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骨阴香》 第1章 佛骨天成 我是我妈生下的第七个孩子。 前面六个姐姐,一出生就被我奶溺死在了香灰水里。 我奶说,鹿家只能生男儿,还必须是八字极重的纯阳之体,否则无论生男生女,都是来讨债的。 我妈怀我那会儿已经43了,我奶掐着手指头算的日子,预产期在来年五月初五,大龙年端午节正午一点出生,妥妥的纯阳之体。 可天有不测风云,四月初八凌晨,我爸起夜,发现我妈不在床上,找了一圈,最后在村里的香娘娘庙里发现了我妈。 我们整个沉水村祖祖辈辈都以制香为生,村里常年供奉着一座香娘娘庙,香火旺盛的很。 我妈被发现的时候,她正站在供桌前,嘴里塞满了香灰,眼睛瞪得像铜铃,手上握着三根点燃的黄香,人早已经断了气,肚子破开一个大洞,里面翻滚着一条又一条小蛇,浓郁的檀香味混合着血腥味笼罩整个香娘娘庙。 我爸当时都被吓傻了,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伸手就去扯那些小蛇,等我奶带着村民们赶到的时候,我爸已经被那些小蛇咬死了。 他的身下护着还没足月的我,而我身上也缠满了小蛇,蛇牙深入我的皮肉,像是要咬穿我的骨头似的。 村民们一拥而上,从蛇堆里将我救了出来,这才发现满庙的檀香味竟是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 当时就有人说,四月初八本是香娘娘的诞辰日,我又恰巧早产在庙里,身带檀香味,怕是香娘娘转世。 有经验的老人还当场给我摸了骨,说我佛骨天成,这才被那些邪物盯上,想要吞食我的佛骨帮助它们修行。 我奶将我裹在怀里,张嘴便骂他们胡诌,说我分明是在庙里待久了,才沾染上了檀香味,回去洗了澡,香味自然就散了。 果然,等我身上的伤养得七七八八,我奶再把我抱出去的时候,我身上除了奶香味,什么都没有了。 只是从我记事起,我脖子上就戴着一块硬币大的平安扣,奶奶一再叮嘱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准把它拿下来。 七岁那年,我放学回来的路上淋了雨,平安扣的红绳也湿透了,我就把它摘下来,放在窗台上晾干,自己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脚上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我猛地惊醒,坐起来,就闻到了满屋子的檀香味,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啃我的脚趾头,吓得我哇哇大叫。 奶奶冲进来,打跑了老鼠,转身抓起平安扣套在我脖子上,等到屋里的檀香味彻底消失,她拎起我就是一顿胖揍。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记忆颇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把平安扣摘下来过。 等我长大一些,奶奶更是三令五申,让我好好学习,不准谈恋爱,不准让男人碰,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男人会让我变得不幸。 我只当奶奶是因为年纪大了,怕我跟野男人跑了,没人给她养老,我跟奶奶相依为命,她很疼我,我也很听她的话,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 直到十九岁那年…… 那天傍晚,我放假坐车回村的路上,出了车祸,小客车侧翻在山路上,我的座位正对着车门,直接被甩了出去。 我从山坡上一路滚下去,脚扭了,平安扣也被撞碎了,一股浓郁的檀香味顿时爆发出来,不多时,我就听到四周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无数的蛇虫鼠蚁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个个瞪着猩红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块大肥肉。 我拖着瘸腿拼命往山坡上爬,大声呼救,身后,一只黄鼠狼扑上来,咬住我受伤流血的脚,贪婪地吸吮着。 我用力翻转身体,另一只脚往它头上踹去,连踹了十几脚,那只黄鼠狼都没松嘴,反而更加阴狠的啃咬我的脚骨…… 我以为我会死在那个山坡上,直到一条白森森的蛇骨忽然出现,咬断了黄鼠狼的脖子,扫退了周围的蛇鼠虫蚁,冰冷的蛇骨将我圈在中间,牢牢地护住我。 等救护人员赶来,那条蛇骨又忽然消失了,我甚至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我被摔坏了脑袋,产生的幻觉。 我被大家七手八脚的抬上救护车,还听到他们低声讨论,说这女孩子身上好香啊。 到了医院,医生帮我脚踝正骨、清理伤口、包扎,做了最基础的检查,然后打了点滴,我才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就感觉有人在往我脸上哈气,我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被吓到了,刚要叫,那张脸冲我喊道:“丫头,救救叔叔,求你救救我,我家孩子才三岁,不能没有爸爸,我就咬一口,就一口,求你!” 我仔细看去,好一会儿才认出他就是开小客车的司机,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人很健谈。 我刚想问他咬什么一口,旁边又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姐姐,能给我也咬一口吗?我想长大一些,就不会被它们欺负了。” 它们? 我环视四周,这才发现我的病床边站着、上方飘着、远处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着…… 呜呜泱泱到处都是人。 它们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苍白消瘦,薄得跟张纸似的,有的青面獠牙,看起来特别恐怖…… 不,它们不是人。 滴—— 一道刺耳的机器声突兀的响起,伴随着小客车司机绝望的叫声:“来不及了,丫头,对不起,让我咬一口。” 说着,他便一头扎下来,咬住了我的耳骨,刺骨的寒及痛传来,我尖叫一声,彻底醒了过来。 隔壁床传来痛哭声,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三岁大小的孩子,哭得几近晕厥,旁边柜子上的监护机器上,是三条笔直的横线。 小客车司机死了。 我茫然的看着,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右边耳骨,一阵痛意袭来,我竟摸到了黏糊糊的血。 我出车祸并没有摔到耳朵,并且这血还带着体温,分明是刚刚才流出来的…… 第2章 阴香 我看着小客车司机被蒙上白布,从我面前抬走,看着隔壁床被换上新的床单,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正好这时护士拿着耳温枪给我测体温,看到我流血的耳骨,啊呀一声叫道:“你耳朵怎么流血了?好深的牙印啊。” 牙印? 我心里咯噔一声,小客车司机真的咬了我的耳骨? 可是他分明已经死了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护士赶紧又帮我止血、消毒,忙完了才跟我说,已经联系过我奶奶了,只是外面下大雨,又是大晚上的,山路难行,我奶奶说会迟点到。 我点点头,只觉得头昏脑胀,躺下又迷迷糊糊的想睡。 “姐姐,救我!” 小女孩稚嫩又惊恐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她被按在墙角,一个青面獠牙的家伙正在咬她。 周围那些家伙,或兴奋,或恐惧的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上前阻止。 我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小客车司机。 “姐姐,求你给我咬一口,我保证只咬小小的一口,不会让你痛的,求你!” 小女孩声嘶力竭的求救声一直萦绕在耳旁,我脑袋都快要炸了,我就在想,她已经被逼入绝境了,为什么不像小客车司机那样,直接上来咬我呢? 还有,这一切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真实的?如果真的让她咬一口,会发生什么呢? 鬼使神差的,我冲小女孩点了点头。 小女孩如蒙大赦,冲过来就咬住了我的左脚小脚趾,剧烈的疼痛让我再次从床上彻底惊醒。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心头突突直跳,一把掀开被子,就看到我的左脚小脚趾最顶端真的缺了一截。 一股寒意从我的后脊梁骨直往上窜,这一刻,我再也绷不住了,大叫了起来:“鬼啊!有鬼!” 我忍着痛跳下病床,一瘸一拐的往外跑,刚拉开门,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奶奶,我一把抱住她,声音像是抖筛子一般:“奶奶,有鬼!它们个个都想咬我!它们会吃了我的!” 我奶紧紧抱着我,安抚我:“蓁蓁别怕,别怕啊,奶奶来了,奶奶有办法救你。” 护士也冲了过来,看到我缺了一截的小脚趾,以及地上的血印,让我赶紧躺回床上给我止血,我直摇头,再也不肯回病房。 我躲到我奶身后,我奶护着我,强烈要求让我出院:“你们救不了我家蓁蓁的,我要带她回村,否则她活不过今夜!” 我奶态度坚决,护着我往外走,最后连出院手续都没办,就先离开了医院。 村长的面包车就在医院门口等着,车门一开,一股浓郁的腥香味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我奶将我塞进后车座,关上车门,一边帮我顺气,一边说道:“车里燃了辟邪香,能暂时掩盖你身上的檀香味,但平安扣碎了,你已经被盯上了,辟邪香只能迷惑那些没什么道行的家伙,遇到厉害的角色,咱们今夜谁也逃不掉。” 村长已经启动车子,在雨夜里疾驰而去。 我蜷缩在后车座上,战战兢兢地问道:“奶,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办啊?” 奶奶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满眼的心疼:“蓁蓁,你已经十九岁了,成年了,有些事情是应该告诉你了。” 她从脚边端出一个金丝楠木的长方形小盒子,放到我腿上,打开。 小盒子里面分两层,第一层只有第二层一半大。 第一层放着一支蛇形檀香,香体呈黑色,有淡淡的蛇腥味;第二层并排放着另外十根香,那些香形状各异,颜色不一,每一支都用红色的油纸包着,油纸上写着每支香的名字。 沉水村是以制香为生的,我从小耳濡目染,市面上流行的各种香,几乎没有我叫不上名字的。 可是这十根香,我是闻所未闻。 “这些都是鹿家祖上传下来的阴香。”我奶忽然出声,“也是你爷爷临终前,一再交代我,要我亲手传给鹿家未来阴香继承人的东西。” 我不解:“阴香?” “世间万物,阴阳调和,人分男女,香亦分阴阳。市面上流通的各种香,绝大多数都是阳香,普遍用于熏香、祭祀、治病等等;而咱们鹿家祖上做的是阴香,阴香可沟通魂魄,可渡冤魂入轮回,可追溯前世今生,可肉白骨活死人……” 我奶指了指小盒子,继续说道:“这是鹿家祖上传下来的最后十根阴香了。” 我指着上层那根蛇形檀香问道:“那这一根呢?不是阴香吗?” 我奶将那根蛇形檀香拿出来,关上小盒子,这才说道:“阴香珍贵,功效独特,不是一般人能制,也不是一般人能守得住的,鹿家能做阴香,全靠家里一直供奉着的蛇君护佑。 一百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激怒了蛇君,整个沉水村差点被他毁掉,后来村里建起了香娘娘庙,才彻底将蛇君镇压住。 只是从那以后,鹿家就受了诅咒,子嗣艰难,生下来的女娃娃,每一个胎里就带着严重的皮肤病,个个都活不过满月,全身溃烂、腐臭,死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把骨头。” 说到这儿,我奶几度哽咽。 我恍然大悟:“所以我那六个姐姐……” “与其受尽折磨而死,不如给她们一个痛快。”我奶抹了一把泪水,继续说道,“但蓁蓁,你跟她们不一样,你佛骨天成,扛住了诅咒,并且你出生那天,香娘娘的雕像就裂开了,封印早已解除,蛇君却从未报复,或许,你能扭转鹿家的命运。” 她将蛇形檀香塞到我手里,语重心长道:“点燃这根蛇形檀香,就有可能召唤蛇君出现,眼下能救你、护你的只有他了,只是一旦点燃它,你与蛇君之间便有了牵扯,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点与不点,蓁蓁你自己做决定,蛇君来与不来,奶奶也不敢保证。” 吱—— 刺耳的刹车声冷不丁地响起,车子一个颠簸,我眼疾手快的护住蛇形檀香,朝前看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车前灯能照射到的范围内,淋淋细雨一直下个不停,就在那一片雨幕之中,七八只大小不一的黄鼠狼立在那儿。 为首的那一个,须眉很长,毛色泛白,隐隐有人的神态…… 第3章 这是你欠我的! 我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黄皮子修为越高,毛色越淡,变成白色就是要化形了。 这个时候它就会找有缘人,问他你看我长的像不像人。 有缘人说像,它便能成功化形;如果说不像,坏了它多年的修行,它迟早都要闹得人家鸡犬不宁。 而眼前为首的这只白毛黄鼠狼,怕是就在化形的瓶颈期了,看这架势,却并不是来问它像不像人的。 我猛然想起来,这段山路,不就是傍晚小客车翻车的地方吗? 当时小客车开得好好的,突然就侧翻了,是不是也跟这些黄鼠狼有关? 还有我滚下山坡之后,那只死死咬住我的黄鼠狼,该不会是跟它们一伙儿的吧? 那只黄鼠狼最终被蛇骨咬断了脖子,它们到底是来找我报仇的?还是冲着我这一身佛骨来的? 就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到我奶咬牙说道:“村长,轧过去!” 村长当即踩了油门,面包车轰鸣着朝黄鼠狼群撞过去,白毛黄鼠狼脚尖点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直接撞穿车前玻璃,一口咬在了村长的手上。 村长痛呼一声,用力甩手,却怎么也甩不开白毛黄鼠狼,而后面几只黄鼠狼鱼贯而入,朝我和奶奶扑过来。 面包车在山路上横冲直撞,我们本就坐不稳,那几只黄鼠狼明显都是有道行的,眼看着其中一只就要咬上我的鼻子,一个嫩生生的拳头从我背后伸了出来,狠狠砸在那只黄鼠狼的脑袋上。 “姐姐快下车,这几只黄皮子修炼路数阴邪,它们想吞食你的佛骨!” 是啃了我小脚趾的小女孩。 她怎么会在这儿? 小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和那几只黄鼠狼打在一起,我用力去推车门,却根本推不动。 车门像是被焊死了一般,我奶那边也一样。 就在我拼命踹车门的时候,一条小蛇从车顶上顺着车窗挂下来,冲我嘶嘶地吐着蛇信子。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没一会儿,车窗外便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蛇,不停地蠕动着。 车玻璃被破坏,辟邪香的香味散了,掩盖不住我身上的檀香味,那些东西就又缠上来了。 “原来是吞过佛骨的灵体,孩儿们,都来尝尝这美味,驱驱身上的邪气。” 白毛黄鼠狼竟然开口说话了,我朝前面看去,就看到小女孩被它一只脚踩在后背上,死死地按住,其他几只黄鼠狼流着哈喇子扑上去,毫不留情的撕扯小女孩的魂体。 我探起身子想去拽她,小女孩冲我直摇头:“姐姐,别过来,它们会吃了你的,走,快走!” “走?往哪里走?”白毛黄鼠狼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黄豆粒大的小眼睛里闪着精光,“这小模样儿长得真俊,身上这么香,一定很可口。” 我奶护小鸡儿似的把我护在身后,威胁道:“别碰我孙女!” 嘭! 我只看到白毛黄鼠狼动了一下胳膊,我奶就被甩了出去,狠狠的撞到车门上,当时就晕了过去。 前面,村长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小女孩的魂体也越来越淡,滚滚的小蛇从车前窗的破洞往车里钻,这辆车子被白毛黄鼠狼控制住了,我出不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车厢里的檀香味越来越重,会引来更多的邪物。 我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几乎要将蛇形檀香浸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蛇形檀香在我手中越来越阴冷,一股股寒气直往我骨头里钻,像是下一刻就会变成一条阴邪的毒蛇蹿出去一般。 “蛇香?你想召唤柳三爷?” 白毛黄鼠狼脚下一顿,张嘴便报出了这支香的名字和来路,继而嗤笑道:“这条道上谁不知道,一百年前柳三爷就被抽筋挖胆,只剩下一副枯骨,还被死死镇压在了铜棺里,你就算再烧十根蛇香,也不可能把他老人家召唤出来,小丫头,今天没人救得了你!” 白毛黄鼠狼讥笑着纵身扑上来,目标却是我手中的蛇香,它要是真不忌惮这蛇香背后的主人,又怎会这么急着毁香。 那一刻,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支蛇香真的能救我们的命!不管点燃之后我会召唤出什么,至少我得先救奶奶和村长的命。 我一个侧身护住蛇香,用力朝它吹了一口气,蛇香瞬间冒出了火星子,缕缕青烟混合着蛇腥味爆发开来。 阴风拔地而起,伴随着凄厉的吱吱、嘶嘶声,车厢里的几只黄鼠狼和那些小蛇全都变成了尸体。 白毛黄鼠狼两股颤颤,抖着声音结巴道:“柳……柳三爷?您……您什么时候出关的?” “我出关,还要提前通知你?”森白的蛇骨缠上白毛黄鼠狼的脖子,尾巴尖抵在它的喉骨上,男人的声音带着愠怒,“我的人你也敢动,找死!” 蛇骨毫不犹豫的刺穿白毛黄鼠狼的脖子,腥臭的黑血飙了出来,白毛黄鼠狼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瞪圆了小眼睛,倒了下去。 眼前白影一闪,我只感觉腰上一紧,耳边风声呼呼,等我再次落地,已经站在了沉水村,我自己的房间里。 带我回来的蛇骨还在。 那白花花的蛇骨就缠绕在我身上,我想逃,却连动一下都不行,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隐隐的,我却感觉有什么东西的手握住了我的腰。 还在缓缓收紧。 我被完全抵在墙上,蛇香也被抽走,我疯狂挣扎起来,终于好像看到了点什么,却是一个男人的虚影。 他束着冠,穿着一身月白长袍,袍角染着深黑血色,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可那双眼睛,那双满是疯狂恨意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我。 他忽然低头吻住了我,在我脖颈间流连,又啃又咬,力度大到像是要吃了我似的,腰间的那只手也没闲着,到处煽风点火,我活了十九年,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哪里经历过这些,浑身战栗着几乎要哭出来。 布匹撕裂的声音响起,我惊惧着叫道:“不行!” 从小到大,奶奶无数遍叮嘱我,不能让男人碰! 可这莫名其妙的蛇骨自然不可能听我的,那模糊的阴凉虚影牢牢钉死了我,更加凶狠地吻下来,一股寒气直往我身体里冒,我颤抖的厉害。 他是不是,也要吃了我? 我慌乱去推他,却被他箍紧了身子强硬占有,痛得我哭出声来:“疼!” 可那虚影却一点也没有停下,甚至更用力了,直到最后,才在我耳边喊了另一个陌生的名字:“鹿湘,这是你欠我的……” 那声音里的恨和冷,终于将我吓晕了过去…… 第4章 蛇骨手串 本来就很欣赏苏腾的程妈妈,在知道苏腾的特殊情况下,认准了苏腾就是自己的女婿了。 而苏腾由于特殊的原因,他能娶到程沁,自会格外的珍惜,程妈妈也不用担心女儿远嫁莞城后,会过得不好。 母女俩在厨房里边说着话边给苏家主夫妻俩准备早餐。 苏腾很快进来帮忙。 “苏腾,不用你帮忙,你去陪你爸妈说说话。” 程沁推着他出去。 苏腾说道:“我爸妈让我进来帮忙的,你们又把我往外推,我到底该听谁的。” “对了,程叔和大哥是还没有起来,还是早就去了武馆里?” 苏腾没有看到那对父子俩,现在才找到机会问了句。 “你程叔和大哥出远门办事了,今早很早就出门去机场,现在应该上了飞机吧。” 答话的是程妈妈。 苏腾没有多想。 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现在父母又双双过来,他只需要等着程沁考虑清楚,给他一个答复。 说实话的,苏腾其实内心很紧张。 他感受得到程沁对他的不排斥。 程沁还会帮他买衣服,他表白后,她也没有逃避,机会还是很大的。 但是程沁一天没有明着说,他都担心,都紧张,害怕,害怕等来的是拒绝。 不过,就算程沁拒绝了,他也不会放弃的,会一直追求到底。 别说他有病,就算没病,他喜欢一个女人,也会认准了她一辈子,除了她不会再喜欢第二个人。 “阿姨,不用准备太多的,随便煮碗面条给我爸妈垫垫肚子就行。” 苏腾说道,“等会儿我就送我爸妈回酒店休息,他们可以在酒店吃饭。” 程妈妈说道:“你爸妈这么远过来,又是我们家的贵客,中午我请客吃饭,你们看看是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 “在家里吃的话,程沁你和二哥今天都别回武馆了,出去帮妈买点菜回来。家里的菜不多了。” 程妈妈自己是不想出门的,嗯,太冷,她年纪又大了,受不了。 开车去超市的话,其实不会有多冷,但是她现在不敢在雪天或者雪后开车,以前她在雪后开车出门,车轮打滑,差点出事,她吓到了,之后,只要是雪天,她都不敢开车出门。 “在家里吃吧,阿姨,等会儿我和程沁去买菜。” 苏腾替父母做决定。 父母哪里想走呀,恨不得像他一样住在程家呢。 两亲家可以相互了解一下,熟识一下。 第5章 千步香 不,远远不止村长家的那几个人。 我看到黑暗中,源源不断的有村民朝这边移动过来,他们身上都有伤,他们都被咬了! 这样下去,我们整个沉水村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我奶的情况也很不好,她不停地低吼着,伸手砸自己的脑袋,想要保持清醒,可是她的眼睛也已经变成了红色,很快理智就会被彻底吞没掉。 面包车不安全了,我不能一直待在外面当活靶子,只能又去拽我奶,得先把她带到相对安全一点的地方去,却无意中看到了车后座上的金丝楠木盒子。 阴香! 我奶说过,鹿家的阴香能沟通魂魄,能渡冤魂入轮回,甚至能肉白骨活死人,那样神奇,那一定也可以解这黄鼠狼的邪毒吧? 我一手捞起盒子,一手拽着我奶,迅速退到村长家的院子里去,反锁上门,又拖来东西抵在门后面。 那些村民追了过来,趴在院门上嘶吼着,指甲不停地刮着门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睛,他也看到我了,一下子变得兴奋了起来,伸手就插进了门缝里,不知道疼似的,拼命地朝我抓过来,上下牙磨得吱吱响,恨不得将我从门缝里拽出去,扒了我的皮,吃我肉喝我血。 我被吓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可就在这时候,我背后也传来了同样吱吱地磨牙的声音…… 我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是我奶,却看到满眼猩红的奶奶扑了上来。 我被她扑倒在地,拼命挣扎着想起来,平时瘦瘦弱弱的小老太太,此刻却像头牛似的,有使不完的力气。 我奶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她压着我,龇着刚长出来不久的獠牙,拼命地想要将它们扎进我的身体里。 我两只手支撑着跟她拉开距离,口水顺着獠牙往下滴,一滴一滴地落在我脸上,让我又恶心又害怕。 眼看着我奶的脸离我越来越近,那对森白的獠牙就悬在我的鼻子上,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啃下来了,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抬脚狠狠地踹在我奶腿上,踹得我奶小腿一个趔趄,我趁机将她推到一边,抱起地上的金丝楠木盒子,连滚带爬地朝离我最近的厨房爬进去。 一进了厨房,我立刻将门窗全部关上,把厨房里能拖动的东西,全都挡在了门窗后面,缩到灶台边上,紧紧地抱住自己。 耳边时不时地传来我奶嘶吼的声音,她在找我! 过了一会儿,我只听到轰咚一声,院门被撞开了,村民们涌了进来,此起披伏的嘶吼声、磨牙声让我绝望,我甚至捏紧了灶台上的打火机,想着如果最终我逃不过去,就跟他们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慌乱中,我打翻了金丝楠木盒子,阴香从里面掉了出来,连带着底部垫着的明黄色绸子也散开了,露出了一张被烧过的黄皮纸。 我将黄皮纸抽出来,就看到上面写着一些阴香的名字,以及它们的作用。 那些阴香名字跟金丝楠木盒子里的阴香对得上,只是这张黄皮纸有些年代了,又破又烂,还被烧过,有些有名字没有作用,有些记载了作用,名字又被烧毁了,根本对不上。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瞬间就瞄准了一支叫千步香的阴香,黄皮纸上写着:千步香,燃之,千步之内都有香气,有平心静气、驱邪避讳的作用。 短短一句话,却给了我莫大的希望。 驱邪避讳——这不正好对症吗? 我扒拉着掉落在地上的阴香,很快就将千步香找了出来,毫不犹豫地点燃。 淡淡的腥香味儿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只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一般,整个人瞬间变得神清气爽,门外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又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往外看,就看到院子里的村民们一开始都茫然地站在那儿,眼睛里的红慢慢退去,手指甲也跟着恢复了正常,然后他们一个一个倒下,像是累极了似的,昏睡了过去。 千步香真的有效,我们得救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将散落在地上的其他阴香捡起来,重新装进盒子里去,再次捡起那张黄皮纸的时候,我才看到对千步香的介绍,不止只有那一行。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香效三天,辅之鸡舌香,香引——瓮中米。 这行小字犹如晴天霹雳,让我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变得凝重了起来。 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千步香的效果只有三天,并且它的效用太过柔和,不能完全拔除村民们身上的黄仙煞毒,想要彻底解救村民们,就必须制作另一种叫做鸡舌香的阴香。 金丝楠木盒子里剩余的九根阴香里面,没有一根叫鸡舌香的。 我顿时慌了,刚刚死里逃生,叫我到哪里去弄鸡舌香啊! 如果三天后没有鸡舌香,村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 我不敢往下想,只能先把阴香收好,希冀着或许村民们中毒不深,千步香就完全够用了。 我挪开门后的东西,将我奶扶了起来,旁边有村民忽然动了一下,吓得我魂都要飞了。 我弯腰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看着那个村民慢慢坐了起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村民们,疑惑道:“蓁蓁,这……这是怎么了?”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跟他解释,好在周围村民都陆陆续续地醒过来了,他们多少都还有些被咬时的记忆,没一会儿就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等我奶醒过来之后,她先是嗅了嗅鼻子,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千步香,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再看向我,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愧疚、不舍以及无可奈何。 但她最终也没说什么,转身却去交代村民们这几天就待在村长家的院子里别乱走。 我想,我奶应该是知道千步香的功效的吧?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三三两两地缩在角落里打盹。 我也很累,但却不敢睡,黄皮纸上的那行小字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我帮我奶包扎大腿上的伤口,去厨房做饭给大家吃。 我正烧着火的时候,村长从外面进来了,他说他口渴了,来舀碗水喝。 村长是最先被咬,也是受伤最重的,但闻了千步香之后,他也清醒了过来,脸上的黄毛以及尖锐的指甲也都退了。 我看着他舀起一碗水送到嘴边,却没有直接张嘴去喝,而是伸出舌头,不停地不停地将水卷进口中……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村长怎么会这么喝水? 跟狗似的…… 第6章 都得死!全都得死! 不,不对。 与其说村长喝水的样子像狗,倒不如说像黄鼠狼。 看来黄仙煞毒真的没有被千步香从村民们的身体里完全拔除掉!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去观察村民们的行为习惯,很快便发现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傍晚时分,更有一声凄厉的鸡鸣声在院子后面响起,等我跑到院子后面的时候,就看到村长正抱着一只大公鸡,没命地撕扯着、吸吮着鸡血。 他沉醉其中,甚至都没听到我的脚步声,满手满嘴都是鸡毛和血。 我看到他脸颊上隐隐地又长出了黄毛,獠牙也长出来了,看来千步香对他已经失效了。 我努力保存着一丝理智,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院子里,把我奶单独拉到一个房间里,让她锁上门,别再跟其他村民接触,等我回来。 “奶奶,我必须去找瓮中米了!” 奶奶的理智显然也有些要压不住了,可还是紧紧攥着我的手,用力的掐着。 我知道,奶奶是担心我。 我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冷静:“奶,我现在去镇南找童家,你乖乖待在这儿,等我回来!” 镇南童家,那是南来北往有名的倒斗人。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和他们来往过,他们手里,一定有瓮中米! 我把奶奶安顿好,毅然决然的出了村,满是凄厉鸡鸣的村子里,隐隐约约响起一阵怪异的叮嘱声:“瓮中米,瓮中米,血不沾,邪不沾,用一次,便得丢……”” · 我开着村长的面包车,一路往镇南方向驶去。 我的脚还在隐隐作痛,车子开得很慢,经过出车祸的那一段山路的时候,我心里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好在一切顺利。 到了镇上,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出车祸的时候手机也弄丢了,村长的面包车又破又旧,没有导航,我就决定先在路边吃个早饭,顺便问问路。 我找了一家包子铺,虽然过了早饭点,老板娘却很热情,一边收拾卫生,一边跟我闲聊。 我问她知不知道镇子附近有个回龙村,她顿时来了兴致:“回龙村啊,前两年改名叫长寿村了,说是因为村里的长寿老人特别多,我们地方电视台报道过好几次呢。” 老板也插话进来:“好像是去年年初,我听说有个开发商要在回龙村山脚下弄个度假村来着,后来刚开工不久就连死了几个人,度假村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死了几个人?”我惊讶道,“是工伤吗?” 老板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说是工程队开山动土激怒了山神,拿那几条人命祭天呢。” 老板娘也神秘兮兮的跟着点头:“常言道,开山破庙,先拜主神,这做人做事啊,还是得常保有敬畏之心,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我直点头,下意识的把戴着蛇骨手串的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又问道:“老板娘,那你知道这回龙村里,有没有一户姓童的人家?” “童家啊,那可是大户人家。” 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儿递给我。 我拿过来一看,原来是几年前,地方电视台采访回龙村的视频。 视频里介绍说,童家六代同堂,没有分家,整个大家庭里一共有37位成员,年纪最大的祖祖,当时都104岁了。 老板娘唏嘘不已:“如果度假村能顺利建成,这童家肯定会跟着大火一把,现在人们生活压力大,身体素质普遍不高,谁不想跟长寿老人取取经,争取活个百八十年的?真是可惜了。” 老板轻嗤一声:“还六代同堂、百岁之家呢,你忘了上个月那事儿了?” 我竖起耳朵问道:“上个月?” 老板娘一拍大腿说道:“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就上个月,那救护车呜哇呜哇地从我们门前过,拉了个小娃娃去了镇医院,当时我也跑去看了,是个小女孩,六七岁大小,听说就是童家的娃儿。” “那娃儿脸色惨白惨白的,瘦得就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身上全是青黑色的瘢痕,那样子……那样子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死了好多天,都长尸斑了……” 老板娘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老板脸色也不好,踢了她一脚,骂骂咧咧道:“大清早的胡咧咧个啥,快点收拾,一会儿还要和面!” 我赶紧让老板娘去忙,吃完手里的包子,问清了路线,我就上了车,一路往南开。 不知道怎么的,老板娘的那些话,让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啃我小脚趾的那个小女孩,当时在车里,她的魂体被黄鼠狼啃噬,已经很淡很淡了,不知道之后她怎么样了? 会不会已经灰飞烟灭了? 路面逐渐变得颠簸起来,穿过前方一片竹林小路就要进村了,我甩了甩脑袋,不再想别的事情,聚精会神地开车。 十来分钟后,面包车缓缓驶进回龙村,刚进村口,我左手腕上的蛇骨手串就开始不停地缩紧,森白的蛇骨勒得我有点疼。 我心里莫名有些不安起来,抬眼眺望整个村子。 回龙村三面环山,村子很大,住户却并不多,只有三四十户人家,家家都有院子,刚下过雨,山间水气很重,朦朦胧胧的,潮湿的风从车前玻璃上的那个洞里打进来,大夏天的,我却感觉有些冷。 往前开,路过的几户人家全都院门紧闭,门头上贴着黄符,有些人家甚至连院墙外面都贴着黄符。 我有些不解,好端端的都贴黄符做什么? 难道真的像包子铺老板说的那样,回龙村开山动土,遭到了山神的报复? 正想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迎面走过来,我赶紧放下车窗,大声问道:“你好,请问童家怎么走?” 那人走近了,我才发现他脚步虚浮,头发很脏,一绺一绺的打结,不知道有多久没洗了,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他一动,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呛得我有些想吐。 他转身朝后面一指,口齿不清的嘟囔着:“童家……那不就是童家吗?” “死了……都快死光了!” “都得死!全都得死!” “哈哈……哈哈哈……” 他疯疯癫癫的说着,黑漆漆的手从面包车头咣咣咣地一直拍到尾,我被吓得两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大气都不敢出。 遇到这种疯子,你不知道他的拳头下一刻会不会就落在你脑袋上,我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后视镜偷偷地瞄着他。 他像是知道我在偷看他似的,猛地一个转身,两只手拽开衣服前襟,哈哈大笑着冲我喊:“都得死!全都得死!” 我被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脚油门,朝着童家冲过去。 下了车,我裹紧衣服,冲到童家院门口,用力拍门,时不时地往后看一眼,生怕那疯子折返回来。 拍了好久,院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头上戴着帽子,看不到头发,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紫黑色瘢痕,很像人死后很多天,身上出现的那种尸斑。 我观察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着我,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忽然惊恐地大叫起来:“鬼……鬼啊!” 第7章 验香 轰咚一声,院门被关上了,在门外我都能听到那女人杀猪似的喊鬼声。 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眯着眼睛一点一点转过头去,生怕怼上什么可怕的东西。 可我身后什么都没有。 我看了一圈,才猛然意识到,那女人说的鬼,不会是我吧?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这两天没睡好,也不至于像鬼吧? 我看她那脸色才像鬼呢! 我正想着,院门又开了。 这次开门的是一个跟我奶年纪相仿的老者,穿着一身中山装,脚上是黑布鞋,一双三角眼里透着精光,从上到下将我扫视了一遍,视线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问道:“姑娘,你找谁?” 我连忙说道:“我是鹿石磊的孙女鹿蓁蓁,我是来拜访童继先童老先生的。” “鹿石磊的孙女儿?”老者摸了摸下巴,说道,“先进来再说吧。” 他侧过身,我跨进门去,门立刻被关上了。 老者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他脚步很轻,走路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我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童家有37口人,全都住在这座二进的院子里,我跟着老者一路往后去,碰到不少人。 他们看我的眼神,全都带着恐惧和探究,年轻一辈的甚至都不敢跟我对视。 更让我奇怪的是,童家的年轻人好像都很怕冷,大夏天的裹得严严实实,戴着帽子,一直拉到耳朵根下面,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我还看到之前开门的那个女人,她藏在柱子后面怯怯地望着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像是真看到了鬼似的。 老者把我带到正厅,给我倒了杯茶,这才说道:“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你爷爷最后一次来找我,是跟我买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平安扣。 那平安扣是我亲手从一个唐朝公主身上请回来的,那公主已经成了一具干尸,身上却一点儿异味都没有,全靠那枚平安扣压制。 我还记得你爷爷当时说,他买那枚平安扣,是要传给鹿家阴香继承人的,他那时身体已经很差了,价值连城的东西,我只要了他一根小金鱼,没想到他回去当晚人就没了。” 原来奶奶给我的平安扣,是爷爷生前从童家买来的。 原来眼前这位老者就是童继先。 听他这话音,四十多年前,他与我爷爷的确交情匪浅,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我正斟酌着该怎样开口提瓮中米的事情,童继先已经说道:“自你爷爷去世之后,童鹿两家就再无来往,今天你突然过来,应该是有人命关天的事情找我帮忙吧?” 我连忙点头,说道:“童爷爷猜的不错,这两天我家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来是想向童爷爷买点东西。” 童继先了然于心:“你要买的东西,是用作香引的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阴香一点,就代表着鹿家阴香堂重开。”我艰难道,“但重开阴香堂不是我的本意,我是为了救人,童爷爷,您手里有干净的瓮中米吗?” 童继先笑道:“既然你已经找上门来了,就应该清楚童家祖上是做什么的,瓮中米在我这儿不算稀罕物件,今天是你第一次登门拜访,瓮中米就算是我这个长辈送你的见面礼吧。” 我激动万分道:“童爷爷您能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该收的钱您一定要收下。”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奶之前塞给我的银行卡拿出来,递给童继先。 童继先没有接,而是意味深长道:“无论怎样,阴香堂重开,童鹿两家的生意往来就会延续下去,丫头,我们来日方长。” 他说完,让我等着,他进内室去取瓮中米。 我端着茶杯坐在正厅里等着,瓮中米有了着落,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会儿才闻到茶香味,低头喝了好几口。 等童继先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木箱子,他把木箱子交到我手上,我打开箱盖,就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古朴的陶瓮。 陶瓮保存完好,瓮里面的谷粒颗颗饱满,干干净净,我还记着离村前听到的那个古怪声音说的话——瓮中米,瓮中米,血不沾,邪不沾,用一次,便得丢…… 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手中的瓮中米,没有血迹,也没有感觉到任何邪气。 童继先说道:“放心吧,这瓮中米是陪葬品,前几年我从一个民间考古队手里兑过来的,绝对干净。” 我连声感谢,童继先留我吃午饭,我归心似箭,告别了童家,开车离开回龙村。 面包车开离村口的时候,我又碰到了那个疯男人,他坐在村口的大石块上,还是不停地喊着那句话:“都得死!全都得死!” 我没敢有任何停留,油门踩到底,面包车疾驰出回龙村,一直等开到镇上,我才放缓了车速。 两点多,我带着瓮中米回来的时候,在村口就嗅出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村子里到处散落着再次失去理智的村民们,他们不断地嘶吼着,寻找着,村里的鸡鸭鹅鸟,但凡能抓到手的,都被他们嚯嚯掉了。 我把车子停在村口,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们回到了自己家中。 一回到家,我就关紧门窗,从陶瓮里数出七粒米,放在一张黄纸上,研磨成灰,又拌上公鸡血、黄香灰,慢慢揉搓成型,压成三根线香。 我点燃线香,屏住呼吸盯着线香,观察它们燃烧时的情况。 如果这罐瓮中米沾染过邪物,或者被重复利用过,揉搓过程中就会变成黑色,火点不着,却会自己冒黑烟,燃烧速度是正常的数倍。 这是我奶以前就教过我的验香的法子,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我揉搓出来的三根线香是黄橙色的,点燃之后有火星,缕缕青烟不紧不慢地萦绕在线香周围。 这是上乘的、干净的瓮中米,童继先果然没有骗我。 接下来,我就开始着手制鸡舌香了。 虽然我没有制过阴香,但从小到大,却帮着我奶制过很多种香料,制作一些稀有香料的时候,程序多、规矩大,我想制阴香跟制稀有香料的程序应当是差不多的。 我一步一步慢慢来,不敢有任何差池,奇怪的是,从一开始揉搓香料的时候,我手心里就出汗,别的地方也不热,就是手心里像是火烧一般的难受。 受伤的村民太多,有些伤势又重,需要的鸡舌香量大,天黑之后,我才制作出了足量的鸡舌香,我又带着那些鸡舌香,遮遮掩掩地去了村长家。 一根根黄橙色的鸡舌香袅袅地烧起,浓郁的谷米香味萦绕在沉水村的上空,村民的嘶吼嚎叫声渐渐弱了下来,很多村民都晕倒在了地上,他们身上的伤口由紫黑色变到正常,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来。 香烧过半,大部分村民已经恢复正常,只剩下奶奶和村长由于伤势过重、拖延时间太久,伤口还是紫红色。 可就在这时,剩下的最后半截鸡舌香,忽然由黄橙色变成了黑色,谷米香也变得腥臭无比。 我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掐灭阴香。 将将恢复神志的奶奶一巴掌打在我手上,训斥道:“阴香点燃就不能中途截断,断香会引来方圆百里的孤魂野鬼抢食,会酿成大祸的!” 第8章 鬼剃头 恶臭味还在不停地往外冒,村长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起来,时不时低吼两声。 吃过一次亏,我立刻找来几条粗绳把村长又捆了起来。 我急得手脚都在发抖:“不能掐灭,就任由这香一直烧完吗?” 那还得了! 我皱紧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瓮中米已经检查过了,没有犯忌讳,制香的整个过程我都盯着,没有出错,这鸡舌香刚点的时候也没有问题,怎么会烧到一半却变了?” 我努力回忆整个过程,的确没出什么差错。 我奶忽然嗅了嗅鼻子,问道:“榛榛,你闻没闻到什么香味?” 我也仔细闻了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味,那香味是从我手心里散发出来的。 而这茶香味,跟童继先端给我喝的那杯茶一模一样。 我就把这事儿跟我奶说了:“刚才我揉香料的时候,手心就开始发烫、流汗,到现在手心还有汗呢。” 我奶拉着我的手细细地闻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雀舌茶,里面加了东西,童继先算准了时间,帮你救了村民,却留了后手,鸡舌香变雀舌香,雀多舌,易生事端,只会加重黄仙煞气。” 我自责道:“都怪我不够谨慎,早知道就不该喝他给的茶。” “这种事情防不胜防,童继先这个老狐狸可不是一般人能斗得过的。”奶奶眯着眼睛盘算着,“他虽然动了手脚,却没有真的立刻要谁的命,这样吊着你,是要你回去求他呢。” 我皱紧了眉头分析着:“当时我给他银行卡,他不要,他只是一再强调他和我爷爷的交情,所以他并不是求财,鹿家如今能给他的,怕也只有剩下的这几根阴香了。” 我奶问道:“你这次去童家,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童家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我把在包子店听到的、我在童家看到的,以及村里那个疯男人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给我奶听。 我奶认真的听我说完,手指猛地一敲桌面,下了决断:“如果我推测的没错,童家这是被鬼剃头了!” 关于鬼剃头的传说,我听过很多个版本,总结一句话,就是活人得罪了鬼,被鬼报复,一夜之间被鬼薅秃了头发。 童家的小孙女死时,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今天我在童家,看到他家很多人也都戴着帽子,看不到头发,并且以年轻人居多。 这场报复,好像是从童家的小辈儿开始的。 “童继先倒斗出生,精通风水术数,一般的邪祟根本不放在眼里。”我奶继续说道,“就连他都压制不住这邪祟,一般的阴香怕是也没用,难道他想要的是荼蘼香?” “荼蘼花事了,荼靡花是春日的最后一朵花,寓意一切即将结束,所以童继先是想用荼蘼香结束童家的这场灾难,对吗?”我问道。 我奶点头:“他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可荼蘼香的香引,要从阴官手里买,制成的荼蘼香效果只能维持一夜,鹿家阴香堂都关闭百年了,怎么可能还有荼蘼香传下来哦!” 我记得剩下的九根阴香里,的确没有叫荼蘼香的,心下便有了结论:“童继先那么了解爷爷,他未必不知道咱们手里还有阴香,以前没有上门求香,怕就是想等这个时机,等我接手阴香堂之后,逼我上门为他制香。” 那么,童继先到底是现在手上就握着荼蘼香的香引,还是想要通过我的手、通过阴香堂去弄香引? 不管怎样,我是被童继先盯上了。 我握紧奶奶的手,说道:“既然童家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再跑一趟童家,他们有求于我,总不至于再给我使绊子。” “我的蓁蓁真的长大了。”我奶拍拍我的手,叮嘱道,“但是蓁蓁,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自己的命最重要,搞不定咱就跑,听到没?” 我不想让奶奶担心,便用力点头:“好。” 鸡舌香快烧到底了,我奶的眼睛也在慢慢变红,她让我拿来绳子,把她也捆了起来。 我抱着装着空陶瓮的箱子上车,再次往镇南方向开去。 天已经黑了,车子刚上山路不久,后面忽然传来我奶的声音,她焦急的喊着:“蓁蓁,等等奶奶,奶奶跟你一起去童家。” 我从后视镜往后看去,真的看到我奶追在面包车后面,不停地招着手。 可是我奶这会儿被捆在村长家呢,怎么可能出来追我? 还有,我奶都七十多了,大腿上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跑那么快? 我加速,那人也加速,我减速,那人也放缓了脚步,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面包车后面,歇斯底里的叫着。 我知道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思绪不稳,好几次差点把车开翻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女孩陡然出现在副驾驶上,吓了我一跳。 她提醒道:“姐姐,不要往后看,也不要理那人,那不是你奶奶。” 我瞄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很不好,魂体淡得几乎透明了,想到她是为了救我才被黄鼠狼撕咬成这样的,我便忍不住问道:“你白天去哪了?” “我受了重伤,魂体太弱,白天躲在阴暗处不敢出来。”她歪着小脑袋看着我,问道,“姐姐,你是要去镇南的童家吗?” 山路又黑又不好走,后面那东西又紧追不舍,自从小女孩上车之后,那东西竟没有再跟来,我七上八下的心才平静了下来,将今天在童家的事情说给她听。 她听得很认真,听完也没说什么,我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白天躲着,晚上才出来晃悠吧? 小女孩摇摇头,冲我甜甜一笑,说道:“姐姐以佛骨渡我,帮我脱离了医院的禁锢,后半夜鸡鸣之前,我就有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 我真心替她高兴:“投胎转世总比做孤魂野鬼好。” 我们一人一鬼就这样聊着,竟也分外和谐,车子不知不觉中就开进了回龙村。 童家大门开着,灯火通明,一看就是在专门等人的。 我抱着箱子,大步往里走。 童继先就在大厅等我,我将箱子放在桌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掷地有声道:“童老德高望重,不该这样愚弄一个尊敬您的晚辈。” “丫头,言重了,我并没有愚弄你的意思。”童继先不慌不忙道,“只是鹿家阴香贵重,我若手中不握些筹码,童家上下37口人的性命,都得葬送黄泉,我也是无奈。” 我咬牙道:“童老送我瓮中米,救了沉水村村民们的命,于我,的确有恩……” “姐姐不欠童家什么。” 小女孩的声音陡然响起,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进来的,我以为她还在车上。 我还没说话,童继先却失声唤道:“婉婉,我的乖孙女,是你吗?” 我愣住! 小女孩竟真的是童家上个月刚过世的小孙女…… 第9章 这一别,便是永别! 我回头看去,却根本不认识此刻站在门槛外面的那抹魂体了。 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梳着妹妹头,总是提溜着大眼睛冲我笑的小女孩,如今光着头,浑身长满了尸斑,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罩在她干枯如柴的身子上,晃晃荡荡。 她就站在那儿,大大的眼睛深凹进眼眶里面,让人看着既心疼又有些害怕。 童继先那双精明的三角眼里,此刻盈满了泪水,不舍、痛苦、自责等等情绪杂糅在一起,他张开双臂颤颤巍巍的就要迎上去。 横刺里,一个人影已经率先冲过去,伸手抱住小女孩,哽咽道:“婉婉,我的婉婉,你终于回来找妈妈了,妈妈好想你!” 可是她的双手穿过小女孩的魂体,根本什么都抱不住,她愣了一下,随即又伸手去抱,连续抱了三四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女人哭了,嚎啕大哭,她不停地伸手去抓、去抱,动作太大,头上的帽子脱落在地,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她看了看地上的帽子,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眼泪却哗哗地往下流,她蹲在小女孩身前,语气宠溺地哄着:“婉婉不怕,不怕啊,你看,妈妈跟你一样没有头发了,很快妈妈就能去陪你了,妈妈陪着婉婉,再也不会弄丢婉婉了。” 小女孩的魂体却渐渐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她伸手虚虚地摆出一个拥抱女人的姿势,说道:“婉婉不要妈妈陪,蓁蓁姐姐以佛骨渡我,给了我一次投胎转世的机会,婉婉希望妈妈也好好地活着,这样婉婉走得才安心,妈妈,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女人眼泪掉的更凶了,她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我想她应该是深知自己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她不想骗心爱的女儿,却又不忍心让女儿失望。 她看看女儿,又看看童继先,童继先这才说道:“小琴,你先回去休息,我有话跟婉婉说。” 女人不肯,直摇头,一个劲儿的哭,直到她丈夫过来将她抱了出去。 童继先蹲到小女孩面前,声音慈爱地问道:“婉婉,很快你就要去投胎转世了吗?” 小女孩用力点头,特别认真道:“爷爷,我的魂体被恶鬼禁锢在医院,差点被恶鬼吞掉,蓁蓁姐姐为了救我,牺牲了一根小脚趾,后半夜鸡叫之前,我就要去投胎转世了,但姐姐有恩于婉婉,咱们童家就不能忘恩负义,不仅不报答她,还要算计她,逼迫她,婉婉相信爷爷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对不对?” 我听着小女孩的这些话,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愧疚来。 当时我点头答应让她咬我一口,也并不纯粹是为了救她,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虽然牺牲了一根小脚趾,但在车上,她为了救我,差点被黄鼠狼吞了。 这样算起来,我并非真的有恩于她。 我张嘴想说些什么,小女孩冲我摇头,然后又对童继先说道:“童家祖上以倒斗为生,爷爷又是名副其实的风水大家,以前您总是说等婉婉长大了,要把一身的风水术法技艺教给婉婉,可惜婉婉没有机会学了,但是婉婉希望蓁蓁姐姐能代替婉婉跟爷爷学习风水术法,可以吗?” 我有些懵住了,童婉让我跟童继先学习风水术法,这是要把童鹿两家彻底绑定在一起。 鹿家阴香堂重开,举步维艰,我根本没有半分头绪,如果有童继先给我做后盾,一切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这样一来,便将童继先之前的种种算计与我的处处为难,转化为一场共赢——我制阴香救童家上下37口,童家为我重开阴香堂保驾护航! 我能想到的,童继先定然比我想得更深,更透彻,他怎能不懂童婉的心思? 他在犹豫,在权衡利弊。 他有千百种方法逼我就范,如果不是童婉从中斡旋,我根本没有站在这儿跟他谈条件的机会。 童婉扭着小身子撒娇:“爷爷,这是孙女儿最后的心愿了,您就答应我吧,求你!” 童继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伸手虚虚地摸了摸童婉的头顶,声音沙哑道:“当初是爷爷犯浑,将灾难带回了童家,害死了我最心爱的婉婉,都是爷爷的错,婉婉提什么要求爷爷都答应。” 童婉伸手做抱住童继先的姿势,糯糯道:“我就知道爷爷最爱我了,我也最爱爷爷了。” 这一刻,童继先老泪纵横。 祖孙俩一个站着,一个半跪在地上,仿佛有说不尽的话,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想着鸡鸣之后,童婉就要去投胎转世,这一别,便是永别了,心中不免为他们难过。 他们聊了好久好久,最后童继先让童婉再去跟她父母告个别,他才站了起来,童婉又跟我说了些话,说了再见,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我看着童婉小小的淡淡的魂体,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童继先一声长叹:“多懂事的小丫头啊!她本不该如此短命的。” 我看向童继先,等着他的下文,他用力捏了捏眉心,再抬头,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开口转移话题:“其实童家刚出事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鹿家阴香,我想了很多办法逼你奶奶就范,推你出来接手阴香堂,可最终都下不去手,谁曾想,天不亡我童家,鹿家阴香堂终究还是重开了。” “童老,我说过,重开阴香堂不是我的本意,我是为了救人。”我如实说道,“您要的荼蘼香,我没有,制荼蘼香的香引,我也没有。” 童继先但笑不语,回房间又捧出一个陶瓮,交给我说道:“先回去救你奶奶,然后收拾一下衣物,明天一早住到童家来,我教你风水术法。” 我被送出回龙村,回去一路上,我都在纳闷,童继先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他闭口不提荼蘼香的事情,是觉得我现在能力不够,还是别有意图? 果然,跟这种老狐狸打交道,心累! 我刚把车停在村长家门口,捧着陶瓮下车,村长家的大公鸡就喔喔喔地叫了起来,我整个人猛地一震,抬眼看向天边,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公鸡打鸣,童婉……已经离开了吧…… 第10章 问棺1 我双手合十,默默祷告,希望童婉来生无病无灾,幸福快乐。 村民们都没离开村长家,他们守着大门,生怕再把村长和我奶放出来闯祸。 我带回瓮中米,手脚麻利的重新制作鸡舌香,已经做过那么多根了,这一次做的特别快。 两根鸡舌香缓缓烧到底,村长和我奶终于恢复正常,只是身上的那些伤口还需要时间去慢慢愈合。 折腾了两天,大家都累了,全都各回各家,先休息,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扶着我奶回去,把她扶上床,让她先睡一会儿,我则去烧热水、做早饭。 等我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回来时,我奶醒着,她靠在床头看着我,问道:“蓁蓁,童继先要求你帮他制作荼蘼香了吗?” 我摇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给我奶听,我奶听后,也是直皱眉头:“童家上下37条人命危在旦夕,他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我也想不通,只能劝我奶先吃饭:“奶,先吃饭,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我奶接过饭碗,吃了几口就又放下了,拉着我的手说道:“不管怎么说,鹿家阴香堂重开,就免不了要跟童家打交道,童继先肯教你风水术法,这是好事,你以后跟在他身边学习,多留点心眼儿,别让自己吃亏就行。” “我知道的,奶。”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童继先,就不会轻易反悔,更不能让我奶替我担心,我宽慰了我奶很久,又拜托邻居帮忙照顾我奶,这才收拾了东西,坐车去回龙村。 接下来一周,我都住在童家,每天都泡在童继先的书房里,没命的看书、做笔记。 童继先很严厉,即使我记性好、理解能力强,也难免会出错,一旦出错,就会挨板子,他打起来毫不留情,一边打一边还说:“不打不长记性,现在记错知识点,以后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有时候我还会在院子里罚站,七月天,日头那么毒,我顶着太阳扎马步,比军训那会儿苦多了。 童家人口多,院子里总有人来来往往,他们看到我,虽然比之前熟络了一些,会冲我点头打招呼,但眼神里面的惧意完全没有改变。 我也在村子里遇到过几次疯男人,他每天就是在回龙村里来回晃荡,时不时地自言自语:“都得死!全都得死!哈哈哈哈……” 我仔细观察过他,发现他虽然疯癫,却从未伤人。 那天,我又遇到了疯男人,他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边走一边抽路边的野草,看到我,他还是哈哈大笑:“都得死!全都得死!一个都跑不掉!跑不掉的!” 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跑不掉?为什么全都得死?” 疯男人一下子愣住了,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问他话了,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捂着眼惊叫了起来:“我没看到那幅画,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我满头雾水。 什么画?谁来找他? 我伸手去拉他,想要再问问。 结果我一碰到他,他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一下子跳起来,嚎叫着跑远:“鬼!鬼啊!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了……” 鬼? 他也把我当成鬼?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童家,刚进门,就被童继先叫了过去,他扔给我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些常用的法器,说道:“你跟着我学风水术法已经有一周了,今天我接到一个急单,刚好带你出去验收一下成果。” 我惊愕道:“我?验收成果?” 我才学一周啊,就算我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没到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吧? 童继先瞪了我一眼,不容置喙道:“有我在,你还害怕丢了小命不成?” 我想想也是,再说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也算是我师父,师父要考我,我能不去吗? 开车的是童继先最小的侄儿,叫童栩言,今年39岁,是小辈儿里面,除了童婉,天赋最好的一个,从小就跟在童继先身边学习。 我和童继先坐在后排,听他给我描述今天接手的那个单子。 那户人家姓钱,是县城首屈一指的大户,当家的老太太前两天驾鹤西去了,丧事办得很隆重,还请风水大师算好了下葬的吉时,就在今天中午十点十八分,可吉时已到,八个抬重的大汉却没能把老太太的棺材抬起来。 听到这儿,我立刻说道:“寿棺不起,必有冤情,要想解此煞,最好的方式是问棺。” 童继先点头赞许道:“理论知识学得不错,但只会纸上谈兵不行,今天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你练练手。” 前面童栩言也说道:“鹿姑娘不用担心,我们都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天塌下来,有我大伯顶着呢。” 我嗯嗯地应着,详细了解了一下钱家的家庭情况。 钱家之所以能发家,全靠钱老太太娘家的扶持,老太太活到83寿终正寝,四个儿子一起操办后事,办得体面又风光,却没想到卡在了最后一个环节上。 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问棺的流程,又检查了一下布包里的法器,确定够用了,这才放下心来。 车子开进钱家大宅,我下一车,就直奔灵堂。 此刻,灵堂里呜呜泱泱,众人都在讨论着钱家,钱老太太的寿棺四平八稳的停在灵堂里,棺钉都钉好了,四周也都捆好了绳索,八个抬重的大汉围在棺材边上,一脸的愁容。 钱家四个儿子迎上来,他们都认识童继先,客套了几句,童继先将我引荐出来,说道:“这是我的关门弟子鹿蓁蓁,你们家的事情,我全权交给她来做。” 钱家老大质疑道:“鹿姑娘看着如此年轻,成年了吗?” “我今年19了。”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从容,“钱老太太的事情,我自有办法解决,成与不成,咱们试试看。” 钱家老四几乎要跳起来,指责我道:“我们钱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出不起钱,找个黄毛丫头来料理我家老太太的后事,童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闹,众人皆摇头,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就被彻底否定了。 如果今天这事儿我搞不定,回去铁定要挨童继先的揍,一咬牙,我在灵堂里扫视一周,找到靠在墙上的灵幡,三两步走过去,扛起灵幡,用力插进地下。 然后冲着人群喊道:“都静一静,钱老太太的事儿我鹿蓁蓁接下了!正所谓寿棺不起,必有冤情,接下来,我代我师父问棺,希望大家配合。” 我指了指插进地下的灵幡,大声喊道:“长子扛幡……” 第11章 问棺2 我的声音很大,掷地有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钱家老大。 钱家老大看看我,又看看童继先,童继先冲他点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用力拔起灵幡,扛在了肩膀上。 灵幡能被扛起,说明这件事儿跟钱家老大没有关系。 我又将六盏长明灯摆成一排,喊道:“贤孙提灯!” 钱家孙儿辈一共有两男四女,年龄差距较大,但六个孙儿辈全都提起了长明灯,也摆脱了嫌疑。 我紧接着大声喊道:“孝子跪行!” 钱老太太共有四子,三个儿媳妇,除了钱家老大,其他六个人全都跪了下来,朝着前面慢慢移动。 老二、老三以及三个媳妇儿,全都移动了起来,只有老四跪在原地,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挪动分毫。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四满头大汗,也急了,冲着我吼道:“妖女,你到底施了什么法术,快放开我!信不信等我起来,找人弄死你!” 钱家老大斥道:“老四,慎言!” 老四仍然不服气的骂骂咧咧,而我平静道:“别在那无能狂吠了,有这精神头儿,还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惹怒了老太太,满腹怨气不愿意入土为安。” 老四急赤白脸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妈生前最疼我,从来不会说我一句重话,就算我犯了点儿什么小错误,我妈也一定会原谅我的,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冤枉好人!” 我冷哼一声:“死不悔改,那就得下点猛料了。” 我说着,便从布包里拿出三枚古铜钱,握在手中吹了一口气,然后随手扔在了寿棺前。 三枚古铜钱齐刷刷地立了起来,又惹来众人一阵惊叹,然后我说道:“老太太,如果我找对了人,你就让这三枚古铜钱朝那人磕个头吧。” 三枚古铜钱又齐刷刷地转了个方向,朝着钱家老四的方向伏倒又立了起来,钱家老四脸色瞬间变了。 他指着我,威胁道:“鹿蓁蓁是吧,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吧,我不找人弄死你,我以后都不姓钱!” 钱家老大再次出声斥责:“老四,闭嘴!” 钱家老四跟那些市井泼皮没有什么区别,他想站起来教训我,巴掌扬得高高的,两条腿跪在地上,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威胁的话层出不穷,可就在他这样闹着的时候,他的右手忽然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弯曲着,他的无名指更是被翻折过来。 就像是有人抓着他的那根手指,用力往后掰的一样。 咔擦一声,那根手指硬生生地被掰断了。 森白的骨头上沾满了鲜血,不停地往下流。 钱家老四发出杀猪似的嚎叫声,抱着手指崩溃大哭,仇恨的眼神射向我。 可是很快,他便没有力气恨我了,他那根手指被折断还不够,竟被生生地撕扯了下来,掉在地上,鲜血把泥土都浸湿了。 童继先教我问棺的时候,跟我说过,问棺的过程中,棺中怨气越大,报复也越猛。 而如今看这钱家老四的情况,我开始担心起寿棺里,钱家老太太的状态了。 来的路上,童继先跟我说,钱老太太是昨天夜里入棺的,今天一早,家里人送完最后一顿饭之后,就将她盖棺定论了。 我来的时候,也亲眼看到寿棺上钉死的棺钉,按道理来说,钱老太太的尸首连灵堂都没离开过,就算有点怨气,也不该能如此折腾她家老四的。 我偷偷瞄了一眼童继先,发现他背着手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一切竟在掌控之中的样子。 我心里便稍稍安定了下来,还是那句话,有童继先在,我怕什么! 问棺的流程还没结束,我再次大声喊道:“孽子受鞭!” 一旁,童栩言握着长鞭上前一步,用尽全力抽在钱家老四的后背上。 仅仅一鞭,钱家老四后背便皮开肉绽。 紧接着,童栩言又抽下第二鞭。 钱家老四被抽倒在地,痛得嘴唇直哆嗦,连喊骂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第三鞭,钱家老四彻底痛晕了过去。 童栩言收起长鞭,他应该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合了,脸上波澜不惊的,整个人就很稳。 周围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住了,整个灵堂乃至院子里,鸦雀无声。 我硬着头皮继续:“开棺伸冤!” 这是问棺的最后一个流程了,虽然已经确定钱家老四就是惹怒冤魂的罪魁祸首,但是还需要开棺验证一下虚实,否则,谁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妖言惑众? 棺钉被一个个撬开,厚重的棺盖被推开,钱老太太的右手一下子竖了起来,吓得众人又是一片惊呼。 人死后要穿寿衣,最常见的是三领五腰,就是上衣穿三件,裤子要穿五件,而衣袖和裤脚全都做的长长的,盖过手指和脚面,寓意着后代不用露手露脚,过得富富足足的。 钱家老太太的衣袖也盖过了手指,并且还套着手套,右手竖起来的时候,衣袖往下滑落,露出了手套。 可手套的无名指那一截是空的,自然垂落下来。 钱家老大的媳妇儿立刻惊呼道:“碧玺!老太太祖传的碧玺不见了!” 其他两个媳妇儿也说道:“老太太临终前特地交代过,那枚碧玺是她出嫁时,她母亲亲手交给她的,她要带着入棺的,怎么会不见了?” “不仅碧玺不见了,老太太的无名指也没了。” “是啊,老太太的无名指弄哪去了?” “怎么会这样?我亲手给老太太穿的寿衣,那时候无名指和碧玺都在的。”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钱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中,众人渐渐回过神来,视线重新又扫向昏迷不醒的钱家老四。 我听到人群中有人说,钱家老四从小就被惯坏了,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喝醉了还打女人,他老婆就是被他打跑的。 还有小道消息说,钱家老四前段时间赌输了一大笔钱,该不会是偷了老太太的碧玺,拿去还赌债了吧?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寿棺里,钱家老太太慢慢地坐了起来……