里事情多,让芳菲跟着就好。” 芳菲也朝赵嬷嬷点头,示意她会照顾好夫人。 苏府占地极广,后来分为东西两府后,东府是敬文伯府,比西府要大上一倍不止。 走出晚香居,走过九曲回廊,便到了月华斋。 月华斋是正院,有两个晚香居那么大,两个花厅,东西跨院,逢年过节,一家人都要聚在月华斋的花厅一同用膳。 穿过花厅,便到了赵氏平日里见她们的前厅。 第11章 月华斋 赵氏喜欢花草,即便是冬日,房中也养了许多。就连她身旁的丫鬟们也都是以花命名。 “夫人和大小姐稍等。”张嬷嬷朝里头走去。 赵氏的规矩很大,正房里若是没有应声,是不允许进去的。沈氏每次来请安,都要等上好一会儿,最过分的一次,竟是让沈氏在雨天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沈氏母女二人来得不算早,赵氏已经用过了晚膳。 听闻沈氏和苏愿来了,赵氏眼皮轻撩。 今日也许是时辰不早了,或许是因着旁的什么原因,张嬷嬷很快便打起了帘子道:“夫人和大小姐,请。” “儿媳给母亲请安。” “孙女见过祖母。” 赵氏难得给沈氏好脸色,微微抬了抬手,然后便笑着朝苏愿招了招手道:“身子可大好了?看着倒是瘦了些。” 苏愿扬起笑脸,走到了赵氏的跟前,“都好了,只是离府多日,想念祖母,吃饭都不香了,这才瘦了。” 她依旧是从前那般娇俏着讨好赵氏的模样。 赵氏闻言,眼底的笑意更甚,“祖母也想你了,如今回府了,可不能像是在庄子上一般松散,祖母特意为你寻了一位绣娘,年后便来府中教导你女红针线。” 沈氏在一旁抿着唇,暗暗绞着帕子红了眼,犹豫再三开口道:“母亲,阿愿还要跟季先生读书,若是再学女红,怕是……” 不等她说完,赵氏抬眸看向沈氏,冷声道:“你若是为了愿姐儿好,便不应该阻拦,到底是小门户出来的,见识短浅。” 沈氏挺立的背脊一僵,袖中的双手紧握。 苏愿悄悄看向沈氏,见她隐忍的模样,苏愿心下一紧,道:“都是阿愿的错。” 赵氏淡淡笑着,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带着两分冷然,看向苏愿,“愿姐儿何出此言?” “祖母和母亲都是为了阿愿好,阿愿心里明白,只怪阿愿不够聪慧。”苏愿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说一句,便偷偷的抬头看向赵氏一眼。 赵氏伸手握住苏愿的手,轻声道:“愿姐儿这般就已然很好。” 苏愿第一反应是抽回手,但她还是忍住了,只一副乖巧的模样看向赵氏。 赵氏并未多留沈氏与苏愿,只说她们坐车累了,早些回去休息。 “老夫人……”张嬷嬷将人送出去后,这才端了赵氏最喜欢的六安瓜片。 赵氏轻啜一口,脸上带着笑意,道:“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今日她见了苏愿,确实比之前出落了一些,但却依旧还是从前那般模样,对沈氏心有怨怼,但却也有心维护。想必在庄子上这一个多月,给了沈氏去修复母亲情分的机会。 但那又能如何? 母女之间的裂痕她早已种下。 苏愿刚走出月华斋,迎面便遇上了苏老太爷。 苏鸿今年已经五十岁了,不过却精神矍铄,身材高大挺拔,目光中满是精明。 只是那精明一闪而过。 苏鸿其人,虽因为年少为情所困,但却是个极为精明逐利之人。 而且年岁越长,便越是注重自身名声。 特别是在苏世清考中秀才之后,苏鸿便越发给人性情温和,为人急公好义,赏罚分明的形象。 并且为了维护年少时的深情,苏鸿这么多年竟是未曾纳妾,只有两个通房伺候,与赵氏之间的感情,如今旁人再是提起,竟是羡慕称赞得多。 所以如今苏家西府在临安的名声与东府也不差分毫。 这些都离不开苏鸿的汲汲经营。 沈氏作为儿媳,朝着苏鸿福礼问安。 “祖父安好。”苏愿态度恭敬道。 苏鸿对于苏愿来说,并不是一个和善的祖父,况且,在苏鸿的心中,他对这个嫡长孙女并不满意,只微微颔首,便迈步往月华斋走去。 沈氏一双秀眉微微蹙了蹙,捧着手炉的手轻轻用力,只是片刻,便如常般轻声道:“走吧。” 苏愿抬眸,看了一眼沈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沈氏低垂着眼眸,母女二人的视线相交,眸中满是柔和之色,“阿愿可是在担心我?” 苏愿点了点头,她好像已经有些记不清娘亲被祖父祖母和善待之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是外祖父还活着的时候,沈家富庶之时,祖母虽不待见母亲,却也还是有些许的面子情。 沈氏低头咳了几声,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未曾开口,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有些事情,在沈氏看来,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情,阿愿还小,她并不想女儿过早的知晓这其中的龌龊。 走过九曲回廊,苏愿便与沈氏分开了,她还要前往春风苑,去见父亲。 苏愿的脚步不紧不慢。 身侧跟着的绿蘅偷偷地看了一眼,小姐面色如常,可不知道为何,绿蘅却觉得小姐似乎并不是很想见老爷。 绿蘅从前只是一个在栖云苑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并不得小姐重用,可却也知道,小姐对老爷的孺慕之情。 但从庄子上回来后,小姐好像就变了,不对,不是回来后才变的,是在庄子上,小姐病愈后便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苏愿并未理会绿蘅的打量,她的心中,对苏世清这个父亲情感是有些复杂的,她犹记得,小的时候,父亲也曾将她抱在怀中,可渐渐地,那些冷待也是真的。 特别是在梦中,母亲去世后,但凡苏世清这个父亲对她有一丝丝的关心,她何至于那般的艰难。 想到这里,苏愿拢在袖口的手指紧紧攥起,因为用力,指节有些泛白,指甲也陷入了手心。 但很快,距离春风苑越来越近,苏愿的内心反倒是越来得越平静。 父女亲缘,不是能强求的。 而她只要有娘亲便足够了。 春风苑的小厮子墨看见苏愿,连忙笑着上前行礼,躬身道:“给大小姐请安。” “父亲呢,可在房中?”苏愿轻声问道。 “在呢,老爷知晓大小姐从月华斋出来,便让小的在此候着了。”子墨不愧是凭借聪明伶俐,能被苏世清选中并且一直伺候在身边之人,自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